书名:权宠悍妻 作者:六月   文案:   国公府的嫡女,嫁与将军为妻,助他成为一代名将,却被夫君婆婆厌恶嫌弃,怀孕之时,他宠爱小妾,以克星为由剖腹夺子,更拿她顶罪屠之。涅槃重生,她杀心机姐妹,诛恶毒继母,夺回母亲嫁妆,渣男和小妾都一一死在她的剑下。   重活一世,她不再痴恋,可偏遇那不讲道理的霸道元帅。   “我这个所谓国公府嫡女说白了只是个乡野丫头,配不起元帅,不嫁!”   “嫡女也好,乡野丫头也好,本帅娶定了!”   “我心肠歹毒,容不得你三妻四妾,元帅若不想后院血流成河,最好别招惹我。”   “本帅不纳妾,只养狼,专养你这头女恶狼,事不宜迟,春宵苦短我们来吃肉,为本帅生一窝小狼崽子!” 第1章 杀人夺子   大周朝江宁侯府的矮院里。   一名身穿青色衣裳的女子被拖行在雪地上。   皑皑白雪间,只见她身后血污如红色绸带一般,殷红鲜艳。   女子被丢在雪地架起来的火堆旁边,已经奄奄一息,膝盖和额头也在渗血,眼睛被钉了一根手指长短的铁钉,眼球爆裂,血水渗出,说不出的瘆人恐怖。   她全身布满了鞭痕,衣衫裂开皮肉尽露,一道道的血痕撑得肌肤皮开肉绽。   而更让人骇然的是她腹中隆起,竟是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她的双手在雪地里抓着,剩下的一只眼睛努力撑起,盯着廊前那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力竭声嘶地问:“夫妻八年,你就这么狠心?”   江宁侯李良晟冷冷地盯着她,“陈瑾宁,要怪,就怪你命带刑克,你已经克死了父亲,若不杀你,嫣儿也要被你害死。”   嫣儿,是他的平妻,是他心尖上的人,年前怀孕却得了病一直没好,请了道长说,是她这位侯爷夫人命带刑克而至,若不杀了她,她腹中的孩儿更会成为煞星。   “你是朝廷重臣,竟也信那些术士的鬼话?”陈瑾宁恨极,握拳击地,扬起了一阵雪雾。   “良晟,不可再被她迷惑,快剖开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烧死。”   旁边坐着一名身穿黑色绸缎绣百子千孙图案的中年贵妇人冷酷地道。   她便是先江宁侯的遗孀,如今的江宁侯之母林氏。   她早就看这个儿媳妇不顺眼,若不是当初陈瑾宁阴差阳错救了老侯爷,也不会有这门亲事。   一个粗鲁的练武女子,怎堪为侯府夫人?   “那都是长孙嫣儿的阴谋,她收买了术士!”陈瑾宁护住肚子,心里好恨,长孙嫣儿怀孕,她也怀孕,为什么偏她的孩子要死?   “你还要冤枉嫣儿?”江宁侯大怒,疾步下去一巴掌打在陈瑾宁的脸上,陈瑾宁眼睛的血喷出,溅了他一脸。   “若不是你,苏东一战,我会大败?”   他不会承认自己战败,他出征多次,唯一一次没带她,便兵败如山倒,一定是她刑克的。   陈瑾宁冷冷地笑了,扯着脸皮的笑眼窝边上便形成了一道道血的褶子,说不出的恐怖,“是你好大喜功,还有脸说?”   “你给我闭嘴!”江宁侯的脸像要吃人般的狰狞,一脚把她踢翻在地上,锋利的刀子割开她的衣裳,露出白皙的鼓鼓的肚皮。   陈瑾宁绝望地看着他乖张狂怒的脸,疼得是浑身哆嗦,却依旧哭喊着道:“求你,让我生下这孩子,到时候你要杀要剐,都由你。”   “休想!”他持着刀,咬牙切齿地道。   “母亲,母亲,”陈瑾宁仓皇地看向老夫人林氏,艰难地道:“我怀着的您的孙子,求您看我一直孝顺您的份上,放过我,让我把孩子生出来,求您了。”   她努力撑起身子像狗一样往前爬,使劲地朝老夫人咚咚咚地磕头,额头肿起老高,不断地渗血,不断哀求着。   老夫人眼底一派冰冷之色,丝毫不为眼前的一幕所动,只冷冷地道:“不要叫我母亲,你还没这个资格,若不是老侯爷坚持让你进门,凭你也想做我们李家的媳妇?做梦吧你!”   陈瑾宁知道哀求无用,愤怒地握拳用剩余的一只眼睛瞪着李良晟,悲愤绝望地道:“李良晟,我嫁入李五年年,你所立的战功,那一项不是我在背后支撑?你为元帅我为先锋,为你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你才可以得以继承江宁侯的爵位?如今你宠妾灭妻,杀害亲生骨肉,你不得好死!”   李良晟眼底生出狂怒,一脚踢向陈瑾宁的下巴,陈瑾宁飞出去,撞落在地上,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意识散涣中,她只听得老夫人急道:“良晟,快动手取出那孽种,你姐姐和嫣儿都说,必须得在她活着的时候把孽种取出焚烧,方可消除孽障之气。”   冰寒的刀抵住她的腹部,陈瑾宁撑着最后一口气弓起身子,拼死地想护着腹中孩儿。   血污满眼中,她只见长孙嫣儿在回廊的圆柱后,露出一双得意痛快的眸子。   她的好表妹,在她与李良晟定下亲事之后,竟说怀了李良晟的孩子,与李良晟一同前来国公府,让她同意让长孙嫣儿入门为平妻。   当时继母也在旁游说,最终她同意让长孙嫣儿入门。   当年她怎么会这么愚蠢?   她满眼悲愤狂怒,盯着李良晟。   李良晟看着她那带血的眼睛,下刀的那一刻,他竟有些颤抖,什么沙场杀伐果断的大将,都只是有陈瑾宁在背后撑着。   老夫人眸子里发出幽幽的光芒,看着李良晟,声音如地狱传来一般的阴寒毒辣,“杀了她,你才能入宫禀报皇上,指认陈瑾宁私通敌人,出卖军密,才导致苏东一役大败。否则此战之罪,你便要一人承受,横竖她是个妖孽转世,刑克夫家,她迟早都得死,如今能为你顶罪,也是死得其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瑾宁一口鲜血吐出,什么道士之说只是幌子,他是要拿她来顶罪,这个懦夫,这个废物!   “李良晟,你不堪为将,你是个废物!”她恨声咒骂。   李良晟闻言,恼羞成怒,一巴掌劈打下去,“贱人,我杀了你!”   他举起了冰冷的刀……   尖锐的疼痛从腹部传来,陈瑾宁此生受过许多刀伤剑伤,有一次敌人的箭从她心脏侧穿透而过,几乎要了她的命,她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疼痛,痛彻心扉,疼得她连呼吸都提不起来。   她看见李良晟那张狰狞到极点的脸,感觉腹部被一刀刀地割开,一刀刀的钝痛,直入心肺,她狂吼着,双手使劲地挣扎,抓得李良晟的脸生出一道道的血痕。   老夫人林氏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今日若不是先下了药,还真拿不住这刁妇。   李家不能背负战败之罪,人人都知道李良晟出征一定会带陈瑾宁,只有把罪过都推到她的身上,才能保住江宁侯府的威望名声。   陈瑾宁的气息渐渐消散,仿佛看到了一道光芒从头顶劈开。   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见那道光芒只是旁边的火焰,她看着自己那刚从她腹中挖出来的孩子被投进那熊熊烈火中去。   “不……不!”陈瑾宁心肝俱裂,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一条血带爬向火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火焚烧了她的头发衣衫,她浑然不觉灼痛,抱着那已经着火的婴儿,悲声大哭。   哭声伴随着厉声诅咒,“李良晟,我陈瑾宁便是做了厉鬼,也要血洗你李家一门。”   火光噼啪地响,那诅咒的声音,最终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火光烧尽,只余一具已经烧焦的尸体,尸体的怀中,有一块小小的炭。   老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死了,这晦气的人,终于死了,按照道长所说,把那孽种烧死,一切的晦气都会消失。   而她死了,确实也给李家带来了好运,至少,至少,李家不必背负战败之罪。 第2章 浴血重生   “好你个小蹄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真以为三小姐能保住你?”一道冷酷的声音,隐约传来。   片刻,便听得巴掌声响起,继而传来少女低低哭泣的声音。   陈瑾宁慢慢地坐起来,全身被冷汗浸透,后背有粘稠的触感,她神思有片刻的怔忡。   她认得那声音,是张妈妈。   目光环视,竟是她未出阁前的国公府闺房。   她没死?抑或,那只是一场噩梦?   不,那不是噩梦,那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那锥心刺骨的痛,她现在还能清晰感受到。   那眼前,是怎么回事?   她慢慢地下床,披衣而起走了出去。   一景一物,确实如她从庄子里初回国公府时候那样。   张妈妈?海棠?   张妈妈抬起头看她,不高兴地道:“三小姐,做女人总归是免不了这些事情的,你寻死觅活的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坦然接受与表小姐和平共处,也能助你在侯府站稳阵脚。”   这些话,很是耳熟。   陈瑾宁想起前生继母长孙氏告诉她,长孙嫣儿已经怀了李良晟的骨肉,让她容许长孙嫣儿入门,她大哭了一场,死活不准,醒来之后,张妈妈便这般劝说她。   她眸子陡然绽放出寒芒来,她重生了?重生在未嫁之前?   她拳头慢慢地弓起,握住,前生的血腥残毒倒灌般涌入了脑子里,她牙关咬紧,却忍不住地轻颤。   她看向海棠,海棠脸上有几道手指痕迹,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一副委屈的模样。   前生,海棠曾私下劝说她,别让长孙嫣儿入门,她说长孙嫣儿心思不正,会害她的。   她慢慢地坐下来,眸光淡淡地扫过张妈妈的脸,“张妈妈言下之意,是要我同意长孙嫣儿入门为妾了?”   张妈妈拉长了脸,“表小姐出身将军府,怎能为妾?做个平妻,也显得三小姐大度!”   “平妻?平妻难道不是妾吗?”陈瑾宁冷冷地道。   张妈妈微微诧异,这三小姐怎么回事?往日跟她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怎地今日摆起了架子?   前生,陈瑾宁的母亲死后,她便被送到庄子里头,十三岁那年才接回来。   她回来之后,长孙氏便派了张妈妈前来主持她屋中的事情,因陈瑾宁在庄子里头长大,不懂得规矩,事无大小,都是张妈妈定夺,因此,这梨花院从来都是婆子比小姐大,也养成了张妈妈嚣张的气焰。   张妈妈道:“平妻自然不能当妾,老奴的意思,是三小姐为平妻,如今表小姐已经怀了孩子,自然得先入门。”   这倒是和前生不一样,前生,长孙氏的意思是让长孙嫣儿为平妻。   没想到,她们原来早就存了要长孙嫣儿为正妻的心思。   张妈妈见她不做声,以为她妥协,便道:“李公子和表小姐马上就要到了,连陈侍郎夫人也会来,三小姐稍稍打扮便出去吧,趁着江宁侯出征未归,这事儿得马上定下来。”   陈侍郎夫人,李良晟的姐姐,前生可没少刁毒她,而所谓她是克星一说,最初也是出自她的嘴巴。   真好,一重生,就把这一堆渣男毒女送到她的面前来。   “还不去为小姐梳妆打扮?发呆地站在这里做什么?皮痒了是不是?”张妈妈怒喝海棠一声,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陈瑾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色冷漠地道:“张妈妈,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张妈妈吃惊地看着她,不相信她竟然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她可是从不曾顶撞过自己,见鬼了这是?   陈瑾宁放开她,只当看不见她眼底的讶然,对海棠道:“进来为我梳头上妆。”   海棠也有些惊讶,小姐不怕得罪张妈妈吗?得罪了张妈妈,就等于得罪了夫人啊,小姐是最怕夫人的。   陈瑾宁进了房中,坐在妆台前,那是一副浓妆艳抹的脸,夸张得很,起码比自己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上三四岁。   前生,她是庄子里长大的,不懂学问,不懂装扮,只沉醉武术,被接回来国公府之后,长孙氏便让张妈妈来伺候她,每日帮她打扮得这副鬼样子,说京中的女子就该这样打扮,可恨前生她还觉得这样是真的漂亮。   “把脸上的妆容全部洗掉,选一身颜色清淡的衣裳。”陈瑾宁道。   海棠闻言,顿时大喜,“小姐您早就不该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了,瞧着多土气啊,还有这妆容,哪里有未出阁的小姐打扮成这样的?”   陈瑾宁眸色微暖,看着她的巧手在自己的脸上一阵忙活,露出一张纯净洁白的面容。   “小姐真好看。”海棠看着铜镜里的人儿,赞叹道。   陈瑾宁伸手抚摸了一下眉心,这里没有疤痕,前生曾为李良晟挡刀,眉心到左脑袋血流如注。   她没死,但是痊愈之后,李良晟说,那疤痕好丑。   真傻,真傻啊!   她亲自晕染了眉毛,唇上只抹了一层唇蜜,不上任何颜色。   豆蔻年华,不需要任何装扮,都是最美丽的。   “小姐,您不怕得罪张妈妈吗?”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陈瑾宁穿了一身素锦暗云纹宽袖对襟长裙,双丸髻下垂了几缕发丝于肩膀上,趁着洁白无暇的面容,眉毛晕染过,略显英气,这般姿容,丝毫不逊色长孙嫣儿。   “得罪她怎么了?”陈瑾宁冷笑,“海棠,你记住,你是我身边的人,只需要听我的话,其他人说什么,当放屁就是。”   “小姐,可不能这么粗鄙的。”海棠心里高兴主子争气了,却又忙不迭地纠正她的话。   陈瑾宁肆意一笑,洁白的面容便争出几分嫣红来,“我是庄子里长大的,再粗鄙的话都说得出来。”   装什么大小姐呢?她本就是庄子里长大的野丫头,前生为了装大小姐,被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简直愚蠢!   “三小姐,陈夫人和李公子来了,夫人请你出去。”张妈妈走进来,傲慢地看了陈瑾宁一眼道。   陈瑾宁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海棠便出去了。   张妈妈气得发怔,这小贱人是要造反了?得告诉夫人,好好镇她一下才行,别以为说了个好人家,眼睛便长在额头上,不把夫人和她放在眼里了。 第3章 逼上门来   站在正厅外的廊前,陈瑾宁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陈夫人,您是嫣儿的姑母,这事儿便劳您费心了,家母的意思,是希望在我父亲归朝之前,把嫣儿和良儿的婚事办妥。”   说话的是李良晟的姐姐,陈侍郎夫人,李齐容,陈瑾宁便是投胎十次,都不会忘记这把声音。   长孙氏笑着道:“陈夫人客气了,嫣儿能嫁入侯府,也是她的福分,我一定会促成此事。”   陈瑾宁冷冷地笑着,前生她可没听到这些话,只以为所有人都是为她着想,也以为大家贤妇该是这样的。   陈瑾宁沉了一口气,跨步进去。   她的眸光,落在了李良晟的脸上。   记忆中那狰狞的面容倏然出现在面前,伴随着自己跪地磕头声声哀求,那冲天火光,老夫人冷酷的面容,都在她脑子眼前盘旋,逼得她几乎一口血吐出来。   李良晟也看着陈瑾宁,神色微微一怔,他只见过陈瑾宁两次,每一次都是红绿搭配,头上带着金灿灿的发饰,脸上像调色盘般吓人,今日素淡打扮,竟是这般的清丽可人。   “瑾宁你来得正好!”身穿一袭富贵缠枝图案绸缎衣裳的长孙氏脸上漫开浅浅的笑意,眸光温和,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陈瑾宁的眼光从李良晟的脸上移到长孙嫣儿的脸上。   肤如凝脂的脸上,带着羞愧之色,眼睛微红,睫毛染了泪意,莹然欲泣,一袭白色纱裙,袖口处绣了淡雅的青竹叶,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又风情无限。   她见了陈瑾宁,眸色飞快地闪着,旋即低头,泪意竟又浓了几分,双肩微微抖动,像是在哭泣。   李良晟就坐在她的身侧,见她难过,便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在。”   长孙嫣儿眉目便漾开,露了一丝羞赧之色。   陈瑾宁冷眼看着这一幕,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狗男女。   李齐容见了陈瑾宁,便道:“瑾宁,我们今日为何事而来,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母亲说你素来是个大方得体的,你与嫣儿又是表姐妹,想必你会顾念姐妹之情,许嫣儿入门的,是吗?”   陈瑾宁慢慢地坐下来,就坐在她们三人的对面。   李齐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金银线绣花百褶裙,满头珠翠,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陈瑾宁看着她,慢慢地说:“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呢。”   长孙氏微微不悦,“瑾宁,你可不能这般不懂事,嫣儿已经怀了良晟的孩子,她是必须入门的。”   陈瑾宁哦了一身,看着长孙嫣儿,“是真的吗?”   长孙嫣儿满脸羞色,轻声道:“表姐,对不起,我……我们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那就是婚前失贞,论起来,可是要沉塘的啊。”陈瑾宁冷冷地道。   “别胡说,“长孙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嫣儿和良晟早就两情相悦,若不是你横插一竿子,他们是要成亲的。”   “既然两情相悦,”陈瑾宁看着李良晟,冷冷地道:“你为何答应与我议亲?可见所谓两情相悦,也不过是贪图那苟且之快。”   李良晟怒道:“你胡说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话这般难听,你还要不要脸?”   陈瑾宁冷漠地笑着,“我不要脸?我至少没有与人珠胎暗结,私德败坏,你们京中的人如何我不知道,可若是在青州,我们就称这种人为狗男女!”   长孙氏大惊,“瑾宁你说什么?这话也是你说的?你是国公府府的三小姐,一言一行,皆要谨慎。”   陈瑾宁冷冷地扫了长孙氏一眼,“这就难听了?我还没说她是婊。子呢。”   长孙嫣儿的脸顿时如火烧般红起来,哭着道:“表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出了这种事,我也不愿意做人了,我这就死在你的面前。”   说罢,她起身就要冲去撞柱,吓得李良晟急忙拉着她,“嫣儿,不可,你别管她说什么,总之我是一定娶你的。”   “不,良晟哥哥,你还是让我死了吧,我没脸见人了,就让我带着我们的孩子去死吧!”长孙嫣儿哭得好不凄惨。   长孙氏气急败坏地冲陈瑾宁怒道:“看你把嫣儿逼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向她道歉?”   陈瑾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简直笑话,我还要向她道歉?现在是我未婚有孕吗?是我无耻偷汉吗?我为什么要道歉?我道歉她受得起吗?”   她站起来,走到长孙嫣儿面前,恶狠狠地道:“你不是要去死吗?去死啊!”   长孙嫣儿哭着道:“良晟哥哥你放开我,放开我……”   “陈瑾宁你……”李良晟怒极,举起手就要打过去。   陈瑾宁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后一拽,李良晟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连忙疾退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陈瑾宁随即拦在他的身前,冷冷地对长孙嫣儿道:“现在没人拉住你了,赶紧去死!”   长孙嫣儿怔怔地看着她,就像从不认识她一样。   “还不去?”陈瑾宁倏然怒吼一声,吓得她一个哆嗦,哇地一声哭出来。   “瑾宁表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事你骂我打我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长孙嫣儿哭着道。   她这话一落,陈瑾宁起手就打,冲着她那张脸左右开弓,连续打了几巴掌才住手。   “既然你让我打你,我如你所愿!”陈瑾宁冷冷地道。   长孙嫣儿被这几巴掌劈得恼羞不已,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身子一软,装作晕倒在地上。   长孙氏吓得急忙扶起她,铁青着脸怒斥陈瑾宁,“身为国公府的小姐,竟如此刁蛮歹毒,当众出手打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陈瑾宁反唇相讥,“那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女儿?此事先不论其他,你帮着这对私德败坏的人来欺负我,你又哪里有做母亲的样子?”   李齐容猛地站起来,铁青着脸道:“既然你容不下嫣儿,那这门亲事就作罢,我江宁侯府,也没有这个福分,娶你这种满嘴脏话的粗鲁女子,回头我便命人来退婚书,良晟,我们走。”   “对,退婚!”李良晟巴不得不娶她,若不是父亲下令,他才不愿意娶她呢。   陈瑾宁明显看到已经“晕倒”长孙嫣儿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慢着!”陈瑾宁忽然叫住了她。 第4章 那就退婚   李齐容站住脚步,轻蔑地勾唇,怕了吧?你陈瑾宁虽然是嫡出,可只是在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能攀上侯府这门亲事,是你几生修来的福分。   真退婚了,看你脸面往哪里搁?   她慢慢地转身,得意地看着陈瑾宁。   陈瑾宁走到她的面前,也勾唇冷笑,“要退婚,也是我来退婚,你们李家凭什么退婚?出了这等丑事,你们还有脸来胡搅蛮缠,虚张声势,真是丢人丢到你娘的腿去了。”   陈瑾宁已经没打算做什么大家闺秀,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她的素质不是留给这种贱人的。   李齐容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这陈瑾宁这么难缠。   李家当然不能退婚,也不能被退婚,这亲事在父亲出征之前就定下来,这小贱人是父亲的救命恩人,父亲是最看重恩情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要在父亲出征之后,才仓促让嫣儿入门,只要入门,事情就定下来了,父亲顶多是震怒一通,也改变不了事实。   当时以为陈瑾宁不过是个野丫头,没见识,好糊弄,随便唬她几句就能镇住,没想到竟是这样刁毒的人。   李齐容看了看长孙氏,长孙氏也是始料未及。   她面容微微扬开,露出柔和的微笑道:“瑾宁,嫣儿和你是表姐妹,你们也一直很要好……”   陈瑾宁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和她不是表姐妹,我舅舅生不出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来,我和她也不要好,若是要好,她不会连我未来夫君都惦记,既然事都做到这份上了,大家都不要假惺惺,把话摊开来说吧。”   长孙氏咬了咬牙,“现在嫣儿都已经怀孕了,你要怎么才能容她入门?”   “要我容她入门,不可能,”陈瑾宁看着长孙氏,前生怎么就不觉得她笑容虚假?如今看她,简直恶心,“但是,她既然怀了李良晟的骨肉,我也不会挡人的路,由国公府退婚,婚书拿回来,以后我与李良晟婚嫁各不相干。”   长孙氏气得肺都要炸了,“若是她为平妻你为正妻呢?”   “妾都不可能!”陈瑾宁一口回绝。   “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就这么狠心?她都委屈做平妻了,你还想怎么样?”长孙氏终于爆发了,指着陈瑾宁怒斥。   陈瑾宁冷冷一笑,“委屈?她委屈就别发骚啊,发骚就得承担后果,事就是这么办,不奉陪了。”   说完,她拂袖而去,连给他们说话挽留的余地都不给。   长孙嫣儿的眼底迸出愤恨来,宽袖底下的拳头紧握,指甲印入了皮肉,陈瑾宁,今日羞辱之罪,我定要你还回来。   李齐容看着长孙氏,神色有几分不悦,“看来夫人在侯府没什么地位啊,连一个庄子里回来的继女你都压不住。”   长孙氏是国公府的夫人,听了李齐容这话,心里又气又羞,气的是她一个侍郎夫人竟敢指责她。   羞的是,她今日确实压不住那丫头。   只是说来也怪了,这丫头往日从不敢顶撞她,今日是疯了吗?   想起她刚才的态度,她浑身是火,压了压脾气对李齐容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跟她说说,婚事你们就按照原定计划办,必须得在侯爷回朝之前,把良晟与嫣儿的婚事办了,她的肚子不能等了。”   长孙嫣儿泪意莹然地看着李良晟,今天李良晟的态度让她有些害怕,他为什么就不能硬气一点退婚?   李良晟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嫣儿,你等着,我一定会娶你过门的。”   送走李家姐妹,长孙氏把门一关,不争气地看着长孙嫣儿,“你自寻死觅活的做什么?丢人现眼!”   长孙嫣儿泪意一收,眼底涌起恨意,“姑母,杀了她!”   长孙氏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杀人是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姑父不喜欢她,她死了也不会有人追查的。”长孙嫣儿急道。   “你错了,国公爷虽不喜她,却也不见得会任由她无端死去,毕竟,那小贱人是她的嫡女。”   “姑母,那怎么办啊?我这肚子快捂不住了!”长孙嫣儿哭着道。   长孙氏烦躁地道:“行了,别吵,让我想一下。”   陈瑾宁回了梨花院,海棠崇拜地道:“小姐,您方才真是太威风了。”   陈瑾宁笑了笑,心底却又酸又痛。   重生前的那一幕,不断地在脑子里徘徊,她能感觉到恨意在唇齿间碾碎碾碎再碾碎,她方才恨不得就这样杀了李良晟和长孙嫣儿。   可不能啊,她前生临死前便发誓,若有机会报仇,定要他们千刀万剐。   她慢慢地坐下来,习惯性地伸手捂住腹部,平坦的腹部让她心中又是一阵揪痛。   “三小姐,你太不识好歹了。”张妈妈掀开帘子进来,劈头就是一句骂。   陈瑾宁眸子眯起,把背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冲张妈妈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张妈妈不悦地凑上前,“三小姐有话……”   陈瑾宁眼底顿时掠过一阵寒意,还不等张妈妈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两巴掌。   陈瑾宁冷冷地道:“你说,到底是谁不识好歹?”   张妈妈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打我?”   “是,怎么地?打不得你?”陈瑾宁肆意一笑,红唇白齿,却叫人觉得狰狞。   张妈妈心中一震,这丫头怎地这么硬气了?   一定是强装出来的!   她狠声道:“好,三小姐不待见老奴了,老奴马上去禀报夫人,把老奴赶出去吧。”   把夫人抬出来,看你怕不怕。   陈瑾宁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去啊,赶紧去。”   张妈妈见镇不住她,反倒自讨没趣,不由得冷声道:“老奴这就去。”   海棠看着张妈妈疾步而去的背影,有些担心,“三小姐,您不怕夫人了吗?”   “真要打起来,便是那老匹夫也不是我的对手!”陈瑾宁面无表情地道。   海棠跟着她从庄子里回来的,自然知道她武功高强。   只是她想了许久,老匹夫到底是谁?   陈瑾宁指的自然是陈国公,她的父亲。   那把她丢在庄子里十三年不闻不问的人,前生不恨他,以为做父亲的都是这样,虽然常常看到他待大姐大哥与自己不一样,可长孙氏却说因为她在庄子里长大,少见面,感情自然没有常常陪伴在身边的子女亲厚。 第5章 我来蹭饭   打了张妈妈的下场,是晚上没有饭吃。   海棠去厨房问了,厨房说夫人下令,梨花院上下,今晚不供饭。   梨花堂除了海棠和张妈妈,还有三个洒扫丫头,连带她们三个也没饭吃。   她们之前本来就只听张妈妈的话,如今陈瑾宁连累得她们没饭吃,自然有怨气。   海棠担心地对陈瑾宁道:“今晚不给开饭,明天若也不给,怎么办才好?”   “告状!”陈瑾宁钻在柜子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鼓捣得咚咚作响。   “告状?国公爷不喜欢人家告状。”海棠轻声道。   陈瑾宁终于从柜子里钻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道:“总算找到了。”   海棠看着她手里的鞭子,“这不是从青州带回来的吗?夫人说女孩子家不得动武,会被人耻笑,所以您一直放在柜子里呢。”   陈瑾宁把鞭子别在腰间,“小海棠,女孩子家不动武是好的,可若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不动武,那就是愚蠢,死了也没人可怜。”   前生,她就是这样。   “不过,”陈瑾宁微微一笑,扬了一下鞭子,“对付吃饭的问题,倒是不必动武的。”   海棠惊诧地看着她。   “出去打听一下,看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陈瑾宁掐了她的小脸颊一下,“父亲回来,告诉我。”   “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海棠不解地问道。   “去,哪里那么多废话?”陈瑾宁坐下来,慢慢地弄着鞭子上的刺,这是师父送给她的鞭子,鞭子手柄部分,刻着她的名字。   吾徒瑾宁!   前生,她也是在嫁入李家之后,才知道师父的身份。   李良晟不喜欢师父,因此不许她跟师父来往,她竟还傻乎乎地听了他的话,断了与师父的往来,让师父伤透了心。   记得初初成亲那会儿,师父不知道她的态度,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前来拜访,被她晾在了正厅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后来,李良晟去告诉他,江宁侯府不与他这种人来往,她当时躲在外头,看着师父那张失望到了极致的脸,如今想起,还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   沉溺在前生往事中,她几乎不能自拔。   半个时辰之后,海棠回来,“小姐,国公爷回来了,如今在永明阁呢。”   陈瑾宁慢慢地站起来,“随我过去一趟。”   “是!”海棠虽然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但是觉得小姐一定是有打算的。   陈瑾宁知道父亲若回来得晚,长孙氏是一定会为她预留夜宵的。   既然梨花院不开饭,那她就去蹭饭。   陈国公如今任职督查衙门的副监察使,督查衙门前身叫八扇门,是专门查办贪官污吏的,最近皇上下了旨意,要揪出福州贪污的官员与京中那些官员勾结,因此,陈国公都是早出晚归。   衙门管饭,但是伙食不好,督查衙门以身作则,反腐倡廉,伙食上是得起到一个带头作用。   长孙氏心疼夫君,所以总会备下汤水也夜宵等着他回来吃,陈国公也习惯了每天回来,都会先去永明阁吃了夜宵再到书房里去。   长孙氏见他回来,一边迎上去伺候他脱了外裳,一边吩咐人去端饭菜汤水。   “刚刚进来的时候,便听得初三说良晟与陈侍郎夫人来过,”陈国公坐下来,用旁边的柚子叶水净手,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吗?”   长孙氏把他的外裳挂在了衣架子上,微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府坐一坐。”   “嗯!”陈国公也没再问,接过令婆子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瑾宁婚事如今定下来了,只等侯爷回来便成亲,柱儿那边,你也得抓紧点办,他到底是哥哥,不能被妹妹抢了头。”   长孙氏闻言,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国公爷可曾探听过靖国候那边?靖国候的女儿瑞安郡主今年刚及笄,若能说下这门亲事,对柱儿的前程大有裨益。”   陈国公摇头,“不,不要想,柱儿什么人品德行?配得起瑞安郡主吗?瑞安郡主可是母后皇太后的心头肉,咱柱儿能入得了皇太后的眼?”   长孙氏撇了一下嘴,“那瑞安郡主刁蛮,也不是那么好说人家的,再说,咱柱儿哪里差了?”   陈国公冷下脸来,“你儿子哪里差你不知道吗?叫你别肖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便是。”   下人端了饭菜上来,陈国公见她还想说,便冷冷地道:“够了,不要再说。”   “是!”长孙氏无奈地道。   陈国公刚吃了一筷子肉,便见一道身影飞快地闪进来,随便福了福身叫了一声父亲就坐下来。   陈国公抬头,微微一怔,瑾宁?   “父亲,”瑾宁扬起了眸子,“您这里有三道菜一个汤,能分女儿吃点吗?”   长孙氏连忙道:“瑾宁,你饿的话母亲命人给你做,这些饭菜,是做给你父亲的。”   瑾宁淡淡地道:“不麻烦了,父亲想必是吃不完的。”   陈国公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长孙氏,眼底有不悦之色,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扬扬手让令婆子去取碗筷。   令婆子只得去取碗筷来。   这顿饭,陈国公没说什么,瑾宁也没说什么,只一味埋头苦吃,她吃得风卷残云,像是饿疯了,但是也没太过火,三道菜都只吃了一半,另外那一半她没动。   陈国公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便淡淡地问道:“今晚这么饿,没吃晚饭吗?”   瑾宁用手绢擦了一下嘴角,喝了一口茶,站起来冲他淡淡笑了笑,“打了张妈妈,夫人下令不许我吃晚饭,估计这几天也不会有,明天晚上,女儿再来。”   “慢着!”陈国公眸色沉了沉,看着这个平日不敢和自己说话的女儿,“你为什么打张妈妈?”   瑾宁凉凉一笑,“因为我不同意做李良晟的平妻。”   “你为什么要做李良晟的平妻?”陈国公声音扬高,有了一丝愠怒之气。   长孙氏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道:“瑾宁,你别胡说,谁让你做良晟的平妻?是嫣儿做平妻,你是正室。”   瑾宁看着她,“是吗?可你们今天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你说嫣儿有了李良晟的孩子,要我让位给她,我不同意,你们指责我刻薄无情,不知道为父亲的处境着想,说如今长孙将军深得帝宠,父亲亟需拉拢,回到梨花院,连张妈妈都说我不识好歹,我不敢跟你们动手,还不能打一个婆子了?不过,显然是不能的,至少打了这个婆子,我这个嫡出的国公府小姐,便连饭都吃不上。”   陈国公静静地看着她,道:“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父亲就是。”   瑾宁笑了,“不必,谁欺负我,我欺负回去就是。”   说完,福身就走,压根不跟长孙氏辩解地机会。 第6章 被下毒了   走出院子里,瑾宁便听到父亲暴怒的声音和长孙氏结结巴巴辩解的声音。   瑾宁扬唇冷笑,当年父亲被封为国公的时候,确实风光一时。   可自从母亲死后,他一蹶不振,不上战场只混个官职度日,国公府的威望早就剩下个空壳,陈国公确实有拉拢长孙嫣儿的父亲长孙拔的意思,可这心思只能他自己知道,任何人都说不得。   扔下长孙嫣儿怀了李良晟的孩子和说他拉拢长孙拔两个消息,便足够让永明阁今晚发生地震了。   而相信明天,梨花院的饭菜会继续供应。   果然,到了翌日一早,海棠笑嘻嘻地进来道:“小姐,早饭有了。”   张妈妈亲自下令让人把早饭端上来,遣走了人,便冷冷地道:“三小姐长本事了啊,还懂得跟国公爷告状了,不过三小姐不要忘记,国公爷事务繁忙,这内宅之事,总归是夫人管着的。”   方才她本想去找夫人告状被打之事,没想到却看到陈瑾宁先一步去找国公爷告状,气得她牙痒痒的。   好,你要吃饭,尽管吃,吃死你。   陈瑾宁刚拿起筷子,听得此言,便放下朝张妈妈招手,“你过来。”   张妈妈警惕地看着她,尖声问道:“三小姐莫非又想打我不成?”   “我不打你,”陈瑾宁夹了几块肉在另外一只碗里,“你端出去给小黑吃,回头我再跟你说说,嫣儿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张妈妈见她态度软了下来,便以为她怕了,拿了碗道:“三小姐这样做就对了,任何的事情都可以商量着办,若不能让表小姐做正室,那就做个平妻。”   “言之有理!”陈瑾宁微笑道。   张妈妈满意地点头,转身出去。   陈瑾宁马上对海棠道:“把门关上!”   海棠连忙就跑过去关上门,笑着道:“三小姐好机警,不然这顿饭没办法好好吃了。”   陈瑾宁其实没有胃口,对海棠道:“你吃吧,我不饿。”   海棠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吞咽了一下口水,“不了,奴婢回头有吃的。”   “你昨晚没吃饭,快吃!”陈瑾宁站起来,便听得张妈妈在外头咚咚咚地敲门,气急败坏地道:“三小姐,你开门!”   陈瑾宁压根不管她,只命海棠吃饭,等海棠吃完,才把门打开。   张妈妈怒道:“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瑾宁往椅子上一坐,“怎地?我这个做小姐的想关门吃顿早饭,你这个做奴才的还不准?”   张妈妈悻悻地看陈瑾宁一眼,又看了看桌子上吃剩一半的菜,扬起了阴毒的笑容。   陈瑾宁从她的眼光中窥探出什么来,慢慢地把眸光移到饭菜上。   “哎呀!”   海棠忽然就捂住了肚子,痛苦地蹲了下来,脸色瞬间惨白。   “海棠,你怎么了?”陈瑾宁伸手扶着海棠,却见她疼得几乎都站不起来。   “不知道,”海棠一张小脸蛋全堆在一起了,眼珠子突出,抓住瑾宁的手,几乎要哭出来了,“小姐,奴婢的肚子……很痛。”   门外,传来了小黑忽然咆哮的吠声,陈瑾宁放开海棠走出去看,却见小黑在地上打着滚,很是痛苦的模样。   她回头看着桌面上的饭菜,想起张妈妈方才的眸光,忽然明白,下毒了!   前生没有这一幕,那当然,前生的她,对长孙氏和张妈妈言听计从,要教训她,哪里需要下毒?   张妈妈见瑾宁盯着她,冷哼道:“三小姐看着我做什么?她莫不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吧?”   “饭菜里下了什么毒?”陈瑾宁厉声问道。   张妈妈大声道:“三小姐你可不要乱说话,下毒谋害主子,可是死罪,你别冤枉我,老奴在府中多年,一直忠心耿耿。”   陈瑾宁盯着她,眼神凶狠,却是倏然一笑,“好一句忠心耿耿,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一手抓住张妈妈的发髻,用力拽了过来,一巴掌就劈打过去再把她压在了饭桌前,狞笑一声,“这还有吃剩的饭菜,本小姐赏给你吃。”   张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来人啊,三小姐要杀人了。”   门口的洒扫丫头红岩听得张妈妈的喊声,急忙冲了进来。   陈瑾宁掐住她的后脖子,转身厉声对红岩道:“去请大夫!”   红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陈瑾宁怒吼,下意识地想出去告知夫人。   陈瑾宁的声音阴恻恻地从她们身后传来,“别想着去禀报夫人,如果半个时辰大夫不来,张妈妈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陈瑾宁说完,拿起一个盘子就砸在了张妈妈的头上,张妈妈闷吭一声,软了下去。   红岩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应声出去。   陈瑾宁心底恨极,她在这个国公府,好歹还是嫡出的小姐,一个奴才也敢在她的饭菜里下毒,好,真当她好欺负的,今日若震慑一下这些人,以后这种事情还会陆续有来。   她揪住张妈妈的头发拖出去,捆绑在廊前的圆柱上,张妈妈大怒道:“三小姐,我是夫人派过来,你敢这样对我,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陈瑾宁眸色一冷,弯身脱下一只绣花鞋,抡起来朝张妈妈的脸就左右开弓,连续劈打了十几下,直打得张妈妈喊声低沉了下去,她才略解恨。   “回头再收拾你!”她把绣花鞋扔在张妈妈的脸上,转身回去看海棠。   海棠已经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小姐……奴婢要死了,奴婢……不能伺候您……了。”   “别说话,没事的,她们不敢弄死我,不过是要给我点教训。”陈瑾宁点了她的穴位,先帮她止痛,“回头大夫来,给你开药吃了就好。”   她扶着海棠起来,海棠拉住她的手,痛苦地道:“小姐……别去告状,一而再,再而三,国公爷……会厌烦。”   陈瑾宁眸色一暖,这丫头……   “别说话!”   安置好海棠,她出去抱起小黑,小黑已经没事,前生便知道小黑身体可抗毒,中毒后片刻便能解,只是小黑前生死在了江宁侯老夫人的手中。   “看着她,认着她,是她害的你!”陈瑾宁抱着小黑走到张妈妈的面前,冷冷地道。 第7章 大闹梨花院   张妈妈一张脸肿得老高,嘴角和鼻子都有血丝渗出,她恨恨地瞪着陈瑾宁,“你不要得意,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小黑倏然从陈瑾宁的怀抱里窜出,扑到了张妈妈的身上,朝她的鼻子一口咬下去。   “救命啊……”张妈妈凄厉的叫声,震彻整个国公府。   管家和护卫闻声急急赶来,看到张妈妈被捆绑在圆柱上,一张脸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流了一地,不禁吓了一跳。   再看三小姐一脸寒霜地站在廊前,眸光竟是浸了寒冰般的冷漠。   “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管家上前问道。   “请夫人,快请夫人!”张妈妈哭喊着,眼泪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凄惨。   一名护卫急忙转身跑出去。   陈瑾宁抱起小黑,慢慢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管家仔细看了看,震骇地道:“天啊,不是狗,是狼!”   纯黑色的狼,十分罕有,却异常凶狠。   这国公府三小姐竟然养了一头狼!   陈瑾宁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廊前,眸光阴鸷地看着管家。   管家一时不敢动,倒是护卫想上前解开张妈妈,谁都知道,张妈妈是夫人派来的人,张妈妈虽然嚣张,可到底是夫人身边的人,怠慢不得。   流云鞭从陈瑾宁的手中飞出,夹着疾疾风声卷向护卫的手臂,只听得清脆的鞭声响起,护卫灼痛般缩了回去,鞭尾扫过他的脸,赫然留下一道血痕。   “谁敢放她?”陈瑾宁眸色阴沉地厉喝。   管家上前道:“三小姐,张妈妈伤势很重,若不解下来救治,只怕会出人命,夫人一向仁慈……”   陈瑾宁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她仁慈,我不仁慈,谁解下她来,谁就接替她捆在上头!”   管家见她脸色阴狠,倒不像是恫吓,只是心底暗暗生疑,这三小姐竟真的懂得武功?   之前还以为庄子的人吹嘘,毕竟她回来两年了,都不曾动过手,一直像个傻子似的任人欺负。   张妈妈痛苦地申吟着,看着管家,声音沙哑地道:“快,把早饭撤走!”   管家心头咯噔一声,猛地看向屋子里摆放着的那些早饭。   “三小姐,让小人进去收拾一下吧。”他心头直骂张妈妈的愚蠢,竟然下毒?昨晚国公爷才骂了夫人一顿,你这不是找死吗?   “进去啊!”陈瑾宁甩了一下鞭子,冷笑一声,“管家想进去尽管进去。”   管家怕她的鞭子,讪笑了一声,“那,小人便不进去吧。”   他转身,冲几名护卫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冲进去把饭菜倒掉。   陈瑾宁凉凉地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何苦白白受这皮肉之苦?这和你们没有关系,若沾了里头的东西,你们便是同党。”   管家淡淡一笑,“三小姐这话说得便不对了,国公府哪里有什么同党?都是伺候国公爷和夫人的。”   国公爷是不会把此事闹大的,再说,此事夫人也沾不了身,国公爷应该也去了衙门。   只要把饭菜都给清理干净,她一人之口,如何辩驳?   三名护卫听了管家的话,当下便分左中右三面冲进去。   陈瑾宁手腕一动,鞭子如毒蛇般游离开去,缠住左边护卫的脖子,用力一甩,便与中间那人撞在了一起。   右边的护卫趁机便往里冲,却见一道黑色的影子飞扑过去,咬住护卫的后脖子。   便听得护卫发出一声惨叫,管家看过去,不禁心惊胆战,那后脖子竟被咬下了一口血淋淋的肉。   黑狼虎视眈眈,嘴里发出呜呜的气声,护卫挪着腿往后退,小黑逼近,目露凶光。   “我劝你不要动,乖乖地在这里等大夫来!”陈瑾宁头也不回地道。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让她的眸子有几分嗜血,廊前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墙上有光影迷离,高大的槐树叶子投影在她的脸上,有斑驳的狰狞。   此举,震骇了所有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长孙氏急匆匆地率着一群婆子侍女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   张妈妈如获救星,哭喊道:“夫人救命啊,三小姐要杀了奴婢!”   长孙氏看到张妈妈这惨状,再看几名护卫都跌倒在地上,不由得脸色一沉,厉声道:“瑾宁,你疯了吗?”   陈瑾宁慢慢地抬起头,邪冷一笑,“夫人来了!”   长孙氏看到她脸上那神情就觉得心底发寒,自从得知嫣儿怀孕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似的。   “这怎么回事啊?”她走过去,看着张妈妈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鼻子都没了,血流了一地,她却还没昏过去。   “夫人小心啊,可别走得太近,小黑可不认人啊。”陈瑾宁冷笑一声道。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长孙氏怒道。   陈瑾宁道:“她受夫人指使,在我的饭菜里下毒。”   长孙氏猛地抬头,“下毒?我什么时候让她下毒了?”   “不是夫人吗?可她就是这样说的。”陈瑾宁冷道。   张妈妈骇然地道:“你胡说,我从没说过是夫人指使的。”   陈瑾宁笑了,笑得眸色如冰,“那你是承认在我饭菜里下毒了?”   “那不是毒……那只是断肠草汁,只会肚子痛,不会死人。”张妈妈辩解道。   陈瑾宁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张已经残躯不全的脸,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是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不要……”   这个要字还没说完,陈瑾宁已经迅速拔下张妈妈头上的簪子,塞进她的嘴巴里一顿搅动,便只见鲜血不断从她嘴里喷出。   簪子被丢弃在地上,张妈妈嚎了几声便昏过去了。   此举十分残酷,震慑了在场的人包括长孙氏。   长孙氏冷冷地看着她,“瑾宁,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说张妈妈下毒就捆了她受刑,国公府没有这样残毒的人。”   陈瑾宁坐回椅子上,却再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手里的流云鞭。   长孙氏身后的令婆子见她这般嚣张,又仗着人多,便站出来指着陈瑾宁怒道:“三小姐,你好大的胆子,当着夫人的面也敢行凶?”   陈瑾宁倏然盯着她,眸子如淬了毒般渗着寒光,吓得令婆子急忙躲回长孙氏的身后。   陈瑾宁笑了,笑得桀骜不驯,拿眼睛看着长孙氏,“夫人身边就没几个得力的人吗?” 第8章 长孙嫣儿的父亲   长孙氏好生恼怒,瞪了那不争气的令婆子一眼,“还不滚去请大夫?要看着张妈妈流血而死吗?”   说大夫,大夫就到。   红岩领着一名身穿灰色衣裳的中年瘦小男人进来,他肩膀上背着药箱,额头渗着细碎的汗珠。   他看到张妈妈,倒抽了一口凉气,“伤得这么严重?”   陈瑾宁道:“不是治她,治里面那位丫头。”   大夫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异常,不过,他也不敢问,这高门大宅里的事情,都是透着怪异的。   红岩在陈瑾宁的紧盯之下,带着大夫进去为海棠治疗。   断肠草汁的毒不难解,几针下去,再服两粒百草丹,毒就解掉了。   大夫提着药箱出来,陈瑾宁从袖袋里取出荷包丢给他一两银子,“你可以走了。”   大夫接过来,刚想走,却被长孙氏拦住,“慢着,给她止血。”   大夫想走过去,一道鞭子凌空而下,“谁都不许接近她。”   大夫错愕地看着陈瑾宁那阴沉的面容,吓得一个哆嗦,急忙摆摆手就走了。   长孙氏急道:“你真的疯了,大夫来了你不让他救,你是真要她的命吗?她死了,你也背着杀人的罪名,逃不了。”   陈瑾宁淡漠地笑了笑,“无所谓。”   就这样,但凡有人接近张妈妈,陈瑾宁便挥动流云鞭。   看着张妈妈气息渐无,她才慢慢地站起来,走了回去。   她深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也知道长孙氏没有指使她下毒,这一次下毒,是她自作主张,也因为这样,她才下了杀手的。   受人指使尚且可以说不得已,谋害主子,虽然不致死,可这断肠草汁真痛起来,会咬舌头撞墙,若不是她封了海棠的穴位,以海棠那丫头的抵受能力,只怕咬舌是在所难免的。   看着海棠那张惨白的小脸,陈瑾宁心中一动,张妈妈已经死了,何不借此机会……   她慢慢地转身,盯着长孙氏,冷笑道:“这一次,真是天助我也,夫人指使张妈妈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企图谋害我,这事若闹到衙门去,旁人会不会认为夫人是为了长孙嫣儿对我下毒手?李良晟便是为了避嫌也绝不敢把长孙嫣儿迎娶进门,我便多谢夫人成全了。”   长孙氏心头一颤,眼底升起一丝歹毒之意,咬了咬牙道:“来人,把三小姐拿下,把里屋的饭菜倒掉。”   “夫人,省省吧,这几个人哪里是我的对手?”陈瑾宁嗤笑,坐回了椅子上,傲慢地看着这些蠢蠢欲动却也不敢真的动的护卫。   管家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道:“夫人,这饭菜绝不能留下,张妈妈已经死了,她是您派过去的人,就算您没有指使她下药,追究起来您难辞其咎,不如,趁着如今国公爷去了衙门,请将军过府一趟,先制服了她,把饭菜倒掉再说,我们手底下的这些人,着实不是她的对手。”   长孙氏想了想,如今唯有这个法子了,但是,叫兄长干预国公府内宅之事,传出去着实不好听。   管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继续小声道:“不打紧,便说将军与表小姐来探望,刚好遇上此事,见三小姐凶残杀人出手阻止,至于下毒之事,到时候她空口无凭,国公爷会信她还是信将军?”   长孙氏想想也是,便道:“就按照你说的去办,马上去请将军和表小姐过府。”   看着管家飞快而去,陈瑾宁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将军府与国公府相隔不过三条街,长孙拔与长孙嫣儿很快就来到。   长孙拔早年是手城门的小将,后立功被提拔,长孙氏本来只是国公府的贵妾,当朝有规定,妾不可成为正室,除非,娘家有功朝廷。   长孙拔立功之后,就为这个妹妹求了恩典,长孙氏这才成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长孙拔昂藏七尺,长相憨厚,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十分歹毒的人。   他的手段狠辣,从不手下留情,即便是对降军,也一样杀无赦。   前生陈瑾宁曾与他在战场上碰头,知他贪功冒进,好大喜功,,这点和李良晟相似,但是,他是有真材实料的人,李良晟只有花架子。   当年师父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下,一封告密信让师父身败名裂,一支长箭贯穿师父的心脏,她亲眼目睹,却无力为师父报仇。   一个这般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之人,陈瑾宁知道如今拖他下来未免有些不理智,但是,他是长孙氏的靠山,而且,父亲确实想拉拢他,只有让两人产生嫌隙,断了拉拢的后路,她才不会受制于人。   所以,虽冒险,却也值得一拼。   长孙拔穿着一身青色锦袍手持长剑进来,身后紧跟着长孙嫣儿。   他眸光直直落在张妈妈的尸体上,憨厚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看着陈瑾宁,慢慢地提起了剑,“瑾宁,你杀了人?”   他这副模样,活像杀人是一件多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眼底那一簇如毒蛇般幽寒的眸光,陈瑾宁几乎都要相信了他。   “哥哥,”长孙氏见他来到,整个人的神色松弛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快拿下她,里面的早饭需要马上处理掉。”   长孙嫣儿看到张妈妈的尸体,惊叫一声退到了长孙拔的身后,眼底却透着恶毒的神色,“父亲,表姐杀人了,她还要杀姑姑,您快阻止她,别让她恨错难返。”   陈瑾宁手执流云鞭,手指的位置,刚好能触摸到她的名字,吾徒瑾宁!   师父,前生徒儿不能为您报仇,但是今生徒儿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长孙家任何一个人。   长孙拔沉声道:“瑾宁,我是你的舅舅,不能眼看着你犯下杀戮之罪,否则,我如何跟你父亲交代?”   “废话少说!”陈瑾宁冷冷地道,“我父亲还健在,如何轮到你来管国公府内宅之事?”   他把长剑抛开,虽然管家来报的时候说了陈瑾宁懂得武功,可一个闺阁女子,且又是在乡野间长大,顶多是力气大一些,再懂些拳脚功夫。   至于国公府的人打不过她,也不奇怪,国公府从主子到奴才,都是脓包。 第9章 借力打力   陈国公今天到了督查衙门,南监的副指挥使陈靖廷便来取福州案的口供,说是要递呈御前。   但是陈国公却把这份口供留在府里了,昨晚取了回家,想看看口供可有疏漏之处,今日到衙门就忘记带了。   陈靖廷急着入宫,两人便一同回府取。   刚进府门,便听得后院传来打斗的声音,而正厅里,却空无一人。   国公爷脸色微变,与陈靖廷对望了一眼,两人飞快往后院而去。   刚进入梨花院,便见长孙拔一掌打在了陈瑾宁的身上,陈瑾宁整个飞起,如败絮般落下。   陈靖廷想也不想,飞身而起,接住那坠落的身子。   陈瑾宁一口鲜血吐出,兀自站定了身子,看着陈靖廷。   前生她曾败在一人的手下,此人就是武靖将军陈靖廷。   陈靖廷是江宁侯的养子,李良晟的哥哥,生父是神鹰将军陈子忠,陈子忠战死沙场之后,陈靖廷被江宁侯收养,一直没让他改姓。   陈靖廷十三岁随养父出征,阵前杀敌丝毫不怯,第一次出征,便诛杀了敌军三十余人,被当时的摄政王夸奖有乃父之风,十六岁那年,被封为武靖将军。   朝廷一向重视武将,江宁侯更是有心培养他,在他二十一岁那年,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出征迎战鲜卑,大胜而归,被封为武靖侯。   然而,这位武靖侯却是英年早逝。   在他封侯爵的第二年,死于梁东一役,是为救她而被敌军射杀的,而讽刺的是,当时她是为了救李良晟而陷入险境的。   李良晟一直不喜欢这个便宜大哥,她后来拜祭武靖将军的时候,还被他冷嘲热讽,甚至踢翻了香炉。   陈靖廷是个顶天立地的武将,很多人都认同,唯独李良晟不承认。   前生,为陈靖廷的死,她难过愧疚了许久。   如今见他一身玄黑素锦衣裳,束冠而立,俊美面容沉肃威严,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陈瑾宁眸子沉了沉,方才她并未败给长孙拔,只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才会故意露了破绽让长孙拔伤了自己。   长孙氏看到陈国公,扑过去大哭,“国公爷救命啊,瑾宁杀人。”   长孙拔面容微变,收了剑拱手,“守业!”   陈国公的字叫守业,他们一直这样相称。   陈国公微微点头,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虚扶住了长孙氏,看着护卫慢慢地爬起来,再看廊前张妈妈的尸体。   他眸光最后钉在了陈瑾宁的脸上,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你杀了人?”   陈瑾宁发鬓凌乱,脸色苍白,慢慢地走出来,直言不讳,“是”   她一步步走到国公爷的面前,长孙拔那一掌,伤了她的心脉,疼得入心入肺,她全凭一口气稳住。   她拖着流云鞭,地上有一道长长的鞭痕,她站在陈国公的面前,脸上浮起一朵苍白绝望的笑容,讽刺又悲哀,“不待见我,便让我回青州吧,何必在饭菜里下毒害我?我娘用命生下了我,是让我好好地活着,不是给你们摧残折磨的。”   陈国公面容震惊,眸子有惊痛之色,整个人如惊雷劈过一般,一动不动。   她眼前一阵昏暗沉黑,眩晕袭击而上,身子一软,便慢慢地倒了下去。   意识消散前,腰间被一道强壮的手臂一抱,淡淡的沉香味道钻入鼻中,她认识的人中,只有陈靖廷,爱用沉香。   她昏了过去。   陈靖廷抱着她,俊颜微寒地看着长孙拔,“将军武功高强,却用来对付闺阁女子,未免失了身份。”   长孙拔冷笑一声,“也得看她做了什么,再说,这是家事,和武靖将军甚至南监都没有关系。”   他看着陈国公,脸色已经恢复了如常,毫不客气地道:“守业,今日冒昧替你管教了瑾宁,你不会见怪吧?”   陈国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瑾宁的脸。   长孙嫣儿见陈国公不说话,便站出来义愤填膺地道:“姑丈,瑾宁竟然动手杀人,还要杀姑姑,父亲是为了救姑姑才伤了她的,姑父若不信,问问府中的这些奴才便知道。”   陈国公眸色如刀子般冷冽,刮过长孙氏的脸,仿佛是沉了一口气,维持着礼貌对长孙拔道:“有劳大舅兄了,只是,国公府的事情,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吧,请!”   长孙拔脸色骤然一变,这两年,陈守业明里暗里讨好拉拢他,他心里明白,便是自己再过分,他也从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更不要说直接下逐客令。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却是气极,憨厚的脸上竟凝了几分狰狞之色,“看看你的女儿,小小年纪,竟犯下杀人之罪,此事若传了出去,你名声不保,看在两家还是亲戚的份上,你最好亲自绑了她去衙门。”   说完,冷冷地拂袖而去。   长孙嫣儿怔了一下,也连忙追着父亲而去。   长孙氏迟疑了一下,深呼吸一口道:“国公爷,哥哥和嫣儿是来探望我的,刚好遇到……”   “把张妈妈的尸体拖出去,你再来禀报我发生了什么事。”陈国公眸色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   长孙氏咬了咬牙,“是!”   瑾宁被送回了房中,昏昏沉沉地梦里,她仿佛把前生又经历了一次,她死于李良晟的手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丢入火焰中,那小小的身子,瞬间被火焰吞噬。   她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小姐……”   有声音穿越火光而来,在耳中尤其的清晰。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迷雾。   她伸手擦了一下,满脸的泪水。   “小姐,您好点了吗?”海棠俯下轻声问道。   陈瑾宁哑声道:“没事。”   她想撑起来,胸口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她无力地躺下,长孙拔那一掌,伤了心脉肺腑了。   “您做噩梦了吗?哭得很伤心呢。”海棠怜惜地问道。   噩梦?陈瑾宁全身如被碾压过一般,连心尖都是发痛的,“是的,噩梦。”   “国公爷就在外头,奴婢出去禀报一声说您醒来了。”海棠为她压好被角便出去了。   陈瑾宁闭上眼睛,脑子里依旧纷乱陈杂,心绪如潮。   脚步声响起,瑾宁猛地睁开眼睛。   “好些了吗?”陈国公轻声问道。   陈瑾宁看着他,灯光跳跃下,他的面容有几分隐晦的懊恼。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陈瑾宁从不知道父母之爱是什么。   在庄子里的时候,听奶娘说,父亲和母亲年少夫妻,十分恩爱,母亲怀着她的时候,父亲很开心。   他们成亲十年,母亲都没怀上,迫于老夫人的压力,娶了一位贵妾为陈家开枝散叶。   她出生之前,长孙氏已经生下一子一女,或者说,本来是有两个女儿,因为第二胎是双胞胎,夭折了女儿。 第10章 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本该是受万千宠爱一身的,却最终成了无人在意的孤儿。   “送我回青州吧!”陈瑾宁侧头看着他,脸色依旧苍白,“父亲见不到我,不会心烦意乱。我在青州,过得很好。”   “别说傻话,父亲不会送你回青州。”陈国公心情十分矛盾,这个女儿确实被他仇视了十几年,可看着她那张脸,哪里还仇视得起来?没了那些脂粉遮蔽,她酷似生母。   她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就像剑一样刺向他的胸口。   “庄子里头,我养了一窝鸡,一群山羊,十三头牛,还有五匹高大的骏马,有奶娘,有海棠,有花,有我种的菜,有一片片的麦子高粱,我会骑马,舞剑,喝酒……我爱青州的瑶亭庄子,我不舍得离开,可管家来了,他说父亲想念我,想我陪在身边,他老了……”   陈瑾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是想做戏,可到最后发现说的都是心底的话,前生就是这样。   她一直从没割舍过这份父女亲情,否则,前生就不会听信长孙氏和张妈妈说的去做,来讨得父亲欢心。   尤其,尤其她还曾经做了母亲!   她轻轻地叹息,眸光幽幽地看向帐顶的花纹,“我回来了,才知道原来管家撒谎!”   她说得很讽刺,却又说不出的悲凉。   陈国公心底是震撼的,但是,面上并未流露几分。   他方才就在外头,听着她在噩梦里哭得撕心裂肺,他从不知道……   他敛了敛眸子,说:“武靖将军已经入宫向御医为你讨要销服丹治疗你的伤势,至于海棠说张妈妈下毒之事,为父会调查!”   陈瑾宁一动不动,甚至表情都没有,仿佛压根不在乎。   她从父亲眼底看出了一丝怜惜,这是前生从没有过的。   亲情,是要在她歇斯底里花光心计之后,才能获得那么一丁点儿,那么,她就不会稀罕了。   她闭上眼睛,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能告诉父亲,是谁教你学武的吗?”陈国公问道。   陈瑾宁没有搭理,她不能搭理,她要比任何人都生气愤怒,要让他觉得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只要他在衙门里说张妈妈下毒谋害主子,她便不被追究。   杀张妈妈,是立威,也是泄愤,更是宣战,小打小闹,从来都不能震慑人,只会激发对方的斗志。   要出手,就得狠!   良久,听到他起身出去的声音。   陈瑾宁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之意。   她从来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在庄子里的时候,她认为没什么事不能以打一架来解决的。   她其实未必会败给长孙拔,可她还是不得不用苦肉计,但凡她在这个家中有任何的依靠,何至于此?   本来只是想把长孙拔牵连在下毒之事里,却没想到他会和陈靖廷一同回来,牵连长孙拔颇费周章,所以,她干脆就用苦肉计离间两人。   前生和今生之事,在心头交织翻涌,恨得目赤欲裂。   血气涌上,她吐了一口鲜血,又沉沉地昏过去了。   再度醒来,便感觉嘴里有甘甜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海棠那张担忧焦灼的脸。   “小姐醒来了!”海棠惊喜地道。   一道阴影笼罩在陈瑾宁的头上。   她抬眸看,是一张略带峻冷的面容,陈靖廷。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没有什么感情起伏。   “好多了!”陈瑾宁扯了一下嘴角,凝望着他冰冷的俊颜,“听说将军入宫为我讨要销服丹,谢谢。”   销服丹是宫廷疗伤圣药,听闻还是当今母后皇太后亲自研制的。   “你是义父的恩人,这是本将该做的。”陈靖廷淡淡地说着。   “嗯!”陈瑾宁没说什么,只是让海棠扶她起来。   陈靖廷拱手,眸子如深潭般瞧不出感情来,声音淡漠,“既然三小姐没事,本将就先告辞!”   一路入宫,他反复想起进门之后看到的一切,长孙拔出掌之前,她其实虚晃了一招,诱长孙拔出狠招,她是故意被长孙拔打中的,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她擅长心计。   他一贯不喜这种内宅争斗,更不喜这种爱争斗的女子。   看着陈武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外,陈瑾宁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扬起眸子问海棠,“外面怎么样?”   海棠为她的后背塞了一个软枕,道:“小姐您晕倒之后,国公爷很生气,调查下毒之事,也请了大夫来验查饭菜,证实下了断肠草汁,张妈妈的尸体被丢了出去,夫人也被斥责了一顿,小姐,我们赢了。”   陈瑾宁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赢?没那么快!”   海棠微微一怔,“夫人以后也不敢刁难您了,而且,国公爷下令从府外找几个人来梨花院伺候,张妈妈也死了,我们再不必受张妈妈的气了。”   “张妈妈算什么?她不过是长孙氏的爪牙,像张妈妈这种货色,长孙氏身边多了去了。”   海棠刚轻松的脸又紧张了起来,“那怎么办?”   陈瑾宁眸子里笼了了一层冰冷,“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一个个地来。”   长孙氏在府中,可还有一个靠山啊。   那就是老夫人,她的祖母。   长孙氏可以从姨娘抬为夫人,除了长孙氏的娘家忽然崛起之外,这位老夫人也是功不可没。   老夫人如今在南国,在她的小儿子处暂住,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还把她的二叔二婶给带了回来。   前生,她们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那才是她前生真正悲剧的开始啊。   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不懂得内宅斗争,不懂得人心险恶,只一心欣喜,自己终于有家人了,愚蠢得连母亲的嫁妆,都双手奉上。   海棠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小姐您长得比表小姐好看,国公府家世又比将军府好,也不知道江宁侯府为什么喜欢表小姐,不喜欢您。”   瑾宁淡冷一笑,当然,她陈瑾宁只是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待见,且国公府看着是侯爵府邸,可也不过是父亲早年立下军功论功行赏的,那一年,光是侯爵就封了十几人,非世袭,食邑也就那么丁点儿,加上如今父亲在朝中也不得力,在督查衙门更是得罪了不少人,几乎没有人脉可依仗,跟炙手可热的长孙将军如何能比?   她前生的那位婆婆,眼睛是长在额头上的,怎么看得起她这个所谓国公府三小姐? 第11章 京中出事   养伤数日,瑾宁总算是过了几天安宁的日子。   听海棠说,长孙氏被责骂了一顿,府中也整顿了一下,梨花院原先的洒扫丫头被驱赶出去,管家再从人伢子手里买了三个侍女,带到了梨花院。   管家先虚礼了一下,冷淡地道:“三小姐,这三人都是从府外买回来,不曾教过规矩,便劳三小姐辛苦一点,教教她们府中规矩吧。”   管家这话,无非就是告知瑾宁,这三人不是夫人派来的。   瑾宁看着这三人,其中两个丫头确实是生面孔,只是,那穿着粗布衣裳背着青色包袱的少女,她前生却是见过。   她叫石榴,是管家兄长的女儿,前生在她出嫁之后入府的。   瑾宁不动声色,打量着三人,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啊?”   “奴婢叫梨花。”   “奴婢叫石榴。”   “奴婢叫青莹。”   三人上前福身行礼,“见过三小姐!”   瑾宁看着她们的脸,然后指着石榴,“你!”   管家眸色一闪,以为瑾宁不要留她,便道:“三小姐,石榴是国公爷亲自看过的。”   瑾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是父亲看过的,那以后就进屋伺候吧。”   管家眼底露出得意之色,却装作回头叮嘱石榴,“既然三小姐看得起你,你就好好伺候三小姐,伺候得好了,国公爷和夫人都有赏。”   石榴垂首道:“是!”   管家满意地点头,也不对瑾宁行礼,直接就扬长而去。   瑾宁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三人,“我这里只有一个规矩,便是只听我的话,我叫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我不叫你们做的,你们也别多事。”   “是!”三人应道。   “出去吧,回头海棠会跟你们说说你们日后负责的事情!”瑾宁挥手道。   三人福身告退。   海棠把门关上,开心地道:“小姐,国公爷是对您上心了。”   瑾宁看着海棠那张兴奋的小脸,笑了笑,“若真上心,长孙氏就不会只被责骂几句。”   他现在是有触动,但是,还远远谈不上骨肉亲情。   他对自己的怨是刻骨铭心的,前生便知,母亲难产死后,她不过三个月余,便送到了庄子里,由孙大娘抚养,庄子是母亲留下来的产业,这些年,他不管不问,直到朝廷有人弹劾她不顾亲女,才在她十三岁那年接了回来的。   “对了,”瑾宁抬头问海棠,“这几天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南监的指挥使苏公公在不在京中。”   “苏公公?”海棠吓了一跳,“小姐您问苏公公做什么?”   南监指挥使苏意,擎天摄政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成立南监,直接听命于擎天摄政王和龙太后,但是,这位苏公公却是个残暴至极的人,听闻最爱剥人皮,进了南监的,便没几个能出来。   至于南监的副指挥使陈靖廷,外头也盛传说他深得苏意公公的真传,也是专爱剥人皮,因此虽到了说亲的年纪,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武将,却无大家小姐愿意嫁。   南监如今基本是陈靖廷在主理,苏公公常年不在京中,便是在,也很少去南监了。   “你去打听便是。”瑾宁道。   “是!”海棠应道。   过了几日,瑾宁的伤势好了许多,院子里的三个丫头倒也实在,很听海棠的话,便是石榴,也表现得十分恭顺。   仿佛经过了张妈妈的事情之后,瑾宁真的在府中站稳了阵脚。   五月初四那天,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平安公主的儿子晖临世子失踪,怀疑被人掳走。   平安公主叫千羽,是当今皇帝的御妹,民间的妹妹,封为平安公主,下嫁督查衙门总领李大人为妻十六年,五年前才生下这么一个金疙瘩,晖临世子这一失踪,李大人和平安公主夫妇只顾着寻找儿子,督查衙门一切事务交由陈国公主理。   陈国公是忙得脚跟不沾地,连续两三天都没回府。   瑾宁想起前生同年的五月初八,在狼山下发现了晖临世子的尸体,全身被砍了三十八刀,血肉模糊,平安公主看到晖临世子的尸体,当场就疯掉了。   想起自己刚出生便被李良晟杀死的孩子,瑾宁的心也是一阵揪痛。   平安公主和李大人这些年致力打击贪官,为百姓和朝廷做了不少实事,平安公主之所有迟迟不孕,就是曾被贪官伏杀,受了重伤,调理了许久身子才怀上晖临世子的。   掳走晖临世子的是狼山的山贼,是长孙拔带人去剿灭的,严讯之下,才知道山贼曾受已死贪官彰显天的儿子重金收买,掳走晖临世子来报复李大人。   长孙拔因此也立下了大功,再上一层楼。   瑾宁努力回想这个案子,五月初八早上发现尸体的,仵作说晖临世子死了不到三个时辰,也就是说,人是五月初七才杀害的。   人是狼山的山贼抓走的,但是关押在哪里,瑾宁便不知道了。   会关押在狼山吗?狼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这也是狼山山贼为祸多年朝廷无法剿灭的原因,也是长孙拔剿灭山贼得皇恩浩荡封赏爵位的原因,因为,对狼山的地形不熟悉,要把山贼连窝端掉,还真需要智勇双全。   狼山地形她是熟悉的,前生山贼被剿灭一年之后,她的那位好婆婆说要在山中建立一座小庙宇,用于供奉菩萨,护佑江宁侯府,特派了她去勘察地形。   其实,就是支开她,不许她留在府中,因为那时候长孙嫣儿怀了第二胎,怕她会害长孙嫣儿的胎,因此故意支使她出去。   “小姐,”海棠走进来,看了看兀自发呆的瑾宁,“奴婢出去打听过了,苏意公公这些日子都没在京中,说是上个月便去了淮北。”   “嗯,我知道了。”瑾宁点头。   “小姐,您打听苏意公公做什么?”海棠不禁又问道。   瑾宁笑笑,“没什么,只是陈将军曾为我入宫讨要销服丹,我便想知道一下南监的事情。”   海棠呃了一声,虽然想不到这和苏意公公有什么关系,可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对了,小姐,听府中的人说,晖临世子失踪的事情,皇上悬赏了五千两黄金呢,皇榜都贴出来了。”海棠瞪大眼睛,“五千两黄金啊,这辈子都花不完。” 第12章 张妈妈的家人告状   瑾宁心不在焉地点头,“是的,五千两黄金。”   前生,也是如此,皇上张贴皇榜,悬赏五千两黄金,只要提供线索,线索准确的话这五千两黄金便可拿走。   只是,到初八那天,都没有等到人来拿走这五千两黄金,倒是等到了晖临世子的尸体。   瑾宁很犹豫,该不该告知平安公主。   若不告知,按照前生那样,晖临世子惨死,平安公主疯癫。   可告知,平安公主会信她说的话吗?假设信了,可如何解释她会知道这件事情?   换言之,这会为她带来极大的麻烦。   她不想惹麻烦。   心烦意乱之际,她站起来道:“海棠,陪我出去走走。”   海棠问她:“小姐又饿了?”   以往她们出门去,都只为寻吃的,在府中吃素菜,瑾宁是吃不饱,偶尔出去打个秋风。   “是的!”瑾宁不想解释,抱起了小黑便走。   出了国公府,两人寻了一家雅致的酒馆坐下来。   素日瑾宁是不来这些地方的,都是在街头买些吃的,囫囵对付一下肚子就回去。   酒馆里,多的是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大家小姐,寻常百姓也有,但是多是坐在酒馆外头的小院子里,喝的是寻常的白酿。   当朝龙太后临朝称制过一段日子,驱逐蛮夷,边疆和平,便开放民风,提倡文学,诗词歌赋尤其盛行,因此,这些小酒馆里,总有吟诗作画的文人。   今天,酒馆很沸腾。   都在议论着晖临世子失踪的事情。   瑾宁的邻桌坐着几位衣衫华贵的世家子弟,还有两位打扮得体高贵大方的千金小姐,所有人的身后,都站着面容谨慎的小厮丫鬟。   他们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时而大笑,时而击掌。   “按我说,就是平安公主夫妇素日得罪人太多才有此劫,他们办了这么多官员,难道就没有冤枉过一两个吗?报应是有的,只是报应在他们儿子的身上,也真是可惜了,听说皇太后十分宝贝那晖临世子。”   “可不是吗?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说当朝公主那么多位,皇太后为什么就独独对这位平安公主特别的宠爱呢?她可不是皇家的血脉啊。”   一道女声淡淡地道:“皇太后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   “可不是?听说当年皇太后入宫是为先帝殉葬的,没想到先帝却下了一道遗旨,免了她一死,反而叫她风生水起了。”另外一位小姐尖酸刻薄地道。   “希望平安公主和李大人这一次能吸收教训,别老是查这个查那个,我父亲说,前阵子李大人还打听了他,真是够了,闹得京中风声鹤唳的,我父亲清廉,谁不知道啊?”   “可不是?”有一人压低了声音,“说真的,我还盼着晖临世子惨死呢,这才是天大的教训。”   这人说完,便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瑾宁手里捏着酒杯,听得心头狂怒。   且不管督查衙门有没有错判冤枉,这些有学识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却竟纷纷盼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惨遭横祸,惨死歹人之手,何等残毒的心肠?   想出来清净一会儿,反而叫她惹了一肚子气。   “走吧!”瑾宁放下杯子,对海棠道。   海棠哦了一声,跟着瑾宁走出去。   庭院里的平民酒客,也在谈论此事。   但是,语气和态度确实天壤之别。   瑾宁走过他们的身边,听到有人说:“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掳走了世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都得把世子救回来。”   “李大人是难得的好官啊!”   “听说平安公主都崩溃了,真惨啊。”   “平安公主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孩子,怎么不伤心?若是我家那龟儿子出了那样的事,我……哎,别喝了,咱四处走走,窜窜,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瑾宁走出去的时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为官者,是好是坏,看百姓的评价就知道。   平安公主和李大人被官宦和世家厌恶,百姓却爱戴不已。   陈瑾宁啊陈瑾宁,你前生是被李良晟害死了,可你的良心也死了吗?   你深受失去儿子之痛,又怎忍心见一位母亲承受你曾经曾受过的痛楚?   “海棠,我们去公主府。”瑾宁忽然下了决定,回头看着海棠道。   海棠疑惑地问道:“小姐,我们去公主府做什么?”   “不要问,跟着来便是。”瑾宁转身就走,海棠怔了怔,连忙追上去。   只是刚走出大街,便见两名官差站立在瑾宁的面前。   “是国公府三小姐吗?”那名官差打量着瑾宁,问道。   瑾宁看着他们,其中一人他认识,是京兆府衙门梁捕头。   “我是!”瑾宁点头,“什么事?”   梁捕头道:“三小姐,请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张桂芬的家人状告你杀人。”   张桂芬,张妈妈的名字。   海棠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辩解道:“是她先下毒的,我们小姐不是无故杀人,而且张妈妈是被狗咬死的,和我们家小姐没有关系。”   “三小姐见谅,既然张桂芬的家人到了衙门击鼓鸣冤,这案子就得办,三小姐放心,若真是张桂芬下毒在先,便是谋害主子,大人会还三小姐清白。”梁捕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瑾宁倒不是怕去衙门,只是怕时间来不及,“我能否明日再去?我如今有要事办。”   “三小姐,还是先去一趟吧,耽误不了您多少功夫。”梁捕头指着不远处的马车,“三小姐放心,到时候问了案子,会有马车送您回府,不会耽误您办事的。”   瑾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确实有马车停在外头。   只是,她心里头却觉得有些疑惑,就算张妈妈的人告到了衙门,衙门的人也该去府中找她才是,怎么半路截下?   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她想起京兆府张大人,是督查衙门李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办案无数也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许是刚好遇见她在这里。   “海棠,你去一趟督查衙门找父亲,便说我在京兆府衙门!”   为稳妥起见,瑾宁觉得还是找一下父亲为好,张妈妈下药之事,他调查过的。   “是!”海棠紧张地看着她,“奴婢这就去。”   瑾宁看着海棠离开,才对梁捕头道:“现在去衙门?”   “三小姐请!”高捕头十分客气,见瑾宁似有犹豫,他便道:“三小姐不必担心,虽说皇太后曾下令不可随意杖杀奴才,可若奴才有谋害主子的行为,主子可打杀且免责,张桂芬的家人状告,大人也只是叫三小姐去走个过场,把事实调查清楚,这样对三小姐以后的名声也有好处。”   瑾宁点头,抱着小黑,“我知道,有劳了。” 第13章 三小姐私奔   上了马车,瑾宁打量了一下,垫子和帷都是很干净的,透着丝丝缕缕的香气,看来,京兆府那边确实是给了她挺大的尊重。   若只是走个过场,应该是耽误不了什么功夫的。   这样想着,可心底始终隐隐有些不安。   掀开帘子,看到马车确实是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大街上有军队和官差走过,她听到捕头跟那些官差打招呼,一切都那么磊落。   走了大约有一盏茶功夫,马车停下来,有官差疾步上前对捕头道:“捕头,西街发现了可疑人物,大人让我们过去看看。”   梁捕头把马转头,道:“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他回头吩咐了赶车的官差,“你先把人送到衙门,再到西街汇合。”   “是!”赶车的官差应道。   梁捕头策马而去,全程没有跟瑾宁说过一句话。   瑾宁也没太在意,还在暗自猜测着张妈妈的家人到衙门去告状,定是长孙氏或者长孙拔授意的。   不过,她疑惑的是,他们不知道这样做无用功吗?只要到时候父亲出来说一句,事情就能解决,顶多是给她添点不痛快罢了。   废这么大周章,只是为了给她找不痛快?   至少,不会是长孙拔的所为,那么,就有可能是她的那位好庶母,长孙氏做的。   马车哒哒的声音,回荡在青石板驰道上,一声声,竟如锤子般敲在瑾宁的心房。   她觉得眼皮沉重起来,警钟大生。   那香味……   “小黑!”   瑾宁心头闪过念头,全身虚软,整个人跌入了黑暗中。   马车抵达城门之前,有一名男子上了马车。   因着晖临世子失踪一事,城门设了关卡截查出入的人。   马车听着了城门关卡处,守门士兵上前检查,“什么人?去哪里?”   “国公府三小姐,出城探亲!”   守门士兵看了看,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却也没问太多,放下帘子,“走吧!”   马车走后,那守门士兵回头问另外一人,“这国公府的三小姐,不是婚配了江宁侯的公子吗?”   “是有这么回事。”另外一名士兵道。   “那可真是见鬼了,方才国公府三小姐竟然与一名男子坐在一起搂搂抱抱的,不知道多亲密。”守门士兵冷笑一声,“说是去探亲,可看样子就是出去幽会,李公子可怜啊,这媳妇没过门,就先给他戴了绿帽子,江宁侯府这下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真的?”几名士兵围了上来问道,旁边出城入城的百姓也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城门之上,站立着一名身穿青色衣裳墨发黑眸的男子,他双手扶在城门的黄砖上,看着那疾驰而去的马车,听着底下的士兵哄笑,冰冷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愠怒之色。   陈瑾宁!   他慢慢地走下去,底下正说得起劲的人连忙收敛,垂首见礼,“陈将军!”   这可奇怪了,陈将军什么时候在城门上的?那方才大家说的话他可都听到了?他可是江宁侯的义子……   陈靖廷面容冰冷地牵出黑马,翻身而上,一路疾驰出城而去。   不出半天,京中便都传遍了,说国公府的三小姐与男人一同出城幽会,更有甚者,说三小姐是与人私奔走了。   瑾宁醒来的时候,发现双手被捆绑,嘴巴被堵住,已经不在马车上,而是在一顶小轿子里,而小黑不见了。   从轿子倾斜可以看出,现在正在上山。   她用脚踢开轿帘,只见前头两人抬着她,确实是在山上的途中。   不对,这山路很熟悉,瑾宁仔细看了看,随即认了出来,这是上狼山的路。   前生,她走过这条路无数次,路旁哪里有一颗大石头她都知道。   抬着她上狼山?   莫非,不是长孙拔对她下手?而是狼山的山贼?   可她与狼山的山贼素无来往,她如今结仇的也只有长孙一家,除了他们,谁还会对付她?   她放下帘子,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前生,晖临世子被害之后,长孙拔上奏朝廷,要请战剿匪。   京兆府已经几次派出梁捕头带人去剿匪,但是一直无功而返,长孙拔只带了三百人上山,便把同等人数的山贼窝给端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可长孙拔完成得很完美,根据长孙拔凯旋回来禀报,说三百军杀上去的时候,山贼正庆功,喝得是酩酊大醉,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剿灭了端了贼窝,而且,现场问讯,山贼头子招认罪行,其中一项,便是受彰显天儿子的重金收买,害了晖临世子的命。   如此轻易就完成了任务,瑾宁如今想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长孙拔对狼山十分熟悉,狼山的山贼对他也没有防备之心,所谓的山贼酩酊大醉是真的,邀酒之人,很有可能是他。   若是如此,那晖临世子会不会不是彰显天儿子所为?而是他长孙拔?   可长孙拔为什么要杀世子?   瑾宁屏住呼吸,脑子里有些东西忽闪而过,前生的这个时候,除了晖临世子出事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便是皇上下旨调查福州贪官与京官勾结一案,当时被调查的官员有很多,似乎还有几位武将,后来长孙拔为剿灭了山贼,为世子报仇,督查衙门李大人感恩于他,与他成了至交好友。   种种线索,形成一条严丝密缝的链子。   瑾宁暗自运气,发现迷香的分量不重,又或者,是她曾服用销服丹,导致迷药提早失效。   不管世子是不是长孙拔抓走的,如果她这番是被带去狼山,那就正好便正好混进去,伺机救出世子。   陈国公在督查衙门里为福州案子忙得昏天暗地,老随从初三疾步进来,“国公爷,府中出事了。”   陈国公抬起头,面容疲倦,揉了揉眉心,微愠道:“若不是死了人,都不必禀报。”   初三道:“京中传三小姐与人私奔,城门守卫亲眼所见,夫人也命人来报,说拿下了海棠,言行逼供之下,交代了三小姐确实与一名书生私奔。”   陈国公面容微变,“不可能!”   嫁入侯府,已经是她莫大的荣幸,竟还与什么书生私奔?再糊涂的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夫人是这样报的,一切还请国公爷回府再定夺,三小姐身边的丫头海棠也扣住了。”   有城门守卫作证,也有海棠口供,换言之,此事有七八分真。   陈国公闭上眼睛,面容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倏然睁开眼睛,一拍桌子,厉声道:“怎么偏是这个时候?若此事是真的,她要走便走,若不是真的,她终究会回来,到时候问个明白便是,如今本官走不开,世子被掳,公主和李兄正是忧心之际,本官不能走。”   初三提醒道:“国公爷,外人说什么不打紧,但是,侯府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侯爷在边疆,他的面子,总得顾虑一下啊,还是先想个法子,平息外间的流言为上策。”   初三跟了他多年,许多话旁人不能说,但是初三可以说,国公爷也会听。   果不其然,陈国公听了初三的话,沉吟了片刻,道:“你去请那位守门的兵卫过来,切莫大张旗鼓,私下请他来便是。”   “是!”初三领命而去。 第14章 下辈子也别指望   京中,一个时辰之后,初三把那名士兵请来了。   “参见国公爷!”那士兵显得有些慌张,见了陈国公,便连忙行礼。   陈国公温和地打量着他,温和地道:“你不必怕,本官叫你来,是有事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国公爷的话,卑职叫杨广全。”   陈国公微微点头,脸上依旧维持着亲切的神色,眸子却是淡淡一沉,“你今日设城门关卡,看到了什么?”   杨广全迟疑了一下,“这个……这个卑职,卑职没见到什么。”   “你直说便是,本官绝不怪罪你。”陈国公请他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酒。   杨广全不敢坐,也不敢喝酒,犹豫了一下道:“国公爷请莫怪罪,卑职看见贵府三小姐与一个男子一同出了城,三小姐……依偎在那男人的怀中。”   陈国公眸色微凉,“你如何知道你见到的那个女子是本官的女儿?”   杨广全道:“卑职之前跟长孙将军,曾跟着他到您的府中拜访,见过三小姐一次,因此认得。”   陈国公噢了一声,随即笑了,“原来是见过,那一定是很相似了,不过,你认错人了,我女儿如今还在府中,不曾外出。”   杨广全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是,是卑职眼拙看错了,国公爷恕罪!”   “不知者不罪嘛!”陈国公微微一笑,扬了扬手,初三便递过来一张银票塞到了杨广全的手里。   “这个……”杨广全偷偷看了一下,竟是一百两的银票,顿时惊得眼睛都发直了。   陈国公笑着道:“拿着,这是本官请弟兄们吃酒的,只是吃了酒可别乱说胡话就行,有些事情该澄清的澄清。”   杨广全连忙便收了银票,谄媚地道:“国公爷放心,卑职知道怎么说的。”   “去吧!”陈国公微笑打发他去。   杨广全连忙作揖告退。   初三把门关上,转身却已经看到陈国公的脸上骤然笼上了一层狂怒之色。   “国公爷,只怕难绝悠悠之口!”初三担忧地道。   流言已经传了出去,当时城门又那么多人进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不在少数。   陈国公额头青筋跳动,“你马上派人去追,追到天脚底,也得把那逆女给我追回来。”   “是!”初三领命而去。   初三走后,陈国公慢慢地闭上眼睛,遮蔽住眸子里的狂怒,只是,耳边声声都是瑾宁那日的决然之言。   她会私奔?一切都毫无征兆。   也许,她只是回了青州?   当晚回了府,长孙氏迎了上来,哭哭啼啼地道:“国公爷,也是我的不是了,事前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陈国公心头烦乱,见她在耳边哭哭啼啼,当下便冷着脸道:“你眼里可有这个女儿?但凡你对她在意一些,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长孙氏一味认错哭泣,“是我错了,瑾宁自从青州回来,便一直不喜欢我,母女之间也难免生疏,她心里有事从不跟我说,我见她昔日挺安分的,怎么会料到忽然就出了这种丑事?难怪这几天她如此反常,竟是存了要走的心思。”   陈国公一路进去,听着长孙氏的哭诉,心里的怒火点得越发炽盛,进了屋中一拍桌子,“她的丫头怎么说?”   长孙氏道:“那小贱人开始死活不招,后来上刑才吐了话,说瑾宁去年年底便与那书生认识了,两人一见钟情早已经私定终身,且那小贱人交代说,瑾宁和那书生……早就,早就生米煮成熟饭……哎,怎么会这样的?她还口口声声说嫣儿呢。”   陈国公听得心都凉了半截,生米做成熟饭,她怎还敢应下侯府的亲事?他和侯爷之间的交情,怕是要被她毁于一旦了!   “带那丫头上来!”陈国公越想越生气,爆吼一声道。   长孙氏打发了令婆子去,半响,便见海棠被拖了上来。   海棠被打得奄奄一息,满身的血污,手指肿胀出血,看来确实是上了严刑。   令婆子一巴掌挥在她满脸血污的脸上,恶狠狠地道:“国公爷有话问你,你直说便是,但凡有一句隐瞒,叫你好受。”   海棠颤抖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遮蔽着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肿得黑紫的嘴唇动了一下,“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令婆子又一巴掌下去,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道:“忘记方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国公爷面前,不得有半句假话,不得为三小姐遮瞒。”   海棠无可自拟地哭了起来,“奴婢知道错了,三小姐……是奴婢撺掇三小姐与那书生走的,三小姐不想走的……”   令婆子眼底闪过一丝凶光,长孙氏暗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做声。   陈国公狂怒不已,一脚踢向海棠的肚子,海棠疼得整个人蜷缩着,一口气几乎提不起来,许久,才吸了一口气,“国公爷……杀了奴婢吧!”   “拖她下去关起来,等把那逆女找回来再杀了!”陈国公脸色铁青地下令。   令婆子连忙就命人进来把海棠拖出去。   长孙氏眼底闪过得意之色,却马上垂头掩去,忧心忡忡地道:“国公爷,这如何是好?侯府那边怕很快就要得到消息,这事儿,总得善后。”   陈国公满肚子的怒火乱窜,狠狠地瞪了长孙氏一眼,“内宅出了这样的事情,首先便得问你的罪,你若当不好这个家,我马上便去信母亲,叫她回来。”   长孙氏心头惊跳,眼睛乱飞了一下,却是兀自沉下这口气,道:“妾身无能,叫国公爷失望了。”   她顿了一下,又有些不甘心地道:“上次瑾宁杀了张妈妈,兄长刚好遇见她发狂,教训了她一下,您又心疼着她……”   陈国公眼光冰冷地盯着她,“你的意思是国公府的家事,得你兄长才能主持?”   长孙氏见他盛怒之下,也不敢造次,“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再生气,也总得解决,不是吗?”   陈国公压住狂怒沉吟了一会儿,道:“侯府那边若遣人来问,你先虚应着,我已经派人去找,想必她也只能去青州,到时候把人抓回来再算。”   长孙氏应道:“是!”   她退了出去,心底却是异常痛快,还能回来?不,陈瑾宁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她会死在狼山!   想嫁入侯府?下辈子也别指望! 第15章 福将   瑾宁被带到了狼山贼窝里。   前生,瑾宁便来过这里数次,是在山贼被剿灭之后。   这里的建筑都是木制的,虽然建筑不精美但是异常坚固,前生瑾宁来的时候,右翼被火烧过,其他地方还是完好无缺的。   这山贼窝里,有一个地牢。   是名副其实的地牢。   地牢的前身是一个山洞,被山贼占用之后,加固了铁栏和铁门围着,瑾宁便被丢在地牢里。   她听得山贼粗暴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地牢只有一盏油灯照明,光线微弱黯淡,仅仅能看清楚眼前一丈的距离。   她双手已经解绑,嘴里的堵塞的破布也被拿走,看来山贼认为已经她完全没有威胁了。   至少,在狼山上,莫说一个女子,便是来百个军士,都未必能起什么风浪。   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她趴在地上盯了外头许久,确定黑暗中没有山贼,她才慢慢地爬过去。   是一个小人儿。   有呼吸的小人儿。   瑾宁确信就是晖临世子,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就着微弱的光线,瑾宁看到他肮脏肿胀的脸,涨红得厉害,人是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呼吸声很浅很短。   她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火烧一般的烫人,她心底咯噔了一声,发烧了。   她的触摸让晖临世子醒来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注满了惊慌之色,瑾宁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世子不要怕,我是你娘亲派来救你的人,别怕,别出声。”   晖临世子眼底的惊慌慢慢地褪去,却涌上了泪水,浑身颤抖。   瑾宁放手,然后抱着了他,继续轻声安抚他的恐惧,“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别怕,很快就能回到你母亲的身边。”   他抱住瑾宁,一双小手死死地攥住瑾宁的脖子,身子依旧抖得厉害,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瑾宁的衣衫上,但是却没哭出声来,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这般懂事坚强,瑾宁心疼得几乎落泪。   她为自己曾经想过袖手旁观而感到羞耻不已。   “好,晖临很乖,听我说,坏人在这里的时候,你继续睡觉,我叫你的时候你才起来,你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出声,知道吗?”瑾宁拍着他的后背道。   “知道……知道了。”晖临世子鼻音重重地道。   “乖,好乖。”瑾宁鼻子一酸,其实她都能对平安公主和李大人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孩子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受苦,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这种折磨,噬心得很。   她知道自己处境凶险,自己逃出去尚且有困难,带着这孩子更是困难重重,她或许会死在这里。   但是在这一刻,她竟然没想到前生的仇恨,只想着如何能把这孩子带出去。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晖临世子初七晚上遇害的,也就是说,距离山贼下手还有两三天。   她不能等到那时候才逃走,她得想个法子。   摸了摸腰间,流云鞭还在。   瑾宁知道这群山贼穷凶极恶,绝非善类,也不会有人情讲,如果真的和长孙拔勾结,长孙拔是一定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的。   不过,让瑾宁奇怪的一点是长孙拔如果真的要自己死,为什么山贼还不杀了她?   她不认为留着她的性命对长孙拔有什么好处。   她活着对长孙拔有什么好处?   不,她活着对长孙拔没有好处,但是,山贼可以问长孙拔要好处。   既然利益攸关,那么,自己还不会这么快被杀掉。   她开始思索逃生计划。   她的眼睛,落在那一盏油灯上,再看看自己的牢室地上铺着的干燥的稻草……   放火是如今最好的计划,虽然危险,可既然山贼没有立刻杀了她和晖临,想必是还有跟雇主的条件未曾谈妥,没谈妥,山贼不会让她或者晖临死的。   她静待时机,现在外头不知道有没有人,如果没人,那就是死路一条。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晖临慢慢地睡去。   一道黑色的小小影子飞快而来,瑾宁眸色一亮,小黑!   不,不止小黑,还有一道身影。   那影子渐渐清晰,瑾宁心头一阵突跳,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是她的福将。   陈靖廷眸子若火,压低声音,“先别声张,我找地方躲起来,现在不是逃出去的好时机。”   “放火!”瑾宁轻声说,伸手指了指油灯,然后蹲下来抚摸着小黑的额头。   陈靖廷眸子里露出诧异之色,本以为她被关押在此处会很害怕,却没想到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到来,很多余?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躲在了无人能看见的黑暗角落。   小黑呜呜地低鸣了两声,便跟着陈靖廷躲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陈靖廷并未看到躺在里头的晖临世子,一路追着马车上来的时候,他便意识到陈瑾宁不是跟什么男人私奔,而是被掳走。   所以,他一直在外头守着,伺机混进来。   刚才所幸小黑是先引开了门口守着的山贼,能让他先混进来躲在隐秘处,静待山贼远去,小黑回来,他才跟着小黑一路进来。   小黑能嗅到主人的气味,因此,跟着小黑没错。   晚上亥时左右,便听得外头有脚步声。   瑾宁坐在晖临身边,打了个呼哨。   地牢里顿时起火。   两名山贼迅速冲进来,还没张嘴喊,陈靖廷长剑封喉,两人闷吭一声,便喷血倒地。   陈靖廷在山贼身上找出钥匙,打开铁门,“快走!”   陈瑾宁一把抱起晖临,疾步便走了出去。   “你还带着人?”陈靖廷一怔,借着火光看,竟是一个神色慌张的孩儿。   “是晖临世子!”瑾宁悄声道。   陈靖廷眸子一沉,迅速伸手想抱晖临,可晖临却只死死地抱住瑾宁,不肯放手。   “不碍事,我抱着他,你前头掩护我。”瑾宁道。   山贼守护地牢的人不多,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且上狼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因此,并未料到有人闯进来。   三人一狗,飞快地离开地牢。   一路出去,不见有人,但是地牢起火,终究会被大本营发现,所以要迅速离开。   陈靖廷拉着瑾宁往右翼而去,进来之前,他也查探过,右翼的山贼比较少。 第16章 躲   离开山贼窝,便听得身后传来喧天声音。   “追来了!”瑾宁回头看,只见火光冲天,百余名山贼持着火把追上来。   陈靖廷厉声道:“你快走,我挡着!”   瑾宁知道他一人之力可脱身,便道:“我会给你留线索,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暂时躲藏,你脱身之后一路往右,巨石旁有藤蔓掩映,是一处洞口。”   说完,抱着晖临往前死命地跑,但是山贼从三面围过来,瑾宁一时还逃不得。   她解下腰带,把晖临绑在背上,持着流云鞭,与小黑加入了战圈。   小黑的战斗力很强,冲上去就是一顿撕咬,倒是为瑾宁解除了几个危机。   只是背着晖临,到底吃亏,她不能主动进攻,只能是步步防守,不过百余招,两边手臂因抵挡而负伤,小腿也被砍了一刀,晖临吓得大哭起来。   陈靖廷冲天而起,从几十人围困中脱身,矫健地连续踢飞几人,回头问瑾宁,“伤得如何?”   “轻伤!”瑾宁忙乱中应了一句。   “快走!”陈靖廷挥剑拦住了围攻她的人,厉声道。   陈瑾宁丝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她一路狂奔,漆黑中压根看不见路,只凭着记忆跑。   她没什么天赋,就是记忆力好得很,加上前生在战场的历练,让她对方向辨别十分清晰。   一路奔跑到山洞,她丢下手绢,便闪躲进去,解开晖临世子,才大口呼吸了一下。   “不要怕,安全了。”瑾宁抱着晖临,气喘吁吁地安慰道。   晖临软软地趴在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哭泣,但是也没回应瑾宁。   瑾宁感觉到他的身子很烫,看来病情严重了许多,得赶紧下山看大夫才行。   她抱着晖临,等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才听得外头有动静。   她心中一紧,不知道来的是山贼还是陈靖廷。   当看到小黑窜了进来,她的心一松,一手抱住小黑,看到陈靖廷也闪了进来。   血腥的味道钻入了瑾宁的鼻子里,还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瑾宁一惊,“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陈靖廷沿着她的身边,慢慢地坐下来,“这个地方,山贼不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瑾宁道,她前生发现这个山洞也是无意中的,前头一片藤蔓遮挡,不容易发现,只会以为这里是藤蔓缠生的山壁。   漆黑中,星月照不到,只有两人急促的心跳声,晖临世子因为陈靖廷的进来而醒来了,发烧加上漆黑惊惧,他开始哭了起来。   “不哭!”瑾宁哄道,“你哭了会把坏人引来的。”   晖临吓得当场就噤声,把头伏在瑾宁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对狼山地形这么熟悉?”陈靖廷压低声音问道。   瑾宁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做声。   远处,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走过,还有怒吼的声音,“搜,把狼山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搜,找到那两个小贼,把他们千刀万剐。”   晖临死死地抓住瑾宁的手,瑾宁抱着他,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抚。   洞很小,只能勉强容纳两人,所以,瑾宁和陈靖廷必须靠得很近,两人的心跳声如雷般鼓动着。   外头有火把照亮,两人对视了一眼,瑾宁有些紧张,陈靖廷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摁在宝剑上,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豹子,只等着敌人走近,便杀出去。   所幸的是,瑾宁找的这个位置确实够隐秘,火把的光芒逐渐远去,瑾宁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慢慢地放松。   陈靖廷松开她的手,却感觉手心粘稠湿润,他闻了一下,是血。   他一怔,方才他一直抓住她的伤口,她怎么不说?   “伤势要紧吗?”陈靖廷压低声音问道。   “不碍事。”瑾宁的声音透着怪异。   陈靖廷听出来了,“怎么了?”   瑾宁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道:“我右手往外五寸,砍!”   陈靖廷手中剑光一闪,准确无误地砍在了她右手往外五寸的地方,血腥的味道散开。   陈靖廷伸手触摸,是冰冷发滑的触感。   蛇!   “咬了吗?”   “嗯!”瑾宁道。   晖临卷缩着身子,声音发抖,“是什么?”   “蚂蚁。”瑾宁笑着,“不怕,蚂蚁咬人不痛。”   陈靖廷沉默着,执起瑾宁的右手,抚摸到伤口的位置,“太黑,无法判断是不是毒蚂蚁,你忍着。”   “谢谢!”瑾宁的声音隐晦不清。   剑尖挑开她的皮肉,他的手掌慢慢地从肩膀处一直扫下来,带着温热的内力,挑开的伤口便开始溢出鲜血。   “你随身带有沉水香,是吗?”瑾宁的声音低沉无力,看来,确实是毒蛇。   黑暗中,陈靖廷的眸子闪了一下,“是。”   沉水香,疗风水毒肿,去恶气,疗恶核毒肿的功效。   他取出香囊,手指捏开一块沉水香,内力灌注顷刻便成粉末,放入她的口中。   血放差不多,陈靖廷才撕开衣裳为她包扎好。   瑾宁的头,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有大战后的虚脱。   陈靖廷扣住她的手腕,脉搏略快,但是,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瑾宁睡去,沉水香有安神的作用,她的睡眠竟出乎意料地好,没有噩梦。   在这外有追兵,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毒蛇的山洞里,她睡了重生之后第一场安稳的觉。   陈靖廷没有睡,背靠着山壁,耳听八方,树叶落地的声音都尽收耳中,他特别留意爬行和嘶嘶的声音。   但是,最清晰的,却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陈靖廷发现,她连鞭子都放了下来,她对他是完全的信赖。   想起方才她一系列的行动,简直不可思议,受了内伤没几天,却能抱着晖临撑过一阵阵的厮杀。   只是,听说她是在青州的瑶亭庄子里长大的,这一身功夫,跟谁学的?   陈靖廷忽然发现,那小黑呢?   他下意识地四处看一下,自然也是看不到,可却惊醒了瑾宁,瑾宁头也没抬起,道:“小黑在外头,危机解除它会进来通知的。”   陈靖廷轻哼,“这小畜生倒是懂事。”   晖临悄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道:“阿娘说只有她才能叫我小畜生,你不许叫。”   两人都笑了,瑾宁拍着晖临世子的后背,道:“不是说你呢。”   气氛也融洽了许多,刚五月天,山中气温低,瑾宁本来伤势未曾痊愈,今晚又添了新伤再被毒蛇咬,身子便比往常虚弱了许多,冷得有些发抖。   三人靠成一堆,互相取暖。   沉水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叫人在这凶险的夜里,也觉得无比的宁静安稳。 第17章 下山   陈靖廷忽然问道:“山贼为什么抓你,知道吗?”   瑾宁道:“不知道,或许和抓走世子同一个目的。”   便是把长孙拔和京兆府梁捕头供出来也没有用,没有任何的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长孙拔不容易对付,陈靖廷如今也不是完全相信她,不如引导他往她所猜测的方向去想。   陈靖廷比较接受这个说法,他原先就猜测世子被抓走是因为福州贪污官员与京官一案,李大人是督查衙门总领,陈国公是监察使,因此,或许有人想用他们的孩子来做威胁。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也就是说,这个人与山贼勾结。   “你与丫头出外,有什么人知道?”陈靖廷问道。   瑾宁知道他这个人聪明绝顶,本来还以为他在这个危险关头,会停止思索这个问题,回到府中沉淀下来再想,可他的脑子马上就跟了上来。   瑾宁不禁轻轻叹息,此人真是聪明得叫人害怕。   “我府中的人吧。”瑾宁想了一下道。   “除你府中的人,还有什么人?”陈靖廷再问。   瑾宁认真地想了一下,“没了。”   她知道,陈靖廷已经开始往国公府的人猜想了。   “那天见你与长孙将军过招,你们之间,有私怨吗?”陈靖廷又问道。   瑾宁的声音在漆黑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透凉,“私怨谈不上,不过,长孙嫣儿与李良晟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   陈靖廷淡淡地道:“本将知道不多。”   “长孙嫣儿怀了我未婚夫的孩子,她想嫁入侯府,就这样。”瑾宁声音平静无波地道。   寂静在黑暗中慢慢蔓延,良久,陈靖廷才道:“义父说过,侯府未来的主母,只能是你。”   这话,像是安慰,但是,听声音却又没什么感情。   瑾宁不置可否,但是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遂无话,晖临已经睡着,却一直抓住瑾宁的衣袖。   到了天色发白,便见小黑窜了进来,山贼应该是鸣金收兵了。   “我们得马上走。”瑾宁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几乎缩成一团的筋骨,“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估计今晚山贼今晚会转移,将军要马上回去带人来剿匪。”   陈靖廷俊美的面容笼了一层冷凝之气,“走吧。”   他抱起晖临,三人带着一条狼开始缓慢地下山。   瑾宁的伤势不算要紧,但是,走山路还是比较艰难,伤口挪动就扯痛,出血,不过才走一里路,手臂和小腿的位置已经血淋淋了。   “我背你吧。”陈靖廷拉住她的手,脸色淡淡地道。   瑾宁摇头,“这点小伤不碍事。”   陈靖廷放下晖临,拉她坐下来,“我再帮重新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这样走路好走一些。”   最严重,就是小腿的剑伤。   瑾宁也不避忌,坐下来掀开裙摆拉起裤管,左小腿整个肿了起来,伤口很深,大约一截手指长,皮子外翻,还渗着血。   “伤得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说?”陈靖廷的声音裹挟着薄怒。   “这伤算什么?”瑾宁笑了笑。   陈靖廷很少和女子相处,但是也知道女子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他见过一位小姐,不过是手指破了点儿皮,就想要死一般的大呼小叫。   她伤成这个样子,竟连吭都没吭一声。   他割下自己的衣袍,为她慢慢地包扎伤口,洁白的小腿四周,还有几道小小的伤痕,是被剑拉过擦伤,不大要紧。   瑾宁背靠着树,看着他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包扎,心里很是感慨。   在她看来,他和她都是一缕孤魂。   两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拉了回来。   匪夷所思。   她想起前生的事情,有些担忧,前生,陈靖廷死于战场,那么,这一生还会是这样吗?   或许不会了吧?至少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她不会再跟李良晟出征,那么他就不会因为救她而死。   她这般宽慰自己,但是,却总觉得心头笼了一层阴影,脑子里不断地想起他前生死前的一幕。   两军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是生死之战了,无路可退,只有杀出去才有生机。   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断手断脚甚至一刀被人砍下头颅的,触目可及。   李良晟被敌军围困,杀不出去,她从马背上飞身而去,提了他上马背,马儿受惊,倏然便跑,李良晟被颠了一下,双手往她的后背一推,竟把她推了下去,她陷入危险之中。   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却见一把大刀挑开了敌军的长矛,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臂,把她抛了出去,她惊慌回身,却看到他的胸口被一支长矛穿过,鲜血飞溅而出。   她忽然想到了一点,其实前生她也想过,但是那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   李良晟不是被马儿颠簸而不小心推到她,他是故意推她下马,引开敌军好自己逃去。   她闭上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恨意窜上脑子。   那样自私胆小卑鄙恶毒的男人,她竟然傻乎乎地爱了五年,还不惜为他去死。   “痛?”陈靖廷听得她抽气的声音,抬头看她问道。   却见她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那一闪而过的,是杀意?   瑾宁收敛了神色,“不,只是忽然想起一些让人很生气的事情。”   陈靖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眸子里却多了一分深思。   “你的伤要紧吗?”瑾宁看他的肩膀上染了血,问道。   “不碍事。”陈靖廷站起来,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殷红,“皮肉之伤。”   瑾宁知道他很能忍受痛楚。   前生有一次他受了箭伤,箭从腹部穿插而过,军医为他治疗拔箭的时候,因止痛药不足,战事又吃紧,因此,只能生生地拔箭,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可是带倒钩的箭啊。   一路下山,晖临世子都很听话。   陈靖廷的马就拴在山脚的小树林里,他道:“你骑着我的马先带晖临世子回去。”   两人同骑,马儿也能承受,可这一路回去是官道,多少人看着?他不好伤了瑾宁的名声。   流言蜚语的殇,他深有体会,虽然如今已经不大理会,可他了解其威力。 第18章 平安回府   瑾宁却道:“不,晖临世子病了,将军先送他回城,且我带着他,若有险情,我无法应付。”   “那你如何回去?”陈靖廷问道。   瑾宁微微一笑,“那么近,我便是走路也很快。”   陈靖廷俊美的眉目轻轻一蹙,摇头,“不行,你的脚有伤。”   晖临拉住瑾宁的衣袖,看了看陈靖廷,紧张兮兮地道:“姐姐,我不要你走。”   瑾宁愕然,抬头看了陈靖廷一眼,见他紧绷着脸,冷峻阴沉,难怪晖临会怕。   她笑着安慰晖临,“别怕,将军是好人,您不记得了吗?昨天是他救了我们的。”   晖临却还是死死地拉着她,因发烧而绯红的小脸蛋十分固执,“姐姐送我回去。”   瑾宁为难地看着陈靖廷,“将军介意与我同乘一骑吗?”   陈靖廷确实也不放心她单独送晖临世子回去,既然她这样提出,便道:“我没什么介意不介意,倒是你,若被人看见,你的名声不好听。”   瑾宁淡淡一笑,“名声?我从不在乎!”   陈靖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会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虽然已经议亲了,可名声若坏掉,却是有可能被退亲的,且义母……   “将军若不介意,那就走吧。”瑾宁已经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在她的身后攀爬起来,淡淡的光圈笼罩着她的头顶,笑容明媚中却蕴含着一丝他看不懂的苍凉。   他始终有一样想不明白的,如果抓走她的人和抓走世子的人是同一个,为什么会对她下手而不是对国公爷的儿子下手?   京中人人都知道,国公爷对这个女儿不甚看重。   而她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觉得,她至少心里有数的。   当然,他更想不通的是,他的马从来都不让除他之外的人骑,靠近都得发脾气,却就这么让陈瑾宁顺顺当当地骑到了马背上。   因她先与晖临坐在了马背上,他上马的时候就比较狼狈了,至少,得确保不碰触到她。   可也不可能,马鞍就这么点大,她虽努力靠前,可他坐上去之后,两人的身子还是紧贴着。   至于晖临世子则是双手抱着她的脖子,不占什么位置,还是显得很窄小。   他撕下衣袍,递给瑾宁,“你把脸包着,至少别让人认出你来。”   瑾宁道:“我不介意的。”   陈靖廷淡淡地道:“至少,我得顾念良晟的面子。”   瑾宁眼底闪过一丝异样,陈靖廷其实知道李良晟不喜欢他,至于他对李良晟的态度,也仅仅是做到了兄长该做的,但是他心底怎么想,无人知道。   瑾宁依照他的吩咐,把脸蒙着,才开始缓慢策马回城。   他的伤势其实比瑾宁的重,瑾宁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还有淡淡的沉水香味道。   世子的身子越发的滚烫,这让瑾宁很着急。   “马儿如果吃得消,就快一些吧。”瑾宁道。   “我是怕你吃不消,你有伤。”陈靖廷淡淡地道,而且马儿一旦跑得快,两人就没办法努力保持距离。   虽然,同在马背上,也没什么距离可保持了。   “世子高热,得马上看大夫。”瑾宁伸手触摸了一下晖临世子的额头,吓了一跳,“真的要快了,迟则怕出事,我不碍事,这点伤算什么?”   陈靖廷闻言,扬鞭落下,马儿疾驰而跑。   他这匹马,是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真跑起来,速度很快。   城门依旧严密封锁,陈靖廷的骏马在城外扬起了满天尘埃,这位皇帝身边的新贵,谁不认识?就算不认识他,也认得那匹进贡来大周一年却无人能驯服最后却被陈靖廷驯服的汗血宝马!   那宝马,可是巡城过几圈的。   城门的守卫让开一条道,让他的马儿飞快通过。   刚好,长孙拔带着人巡城至此,与陈靖廷擦肩而过。   瑾宁是蒙着脸,且世子趴在瑾宁的肩膀上,背对长孙拔,不过须臾就过去了。   长孙拔策马停驻回头看,陈靖廷的马已经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方才经过的,是陈靖廷?”长孙拔问身边的兵士。   “将军,卑职没看清人,但是,看马儿,应该是。”兵士回答说。   长孙拔冷冷地道:“虽是皇上看重的人,却也不能这般嚣张霸道,在城内策马狂奔,怎就没御史参他一本?”   同为武将新贵,长孙拔对陈靖廷很不满,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总不信在战场上陈靖廷立下的军功没有江宁侯的手笔。   江宁侯是有心栽培他。   否则,哪里有他今日的得意?   “将军,谁敢参奏他?听说龙太后对他十分看重,也难怪,他的生父,可神鹰将军陈子忠,义父又是江宁侯,无论是陈家,还是李家,都家世显赫,也是三朝元老。”   长孙拔脸色沉沉地策马前行,家世一直是他最薄弱的,他祖上最厉害的那位伯祖父,最高也只是城门五品武将。   而他自己,也是承了这位伯祖父的人脉,才能分配到城门,后来几经辗转,又托了人事,再用了一些手段才进入北营。   公主府,严密防守。   陈靖廷的马匹停在了公主府门口,然后翻身下马,对瑾宁道:“你带世子进去,本将回去点兵。”   “将军小心!”瑾宁知道时间紧急,山贼或许会转移,若不抓紧点兵上去,就会扑空,再找就难了。   陈靖廷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嗯!”   他策马转身,又回头看了瑾宁一眼,看她走上台阶,这才放心策马走。   “何人?”公主府的守卫拦住了瑾宁,厉声问道。   “国公府陈瑾宁带晖临世子,求见公主和李大人!”瑾宁道,她想让晖临转身看着守卫,但是晖临已经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趴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守卫听得此言,立刻转过来看,惊道:“世子?”   随即,他大喊,“快,禀报公主,世子回来了。”   立刻有人围了上来,也有人往里冲。   “能先请大夫吗?世子发热。”瑾宁道。   瑾宁被一大堆人拥簇进去,在正厅里坐着,她的手臂酸楚得几乎麻木,但是,晖临却还没醒来。   等了片刻,便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华贵妇人跌跌撞撞地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仆妇。   “晖临!”华贵妇人进门,看到瑾宁和晖临,眼泪就落下来了。   瑾宁抱着晖临站起来,她认得平安公主,虽然她如今憔悴得不成形。   “参见公主。”   平安公主冲她点头,然后一手抱过晖临世子,晖临转醒,待看清平安公主,忽地哇一声大哭出来,“娘,娘,我被坏人抓了。” 第19章 你不能带走她   母子历劫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激动。   安抚好了晖临,又叫人入宫请了御医,晖临世子便被奶娘抱下去了。   平安公主坐下来,感激地看着瑾宁,“你救了晖临,便是本宫的恩人,你要什么赏赐,或者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瑾宁微微一笑,“公主客气了,小女确实有一个要求。”   “说,尽管说。”公主依旧很激动,眼底眉梢都跳跃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瑾宁吞咽了一下几乎粘稠的唾沫,“公主请赏口水和两个包子,从昨天到现在,一口水,一粒米没下过肚子,又渴又饿的。”   公主惊愕,连忙就吩咐人张罗起来。   不过片刻,先上了茶水,再一盘盘精美的点心端上来。   瑾宁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点心,总算觉得体力慢慢地恢复了。   “伤势要紧吗?”公主关切地看着她,问道。   “不要紧,公主放心,已经包扎过。”瑾宁站起来,“公主,我得回府了,我一晚不归,父亲该担心了。”   “你叫瑾宁,是吗?本宫记得守业有个从庄子里回来的女儿,是你?”   “是!”瑾宁回答说。   站在公主身边的婆子微微吃惊,定定地看着瑾宁。   公主请她再坐下来,“瑾宁,本宫已经命人请了御医,你先在这里等着。”   婆子上前,在公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公主错愕,随即大怒,“谁说的?”   “外头的人都在说。”婆子轻声道。   婆子方才虽然低声说,但是瑾宁却还是听到了,她也很错愕,“外头说我私奔?”   婆子不曾想她听到,便讪讪地道:“三小姐,外头的人说您昨天被一个男人带着离京,私奔去了。”   瑾宁道:“我昨天被人迷魂带出去的,一路带到狼山,被关押在地牢里,也是在那里发现了世子,后得陈靖廷将军相救,这才能安全下山。”   “靖廷?”公主一怔,“他呢?”   “将军已经去点兵上狼山剿匪,具体情况,公主可问将军。”瑾宁再站起来,“如果说外头这样传我,那父亲想必也信以为真,公主,告辞!”   公主也站起来,“瑾宁,需要本宫帮忙吗?”   瑾宁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不,公主,想必父亲最终会相信我的。”   说完,她急急转身走了。   瑾宁并不知道的是,在她被传与人私奔之后,侯府已经迅速来退亲了。   她回到府门口的时候,江宁侯夫人与李良晟刚好走出来。   前生她投进烈火中的时候,看到她的婆婆江宁侯夫人那张得意残毒的笑脸,这一张笑脸,即便是重生之后,她也无时无刻不铭记心头。   种种记忆,在脑海中泛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眸光相接的那一刻,江宁侯夫人眼底的是厌恶,而瑾宁眼底的是仇恨。   长孙氏亲自送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出来的,见到瑾宁,她愕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瑾宁,你回来了?”慌乱过后,她随即想到,婚事已经退了,就算她回来,也破坏不了嫣儿的姻缘。   李良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呸了一声,充满鄙夷地道:“不要脸!”   瑾宁淡淡地道:“一个躲在娘亲裙底下的窝囊废,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李良晟气得脸红脖子粗。   江宁侯夫人脸色一沉,呵斥道:“良晟,怎么说话的?母亲什么时候教过你像那些粗野市井之徒这样说话?”   她走到瑾宁的面前,扬起了和蔼亲切的笑容,只是眸子却异常冰冷,“瑾宁,你这孩子,若不喜欢良晟,说出来便是,侯府和你父亲总不能勉强你。”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距离,瑾宁伸手就能掐住她那白皙细长的脖子。   她没有这样做,垂下眸子,敛去眼底的杀意,“你们是来退亲的?”   江宁侯夫人微笑道:“退亲了,对你和良晟都好,你始终于侯爷有救命之恩,以后两家还是会来往的。”   瑾宁唇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丝残冷的笑容,“夫人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定会来往的。”   江宁侯夫人还以一笑,转身而去的眸光却是轻蔑到了极点,撂下一句话,“转告你父亲,之前抬过来的文定之礼,就不收回来了,便当你救侯爷的谢礼。”   听这句话,看来退婚之事,是她与长孙氏两人商定了,父亲并不在府中。   瑾宁看着江宁侯府的马车离开,才慢慢地转身看着长孙氏。   长孙氏嘴角得意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回头吩咐下人,“去衙门告诉国公爷,说三小姐回来了。”   管家走出来,看着瑾宁狞笑了一声,“三小姐还真敢回来啊?”   瑾宁淡冷一笑,“为什么不敢?”   长孙氏一改之前伪装的温和,冷冷地道:“不知羞耻,简直丢尽了国公府的颜面。”   瑾宁凑近长孙氏,口气森冷地一笑,“是吗?”   她累得很,也懒得废话,径直回了梨花院,倒头就睡。   梦中,噩梦缠绕,经历了狼山一劫,思绪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醒来了。   “海棠!”她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她起床走出去,见石榴走进来,她问道:“海棠呢?”   石榴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她心中咯噔了一声,当时海棠是先去了督查衙门的,出事了!   她在狼山的时候,因着情况紧急,没想过海棠会出事。   她目赤欲裂,一把揪住石榴的衣裳,“说,海棠在哪里?”   石榴不妨她忽然发难,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国公爷把她关在柴房里。”   瑾宁推开她,跑了出去。   踢开柴房的门,瑾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圆润姣好的面容,如今已经肿胀难分,额头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呼吸很微弱,用奄奄一息形容不为过。   瑾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弯腰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海棠的脸,哑声喊道:“海棠!”   海棠慢慢地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瑾宁的脸,她努力地撑起头,喉咙咯咯作响,眼泪哗啦啦地落下,伸出手抓住瑾宁的衣袖,死死地攥住,“小姐……小姐,奴婢对不起您……他们,逼奴婢……管家抓了奴婢弟弟……”   “不要说了。”瑾宁轻声安抚,“没事,我回来了,不要说话。”   瑾宁抱着她走出去,管家带着两人在外头拦阻,冷然道:“三小姐,国公爷有令,要关押她等三小姐回来一同处理,所以你不能带走她。” 第20章 国公爷大怒   瑾宁慢慢地扬起血红的眸子,“滚开!”   管家阴恻恻地笑了,“三小姐,这国公府,还是国公爷在主事,不好意思,我只听国公爷的吩咐。”   “我再说一次,退开!”瑾宁的声音裹挟着强大的怒气。   管家却浑然不怕,甚至像是故意挑衅瑾宁,“我奉命办事要海棠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三小姐放下海棠,我便退开。”   瑾宁抽出流云鞭,凌空就挥过去,鞭子直直落在了管家的头上。   管家不躲不闪,血沿着他的额头留下来,却是无比的狰狞,“三小姐,这一鞭,我会讨回来的。”   他慢慢地退开,活像方才拦阻只是为了挨这一鞭子。   瑾宁知道这些人的手段,盛怒之中,她也浑然不在意。   她抱着海棠回了梨花院,刚安置好,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国公爷,奴才也阻拦了,但是三小姐二话不说便用鞭子打人……”   是管家的声音,正委屈卑微地告状。   陈瑾宁走出去,倚门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长孙氏率着一众家奴穿过拱门进来。   “父亲!”她静静地说,脸上是重伤过后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异常的锐利。   “你还知道回来!”陈国公脸上尽然是震怒之色,盯着瑾宁,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来。   “这里不是我的家吗?”瑾宁凉凉地笑了,眸光落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脸上,长孙嫣儿也躲在长孙氏的身后,露出得意的眸光,“这么多人来我梨花院啊?这可是我从庄子回来之后从没有过的事情啊。”   陈国公怒道:“一晚上,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   瑾宁懒散地笑了笑,拖着半瘸的腿走过去,“你说我做了不要脸的事情,便是定了我的罪,还何必问?   陈国公的怒火上来,长孙氏连忙安抚着,“国公爷暂不要动怒,瑾宁这孩子倔强,若是硬碰硬,反而不妙。”   陈国公沉了一口气,终究是慢慢地开口了,“侯府那边今日来退婚,但是看在你曾救过侯爷的份上,我会说服他们容纳你入门为妾。”   陈瑾宁捏着手,指尖发白,“妾?正妻我都不做,还会嫁给他做妾?”   看来,是巴不得找侯府那边销掉她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了啊。   “由不得你!”陈国公声音沉了沉,怒气又几乎压不住了,“先不论你昨天之罪,张妈妈之事,论起来,她罪不至死,好歹伺候了你两年,且也是你母亲派过来的人,因一点小事你便杀了她,何等歹毒?”   陈瑾宁嗤笑,伤口疼得很,嗓子像是被火烧一般,“我只有一位母亲,她已经死了,如果父亲觉得我杀了张妈妈太过,便送我到衙门去,让衙门的人断个分明。”   “你不可理喻!”陈国公的怒气也上来了,素日他就是个威严的人,如此放低姿态,全是因那日她指责,让他想起愧对亡妻,“如此胡搅蛮缠,半点道理不通,你还好意思搬你母亲出来?你只给她丢脸!”   陈瑾宁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扬起略悲哀的眸子,“是啊,我也不愿意提母亲的,可我有什么法子?若不提母亲,父亲会念这份父女亲情吗?若您不念,我在这个国公府,如何活得下去?一个奴才,都敢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一个姨娘上来的继母,也能随便安排她娘家侄女去霸占本来属于我的位子,我无所依仗啊,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死了的生母和一个从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父亲。”   她慢慢地靠向身后的树干,装作看不见他脸上的惊怒之色,继续道:“如果母亲还活着,见我今日的遭遇,不知道会怎生心疼?只是,若我母亲还活着,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陈国公冷硬地道:“你同意不同意,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你私德败坏,与人私奔,侯府能容纳你为妾,已经是你最好的出路,你私奔之事,我已经花了银子叫人掩饰,过一两年便无人记得,你最好不要再闹事丢我的面子。”   陈瑾宁淡漠地道:“如今退婚,你的面子尚且能保住,否则,我大闹婚宴,捆了父亲上花轿的时候,侯爷和父亲的面子都保不住。”   陈国公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敢?”   陈瑾宁神色不动,“杀人我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想明白,既然我委屈顺从,也得不到你的认同,还不如反他娘的,便是死,也死得恣意潇洒。”   陈国公想不到她竟是这般的倔强,努力积压着的狂怒终于爆发了,厉声道:“态度嚣张,不服管教,看来你母亲还真没说错你,本来你若乖乖接受安排,嫁入侯府为妾,我便把你昨晚那不知羞耻的事情翻过去,可你这般嚣张跋扈,若不请家法,岂不是叫人笑话我国公府庭训不严?”   陈瑾宁扬起桀骜不驯的眸子,冷笑一声,“父亲知道我昨晚没回来,如今见我一身的伤,却也不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反而先与我虚与委蛇,逼我答应做妾,我不愿意,才问罪于我,真是好父亲啊!”   她站直了身子,比他矮了半个头,眼底尽然是讽刺之意,“我昨晚若是死在了外头,岂不是更顺遂了你的心愿?”   陈国公气得双手颤抖,“你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情,竟还不知悔改,口出狂言,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孽障?好,你说,你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陈瑾宁凉声道:“我去了狼山,上了贼窝,还杀了几十个人,你信吗?”   陈国公哪里会信?狼山山贼为祸,所有人都知道。   他不禁大怒,“张口闭口,都是杀人,看来放你在庄子里真是错了,养得你这般刁毒狠辣的性子,学了几招花拳绣腿,视人命如草芥,还私德不端,有了婚约却勾人私奔,今日我就打死你,也省得日后为我国公府惹下大祸。”   说完,厉喝一声,“来啊,上鞭子!”   管家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听得国公爷吩咐,立刻就去拿鞭子呈上来。   陈国公甩了一下鞭子,便听得风声呼呼,他满脸厉色,指着陈瑾宁怒问道:“跪下!”   陈瑾宁腰背挺直,看来,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心底如冷风刮过一般的悲凉,眼底却渐渐地染了怒火,“不跪,你要么就打死我。”   她的鞭子,打谁都可以,但是,却不能打他。   这个生了她,却弃之不管的人。   原来即便历劫归来,她始终对他狠不下心来,有多退让隐忍,便有多渴望这份父爱。   打吧,打了之后,就再无羁绊,便算还了他生养之情,也不会再傻乎乎地渴望她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父爱。 第21章 我们都会讨回来的   这等好戏,长孙氏与长孙嫣儿哪里会错过?   长孙氏见国公爷动了大怒,上前劝道:“国公爷,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伤了父女之情?”   说完,她又拉住陈瑾宁的手臂,力度却是用得很大,指甲都印入了瑾宁手臂上的伤,“瑾宁,快听父亲的话跪下来,请父亲息怒。”   瑾宁吃痛,一把甩开她,“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   陈国公见她如此顽劣,怒声道:“你跪下受刑,我便下手轻一些,否则打死了你,也算是给你母亲做个交代了。”   瑾宁倔强地看着他,“你要打便打,但凡我吭一声,打死无怨。”   陈国公当场就扬鞭打了过去,他本盛怒,见她还这般倔强不知道悔改,哪里留情?   这一鞭子过去,便落在了瑾宁的手臂上,瑾宁不闪不避,生生受下,鞭子下来的火辣辣疼痛,在手臂一直蔓延到头顶。   “跪下!”陈国公再厉喝一声。   瑾宁却只扬起了阴鸷的眼睛,“打啊,就这么点劲吗?拿出你上阵杀敌的勇猛来对对你的亲生女儿啊,就这点劲,还不如我昨晚杀山贼狠呢。”   陈国公听了这话,怒火中烧,还拿山贼说事,抽了鞭子连续打了几鞭,鞭鞭入肉,不过顷刻,瑾宁的身上便多了几道恐怖的血痕,且伤了昨晚的伤口,鲜血淋漓,竟是惨不忍睹。   长孙氏与长孙嫣儿在旁边看得痛快,脸上不禁扬起了得意而阴毒的笑。   重伤的海棠听得动静,竟从里面爬出来,抱住了瑾宁,大哭道:“国公爷饶命啊。”   瑾宁却只盯着陈国公,悲吼一声,“打,继续打,打不死我,也好打断这点情分,我不过是欠你一个生育之恩,你不曾养育我,庄子是我母亲的产业,吃你两年的饭,你今日打回去,我们清了这笔账。”   这话彻底激怒了陈国公,他一鞭子下去,打在海棠的背上,海棠本就重伤在身,挨了这鞭,闷哼一声,便痛得几乎晕过去。   她却不撒手,死死地抱着瑾宁。   长孙氏给管家打了个眼色,管家上前就拖开海棠,海棠死活不撒手,管家一巴掌就劈打下去,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阻碍国公爷用家法?”   苦苦支撑的海棠,被管家这一巴掌劈打下来,直接就闷了过去。   瑾宁眼底升起了狂怒,一脚就朝管家的肚子踹过去,“好你个老刁奴,敢动我的人?你是有几条命?”   陈国公见她还动手打人,怒火烧得几乎要爆炸,扬鞭劈头劈脸地打过去,连续七八鞭,瑾宁头上,身上,鲜血淋漓。   血沿着她的头顶流下来,遮了眼睛,眼前一片的猩红。   昨晚奋战,伤了多处,体力也不支,挨了这顿鞭子,她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但是,她却没有倒下,头上的鲜血流到嘴里,她舔了一下血腥的味道,慢慢地抬起了头。   陈国公只见她眼底阴郁的眸光倏然一闪,他扬起的鞭子已经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他用力一扯,竟是未能扯动半分。   他骇然地看着瑾宁,“逆女,你撒手!”   那鞭子是带了钢刺,他一扯,瑾宁的手掌便渗出了血,可她就是不松手。   她看着他,眸色冰冷,一字一句地道:“二十五鞭,我受了,欠你的,我也还清了,从今往后,你再动我一根手指,我便把你陈国公府一把火烧掉。”   她用力一拽,竟把鞭子拽了过去。   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她扬手,鞭子落在旁边的石桌上,那坚固的桌子,应声而断,断开两截,细碎的粉尘扬起,落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国公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本以为她只是懂几招花拳绣腿,却没想到武功这般的厉害。   瑾宁的身子,终究是慢慢地沉了下去,眼前一切,都仿佛走马灯似的转着,房屋打着转,一道道猩红的旋涡在她眼前形成。   噗通一声,她倒了下去。   “阿娘,女儿活不下去了……”   昏倒之前,她只是呢呐了一句,却把陈国公的心震得颤抖不已。   长孙氏见状,连忙道:“来人,赶紧把三小姐扶起来,若外头有人问起三小姐夙夜不归之事,只说是误会。”   一句夙夜不归与人私奔,把陈国公的怒气再度挑了起来,那刚升起的心软也被压了下去,他冷冷地看了瑾宁一眼,“请个大夫来给她疗伤,再验身,若非处,子,婚事退了便退了,把她送回青州去就是。”   他心中又悲又怒,从庄子里回来这么听话乖巧,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张嘴闭嘴就是杀人,动辄出手打人,定亲了还不知羞耻地与人私奔,他真是什么面子都给丢光了。   管家也受了伤,听了陈国公的吩咐,爬起来道:“是!”   “你也是,”陈国公把怒火撒在了长孙氏的身上,“你这个做母亲,怎不看着她?知道她跟那什么书生来往,也不知道禀报我。”   长孙氏叹息一声,“国公爷息怒,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以为不够是走得近些,哪里知道会相约私奔?”   陈国公闻言,气得肺都要炸了,爆吼一声,“调查,马上去调查,把那恶棍淫贼找出来,我要活活打死他,再把她送姑子庵里去。”   管家立刻吆喝侍女扶瑾宁回去,长孙嫣儿跟着一同去了。   她站在床前,看着瑾宁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冷笑道:“便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呸,你便是给我提鞋都不配的。”   一只手瞬间攉上了长孙嫣儿的嗓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掀翻在床上,空气迅速从胸腔里消失,她骇然地瞪大眼睛,只看到瑾宁那双黑幽幽像是淬了寒毒的眸子,她额头的鲜血滴下来,如恶鬼般的狰狞恐怖。   濒死的感觉,涌上了长孙嫣儿的头脑,她使劲挣扎,却半句呼唤不得,石榴尖声喊,瑾宁一手扬了枕头飞出去,砸在她的头上,软软的枕头渗透里力度,竟当场就把侍女石榴砸晕过去。   长孙嫣儿长这么大,从没试过现在这般恐惧,仿佛死神真的降临了,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   当扼在她脖子上的手松开的时候,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全身瘫软,大口大口呼吸,死死地瞪着瑾宁,脸上苍白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她全身颤抖,无可自拟地颤抖。   陈瑾宁的声音如同轻云般拂过,“要你死,在我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长孙嫣儿看着她那张狰狞的脸,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失声道:“还不赶紧上来扶起我?”   侍女闻言,这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急急上前扶起长孙嫣儿。   长孙嫣儿双腿发抖,像身后有恶鬼般逃也似地走了。   瑾宁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把侍女都赶出去。 第22章 雨夜恶行   瑾宁沉沉地舒了一口气,走下床来,大夫留下的金疮药还有,她逐一上药,自己疗伤。   后背的鞭子伤痕无法上药,她就撕开一件衣裳,把金疮药洒在上头,再艰难地包扎。   她在战场几度生死,在侯府的火堆里回来的鬼魂,但凡还有一口气,她都不会允许自己放弃。   所谓骨肉亲情,不外如是。   她上了药,便去看海棠。   海棠刚醒来,哭得像个泪人。   “小姐,他们逼我承认您跟人私奔,我不愿意,管家就打我,还抓走了我弟弟……”海棠哭着说。   瑾宁看着她脸上的巴掌,伸手抚摸了一下,“疼吗?”   海棠眼里含着泪,“不疼。”   “放心,”瑾宁脸上露出微笑,“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将一一地还回来。”   国公爷请的大夫来了,却被瑾宁拒之门外。   管家去回禀陈国公,陈国公正怒之际,厉声道:“让她死,饭也不必给她送,直接饿死就是。”   梨花院再一次没饭吃,瑾宁叫了青莹和梨花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身子挺得很直,冷眼扫过两人,“你们是否还愿意在梨花院伺候?”   两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回三小姐,奴婢愿意。”   “如你们所见,我是个人人嫌弃的小姐。”瑾宁说。   梨花颤声道:“小姐,奴婢被父母买入府中,给哥哥讨媳妇,奴婢也是被人嫌弃的人。”   “奴婢也是!”青莹口拙,硬邦邦地说。   “好,好!”瑾宁取出银子,“你们去请个大夫来,让大夫从后门进来为海棠治疗,再买个炭炉和瓦锅回来,剩余的银子都买米。”   “是!”两人连忙接过银子出去。   傍晚开始,天便暗沉了下来,黑云从四面八方靠拢,黑压压的一片,才五月初,便已经开始酝酿暴雨了。   到了戌时左右,倾盆大雨下来,大地一片茫茫之色。   瑾宁披着蓑衣带了蓑帽走出去,吩咐了梨花,“好好看着海棠,给她熬点小米粥。”   “小姐,下这么大的雨,您身上又有伤,要去哪里?”梨花问道。   瑾宁孤身走进雨里,瓢泼大雨顷刻便把她吞没,她的声音隐晦不清地传来,“找个人好好地谈一下。”   管家在国公府十几年,且他是长孙氏的表弟,除了每月发放工钱之外,年底还有一笔长孙氏额外给的福利银子。   且在国公府当管家,在陈国公得势的时候,他捞了不少油水,因此,虽然京中地价贵得离谱,他这个管家却能拥有一套三进三出的院子,娶了一房妻子讨了三个妾侍。   今晚他的心情特别的好,虽然被打了一鞭子,但是,看到那小贱人被打得这样惨,他心凉快透了。   最重要的是,那小贱人不能嫁入侯府,嫣儿就能嫁入侯府为正妻,回头将军那边,少不了赏赐的。   因此,今晚回来的时候,他提了一壶小酒,进门便叫妾侍给他做两道小菜,左拥右抱地喝了起来。   外面惊雷阵阵,暴雨瓢泼。   “今天着实是解恨啊,那庄子里回来的小贱人,还敢视我无物,当着下人的面抽打我,算他妈的什么东西?今天国公爷好生收拾了她一顿,看她以后老实不老实!”   妾侍刘氏掩嘴偷笑,“那还能不老实?这么说来,她嫁入侯府是无望了?”   “呸,就她这种破鞋,还想嫁入侯府?现在是没指望了,不过也得佩服这个小贱人,人都去了狼山竟然还能回来,幸好将军聪明,没暴露了自己,且梁捕头那边若真有人问起,一推四五六,谁会信她一个失德败行的人说的话?”   刘氏眼底露出贪婪之色,“那将军会不会记你的功劳?”   管家傲然道:“当然,若不是我拿下那贱丫头的弟弟,她也不会指证陈瑾宁偷人私奔,如今国公爷信了此事,就是那贱丫头没死,找国公爷申诉,国公爷也不会信她。”   “那将军一定有赏!”柳氏整个身体贴了上去,娇媚地道:“上次老爷说给妾身买个金镯子,可不能哄人的。”   管家捏住她的下巴,嘿嘿笑了一声,“莫说金镯子,便是一套头面都能给你置办。”   “真的?”柳氏大喜,连忙就起来为他倒酒,“那可得说话算话。”   管家仰头便喝,连续几杯下去,便已经醉醺醺了,他执着柳氏的小手,便要奔赴床榻。   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随即惊雷咆哮般响起。   “咿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柳氏回头,诧异地道:“风这么大?”   一道银光从门口飞进来,倏然从柳氏的耳边划过。   柳氏惊慌一看,一把匕首钉在了床边上,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滚!”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影,全身蓑衣蓑帽,瞧不清面容,声音低沉沙哑,也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   唯一可辩的,是这黑影浑身上下散发着萧杀的气息。   如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柳氏尖叫一声,丢下管家夺门而去。   管家酒醒了一半,犹自挺直了腰背厉声道:“哪里来的小贼?竟然敢闯到你大爷的屋中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黑影慢慢地摘下了蓑帽,露出一张苍白但冷峻无情的面容。   屋中本来点着八根蜡烛,门开后便吹灭了一大半,只剩下两根在跳跃着微弱的光芒。   管家走近一些,定睛看,不禁大吃一惊,“三小姐?”   瑾宁唇瓣扬起了一抹森冷的笑,在桌子前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这些几乎没怎么吃过的菜肴。   爆炒嫩牛肉,红炆猪蹄子,咕噜肉,菜干猪肺汤,百宝鸭子。   一个国公府的奴才,伙食比她这个国公府小姐的好太多太多了。   管家料想她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遂冷冷地道:“三小姐深夜来我屋中,有什么事吗?”   瑾宁慢慢地收回视线,看着他,“深夜来访,自然是有事相求。”   听得是有事相求,管家的态度便傲然了起来,“若是为侯府的婚事来,请恕我无能为力。”   瑾宁轻笑出声,“放心,我不强人所难,侯府的婚事你自然是无能为力的,可有些事情,管家能办到,例如,海棠的弟弟,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   管家厉冷笑一声,“三小姐真是奇怪,一个府中奴婢的弟弟,我怎么会知道?三小姐回吧,我不得空招呼三小姐。” 第23章 是不是你做的   瑾宁慢慢地抬起头看他,“管家不知?那可真是不妙啊,本来我还想着,你把海棠的弟弟交给我,我饶你一条命,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她站起来,逼到了管家的面前,吓得管家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   瑾宁抽出钉在床边上的匕首,寒光在管家的面前忽闪,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海棠的弟弟呢?”   管家吞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张妈妈的惨死,心里不禁害怕起来。   但是随即想到自己和张妈妈不一样,他稳住心神,色厉内荏地道:“三小姐,我不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也不是卖给了国公府,你若杀了我,杀人偿命,你也逃不了。”   瑾宁笑了,“杀人偿命啊,是的,只是,”她眸光一转,“谁知道我杀了你呢?”   她的匕首,轻轻地印上了管家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管家整个定住,一动不敢动。   “你……你如果杀了我,将军和国公爷都不会放过你的……”管家声音微微颤抖,却兀自维持着可笑的威风。   瑾宁手一扬,匕首划过管家的脸,从嘴边到耳际,咧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横流。   管家惨叫一声,这声音迅速被外头的雷声淹没,那小妾柳氏跑了出去,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哪里管他死活?   且这风大雨大的,这屋中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连个家丁都没有。   管家这一次,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了。   人人都说,南监的苏意公公有一手绝活,活剥人皮。   其实,这只是外间的传闻而已,苏意公公最拿手的,不是活剥人皮,而是割云片。   所谓割云片,就是把身上的肉薄薄地一块块地割下来,几乎不出什么血,让人痛苦又不伤人性命。   听说,苏意公公曾在一个杀人如麻的山贼身上试过,割下了一千零八片,人却还活着。   瑾宁是亲眼见过苏意公公用这一手绝活,以前觉得残忍,毕竟,没什么不能一刀杀之的。   但是,对于逼供,她不得不说,这一招好使。   管家的手臂,也不过是割了几块肉,便抵受不住痛楚,招了。   “在我家中柴房……”   瑾宁勾唇一笑,揪起他,“请管家带路!”   管家被拖出去,倾盆大雨浇在他伤口上,疼得他呼天抢地。   一路拖到柴房的门口,瑾宁踢开门,一道闪电劈下来,果然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卷缩在柴堆旁边!   不过是闪电忽闪之间,瑾宁已经看到他小小脸蛋上斑驳的伤痕。   瑾宁大怒,匕首一起一落,便只听得管家一声惨叫,两块耳朵片落在地上。   当管家的妻子云氏带着两个丫头来到的时候,瑾宁已经早不见了踪影。   “请大夫,再命人去国公府找表姐!”管家狂怒大喊。   暴风雨飘摇,天黑得如世界末日一样,狂风肆虐,这还没进六月天,便有这样的狂暴天气,震骇了世人。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翌日一早才停下。   梨花院的大门,被一阵雷暴般的锤门声敲开。   青莹前去开门,看到国公爷领着包扎着两只耳朵的管家进来,身后,还跟着怒气冲冲的长孙氏。   瑾宁在院子里种菜,青莹买了些菜籽回来,她刚好可以撒在院子里自给自足。   她是庄子里回来的农民,就该安守本分。   看到一伙人气冲冲地进来,她慢慢地扶着锄头站起来,扬起了桀骜不驯的冷笑看着陈国公,“国公爷大驾光临,失敬了!”   陈国公难掩眼底的失望与狂怒,“你真是屡教不改,昨晚竟然私自出门去寻仇,打你的人是我,你有本事,冲我来!”   瑾宁拖着疼痛的腿走到他的面前,“国公爷说什么?请说得明白一点,不过,国公爷说有本事冲您,那我可不敢的,好歹,您名分上是我的父亲,冲您,不是天诛地灭的罪吗?担不起,担不起!”   管家大声道:“三小姐,小人在国公府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奉国公爷和夫人的命令,若有得罪三小姐的地方,小人跟您告罪便是,或者您杀了小人便是,何必寻到家里,伤了小人的家人?”   瑾宁扬眸,冷笑起来,“哟?管家的家人被人伤了?该不是管家素日得罪人太多,被人寻仇了吧?怎地?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长孙氏怒道:“瑾宁,管家不是家生奴才,你没资格这样对他,若他去衙门告你一个伤人之罪,你逃不了的。”   “去,尽管去。”瑾宁神定气闲地看着她,“不过,夫人要告我,也得拿出证据来。”   长孙氏哼道:“你以为没证据吗?管家的妻妾都看到你了,他们都是人证。”   瑾宁冷笑,“好,那就告到京兆府衙门去吧,我也好顺便问问,梁捕头以张妈妈的家人告我杀害罪,强行拉我上了马车,迷魂了我送到狼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国公脸色铁青,“你胡说什么?”   瑾宁慢慢地把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口气悲凉地道:“我私奔一事,想必你已经都调查过,问过了海棠,问过了城门守卫,,问过了夫人,问过了管家,自以为已经是事实,不过,我想问问你,你问过我了吗?”   国公爷冷冷地道:“罪证确凿,哪里容你抵赖?便是问你,你会承认吗?”   瑾宁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失,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眼底也没有情绪起伏。   她说:“好!”   陈国公反而整个人怔住了,他看着瑾宁,虽说在官场上他算不得是聪明的人,但是,也算是阅人无数,他看得出,她心里头怀着很大的委屈。   莫非,真的冤枉了她?   不会,城门守将亲眼所见,海棠也招认了,加上夫人说她早之前就认识了一个书生,两人眉来眼去的,甚至还被香玉见到过一会偷偷出去幽会……   怎么可能是冤枉?   长孙氏见状,厉声道:“你休要扯开话题,你有胆做就没胆承认吗?昨晚分明是你伤了管家,瑾宁,你若坦白承认,跟管家道歉赔偿,这事我做主饶你一次。”   陈国公看着她,沉声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瑾宁孤身一人站在他们这么多人的对面,显得势单力薄,“你说是就是。”   “真是你?”陈国公掩不住失望,“你真是……歹毒成性!”   “报官,报官!”长孙氏听得她承认了,尖声叫道。   瑾宁笑了,“报吧!” 第24章 圣旨到   陈国公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阻拦,任由长孙氏派人到衙门去。   “你该受些教训了!”陈国公冷冷地道。   管家听得此言,整个人一松。   他唯一怕的就是国公爷心软,只要国公爷阻止,他也能去报官,但是以后可就丢失了这份差事。   他看着瑾宁,眼底尽然是恨意,他是真没想到这小贱人下手会这么狠啊,割了他一双耳朵,害得他生生成了残废,真是杀了她都不为过。   不过,进了牢里,肯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衙门来人之前,陈国公命人严密封锁梨花院。   瑾宁就抱着小黑,坐在廊前的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黑身上的毛。   陈国公心里头其实有些忐忑,但是更多的是愤怒。   他这个侯爵之位,并非世袭,而多年不曾立功,什么时候被褫夺回这个爵位也不知道。   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更是丢尽了他的脸,若有御史弹劾他内宅不严,他便是想升官也不可能了。   想到自己的前程就这样毁于这个逆女手中,他就浑身是火。   衙门派来的人是梁捕头,他带了两名官差过来。   他进门就先跟陈国公行礼,然后眸光落在了瑾宁的身上。   他仿佛从不认识瑾宁,问道:“敢问这位就是三小姐?方才贵府下人前来报案,说你伤了贵府管家,是吗?”   瑾宁抬起头,眸光颇为凌厉地看着梁捕头,“谁说的?”   长孙氏厉声道:“你自己亲口说的,你现在不承认了?”   “我说的?”瑾宁笑了起来,“我说的怎么我不记得了?夫人是想诬陷我吗?”   她抱着小黑站起来,走到梁捕头的面前,幽幽鬼火般的眸光盯着他,“梁捕头,不认识我了吗?”   梁捕头一怔,“我从没与三小姐见过面,谈何认识?”   “没见过面啊!”瑾宁伸手抚摸着小黑的脑袋,“小黑,认识他吗?”   小黑仰头,凶狠地盯着梁捕头,仿佛只等瑾宁一声令下便扑过去。   梁捕头压根不怕,义正辞严地道:“三小姐,现在问你案子,请你跟我回一趟衙门。”   “回衙门?确实是回衙门吗?别又迷魂了我把我拉上了狼山,”瑾宁安抚着小黑,意态淡淡地道:“不过,想必也不成了,武靖将军大概已经剿灭了狼山的山贼,回头朝廷嘉奖下来,少不了梁捕头的功劳啊,若不是梁捕头,我也上不了狼山,救不了晖临世子呢。”   梁捕头脸色微变,“你到底胡说什么?”   陈国公听得她还在这里胡扯,当下就大怒了,“梁捕头,先押她回去。”   梁捕头正欲动手,瑾宁却已经放下了小黑,“不必押,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她回头看着陈国公,“看到了吗?我是跟着他走了,回头若我没出现在京兆府衙门,就拜托国公爷看在到底父女一场,替我到南监报个信,就说我又被梁捕头带走然后私奔了。”   梁捕头冷冷一笑,“三小姐真是疯了,疯言疯语,南监还真不管这些小事。”   瑾宁耸耸肩,还真十分配合地跟着梁捕头走。   她走经过长孙氏的面前时,忽地笑了起来,“夫人,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咱这么多年的账,也该好好地算算了。”   长孙氏脸上的失望和国公爷脸上的失望同出一辙,“瑾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拜你们所赐!”瑾宁眸光也淡淡地扫过管家的脸,然后凑近他的耳朵道:“其实我不止看不顺眼你的耳朵,我连你的两颗眼珠子都很看不顺眼。”   “你恫吓我,你还想恫吓我!”管家顿时大叫起来。   梁捕头沉下脸,“三小姐,走吧,到了衙门,可就没你嚣张的份了。”   瑾宁哈哈大笑,跟着他走了出去。   陈国公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揉了揉疲惫的眼角。   连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都因她而起。   或许,当初叫她回来真是一个错误。   结果,瑾宁人还没走到国公府大门,便见平安公主的马车和宫中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陈国公,陈瑾宁接旨!”   马车里传出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段公公的声音。   梁捕头一怔,带着瑾宁站定了脚步,他看向瑾宁,瑾宁却只是脸带淡笑,并未看出神情来。   传话的声音,一层层地传递进去。   陈国公愕然,这个时候有圣旨到?   他连忙整理衣冠,率着长孙氏与一众奴才出去迎接圣旨!   出到门口,却见宣旨之人,是平安公主与督查衙门总领立大人夫妇,还有站在李大人身后的是皇上身边的段公公。   “下官参见公主!”陈国公连忙上前拜见。   “国公爷免礼!”平安公主微微一笑。   “国公爷好!”段公公上前微笑道。   “公公有礼!”陈国公不知道这宣的什么旨意,心里戚戚焉。   “公主请进!”陈国公连忙挥手让长孙氏进去拖走瑾宁,免得叫公主看见。   接旨,需设香案,因此,国公爷得先请公主进去坐。   同时,他看了梁捕头一眼,道:“你先带她走吧。”   梁捕头自然想,但是,段公公却说,接旨之人,还有陈瑾宁。   李大人取出圣旨,站在石阶之上,众人皆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国公府千金瑾宁,救晖临世子及剿灭山贼有功,特赏五千两黄金,封县主之位,择日入宫谢恩。国公陈守业教女有方,有功社稷,加封护国公封号,赐食邑……”   圣旨一下,众人大惊。   陈国公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怔怔当场,连谢恩都不记得了。   长孙氏脸色煞白,那小贱人救了晖临世子?晖临世子真的在狼山?   管家已经整个呆若木鸡,恨得牙齿都打颤。   “护国公,还不谢恩?”平安公主道。   陈国公回过神来,伸出巍巍双手,嘴唇哆嗦了几下,“臣……臣领旨谢恩!”   这道旨意,如千钧沉重,落在了陈国公的手中。   他这位国公爷立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十几年一直在京中挂闲散的职务。如今,忽然圣恩眷顾,被封为护国公,还是因为瑾宁。   他回头看着瑾宁,心里有种慌乱感,这是真的?她真的是去救世子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梁捕头,却见梁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第25章 国公爷见谅   陈国公拉了李大人到一旁去,“瑾宁真的救了世子?会不会有假?”   李大人拉长了脸,“这话怎么说的?瑾宁不曾告诉你吗?那天瑾宁被人抓到了狼山上,后与靖廷将军一同救了我的儿子逃出来,瑾宁也杀了好几名山贼,武靖将军亲眼所见,还有假?”   陈国公心头一震,想起那天晚上动用家法之前,瑾宁扬起悲声的眸子看他,说她去杀了山贼,问他信不信。   他不信,自然不信,哪里会信?一个女子,怎么去杀山贼?   他猛地看向长孙氏,竟也不顾平安公主在场,厉声质问,“你说的书生呢?”   长孙氏哪里会想到陈瑾宁是去救晖临世子?正兀自震惊中,听得陈国公这一声怒吼,吓得哆嗦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也是香玉那丫头说的,不……不是城门那士兵说的吗?”   她真是怄气极了,怎么会救了平安公主的儿子,幸好婚事已经退了,否则,嫣儿还进不了侯府的门。   平安公主拉住瑾宁的手,心里明白了几分,却也不问其他,只关切地问瑾宁道:“那天见你伤势也没这么严重,这是怎么了?还好吗?”   瑾宁苍白一笑,“还好,公主不必挂心。”   “怎么下这样的狠手?”平安公主近距离看到她头顶上的鞭痕,一道道,竟然已经起了脓,遂咬牙切齿地道,恨恨地瞪了陈国公一眼。   “不尊庭训,自当受罚!”瑾宁淡淡地说。   长孙氏端正了神色,走上来温柔地道:“瑾宁,你这孩子怎么没说你是去救人呢?你这倔强的孩子,你若说了,你父亲只会嘉奖你,哪里会打你?”   瑾宁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手,眸子扬起穿过长孙氏看向陈国公,带着讽刺之色,低低地道:“是啊,我若说了,父亲怎舍得打我?”   陈国公站着没说话,心里却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说了,但是他也打了。   她用那倔强悲愤的眸子看他,握拳质问为什么他从不信她。   为什么不信?   他看着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丫头,变得这般弱不禁风,甚至了无生气,眼底尽然是淡漠之色,他心底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平安公主心里一阵难受,又一阵气堵,愠怒地回头瞪了陈国公一眼,“国公府庭训森严,本宫自是不该说什么的,只是,到底是亲生女儿,这孩子又自小没娘,便是千错万错,怎可下这般狠手?”   陈国公心头烦乱杂陈,满腹不安与懊恼,尤其看到瑾宁方才落泪,他的心竟像是被啃了一块。   那个倔强固执的瑾宁和眼前这个悲凉疏冷的瑾宁形成了强大的对比,也对他有强大的冲击。   李大人见状,拉着他在院子里走着。   “陈兄,嫂夫人便只这么一个女儿,你怎舍得?”李大人叹息道。   说起亡妻,陈国公的心更是一片冰凉,凄酸,“若不是为了生她,阿甄也不至于……”   “嫂夫人在怀着瑾宁的时候,御医便说她很大机会难产,可她还是坚持要生下这孩子,她爱瑾宁啊,你怎么就不懂?若是嫂夫人泉下有知,看到你这般对待瑾宁,她魂魄不安啊。”   “李兄,”陈国公背手走着,脸上满是悲凉之意,“不怕你笑话,这些年,瑾宁都是在庄子里过的,见到她,我便想起阿甄是怎么死的。”   “糊涂!”李大人忍不住呵斥,“这哪里能怪她?她才是最可怜的人,出生便没了娘,你竟还忍心送她去庄子里?我只有晖临一个儿子,他被人掳走的时候,我是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啊。”   “陈兄,你我相交二十几年,有些话,我也不忌讳说了,你对这孩子,太刻薄,太绝情了。”   陈国公心底一颤。   公主坚持要等御医来为瑾宁检查伤口,瑾宁便请她到梨花院去。   “你这孩子,遭罪了!”平安公主查看她的伤口,抽着凉气道。   瑾宁笑笑,“没事。”   一句没事,却是多少怨恨不甘在里头?   平安公主不说她内宅之事,只道:“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来找本宫。”   瑾宁微微一笑,“公主,在这国公府里,能欺负我的只有我的父亲,旁人休想碰我一根头发丝。”   “看到你这么硬气,本宫也放心一些,你父亲……哎,”平安公主知道不该在瑾宁的面前说陈国公的不好,“他是个好人,忠臣。”   “是的!”瑾宁声音凉薄。   是好人,是忠臣,却唯独没对她好。   御医很快被请来,看到瑾宁的伤势,御医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没处理伤口啊?都发炎起脓了。”   他打开药箱,让医女帮忙洗伤口,然后研磨药粉。   磨好了药粉便马上开方子让青莹去抓药煎服。   “伤势较重,且伤口发炎有高热情况,因此下官下药会稍稍猛一些,三小姐吃完药之后,会渴睡,但是不要紧,该睡就睡。”御医吩咐道。   平安公主亲自送了御医出去,又看着瑾宁吃了药,叮嘱了青莹几句,这才离开。   走之前,还留下了自己的侍卫阿狗在瑾宁的身边。   当天晚上,陈国公忽然来到梨花院。   没有带任何人来,只是忽然出现在门口,昏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面容模糊不清。   此时,瑾宁正在换药。   一条条纱布换出来,粘着血脓,丢在地上触目惊心。   陈国公几乎不敢看,他甚至有些震惊,他下手真有这么狠吗?   如果她的伤势这么严重,那昨晚下这么大的雨,她是怎么出去的?   莫非,昨晚也是冤枉了她?   青莹见他来了,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要去见礼。   他慢慢地走进来,哑声道:“你只管换药。”   青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为瑾宁包扎好,收拾地上的破脏纱布才出去。   陈国公坐在椅子上,良久,他才开口说话,“好些了吗?”   瑾宁口气冷淡地道:“死不了。”   陈国公抬了抬头,面容沉重,“你恨父亲,是吗?”   瑾宁笑了,“不恨,有什么好恨?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陈国公眸光闪了闪,“你说话便非得这么绝情?”   瑾宁笑意更深了一些,“我有娘生,没娘教,国公爷见谅。” 第26章 放你一马   陈国公眼底倏然升起了怒气,“你……国公爷?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一声了吗?”   瑾宁冷漠地道:“我们何必惺惺作态?十三岁之前,我无父无母,过得很好,何必为了名声接我回来?你看见我觉得别扭,我对着你觉得失望,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好歹心里留个念想,撕开之后除了看到那血淋淋的残酷,便再无其他。”   陈国公知道,那一顿打,彻底伤了她的心,也把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推到了绝地。   “为父知道说什么也无用,但是你若还想嫁入侯府,为父会去为你争取,旁的不说,正妻之位,为父一定可以为你争取回来”   瑾宁冷笑,“不,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要,我只会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陈国公微微怔了一下。   瑾宁眸子里闪过一抹光芒,“我母亲的嫁妆。”   陈国公微微蹙眉,“你母亲的嫁妆自然是留给你的,但是,只有一部分在你母亲……你继母手中,其余的都在你祖母手里握住。”   瑾宁道:“长孙氏那份,我现在要回来,至于老夫人那边……若国公爷真念我母亲的好,就请国公爷对我做的一切,袖手旁观。”   陈国公见她说话绝情冷傲,甚至连祖母都没称呼一声,语气仿佛是夹着极大的恨意,不由得万般不解。   “你若不过分,为父自然不管,但是若太过……”   “我只拿回我的东西,若是她们肯交回来,我不会伤害她们一根头发,可若不肯……”瑾宁冷笑着,没有再说下去,却威胁的意味甚重。   陈国公不想听到她的口中说出狠毒的话,“夫人那边,为父交代下去,她自然会还给你,至于你祖母那边的,她如今远在南国……”   “她很快就会回来,”瑾宁扬起了阴鸷的眼神,“且这一次回来,她会把我母亲的嫁妆,全部过给她的亲生儿子。”   “胡说八道!”陈国公沉下脸,“你祖母岂能贪图你母亲的嫁妆?她不过代为管理,等你日后出嫁,这些都是要还给你的。”   “别太相信所谓亲情,尤其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有血缘的还尚且不可靠呢。”瑾宁淡淡道。   “为父便当你现在神志不清。”陈国公愠怒地道。   瑾宁扬起眸子,嘴角有讽刺之色,“那日你跟我说,若有人欺负我,叫我来找你为我出头,我说,不需要,谁欺负我,我打回去就是,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瑾宁喘了一口气,她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是,到底意难平,看着他微微动容的脸,“因为我知道,这天下,你信任何人,都不会信我,你不会为我出头,从小到大,我只能靠自己,不给自己任何的希望,就不会失望。”   陈国公心底是震撼的,但是,这话却让他很难堪,“你不能这样说话。”   陈瑾宁疲惫地笑了,都嫌弃她说话难听,可他们做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难看呢?   陈国公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被人抓到狼山去的?”   “梁捕头说张妈妈的家人状告我,要带我去衙门,我上了马车就被迷魂带走了,我让海棠去通知你,但是海棠却被管家带走,还抓走了她的弟弟,威胁她来诬陷我。”   陈国公大怒,“你别信口雌黄……”   “果然你是不信我的。”瑾宁扬起了冰冷而讽刺的眸子,“若海棠能通知到你,那么,你就是剿匪的功臣,只可惜,管家一心要诬陷我,哪里管你立功不立功。”   陈国公脸上青筋凸起,“管家?”   瑾宁慢慢地睁开眼睛,扬了扬冰冷的眸子,“我本早可以逃走,但是从山贼口中得知世子在狼山,便想着一路跟着去做个内应,因为我知道海棠会通知到你,你也一定会来救我,到时候便可以里应外合,原本是想让你立功之后,起码会念我一点好,那么我在府中的日子就不那么艰难,可谁想到呢?这拼了一身的伤回来,落了什么下场?罢了!”   陈国公心头绞痛,又气又恨,“他竟是如此胆大?”   瑾宁冷冷地道:“有长孙将军和夫人撑腰,他胆子能不大吗?我死了,长孙嫣儿就能顺利嫁入侯府,长孙家一旦与军候结亲,那长孙一家可就是水鬼升城隍了。”   陈国公简直胆战心惊,这一层层剥开,竟是如此狡猾歹毒的心计。   他一直对长孙拔示好,但是长孙拔却爱理不理,原来,竟是早就动了与侯府结亲的心思。   所谓两情相悦才有了孩子,大概是想以子息相逼江宁侯夫人,让她长孙嫣儿早些入门。   他气得头顶生烟,顾不得怜惜瑾宁,拂袖而去。   瑾宁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走掉,自己也整个松懈下来。   值得吗?不知道,她的路一向都是这么艰难的。   知晓着前生事情又如何?要改变,还是得拼一身的血与泪。   翌日,管家一瘸一拐地来到梨花院。   国公爷有令,让他来梨花院领罚,要胳膊或者要腿,随瑾宁。   瑾宁被搀扶在廊前的椅子上坐着,冷眼看着跪在院子里的管家。   “三小姐,国公爷有令,让您处置他。”陈国公身边的老侍卫初三拱手道。   “有劳初三叔!”瑾宁说,但是,没有发号施令,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管家。   “三小姐客气了!”初三拱手离开。   初三走后,瑾宁淡淡地看着他,脸上,身上都是鞭痕,但是和她身上的比起来,未免轻太多了。   瑾宁心底只想冷笑,一个阻碍他加官进爵的奴才,他尚且怜悯着下手,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却往死里打。   好父亲啊!   “管家的威风呢?”瑾宁笑了,青肿的脸上意味难辨。   管家恨得吐血,冷冷地道:“三小姐要打便打,不必废话。”   “打?”瑾宁邪狂一笑,“管家见多识广,若我拼了这救世子剿匪之功,杀你一个奴才,不知道能不能功过相抵呢?”   管家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很快镇定下来,“三小姐拼死立下的功劳,却用在杀一个无关重要的人身上,岂不是浪费了?三小姐不会这么傻。” 第27章 有备无患   瑾宁也笑了起来,“你还真说对了,杀你,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一身的伤?”   管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可不是?三小姐还是留着这份恩赐,兴许,还能再入侯府呢。”   瑾宁若有所思地点头,“管家还真是提醒了我,如今我有功于朝廷,要做侯府的少夫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管家眸子一闪,“三小姐言之有理。”   瑾宁笑眯眯地道:“罢了,你既然提醒了我,也算有功,这一次便不惩处你,走吧。”   陈狗和青莹在旁边听着,几乎以为听错了。   管家站起来,冷傲地看了瑾宁一眼,“谢三小姐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瑾宁转身进了海棠的屋中,公主留下的侍卫陈狗正在为海棠配药。   听得瑾宁放了管家,海棠急道:“小姐,您怎么就把他给放走了?”   瑾宁笑着道:“他说得对,放走了有什么问题?”   海棠跺脚,“小姐糊涂啊,便是奴婢这么愚蠢,也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杀他不得,好歹也打一顿,叫他知道厉害。”   瑾宁轻轻地拍着她着急的小脸蛋,“是啊,小海棠,连你这么愚蠢的丫头都知道放虎归山,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还……”海棠忽然瞪大眼睛,“小姐是故意的?”   “可不是吗?”瑾宁慢慢地站起来,扶着墙一步步走,“至少得让侯府那边知道,我还有嫁入侯府的意思啊。”   海棠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为何啊?小姐不是要退婚吗?”   “我要退婚,侯府也确实退婚了,可这婚是江宁侯说的,退婚的人却是江宁侯夫人,之前说我有过错,退婚理所应当,对侯爷那边也交代得过去,只是如今我没有犯错反而立功还封了县主之位,那侯府以什么理由退亲?”   “可,婚事已经退了啊!”海棠茫然。   瑾宁笑着离开,倒是叫海棠好生着急困扰,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永明阁内。   “你说什么?那小贱人还想嫁入侯府?婚事都退了,她凭什么?”长孙氏听了管家的禀报,尖锐地道。   管家悻悻地道:“江宁侯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军候,这一次若立功归来,再上一层楼不成问题,到时候位列三公,权倾大周,她怎么会轻易放弃高攀的机会?”   “江宁侯夫人不喜欢她,那天我见她退婚之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长孙氏道。   “可江宁侯喜欢啊,江宁侯夫人退婚是因为私奔一事,如今知道是误会,且朝廷嘉许了她,还封了个县主,只要她还有心嫁入侯府,江宁侯夫人不得不同意。”管家说。   长孙氏着急起来了,“那嫣儿怎么办?你快想个法子啊。”   管家摇摇头,“没有法子,除非陈瑾宁死了,又或者再犯什么不能饶恕的错。”   长孙氏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地道:“不行,不能让她抢了嫣儿的位子,嫣儿好不容易才怀上这孩子得了江宁侯夫人的欢喜,若现在失去,岂不是功亏一篑?还落个坏名声。”   管家沉吟了一下,“表小姐是必须嫁入江宁侯府的,且不能再拖了,再拖肚子就该显了。”   “可不能做妾啊!”长孙氏急了,“若做妾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当个正房夫人。”   “现在也当不了正房夫人,都怀上了,入门是肯定的,依我看,妾也行啊,若这一胎是儿子,那就是庶长子了,江宁侯夫人也不能委屈了长子之母啊。”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陈瑾宁那边,再叫将军想个法子,若叫她嫁不进去固然是最好,就算嫁进去,只要她生不出子息来,三年便可以无子休掉。”   长孙氏听得此言,眸子眯起,“生不出孩子来?”   管家嘿嘿地笑了一声,“表姐,那还不简单吗?一个方子的事情。”   长孙氏眼底闪过一抹狠毒之色,“是的,确实有那么个方子。”   这个方子,很是霸道。   未孕之女吃下去,再也不能生育。   若怀上的孕妇吃了,轻则早产,重则一尸两命。   “但是,这个方子不好下,得找一个她信得过的人给她服用才行。”管家道。   长孙氏冷冷一笑,“她一向敬畏瑾瑞,若瑾瑞跟她说这方子是补身的,她肯定会服用。”   “大小姐?”管家眼睛一亮,“对,她听大小姐的话,往日大小姐没出嫁的时候,她总爱缠着大小姐,记得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她还哭了好几天。”   “你马上派人去一趟武安侯府,让瑾瑞找个得空的日子回来。”长孙氏道。   “是!”   长孙氏看着他包扎着的耳朵,问道:“你就回去休息几天吧,伤得这么严重,又挨了一顿鞭子,回去好好养着。”   管家道:“谢表姐体恤!”   长孙氏取了一张银票给他,“这一次你受罪了,你放心养伤,哥哥和我都不会亏待你的。”   管家伸手接过来,谄媚地道:“幸亏得表姐和表哥看顾,才有我今日。”   “你好好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长孙氏斜睨了他一眼,“只是你屋中那柳氏,打发出去才是,见你有危险,却自个躲起来,人呢,还是不能光看皮相的,那柳氏长得好看,却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管家恨声道:“那蹄子,我自是不会轻易饶过。”   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永明阁,却不知,身后有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   晚上,陈狗回去禀报瑾宁,“管家把柳氏痛打一顿,驱逐出门去了,且他十分绝情,一文钱也不给柳氏,甚至放了话出去,谁敢接收柳氏,便是跟他跟将军府过不去。”   瑾宁笑笑,“意料中事,你安置好柳氏了吗?”   陈狗道:“按照三小姐的吩咐,先租了一所僻静的房子暂时安置了她。”   瑾宁点头,“好,有劳了!”   “对付一个管家,何至于此?”陈狗不太明白瑾宁的用意。   “对付一个管家,当然不需要!”瑾宁笑着,却没有解释下去。   管家不值得她动用这么多心思,但是管家是国公府的管家吗?不是,他是为长孙拔和长孙氏办事的,长孙拔背后多少事情他都知道。   而且,前生便知道这位管家一旦灌了黄汤,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肯定会对妻妾吐露,那天她在外头,便听到他与柳氏的对话。   养一个柳氏,花不了多少银子,有备无患嘛! 第28章 你想贪图她的银子   翌日,礼部便来了人,下了瑾宁的封号,叫宁安县主,赐五百户的食邑,五千两黄金与武靖将军平分,一人得了了两千五百两黄金。   黄金在封号下来的这天就送了过来,金灿灿的黄金看得长孙氏口水直流,嫉妒得抓心挖肺。   收了封赏之后,是得入宫谢恩。   且那日旨意也说让两人择日入宫谢恩,因此,陈国公当天晚上便跟瑾宁吩咐了,让她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入宫。   陈国公被封为护国公之后,来往的人便多了,这国公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因着护国公可以世袭,陈国公也就正式带了儿子梁柱出来应酬。   当天晚上他是见了武靖将军之后,命人到梨花院传话的。   初三亲自去传话,回来之后禀报陈国公说三小姐并没有得体的衣裳,如今匆忙置办,也来不及了。   陈国公听了初三的话,怔了许久,“连见人的衣裳都没有?”   “三小姐是这样说的。”初三道。   陈国公愠怒地道:“怎么就没有?她回来两年了,每年置办十几身新衣裳,那些不能见人吗?莫非都得绣金银的才能见人?这才封了个县主,就开始拿乔摆款了?不成体统!”   他明确看过长孙氏每个季度呈上来的账本,光给她置办衣裳的银子一个季度就得花三百两银子,比他还多。   他因此也问过长孙氏,长孙氏的解释是她已经长大,衣裳得穿好一些,毕竟以后说亲,这相貌装扮,怎么也得中上才配得上国公府的门楣。   因此,他虽认为铺张浪费,但是也没有说说。   可现在她竟然说自己没有见得人的衣裳,那就真的太过分了。   初三加了一句,“三小姐说,她入宫会失礼了国公爷,因此明日让国公爷代为谢恩。”   陈国公愠怒地道:“圣旨指明要她入宫谢恩,她不去,岂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顿了一下,他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去为她选衣裳。”   说完,他带着初三就去了梨花院。   他进门,什么话都没说,沉着一张脸进去打开瑾宁的衣橱。   他以为会看到琳琅满目的衣裳,但是,偌大的衣橱,除了堆放几张半旧的棉被之外,就只有三四套叠得十分工整的朴素衣裳,空出的地方,大概有三四格,其中一格,有两三套红红绿绿的衣裳,他见过她穿这种,就像戏子一样。   他愕然了一下,回头看着瑾宁,“你的衣裳呢?”   “国公爷不都看到了吗?”瑾宁凉凉地道。   “你每季花几百两银子做衣裳,就这些?剩下的呢?藏哪里去了?”陈国公冷声问道。   瑾宁笑了,不无讽刺地道:“是啊,藏到哪里去了呢?”   “你不要再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老子。”陈国公意识到了什么,心头的怒火蹭蹭地上,反而对瑾宁发了火。   瑾宁福身,“是,老子!”   陈国公看着她那种满是讽刺的脸,心头竟郁了悲愤,他知道被长孙氏糊弄了,可长孙氏能糊弄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真的糊涂。   糊涂到了极点,一个内宅妇人都可以把他戏弄在掌心之上。   “初三,”他怒极回头吩咐初三,“你去大小姐的房中取两件衣裳给她先穿着,明日出宫,叫周掌柜过来给她做几身衣裳。”   初三淡淡抬眸,“是!”然后看着陈国公,一动不动。   “你还不去?”陈国公厉声道。   初三点头,“是,但是国公爷是不是有些话要对三小姐说?”   陈国公面容僵硬,顿了一下,“没有,走吧!”   他首先走了出去,怒气冲冲。   初三轻轻叹气,静静地看着瑾宁,“三小姐,国公爷心里愧疚,只是面子过不去,您别放在心里。”   瑾宁轻声道:“初三叔,做儿女的,总不会真的跟父母置气。”   初三点头,“你是个乖孩子,初三叔知道。”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初三追上了国公爷,道:“三小姐的脾气和夫人真是一模一样。”   陈国公头也不回,冷冷地道:“哪里一样?”   “当初忠勇大将军不让夫人嫁给您,夫人是怎么做的?国公爷还记得吗?”初三问道。   陈国公站定脚步,“你说阿依?”   “否则奴才心里还有哪位夫人?”初三反问。   陈国公定定地看着他,“是的,你一直不喜欢长孙氏。”   初三道:“当初,忠勇大将军说国公爷您只是知府庶子,且性子固执不圆滑,不能飞黄腾达,大将军为夫人说了一门亲事,是如今的英武侯,夫人说,若大将军喜欢英武侯,到时候便捆了大将军上花轿,让他自己嫁。”   陈国公笑了,“是的,她是这样说的,也因为这样,岳父一直都不喜欢我,记得三朝回门的时候,他便把我灌了个酩酊大醉丢在马厩里。”   “所以,我说三小姐的性子和夫人同出一辙。”初三眸子闪动,“她是夫人生命的延续。”   陈国公的笑容慢慢地收敛,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可在我心中,记得最多的是阿甄为了生她而死。”   “夫人甘之如饴!”   这些话,李大人也跟他说过,但是,不若初三说的让他震撼。   因为,初三是一路看着过来的。   他踱步回了永明阁。   其实永明阁不是长孙氏的院子,一直是他住的。   但是他没有其他妾侍,因此,便一直两人住在一起。   长孙氏还没歇下,见他回来,便把准备好的夜宵端上来。   “我不饿,撤了!”陈国公心情很是恼火,关于瑾宁衣裳的事情,他暂时不想质问长孙氏,免得影响了明日入宫的心情。   长孙氏知道他方才去了梨花院,想着大概是瑾宁让他生气了,便坐下来安抚了两句,然后试探道:“今日宫中的赏银下来了,这两千五百两的黄金,国公爷觉得是放入库房好还是拿到银号里去好呢?”   陈国公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长孙氏笑道:“瑾宁如今还没出嫁,赏银自然是归中馈管理,等她出嫁再给她置办嫁妆,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国公胸口顿时涨了一口怒气,“你是想要贪了她的这些黄金?”   长孙氏瞪大眼睛,“这怎么能是贪?她还没出阁,本来就该归府中的,咱国公府供她吃喝,她的银子不就是国公府的银子吗?” 第29章 拨开迷雾   陈国公没做声,但是一张脸却铁青得很。   长孙氏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便继续道:“再说,你不是让我给柱儿说人家吗?咱们国公府如今就剩下个空壳子,便是说了亲事,这聘礼总不好寒酸吧?您是国公,如今更被加封护国公,身份尊贵,办婚宴的时候,也不能简单寒酸了事,有了这些金子,咱就能铺张办,也是为你增面子啊。”   陈国公眼底藏着惊涛骇浪,却平静地问:“那阿甄以前留下的庄子铺,不是每个月都有银子吗?怎么国公府就剩下个空壳子了?”   长孙氏叫屈,“庄子这两年一直干旱,哪里有什么收入?至于铺子,这些年管理不善,生意也不好,仅仅能维持,偶尔还得亏损,都是从中馈取银子去周转的,至于大头的都在母亲手上管着,亏损还是盈利,我无从得知。”   陈国公沉吟了一下,“庄子干旱没有收入,店铺管理不善要亏本,那就都交回去给瑾宁吧,反正,这是她母亲留下的,迟早得给她。”   长孙氏大吃一惊,“交回给她?那怎么行?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好出去管理铺子庄子?而且,虽说这是大姐的嫁妆,可大姐都去了那么多年,嫁妆自然就公中,公中的产业交给瑾宁这像什么话?便是我们愿意,外头人的唾沫星子还不把瑾宁给淹没了?”   陈国公冷笑,“我还没这么大的脸吃阿甄的嫁妆,吃得下我也良心不安,她母亲的产业交回她的手上,外人说什么?”   长孙氏看他是认真的,这下开始慌了,“你也得为柱儿着想一下不是吗?瑾宁始终要嫁出去的,她带走了庄子铺什么的,柱儿怎么办?”   陈国公厉声道:“他堂堂男儿,该靠自己的手脚挣家业,我当年靠过谁?还不是一样得封侯爵?他要富贵权势,就得靠他自己去争取!”   长孙氏闻言,顿时大骇,“你的意思,是连你的世袭之位都不给他?”   “看他本事,若他一直这样窝囊,便是给他什么也无用。”   长孙氏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能这么无情?他是你的儿子啊!”   陈国公听了这话,心里头竟有一种被碾碎的感觉。   柱儿是他的儿子,可瑾宁也是他的女儿啊,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女儿。   这么多年,他一直弃之不顾,甚至接回来之后也视若不见。   “你每季给我过目的账本上,有一笔开销是用于瑾宁购置衣裳首饰的,但是我方才去过梨花院,发现她的衣裳没有几身,那些衣裳,你是做给谁了?”   他今晚本没打算质问此事,他一向是个怕内宅麻烦的人,很多事情,过得去便算,但是,长孙氏今晚说的话,叫他“大开眼界”,他也按不住心头的怒火。   长孙氏愕然地看着他,“你去梨花院看她的衣裳?你是信不过我?夫妻十余年,你竟然信不过我?”   陈国公沉着脸,“没错,我信不过你,所以,庄子也好,铺子也好,你尽早交出来。”   长孙氏踉跄两步,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些年,无论是甄氏的铺子庄子还是家中一切,他都放心交给她,如今竟说不信她?   “我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你竟然现在说这样的话?”长孙氏慢慢地站直身子,面容遽然,“陈守业,你好狠的心啊。”   这些话,这副哀戚悲凉的面容,任何男人瞧见了,都得心软反省自己,但是,陈国公不会。   他对着瑾宁都不曾怎么反省过,更不要说这个并没什么感情的填房。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你把阿甄所有的东西都交回到瑾宁的手中。”陈国公说完,拂袖而去。   出了门口,他大声吩咐初三,“收拾好瑶亭院子,以后我搬到那边住。”   瑶亭院子,是他的发妻甄氏生前住的地方,自从她死后,瑶亭院子就一直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长孙氏跌坐在椅子上,恨恨地道:“好,好,你最好不要来,但是休想我会把东西交出去,我不仅不交,那些黄金我也得要了,那是柱儿的。”   令婆子进来,轻声道:“夫人犯不着跟国公爷顶撞,便先答应着国公爷,这些东西便是您交出来,三小姐也无福消受。”   长孙氏一怔,随即点头,“对,我犯不着。”一个将死之人,便是给她再多,到头不还是归还到她的手上吗?   她竟是一时情急便忘记了计划。   瑾宁在庄子里长大,一直练武,长得比养尊处优的陈瑾瑞高出大半个头。   因此初三把陈瑾瑞的衣裳拿过来,瑾宁一穿,短了一大截,露出洁白的手腕,裙摆吊起到脚小肚子,青色缎鞋一览无遗。   说不出的尴尬狼狈。   翌日一早,她就穿成这个样子去见陈国公。   陈国公气得发怔,冲初三喊道:“就没长一点的吗?”   初三耸耸肩,“没。”   “还不赶紧去衣饰店按照她的身高先买一身。”陈国公当然不能让瑾宁穿成这样入宫,这一走出去,什么都不用说,旁人都知道他刻薄这个女儿了。   初三只得亲自出去跑一趟。   剩下瑾宁与陈国公在正厅里大眼瞪小眼。   坐了一会儿,陈国公忽然出声问道:“那个梁捕头,怎么回事?”   “您问过梁捕头了吗?”瑾宁反问。   “问过,他说以前没见过你,也不曾有什么张妈妈的家人到衙门告状,更不曾请过你去衙门。”陈国公心里有气,他看得出梁捕头没说真话,但是也不太相信梁捕头敢这样做。   瑾宁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抬起头道:“张妈妈的家人肯定不会告状,奴告主,除非有真凭实据,但是张妈妈犯下什么事,她的家人就算不完全知道,也会知道一二。当然了,若有人撺掇,以为国公府软弱可欺,来哄点银子也不奇怪的,可偏偏,能指使得动梁捕头来找我,我最后没出现在衙门却和世子一样去了狼山,其中缘由,深思便知。”   陈国公骤然惊醒,“你是说……”   他马上止住了话,福州一案,她不知晓,应该不会有所指,但是她的话,却暗藏了一个信息。   梁捕头若不是京兆府指使,那么,会是为谁办事?   假设他真的让瑾宁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直达狼山,是不是意味着狼山和梁捕头有所勾结?   “这些话,你跟谁说过?”陈国公立刻问道。   “不曾!”瑾宁淡淡地道。   陈国公心头一阵激动,层层迷雾,像是拨开了一个小角,能窥见到浓雾后面的真实。   瑾宁低头整理着那短了一截的衣裳,掩住眼底的狠劲。 第30章 入宫谢恩   监察衙门如今和南监紧密联系调查福州一案,只要稍稍看到点眉目,就能揪出一大堆的人来。   她倒是想看看李良晟与长孙嫣儿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经得起这番考验。   初三取了一身绸缎衣裳回来,瑾宁穿显得略老气了一些,但是到底合身,也有几分贵气,陈国公便没说什么,叫她抓紧换了衣裳。   之后,他自己去了永明阁那边,打开长孙氏的首饰盒,拿了一副精致的头面叫人给梨花院送去。   长孙氏虽然心疼得要死,可经过令婆子的一番劝慰,也扬起了笑脸送陈国公出门去。   朝廷除了封赏了瑾宁和陈国公之外,靖廷也被晋封为正二品京军大将军。   大周武将最高级别是大将军王,其次是大将军。   大将军王,是大周军士最高统帅,一般有战事的时候才会封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下,有七名大将军,各大军区都有一名大将军统领各自军区的军士。   而陈靖廷被封为京军大将军,则意味着京中的军事力量全部都由他统帅。   只不过是剿匪,陈靖廷便被封为京军大将军,这不免引人猜疑皇上背后的用意。   当然,更有人猜测,陈靖廷此番被封赏,是因为皇上要再度重用南监。   也有人认为,皇上是看在陈靖廷的生父神鹰将军的份上,才对陈靖廷格外高看青睐。   总之坊间如何传闻,当事人一概不理会,这日,陈靖廷骑着汗血宝马入宫谢恩,在东华门与陈国公的马车相遇上。   陈国公一直想找他问问关于狼山上的事情,但是陈靖廷这些天都忙着,他也不好叨扰。   正好在这里遇到,国公爷便先打了招呼,说回头请他到府中一聚。   陈靖廷应下之后,看了瑾宁一眼,神色有些错愕,“你的伤势怎么还重了?”   瑾宁垂下眸子,“已经好很多了。”   陈靖廷眸色淡淡地扫了国公爷一眼,也没做声,做了手势请他进去。   陈国公走在前头,他则与瑾宁在后头跟着。   进了东华门,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瓶子递给瑾宁,脸色淡淡地道:“这药很效,早晚一粒,过不了几天,你的伤就没事了。”   瑾宁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想道谢,却见他已经大步走了。   白色的瓷瓶,还残留他的体温,瑾宁握住,手指摩挲瓶身有细腻的触感。   眼底,瞬间便有了水雾弥漫。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就那么一个暖心的举动,竟让她重活一世坚固起来的防线差点就分崩离析。   她默默地走着,一直以来,对她好的人,都太少了。   皇帝在御书房接见了他们。   瑾宁跪在华贵冰冷的云石地板上,垂首听着皇帝威严的声音,但是这道声音今日多了几分温暖,和前生入宫面圣的时候,截然不同。   “宁安县主,抬起头让朕看看。”   瑾宁慢慢地抬起头,却也不敢直视皇帝,眸光落在了皇帝身侧的陈靖廷脸上,陈靖廷凝望着她,两人视线对碰,她便瞬间移开。   “女子容色,要么精致绝美,要么眉目英气,陈爱卿,你的女儿两者兼之,有乃父虎将之风,也有她母亲的温婉细致,不下宫中任何一位嫔妃啊。”皇帝对瑾宁竟是赞不绝口。   陈国公一怔,随即谦虚地道:“谢皇上夸奖,小女只是蒲柳之姿,哪里及得上娘娘们的天仙容貌?”   “县主,朕听说你自小学武,可是师承名师?”皇帝饶有兴味地问道。   瑾宁犹豫了一下,“回皇上的话,小女师承夷陵公子!”   皇帝啊了一声,有几分讶然,“是吗?”   “是!”瑾宁恭恭敬敬地回答。   陈国公却不知道夷陵公子是谁,想必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他不知道,皇上又怎会知道?   因此,他道:“皇上,这小女只会几招花拳绣腿,难登大雅,小女粗鄙,琴棋书画女红无一精通,实在是臣教女不善。”   皇帝可不高兴他这样说,“陈爱卿,若是皇太后听到你这句话,可就得凤颜大怒了,皇太后总说,女子也可为名将,只是苦于世俗眼光,没有机会罢了。”   听得牵扯皇太后,陈国公惶恐地道:“是,皇太后言之有理。”   皇帝这才含笑道:“去吧,朕与靖廷还有些话要说。”   陈国公与瑾宁告退出去。   杨柳岸,风细细,五月的天色说不出的好,父女两人沿着湖边往外走,前头领路的是皇帝身边的段公公。   走了一会儿,段公公回头对瑾宁道:“县主,若见到夷陵公子,给咱家带句好。”   瑾宁微笑:“是!”   陈国公狐疑地看着段公公,他知道夷陵公子是谁?   出宫的马车上,陈国公好几次想问瑾宁,但是话到嘴边都问不出口。   所有人都知道瑾宁的师父是谁,但是他这个当爹的不知道,他实在没脸问出口。   瑾宁却另有心事。   当今圣上早年得皇太后辅助,是贤明之君。   她和晖临世子被抓到狼山上去,而她的父亲和晖临世子的父亲都是监察衙门的人,正在调查福州贪官一案,皇上会不想到点什么?   就连她这个后知后觉的父亲,都已经想到其中厉害关系了。   这也是她始终没有把长孙拔供出来的原因。   她要把长孙拔拖进一个无法翻身的深渊里去。   父女两人各怀心事,一直回到了国公府。   进门,便听得门房说:“国公爷,江宁侯夫人送来拜帖,说明日来拜访。”   陈国公淡淡地道:“婚事都退了,有什么好拜访的?你去送个信,便说我明日不得空!”   江宁侯府在瑾宁出事就立刻来退婚,他已经很不满,如今婚事退了不到几天,又过来拜访,他当然知道其用意,不外乎是因为他被加封护国公,瑾宁又被封为宁安县主,加上他们退婚的原因是空穴来风,到时候无法跟江宁侯交代。   他陈守业还不至于这般没有脊骨,甘愿被一个内宅夫人戏弄在掌心上,这婚事,不成便不成了。   他回头看了瑾宁一眼,本是想暗示给瑾宁听,他并非不护着她的。   可瑾宁低着头走进去,只当听不见他的话,气得他一股气又涌了上来。 第31章 你为什么不嫁给靖廷哥哥   瑾宁回了梨花院,叫青莹倒水,然后拿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上。   药丸是红色的,有清香的味道。   她服下了一颗,心里百感交集。   她和靖廷大将军交集不多,但是他前生是为救她而死。   人的缘分真的很奇怪,远没想到,重生一世,第一个对自己好的,是前辈子曾以命相救的那个人。   陈国公今晚备下了酒席,等了许久,陈靖廷没有来,只是叫人传了一句话,说还在宫中议事,明日再来拜访。   陈国公有些失望,呆坐许久,却倏然灵光一闪,连忙就命人备马出门去公主府找李大人了。   过了两日,便有消息传出来,说长孙拔与几位北营武将都被传到了南监问话。   督查衙门但凡有什么举动,在京中都会引发一轮地震。   因为督查衙门专门是抓贪官的,京中的势力是拧成几股,大家都屏息以待,看督查衙门这一次又揪出谁来。   而更让一些人心惊胆战的是督查衙门这一次与南监联手,调查世子被掳走一案,有内幕消息传出来,说福州贪官案和世子被掳是同一个案子,这消息就更让人震惊了。   各方猜忌中,江宁侯夫人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退婚之后,本就已经和长孙家谈好了婚事,只等择日入门。   只是,消息传出来之后,江宁侯夫人口风就变了,先以妾礼迎进门来。   若不是长孙嫣儿怀孕了,江宁侯夫人怕是连妾侍之位都不会给长孙嫣儿。   长孙拔不同意,说他门楣不低,就算不能为正妻,也得以平妻之礼入门。   可正妻还没有,如何以平妻身份入门?这就很强人所难了。   江宁侯夫人干脆不管,命人到将军府下话,说要么入门为妾,要么各自婚嫁。   长孙嫣儿怀孕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若不嫁入侯府,谁会娶她?   长孙拔都快气死了,他的女儿怎么能做妾?做平妻已经是委屈了,可现在连平妻都做不了,除非陈瑾宁先入门为少夫人。   江宁侯府除了李良晟纳妾,还有一件喜事。   便是养子陈靖廷与陈侍郎的妹妹议亲成功,择日便下文定过大礼了。   这天傍晚,陈靖廷带着晖临世子来到国公府找瑾宁。   当然,陈靖廷说是晖临世子要见瑾宁,公主和李大人都忙着,他刚好得空,之前也应了陈国公的邀约,便一同过来了。   陈靖廷先送晖临世子到梨花院,看到瑾宁的伤势已经好很多了,便问道:“我给你的药还有吗?”   瑾宁取出瓶子,“还有一半。”   陈靖廷蹙眉,“若还有一半,你就没有按时服用。”   “我之前服用过销服丹,底子好着呢,因此就不必浪费,每日服用一粒就够,现在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这半瓶便还给你。”瑾宁知道他的药都十分名贵,舍不得这样服掉。   陈靖廷眸色淡淡地道:“你留着。”   瑾宁握住瓶子,眉眼低垂,“好,谢谢大将军。”   陈靖廷望着她,“义母叫我来问你一声,你是否还愿意嫁入侯府?”   瑾宁微微错愕,“她叫你来问我?”   “我只是传话。”陈靖廷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凝眸看着瑾宁的时候,仿佛掩着烟波浩渺,“其实是让我来跟你父亲说的,我觉得此事还是跟你说说为好,嫁与不嫁,你自己看着办,但是义母说她很有诚意。”   瑾宁抬起头,充满讽刺地笑了笑,“诚意?我并没有看到。”   “她或许应该亲自来,但是送过拜帖,你父亲不愿意见她。”   “那想必我父亲已经有了决定。”瑾宁微微笑着,“在家从父,既然父亲不想让我嫁过去,我会听我父亲的话。”   “好!”陈靖廷没有再劝说,仿佛他真的只是来传话的。   瑾宁牵着晖临世子的手,看着他,犹豫了半响,才轻声道:“大将军,陈家小姐,非良配!”   陈靖廷微微一怔,“非良配?”   李良晟的姐姐李齐容嫁给了陈侍郎为妻,陈侍郎有个妹妹,自命清高,谁都看不上,挑着挑着,就过了婚嫁年纪。   最后挑无可挑,便打起了陈靖廷的主意,前生,婚事已经商定,这位陈家小姐却出了幺蛾子,与靖国候见了一面之后,死活要嫁给靖国候做妾。   那位靖国候南宗惠允,已经四十多岁了。   “只是略带一提,将军可不信我的话。”   前生的事情,毕竟在这一世还没发生,所以,陈家小姐会不会像前生那样,她也不知道。   “瑾宁姐姐,什么是良配?”晖临世子抬起头,睁大疑惑的黑眸子,“你和靖廷哥哥是良配吗?”   瑾宁脸色一红,“快别胡说。”   陈靖廷看着她,眸子里有些异样,“谢谢你告知,至于良晟……若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便再选择吧。”   瑾宁诧异地看着他,前生从没有在他嘴里听到过任何关于李良晟的话,好的坏的,都不曾听过。   李良晟不喜欢他,憎恨他,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仿佛从不介意,只尽自己做哥哥的职责。   可如今他隐晦地转告她,别嫁给李良晟?   陈靖廷已经端正了神色,俊美的眉目也敛去了烟波浩渺,清明地看着她,“我名声不好,有高门小姐愿意下嫁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三小姐与晖临世子先玩耍,回头我来带他走。”   瑾宁福身,“送大将军!”   陈靖廷转身而去,瑾宁牵着晖临世子的手,在门口相送,看着那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瑾宁心底又再涌起那杂陈的思绪。   陈靖廷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   不尊养母,行径骇俗,流连烟花柳巷,军功是江宁侯扶持,还吃着亡父神鹰大将军的余功,得蒙皇上与皇太后看重。   没有什么大家小姐愿意嫁给他。   但是很可笑,偏生,李齐容却鼓动自己的小姑子下嫁。   瑾宁前生嫁到江宁侯府,便知道其中原因。   陈靖廷所有的不好,都出自李齐容的嘴巴。   陈家所有的家财,如今也都在江宁侯夫人手中握住,江宁侯夫人曾多次在外人面前说,等靖廷长进,娶了媳妇,属于他的都会交还给他的媳妇。   只是,陈靖廷名声不好,谁愿意下嫁?因此今年已经过了二十,却还没有议亲。   那样顶天立地的一名武将,最后真的会像前生那样,惨死沙场吗?   “瑾宁姐姐,靖廷哥哥要成亲了吗?”晖临世子问道。   “听说是的。”瑾宁慢慢地收回眸子,思绪也从前生拉了回来,含笑看着一脸天真的晖临世子。   “靖廷哥哥多威武啊?你为什么不嫁给靖廷哥哥?”晖临世子眼底一派的崇拜。   瑾宁笑了,伸手掐了他的小脸颊一下,“小孩子,你懂大人的事吗?” 第32章 姐姐为你做主   陈国公算是了解到了狼山发生的事情了。   当不是面对家事的时候,他是个思维敏捷的人,结合瑾宁跟他说的,前后就对上了。   但是,他知道目前的证据不足以让长孙拔入罪,因此,对陈靖廷道:“长孙拔这条线暂时动不得,估摸着这一揪,就能揪出一大串来。”   陈靖廷笑道:“国公爷与末将真是不谋而合,末将正是这样想,那就尽量把调查延长,压制他一段日子。”   陈国公赞赏地看着陈靖廷,“世侄聪敏,不失令尊之风。”   “国公爷过奖了!”陈靖廷微笑道。   陈国公邀他吃茶,问道:“对了,世侄知道夷陵公子是谁吗?”   陈靖廷微微诧异,问道:“国公爷怎么问起他来?”   “他是小女的师父,且段公公也认识他,我便一时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陈靖廷笑意加深,“国公爷为什么不问三小姐?”   陈国公脸上便有一丝难堪的神情,“实不相瞒,有些话,我对着她,问不出口。”   陈靖廷望着他,道:“以后有机会见到,小侄可代为引见。”   “好!”陈国公见他不愿意细说,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便也就不问了。   两人喝了一盏茶,又谈回了公事。   南监这一次介入,对陈国公来说是极大的鼓舞,这意味着皇上和皇太后都十分重视此事,若他办好了,也就无愧护国公这封号。   “真盼着苏公公快些回京,有他在,想必能镇住一些人。”末了,陈国公叹息道。   “苏公公快回来了。”陈靖廷微微一笑,“国公爷放心。”   “真的?”陈国公大喜,“那就好,那就好。”   大周朝不是宦官当道,但是,苏意公公却是个例外的存在。   权倾朝野,是皇太后与擎天摄政王的心腹,有些人戏称他为九千岁,皇太后也不介意,还当着大臣的面也称呼他为九千岁。   可以说,便是皇孙贵族见连他,也得恭恭敬敬。   当然了,不喜欢他的也大有人在。   毕竟,一个太监能攀爬到这个位置,让人嫉妒让人嫉恨,一切清高的官员,便不屑与他来往,可也不敢得罪他。   陈靖廷与晖临世子走后,国公府大小姐陈瑾瑞便带着一众仆妇回来了。   这位大小姐自从嫁到武安侯府去之后,出入的排场都很大。   其实武安侯如今和国公府一样,都只是剩下一个空壳子,唯一不同的是,武安侯的侯爵之位尚能世袭一代。   陈靖廷和晖临世子走后,国公府的大小姐陈瑾瑞便回到了国公府。   长孙氏见到女儿便急忙拉着她进屋:“瑾瑞,你这一次可得帮帮母亲,这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硬气起来了,还叫你父亲把甄氏的嫁妆还给她。”   “父亲答应了?”陈瑾瑞坐下来蹙眉道。   “可不是?你父亲亲自来跟我说,让我把庄子铺都还给她。”长孙氏恨得牙痒痒,“那些店铺,你成亲的时候就陪嫁了两间,还有一个庄子,剩下的三间店铺和两个庄子,我是打算留给你弟弟的,若都还回去,你弟弟怎么办?”   “自然不能还给她!”陈瑾瑞冷声道。   想着自己在武安侯府全靠那些庄子铺补贴打点,才能维持体面,怎能轻易还回去?   “可你父亲都下了命令了,我们能怎么办?”长孙氏忧愁地道。   陈瑾瑞冷笑:“父亲下令又如何?父亲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   “今非昔比了,她如今是县主,对了,她之前最听你的话,你去跟她说说,还有……”长孙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陈瑾瑞点点头,“嗯,管家这办法不错,一劳永逸。”   “我是恨不得她马上死的,但是怎么也得让她先进侯府的门,嫣儿才能为平妻,一旦为妾,以后便不能做正妻了,如今先给她用药,等她慢慢发作,算起来时间是差不多的。”   “行,我一并办了,你命人去叫嫣儿过来,我带嫣儿过去给她赔不是,她只是要拿回点面子,若嫣儿肯亲自道歉,不难说服,还有,你让人去我屋中打包几身我以前的旧衣裳,连同我今日带回来的旧缎子,我一同给她送过去。”   “送这些?她会放在眼里吗?”长孙氏问道。   陈瑾瑞冷笑一声,轻蔑地道:“她不放在眼里?我的衣裳便是旧的,也是极好的料子,她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吗?再说,只要是我给她的,她就会乐得屁颠屁颠地收下,就那跟屁虫,样样都学我,我给她几身旧衣裳,她不知道多高兴。”   “也是!”长孙氏想起陈瑾宁以前确实是很尊敬瑾瑞,瑾瑞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没有拒绝的。   晚上,陈瑾瑞带着长孙嫣儿来到了梨花院。   她带来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地命人搬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长孙嫣儿在一旁羡慕地道:“瑾宁,大表姐对你可真好。”   她的态度很热络,仿佛压根没有跟瑾宁闹过什么不愉快。   瑾宁瞧了一眼那些大包小包,淡淡地道:“你喜欢?那就都送给你好了。”   三四包,看得出瑾瑞的旧衣裳,至于另外一些,则是成色不太好的缎子,放置得有些陈旧了。   长孙嫣儿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却也笑着道:“那怎么行?这可是大表姐特意拿回来送给你的。”   陈瑾瑞微笑,拉着她坐了下来,“这些衣裳是姐姐的,虽然穿过但是料子很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姐姐给你带了一些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她命侍女拿来一个大包,亲自打开,取出一小包一小包的药材,含笑道:“这些药是我公爹特意请御医开的,用以强身健体,增进内力,姐姐知道你喜爱练武,便特意叫公爹多开了几副给你服用。”   瑾宁柔柔地笑了,“谢谢大姐。”眸光注视,仿佛还是前生一般的信赖崇拜。   陈瑾瑞很满意她这副神情,遂傲然地叮嘱道:“这些药你记得服用,你屋中的丫头呢?叫进来我好吩咐一下。”   瑾宁扬手,却见石榴已经在门口闪了进来,“大小姐!”   陈瑾瑞嗯了一声,指着桌子上的药包道:“这是三小姐强身健体的药,你记得每天给三小姐煎服,若敢偷懒,我扒了你的皮!”   “是,奴婢谨记!”石榴惶恐地福身,抱着药退了下去。 第33章 戏精姐妹花   见下人都退了下去,陈瑾瑞便看着长孙嫣儿,板着脸道:“今日你过来便最好,我正好有些话要问你。”   长孙嫣儿故作一怔,“大表姐您问便是!”   陈瑾瑞严厉地问道:“你和李良晟是怎么回事?”   长孙嫣儿方才还一脸高兴,一下子就泫然欲滴起来,“表姐,我和李公子只是一时情迷意乱,我知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陈瑾瑞义正辞严地道:“你明知道瑾宁已经婚配侯府,却还和李良晟纠缠不清,什么意乱情迷?我看就是他故意哄的你,你怎么就猪油蒙心了呢?你表姐的未婚夫也敢肖想,若不是看在舅舅的份上,我打死你都不嫌过的。”   长孙嫣儿便泪涟涟地拉住瑾宁的衣袖,“瑾宁表姐,你原谅我,我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瑾宁慢慢地收回手,冷漠地看着她,“你有什么错?你和李良晟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一对狗男女,是我差点耽误了你们的好姻缘。”   陈瑾瑞听得此言,脸色微变,不过也并未做声。   长孙嫣儿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拿出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软软地道:“瑾宁表姐,你还是嫁入侯府吧,你为夫人,我为平妻,我以你为尊,以后我们一起伺候相公,好不好?”   瑾宁差点笑了出来,这比她以前在青州看的村戏班子的戏还要差。   但是,陈瑾瑞却很感动,一副释然的样子,美丽的脸庞也笼了一层谅解,“知道错就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一同嫁入侯府,瑾宁是夫人,你是平妻,任何事,你都得听瑾宁的,以她为尊,知道吗?”   “是!”长孙嫣儿低低地说,依旧擦拭着眼角,却掩不住那一抹愤恨。   陈瑾瑞又拉着瑾宁的手,一副语重心长地道:“姐姐一直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江宁侯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又深得皇太后看重,李良晟虽然还不成器,可有父荫照拂,差不到哪里去,且李家只他一个儿子,家中人事不复杂,那陈靖廷是养子,分不了家产和爵位,你嫁过去生下两三个儿子,这辈子就能安享荣华富贵,姐姐真为你高兴。”   瑾宁脸上有几不可查的冷笑,“是啊!”   陈瑾瑞以为她同意了,便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方才听母亲说,要把你娘亲的庄子铺子给你,姐姐觉得,你到底是千金小姐,不好抛头露面出去做生意,因此,这些庄子铺姐姐暂时替你管着,你信得过姐姐吧?”   瑾宁坐直身子,与陈瑾瑞拉开一定的距离,脸色也冷峻起来,慢慢地道:“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对。”   “不对?你信不过姐姐?”陈瑾瑞脸色当场就变了,“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贪你的银子不成?”   瑾宁眉目冷淡,“第一,称呼错了,是你娘亲,我母亲,且我母亲,你也得尊称一声母亲。谓之嫡庶分明。第二,不是给我,而是还给我,那本来就是我母亲的嫁妆,不属于你娘亲甚至也不属于国公府。第三,庄子铺给任何人打理都行,唯独不能给你打理,出嫁从夫,姐姐已经出嫁,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怎能管理我母亲的嫁妆?第四,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信不过你。”   陈瑾瑞脸色大变,霍然起身,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胆再说一次!”   瑾宁冷笑一声,“我的意思很明白,没有必要多说一次,你的这些旧衣裳拿回去吧,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的施舍。”   长孙嫣儿尖叫一声,“瑾宁表姐,你怎么能这样跟大表姐说话?”   瑾宁脸色一沉,指着她就破口大骂,“还有你,你以为你拉下脸来这里装模作样我便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什么屎吗?你父亲失势,你不能做侯府少夫人,只能入门为妾,便来求我嫁给李良晟,怎不记得你们当初是如何算计侯府退婚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长孙嫣儿又怒又气,半响出不得声。   陈瑾瑞全身发抖,指着瑾宁的鼻子怒道:“好,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这就去叫父亲处置你。”   “去吧,把你的这些破烂带走!”瑾宁说完,一手把她带来的东西扫落在地上,包袱散开,露出一大堆陈旧的衣裳,确实寒酸。   陈瑾瑞冷冷地道:“好,你等着,别以为立了点功劳就能上天,这国公府,还没轮到你当家做主,至于侯府的亲事,容不得你拒绝,有母亲在一天,你也得听她的。”   说完,拉着长孙嫣儿的手腕,“我们走,别搭理这个废物!”   长孙嫣儿瞪了瑾宁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别真以为我得求着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瑾宁坐在椅子上,压根不搭理长孙嫣儿这只疯狗,只盯着陈瑾瑞道:“对了,姐姐,你给我的药是找哪一位御医开的?正好,我过两天要陪平安公主入宫一趟,便请他多开几副。”   陈瑾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那些药,你无福消受,我带走!”   她喊道:“石榴,把药给我拿过来!”   瑾宁冷笑,“姐姐真是厉害啊,人都嫁出去了,却连我屋中新来丫头的名字都知道。”   陈瑾瑞悻悻地道:“我是关心你,才特意打听了一下你屋中的人,看可靠不可靠,给你良心你当驴肝肺,别以为你封了个县主就可以嚣张跋扈,这京中,莫说县主,便是郡主也是一揪一大摞。”   说完,拉着长孙嫣儿就走。   她这话倒是事实。   大周这两年与鲜卑开战,国库不继,皇上要犒赏百官,怎么最经济便捷?自然给华而不实的封号了。   因此,京中的县主,确实是一大堆了,不过,许多都只是有虚名没有食邑分封的。   瑾宁是有食邑的,和那些县主有本质的区别。   陈瑾瑞显然不这么认为,也不愿意这么认为。   送走了这歹毒姐妹花,瑾宁心情不错,叫青莹收拾那些旧衣裳扔出去,再上了一壶酒,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起来。   如今长孙嫣儿是狗急跳墙了,做不了夫人,连平妻都做不了,只能入门为妾,她这般自命清高,怎甘心?   瑾宁都有点迫不及待地等她们出招了。 第34章 李良晟来了   陈瑾瑞与长孙嫣儿回到永明阁,气得肺都炸了,“没想到这小蹄子竟然这么嚣张,连我都没放在眼里了。”   长孙嫣儿哭哭啼啼地道:“表姐,那可怎么办?我真的要做妾侍吗?”   陈瑾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当初就不该用生米煮成熟饭的办法,害得自己处处受缚,而且,你怀了便怀了,偏带着李良晟来国公府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回不了头吧?愚蠢了吧?”   长孙嫣儿委屈地道:“我怎么知道她忽然一下子就精明起来?以为逼她一下,她就会甘愿为平妻的,她凭什么做江宁侯府的少夫人?良晟哥哥都不喜欢她,江宁侯夫人也不喜欢她。”   长孙氏心疼侄女,便道:“好了,你也别说她了,她够难受的,还是想想法子吧。”   陈瑾瑞生气地道:“现在哪里有什么法子?江宁侯府退婚之后怕也后悔了,要让李良晟再说其他人家,江宁侯夫人肯定也不同意的,这没办法跟江宁侯交代,除非……”   陈瑾瑞眼底闪过一丝歹毒。   “除非什么?”长孙嫣儿连忙问道。   陈瑾瑞沉思了一下,慢慢地道:“要让江宁侯夫人放弃那小贱人,另外再说人家,除非,那小贱人死,或者身败名裂!”   长孙氏还以为她有什么办法,听了这话,不禁失望,道:“这还用说?管家和你舅舅早就想到了,否则怎会让你送药过去?如今送药失败,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瑾瑞冷毒一笑,“既然杀她不成,那就用另外的法子。”   “表姐,一定要快,我肚子不能等了。”长孙嫣儿着急地道。   长孙氏连忙问道:“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陈瑾瑞伸手压了一下发髻,眼底一派残冷,“我明日便去探望舅舅。”   长孙氏与长孙嫣儿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歹毒的神色。   过了两日,李良晟来到国公府,说要见瑾宁。   瑾宁没想过李良晟还会来找她,听青莹说,她还有些不相信。   “小姐,要不要见?”青莹问道。   瑾宁转动着杯子,“为什么不见?见!”   “那奴婢为小姐梳妆打扮。”青莹道。   瑾宁道:“犯不着为了他打扮,他不是我的谁。”   扯了一件青色的衣裳,随便绾了个发髻,斜插如意簪,耳坠是两滴圆润的滴水珍珠,虽不华贵却十分清雅大方。   李良晟坐在偏厅里等着,此番他来,是母亲授意的,也是他自己要来的。   自从陈瑾宁被封为县主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他是不喜欢陈瑾宁的,甚至厌恶,但是这门亲事是父亲定下来的,如今陈瑾宁没有犯错反而立功,侯府却退了婚。   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父亲生气。   所以,他顶着厌恶,也要来见一见陈瑾宁。   他认为,陈瑾宁是很想嫁给他的,之前婚事商定之后,陈瑾宁每一次见到他都用倾慕狂热的眸光追着他,实在是让他厌恶到了极点。   为了让嫣儿能做平妻,为了让父亲不生气,他愿意娶陈瑾宁过门。   而陈瑾宁不过是要个下台阶,他肯来,已经是给她莫大的面子。   因此,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也隐隐夹着怒气和不愤。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陈瑾宁带着一名侍女过来了。   一身青色的挑线凤尾裙,看得出是崭新的,绾着最简答的高螺髻,只以一根簪子稳住,简单利落大方。   脸上一点脂粉都无,面容白皙紧致,眉眼清明,她进来之时,眸色微抬,与他对视的瞬间,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竟怔住了。   眼前的这个眉目分明的少女,真的是陈瑾宁?   记得上次来,已经觉得她和以往不一样了,只以为是错觉,可今日看,竟真的仿佛判若两人。   “李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瑾宁嗓音平和,有一分及不可查的冷漠。   李良晟慢慢地收回眸光,整理了一下衣摆,也顺带整理一下思绪,道:“我来问你,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陈瑾宁笑容静好,“侯府不是已经退婚了吗?李公子问这话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李良晟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退婚是因为误会。”   “不是误会,你压根不想娶我,何必勉强?我陈瑾宁不是非你不嫁的。”瑾宁坐下来,神定气闲地道。   李良晟皱着眉头,口气略恶劣了,“你是想悔婚?”   瑾宁笑了,望着他那张熟悉却觉得十分陌生的脸,这个,就是她前生的夫婿,五年相守,她一直认为会生死相依,最后竟是你死我活。   “悔婚?从何说起?不过也不怕实话说,若你们侯府不退婚,我确实也会悔婚,李良晟,我看不上你。”   “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敢看不上我?”李良晟握住双拳,生气地道。   “我当然敢看不上你,你连长孙嫣儿这种女人都喜欢,我为什么要看得上你?你若有点志向,喜欢当今公主,兴许我还会追着你跑。”瑾宁不无讽刺地道。   “你闭嘴,嫣儿比你好多了。”李良晟听得她出言侮辱心上人,当下恼怒地道。   “那你娶她就是,来找我做什么?”瑾宁闲闲地道。   李良晟面子受辱,出言便越发恶劣,“若不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我会来找你?像你这种女人便是白送给我,我都不会要。”   瑾宁一点都不生气,“那你还是滚吧,青莹,送李公子。”   青莹走上前来,福身道:“李公子请!”   李良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来之前,压根没想过陈瑾宁会是这个态度。   他以为只要他来,她就会像以前一样趋之若鹜地贴上来的。   “陈瑾宁,你一直都在戏弄我,戏弄我父亲。”李良晟怒道。   瑾宁看到门口闪过管家的身影,冷冷地笑了,“我从不曾戏弄过侯爷,答应婚事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还没进门,你便与我的表妹勾搭成奸,把我置于何地?你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了吗?一句话,要我嫁入侯府,除非,她长孙嫣儿为妾,否则,一切免谈!”   “只要嫣儿为妾,你就愿意?”李良晟耐着性子问道。   “只要她为妾,我就嫁入侯府。”瑾宁一语双关地道。   “好,你等着!”他说完,冷冷地转身走了。   在李良晟转身的瞬间,她眼底的凉意转为冰冷残毒。   那轻轻地抚在扶手上的手掌,也慢慢地紧握起来。   对着李良晟,她始终还是恨意难沉。   “小姐,他走了。”青莹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瑾宁那张倏然变得冰冷的脸。   瑾宁慢慢地松弛下来,抬头看着青莹,略带茫然的脸渐渐攀爬上冰冷的笑意,“嗯,好!”   李良晟这一次来,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个十分清高孤傲的人,从不轻易来求人,他此番前来,应该是江宁侯大概得胜了,即将班师回朝。   想起前生,日子差不多能对得上。 第35章 去庄子   长孙氏听了管家的禀报,倒抽一口凉气,“她真的这样说?”   “没错。”管家耳朵上依旧缠着纱布,但是,对于瑾宁那句故意扬高的话还是听得很清晰,“她是这样跟李公子说的,李公子显然是同意了。”   “这李良晟好无情啊!”长孙氏咬牙切齿地道。   “表姐,不能再拖了,马上叫将军行事吧!”   长孙氏沉吟了一下,“但是,如今监督衙门正在调查大哥,若此时贸贸然行事……”   管家道:“表姐,就因为如此,更要抓紧行动,侯爷回京之前,最好表小姐能嫁入侯府,即便是平妻,也总胜过妾侍,平妻也是正经的联姻,到时候,侯爷能对张孙家的事情坐视不管?一旦结了姻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有侯爷在,督查衙门乃至南监,都得有所忌惮。”   “你说得对,马上去找哥哥,跟他说说其中利害关系。”长孙氏道。   “是!”管家连忙就躬身退了出去。   江宁侯夫人办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李良晟回去说了瑾宁的意思之后,江宁侯夫人便已经叫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叫了媒人到长孙府中知会一声,叫长孙嫣儿择日入门。   翌日,侯府的礼便到了。   按照纳妾的规矩,礼不多,几乎都是折算成银子。   这简直是狠狠地打了长孙拔的脸。   他已经是将军门第,可江宁侯夫人的做法,却把长孙家当做低门小户。   长孙拔那张憨厚的脸,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天气渐渐地热了,梨花院渐渐便上了轨道。   海棠伤愈之后,瑾宁便让她只在屋中伺候,其余的活儿一律不许她干。   青莹和梨花被提拔了上来,石榴则负责屋外的事情。   至于公主留在梨花院的护卫陈狗,则与小黑成了好朋友,原因是那天小黑跑了出去遇上国公府公子陈梁柱,陈梁柱最憎恨狗,且听得是瑾宁的,便叫几个小厮来围堵,刚好陈狗来到,救下了小黑,不过也因此得罪了陈梁柱。   自打那之后,陈狗便成了梨花院的大侠,他去哪里,小黑便跟到哪里,一人一狗,几乎形影不离。   不过,只要瑾宁一声呼哨,小黑便会摇着尾巴跑回去,一代大侠陈狗为此很伤心,指着小黑痛斥物伤其类。   梨花总是睁大眼睛看他,然后掩面小跑回去跟海棠说陈狗大侠很有文化。   陈狗便深得梨花院几位侍女的喜欢。   这天,长孙氏命人到梨花院来,说明天要带瑾宁出去看店铺,顺便认识一下店铺里的掌柜伙计。   海棠闻言,高兴地对瑾宁道:“夫人总算把庄子铺子还给小姐您了,真是太好了。”   瑾宁微微笑,“是啊,我等得太久了,把大侠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母亲的家财,她始终会拿回来的,她不着急。   她只是一直在等长孙家出手。   翌日,长孙氏便叫了她身边的侍女冷荷过来通知瑾宁,说白天日头毒,申时末才出发去庄子里,且要在庄子住一晚上。   “不是说去铺子吗?怎么去庄子了?”海棠问冷荷。   冷荷瞪了她一眼,“夫人说去庄子就去庄子,哪那么多话?”   海棠被呛了一句,不敢做声,嗫嚅地退了回去。   倒是青莹冷冷地道:“冷荷姐姐,行程有变,三小姐问一声也不行?”   冷荷看了看瑾宁那张冷漠的脸,想起她对张妈妈下的手,便忍住一口气道:“夫人是这样说的,我们做奴婢的,哪里敢多问?”   “回去告诉夫人,申时末,我在门口等她。”瑾宁淡淡地道。   冷荷闻言,也不应声,转身就走了。   海棠忿忿地道:“虽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对着三小姐也不能这么嚣张啊!”   瑾宁眉目清淡地笑开了,“小海棠,咱这梨花院,受气是惯了的。”   “奴婢替小姐委屈。”   海棠自从出卖过瑾宁,瑾宁却不计前嫌地为她救回弟弟那天开始,便暗自发誓,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容许有人伤害小姐。   如今看见冷荷对瑾宁不敬,她心里便恨得牙痒痒。   瑾宁道:“好了,准备一下去庄子的事情,海棠,你和石榴跟我去,青莹和梨花留在屋中。”   在门外站着的石榴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让瑾宁带她去,冷不防听得瑾宁这句话,连忙就道:“是,奴婢马上去收拾一下。”   瑾宁冷眼看着她飞快而去,扬唇轻笑。   瑾宁的生母甄氏在嫁给陈国公的时候,甄夫人怕她日后吃苦,便给了许多陪嫁。   甄夫人的娘家是做生意的,别的不多,就银子多,实业多,甄夫人又只有一个女儿,她嫁的门楣又不高,因此光陪嫁的庄子便有六个,瑾宁之前在青州住的瑶亭庄子,也是甄氏的陪嫁。   各州店铺,加起来共有三十多家。   其中,金银首饰银号里的存银不计,光这些,便足以让瑾宁几辈子无忧。   但是,这些东西,大部分在老夫人的手中,其余的是长孙氏拿着。   陈国公很信任自己的嫡母,之前也没怀疑过长孙氏,内宅的事情从不过问,他自己的俸禄也都是交给长孙氏管理。   之前瑾宁说要拿回甄氏的嫁妆,说信不过长孙氏和老夫人,他心里是很生气的,觉得瑾宁小人之心,且把利益看得比亲情还重要。   不过之后见长孙氏竟然连皇上嘉奖的两千五百两黄金都想贪图,便对长孙氏起了抵触的心理,这些日子,提了几次让她把庄子铺子都还给瑾宁。   长孙氏也只得答应,且告知陈国公,她会带瑾宁到庄子里交接。   陈国公见她答应得干脆,想着妇道人家哪个不是眼界浅的?   对她的那点芥蒂也就放下了,搬回了永明阁。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让初三陪同去庄子里。   这些,瑾宁自然不知,收拾了一身衣裳和随身物品,申时末便准时在大门口。   瑾宁到门口才知道陈瑾瑞和长孙嫣儿也一同随行去。   陈瑾瑞见了瑾宁,脸色很冷漠,转了头过去与长孙嫣儿说话。   倒是长孙氏上前对瑾宁道:“我们要在庄子里住一晚上,你都带好衣裳了吗?”   瑾宁道:“带了。”   “那就好,上马车吧。”长孙氏扬手,吩咐下人过来搬东西。 第36章 卖了庄子   京郊有三个庄子是长孙氏管着的,其中枣子庄园长孙氏偷偷陪嫁给了陈瑾瑞,此事陈国公并不知晓,而今天要去的便是枣庄。   枣庄离京城比较远,出城之后还得赶路一个多时辰。   马车通共去了三辆,长孙氏母女与长孙嫣儿乘坐一辆,瑾宁和她石榴海棠一辆,剩下伺候的侍女婆子们挤一辆。   至于初三叔,则策马在后头跟着。   因为最后一辆马车走得慢,拖慢了整个行程,抵达枣庄的时候,天色早就黑了下来。   管家在夜色中带着庄子里的地农举着火把在等候,见了长孙氏与陈瑾宁,管事和地农一拥而上,当家前当家后地叫着,好不热情,一路拥簇着三人进去,一味冷落瑾宁。   海棠见状,生气地道:“说是来交接的,可夫人也没介绍您。”   瑾宁淡淡地笑了,示意两人跟着进去。   枣庄很大,百亩地有余,建了许多农舍,是转给地农和家眷居住的。   在农舍中央,用青砖建造了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院子有些年头了,但是看得出近年修缮过。   管家留在后头,等着瑾宁上来,神色冷冷地道:“三小姐,请莫见怪,大家都不认识你,自然没有来打招呼。”   瑾宁微微一笑,“不打紧,他们迟早得认识我。”   管家嗤笑了一声,用手拢了一下帽子,似乎想遮着被割掉的耳朵位置,“是吗?盼着是吧。”   说完,转身进去了。   瑾宁进了屋中,便见庄子的管事仆妇们围着长孙氏与陈瑾瑞,长孙氏也一脸和善地听着他们说话,等她们说完了,长孙氏便逐一问道:“张老爹你的老寒腿没再发作了吧?孙大妈你的咳嗽可好了?银铃三胎了吧?终于让你生了个儿子,你死去的婆婆保佑啊。”   她对枣庄里的每一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看来确实对枣庄很上心。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长孙氏才开始进入正题,“趁着你们几位管事都在,我便为你们引见一下。”   她指着瑾宁对大家伙道:“这位是三小姐,以后,枣庄由她管理,大家有什么事,都可跟三小姐说。”   几位管事转身看着瑾宁,神情却有些敷衍了,“见过三小姐!”   瑾宁微微点头,“大家好。”   “阿文呢?叫他把枣庄的账本送过来给三小姐过目。”长孙氏道。   那位孙大妈阴阳怪气地笑了,“三小姐看得懂账本吗?”   海棠微笑不做声,只是抱着小黑抚摸着它的头。   倒是海棠道:“看不懂也得看,三小姐看不懂,自然会回去请人看。”   孙大妈痛快地道:“既然看不懂,就不要麻烦了,我直接跟三小姐说吧,枣庄已经连续三年不曾赚过一文钱,一直都在亏损人工钱,今年庄子已经无以为继,前些日子我便叫人到国公府请夫人拨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这才能继续维持。”   “嗯!”瑾宁只是淡淡地点头,“安排我住下来,账本送到我房间,还有,账房叫阿文是吗?一并叫他来。”   说完,瑾宁便抱着小黑起身走了出去。   陈瑾瑞却在后头冷冷道:“瑾宁,你没听到孙大妈说什么吗?庄子连年亏损,是母亲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补下去才能维持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瑾宁头也不回地道:“既然连年要贴补,这庄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卖掉就是。”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卖掉庄子,那他们不是要走吗?   长孙氏冷着脸道:“瑾宁,你先站住,把话说清楚,庄子是大姐的产业,我是绝不能让你卖掉的。”   瑾宁耸耸肩,“这庄子是我的,我说卖就卖,夫人反对不得。”   说完,施施然地走了,浑然不顾那些管事们忽然变了脸。   初三一直在门外听着,见瑾宁走出来,他也只是微微地抬了抬眸子,神色不变,一句话没说。   自然是没有人带瑾宁去住下的,瑾宁自己去选了个房间。   “三小姐,这个房间是夫人住的!”   瑾宁刚放下东西,便见孙大妈走了进来,一脸凶恶地对瑾宁道。   “其他的房间和这个房间有分别吗?”瑾宁问道。   孙大妈一怔,“没有分别,其他房间都一样很好。”   “那就行,你去安置好夫人,回头叫管事们和账房都来我房中,但凡半个时辰没来的,一并开出去。”瑾宁云淡风轻地下着死命令。   海棠看着孙大妈忿忿地走出去,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庄子的事情还真骗不了小姐您,他们难道都不知道您就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吗?”   “枣庄是赚是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这几年枣子的价格居高不下,我们一路走来,枣子树长势颇好,可见没有失收的情况,且庄子里人手充裕,若是亏损,长孙氏还会雇这么多人?”瑾宁坐下来淡淡地道。   前生便知,这么多庄子里,最赚钱的就是枣庄和茶庄,连年亏损还要倒贴?这简直是不可能。   海棠道:“枣庄看着就是赚钱的,从地农的脸色便可看出来了。”   海棠是跟着瑾宁从庄子里回来的,对庄子的情况十分熟悉。   之前在瑶亭庄子里,有一年失收亏损,这一年等同白干了,大家都没心情,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整个庄子一片愁云惨淡。   石榴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端了茶水,见瑾宁跟海棠在说话,便问道:“三小姐,您真的要卖了庄子吗?”   瑾宁抬眸睨了她一眼,“当然要卖,亏损的庄子,留着何用?”   “但是,”石榴把茶水放下,给瑾宁倒了一杯,“夫人说得没错,这庄子是您母亲给您留下来的,就这样卖了,您舍得吗?”   “我母亲给我最大的礼物,便是我这条命。”瑾宁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打发了她出去。   石榴只得转身出去。   海棠盯着她的背影,蹙眉道:“小姐,这石榴……”   “她是管家的侄女!”瑾宁淡淡地道。   海棠听得是管家的侄女,眼底顿时便迸发出恨意来,“难怪会替夫人说话,小姐,既然您知道,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   “多个人使唤不好吗?梨花院的粗活都是她干了,你落得个清净,有什么不好的?”瑾宁笑着道。   海棠被她这样一说,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 第37章 你是不孝   石榴走出去之后,在外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着,便进了长孙氏的屋中。   “你是说,她真的要卖庄子?”长孙氏刚安顿下来,她一年来一次庄子,总会在这里住上几天,因此,之前便选了坐北向南的那间房住,却没想到被那小贱人抢了去,心里窝火极了。   “回夫人,三小姐说庄子既然是亏损,留着无用,不如卖掉。”   陈瑾瑞从外头大步进来,听得此言,打发了石榴出去。   她坐下来看着长孙氏道:“母亲你担心什么?”   长孙氏忐忑地道:“我只是觉得,这一次的计划若是不顺利,这庄子真叫她卖了怎么办?你如今在武安侯府,可全指望着这庄子和那两间铺了,你可别忘记,那庄子铺如今还没转咱们的名字,还是甄氏名下的。”   陈瑾瑞歹毒地道:“她一旦获罪,这辈子怕也出不了来了,到时候是谁的名下又如何?我和弟弟也是甄氏的儿女,名正言顺地继承,否则每年拜祭,可不就是白费了我叫她这一声母亲?”   长孙氏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每年拜祭,你叫她母亲,我便觉得是我死了一样。”   陈瑾瑞道:“母亲你也是的,总是介意这些做什么?甄氏虽然死了,可父亲心里从不曾放下过她,既然父亲喜欢,那你投其所好便是,总归得益的人是咱们。”   长孙氏恨恨地道:“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你父亲心里还惦记着她,我怎么能甘心?”   陈瑾瑞严厉地道:“不甘心又如何?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你得罪了父亲,他收回甄氏的产业,你和弟弟怎么办?母亲,也休要怪女儿说话尖锐,以后你事事顺着父亲点儿,再督促弟弟长进一些,祖母手中那一份才是大头,若哄好了父亲,把祖母手上的拿回来一部分都足够你和弟弟一辈子无忧了。”   长孙氏虚应道:“好了,知道了。”   陈瑾瑞看着母亲,心里确实是恨铁不成钢,格局太小,眼界太浅,总是在意眼前利益,一点都不懂深谋远虑,事事仰仗舅舅,可娘家始终是娘家,不能依靠一辈子,何不好好经营自己在国公府的势力?   她叮嘱了几句,便问道:“庄子里的人我都打点好了,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就好,舅舅那边,你可都联系好了?他什么时候来?”   长孙氏道:“明日官员休沐,我叫了他一早过来的的,还特意叫他邀约几位大人用过来庄子休闲的,放心,都是他阵营的人。”   “嗯!”陈瑾瑞眯起眼睛,冷笑道:“好,那我先跟嫣儿到她屋中去一趟。”   “好,你快去。”长孙氏连忙道。   陈瑾瑞嗯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瑾宁在屋中等了半个时辰,管事和账房都没有来。   海棠道:“小姐,看来他们都得了夫人授意,没把你放在眼里。”   “嗯!”瑾宁神色不惊,“没事,不来便不来吧。”   意料中事。   不过,她的放话却是很认真的。   “小姐,你说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呢?”海棠不解地问道:“叫了您来,说是把庄子还给您,却也故意交代下去让人不配合您,难道就不怕初三叔会告知国公爷吗?”   瑾宁微笑:“当一切都不太合理的时候,背后就一定有阴谋,咱等着就是。”   海棠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担心,“在这庄子里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很吃亏的。”   “又不是打架,要这么多人做什么?”瑾宁失笑。   海棠嘀咕道:“甭管打架还是不打架,横竖人多就不吃亏,咱以前在瑶亭庄子跟对面的庄子吵架最后打起来,我们赢了,就是靠人多的。”   这些事情,在瑾宁如今听来,仿佛是隔了久远。   那时候,隔壁的庄子管事都十分凶狠,种植的时候总是往瑶亭庄子靠过来,分水岭也一年一年地移,就是欺负瑶亭庄子只是个孩子管事,在青州也没有过硬的后台。   瑾宁一气之下,便把庄子里的人集合起来,扛锄头的扛锄头,拿菜刀的拿菜刀,抡扁担的抡扁担,百余人堵在了隔壁庄子上山的路上,见一个打一个,直打得分水线生生减出去一亩多地。   自打那一次之后,瑶亭庄子便再没有人敢欺负了。   陈瑾宁三个大字,也响彻了整个青州府。   “以前,真的很开心。”瑾宁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说。   瑾宁让管事们来,他们没来,倒是陈瑾瑞把他们带来了。   进门就让他们跪下给瑾宁请安。   陈瑾瑞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瑾宁,这些人都是母亲昔日提拔起来的人,他们就指着这个庄子养老了,你若是卖了庄子,他们往后怎么办?”   瑾宁微微一笑,反扣了方才喝水的杯子,水慢慢地从杯沿里渗出来,她手指染了些茶水,在桌子上比划,“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跪在地上的孙大妈声泪俱下地道:“三小姐,您别卖了庄子,庄子是夫人留下来的,往日夫人最喜欢便来枣庄度假,您若是卖了庄子,怎么对得起夫人?”   瑾宁看着她,“大姐说你是我母亲提拔起来的人,是吗?”   孙大妈听得她语气有些不一样,便倨傲地道:“回三小姐的话,我和张老爹都是夫人早年赏识,安排在庄子里的人,当年夫人对我们十分倚重,每一次来都会传召我们到跟前伺候的。”   “是吗?”瑾宁眸子里有一抹隐晦的暗色。   孙大妈道:“三小姐可以问初三侍卫,昔日国公爷与夫人过来的时候,初三侍卫也会跟着过来的。”   “那我母亲过来的时候,都住在哪里?”瑾宁再问。   孙大妈略有些得意地道:“就是住在这个房间,我最记得夫人爱坐在外头看着院子里的枣树,还叫张老爹给她摘枣子吃。”   瑾宁笑了起来,却是笑得十分冰冷,“如此说来,你们还真是我母亲的人。”   “可不是吗?本还有两人,不过夫人死后,他们就走了。”孙大妈对庄子里的事情如数家珍,“不仅他们两个,这庄子里许多地农,在夫人死后都走了,唯独我们几个老人还留在庄子里,维护着夫人的庄子,即便亏损,我们也不曾放弃,所以三小姐请您不要卖掉枣庄,听大小姐说,您得了皇上赏赐的黄金,何不把一部分挪到庄子里,让枣庄再像夫人在的时候那般兴旺?” 第38章 逼她发火   她沉吟片刻,慢慢地开口,“很难为你们还记得我母亲,记得她曾经提拔过你们,更感谢你们在庄子连年亏损,却还愿意留在这里,你们让我很感动,好,我听你们的,庄子不卖。”   陈瑾瑞脸色微怔,“不卖?”   瑾宁微笑地看着她,“是的,大姐,我不卖。”   陈瑾瑞眯起眼睛看她,竟然这么听话?几个管事来劝说就不卖了?   “瑾宁,我知道你在敷衍大家,你心里还是想卖了母亲的庄子,是不是?”陈瑾瑞不甘心地问道。   瑾宁摇头,认真地道:“不,大姐,我是真的不卖,亏就亏了吧,像你所的那样,母亲的产业我若是卖掉,便是不孝,我一向听大姐的话。”   陈瑾瑞脸色不好看了,叫你听话的时候你不听话,如今要你闹起来你偏听话了?   她不经意地看了看门外坐着的初三,见他抱着剑依旧坐在磐石上,神色岿然不动。   她慢慢地起身,“好,既然你同意不卖就好,大姐也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   “送大姐!”瑾宁作势福身,却也没站起来,态度十分冷漠。   陈瑾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出去了,在外头等着的长孙嫣儿跟上,着急地道:“表姐,她没有发火,怎么办?”   陈瑾瑞道:“回去再从长计议。”   顿了一下,她又说:“其实她发火不发火都没有关系,横竖这庄子里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候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初三叔那边,他今日也见到我们确实差点起了争端。”   长孙嫣儿忐忑地问道:“那我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陈瑾瑞眼底闪过一丝冷狠,“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回头了,你若不想嫁入做妾,就必须这样。”   “我当然不想做妾,表姐,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长孙嫣儿紧张地道。   “你放心,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了。”陈瑾瑞沉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瑾宁那副忽然妥协的面容,心里也有些不安,她有一种感觉,像是自己走进了陈瑾宁设下的圈套里。   可她有什么本事设圈套?这庄子里都是她的人,她们主仆无人帮忙,初三叔又是中立的,她能起什么风浪?   想到这里,她的心有安定了下来。   六月的枣庄,便是傍晚也十分炎热,偶有一阵风吹来,便顿感舒适。   陈瑾瑞站在庄园外头,一眼看过去,连绵不绝,都是枣子林。   自从出嫁之后,这枣庄就是她的了,武安侯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若不是靠着枣庄和店铺,她哪里维持得了光鲜体面?   她的手,悄然握紧,唇齿间反复咀嚼着一句话,陈瑾宁,我不能让你嫁入江宁侯府,我不能让你比我过得更好,我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而你,只是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   瑾宁在他们走后,才叫了初三叔进来。   她诚恳地道:“初三叔,我想劳烦您一件事情。”   初三叔扬了略灰暗的眸子,脸上有精明之色,“三小姐想看账本?”   瑾宁摇摇头,“不,枣庄的情况,我不看账本也知道盈亏。”   初三叔脸上有淡淡的诧异,“三小姐知道?”   瑾宁淡笑,“这枣庄陪嫁给了大姐,若亏损,她从哪里取出银子来维持?”   初三叔便更诧异了一些,“看来三小姐什么都知道,昔日只是装糊涂罢了。”   瑾宁淡淡地道:“不装糊涂,我能在国公府住两年吗?只怕两个月就被打发走了。”   初三叔笑了,“三小姐这话就有些过了,你要我为你做什么?说吧。”   瑾宁道:“我想知道母亲死后,枣庄里走了的那两位管事如今在哪里。”   初三叔愕然地问道:“三小姐找他们做什么?”   “管理庄子。”瑾宁道。   初三叔有些认真地看着她,“三小姐是真认为自己可以取回庄子?”   “为什么不可以?夫人带我来,不就是为了交接庄子吗?还叫了初三叔来做见证呢。”瑾宁一派天真地道。   初三叔看着她,不知道她这番是卖傻还是天真。   “为什么要找那两个人回来管理庄子?”初三叔问道。   瑾宁露齿一笑,“因为,他们没有同流合污。”   关于枣庄的事情前生她是知道一些的。   当年长孙氏接手枣庄的时候,但凡对母亲忠心的人,都一并被踢出去,在枣庄陪嫁给陈瑾瑞之后,陈瑾瑞又安插了她的人进来,要全面控制枣庄。   前生她知道陈瑾瑞这样做的目的,是要与祖母斗,那场关于母亲嫁妆的争夺战,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恶心。   今生,争夺战依旧存在,但是,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直接参与。   前生她不在乎钱财,她在乎的只是江宁侯和她的夫君李良晟。   初三叔怔怔地看着这个面容纯真的少女,实在是摸不准她心里头想什么。   说她傻吧,她又似乎什么都知道。   说她洞悉一切,可她却不自量力,难不成她以为长孙氏带她到这里来,是真的要打一场吗?她是懂得武功不错,可内宅的阴谋诡计,便是绝顶高手,也防不胜防。   “初三叔不愿意帮我这个忙?”瑾宁问道。   初三叔收敛神情,“不是,我会去找其他地农查一下。”   “有劳!”瑾宁道谢,“不如,初三叔现在就去?”   初三叔轻轻地叹息一声,“不着急,这事儿一点都不着急,三小姐,你若是懂得,这个时候不该支使我离开。”   瑾宁把刚才反扣的杯子翻过来,“不,初三叔,在长孙将军来之前,我都不会有危险。”   初三叔缓缓地笑了起来,眼角堆起皱纹,显得鲜有的慈祥,“嗯,看来三小姐早有打算,对了,不知道公主派遣在三小姐身边的陈狗侍卫呢?怎地没见他来?”   瑾宁笑道:“这庄子又没有洪水猛兽,那么多人来做什么?”   初三叔道:“嗯,明白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瑾宁一眼,抱着剑走了出去。   瑾宁手指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海棠进来凑过去看,那水迹未干的,依稀可辩是一个杀字。   石榴也凑过来,海棠连忙擦掉水迹,不悦地道:“你进来做什么?小姐没叫你,你就在外头候着。”   石榴哼了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扭着身子出去了。 第39章 一切都是我的   正如瑾宁所言,一晚上都没有什么风波,晚膳虽不精致,却也没有刻薄她,一荤一素,还配了个蘑菇汤。   瑾宁睡得很安稳,这些被褥不是母亲当年的,但是,睡在母亲曾经睡过的房间,让她觉得很安宁。   她从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模样,从庄子里到国公府,都不曾见过母亲的画像。   在青州的瑶亭庄子里,有些大娘会给她形容母亲的长相。   乡下人没有多少形容词,就说她长得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可谁又不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呢?因此,瑾宁没有办法构成一张完整的母亲图。   但是,在枣庄里的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身穿青色缎子的女人款款走来,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   是一种超乎梦幻的真实感。   她看到一张脸,一张温柔和蔼的脸,眼底是深深的宠溺。   醒来之后,她整个枕头都是湿的。   她想努力回忆梦里那个女人的容貌,可那张脸却渐渐地隐没在浓雾之中,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怅然许久才慢慢地起床。   石榴进来伺候,有些得意地道:“三小姐,长孙将军和几位大人过来了,夫人说您若是醒来便出去见个礼。”   瑾宁眸子里的黯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明的光芒,“长孙将军来做什么?”   “说是今日官员休沐,长孙大人又待命在家,便邀约了几名官员一同过来避暑。”石榴道。   “嗯,帮我梳洗一下,我马上就过去。”瑾宁道。   今日来的除了长孙拔夫妇之外,还有明威将军夫妇,宣化郎将夫妇,昭武校尉夫妇,最后一人是京兆府的张大人,他没有带妻子出席。   除了张大人之外,其余的都是长孙拔的麾下。   不过,张大人出现在这里,确实让瑾宁有些意外。   前生便知,张大人为官清廉,且不爱与朝中群臣来往,鲜少应酬,如今长孙拔正被调查之中,他怎么不避嫌反而往上凑?   长孙氏含笑道:“瑾宁,见过几位大人。”   瑾宁要上前见礼,但是张大人却道:“县主身份贵重,该是我等向县主行礼才是。”   说完,便规矩拱手作揖。   瑾宁连忙便虚托了一下,道:“小女愧不敢当,张大人是京师衙门的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小女拜见大人才是。”   说完,她福身见礼,“小女陈瑾宁见过大人!”   张大人含笑看着她,眸光颇有几分赞赏,“县主眉目清明,虽为女儿身却正气凛然,不亏是护国公的掌上明珠,虎父无犬女啊!”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生,瑾宁听过许多次人家这样说了。   父亲昔日的威风,她不曾见过,但是想必知道的人是不能忘的。   总有一些心怀宽广的人,敬畏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不论他如今官阶高低。   被张大人这么一说,几位夫人便走出来跟瑾宁见礼。   这些武将的夫人,容貌都不算十分出色,但是穿着十分华贵。   长孙拔的妻子杨氏是个面容黝黑的女人,三角眼,眉毛杂乱,显得十分凶狠。   她和长孙拔站在一起,有强大的反差感。   长孙拔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而杨氏则让人觉得凶狠。   她长相粗糙便罢,身形也十分壮实,那一身华贵的缎子穿在她的身上,没有让她看上去贵气,反而显得越发的丑陋。   陈瑾瑞见大家都见过礼了,便上前笑着道:“瑾宁,你是这庄子的主人,难得几位将军大人和夫人大驾光临,你这个主人怎么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领几位夫人到山庄里四处走走吧,我和嫣儿陪你一同去。”   瑾宁脸上带笑,福身请道:“诸位夫人若不嫌弃地方简陋,便随小女四处看看去。”   她吹了呼哨,小黑窜着进来,她一手抱起,“请吧!”   杨氏低声道:“大家小姐总是抱着个脏兮兮的狗,恶心不恶心?”   长孙嫣儿拉了杨氏一把,示意她别做声。   一行人,带着数名仆妇,浩浩荡荡地往庄子外头走去。   六月天气,一大早便十分炎热了。   幸好枣庄地势高,有风,还算舒适,只不过,山野地方,少不了是有蚊子。   明威将军夫人手里摇着团扇,满脸的不耐烦,“这什么破地方?这么多蚊子,我脸上被咬了好几口了。”   校尉夫人笑着道:“你这嫩肤嫩肉的,哪里经得住蚊子叮咬?且日头马上就毒辣起来了,不如寻个阴凉的地方,再叫人熏点艾草驱蚊子,我们坐下来喝口茶吧。”   杨氏回头训斥瑾宁,“你怎么一点准备功夫都没做?明知道几位夫人要来,就应该事先叫人准备艾草香包驱蚊虫。”   瑾宁一改之前的恭谨,板起脸冷冷地道:“你们脑子是堆草的吗?明知道来这山野地方,自己不备下艾草还好意思抱怨?活该你们被蚊子叮咬。”   杨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是枣庄的主人,客人来了你不是该招呼吗?”   “谁的客人谁招呼?我陪你们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她甩脸子地道。   杨氏自从长孙拔当了将军之后,便不曾听过这种不给面子的话,当下气得脸上肌肉发抖,指着瑾宁便怒道:“你有多大的面子?敢当着这么多位夫人面前放肆?我今天便替你父亲好好管教你一下。”   “你试试?”瑾宁冷冷地道。   陈瑾瑞上前,拦开瑾宁和杨氏,对杨氏道:“舅妈别生气,瑾宁不是冲你,是冲我和嫣儿,她对我和嫣儿有些不满。”   那几位夫人听了这话,纷纷指责道:“哪里有这样做主人家的?怠慢客人不说,还对长辈口出恶言,国公爷也不知道怎么教女儿的,教得这般刁蛮。”   杨氏忿忿地哼了一声,对瑾宁道:“我今日先不与你计较,等回去之后,我定要告知国公爷,让他好好管束你。”   陈瑾瑞连忙告罪,给诸位夫人赔不是,然后命管家带着几位夫人到凉亭那边歇脚,安排茶水。   管家是一路尾随来的,听得陈瑾瑞吩咐,便发挥了八面玲珑的本事,把几位夫人往水库边上的凉亭里带。   陈瑾瑞等诸位夫人走后,冷着脸对瑾宁道:“你不该对舅妈口出恶言,有这么多位夫人在,叫人笑话了。”   长孙嫣儿站在一旁,轻声道:“算了,表姐,瑾宁表姐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迁怒母亲的。” 第40章 地主之谊   陈瑾宁抱着小黑扭头就走。   陈瑾瑞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好声道:“好了,别发性子了,陪姐姐走走吧。”   瑾宁没有反对,与她一同往水库的方向走去。   长孙嫣儿与张老爹孙大妈也跟着来,远远地还跟着陈瑾瑞和长孙嫣儿的侍女。   日头冉冉在头顶升起,水面一派金光灿灿,枣庄里最多的是枣树,但是最漂亮的却未必是枣树。   这水库旁边,有许多野生的百合,粉白粉白开得极好,一簇簇间隔着长长的芒草,脚下,是软软的青草。   瑾宁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衣裳,银色滚边,绣着细碎的兰花,袖口挑着素雅的竹叶。   她的面容依旧不施脂粉,粉嫩的脸上能看到细细软软的绒毛,红唇在日光中泛着光泽,饱满而艳烈。   她的长相不属于惊艳的类型,一眼看过去,顶多是觉得精致,可细看了,便越看越有味道,加上眉目英朗,无端便添了几分英气。   这和长孙嫣儿是刚好相反,长孙嫣儿是一眼看上去便十分惊艳,可五官和脸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眼睛太大,鼻子太小,嘴唇薄,耳朵反骨。   认真地看她,是会发现越看越不好看。   这水库其实是一个山塘,养着鱼,鱼是两年才网一次去卖,也是属于枣庄的。   鱼不喂食,地农只是偶尔割草扔进去,因此鱼儿都饿得十分凶残,瑾宁往水库里扔东西,便看到“噼噼啪啪”跳起几条来,黑色的身子,鱼鳞在日头下闪着光芒。   从水库能看到凉亭里,因为地势稍高,凉亭在左下方相距不远。   管家招呼着几位夫人坐下来,熏点了艾草,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茶点,微风习习,倒也惬意。   这枣庄的风景很好,一眼无垠的秀丽景色,层层叠叠地枣子树,极目看下去,皆绿油油一片。   水库边上,除了有野生百合之外,还有许多手指头大小的黄色太阳花,不需要施肥灌溉,滋长在肥沃的土地上。   夫人们喝着茶,谈笑风生。   这凉亭距离庄子也不过是一里路,高喊一声,便能听得动静。   不过,此刻有些煞风景的,是水库那边似乎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因树木掩映,瞧不清楚,杨氏便叫管家去看个分明。   管家拱手便去了,低着头,掩藏那一瞬而过的凶残得意。   水库边上,瑾宁抱着小黑,看着那忽然发难的长孙嫣儿。   她的脸是一下子就疯癫了起来,指着瑾宁就痛骂,“我知道你一直都憎恨我,憎恨良晟哥哥喜欢我不喜欢你,我们是表姐妹,为什么你不能退一步想?一同嫁入侯府,于你我有益无害,且你为正妻我为妾侍,你尊贵我卑贱,为什么你还容不下我?偏要我打了胎儿远嫁村夫才肯放过我?”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被风送出去好远好远,字字清晰。   风掠起了瑾宁的衣袂,她站在一块石头上,对着长孙嫣儿,有居高临下之势。   她一字不发,眼睁睁地看着长孙嫣儿扬起一抹恶毒的笑,然后跳入了水库中。   一直旁观的陈瑾瑞高声怒道:“瑾宁,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推嫣儿下水?来人啊,快来救表小姐!”   长孙嫣儿不识水性,入水之后,扑腾了几下,看着便要沉下去。   张老爹急忙跑过来要跳进水库里救人。   瑾宁却微微一笑,放下了小黑,小黑如离弦的箭般冲过去,咬住张老爹的腿,张老爹惨叫一声,使劲伸手拍打,可小黑缠上了他,哪里便容易拍走?只看见猩红的血飞溅,一路滚了下去,直直落入水中,沉了下去,自身难保更不要说救人了。   孙大妈吓得面容发白,尖叫,“来人啊,救表小姐!”   跟着前来的除了张老爹和孙大妈之外,还有几名侍女,都是不会水的,眼睁睁地看着长孙嫣儿几乎被水淹没,被孙大妈一吼,便都飞奔回去喊人。   “表姐……”长孙嫣儿使劲地拍着水,惊慌失措地喊道:“表姐,救我。”   陈瑾瑞看着瑾宁那张倏然冷狠的脸,心里一震,这计划虽平庸但是很周全,张老爹是水中蛟龙,只要能入水,就一定可以救起嫣儿。   到时候,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她陈瑾宁杀人未遂。   但是,张老爹却被小黑咬伤堕水,救不了人。   她看着长孙嫣儿咕咚咕咚地喝水,急得嗓子冒烟,幸好早有准备,预先放置了一根长竹子在这里。   她一手拿起竹子便要伸入水中,瑾宁却一手夺过来,丢到一边去,再拖着陈瑾瑞到水边,口气冷冽地道:“大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长孙嫣儿是怎么死在你那愚蠢的陷害计谋上的。”   陈瑾瑞惊得双眼上翻,“你疯了?她死了,你就坐实了杀人之罪,你逃不了,杀人偿命,她若活着,你也顶多是在牢里蹲个十年八载。”   “那我确实吃亏!”瑾宁咧齿一笑,“用我一命换她一命,她怎么配?”   “,对,对,不值得,你快救她,你有鞭子,快救她!”陈瑾瑞见长孙嫣儿已经支撑不住了,使劲拉住瑾宁的衣袖,若嫣儿死了,舅舅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快啊,救她上来,庄子我还给你。”   “庄子本来就是我的,不需要你还!”瑾宁面容冷漠地说着,手里忽地用力一拽,陈瑾瑞整个跌入水里。   陈瑾瑞吓得连忙抓住水库边上的石头,想要爬上来,口中骂骂咧咧地道:“你真不要命了?好,你既然不怕死,我便跟你斗到底,我不仅要你入狱坐牢,我还要你这辈子都出不来。”   瑾宁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碾着,“是吗?那你死了,我就出不来了。”   陈瑾瑞手背吃痛,却不敢松开,冲孙大妈惊喊道:“还不赶紧过来拖开她?”   孙大妈都快被吓傻了,急忙冲过来,可瑾宁却已经跳入水中,一手摁住陈瑾瑞的头往水底压下去。   陈瑾瑞只觉得呼吸一下子被夺走,口腔鼻腔灌入了腥甜冰冷的水,她用尽全力挣扎,但是陈瑾宁的手劲很大,她的头压根出不能了水面。   死亡的恐惧与这水库的水一同包围过来,陈瑾宁拖着在水库边上过,边上有尖锐的石头刮着她的身体,她的脸,她在水底惊恐的眼睛都能看到水里混合着她的血液。   因着无法呼吸,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毁了,心底的恐惧愈发增大,胸腔像是要爆炸一般,她张开嘴,水从鼻子口腔灌入。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忽地,她的头被拽出了水面,迷糊中,只听得那小贱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管家,我救了大姐,你还不赶紧去救表小姐?” 第41章 落水了   陈瑾瑞的意识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杨氏在失声痛哭,“我的女儿啊,你快醒醒啊!”   几位夫人也围了过来,管家在抢救,但是长孙嫣儿入水的时间久,至今还没恢复呼吸。   陈瑾瑞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瑾宁那张担忧的脸,她说:“大姐,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陈瑾瑞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是你,是你把我和嫣儿推下水的。”   杨氏闻言,转头便扑了过来,一张脸上挂满了眼泪和鼻涕,用头就往瑾宁的腹部撞过来,怒道:“你为什么那么恶毒?嫣儿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她的命啊?”   瑾宁侧身避过,便看见长孙氏领着长孙拔和几位大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长孙拔见爱女出事,一向憨厚的脸上便笼上了狂怒,“怎么回事?嫣儿怎么会落水的?”   孙大妈声泪俱下地哭道:“将军,是三小姐推了大小姐和表小姐下水的,三小姐说要杀了表小姐,不让她嫁给李公子。”   几位将军和张大人都略显诧异之色,抬头看着瑾宁。   张大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分开众人走到长孙嫣儿身边蹲下来,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针包。   众人这才想起来,张大人是精通医术的。   张大人的针灸之术确实高明,不过几针下去,便把长孙嫣儿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但是,人是醒过来了,可鲜血却从两腿,间不断溢出。   小产了!   长孙嫣儿嚎啕大哭,杨氏抱着女儿,也哭成一团。   长孙氏震怒,沉着脸问陈瑾瑞:“孙大妈说的是真的吗?是瑾宁推你和嫣儿下水吗?”   陈瑾瑞衣衫尽湿,发尖往下滴水,方才死亡的恐惧还没尽数褪去,长孙氏搂着她,她还是瑟瑟发抖。   抬起略有些圆润的下巴,脸上伤得没一处好的,如今觉得钻心的疼痛,她瞪着瑾宁,眼底射出歹毒愤怒的光芒,“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我是你姐姐,你竟然要杀我?”   瑾宁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她抱着小黑,却没有搭理陈瑾瑞或者是长孙氏,而是看向那后来被救起的张老爹。   他只是受了点伤,因懂得水中闭气之术,并未大碍,但是他那张脸却吓得白透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见瑾宁看着他,他伸出手,颤巍巍地道:“是三小姐,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三小姐推表小姐和大小姐下水。”   “我们也看见了!”陈瑾瑞和长孙嫣儿的侍女都纷纷站出来指证瑾宁。   长孙拔见女儿小产,胸腔都几乎爆炸了,黑着一张脸,逼着瑾宁步步后退,狰狞地道:“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不过是为了侯府公子,竟连自己的亲姐和表妹都下得了手,若纵容了你,日后还得了?”   瑾宁看着他那张黝黑却狠毒的脸,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眼底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甚至连一抹惊惧都没有。   仿佛,压根不在乎在牢里蹲上十年八年。   长孙拔猛地回头,对着张大人拱手,毅然道:“张大人,正好你在,此事,便交给衙门处置。”   张大人是京兆府尹,执掌京师治安,既然差点出了人命案,就算是内宅之事,可告了上来,就得审理。   他想起今日自己应邀约前来,总觉得有些不妥。   今日休沐,他本不想来,但是,如今南监与督查衙门在调查福州贪官与朝中武将勾结一事,长孙拔也在调查之列。   之前国公爷便跟他通过气,说梁捕头与长孙拔有勾结。   昨天长孙拔竟命人送了厚礼前来,且说邀了几位武将一同到这枣庄里,他便认为长孙拔有意拉拢,向他刺探案子的事情。   所以,他假意受邀,一同前来,想从长孙拔和几位武将口中得知他们是否真的跟捕头有勾结。   等到说有人来禀报说长孙嫣儿落水,他便知道有些不妥了。   他办案多年,火眼金睛,何等的精明?   如今听到长孙拔这样说,他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被人利用了。   没有容许他沉思,长孙拔已经咄咄逼人了,“张大人,此事性质恶劣,她害的除了是我的女儿之外,还有她腹中江宁侯府的血脉。”   张大人慢慢地扬起锐利的眸子,扫了瑾宁一眼,只见她抱着黑狗站立,面容沉着,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   他隐约知道侯府婚事之争,如果此事牵扯了江宁侯府,确实也怠慢不得,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内宅争斗。   他慢慢地开口,“来人!”   他是带了两名随从上山的,一声令下,两名随从上前拱手待命。   “回衙门,请师爷和梁捕头来一趟,带官差,搜集证据,再通知国公爷!”他下令道。   “是!”随从领命而去。   长孙氏听得请国公爷,眉心一跳,想起国公爷如今不信自己,只怕他来了会横生枝节。   遂上前道:“大人何不直接押她回去?”   张大人恼怒被他们算计,听得长孙氏前来质问,不由得冷冷地道:“本官如何办案,还不需要夫人教导。”   长孙氏碰了个钉子,讪讪地站了回去。   长孙拔却不甚高兴,“张大人,希望你能秉公办理,莫要因为她是县主的身份便有所偏颇。”   张大人抬起头直视长孙拔,只见他面容露出凶狠光芒,和昔日大有分别,确实非善男信女,“将军,你从哪里看得出本官会有所偏颇?”   “若不偏颇,何不先扣押了她?”杨氏哭得声嘶力竭,听的张大人竟是有意刁难的意思,顿时就撒泼大喊了。   张大人厉声道:“你们谁扣押她都不合规矩,她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有县主的衔头在,只有入罪之后才可拿下,如今案子还没办,如何扣押?还是说叫你们扣押?你们都是待查之人,有什么资格扣押县主? 本官命人回去叫官差和捕头前来搜集证据,等官差来了,会逐一问证人,倒是不知道将军到底着急什么?真要急的话,是不是该马上去找大夫来为受伤的人治疗?伤情可耽误不得。”   张大人一番话,连消带打,把自己被设计的不满发泄了出来,也暗指他着急是别有内情。 第42章 静候   长孙拔盯着张大人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举起手,下令道:“来人,请大夫上山,再请张大人和诸位将军回客厅,现场目击之人,全部不得离开,静候官差来到,还有,请江宁侯夫人。”   那孩子没了,江宁侯府若不承认,嫣儿这辈子就毁了,他必须逼江宁侯夫人把嫣儿纳进门,即便是妾。   长孙嫣儿被抬了回去,一路哭得好生凄惨。   陈瑾瑞撑着疼痛的腿走到瑾宁的面前,美丽的眸子里喷发着恨意,但是一张脸却惨不忍睹,恨恨地道:“陈瑾宁,这一次我要你永远翻不了身。”   瑾宁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竟是咧齿一笑,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牙齿特别的洁白,笑容几乎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   她凑到陈瑾瑞的耳边,云淡风轻地说:“好,我等着,不过,听闻姐夫房中美人不少,姐姐如今已成丑八怪,不知道姐夫还愿不愿意再看姐姐一眼呢?”   陈瑾瑞气得肺都炸了,脸上的疼痛更甚,这个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   本来只是想着让嫣儿落水,马上就有人救起来,但是因为嫣儿怀着的是江宁侯府的长孙,陈瑾宁存了杀人之心,此事便关系到了江宁侯府,江宁侯夫人本来就不想娶她,是因为不能忤逆侯爷,江宁侯夫人一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以此掩饰之前的退婚,至于陈瑾宁,恶意伤人或者是杀人未遂,都足够她入狱十年八载。   这个罪,她是无法抵赖的,因为在场的人都是她的证人。   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陈瑾宁竟然会阻止救人,她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宁可拖着她们一同陷进去。   她的狠,远远超出想象。   瑾宁笑得十分恣意,抬头看见长孙氏气得发抖的脸,她施施然而去。   长孙氏上前扶着陈瑾瑞,心底又怕又怒,忍不住呵斥她,“你不是说此计万全吗?如今嫣儿的孩子没了,你舅舅一定会迁怒我们的。”   陈瑾瑞见她没有关心自己的伤势,反而一直在担心舅舅那边会不会生气,也发火了,“凭什么迁怒我们?我们一直都是为他们忙活罢了,你关心他们会不会生气,还不如关心一下你女婿会不会嫌弃我这张脸。”   说完,甩开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长孙氏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道:“都是那小贱人,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口中的那位小贱人,却已经跟着大队伍回了枣庄里。   在梁捕头和国公爷等人没来之前,张大人就是不问案。   屋子挤得很,除了瑾宁抱着小黑坐在廊前外,其余的人都在屋中喝茶。   长孙嫣儿被送回了房中,但是这院子不大,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海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这副阵仗,只静静地站在瑾宁的身边。   陈瑾瑞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势不严重,但是伤口多,被尖锐的石头刮得血肉模糊,要等大夫来慢慢地把小碎石片挑出来,暂时只能用庄子里常备的药粉来处理一下。   等待是漫长的,长孙氏偷偷地看了长孙拔的脸色,见他盛怒得近乎狰狞,她心中一怵,偷偷地走了出去,去陪伴长孙嫣儿。   杨氏已经在房中陪着长孙嫣儿,见长孙氏来到,她横眉竖眼地怒道:“这么多年,你就没办过一件靠谱的事情,嫣儿现在孩子没了,你说怎么办?”   长孙氏自知理亏,且她一向惧怕兄嫂,被杨氏怒了一句,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的,都安排好了的。”   “安排好?安排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你就不能多安排几个人在水库四周吗?这一次幸好是救回来了,若救不回来,你哥哥还真会杀了你。”杨氏一向看不上这小姑,妾侍上位的,便是做了夫人,也总是一副卑微的样子。   因此,骂她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长孙氏抽搭了一声,坐在床边,问一直哭着的长孙嫣儿,“嫣儿,你觉得怎么样?”   长孙嫣儿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满脸的憎怨,嘶哑地道:“姑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要杀了陈瑾宁为我的孩儿报仇。”   “你放心,这一次罪证确凿,她跑不了。”长孙氏握住了拳头,心里的恨意如泉水渗透到五脏六腑,搅得她一颗心都快挤出鲜血来。   这一次,搭上了嫣儿肚子里的孩子,瑾瑞的面容,怎么也得把那小贱人送进牢里,进了去,她就别想再出来。   杨氏瞪了她一眼,“她当然是跑不了,否则你兄长为什么要叫京兆尹那张胖子过来?光昨天送去的礼就上百两银子了。我说的不是关于那小贱人入罪的事情,而是嫣儿现在没了孩子,江宁侯府若是翻脸不认人,如何收场?”   长孙氏讪讪地道:“这肯定不会的,李公子对嫣儿一往情深,便是没这孩子,也一样会迎娶嫣儿入门的,而且,这一次我们是帮了侯府一个大忙啊,侯府那边退了婚,正不知道如何跟侯爷交代呢,而且此案一审,嫣儿怀着的是侯府的孩子,天下皆知,江宁侯断是不会允许李良晟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来。”   杨氏脸色这才稍霁,但是看到女儿那凄惨的模样,还是一脸的不悦,“这事归根到底,都是你和瑾瑞的不是,这件事情,我不会轻易算数,等此事平息之后,我们也得好好算算账。”   长孙氏听到这话,心里反感极了。   她知道,大嫂所谓的算账,都是可以用银子来解决的。   这些年,没少往娘家送银子,就因为当初自己凭着娘家的军功而被扶为正室,她便事事都为娘家先着想了。   如今,嫣儿的孩子虽然是没了,可瑾瑞也毁容了啊?再说,这本来就是帮他们的。   长孙氏心里头这样想,可面上却没敢表露半句,免得再起争端惹哥哥不高兴。   这枣庄山下便有驻村大夫,大夫在一个时辰之后上到山。   长孙嫣儿的孩子确实是保不住了,大夫开了药把胎儿清除感觉,再为陈瑾瑞治疗伤势。   虽然早预料了有毁容的可能性,但是当大夫说她脸上的伤口太深太多,怕是痊愈之后也会留下很深的疤痕时,陈瑾瑞还是差点崩溃了。 第43章 绝不偏私   陈国公和江宁侯夫人及李良晟同时来到了庄子。   大概的情况,他已经从张大人随从口中了解到,所以,一路是又怒又悲。   与此同时,梁捕头也带着鲁主簿和几名官差来到。   陈国公进了枣庄看到坐在廊前的瑾宁,见她竟然还在玩弄小狗,气打一处来,竟抬脚就朝她的腹部踹了过去,“逆女,你怎么就那么歹毒?”   瑾宁是真的不妨他会突然出手,她自是不愿意挨这一脚的,可她坐在廊前并抱着小黑,躲避不及,只能是顺势往右侧一躲,却还是被他踹在了大腿骨上。   陈国公这一脚是盛怒之下踢出,自然毫不留情,他满心炽盛的愤怒在来的路上努力克制,到见到瑾宁才尽数爆发。   瑾宁仿佛能听到大腿骨碎裂的声音,有钻心的疼痛袭来。   她慢慢地扬起头,眸子里盛满了怒气,却是不知道怎么地竟咧开一个笑容来,“好,威风的国公爷来了。”   “你……”陈国公气得说不出话来,真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算了。   张大人却彻底怔住了。   他为什么一定要叫国公爷来?自然是因为他能看出这是一个阴谋,但是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国公爷却很方便,因此,他甚至没有预先盘问证人,而是等到他们来了再说。   可没想到国公爷来到连问都不曾问就出手打人了。   他苦笑着摇头,国公爷好歹也在督查衙门多年,办案也是十分精细的,怎么对自己的家事却是这般的鲁莽和痴信?   他看向县主,见她暴怒悲绝之下的那一抹笑,竟是蕴藏着夺人心魄的恨。   难怪,难怪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地设计国公府的嫡女,原来她的背后,竟是没有任何的依仗,连父亲都不足为靠。   李良晟知道长孙嫣儿小产,也是怒极,想打瑾宁却碍于这么多位大人在场,只是狠狠地瞪着她呸了一声,“你这个毒女。”   江宁侯夫人维持着一贯的高贵冰冷,看到李良晟有失身份,她便投去了严厉的眸光,“良儿,自有张大人做主,进去坐下便是。”   她进去,对着张大人福了福身,“张大人,家丑不外传,谢谢大人告知。”   “夫人客气,这是案发地,方便侦查,且涉及长孙小姐还没出阁便先落了胎,涉及隐私,为顾及两家面子,因此本官才在此审问,若查实之后,再移送衙门。”张大人道。   江宁侯夫人冲长孙拔微微颌首,然后与李良晟一同入座。   “国公爷,请先坐下来吧!”张大人站起来微微拱手道。   陈国公疾步进来,一脸盛怒地对张大人道:“张兄,她该是什么罪便以什么罪发落,不必看我面子。”   张大人淡淡地道:“案子还没调查,有没有罪还不定。”   长孙拔听得此言,冷冷地道:“张大人,你这话本将就不解了,这么多人证亲眼看着她推了嫣儿下水,你这怎么就说没罪了?”   张大人严肃地道:“本官办案,无须将军多言,将军只旁听便是。”   “你……”长孙拔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是不是有意徇私?”   “你亲眼看见她推长孙小姐下水吗?”张大人厉声问道。   “还需要本将亲眼看见吗?这么多人看着……”   张大人打断他的话,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若不是亲眼看见,便不是证人,不是证人,本官又不曾问你话,你插什么嘴?”   长孙拔气得发怔,却也无法辩驳,只得悻悻地看着张大人。   江宁侯夫人慢慢地说:“长孙将军稍安勿躁,张大人为官刚正不阿,断不会因她有县主的封号而有所顾忌或者偏私,毕竟,张大人心里头也明白,这京城里,县主少说也有百十人。”   张大人不亏是监督衙门李大人当初一手提拔起来的,和李大人一个性子,听了江宁侯夫人这句暗指的话,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夫人不必暗示什么,案子该怎么侦办便怎么侦办,本官不偏私也绝不容许有冤案。”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有张大人这句话,那就好办了。”   张大人端了端神色,吩咐梁捕头去案发现场查看,然后开始提审。   瑾宁因是县主的身份,也按照规矩安设了一个座位。   她抱着小黑拖着疼痛的腿走进来坐在最下方,长孙氏与杨氏也出来旁听,陈瑾瑞坚持带伤前来。   陈国公看到陈瑾瑞那张脸,再看看瑾宁那一副吊儿郎当仿佛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他是真想抽几巴掌下去。   孙大妈首先作供,跪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当时的情形,你都亲眼目睹了吗?”张大人问道。   孙大妈道:“回大人的话,民妇孙氏,民妇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当时大小姐,三小姐还有表小姐在水库边上吵了起来,然后三小姐一时生气,嘴里说要杀了表小姐,用力一推,就把表小姐推了下去。”   “当时他们吵什么?”张大人问道。   孙大妈说:“当时民妇就在不远处,听到三小姐让表小姐落了胎儿,说叫她别肖想嫁入侯府,即便是做妾,她也不允许,表小姐就开始哀求三小姐,说她与李公子是真心相爱,她不求名分,只希望能入门生下孩儿,然后两人就大声吵起来了,之后就看见三小姐推了表小姐下去,大小姐连忙就叫张老爹过来救人,可三小姐却指使她的狗去咬张老爹,大小姐大声求救,可我们都不懂得水性,连忙就去喊人,民妇刚想去,便见三小姐又把大小姐推下了水,连她自己也跳了下去,使劲摁住大小姐的头说要连大小姐也一同杀死。”   瑾宁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却不言语。   倒是李良晟指着瑾宁怒道:“你这个毒妇,我便是娶不到妻子,也绝不娶你为妻。”   瑾宁这才扬起眸子,讽刺地道:“是吗?那日是谁来求我,让我嫁给你?”   “你胡说,我怎么会求你这种毒妇?”李良晟面子尽失,当下就大发雷霆,“你的恶行,我定会禀报父亲,让父亲看看他口中的好女子,到底是个什么德性的。”   张大人不悦地道:“李公子,若你觉得在这里审讯不够严谨威严,不如回衙门去审,如何?”   李良晟悻悻地坐回椅子上,臭着一张脸,却也没再做声。 第44章 苏意公公   张大人接下来又审问了其余的目击证人,确实和孙大妈所说的一样。   而几位夫人也在凉亭上听到了她们的争吵,争吵的内容和孙大妈所说没有差别,更有庄子里的人证明原来昨天晚上她们便为庄子卖不卖的事情争吵过,有积怨在心。   梁捕头那边也采证归来,从水库边上的痕迹看,和众人口供没有出入,长孙嫣儿和陈瑾宁都是被推下水的。   认证物证都有,但是张大人却还是问了瑾宁一句,“县主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瑾宁站起来,环视了一眼作供的人,神色平静地道:“他们都在撒谎,长孙嫣儿是自己跳下去的,目的是要诬陷我,至于大姐和我落水,则是去救人,可我忘记了我自己不会水,入水之后,扑腾了几下,便拽住了大姐,误伤了她,我很内疚。”   陈国公拍案而起,怒得是脸色发青,“这般荒唐之言,你也敢说出口?你与嫣儿有旧怨,怎会为她下水?”   瑾宁笑得冰冷,“我说的是荒唐之言,她们说的便都是真话,是不是?在国公爷心里,我是个惯会撒谎歹毒的,自然比不得那些德行高端的人,因此,国公爷早就先入为主,断定了我有罪,就算今日张大人还我清白,国公爷怕也不会相信我是无辜的。”   陈国公看着她那张冰冷孤傲的脸,上一次的事情再逼到了眼前来,上次,罪证确凿,却确实冤枉了她。   他心底忽地便生出了一丝犹豫。   江宁侯夫人瞧着陈国公的神色,淡漠地道:“好一张伶牙俐齿,若说这庄子里的地农都被收买了,可几位夫人也被收买了吗?本夫人便不信,嫣儿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却不惜以自己和腹中孩儿的性命来陷害你,那样便是你死了,她又有什么得益?再说,陈瑾瑞是你的大姐,本夫人素闻你们姐妹感情深厚,莫非,她会为了疏一重的表妹来陷害你这个亲妹妹?国公爷说的没错,你说的就是荒唐之言。”   陈国公听到江宁侯夫人的分析,眼底的那一抹犹豫尽然褪去。   明威将军夫人也冷冷地道:“便是我没有亲耳听到,可从三小姐的言行举止,实在也不相信她的话,今我们几个来到这里,她是这庄子里的主人,我说这庄子蚊多,长孙夫人请她去命人点些艾草驱蚊,她竟与长孙夫人就吵了起来,好歹长孙夫人也是她的舅妈,这般目无尊长,却会落水救人?说出去谁信?”   长孙拔站起来,对着张大人拱手,气势凌人道:“张大人,此案已经调查清楚,人犯在此,她不容抵赖,该如何办案,想必不需要本将教你。”   张大人看向陈国公,这件事情,确实从表面看,三小姐是凶手,可若深究一下,便知道另有内情。   只要国公爷坚持自己调查一下,想必能查出些什么来。   可国公爷却已经信了他们的话。   “国公爷,你还有什么话要问的吗?”张大人本是不该再问这一句,可他确实希望陈国公能想明白透彻一些。   陈国公眸色冰冷地看着瑾宁,用充满失望又愤怒的语气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大人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张大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端正了神色,下令道:“梁捕头,先把县主……”   张大人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阴柔尖锐的声音,“唷,怎地这么热闹啊?办什么喜事?”   众人听得这把声音,都微微一怔。   这声音……   正吃惊,便见院子里大步走进来几个人。   走在前头的是皇上身边的新贵陈靖廷大将军,他一身青色将军袍,收袖口,白色腰带,腰带上扣了一只金色的铜环扣,成色不算很好,甚至有些陈旧,但是,若细细地看,便可看到那铜环扣刻有字,此扣,是太祖之物。   束冠,齐整,俊朗的面容如今沉着冷漠,眸色内敛,却有锐利之芒倏然闪过,小麦色的皮肤泛着细碎的汗珠,可见这一路,是急赶过来的。   在他身后,是一名身穿宽松紫袍的中年男子。   他容貌和声音一样阴柔,长发随意拢在了后头,以紫色绢带系着,因为衣裳宽松,他步子虽然走得快,却看起来十分悠闲。   细长的两边眉毛中央,眉头形成川字,下巴微微抬起,薄唇紧抿,便是威仪之相。   两人的身后,跟着几名身穿黑袍的背剑男子,皆神色严肃,眸光锐利。   这几人进来,屋中仿佛一下子就狭窄了起来,这几人身形高大,身姿挺拔,如玉树般灼灼夺目。   “苏大人!”众人惊诧之余,连忙离座起身行礼。   苏大人,苏公公,苏意,南监的总领大人,昔日擎天摄政王一手提拔重用的人,如今更是深得皇太后与皇上的重信,炙手可热权倾朝野。   他是个太监!   大周朝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太监。   苏公公眉眼一抬,扫了众人一眼,便笑着压手,“本座不请自来,诸位大人不见怪吧?”   “怎么会?”陈国公拱手,笑盈盈地看着苏公公,“苏兄大驾光临,使得这枣庄蓬荜生辉才是。”   许多人看不起苏公公,也有许多人巴结苏公公。   看不起他的,多半是说他是个太监阉人。   巴结他的,也自然是因为他深得帝宠。   但是,朝中还有一些人,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他,因为,他真的为大周朝立下过汗马功劳。   陈国公便是真心敬重他的其中一位当朝大员。   因此,虽如今面临家丑,却还是扬脸相迎。   苏公公和陈靖廷来到,正座自然是让出来了。   陈靖廷如今是大将军,官阶在这些人之上,因此长孙拔等人虽看不起他,却不得不以礼相让。   陈靖廷走到中央,看向了瑾宁。   瑾宁的眸光也是刚刚从门外的陈狗身上转回来,视线与陈靖廷相遇,她淡淡地勾唇,便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靖廷转脸,对着江宁侯夫人拱手,“义母也在?”   江宁侯夫人的脸色自从看到苏公公之后,便一直是淡漠轻蔑的,如今养子对自己问安,她也不过是淡淡地点头,“靖廷你怎么也来了?”   “是的!”陈靖廷说,扬袍坐下,看似是回答了江宁侯夫人的话,但是其实没有回答。   江宁侯夫人也不介意,横竖他们之间,都只是粉饰太平罢了。 第45章 本座要了这案子   苏意公公入座之后,冷眼扫了扫瑾宁,慢吞吞地开口,“这位就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吧?嗯,看着模样倒是周正,怎地?杀人了?”   瑾宁痴痴地看着他,眼底一下子就升起了雾水,鼻子酸得无法自拟,她鼻音重重地道:“回大人的话,我没有杀人。”   “你装什么可怜?”杨氏本听得事情已经定局了,她方才还很嚣张,苏公公一来就装可怜了,立刻就指着瑾宁暴怒,“你这个歹毒的小娼妇,若不是你,我嫣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装可怜?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苏意公公啧啧了两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声音尖酸阴柔地道:“我还道这位口气这么大的肥婆是谁呢?原来是长孙将军的夫人啊。县主如今定罪了吗?定罪了也轮不到你来撕烂她的嘴,本座还没死呢,至于小娼妇,你说谁是小娼妇啊?本座虽这阵子没在京城,可也知道长孙将军家的闺女与江宁侯府的公子珠胎暗结,就你们家这个德行,还好意思叫谁小娼妇呢?”   苏公公这话,叫长孙拔和杨氏的脸色一变。   方才还在暗自猜测苏意公公怎么会忽然来了这里,如今听他说话的口吻,竟是为了陈瑾宁而来的。   长孙拔不敢得罪他,却也不愿意轻易放过瑾宁,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大人,内子出言无状,请公公恕罪,只是,县主伤了末将的女儿,罪证确凿,容不得她抵赖,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庄子,不如,便容末将带大人四处走走?”   换言之,你老是来游玩的,你就游玩去,别妨碍正事。   “嗯?”苏意公公伸出手压了一下,略带严肃的脸转了过去对着他,眼底似有浓浓的嘲弄之意,“这庄子不是陈夫人留给县主的吗?要带本座出去游走,也该是县主带才是。”   长孙拔微微笑道:“大人,只怕县主是不能陪您游玩了。”   他看着张大人,颇有威胁的意味,“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大人没有回答,他如此精明,从公公说的第一句话,便猜透了他的来意。   苏意公公这几年很少在京城,这一次忽然回来,估计是还没入宫见过皇上,便来了庄子,肯定不会是贪图庄子景色秀丽,肯定另有用意的。   他是为县主而来的。   苏意公公笑容更深了一些,侧头去问旁边的陈靖廷,“靖廷啊,你说咱们南监,能不能过问此案?”   陈靖廷面容冷漠地回答:“大人,南监可过问京师乃至整个大周发生的一切案子。”   苏意公公好整以暇地问张大人,“张大人,这案子,本座问你要了,你相让不相让啊?”   张大人是求之不得,连忙起身拱手,“苏总领接了那自然是好的,下官断没有不相让之理,相信苏总领一定会秉公侦办此案。”   长孙拔整张脸都绿了,本是刚坐下来又立马站起来道:“不,不行,此案已经审理完毕,怎能再移交南监?”   苏意公公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扬眸看着陈国公,“陈兄,你与本座相交多年,放心把女儿交给本座吗?”   陈国公心情是很复杂的,他看得出,苏意公公此番出手,是想帮他,以为他会包庇这个逆女,可这会儿却不能直说,否则便反而叫苏意公公不好做人。   因此,他沉吟了片刻,道:“苏兄,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年轻人,有时候得受点教训才懂得为人之道。”   他认为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苏意公公却扬唇笑了,眼角堆起像一个小漩涡,竟是煞气浓重,“来人啊,把一干证人都带回南监,本座亲自审理此案。”   一名身穿灰色衣裳的侍卫上前拱手问张大人,“大人,作证的有什么人?”   张大人指着眼前孙大妈和一批地农,还有几位将军的夫人,道:“这些都是人证,还有,勘察那边,梁捕头亲自勘察的,也请一并带回去便是。”   几位夫人听得要回南监,当下就不愿意了。   明威将军的夫人道:“有什么要问的,在这里问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南监?妾身不去南监。”   “那不行,”苏意公公冷着脸道:“此案关系到当今皇上……亲封的县主,就在这里开堂审理,像什么样?”   江宁侯夫人一直冷眼旁观这阉人得意的姿态,如今见他竟要把几位夫人带回去南监,不由得冷冷地道:“苏公公,这小小的案子,如何劳动你大驾?该京兆府过问就京兆府过问,公公来庄子,该游玩游玩,该吃喝吃喝,何必费神这些小事?再说了,几位夫人又没有犯事,去南监岂不是落人话柄?以后传出去被人误解了怎生是好?依本夫人看,此事就这样吧,陈瑾宁先拿下,回衙门听候发落。”   说完,她直接站起来对张大人下令道:“张大人,你的人在这里,先把犯人押回去,本夫人会入宫跟皇太后说她封号之事。”   苏意因有官职在身,很少人会直接叫他公公。   但是江宁侯夫人却直呼公公,因为她一直打心里看不起他这个阉人。   她这般直接吩咐张大人,是已经以诰命的身份直接凌驾朝廷命官之上了。   苏意眸色一挑,却淡淡地道:“夫人先别走,还劳烦夫人也亲自去一趟南监。”   江宁侯夫人盯着苏意,不怒反笑,“你叫本夫人到南监去?凭什么啊?”   苏意懒洋洋地道:“夫人方才让张大人押送县主回去,可见夫人对此案是十分清楚的,既然是清楚案情的人,本座便得请你回去好好问问口供。”   “你敢?你这样阉人,也敢这般嚣张?”李良晟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道。   众人吓呆了眼,这李公子也太胆大了吧?他莫非不知道苏意的厉害么?竟敢当面骂他阉人?   苏意看了李良晟一眼,却也没生气,只是转头看着瑾宁,“你的夫婿?你挑的夫婿?”   瑾宁一直都痴痴地看着他,听着他说话,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听得他问,瑾宁摇头,“退婚了,我不要这种垃圾夫婿!”   “退得好!”苏意的手里转动着两颗铁珠子,漫不经心却十分刻薄地道:“这种夫婿,若嫁了,这辈子都得倒大霉,看他娘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便是熬得了这样的夫婿,也忍不下这种婆婆,退得好!”   他扬了扬手,不顾江宁侯夫人铁青的脸,声音慢吞吞地吩咐下去,“还愣着做什么啊?都把人给带走啊,带回去先分开关押……不,分开住,但凡发现口供有一丝可疑的,上刑,本座要真话!” 第46章 有人报信   江宁侯夫人终于是忍不住了,脸上的高贵一丝丝地冰裂,“苏意,你是想只手遮天吗?”   苏意笑了起来,这笑容极其的舒心,看着江宁侯夫人,“想,为什么不想?”   “你……”江宁侯夫人气结,“她如今谋害亲姐,谋害表妹,行为恶劣,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包庇她?就不怕言官在早朝上参你一本吗?”   江宁侯夫人的父亲,便是如今朝中的御史。   弹劾参奏,是他日常工作。   “参我?”苏意面容倏然就冷凝起来,“若蒋大人觉得自己还有脸参奏本座的话,尽管参便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宁侯夫人听得此言,心中一惊。   这阉狗最擅长制造冤狱,莫非,竟对父亲动手了?   苏意冰冷地道:“众人皆知,蒋大人性情高洁,廉洁奉公,明德惟馨,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却纵容儿子与人未婚暗结珠胎,捕风捉影退婚于国公府,不知廉耻再不守信约,如今,更是为已经堕了的孩儿大兴问罪之师,还师出无名,不知道蒋大人得知这些事情之后,是否还有颜面在朝中为官呢?他可是当朝御史啊!”   蒋大人在某个程度上说确实是刚正不阿,敢于言行。   但是,只针对别人犯错,甚至皇上犯错。   可他是个出了名的护短,家里一大堆的“孝子贤孙”在外头不知道落了个什么样的名声,他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知道,加上他有一群门生都在朝中得意,因此,多少能遮瞒过去。   李良晟与长孙嫣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怎么会不知道?   苏意这话,便是直接威胁江宁侯夫人,你们想把这件事情遮瞒下去,若得罪了本座,本座就把此事闹大,看看御史大人到时候如何自处。   江宁侯夫人冷笑了两声,“这是我江宁侯府的事情,与我父亲何干?”   “有没有关系,到时候便知道。”苏意公公淡淡地道。   他扬手,“还站着做什么啊?把人都带回去。”   长孙拔冷冷地道:“看来苏大人今日是有备而来,还不曾问过案子便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莫非苏大人早就来了?一直看着?”   陈靖廷淡淡地道:“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怕除了国公爷之外,谁都是有备而来的。长孙将军所言不差,苏大人和本将早已经来到庄子,只为看一出好戏。”   陈国公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众脸上心有戚戚焉的人。   虽然心中一动,但是,他听到了众人的口供,就算长孙拔要为长孙嫣儿对付瑾宁,也不会拿腹中孩儿冒险。   而且,张大人在此,长孙拔若要算计瑾宁,断不可能会叫张大人来的。   陈靖廷站起来,环视着众人,“但凡亲眼目睹或者是亲耳所听者,都跟本将回南监一趟吧!”   几位夫人纷纷摆手,“不,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证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去南监,便是做证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了,本来就是做个人情的,可这人情代价太大,可就没有必要了。   长孙拔脸色发青,“大将军,如今罪证确凿,真有必要回南监吗?据本将所知,南监从来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小女九死一生,这个公道,怎么也得讨回来。”   “那好,便请长孙将军一同回南监。”陈靖廷俊美的脸上没有丁点温度,冷得叫人发憷,然后,勾起薄唇一笑,竟有几分苏意公公那种阴恻恻中带着凌厉的味道,“本将相信,回了南监,长孙将军会有很多话说的,例如,福州,狼山!”   长孙拔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眼神凶狠地盯着瑾宁,冷笑了几声,“了不得,了不得,犯下此等恶行,还有人来为你出头。”   瑾宁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长孙拔,勾了红唇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长孙拔盯着她,眼神凶狠得几乎要把她活剥生吞。   他此生,从城门士兵到如今的将军,一路披荆斩棘,目空一切,只觉得满朝文武,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只要与侯府结亲再借助侯府之力,他便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是,他却在阴沟里翻船,被这庄子里回来的少女弄得狼狈不堪。   如今听得她轻描淡写地问为什么,他恨不得一掌劈死了她。   瑾宁站起来,眸光环视众人,最后,定定地落在长孙拔的脸上,“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如将军那么心思歹毒,玩弄谋术,总有心存大义之人,在你们策划此事的时候,便有人前来告知我了。”   “是谁?”长孙氏一时急眼,竟惊呼出声。   她说完,便瞬间掩嘴,惊愕地看着陈国公那张倏然难看的脸,摇摇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到底是谁捏造事实诬陷我们!”   瑾宁笑眯眯地走到管家的身边,福身,诚恳地道:“管家,谢谢你的仗义相告,我不会忘记你的。”   管家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变得雪白不已,眼底却突然充血红得惊人,他忍住全身的颤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两个念头。   不承认,此事是瞒不住了,南监介入,夫人也说漏了嘴,不承认的话他便是同谋。   可若承认,虽能置身事外,只是从此却失去了将军和夫人的信任,甚至还会遭受报复。   电光霹雳间,心思落定,他垂下了眸子,轻声道:“三小姐不必这样说,小人只是想将功赎罪!”   就算他不承认,将军和夫人也不会再信他。   因为,苏意和陈靖廷提前潜伏在这里,一直不动声色,这意味着计策早就穿了,他们不会相信无人通风报信的。   长孙拔铁青着一张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颓然地坐下来,眼珠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能置身事外。   管家虽承认,但是,却把矛头直接指向陈瑾瑞。   “这一切,其实都是大小姐的计策,大小姐本来是想诬陷三小姐伤人之罪,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害得表小姐落胎。”   陈瑾瑞当场石化!   苏意公公挽唇笑了,眸色清淡,手里转动的铁球不知道哪里去了,只以指腹轻轻地抚摸着椅子扶手。   陈国公暴怒一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47章 凶手找到了   管家直直地跪了下来,颤巍巍地道:“这枣庄在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便问了夫人要了去,说武安侯府近年不继,要靠这庄子接济。殊不知,三小姐却要拿回庄子,她一时情急,便找了小人,串通枣庄里的人,要诬陷三小姐一个伤人罪,好让她在大牢里蹲两年,表小姐因不知道此事,不知道防备,被她推下水,却以为是三小姐推的,张老爹想去救人,但是惊吓了三小姐的狗,才会耽误了救人的最好时机,差点一尸两命。”   陈国公气得冷笑几声,“好,真是好计策,绝好的计策啊。”   他看着长孙拔,口气冷冽地问:“舅兄不知道此事吗?”   长孙拔哼了一声,“若本将知道,嫣儿怎会保不住腹中孩儿?   ”   “我也不知道!”长孙氏顿时委屈地道。   陈靖廷看了瑾宁一眼,眼底有一丝复杂的神情,淡淡地道:“既然不需要回南监,便请所有证人重新作供!”   所有人因着管家的口供,都不约而同改了。   几位夫人说,她们什么都没听见,就是听到了一声尖叫声,大概是长孙嫣儿被陈瑾瑞推下水的那一瞬间发出的尖叫。   那些随行的丫头婆子的人,长孙嫣儿的人说看见陈瑾瑞推了。   陈瑾瑞的人说什么都没看见。   至于三小姐瑾宁为什么最后会下水,确实是下去救人来着,也因为不会游泳,误伤了陈瑾瑞。   口供改得如此迅速,是因为忌惮南监,加上有管家的口供,一切都是定局了。   长孙拔和长孙氏看着是置身事外了,但是,在陈国公的心里,却明亮得很。   他也终于原来这位舅兄,真的很喜欢干预自己的家务事,而且,是不择手段地干预。   他回身,冷着脸问陈瑾瑞,“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瑾瑞慢慢地抬起头,扯了一下嘴皮子,伤痕满布的脸说不出的丑陋,她冷笑着,“当然有,女儿也叫甄氏一声母亲,为什么她的嫁妆只能留给陈瑾宁?我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啊,这庄子凭什么给她?”   杨氏听得自己一家撇清了,也急于在江宁侯夫人面前证明自己一家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冲上去抡起手臂就甩了陈瑾瑞几巴掌,一边打一边痛骂,“你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忘恩负义,你舅舅和嫣儿对你这么好,你竟利用他们?还害得嫣儿落胎?”   陈瑾瑞嘴角抽动了几下,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很紧,眸子里是绝望和愤怒,她的双拳,也悄然紧握了。   瑾宁一直看着她,但是,知道她不会发作。   陈瑾瑞的心机甚至要比长孙拔都深沉。   她知道这种情况之下若她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名,便是让长孙拔欠她一个人情。   且长孙拔也从此有把柄在她的手中。   瑾宁垂下眸子,淡淡地笑了,想借长孙拔翻身?只可惜,长孙拔很快就自身难保了。   李良晟见陈瑾瑞眸中露出凶光,想起自己的孩子被她害死,怒不可遏便想上前为长孙嫣儿出头,江宁侯夫人却拉了他的衣袖一下,淡淡地道:“我们走!”   事情看到这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内里的弯弯道道。   她被长孙拔和长孙嫣儿利用了。   这分明就是他们设计的,胎儿落了之后,害怕她不承认长孙嫣儿,便命人请她来这里。   如今,便是不让长孙嫣儿入门也不成了。   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走了,几位大人也带着夫人灰溜溜地离去。   长孙氏上前想拉陈国公的袖子,却被他一手挥开,冷冷地道:“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明白,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账!”   长孙氏被他甩得歪出一边去,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她求救地看着长孙拔,想让长孙拔为她说句好话。   长孙拔却没有帮她,只是看着瑾宁,又恢复了之前憨厚的模样,“瑾宁啊,舅舅之前冤枉了你,你不会怪舅舅吧?”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管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眼神充满了歉意与内疚,任谁见了,都觉得他是真心道歉。   瑾宁福身,疏离淡漠地道:“将军言重了!”   杨氏却忿忿地道:“你什么态度?天上雷公,地下舅公,你对舅舅不敬,是为不孝!”   瑾宁依旧没有抬起眸子,“夫人还是请回吧,把令千金带回去好生医治,这落胎若不好好调理,怕以后也不能生育了。”   “你敢诅咒我嫣儿?”杨氏大怒,“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作势便要冲上来扑打瑾宁。   瑾宁猛地抬头,眸子里如灌了厚厚的冰,冰冷得瘆人,“碰我一下试试?”   杨氏怔住了,看着这刚才还装可怜的贱丫头,忽然就变得这般强势冷漠。   只是,她才是一贯强势惯了的人,压住心头的惊愕,怒道:“怎地?我做舅妈的还不能教训你一下?”   “有本座在,”苏意公公在剧情反转之后一直都沉默,听了杨氏这话,他淡淡地抬起了眼睛,冰冷地道:“谁敢教训她?”   杨氏心里头痛恨苏意公公,不敢得罪他,却忍不住辩驳了一句,“苏公公,管天管地,还管不着人家父母打孩子呢,莫非家事公公也要过问吗?”   “你们长孙家的家事,本座自然不过问,但你要打她,本座就得过问。”苏意公公语出惊人地道。   杨氏大骇,尖声道:“你为什么帮着这个小贱人?”   一句小贱人,让苏意公公的脸倏然大变。   只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又听得“啪啪”两声,杨氏嘴巴已经肿了起来。   再看苏意公公,仿佛不曾离开过椅子,只是他手里却拿着一只靴子,在慢慢地穿着,语气淡漠地道:“小惩大诫,好叫夫人知道祸从口出。”   杨氏震惊过后,只觉得满心委屈愤怒,竟嚎啕大哭起来。   长孙拔见状,一时骇然不解,这陈瑾宁到底什么时候认识了苏意这个阉人?   只是如今他已经没脸再留下来,便欲告退而去。   陈靖廷却适时问了一句,“长孙将军,如今查实你的女儿是陈瑾瑞所害……。”   长孙拔不等他说完,便道:“家事便不扰攘衙门了,我们关起门来处理便是。”   陈靖廷薄唇一抿,道:“若三小姐那会儿也是这样说,那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陈国公脸都绿了! 第48章 师傅   长孙嫣儿被抬下了山,陈瑾瑞和长孙氏也被先打发了回去。   今日来的官员里,除了张大人,也都走光了。   张大人不是不想走,只是不屑与他们同行,因此,他等所有人走了,他才告辞。   陈国公亲自送他到庄子门口。   落日的余晖,映照得庄子四周一片金光柔和,田园风光也一览无遗。   张大人却是定定地看着陈国公,不无叹息地道:“国公爷,怎么会这样的?”   陈国公一时不知他所指,“张兄的意思是?”   张大人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故意拖延不审理,命人去请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震慑一下庄子里的人,别给虚假口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诬陷三小姐的圈套,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你一来,连案子都没问便动手了!”   张大人说完,叹息了一句,转身便去。   陈国公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院子里枣树投下来的影子,看着那已经褪去热力的阳光,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颤。   所有人都看出是个圈套?   但是他看不出来。   他站了许久,才往回走,却见苏意陈靖廷和瑾宁都不在厅子里了。   陈靖廷站在凉亭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水库的方向。   他站着,以他的高度,勉强可看到水库的景色。   水库边上,还有陈瑾瑞被拖下水的痕迹。   苏意公公便坐在水库边上的大石头上,瑾宁跪在他的面前,跪得笔直,眼泪却都是泪水,一行行地落下。   再见师父,已经是隔了一世。   前生,在她死之前,师父已经死了。   “跪什么?哭什么?”苏意公公冷冷地道:“为师还没死呢。”   瑾宁哭得越发大声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心里所有的痛和恨,在见到师父之后,就一直狂涌翻滚,如今,无人看着,她也终于憋不住了,抱着师父的腿就大哭起来。   苏意也收敛了脸上的冰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说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在青州是个小霸王,小刺头儿,怎地回了京师,就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货?好了,不哭了,有师父在,谁也休想欺负你。”   瑾宁哭得越发凶。   陈靖廷身后,悄然站立了一个人。   听步伐和气息,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之前说要给国公爷引见夷陵公子,他便在那里。”陈靖廷说。   陈国公看着瑾宁抱着苏意大哭,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说一句话,慢慢地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来问陈靖廷,“大将军,本官问你一句话,请如实告知。”   “国公爷请问。”陈靖廷转身,背靠栏杆,山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若不是事先知道,你会否一眼就看出瑾宁是冤枉的?”陈国公眼神复杂地问道。   陈靖廷笑了,笑得恣意飞扬,只是眼底闪了一抹谁也瞧不见的讽刺,“哪里有事先得知?是陈狗前来南监说要见苏大人,说三小姐有难求救,我们压根没有潜伏在山上,我们是最后赶到的人。”   陈国公不解了,“那为什么,你和苏大人会相信瑾宁是被冤枉的?”   陈靖廷定定地看着他,“看来,国公爷真的很不了解她,末将与她见过几次面,她是个懂得武功的人,真要害死长孙嫣儿,直接掳走她到无人之地,她要长孙嫣儿怎么死便怎么死。可她没这样做,却偏要当着这么多婆子丫头的面把长孙嫣儿推下水?国公爷觉得通吗?”   陈国公有些难堪,“或许一时激怒杀人,也不是说不可能的。”   陈靖廷摇摇头,“旁人会,但是她不会,她活了十几年,一直无所依仗,她不会主动挑事,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挑事,国公府无人会为她出头。再者,这庄子今日为什么忽然就那么热闹了?那几位将军夫人,真要游山玩水,也不选这么炎热的夏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陈国公脸色发白,“苏大人也是这么分析,是吗?”   陈靖廷又摇头,“不,苏大人不分析,哪怕三小姐真的杀了人,他也会拼命护着,他……护短,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三小姐,陈狗来的时候,苏大人是刚回京不久,皇太后命人来传,他却选择来庄子而不入宫。”   陈国公的脸更白了一些,“不,苏大人行事谨慎,理智,他至少,至少是心中有数才会这样做的。”   陈靖廷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道:“是的,国公爷言之有理。”   陈国公沉默良久,踉跄而去。   陈靖廷坐在凉亭里,看着斜阳披满对面山坡,眸光不经意地看着水库边上,那已经静默的“父女”!   来枣庄之前,宫里命人传旨,让苏大人入宫觐见。   但是,他二话不说便来了枣庄,他说,见皇太后哪里有见家人重要?   家人!   心头有异样的滋味。   庄子的落日很美,但是当落日沉下去之后,天边竟开始雾霭沉沉。   这热闹了一天的庄子,到了晚上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意公公要入宫见驾,因此便留下陈靖廷在庄子里,说是为瑾宁整顿庄子的事务。   其实,不需要陈靖廷在此,可苏意公公还是这样吩咐了。   海棠一直很兴奋,缠着瑾宁问道:“想不到长头师父竟然是苏意公公,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您之前一直让我问苏意公公回来没,您是早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长头师父是海棠对苏意公公的称呼,因为苏意公公在瑶亭庄子里住的时候,是海棠负责伺候的。   海棠一直都是伺候瑾宁,小小圆圆的脑袋,忽然有个尖长的脑袋让她梳头,她便觉得很惊奇,自打那之后,便叫苏意公公为长头师父。   “我知道。”瑾宁眼睛依旧红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姐你竟然不告诉我。”海棠埋怨地道。   石榴从外头闪进来,探头探脑地问道:“什么没告诉你?”   海棠知道她是内奸,因此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刚才你去哪里了?”   石榴之前一直等着作供,但是,问了那么多人之后竟然不问她,让她一直着急,这可是立功的机会。   后来事情有变,她又庆幸,幸好自己还没作供。   管家下山之前,拉她到外头去吩咐,她便干脆偷懒了一圈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海棠这丫头一脸的喜悦,便想探听因为什么事。 第49章 求亲   “出去走走了,反正这里又没有什么活儿干。”石榴撇嘴道。   最不喜欢海棠一副掌事丫鬟的嘴脸,也是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不知道有什么好嘚瑟的。   瑾宁吩咐道:“你去命人准备晚膳,我请陈大将军吃饭,饭就在凉亭里吃,点上篝火。”   石榴听得要忙活那么多事,便有些不愿意了,“凉亭里有蚊虫多,小姐不如在房中吃?”   瑾宁看着她,“要不,这顿饭我来伺候您?”   石榴一怔,随即道:“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完,灰溜溜地转身去了。   晚膳很丰富。   水鸭汤,凉拌蕨菜,猪颈肉炒豆角,生姜鸡片,醋溜草鱼,酒煮小螃蟹,小螃蟹多半是吃不得的,不过煮过的酒却十分好喝。   篝火明亮,照得山间如白昼光芒。   因着蚊虫多,瑾宁让人熏点了艾草,艾草的味道比较霸道,但是却也掩盖不了饭菜的香味,反而,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风很大,瑾宁的发髻本来就不严实烫帖,被大风一吹,便有些凌乱。   陈靖廷换了一身地农的衣裳,头发没有束冠,而是松垮垮地扎在后头,神态轻松自若,倒是有几分侠客的潇洒风度。   “家常便饭,大将军请不要客气。”瑾宁笑着说。   她一身对襟挑线长裙,领口处挂着一串红灿夺目的珊瑚项链。   这项链,陈靖廷见过,是苏大人带回来的,来枣庄之前,他特意一同带来。   “菜很好,你的项链,也很好。”陈靖廷笑意淡然,美丽的眼睛有弯弯的弧度,往日的冰冷锋芒尽敛,如今就像一个无害温柔的邻家大哥。   瑾宁伸手抚摸了一下冰冷的珊瑚珠子,笑容甜美,“是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苏大人对你是真的好。”陈靖廷道。   瑾宁微笑,用勺子为他装酒,“试试这些螃蟹酒。”   “不够烈!”   “烈有烈的好,甜有甜的好。”   陈靖廷喝了一口,只感觉酒的味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了,只留了一丝甘醇的香气,结合了螃蟹的鲜,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错,”陈靖廷竟有点喜欢上了,“你常常这样喝?”   “我在瑶亭庄子的时候,大娘说,女孩子不能喝烈酒,煮酒温补身体,可以喝,于是我几乎每顿都喝。”瑾宁的神色有些落寞。   “大娘?”   “她是我的奶娘。”   “如今在青州?”陈靖廷问道。   瑾宁喝了一口螃蟹酒,脸色泛红,“她死了。”   “在我回来京城没多久,她就死了,她一直都有病,所以,在青州的时候,总盼着有人来接走我,就是怕她死了,无人照顾我,她觉得,我回家之后,就能过好日子。”   瑾宁转动着杯子,微微地绽开一抹冰冷的笑。   陈靖廷凝望着她,光芒在她眼底名灭不定,长睫毛下的眸子里似乎水汪汪,可仔细看,却又发现不到一丝的泪意。   “你还有师父。”陈靖廷轻声道:“正如,我还有义父。”   “别误会,”瑾宁放下杯子,已经换上了坚毅之色,“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这辈子,拥有的比别人多。”   陈靖廷有些讶然,本以为她会自怨自艾,尤其,在经历不断被人陷害之后。   “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的那位庶母和长姐,大概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陈靖廷问道。   “她们不成气候,武安侯府是容不下陈瑾瑞了,她被休回来之后,也只是一个弃妇,长孙氏也已经失去了国公爷的信任,她们不足为患。”瑾宁客观地分析道。   陈靖廷看着她,“只是,你似乎心事重重,莫非,还有更棘手的?”   瑾宁想了一下,摇摇头,“棘手,但是也不是不能应付。”   “我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还愿意嫁给李良晟。”   “嗯,是问过。”瑾宁为他布菜,神色淡淡。   “你不愿意是因为长孙嫣儿吗?”陈靖廷拿起筷子问道。   瑾宁抬起头看她,眸子里似乎倒影了篝火光芒,“你觉得,李良晟品行如何?是否良人?”   陈靖廷喝了一口螃蟹酒,静静地看着瑾宁为他布的菜,“从长相,家世,背景看,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嗯!”瑾宁笑了,“你是他的义兄,自然不好说他半点坏话。”   “他被义母保护太过,若早些放到战场上历练一下,不会像现在这样。”陈靖廷道。   “他会上战场的。”瑾宁笃定地道。   其实李良晟一直都想上战场。   前生嫁给李良晟之后,他多番说要上战场。   但是原来他是从不知道上战场有多危险。   第一次出征,她便不放心跟着去。   他是完全手足无措,吓得一个劲退后。   不过,在她协助之下,杀了几个敌军,立了小功回到京中之后受到表彰,便沾沾自喜。   陈靖廷吃着菜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上战场?”   “猜的。”瑾宁笑着说,“好了,先别说了,饭菜都凉了,快吃。”   两人吃起饭来,才发现有一个共同点。   吃饭都很快,像是赶着要忙什么似的,一顿风卷残云,一盏茶的功夫不够,两人就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吃饭快,是在战场上的习惯。   两人相视一笑,陈靖廷说:“你吃那么快?”   “习惯了!”瑾宁扬手让海棠过来撤走已经空了的盘碟,再上茶。   喝茶的时候,两人好久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远山。   如一尊尊巨型怪兽般静卧的起伏山边,月亮已经攀爬了上来,月光不算亮,星子便十分璀璨,瑾宁都不记得,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静下来看过星空。   山里的空气是甜的,呼吸到底,便有沁人心脾的惬意。   虫鸣蛙叫,便更让人觉得寂静无比。   “你的脚,没事吧?”陈靖廷忽然回过头来看她,篝火淡了下去,他的面容有些朦胧的柔光。   方才见她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瘸。   瑾宁垂下眸子,“没事。”   “何人所伤?”   瑾宁没做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打着鞭子来驱赶蚊。   倒是海棠在一旁轻声道:“是国公爷踢的。”   陈靖廷心头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知道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在内宅里挣扎求存是多么困难,陈国公却没有照拂过这个女儿半点,反而处处质疑,处处刁难。   想起她这一路走来,何其艰辛,还要被李家退了亲,今日再遭这样诬陷毒害之事,她依旧坚强得如这山间韧草。   他心头竟有些微痛,冲口而出,“你不愿意嫁入李家,那你可愿意嫁入陈家?” 第50章 为什么不嫁李良晟   瑾宁抬起头,心头有些微怔,看着他的眸子在微弱光芒中熠熠发光,她竟是心弦一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瑾宁伸手拉了一下被风鼓起的袖子,装作不甚经意地问道,掩饰她突然窜动的心跳。   他这是求亲吗?   陈靖廷是何许人也?   他是神鹰将军的儿子,是江宁侯的义子,母亲是高句公主,虽如今看着要寄人篱下,可便是江宁侯夫人,也不敢真的给他脸色看。   他的家世,论起来要比江宁侯府更显赫。   他的功勋,日后也胜过江宁侯,便是如今,他是大将军,南监的副领,皇上身边的重臣,如此前途无可限量,他竟然跟她求亲?   而她又是谁?   国公府嫡出小姐?皇上封的宁安县主?   不,她还是瑶亭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村姑,乡下人。   京中的世家,看哪个愿意娶她?   但凡世家娶媳,都要求教养极好,她什么礼仪都不懂,不会来事,甚至,没有做过他们认为的一件体面的事情。   她只是个人人急于踩在脚底下的烂泥,用来衬托他们的高贵。   她压住急乱的心跳,清醒地在心底痛骂自己,陈瑾宁,你别痴心妄想。   莫说瑾宁,便连瑾宁身后的海棠都吃惊了。   吃惊过后,她恨不得冲上去替瑾宁回答,“愿意,愿意!”   她灼灼地看着瑾宁,就盼着她能点头。   只是,瑾宁却笑了,“大将军真喜欢说笑,别寻我开心,我这种人,就该配个低门小户,哪里配得起大将军?”   陈靖廷其实也只是冲口而出,说出来之后,便后悔了。   他已经议亲了。   他真怕瑾宁答应。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希望她答应的。   因此,听她这样说,他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怔忡失神。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两人半响没说话。   海棠只得上前沏茶,挑了个话题打破两人沉寂,“小姐,庄子里的人还是不服您,您打算怎么做?”   “初三叔回来没有?”瑾宁问道。   “还没!”海棠说。   “那就等明日他回来再说。”瑾宁淡淡地道。   话题既然岔开,陈靖廷也就顺势道:“这枣庄你是要拿回来吗?”   “是的,我母亲的东西,我都要拿回来。”瑾宁道。   陈靖廷点头,“确实如此,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便是。”   瑾宁微笑:“好,谢谢!”   陈靖廷瞧着她,总觉得她只是在客套。   他也十分好奇,像今天的事情,若苏大人没有回来,她怎么办?   不由得便问道:“若苏大人没有刚好回京,今天的乱局,你如何拆解?”   瑾宁微微一笑,“若师父没有回来,我就不会来这里。”   陈靖廷一怔,“你知道他回来?”   苏大人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不跟任何人交代行踪的。   瑾宁把手摁在心脏上,冲他粲然一笑,“我感觉到他会回来。”   陈靖廷不由得问道:“若一切都失去你所料呢?”   瑾宁还是笑着,但是眸子里却染了一抹寒气,“那么,我便会把该杀之人,全部杀了。”   陈靖廷怔怔地看着她,摸不透她说笑还是真的会这样做。   “杀人偿命,值得吗?”陈靖廷轻声道。   瑾宁摇头,“不值得,我的命很矜贵,不值得为这些人陪葬,所以,如果师父没有回来,我不会来这里,惹不起,我就躲,我没这么傻,所以你可以放心。”   她说完,有些深意地看着他。   陈靖廷有点吃惊,这句话,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义父偷偷地跟他说的。   那时候,他雄心壮志,满脑子热血燃烧,只想着阵前杀敌,如父亲和义父一样英勇,即便最后马革裹尸也视若等闲。   可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义父却特意叫了他出营帐,偷偷地跟他说,若打不过,你就躲,你就逃,千万别傻乎乎地送死。   当时他听了义父这句话,很不解,也很生气,甚至对义父失望了。   一个将士,怎么能逃?就算被敌人杀死,那是为国捐躯,是光荣的。   他义正辞严地反驳了义父,义父一直都没说话,听着他激昂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到了最后,义父轻声说:“义父虽然盼着你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名将,可义父更希望的是你能保住性命。”   这是义父的爱子之心。   义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要说出让他打不过就逃这种话,大概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   因为,这不符合他对将士的要求。   也是从那一次,他知道义父爱他,虽然他从不说这个字。   战场是残酷的,他身经百战,却也屡次受伤,每一次义父得知他受伤,都会用复杂的眼神看他,眼神里有激赏也有难过。   瑾宁垂下了眸子,这句话,是前生他跟李良晟说的。   当然,最后他还有一句,便是义父不能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   那场战役,无比的艰险,残酷。   前生的陈靖廷将军,也死于那一场战役。   瑾宁倏然而惊。   前生今世,会不会有些事情是重复的?   如果说,有些悲剧重复着前生的轨迹,是不是意味着,陈靖廷还会死于那一场战役?   “怎么了?”陈靖廷见她脸色忽然大变,眼神也急乱了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   瑾宁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朦胧柔光却充满男儿气息的脸,他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担忧的光芒,再想起记忆中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前生今生不断交错,她站起来,竟不知道如何压住繁乱的心绪,道:“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她吩咐海棠,“海棠,安置好大将军休息。”   说完,急匆匆地去了。   陈靖廷看着瑾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一缕孤魂在眼前一闪而过。   带着阴冷和绝望的气息。   篝火熄灭,山中温度慢慢地降了下去。   陈靖廷站起来,双手凭栏远眺,远处黑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浓雾渐起,空气开始湿润起来。   海棠打了个冷战,上前躬身道:“大将军,要回去休息了吗?”   陈靖廷转身,依偎在栏杆前,风鼓得衣衫满满的,他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你叫海棠是吗?你家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李良晟?”   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小姐说,李公子人品不好,非良配!” 第51章 清算庄子   初三叔一大早就回来了,且带了两个人回来。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看着有五六十了,头发半白,皮肤黝黑,面容平和。   女的大概五十多岁,瘦弱,驼背,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正中央有一颗红痣,眼睛很小,眼角的皱纹多且密,眼神坚定而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杨老头见过三小姐!”   “孟婆子见过三小姐!”   两人上前行礼,路上,初三叔已经跟他们两人说了一下,得知眼前这位就是甄氏的亲生女儿,两人都有些激动。   瑾宁站起来微微福身,“两位都是昔日母亲重视之人,瑾宁见过两位。”   这一个礼,以晚辈的身份先行过,是给两人最高的尊重。   孟大娘比较冷静,只是用不胜唏嘘的口吻道:“小姐都长这么大了,老身最后一次见夫人,夫人怀着小姐,才五个月,但是夫人的全身都肿得厉害了,脸和嘴唇都是青紫,哎……”   这是瑾宁头一次听外人说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出现的状况。   “五个月便肿得厉害了?还有脸和嘴唇青紫色?你没记错?”   “怎么能记错?”孟大娘道。   瑾宁前生怀过孩子,她水肿是在七八个月之后才出现,而且,怀孕怎么会出现脸和嘴唇都是青紫色?   怀孕之后,她对孕期的状况都是十分紧张,所以一直缠着大夫问东问西的,嘴唇和脸出现青紫,是气血两亏的情况,但是当时母亲是国公府的夫人,且家财丰厚,补品肯定堆得如小山般高,且听大娘说当时母亲怀疑,老夫人还专门找了个大夫住在府中,就防着出现紧急情况。   有大夫贴身调理,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暗暗记下来,但是并未继续问孟大娘。   只是先请两人坐下,再叫石榴奉茶和上点艾糍。   杨老头显得很拘谨,也不敢吃,只是定定地坐着。   倒是孟大娘却一口一个,一边说一边道:“这艾糍还是我老婆子做得好吃,想当年每逢五六月,这满山的五月艾草一长,每天老婆子我都得做好几筛,给地农裹着出去灭虫浇林吃,这些太甜腻了,地农吃了得渴死,干不了活,不好不好。”   石榴不满意了,“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孟大娘斜看了石榴一眼,“不好吃也甭浪费,这是三小姐赐给我们吃的,怎么就不能多吃几个?若是让我老婆子拿走,老婆子所有都得带走。”   石榴翻翻白眼,退到一边去,嘀咕道:“穷酸样!”   孟大娘是听到了这话,但是却佯装听不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艾糍,喝了一口水,才对瑾宁道:“三小姐,这艾糍老身能拿走吗?”   “可以!”瑾宁淡淡地扫了海棠一眼,然后温和地对孟大娘道。   孟大娘眉开眼笑,“谢谢三小姐。”   “先不着急回去,”瑾宁看着她,又看了看杨老头,“今日叫初三叔请你们二位来,是想问问你们二位,可愿意回到庄子里帮我的忙?”   两人俱是一怔。   孟大娘迟疑地放下了艾糍,神色有些不相信,“三小姐,您的意思,是请老身和杨老头回来做工?”   若真是这样,起码那群孩子就不必饿肚子了。   但是,这庄子如今是长孙氏和大小姐的,三小姐能做主吗?且听闻三小姐一直住在青州的庄子里,回来后又很听长孙氏的话,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又背着那样的罪名,该不是叫他们留在这里慢慢算账吧?   孟大娘嘴角便有些讽刺了,“三小姐,这是如夫人和大小姐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如夫人,是当初的长孙氏。   瑾宁看着她,“是我的意思。”   “但是这庄子如今是大小姐在打理,“孟大娘又喝了一口水,眉角吊起,便有些凌厉的气息,“老婆子别的不知道,但是好歹这些年也在下村生活,对庄子里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下,三小姐大概不知道,老婆子和老杨头是怎么走的吧?我们二人是偷了东西,被人抓到衙门里蹲了一年才出来的。”   “你们真的偷东西了吗?”瑾宁问道。   “偷了!”孟大娘一口就承认了,“但是大牢也蹲了,算是处罚过了,若如夫人和大小姐时隔多年还要算账,那便找老身算吧。”   瑾宁却问道:“你们偷了什么?”   孟大娘看着她,道:“夫人死后,留在这庄子里的东西,如夫人说要烧掉,老婆子和老杨头两人便把夫人的东西偷了出去。”   瑾宁眸色微动,“人死之后,东西要烧掉,这是正常的做法,难不成其他人家不是这样做吗?”   孟大娘霍然起身,“其他人家也不是都把东西烧掉,人死了,总得留点念想。”   她福身,口气淡漠地道:“老身已经见过了三小姐,算是了了心事,老身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不耽误三小姐了,老身告退。”   说完,伸手便拉了杨老头一把,“走吧。”   杨老头站起来,讪讪地道:“三小姐和夫人长得真像。”   “像又不是同一个人,见过就行。”孟大娘不甚耐烦地道。   瑾宁问道:“你们二位真的不愿意留在枣庄了吗?”   杨老头使劲摆手,一脸憨厚地道:“不是,三小姐您别误会,不是我们不愿意留下,而是如夫人不会让我们留下,且这庄子里的孙大娘张老爹及其他管事也不会让我们留下,便是准了,他们也会刻意刁难。”   瑾宁淡淡地道:“他们刁难不了你。”   说罢,对着海棠扬手,“叫他们来。”   “是!”海棠躬身出去。   片刻,便见孙大娘先进来了,后面有人搀扶着张老爹,再后面,便见账房先生和几位庄子的管事都进来了。   账房先生手里捧着账本,上前便放了下来,道:“三小姐,您是要看账本吧?账本在这里,连年亏损,您若不信便亲自看看。”   孟大娘不等瑾宁拿过账本,便怒声道:“你放屁,枣庄怎么会亏损?每一年这枣子的长势都是极好的,且庄子里固定的果贩子前来拿货,这些年市场的价格也居高不下,何来亏损?若真亏损就是你贪了。”   几人抬起头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孙大娘当场就冷笑一声,“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俩老贼,怎地你们还好意思回来?回来蹭什么啊?枣庄不欢迎你们,麻溜地滚蛋,否则回头叫人扔你们下山去。” 第52章 她还嫩了点儿   孙大娘说完,便扬声对瑾宁道:“三小姐,你年少不认人心,可别被这两个老贼给糊弄了,这两个老贼当年可是被夫人赶下山的,听闻还蹲了大牢,这种人,见着都嫌晦气。”   “你……”孟大娘气得眉角吊得更高,指着孙大娘就痛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记得夫人当初对你们多好了吗?那会夫人刚死,你们就投靠了长孙氏,夫人若在天有灵,定会叫你们不得好死。”   孙大娘哼道:“我当然记得夫人对我的好,所以这些年才会卖力打理庄子,虽然亏损,可我们也没有离开,再说,不管哪位夫人,都是国公府的夫人,你我是做下人的,只管办好自己的事便好,管其他做什么?”   说完,孙大娘便对外吼了一嗓子,“来几个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贼赶出去,免得被他们在这里哄骗了三小姐。”   便见外头进来几名地农,二话不说便上前拽住孟大娘和杨老头。   孟大娘愤怒地推开他们,冲瑾宁悲声怒吼:“三小姐,您醒醒吧,不要认贼作母,是她害死夫人。”   孙大娘气得发抖,上去便抡起手掌要打下去。   一道鞭子凌空劈下,直直便打在了孙大娘的身上,疼得她惊跳起来,尖声道:“是谁?是谁打我?”   当她看到那鞭子是在瑾宁的手中握住时,她面容抖动了一下,厉声道:“三小姐,你敢打我?”   瑾宁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盯住了她,“打不得你?”   孙大娘心里一怵,想起她昨天有苏公公出头,连夫人和将军都败下阵来。   如今那苏公公虽然走了,却还留了个大将军在庄子里,还真得罪不起她。   只是,却也不能输了威势,遂掷地有声地道:“我是为了三小姐着想,免得被歹人蒙骗。”   瑾宁冷笑一声,“看来,昨天指证我推长孙嫣儿下水,也是为我着想了?”   孙大娘一怔,这事儿昨天晚上没提,便以为她算抹过去了,毕竟这庄子还得靠他们打理,她是从庄子里回来的人,焉能不知道庄子里若动了管事的,会有多少地农反抗?   想不到,竟在今日才秋后算账。   “三小姐,这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我们都不必再提。”孙大娘理直气壮地道。   “你过去了,但是我还没过去,”瑾宁收回鞭子,冷冷地环视着几位管事和账房,然后拿起方才账房放下来的账本,连看都没看,便撕碎扔在了地上,盯着账房厉声道:“庄子亏没亏,我心里有数,你若不想滚蛋,把这些年真正的账本拿过来,否则,你跟这几个人渣一同滚蛋。”   账房是个年轻书生,看着挺白净,高高瘦瘦,羽扇纶巾,倒是有几分达官贵人谋士的模样。   只是颧骨突出,耳朵后翻,是典型的反骨相貌。   他听了瑾宁的话,便摇了一下手中的扇,冷眼扫了一眼地上撕烂的账本,傲慢地道:“走?三小姐还真没资格叫我走,不过,横竖这亏本的庄子,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走便是了。”   说完,他冷笑一声对孙大娘和几位管事道:“既然三小姐不待见我们,我们便走吧,不过,我们这一走,要我们回来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孙大娘怔了一下,马上就会意了,哼了一声道:“没错,我们走,只是我们走了之后,地农们不干活,我们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三小姐可别来求我们。”   说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孟大娘和杨老头吓得脸色都白了。   孟大娘方才对瑾宁还保留着怀疑,如今见她并非都向着长孙氏,便连忙道:“三小姐,管事可都不能走,地农多半是认管事的,若管事的一走,这庄子便无人干活,眼看过俩月枣子便能上了,这会儿可不能无人干活的。”   杨老头也道:“对啊,三小姐,便是有什么,也得先忍过这俩月,过了农忙就好雇人了。”   瑾宁道:“不要紧,这点银子,我还亏得起。”   孟大娘跺脚,“哎呀我的三小姐啊,您可真是说得轻巧,知道这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吗?这满山遍野的枣子长势若好,按照往年,起码得赚好几千两银子啊。”   瑾宁怎会不知道?   她当然不会亏这几千两银子,任由枣子在山中熟烂无人采摘,若无计策,她断不会胡来。   “你们放心吧,枣子会如期上市。”瑾宁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眸光坚定地道:“这庄子是我母亲的,我会拿回来,我只问你们一句,这庄子若我拿了回来,你们是否愿意留下来?”   孟大娘和杨老头忙不迭点头,“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那就好。”瑾宁微笑。   孟大娘却道:“三小姐,这不好,便是我们两人留下来,也无用,这地农肯定都听他们的。”   “不要紧,我有你们两人就够了。”瑾宁道。   孟大娘和杨老头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老东西能做什么?这么大一片枣子地,便是我们日夜不休,也没办法忙得过来。”   “我自有办法。”瑾宁胸有成竹地道。   她抬起头问海棠,“大侠回来没有?”陈狗今天该上山了。   “刚来,”海棠上前道,“就在外头候着。”   瑾宁道:“让他去一趟账房,把这些年的账扣下来,等事儿了了之后,盯着几个管事收拾东西,但凡不属于他们的,一片树叶都不许带走。”   海棠应声转身出去交代陈狗。   瑾宁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轻声道:“你们二位,先帮我去做点事情。”   账房内。   张老爹忐忑不安地问账房先生,“我们真的走吗?我可不愿意走,真走了,以后怎么营生?”   账房先生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摇着扇子,淡定一笑,“张老爹,我们当然得走,不过不是真的走,你们马上去跟地农们说一声,便说三小姐要减我们的工钱,让大家跟着我们走,到时候,那贱丫头怕会跪在地上求我们别走。”   “可地农也不全都听我们的啊。”张老爹道。   “你跟他们说,我有好去处,工钱和这里一样,但是隔天便能吃肉,他们肯定会跟着走的。”账房先生冷笑一声,“一个小丫头也想跟我们斗?她还嫩着点。”   孙大娘竖起大拇指,“先生就是有计策,难怪大小姐会这么器重你,好,我们马上便去跟地农说。”   说完,便领着几名管事一同出去了。 第53章 闹事的人   地农听得瑾宁要减工钱,都慌张愤怒了,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每天忙死忙活,本来工钱就不高,如今还要减工钱?简直就是黑心的东家,地农们开始振臂高呼,要去找东家理论。   孙大娘见到地农愤怒的情绪,很是满意,她伸手制止了一下,高声道:“大家莫慌,账房先生早为我们寻到了好去处,那边的工钱比枣庄一样,但是隔天便能吃上肉,谁想跟账房先生走的,便先登记个名字,回头一同找三小姐把之前的工钱结算了咱就走。”   地农辛苦忙活,都是为了工钱和伙食。   枣庄一年到头,没几顿见到荤腥的,听得那边隔天便有肉,当下便都轰动了,“我去,我去!”   孙大娘瞧着这群轰动的地农,高兴地道:“好,都想去的便先叫账房先生为你们登记名字,登记好了,便去找三小姐要工钱。”   她回头看了张老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看吧,等我们都去讨要工钱,看她现在哪里掏得银子出来?就算真掏得出银子,这庄子没了地农,她还不得哭死?”   张老爹可没这么乐观,昨天在水库边上,他虽然在水中挣扎,但是三小姐拖大小姐下水库企图淹死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三小姐脸上那种狠辣,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尤其,她还有大将军在这里撑腰。   “大将军那边,难道不会出手相助吗?”管事李爷问出了张老爹心中担忧的问题。   账房先生悄然踱到众人身后,阴沉地道:“他是大将军没错,可这庄子到底是国公府内宅之事,他怎好管?再说了,地农要走人,便是大将军也不能强留镇压吧?除非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他最清楚这些达官贵人,都是爱惜羽毛的。   他们不会插手人家内宅的事情。   院子正厅内。   陈狗快步进入,拱手道:“三小姐,账房和几名管事鼓动了地农要一起离开庄子。”   瑾宁手里端着一杯凉透了的茶,慢慢地饮了一口,神定气闲地道:“不打紧,地农要走,总得结算工钱,地农的工钱是按季度结算的。”   “三小姐打算怎么办?”陈狗问道。   “让地农来吧,横竖我去召集,他们是不会来的,而我,正好想都见见他们。”瑾宁放下茶杯,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在陈大侠看来,竟有种作战前大将的淡定沉稳。   “对了,庄子里地农有多少人?”瑾宁问陈狗,“还有,账本都扣下来了吗?”   “账本都扣押下来,就放在外头,三小姐可先看看。”陈狗方才趁着账房先生走出去之后,便进去把所有的账本都给拿来了,“至于地农的人数,属下不清楚,不过,账房那边肯定是有记着的,三小姐看看便知道。”   “拿进来吧。”瑾宁道。   陈狗转身出去,扛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自从被丫鬟们封为大侠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他作为大侠的雄风。   “这些账本,是近这两年的,一些出入账,至于剩下的那些,   应该就是你长姐接手之前的账本。”陈狗取出几本放在瑾宁的面前说道。   “没上锁?”瑾宁问道。   “严严实实几道锁,撬开的。”陈狗道。   “那位账房先生去哪里了?”瑾宁拿起一本账本,翻开看着,一边问陈狗。   “他也去鼓动地农了,还要登记跟着他走的人。”   “登记?”瑾宁微微笑了,“是的,他认为我是不敢赶走他们的,所以,他也趁着这一次清算一下,看谁不听话便踢走。”   “大概是的。”陈狗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看账本,实在好奇,“三小姐看得懂账本吗?”   许多大家小姐,很少学数算账,多半是认字学文作诗,账本繁琐且凌乱,若不是行内人,很难理解。   “我是庄子里回来的,怎么就看不懂账本了?”瑾宁把手中的账本放下,又从另外一个箱子拿出一本,看了几页,她抬起头对陈狗道:“知道地农的工钱是多少吗?”   “两百钱一个月。”陈狗道。   瑾宁冷冷地扔下账本,“但是,开支却写着五百钱一个月。”   陈狗怔了一下,“是账房和管事们吃了?”   瑶亭庄子的地农,是分农忙和非农忙,非农忙的时候,两百钱一月,但是包伙食。农忙的时候,起码得要到一千钱一月,也就是一两银子,若是功夫繁重,一般会再增加。   当然,瑶亭庄子的价格是偏高一些的,因为瑾宁这个东家没有太在乎银子。   “陈大侠,你想个法子,找个地农出来问问,我要知道地农全部的待遇,包括伙食。”瑾宁眸子里带着微愠道。   “是!”陈狗领命而去。   陈狗带了了一个人回来,这人是刚从地里忙活,还不知道那边闹暴动,就直接被陈狗带了过来。   年纪在十八九岁,小麦肤色,脸上有些雀斑,汗水浸湿了衣衫,发出一阵阵的汗臭味。   他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瑾宁,使劲搓手,因为他一双手都是泥巴。   “你叫什么名字?”瑾宁和蔼地问道。   “回……回东家的话,小人叫马山。”他低着头,脸颊发红,映得脸上的雀斑越发深色。   “来,先喝口水。”瑾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温和地道。   马山吞咽了一下口水,确实是渴得喉咙生烟,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却不敢上前,只是摆摆手讪讪地道:“小人回头再喝井水。”   “喝!”瑾宁沉下脸来。   马山一下子就慌了,忙不迭地上前端起水一口就喝尽,惶恐地道:“东家……小人喝了,有什么吩咐?”   瑾宁这才收敛了微愠之色,扬起了淡淡的笑容问道:“马山,你告诉我,你在庄子里待了多久?一个月工钱多少?庄子里每顿吃什么?”   马山道:“回东家的话,小人在庄子两年了,还没开始算工钱,管吃管住,早上有粥喝,中午有大米饭,晚上有米饭,偶尔也喝面片汤。”   马山说着,偷偷地看了瑾宁一眼,心头觉得奇怪,这事儿东家怎么问他了?东家难道不知道吗?   “为什么不算工钱?”瑾宁问道。   马山怔了一下,“这是规矩啊,开头两年只管吃饭和住,不算工钱,满两年之后,便可领一百钱一个月,五年能领两百。”   “那一个月,吃几顿肉啊?”瑾宁眸子里有异样的火光,却依旧温和地问。   “初一十五,两顿有肉末子。” 第54章 马上发工钱   瑾宁听了之后,竟久久不能说话。   在瑶亭庄子里,但凡干苦工的地农,一天必须供应一顿肉,而其他后勤的,隔天也能吃肉,是真真正正的肉,而不是肉末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马山道:“你的工钱,从你进来庄子那天开始算,闲时五百钱,农忙一吊钱,等事儿过了,我会先结算给你。”   马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天下忽然掉馅饼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一个月五百钱,农忙还有一吊钱,足足两年,这是多少银子了?   天啊,他不会算,好多钱。   马山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东家,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言出必行,你先出去吧,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瑾宁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分明是他该得的,但是如今在他看来却像是天大的恩赐。   马山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马山走后,陈靖廷便来了。   瑾宁不等他开口,便邀请他坐下来喝茶。   陈靖廷也不问,也不说话,与她静静地品茶。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名地农涌到了院子外,哄闹着要见瑾宁。   石榴走进来,有些洋洋得意地道:“三小姐,外头的地农说不干了,要来收工钱。”   瑾宁扫了她一眼,却不搭腔,神色淡然地为陈靖廷倒茶。   陈靖廷见她神色平静,知道她已经有了分寸,便静观她的行动。   石榴讨了个没趣,“那,奴婢出去再看看情况。”   石榴刚转身,便见账房先生与孙大娘两人进来了。   账房先生看到屋中的账本,怔了一下,随即不甚在意地道:“原来三小姐身边的人喜欢做贼。”   看到账本又如何?这庄子终究不是她的,地农闹事,不干活,回头还不是要交还给大小姐?   瑾宁对着账房的挑衅,依旧也不生气,更没有搭理,只是转动着杯子,仿佛在等待什么。   孙大娘不耐烦地道:“三小姐,地农们都说不干了,你快把大家的工钱给发了吧。”   海棠生气地上前道:“银子不是都在账房那边吗?要结算工钱,找账房就行,找三小姐做什么?要滚就马上滚,这庄子不是缺了你们不行。”   孙大娘哼了一声,嚣张跋扈地道:“你这毛丫头懂得什么啊?如今枣子快结了,除虫除草施肥浇水,不得地农干活啊?说实在话,这庄子确实就离不了我们。”   瑾宁听到这里,才微微一笑,抬起头问孙大娘,“这庄子每年亏本,若离了你们,省回了工钱,便算止损了,难道不是更好吗?”   孙大娘一怔,随即道:“往年亏损,但是今年看着枣子长势会好,也定会有好价钱的,今年一年便可以把往年亏掉的银子赚回来,三小姐可别因小失大。”   账房冷冷地道:“孙大娘,你跟她废话什么啊?直接叫她结算工钱给我们走便是。”   瑾宁扬手,“陈大侠,去账房支取银子。”   账房先生道:“对不起,三小姐,账房已经没有银子可支了。”   “是吗?不是说长孙氏取了一千两银子到庄子里维持开支吗?怎地就没了银子?”瑾宁反问。   “夫人送来的银子,已经花完了。”账房扬眉冷道。   瑾宁也不追究,“好,既然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那你们的工钱便由我来支付,庄子还欠你们多少工钱?”   孙大娘正要说个大数额,一旁端着茶的陈靖廷便淡淡地道:“若有讹诈或者虚报,南监也受理。”   吓得孙大娘马上道:“还欠三个月的工钱,总共是十两银子一人。”   “十两银子?”瑾宁冷笑了起来,“你们倒是有脸收?地农一个月只有两百钱,你们却收两千五百钱一个月?”如此说来,上报上去的账是可以平了,报给陈瑾瑞的是五百钱一工,实际给两百钱,多出来的,便都入了这些管事的口袋。   “我们是管事,自然是高一些的。”孙大娘神色没有丝毫的心虚,理直气壮地道。   “管事,一个月一两银子,总管事,一个月三两银子,这是行价,至于账房,一个月二两银子,若还欠你们三个月的工钱……”她问海棠要了荷包,取出几名管事相应得到的银子,便丢在桌子上,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道:“拿了你们的银子,滚蛋!”   孙大娘没想到她真的会给,当下怔住了,也不敢去取银子。   账房也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反应过来,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三小姐,我们的工钱倒是其次,地农们的工钱得先给了,给了所有人的工钱,我们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想赶走他们控制地农?想也别想!   初三叔出现在门口,冲瑾宁打了个手势。   瑾宁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好,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出去跟地农们交代一下,把工钱给结了!”   说完,她率先便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的空地里,挤满了几十名的地农,群情激动。   看到瑾宁出来,他们也不认识,只是依旧在喊着要工钱。   账房跟着跑了出来,冲着地农高声道:“这位就是我们的新东家,找她要工钱就对了。”   地农听得她就是新东家,都一拥而上,逼着瑾宁发工钱。   初三叔和陈大侠拦在瑾宁的身前,不许任何人接触到。   那边,孟大娘和杨老头领着一众乡民上来了,一边走过来一边喊道:“来来,来见过我们的新东家,在枣庄里干活,天天吃肉,按月收工钱。”   “见过新东家!”几十位乡民纷纷上前,高兴地拜见瑾宁。   账房和孙大娘的脸色都变了,她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那些地农见状,以为瑾宁早有心要赶走他们,越发的激愤,一言一句地骂着瑾宁。   “我们为庄子干了那么多年的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赶走便赶走,还早早便找了人来替换我们,真是没良心!”   “要赶走我们就得发工钱,马上发工钱。”   “马上发工钱,发工钱!”   人浪一声高于一声,声声都是催钱。   瑾宁看着墙头,一跃而上,手里执着鞭子一挥,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想收工钱的,都静下来听我说!”瑾宁倏然面容一变,厉声道。 第55章 这几个不要脸的人   地农听得可以发工钱,当下就静下来了。   瑾宁居高临下,俯视着底下的地农。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瘦,黑。   黑是正常的,但是瘦得这么厉害,便很不正常。   干活的人,只要吃食足够,身体多半是会强壮的,但是,枣庄的地农没有。   陈瑾瑞是个有远见的人,她至少不会饿着那些帮她干活的人,所以,她给枣庄的伙食,应该是不会差的。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伙食的钱,也被账房和几位管事克扣了。   瑾宁沉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我知道你们要走,若有更好的去处,更高的工钱,我不会阻拦你们发财。账房和管事的工钱,方才我在里头已经发过了,你们的工钱,我也会依照账房上呈给我的账本去发,你们的工钱,农忙时一千文钱一月,闲时五百钱,庄子的规矩是按月发放,所以,庄子欠你们一个月的工钱,都到海棠那边登记一下,领取这一月工钱吧。”   现场死一般寂静。   大家面面相窥,仿佛都不知道瑾宁在说什么。   良久,一名地农喊了出来,语气比方才喊发工钱时候更激动了,“东家,您说我们按月发放工钱,一个月的工钱是一两银子?”   瑾宁道:“没错,账本上记载,你们农忙时一两银子,现在还不算农忙时候,因此,每人五百钱,加上枣庄每年夏季每月发放一百文的补贴,总共是六百钱。”   账房微微变脸,方才在里头看到账本,他还是很笃定。   因为账本关于工钱的开支很含糊,且只是写在末页,除非她把所有账本都看完,才会看到工钱的数。   而这么短的时间地农便逼上来了,她一定会方寸大乱,哪里还看得了账本?   没想到,她竟真的发现了问题。   他略一慌乱之后便镇定下来冷笑道:“三小姐,你可别乱说,工钱是两百文,哪里来的一千文?”   瑾宁扬手,让陈大侠把账本拿出来,放置在地上,“你们谁认字,便上前看看,这是账房每月交给我我大姐过目的账本,每月开支里支出的工钱,是五百文,这是非农忙时候的工钱,我在青州也管理庄子,按照我的规矩,农忙时便会增加到一千钱,一天三顿,一天必须有一顿肉。”   地农不认字,但是都纷纷上前拿起了账本,横着竖着看,最后,都看着瑾宁。   海棠见状便上前接过其中一个人的账本,打开翻到了末页,指着最后的数字给他们看,“你们不认识字,但是认得你们的名字吗?认得你们名字后面的工钱数吗?”   地农对自己的名字多半是认得的,对数字也认得一些,果然看到一个五百钱。   马山这个时候也换了衣裳过来,见大家围在这里,不知道情况,便笑着道:“大家都来收工钱了?东家说,没有两年白干的事,进庄子第一个月便开始算钱了,算起来,我有好多银子了。”   十几名后生瞪大眼睛看着马山,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拉住马山神情激动地问道:“你是说,进庄子第一个月便能收工钱?不是干完两年才能收工钱吗?”   马山摇头道:“不是啊,东家说进来庄子第一个月便收工钱了,只要干活,就有工钱收,而且马上就是农忙了,咱还能涨工钱呢。”   “不对啊,孙大娘和账房说东家要减咱们的工钱!”有人爆喊了出来。   他这么喊着,便有一群人在底下跟着喊,群情激动汹涌。   瑾宁高声道:“我确实说过减工钱,但是不是减你们的工钱,我是要减账房和管事们的工钱,他们一月三两银子,活儿却不干,难道不该减吗?他们威胁我,若减掉他们的工钱,便带走你们,让枣庄无法维持,我不得已,才叫了孟大娘请了暂时的替工,我很欢迎大家留下来,但是,我也知道大家跟账房和管事们多年感情,你们决定共同进退,我尊重大家,工钱我会照发给大家,诸位珍重,前程似锦。”   全场一下子又轰动了起来,孙大娘和账房见势不妙,急忙想逃,初三叔和陈大侠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陈大侠长剑一伸,淡淡地道:“去哪里啊?先交代清楚你们到底吸了多少地农的工钱。”   地农们一拥而上围住了账房和几名管事,有几个性子暴躁的,已经上了拳头,账房是个文弱书生,挨了两拳之后哪里还敢嚣张?当下便承诺说会退还工钱。   地农们怒不可遏,想起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哪里是一句承诺能压得住的?   “真是太可恶了,克扣我们的工钱不说,还要哄我们一同离开庄子,今天就揍死你们这几个恶棍!”   “对,把我们的工钱吐出来。”   “东家,我们不走,我们要留在枣庄!”   “对,东家,我们都不走了,我们要留下来,您别找替工。”   瑾宁跃下来,站在陈靖廷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乱局。   “就这么简单?”陈靖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瑾宁淡淡一笑,“一个庄子,能有多复杂?”   “你早知道有克扣工钱的事情?”   “不知道,可庄子里的门道瞒不了我,我是在庄子里长大的,若无东家亲自管理,庄子就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是克扣工钱,也总会有其他,账房和管事们的做事方式,不是正派人所为,地农要的是什么?是工钱和生活保证,只要有了这两样,谁都带不走。”瑾宁道。   “既然你知道地农不会走,为什么找人来?”陈靖廷问道。   瑾宁看着他,道:“马上便是农忙了,枣庄这点人手是忙不过来的,但是长期雇工不划算,因为闲时功夫不多,没必要,若是农忙时候找临工来做,便可分担一下地农的辛苦,也能为庄子节省开销。”   陈靖廷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你还懂得做生意?”   “是以前瑶亭庄子里的胡管事教的。”瑾宁笑道。   陈靖廷很难想象一个大家小姐,她在庄子里是如何过来的。   她的生母甄氏,出身军候世家,父亲早年便立下功勋,被封国公之位,她算是陈家唯一一个嫡出的的女儿,可偏偏,她过得连个庶女都不如。   陈大侠和初三叔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账房及几名管事倒地不起,丝毫没有同情。   陈大侠淡淡地道:“你们的工钱,会悉数返还给地农,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滚蛋。”   账房嘴巴都歪了,却还指着陈大侠怒声道:“除了大小姐,无人能赶走我们!”   陈大侠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   他一扬手,“来几个地农,把这几个不要脸的东西丢出去。”   陈大侠一声呼,便有几十名地农应,七手八脚地把管事和账房抬出去,然后丢在了路边,呸了几口,才恨恨地回去。 第56章 都不要去招惹她   瑾宁让孟大娘把庄子里的地农都重新登记一下,把拖欠的工钱也都记下来,回头命人送银子到庄子里来统一发放。   地农的福利和伙食也得到了改善,当大家都知道每天都有一顿肉吃的时候,都纷纷欢呼要来叩谢东家。   下山之前,瑾宁叫了孟大娘进屋中。   孟大娘心情很好,本来看着有些刻薄的面容如今也舒展开来,一个劲地赞赏瑾宁,“三小姐和夫人真的相似,不仅仅是容貌相似,便是做事也相似。”   “大娘,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你老实回答我。”瑾宁收敛了方才的淡然,严肃地道。   孟大娘神色一整,道:“三小姐又话便问,只要婆子知道的,都会告诉三小姐。”   瑾宁看着她,“我阿娘在怀着的时候,在庄子里住了多久?”   孟大娘回忆了一下道:“大概一个月,当时夫人身子不太好,国公爷便带着她来庄子散散心,夫人喜欢住在庄子里,果然来了庄子,心情好转,精神也好了起来。”   “既然精神好,为什么又急着回去了?”瑾宁问道。   孟大娘道:“似乎是老夫人病了,夫人要回去侍疾。”   瑾宁觉得荒谬,“老夫人病了,要我母亲回去侍疾?难道府中便无其他人了吗?要一个怀着孩子的人回去侍疾,我母亲成亲十年才怀上了我,且一直胎儿不稳,怎么可能叫她回去侍疾?”   孟大娘摇头,“府中的事情婆子就不知道了,三小姐若想知道,可以找之前伺候夫人的庭姑姑问问。”   “庭姑姑?你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吗?”   孟大娘又摇头,“不知道,自从夫人走后,婆子只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已经被老夫人赶了出去,婆子偷了夫人留在庄子里的东西之后交给了她,然后也被抓去蹲大牢了,出来之后便没有再见过,更不知道她的下落。”   她见瑾宁眉头紧锁,心下顿生疑惑,“三小姐,您怀疑当年夫人的难产……”   瑾宁眸子里闪过一抹寒芒,“孟大娘,我没有怀疑什么,你也别乱说,此事我单独问你,你心里该有数。”   孟大娘是个明白人,听得瑾宁这样说,便道:“三小姐放心,婆子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吐。”   瑾宁声音软了下去:“我对你和杨伯是放心的,为了母亲的一点遗物,你们甘愿蹲大牢,可见这份情意珍贵,庄子我便暂时交付给你们管理,我不能久留,我走了之后,被赶走的那几个人或许会回来闹事,你防着点儿。”   孟大娘郑重地道:“三小姐您尽管放心,婆子和老杨头两人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被人扰乱庄子的。”   瑾宁本身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便是经历了前生的惨剧,心肠也没有冷硬成石,交托了几句关于地农的伙食,便叫石榴和海棠收拾东西走人。   陈靖廷得苏公公交代,要安全送她回府。   因此,他也一同下山。   回城要分别之际,瑾宁施礼感谢。   陈靖廷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策马转身便走。   站在府门口,瑾宁深呼吸一口,道:“回去吧。”   海棠嘀咕道:“若有选择,还是宁可留在庄子里。”   石榴在一旁听到这话,哼了一声,“庄子有什么好的?蚊虫多,吃食也不好,哪里有府中舒适?”   海棠瞪了她一眼,没再搭理她,跟着瑾宁进去。   府中冷冷清清的,青莹告知瑾宁,说昨天国公爷夫人回来之后,国公爷便下令让夫人住进了菱花院,且不许她出门。   换言之,是禁足了。   瑾宁问道:“除了禁足,还有其他吗?”   青莹摇头,“这便不曾听说。”   “管家和长孙氏身边的人呢?”   “管家还在,至于夫人身边的令婆子和杜鹃,一同跟着去伺候。”   瑾宁心底有说不出的失望。   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她虽然已经失望透顶,但是看到他对长孙氏的仁慈,再想起对自己的凶狠刻薄,又岂是一句失望可囊括的?   “小姐您别难过,或许,国公爷还要调查一下。”海棠宽慰道。   “调查?调查什么?”瑾宁一时气难平,却到底觉得多说无益,罢了,罢了!   横竖就没有过指望。   刚安顿好,便见长孙氏的儿子陈梁柱气冲冲地进来。   他进来便一顿乱砸,把屋中的茶几,桌子,椅子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陈大侠想上前阻止,但是被瑾宁阻止。   瑾宁便冷眼看着他砸东西。   陈梁柱砸完之后,又指着瑾宁痛骂,“你到底耍了什么诡计让父亲把母亲禁足了?我告诉你,你最好去跟父亲解释清楚,否则我弄死你。”   瑾宁扬起眸子,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心里头升起了浓浓的厌恶,一个窝囊废。   但是这个窝囊废,却是国公府唯一的男丁。   “要么你自己滚出去,要么我丢你出去。”瑾宁冷冷地道。   “你敢?你倒是敢?”陈梁柱听了这话,激怒得满脸通红,竟伸手就想掐瑾宁的脖子,“我现在就掐死你这个贱货。”   瑾宁一拉他的手腕,一个转身,便只见陈梁柱呈一道弧线被抛了出去。   陈梁柱跌在了地上,疼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咒骂,便被陈大侠一手提起,“少爷走好!”   然后放到门外直接把大门关上,任由陈梁柱在外头咒骂。   “无赖!”陈大侠一锤定音地道。   国公爷其实早就回来了,也知道瑾宁回来,因为初三叔回去了。   初三叔把庄子里前后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他。   国公爷听了,只是淡淡地道:“行了,如今国公府内宅无人主持,我已经去信南国,叫母亲回来了,也好尽快把她的婚事办起来。”   初三叔怔了怔,“是!”   国公爷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心头却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委屈了瑾宁,知道冤枉了她,但是,他始终没有办法对她好起来。   罢了,他没打算去修补这份关系,他们之间,就这么生疏吧。   有下人快步进来,“国公爷,少爷去了三小姐的屋中打砸,被三小姐丢了出来。”   陈国公的脸色一下子就烦躁了起来,“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去惹她做什么?初三,传令下去,府中不管主子还是奴才,都不要去招惹梨花堂的人,都远远躲开便是。” 第57章 你让他亲自来找我   陈梁柱对陈国公的这个决定很不满意。   他被丢出去之后本打算去报复,却被身边的小厮劝住了,说国公爷有令不许去招惹她。   陈梁柱一直被长孙氏宠溺,性情霸道,受不得委屈,如今被打还不能报复,当下就去找陈国公了。   “父亲,那小贱货分明是使计害了母亲,您还信她?按我说,该把她禁足才是。”   他进去便冲陈国公嚷嚷,年轻的脸上尽然是不忿之色。   陈国公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堂堂男儿汉,不努力读书求功名,却总是卷在内宅的是非斗争中去,像什么样?”   “我……”陈梁柱被父亲吼了一声,气势锐减,“我求什么功名?我日后是要世袭您的侯爵之位,求功名有什么用处?”   陈国公冷笑,“是啊,知道如今这国公府是世袭了,可这世袭之位是谁挣来的你知道吗?就是你嘴里的那个小贱货为你挣来的。”   最后一句,他咆哮怒出,把陈梁柱吓得哆嗦了一下。   “还不滚出去!”瞧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陈国公就气得浑身发抖。   陈梁柱嗫嚅道:“还有一事……母亲之前说,要为我求娶瑞安郡主……”   “荒谬,荒谬!”陈国公怒道,“你和你母亲一样,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肖想瑞安郡主?那是你高攀得起的人吗?”   陈梁柱心高气傲,听了这话,便有些不服气了,“父亲,话可不能这样说,昔日大娘嫁给你的时候,你也是高攀不起的,后来不还是借着大娘的娘家飞黄腾达了起来?我若是娶了瑞安郡主,我日后也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我?毕竟现在也没人瞧不起父亲你。”   “初三,初三……”陈国公伸长脖子大喊。   “是!”初三叔从门外进来。   陈国公气得面容紫绀,指着陈梁柱怒道:“把他丢出去!”   陈梁柱见他动了真怒,心中害怕,那份反抗的英勇早就荡然无存了,马上转身就溜走。   陈国公见他这般没担当,心里气得更呛。   初三叔却又在这个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这国公府,看着懂事的只有三小姐啊。”   见陈国公冷面不理,初三叔又说:“听闻,皇上要传甄大将军回朝。”   陈国公冷冷地道:“怎地?他回朝又如何?”   初三叔在他身边多年,也只能是偶尔发个小性子,见他真怒了,也是不敢顶撞的,只道:“只是怕国公爷忘了这事,甄大将军回朝,肯定会见三小姐,若三小姐在甄大将军面前告状,以甄大将军的脾气,怕对国公爷不好。”   “她要告尽管告去!”陈国公悻悻地道:“若岳父大人能忘记阿甄是为什么死的,他就尽管帮着她吧。”   初三叔听了这话,不禁也有了几分气性,“国公爷,这和三小姐有什么关系?”   陈国公脸色煞白,“没关系?你们所有人都说没有关系,是因为你们从不在乎阿甄,滚出去吧!”   初三叔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陈国公把自己关在了屋中,拳头紧握,全身轻颤。   所有人都说没有关系,他也知道没有关系。   可事实就是事实,若不是为了生她,阿甄也不会死。   他们有过白首之约,从年少到如今,他在乎的人也只有一个。   什么功名利禄,若没了她,有什么意义?   他的荣耀,还有谁能跟他分享?   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他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当初他置身于一片荣光中,可醒来之后,一旦去奋发,又会觉得,没有意义了。   他知道外头的人都没说错,他对瑾宁刻薄,为了不被人闲话才接她回来的。   他心里头,并不曾念过父女亲情。   他只想完成自己的责任。   因此,这一次他请了母亲回来,办好了她的婚事,一切又恢复以前那样。   这些年,日子不好不赖,许多事情他心里明白,但是不想改变,横竖日子过得去就好。   但是,瑾宁的回来,把这些假象戳破了。   他疲惫得很,不想有什么改变,日子还是按照以前那样淡若流水地过去就行。   他的这份心思,初三叔是很明白。   因此,初三叔出去之后,在外头静默了好一会儿,便去了梨花堂。   不管如何,到底是父女一场,他希望,三小姐别太记恨国公爷。   进了梨花堂,见瑾宁正在吩咐屋中的人忙活。   他走进去,声音低沉地道:“三小姐,能与你说几句话吗?”   瑾宁扬眸,“初三叔有话便说。”   初三叔瞧着她那张看着纯净但是眼底暗藏世故的脸,轻声道:“莫怪你父亲,他心里头也不好受,他已经去信南国,请老夫人回来。”   瑾宁淡淡地道:“那他以后还会更不好受。”   “何必?”初三叔以为瑾宁要闹什么事,“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一定分出个你错我对来。”   “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说他想日子安静是很难的,如果老夫人回来的话,至于陈瑾瑞,也等着吧,这府中会很热闹。”瑾宁冷笑道。   “什么意思?”初三叔怔了一下。   瑾宁微微笑道:“初三叔,你觉得武安侯府会否愿意得罪苏意大人,再容下一个精心设计自己亲妹妹的毁容媳妇?”   初三叔面容微变,确实忘记了这茬了。   武安侯是最重视名声的,一直以亲贵自诩,容不得一丁点的污点,而最重要的是,武安侯确实不愿意得罪苏意大人,如果苏意大人执住这点不放,武安侯府宁可休了大小姐,也不可能为了大小姐与苏意大人抗衡。   初三叔看着瑾宁,道:“三小姐,苏意大人那边,你能说得上话……”   “初三叔!”瑾宁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这话,至少不是你来对我说。”   初三叔苦笑,“这不是难为你父亲吗?”   “他难为我的时候,你没看见?”瑾宁声音冰冷地道。   初三叔叹息道:“你们父女两人的性格,何其相似啊?”   “回去转告国公爷吧,若他希望我去求苏意大人,让他亲自来说,他该给我一个交代。”   那顿鞭子之后,她对他已经没有顾念什么情分,该还的已经还了,既然不拖不欠,那在庄子里的那一脚,就得给她道歉。 第58章 陈瑾瑞会被休吗   初三叔回去之后,如实转告了瑾宁的话。   陈国公闻言大怒,“她要我去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如此这般不依不挠,难怪连江宁侯夫人那边都不待见她,宁可娶一个私德败坏的长孙嫣儿,也不要她这个国公府嫡出小姐。”   “国公爷该知道和这些无关的,江宁侯夫人只是想拉拢长孙将军,她需要武将的势力。”初三叔道。   陈国公一扬手,“不必去找她,便让她蹦跶吧,以我跟苏大人的交情,想必,他会卖我这个面子,不再追究这事,只要他那边不追究,武安侯府也不会休了瑾瑞。”   “大小姐确实有陷害的嫌疑。”初三叔提醒道。   “姐妹之间的纠纷,在府中闹闹就好,闹出去就不像话了。”陈国公冷冷地道,“备马,我亲自去一趟南监。”   初三叔怔怔了一会儿,幽幽地道:“若国公爷也曾为三小姐这样奔走,或许,三小姐不至于会这么偏激!”   说完,他转身出去命人备马。   陈国公面容倏然有些狰狞,心头便窜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来。   苏意自从回到京中,便一直忙着。   昨天从庄子里回来便入宫见驾,回来之后便没回过府中,一直在南监看福州一案和狼山案子。   他看到瑾宁和世子被抓到狼山上,前后种种对照,心里大概便有数了。   “苏大人,陈国公来了。”他的侍卫锦魏进来禀报道。   “来得好,请到偏厅,本座马上便过去!”苏意眼底有薄怒,威严地吩咐道。   这案子,李大人和陈国公也有份侦办,便不信他看不出什么来。   而且,靖廷告诉他,陈国公曾与他说过长孙拔势必是牵涉进此案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知道长孙拔是个什么样的人。   枣庄之事,他办得着实糊涂。   多年同僚,他喝了一盏茶,收敛了一下怒气才过去。   陈国公在偏厅里等了一会儿,便见苏意走了进来。   他起身相迎,“苏兄,打扰了。”   苏意回礼,眸子深沉内敛,“陈兄请坐!”   两人入座之后,陈国公便直说来意,“苏兄,今日冒昧前来,是为庄子里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其实就是姐妹之间的误会,既然张孙家不追究,此事不如就此作罢了。”   苏意伸出手打住,面容冰冷地道:“对不住,陈兄,你来求我,若是换做其他事情,我怎么也会卖你个人情,卖你个面子,毕竟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但是,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就此作罢!”   陈国公此番前来,其实也只是先给苏意打打底,他觉得苏意未必会追究此事,可他防着瑾宁会来求他做主,这事儿防范于未然总好过到时候他追究了再来求情。   但是,没想到苏意竟然一口就拒绝。   他愣了一下,“苏兄,此事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且瑾宁也没有受到伤害。”   “若本座没有回来,国公爷认为丫头会出事吗?”苏意的声音变得冰冷不已,且自称和称呼都变了,客套生疏得很。   陈国公与苏意认识多年,也打过数次交道,外头的人说他如何凶狠霸道,他是从不这么认为。   可如今见他不过是稍稍变脸,竟有种被震慑之感,他心头微惊。   苏意继续厉声道:“瑾宁是你的女儿,你保护不保护她,我管不着,但是,她是本座的弟子,从收她的那一天起,本座便跟她说,我管她的生死荣辱,她管我的生养死葬,因此,若今日国公爷是欺负到我头上,我尚且能看在咱昔日的交情上就此算数,可动的是丫头,那就没什么情面好讲。”   一番话,说得陈国公怔怔半响,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一句话,若国公爷不护着她,也请不要帮着外人来欺负她。”苏意说完,站起来冷冷地道:“来人,送客!”   陈国公这辈子还没碰过这么硬的钉子。   虽说他如今没权势在手,可谁面子上都不会跟他过不去,因此客套总还是有的。   怔愣之后,是尴尬,更是难堪。   他实在不明白,苏意地位崇高,处事也颇有稳妥,今日怎就为了瑾宁这些小事不惜大动干戈?   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再说无益,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苏意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手都哆嗦了,“什么东西?”   陈靖廷从后面走出来,原来他一直都在后堂里。   他淡淡地道:“陈国公的态度很奇怪,他不是无心冷血之人,但是唯独对这个女儿,格外的刻薄。”   苏意怒过之后,也冷静了下来,“本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他与甄氏感情深厚,当初两人成亲的时候,是忤逆了甄大将军的意思,后来夫妻情深,陈老夫人让他纳妾,他死活不同意,是老夫人以死相逼,还安排了长孙氏醉酒伺候,这才有了长孙氏,怎地对深爱发妻所出的女儿,要这般视而不见,刻薄寡恩!”   “大人对国公府的事情,知道得还挺多。”陈靖廷道。   “收了丫头之后,本座便回京调查陈府的事情,这家人,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陈靖廷听苏意话中有话,可他也似乎不太想说,便也不问,到底,和他没有关系。   而在国公府,陈国公刚出了门,瑾宁便已经来到了长孙氏的屋中。   枣庄里发生的事情,便是她愿意轻易抹过去,师父也不会留情,与其让师父出手,还不如她先发难。   长孙氏自庄子里回来,便一直很担忧陈国公对她的态度,最后只是禁足,这让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他还是看兄长几分面子,不好太过分。”长孙氏对令婆子和管家道。   令婆子略有些得意,“可不是?国公爷和夫人到底多年夫妻,怎地会为了三小姐而破裂夫妻感情?”   失去了耳朵的管家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知道陈瑾宁的狠,国公爷若惩处还好一些,可国公爷只是禁足,三小姐那口气怎么能泄得了?   他隐隐有些后悔与三小姐作对。   内宅小姐他见多了,但是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心狠手辣又不顾名声的。   之前一直想报割耳之仇,但是在枣庄里,她迅速逆转了形势,还有苏意公公撑腰,这就不容易对付了。 第59章 拿回房契   长孙氏也暗暗生疑,“那苏意为什么会为她出头?”   “莫非是公主所托?之前三小姐不是救了晖临世子吗?而且,三小姐身边的那位陈狗,就是公主派来的人。”管家道。   “这民间公主,事就是多。”长孙氏生气得很,若不是有苏意出马,那贱丫头早就进了牢子里了。   管家忐忑地道:“表姐,不如,与三小姐握手言和吧?”   长孙氏闻言,脸色大变,几乎不能相信这句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令婆子倒是先发难了,“管家,你忘记你的耳朵是谁割下来的吗?这样就怕了?”   管家脸色戚戚,“实不相瞒,我是真的怕了,如今只是割去了耳朵,若再斗下去,只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长孙氏盯着他,失望地道:“你真是个懦夫。”   “表姐,”管家看着她,“我是懦夫,但是,谁不怕死?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将军都没有办法对付她了,而且这一次,她只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孙氏冷冷地道:“不善罢甘休能怎么样?莫非还能杀了我不成?她倒是敢?我便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对我下手。”   她盯着管家,“莫非,那小贱人说的是真的?在枣庄真是你出卖了我们?”   管家没想到她会怀疑自己,白着一张脸道:“这分明是三小姐的计策,表姐怎么也信?”   “最好不是,否则,兄长也绝对容不下你。”长孙氏冷道。   话音刚落,便见石榴急匆匆地过来,进门就道:“夫人,三小姐如今正往您屋中来。”   长孙氏倏然抬头,眼底迸发出恨意来,“好,我倒想看看她要怎么对付我。”   她扬手,厉声道:“把大门打开,让她进来。”   令婆子立马就走出去,把已经推开的大门再开尽,两扇刚上了漆油不久的雕花木门上张贴的两个门神,凶神恶煞,各守一方。   瑾宁只带着陈大侠过来。   没有任何的阵仗。   但是,那浑身萧杀之气,却还是把管家和令婆子给吓住了。   他们甚至都有些疑惑,那之前见了夫人一味讨好的小姑娘,怎么忽然就变成一个恶鬼一样的人?   “你想做什么?”长孙氏怒喝一声,指着瑾宁便问道。   瑾宁眸光淡淡地扫了石榴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石榴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道:“奴婢实在不愿意见到三小姐忤逆夫人,不孝的大罪。”   瑾宁冷笑,“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奴才。”   长孙氏冷声道:“连一个奴才都比你懂事。”   瑾宁走上去在廊前迎风站立,衣袂飘飞,额发略有些凌乱,脸色阴沉得很,她盯着长孙氏,“枣庄的事情,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但是,你手上握住我母亲的庄子,店铺,都得一一交回来。”   “交给你?凭什么?”长孙氏冷冷地反唇相讥,“别以为你在枣庄脱了罪便可回府胡作非为,你父亲虽说过庄子以后要交回给你,但是,现在他没有这样的命令,我便断不会交出来。”   “阿狗,”瑾宁直接不与她废话,吩咐道:“进去搜,我母亲名下的庄子地契,店契,房契,但凡见到,都给我拿回来。”   “你敢?”长孙氏脸色大变,“我的屋子你也敢搜?”   瑾宁只冷笑不语,示意陈狗进去行动。   陈狗应声走进去,令婆子急忙拦阻,“大胆,夫人的屋子也是你能搜的?”   瑾宁扬鞭,凌空抽过去,正中令婆子的手臂,令婆子吃痛退后,吃惊地看着瑾宁,“三小姐,你这是要作反吗?”   “谁阻拦,我都不会留情。”瑾宁冷冷地道。   陈狗快步进去,一顿翻找。   长孙氏气得大叫,“来人,来人啊!”   外头确实有人,但是,谁都不敢进来。   三小姐的鞭子他们都是领教过的,她下手绝没有留情一说。   长孙氏见无人进来,气得发狂。   转身疾步冲进去,见陈狗在翻找她的柜子,从后面推开陈狗,挺身护住,厉声道:“你是公主府的人,敢在国公府偷东西?信不信我去报官?”   陈狗面无表情地道:“对不起,陈夫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长孙氏色厉内荏地道:“你听谁的命令?这里没有你的主子,你回公主府去。”   陈狗看着走进来的瑾宁,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瑾宁淡漠一笑,随手拿起榻上的一张床单,一扯一扬,便朝长孙氏笼罩而下,她迅速抓住两角在长孙氏身后系住,把床单往下剥,长孙氏双手双脚便被捆住,只露出了脑袋和一张气得发疯的脸。   “你大胆,陈瑾宁,你连母亲都敢冒犯……”   “你别管她,只管找你的。”瑾宁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柿子便往长孙氏嘴里塞去,长孙氏顿时噤声,只用恶毒的眼神瞪着瑾宁。   令婆子想上前,但是,管家却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冲她轻轻摇头,“你若上去,夫人会更遭罪。”   令婆子迟疑了一下,没敢动。   倒是石榴立功心切,想着夫人只是被禁足,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夫人,你一个没了娘亲的三小姐如何能跟夫人作对?   她冲上去,嘴里道:“三小姐不可这样对待夫人。”   她伸手想拿开长孙氏嘴里的柿子,瑾宁直接一鞭子就甩了过去,卷住了她的腰把她凌空揪起,再摔落地上,石榴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此举,更让令婆子骇然,站定了身子不敢上前去。   房契之类的东西,长孙氏是锁好在自己的屋中的,因此,陈狗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便都找了出来。   因着房契地契都是白契,依旧是甄氏的名字,所以,瑾宁拿回这些地契房契便已经等同把母亲落在长孙氏手中的产业都给拿了回来。   长孙氏眼睛都红了,这是她仅有的东西,若都叫她拿走,这是要她的命啊,她心里都在滴血。   瑾宁拿开她嘴里的柿子,扬了一下手中的契约,冷声道:“这只是开始,枣庄的事情,我慢慢再跟你算。”   长孙氏几乎吐血,一张脸又白又青,“你便是拿走,我也会拿回来,在这国公府,你还做不了主。”   瑾宁凉凉一笑,“没错,在这国公府,我是做不了主,只是这些契约如今在我手中,我若到官府换成红契,你便是拿了回去,又如何?” 第60章 她没什么错的   长孙氏瞪大眼睛,眼底射出愤恨的光芒,“你疯了?你去换红契,得给官府一成赋税,你怎么那么败家?你便是再恨我,也不可这样败了国公府的银子。”   白契是不需要缴纳任何的税收,不管上头写的是谁的名字,只要拿住了白契,便是有争议,基本都只认契约。   当初甄家给甄氏的陪嫁,没有换红契,其目的就是让甄氏买卖方便,免得一收一卖得交两成的税。   甄氏当时也打算用这些房产铺子来为陈国公未来铺路,所以到了她的手中,也没有换成红契。   只是没有想到,陈国公如此奋发,竟一战成名,奠定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更适逢当时皇上大赏得了封号。   甄氏死后,老夫人拿了大一部分,自然也没有换成红契,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银子。   长孙氏认为瑾宁在庄子里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且老夫人得了大头断不会再打她的主意,所以,她更是没有去换成红契。   最重要的是但凡有点势力的人家,又怎么会白白去交这些税?   在长孙氏看来,瑾宁简直是疯了。   瑾宁冷道:“这上头写的是甄姓,不是国公府的,要脸吗?”   说完,带着陈狗施施然地走了。   令婆子和管家上前解开长孙氏,长孙氏暴怒狂跳,指着管家像个泼妇一样怒骂,“你一定是与她勾结了,否则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你说,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管家百口莫辩,才知道陈瑾宁这一招厉害,本来他还觉得当时将军和夫人虽会怀疑一下,但是慢慢会想明白这是陈瑾宁的奸计。   可将军信他,夫人却不会信他,他高估了夫人的聪明,也低估了她的偏执。   “表姐……”   “滚!”长孙氏怒道,直接就命人赶了他出去。   管家慌张地看了令婆子一眼,想让她帮忙说项,令婆子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管家失望地转身而去。   而瑾宁说到做到,拿了契约便到衙门去红契。   做红契的手续比较繁琐,京兆府府丞亲自督办,免去了量度等繁琐的事情。   陈国公回到府中,管家便禀报了此事。   陈国公受了苏意的气,正憋得心头发闷,回府又听了管家的禀报,他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他之前说过会把她母亲的东西交还给她,可她竟然直接就上门去抢,这是大家小姐的作为吗?这是强盗。   最重要的是她从头到尾都没信过他。   初三叔看着他的脸色,倒是适时地提了一句,“哎,三小姐觉得国公爷不信她,如今她也不信国公爷了。”   陈国公微怔之后沉默了。   良久,他扬手疲惫地道:“罢了,让她去吧,那本来是她的东西,她要怎么做便怎么做。”   管家心头一凉,本来以为国公爷会为夫人出头,却没想到,国公爷竟然放任她的抢夺行为而不管。   在自己的府中捆绑母亲,这是何等忤逆的大罪?   他说不管了?   管家知道长孙氏彻底失势了,而长孙氏一旦失势,意味着他会不断地被三小姐报复。   想到三小姐的狠毒,他心底一阵阵发凉。   打发了管家出去之后,陈国公对初三叔道:“你去一趟武安侯府,打探一下瑾瑞的情况,另外,再看看苏意有没有到武安侯府施压。”   初三叔叹息一声,“老爷,此事我觉得您还是别管了。”   陈国公看着他,眼底充满了无奈和疲惫,“我如何不知瑾瑞这一次做得太过分?可若她被休回来,丢的是我的面子。”   “您这一插手,要和三小姐和解,可就难了。”初三叔道。   “和解?”陈国公冷冷地道:“难不成你认为我如今和她还有和解的余地吗?罢了,这份父女亲情从来就不曾有过,如今也不必强求。”   初三叔听得黯然,只得退了出去。   初三叔出去之后,陈梁柱便来了。   “你又来做什么?”陈国公见到他就来气,这种种事情聚在一起,让他对这个家也彻底的厌恶了起来。   “父亲,”陈梁柱气愤地道:“母亲被三妹气得发病了,您也不管管她?”   “死了没?若没死,趁早!”陈国公当场就发了大火,指着他就怒斥,“我说过多少次?这内宅之事你不许掺和,你该练功便去练功,该念书便去念书,这宅子里有你什么事?”   陈梁柱被吓住了,呆呆地看着父亲,记忆中,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还不滚出去?”陈国公怒气正盛,见他一副窝囊的样子,一脚就踹了过去。   陈梁柱踉跄了一下,连爬带滚地逃了。   陈国公把下人都赶了出去,随手拿了一壶酒,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下去。   他酒量本很好,从沙场里回来的鬼魂,谁没有酒量?   只是心头有烦闷之事,这一壶酒,竟叫他半醉了。   他踉跄地走到书桌后坐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幅画卷来。   画卷的卷轴有些发白,看得出是长期的摩挲。   他徐徐展开,画中女子面容如玉,英气秀美。   他粗粝的指腹抚摸着画卷女子的眉毛,眼睛,眼底渐渐就笼了悲伤之意,喃喃地道:“我错了吗?你在乎这个女儿吗?可她害死了你!”   他眸光依恋,柔中带悲,五分醉意之下,眼前闪动的,仿佛是记忆中那深爱之人的一笑一颦。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触摸那虚幻的影子,可那影子瞬间就分崩离析,消失不见,只余下他的手孤独地在半空。   他的眼底,一下子就充满了泪意。   十五年,他无一日能忘记她是怎么死的。   “我恨极了她,若不是她,怎会夺了你的性命?”他浑身发抖地说,“我努力过,接了她回来,为她说一门亲事,嫁了出去,便了了我的责任,偏生,她却闹出这么多事端来,我看到她在我眼前晃动,我就记起你是怎么死的。”   他落着泪,却又笑了,“可我也知道她没有错啊,她错在哪里?”   这流火的季节,屋中竟生出了寒意,阴霾笼罩,浓浓的哀伤,化不开。   他慢慢地把画卷收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回抽屉里,上了锁,手指在抽屉外的雕花上抚摸了一会,才慢慢地松手,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61章 胡青云   长孙氏听了陈梁柱的话,几乎不能相信。   “你说,你父亲让我去死?”   “父亲是这样说的,父亲整个人都变了。”陈梁柱被陈国公的怒气吓得够呛的,可自小不曾受过委屈,如今满肚子的怒火却无人为他出头,他看着长孙氏,“母亲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快把那小贱人赶回青州去。”   长孙氏跌坐在椅子上,又悲又恨地道:“他竟然这样说?他是巴不得我去死吗?陈瑾宁来我屋中抢夺,这样忤逆他也不管吗?”   陈梁柱哼道:“父亲大概是吃了那小贱人的屎了,都不敢得罪她。”   长孙氏恨得脸色发白,“对了,叫你去打听你大姐的事情,你打听到了吗?”   陈梁柱道:“母亲你就放心吧,大姐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休回来?”   长孙氏心里还是怕,瑾瑞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想起枣庄里发生的事情,长孙氏心里头憋了一口气,这口气不出,她的心怎么都没办法舒坦。   “柱儿,你去帮母亲找一个人,叫他来府中找你父亲,只有他,能扭转局势。”长孙氏眼底生出了歹毒之意,轻声道。   “谁?”陈梁柱瞪圆了眼睛问道。   瑾宁把所有的产业都换成红契之后,便开始盘点查账。   她不是不擅长做生意的人,但是,有时候她出面不方便,因此,她要去找一个人。   前生她便认识了此人,此人也曾在她的庄子做过管事。   想起前生,她死的那一年,他已经在京中开设了十二家鼎丰号,几乎垄断了半个京城的米粮。   他叫胡青云。   此人日后,大有可为。   在瑶亭庄子的时候,他便总是戏说,以后要成为大周朝的巨商首富。   她确信他能做到。   做生意,无人有他精明厉害。   翌日一早,瑾宁便带着陈狗出门去找胡青云。   胡青云如今住在西城的小矮院里,这种矮院很大,用木板间隔开一个个小房间,专门租给这些外地客商。   瑾宁前生与他在京中重遇的时候,是她成亲前的两个月,她去过他的小矮院,也听过他说生意经。   当时,她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帮他走一批货,结果,这一批货让他赚了三百两银子,他开店的银子,也终于累积够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时他说要邀请瑾宁入股,只是瑾宁当时已经嫁入了侯府,侯爵世家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不好沾弄便拒绝了。   这辈子,她不会这么痴傻。   来到矮院门口,刚好看到一名身穿粗布衣裳扎着方巾的年轻男子走出来,他的面容有些奇特,嘴巴特别大,额头宽,下巴四方,眼睛小小却特别有神采。   他嘴里咬着一块鸡蛋饼,腋下夹着一些本子,一副匆忙的样子。   瑾宁拦在了他的面前,“胡管事!”   胡青云站住了脚步,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待认出来之后他惊喜地道:“小东家?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在瑶亭庄子,所有人都叫她小东家,而不是叫她小姐。   除了近身的几个人,无人知道她就是京城国公府的千金。   胡青云自然也不知道。   “我是京城人士,早两年回来的。”瑾宁微笑,看到熟人,心里总觉得特别亲切。   “真是太好了,”胡青云显得很兴奋,但是,他犹豫了一下,道:“我这约了人谈事,小东家如今住在哪里?等我谈完了事去找你。”   瑾宁知道他在筹备一批货,打算走到江东去,但是缺乏银子,一直在找人投资。   她微笑道:“你别去了,我请你吃饭,顺便,谈谈你手上的那批货。”   胡青云微怔,“小东家,你怎么知道?”   “我神机妙算啊!”瑾宁笑着,“走吧!”   胡青云知道这位小东家有过人之处,小小年纪管理瑶亭庄子却从没出过什么纰漏。   甚至,还与隔壁庄子打过架,得了个青州小霸王的称号。   两人找了一家饭馆坐下来,瑾宁说明白了来意,胡青云瞪大了眼睛,“小东家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忙管理您的庄子和店铺?”   “不是,”瑾宁纠正,“不是帮我管理,是我与你合作,我分你三成的利润。”   胡青云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小东家,你这是疯了不成?三成利润你知道是多少吗?”   “不止,”瑾宁看着他,眸光熠熠地道:“现如今我手上的庄子铺,你主事我分你三成利润,日后我与你开设的其他店铺生意,我按照份额入股投资,然后,我占三成。”   胡青云傻了眼,良久才道:“小东家,你这很吃亏。”   “不吃亏,生意场上,银子不是最大的本钱,本事才是。”瑾宁微笑道。   “那我……我岂不是无本生利?”胡青云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   瑾宁神定气闲地看着他,“那你可愿意?”   “是头猪才不愿意呢。”胡青云一拍桌子,激动地道。   瑾宁回头看着陈狗,“大侠,你以后不必跟在我的身边,你就跟着胡管事,以后咱的店有你一成,关于庄子铺,我要大力整治,但凡有闹事不听者,能上拳头就不用说废话。”   陈狗摩拳擦掌,“是!”   在内宅确实窝囊,既然三小姐看好这位胡青云大哥,他就跟着他去发财。   胡青云送别瑾宁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叹息,“小东家,你这个做法其实真的很吃亏。”   瑾宁心里头却想,我一点都不亏,等你打下鼎丰号王国的时候,我每天就只躺着数银子。   瑾宁就这样丢下了陈狗走了。   胡青云还不能相信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了大贵人,对陈狗道“陈兄,小东家是什么来历?”   陈狗淡淡地道:“陈国公府的三小姐,皇上刚封的宁安县主。”   胡青云瞪大眼睛,竟然是侯爵府邸的千金小姐?还是县主?   他一直以为小东家只是富户小姐。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陈狗没做过生意,因此,不知道从何入手。   胡青云眸子里射出坚定毅然的光芒,“首先,铺子里查账。”   他是个要么不做,要做就马上去做的人。 第62章 大祸临头   瑾宁安置好了铺子的事情,便去了一趟南监找师父。   “小爷今日刚好路过?”苏意翻翻眼皮子,回来两三天了,今日才来。   “特意来的。”瑾宁笑嘻嘻地上前,走到苏意的身后,一双小手殷勤地为他揉着双肩,“舒服吗?”   苏意闭上眼睛,懒洋洋地道:“还行,好歹是没生疏了这手艺。”   “哪里敢生疏?”瑾宁当下加重力道,“今日可是给师父送一份好礼来呢。”   苏意哼了一声,“得了,有好东西留着孝敬你那个爹,望他别刻薄你太过。”   “这份好礼,是得送给您。”瑾宁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苏意陡然睁开眸子,“你说真的?”   “当然,人暂时被我安置好了,若您要问话,便尽管去问,问到了什么,您肯定也能查出实证来。”瑾宁道。   苏意不无赞赏地道:“嗯,你如今办事倒是周全聪明了许多,先不忙,让他多蹦跶两天,还有,这事儿你别管,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若叫人盯上了,你有几条命?”   “谁敢得罪我呢?”瑾宁狗腿地道:“不怕我师父啊?”   “对你府中的那些人,你也有这般计策和硬气,我就不担心了。”苏意眸子垂下,露了一丝担忧之色。   “放心。”瑾宁说着,手里揉了重一些,“我的,总归我要讨回来,不是我的,若我看上了,也得是我的。”   “那你看上那位李良晟了吗?”苏意问道。   “看不上!”瑾宁一脸的轻蔑。   苏意没说话,但是嘴角微微扬起,算是很满意她这个回答。   良久,苏意却又倏然问:“靖廷呢?”   瑾宁一时愕然,“什么?”   “侯爷定下的亲事,江宁侯夫人虽然退了,但是不代表侯爷的意愿,靖廷也是他的儿子。”   瑾宁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打这个主意?你闺女没人要了吗?人家陈大将军可是有婚约了,马上就要成亲。”   “成不成还另说呢。”苏意拉着她的手让她绕到跟前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师父不能保你一辈子,你那父亲指不定给你找什么人家,这女人再强,若遇上了不好的男人,这辈子便算废了,你放心,师父为你挑的,必定是人中龙凤,你若看得上靖廷,等侯爷回来,师父出这个面去说。”   瑾宁转移开话题,“师父,其余的事情,我不插手,但是长孙拔这事,我希望你能让我参与其中。”   “为什么?”苏意问道。   瑾宁看着他,轻声道:“因为我憎恨他。”   “犯得着吗?为枣庄里的事情?这事自有师父为你出头,你父亲来找过我,让我手下留情,但是绝不可能。”苏意冷冷地道。   瑾宁心中酸楚,不是为枣庄里的事情,就为她经历过的那一辈子,长孙拔杀了你。   这仇,她前生未报,今生无一日能忘。   “我就想参与一下,你就让我历练历练嘛。”瑾宁未能道出其中原委,只能是一味死皮赖脸地哀求。   苏意没立刻答应,倒是把话题扯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靖廷如何?”   瑾宁想了一下,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苏意嗯了一声,满意地道:“如此说来,你对他是有好印象了?”   “师父,这茬不提,我们说正事呢。”   苏意拍了她的手一下,“行了,你回去吧,南监这种地方别总是过来,若有事到府中找我便是,要不搬过来小住也成。”   “为什么?”瑾宁瞪大眼睛。   苏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南监这种地方是女子来的吗?你总是来旁人怎么说呢?你未来的那位婆婆眼睛长在额头上,怎也得顾忌一下。”   瑾宁举手投降,“师父什么时候也介意人家说三道四了?而且,那位真不是我未来的婆婆。”   苏意道:“师父什么时候在乎过旁人说?可若牵扯了你,就得避忌一些,小霸头啊,这里不是青州,这里是京城,不是你凶的地头,而且师父……也不知道能保护你多久。”   苏意说到最后,眸子有些黯淡。   瑾宁猛地看着他,急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苏意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傻丫头,去吧,回去吧。”   瑾宁道:“我走可以,但是,长孙拔这事,你得让我参与。”   “好,这事儿,我交给靖廷去办。”苏意扬扬手,“去吧。”   瑾宁走出去的时候,刚好遇上陈靖廷进来。   想起师父方才的话,瑾宁有些不自然,“大将军!”   “来找苏大人?”陈靖廷眸色柔和地问。   “嗯。”瑾宁道。   “那回吧,路上小心!”陈靖廷说完便进去了。   瑾宁福身走了。   陈国公今日便从衙门回府了。   看了会儿书,便见初三叔进来禀报:“国公爷,长岐道人来了。”   陈国公神色微变,连忙站了起来,“快请!”   他心中沉了一下,长岐道人已经许久没来找他了,这一次忽然来,莫非……   初三叔领着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道人进来,一身蓝色的道袍,衣袂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陈国公在书房门口相迎,见他来到,连忙拱手,“道长,快快请进。”   长岐道人微微一笑,“国公爷,许久没见了。”   “可不是,一别一年多,道长可好?”陈国公含笑问道,但是眸子里的紧张未曾松弛下来。   “贫道很好。”长岐道人进去坐下,凝望着陈国公,“但是,国公爷不甚好。”   陈国公听了这话,反而放松了,“我不好,也大半辈子了,不在乎了。”   长岐道人摇摇头,“你和夫人夫妻连心,你不好,她在九泉之下,岂能安好?她魂魄不宁,这就是贫道这一次来的原因。”   陈国公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长岐道人轻轻叹气,“国公爷啊,贫道与你说过多次,贵府三小姐是夺命之魂,你得把她送得远远的,你不听,偏叫了她回来,如今,你家宅不宁,你的心不宁,夫人自然也魂魄不宁,不仅如此,国公府,怕即将有大祸临头啊。” 第63章 甄夫人   陈国公被震住了,良久,才问道:“不知道道长所说的大祸临头,指的是?”   长岐道人语重心长地说:“已经有迹可循了,这夺命之魂,刑克父母,母体先损,继而是府中其他女眷,老夫人不在府中,那么,她的继母,长姐都会因她受损,最后,才是国公爷,若再不避忌,怕国公爷要身败名裂,丧命异乡啊!”   陈国公骇然。   据他所知,长岐道人是没在京中的,但是,对府中之事却了如指掌,若不是真有先兆,如何知道继母和长姐也因此受损?   长岐道人末了劝道,“想个法子,要么早些嫁出去,要么,还是送回青州吧,这夺命之魂留在府中,一旦曾见过血,便会一直见血,趁着她如今还没杀过人,便先送走。”   陈国公沉声道:“她已经杀过一人。”   长岐道人脸色大变,“既然如此,还请国公爷尽快为她寻一门亲事,切莫找尊贵人家,定要有煞气才可,屠夫是首选,否则,也是难以遏制怕日后害人家破人亡。”   陈国公看着长岐道人问道:“道长方才说夫人魂魄不宁,她是报梦给你吗?她可曾说了什么?”   长岐道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非也,只是出现了迹象贫道起卦得知,鬼魂哭泣,便是鬼魂不宁。”   “她哭?”陈国公心中倏地一痛。   娶她过门的那一天,她哭得很厉害。   说从此要拜别父母,心里舍不得。   进了新房之后,还一直掉眼泪,他当时拭去她的眼泪,承诺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会叫她哭泣。   瑾宁回来的时候,刚好,初三叔送长岐道人离开国公府。   瑾宁认识此人。   前生她见过几次,她刚回府的时候,他也来了,在她的房中放了一些神仙之位,让她供奉。   她以前从没想过,她的父亲,一个曾经杀戮沙场的将军,会相信神鬼之说。   但是,后来听婆子说,自从母亲死后,他就一直痴信这些东西,甚至,还另外造了一个牌位交托给这位长岐道人,每年给银子供奉,就为了护她的魂魄安宁。   前生,瑾宁见过这位长岐道人进过长孙氏的屋中,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两人商谈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是以鬼神之说骗钱财。   因此,她站定了身子,淡淡地问初三叔,“初三叔,这位是谁啊?”   初三叔道:“三小姐,这位是长岐道长,来找国公爷的。”   长岐道人听得此人就是三小姐,侧目两眼,并未言语,只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态,仿佛等着瑾宁上前膜拜。   瑾宁却只是嗯了一声,转身就进去了,甚至连看都没再看长岐道人一眼,态度比长岐道人还要更倨傲冷漠。   长岐道人摇头叹息,对初三叔道:“这煞星之气,着实厉害,若不懂谦恭,只怕会引致更大的灾祸,如今她的气焰已经渐露,请转告国公爷,尽快遏制。”   初三叔不信这些,却也没得罪他,道:“我会转告,道长慢行。”   初三叔说完,转身便回了去。   瑾宁从梧桐树后倏然闪出来,拦在了初三叔的面前。   方才长岐道人的话,她都听到了。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生,她始终觉得费解,为什么父亲对她这么冷漠,就算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顶多执拗一时,但是他却十几年不曾释怀。   所谓煞星之说,他竟然真的信?   “三小姐偷听?”初三叔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道。   “我想听故事!”瑾宁咧齿一笑,挽住了初三叔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回了梨花院。   初三叔以前对瑾宁是没什么好感,从庄子里回来的丫头,畏畏缩缩,一点胆气都没有,分明夫人当年是何等的英气勃发,她竟半点都没遗传到。   跟瑾宁亲近,是看她这一系列的行为之后才开始的。   如今对三小姐的“横蛮无理”,他也只是笑了笑,便道:“坐下来吧,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   瑾宁不单单是要听故事,而是要从故事里得知一些内幕。   从枣庄回来,她便觉得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难产或许是占了其中一个因素,可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瑾宁打发了屋中的人出去,亲自为初三叔倒茶,“初三叔,但凡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请您告诉我,事关重大。”   初三叔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又沉默了下像是回忆,才慢慢慢地说道:“这事要从头说起,国公爷迎娶夫人一波三折啊,夫人出身军候世家,陈子忠将军也是甄大将军带出来的,陈家的旧部如今都在甄大将军麾下供职,这般显赫的家世,比起今日的江宁侯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当年,国公爷只是甄大将军被提拔为阵前右先锋,立了小小功劳回京,来府的时候遇上了当时的甄大小姐,便是你的母亲,说来也奇怪,当年不知道多少贵门公子追求她,可她都没看上,却看上了你的父亲。   这就惹恼了你外公,因为他当时想把你母亲嫁给陈子忠将军,当时两家都先通了气的。”   瑾宁对这部分是完全不知情的,怔愣了半响,外公当年属意的女婿,竟然是靖廷大将军的父亲?   “可夫人呢,也确实是个倔性子,她就看上了你父亲,如果甄大将军要逼她嫁给陈子忠将军,她便直接捆了甄大将军上花轿让他嫁过去。”   初三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她,“这话熟悉吗?”   瑾宁讪笑,她确实也这么对父亲说过。   “寻常人家的女子,若不同意,顶多是以死相逼,可你母亲着实也是随了甄大将军的性子,竟抗争了起来,甄大将军就这么一个闺女,哪里舍得真强迫了她?最后同意了这门亲事,可当时你外公是提着刀过来找你父亲,把刀子架在你父亲的脖子上,若叫他的女儿受了委屈,就把他砍成三十六段。”   瑾宁笑了起来,外公的性子,确实很烈。   “只是没想到,甄家同意了这门亲事,你祖母却不同意,她说你父亲早年就定下了婚约,是长孙家的嫡出大小姐,长孙家当时门楣低,你祖母说婚约既然早年定下来,就不管门楣,死活要你父亲迎娶长孙小姐进门,你父亲事前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 第64章 撬开长孙氏的嘴巴   “你父亲素来是个孝顺的人,但是那一次却强烈的反抗了,最后母子两人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你祖母让步了,婚事也总算是成了。刚成亲那会儿,他们两人确实是恩爱万分,你父亲为了证明自己给你外公看,阵前奋发,带兵突围反败为胜,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更被皇上封了爵位,这份成绩交出去,你外公很满意。但是,你母亲却不好受,因为她嫁过来一直迟迟没能生育,她抵受着很大的压力,你祖母对她越发的不好,大概是你母亲入门的第六年底,还没能怀上,你祖母以死相逼,让你父亲纳妾,你父亲不同意,最后趁着你母亲回了娘家,让当年的长孙小姐的妹妹……也就是如今你的继母来府,在酒里下了药,就这么一次,长孙氏竟然怀上了,只能是让她入门。”   瑾宁冷冷地道:“是吗?那之后呢?若真爱我母亲,怎么最后还有了陈梁柱?”   初三叔轻轻叹气,“这事,真是谁也说不清楚,长孙氏入门之后,虽然生下了大小姐,你父亲却从没在她房中过夜,甚至老夫人又再以死相逼,你父亲也是没去。最后,是你外公要驻守外疆,摄政王宴客相送,你父亲为你外公顶酒,醉得一塌糊涂地回来,夫人那晚上没回来,留在了甄家送别母亲嫂子,所以,你父亲被送去了长孙氏的屋中。”   “又怀上了?”瑾宁觉得不可思议。   初三叔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三小姐,这话本不该说,但是那天晚上,我就在门外守了一晚上,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你父亲,醉得不省人事。”   瑾宁诧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以为自己又醉酒出事,一个多月之后,长孙氏又怀上了。”   瑾宁啼笑皆非。   “你父亲的心一直都在你母亲的身上,好不容易,你母亲终于怀了你,当时他们两人高兴得不得了,把京中大大小小的庙宇都给拜了个遍,说要谢恩。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一直都不太好,肿得厉害,吃喝不多,脸瘦身子重,你父亲很担心,整日陪伴在你母亲的身边,所幸那时候老夫人也特别重视你母亲这一胎,特意叫了个大夫来府中常驻,防着你母亲出什么事故,恰恰便是在生你之前半个月,甄大将军出了些意外,骑马摔断了腿,你母亲着急,便叫你父亲去外疆一趟,等你父亲回来,你母亲已经难产走了,你父亲整个都疯掉了……”   初三叔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黯然。   “那时候天气热,你母亲走后,他没回到你祖母便敛葬了你母亲,你父亲疯了似地去刨坟,刨得双手满是血,我是把你父亲打昏了才拖回来的,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中,十天不曾出来,不吃,你祖母强迫之下,才每天喝一碗汤,算是吊着这条命,你祖母也没了法子,叫人请了长岐道人来,长岐道人是个懂得通灵之人,跟你父亲在屋中谈了有半日,你父亲才出来,但是,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把你送走,送走你之后吧,日子也不安生,他去了长岐道人的道观里住了三个月,回来便一蹶不振,当时有战事,皇上派他出征,他也不去,告病在家,他显赫的年代也终于慢慢地没落了。”   这段往事,听在瑾宁的耳中,是震撼的。   在她心里,一直都认为父亲不配对母亲说一个爱字。   可他对自己扭曲的刻薄,竟也源自对母亲的爱。   “我后来才知道,长岐道人跟他说,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因为你是夺命之魂投胎,他跟你父亲说,你母亲死得很惨,在一路出殡上山的时候,棺材还在渗血,而你母亲在阴间孤苦无依,夜夜啼哭喊他的名字,他给了一大笔银子长岐道人请他安魂,长岐道人告诫他,礼仪仁孝都要做足了为你母亲积德,才可使得她魂魄安宁,因此,你父亲比往日更孝顺了老夫人,为官虽也没什么功劳,却也总算清白做官,唯独对你,始终不能释怀。”   瑾宁没说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初三叔叹息一声,“我跟三小姐说这些,是因为长岐道人又来了,他肯定会跟国公爷说一些不好的话,接下来,国公爷会做什么,三小姐还是心里有个准备为好,还有,别恨国公爷,他心里很苦。”   初三叔说完,脸色沉沉地出去了。   瑾宁慢慢地握住一杯茶,她是夺命之魂?她害死了母亲?   不,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我害死母亲,是你的愚孝害死了母亲。   你的苦,不是我给你的,但是我的苦,却是你给我的。   至于那位长岐道人,如果方才没听错,是老夫人请来的。   神棍为了骗钱财,或许会胡诌一些话,以增加可信度。   但是,要主家送走自己刚出生的嫡出女儿,叫人骨肉分离,这是作孽的,一般人做不出来。   若不是有人教唆,有人撑腰,他怎敢如此?   老夫人,看来,我们不仅仅有母亲嫁妆这一笔账要算。   至于父亲当年和长孙家的那位大小姐是否有婚约,这点,长孙氏应该很清楚。   她怀疑,连当初跟张孙家的婚事都是假的,从一开始,老夫人就不同意母亲进门。   可她与母亲乃至甄家都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做?迎娶一位军候小姐,莫非不比迎娶一个低门小户的姑娘好?   她想起前生的一些事情来,想到了一种可能。   父亲是庶长子,非老夫人所出。   虽然父亲后来给她长脸了,可妾侍的儿子出头,她嫡出的儿子便被压住,她怎么甘心?   且庶长子还娶了世家小姐,进门之后,她这个嫡母若拿不住,就得被欺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她不同意这门亲事便说得过去了。   要证实这一点,也不难,从长孙氏口中可逼问到当初与张孙家大小姐的亲事是否属实就可推断。   还有一点,如今老夫人不在府中,长岐道人却来了,也就是说,老夫人定也有个帮凶在国公府里。   要撬开长孙氏的嘴巴,不会很难。   她这般想,便先在府中安排了一下,然后即刻动身去找长孙氏。 第65章 恫吓长孙氏   长孙氏如今正在悲愤之中,听得瑾宁又来了,她发狠地冲出来,全然没了当家主母的仪态,怒声痛斥,“你还敢来?你还嫌害我不够吗?你母亲的嫁妆你都给拿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瑾宁这一次的态度很好,微笑道:“夫人何必激动?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你赢了,我一样很惨,难不成我也像个疯子似的撒泼吗?既然夫人已经输了,不如想想,如何翻身吧。”   长孙氏被瑾宁戳中了心窝,恨得是眼中滴血,“收起你的假惺惺的嘴脸,我见了便恶心。”   “夫人放心,您见了我恶心,我见了您一样恶心。”瑾宁上前一步,笑容不减,“不过夫人今日不该这么激动,毕竟,长岐道长今天来过,夫人心里有底了,是不是?”   长孙氏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瑾宁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抹狂喜。   瑾宁微微一笑,“夫人何必遮掩呢?明人不说暗话,长岐道人是谁叫来的,夫人心里明白,不过呢,这一次夫人怕是要失望了,他确实是来了,但是,并不是来帮夫人的。”   长孙氏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瑾宁盯着她,“有钱能使鬼推磨,道长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你觉得,他如今在谁的身上能讨好好处呢?”   长孙氏脸上的血色慢慢地褪去,愤怒地看着瑾宁。   瑾宁见她心理防线一步步崩塌,逼近一步,道:“老夫人行事谨慎,几乎滴水不漏,除了第一次找长岐道人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夫人您联系的吧?您说,若老夫人一推四五六,这罪,谁来背?”   长孙氏脸色苍白却兀自嘴硬,“你别以为我会上当,你来我这里,胡言乱语还把老夫人给牵扯进来,你真是大逆不道。”   瑾宁不无遗憾地道:“既然夫人不信,便当我没来过,我对夫人确实不喜欢,但是你不是害死我母亲的人,我也没必要置你于死地,不过,夫人自己想不通,时也,命也,夫人自求多福吧。”   瑾宁说完,转身就走,利落洒脱得让长孙氏压根没想过这只是以退为进的计策。   瑾宁走后,长孙氏连忙便派了令婆子出去打探。   令婆子去了国公府的书房外,听得书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令婆子听得胆战心惊,在外头躲了一会儿,便见初三叔垂头丧气地出来。   见到令婆子,他阴沉地道:“你还敢来?”   令婆子心中一惊,试探地问道:“不知道国公爷因何大发雷霆呢?”   初三叔冷冷地道:“别多问了,回去好好伺候夫人吧,也叫夫人消停点儿。”   令婆子心头更惊惧,谢了一声便马上回去禀报长孙氏。   长孙氏闻言,整个都慌了,“如此说来,那小贱人真的收买了长岐道长?”   令婆子道:“不奇怪,否则她不会知道长岐道人一直都是您联系过来的,而且,她说得对,老夫人行事一向谨慎,也留了后招,当初看着是让您立功,可这事儿一旦露陷了,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您的身上来,国公爷又这么孝顺……。”   长孙氏跌坐在椅子上,面容越发的苍白。   “快,快,快,去找陈瑾宁过来!”她呆坐了一会儿,急忙便起身道。   令婆子慌忙走了。   令婆子找到瑾宁的时候,瑾宁正在院子里与管家说话,见令婆子来到,瑾宁微微一笑,对管家道:“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回头有赏。”   管家脸色灰白,感觉到令婆子射来愤怒的眸光,他拱手退了下去。   “三小姐好手段!”令婆子看着瑾宁道。   瑾宁淡笑,“还是那句话,有钱使得鬼推磨。”   令婆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只道:“夫人有请!”   瑾宁看出她的心思来,却也不着急下手,只跟着她便去了。   长孙氏在屋中十分的焦躁不安,一个劲地急转。   见令婆子带了瑾宁进来,她努力遏制情绪,难得沉静地看着瑾宁道:“说,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瑾宁道:“我问你的,你但凡知道,都得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取决于你会告诉我多少。”   “我不信你。”   “那就没办法了。”瑾宁摊手。   长孙氏银牙暗咬,“好,你问,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在你父亲面前为我求情。”   “我不为你求情,也不需要,你说了出来,父亲知道了此事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也不会太过迁怒于你,倒是陈瑾瑞那边,我可以为她说两句话。”瑾宁淡淡地道。   陈瑾瑞被休是迟早的事情,她的夫君是个没良心的,陈瑾瑞又擅长手段,迫害妾侍,武安侯府早就容不下她了,如今被毁容又牵涉谋害亲妹案子,武安侯府不赶这趟浑水。   但是,倒是可以缓一下她被休的速度。   这条件很吸引。   长孙氏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陈瑾瑞的身上,若陈瑾瑞被武安侯府休回来,靠着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等老夫人回来,她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她道:“好!”   瑾宁丝毫不浪费唇舌,直入正题,“当初父亲和你嫡姐有婚约一事,真还是假?”   长孙氏没想到她是问多年前的旧事,这事她不沾身,因此也就直言不讳,“没有这回事,是老夫人去找我父亲,给了我父亲五十两银子,且答应帮我兄长进军营,才订的一张婚约。”   果然如此!   “第二个问题,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老夫人请了一位大夫在府中驻守,这位大夫,姓甚名谁,如今何处?”   长孙氏暗惊,但是却也回答说:“这位大夫叫李全,刺州人士,至于如今在哪里,我不知道。”   “第三个问题,我母亲死后,她身边伺候的人,为什么都离开了府邸?如今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长孙氏道:“有一两个是被老夫人打发了出去,也有些是你父亲回来之后赶走的,至于去哪里,谁会知道?我更不关心。”   瑾宁盯着她,眼底有杀意慢慢腾起,“最后一个问题,我母亲被老夫人下毒之事,你可参与或者你可知晓?”   长孙氏心头骇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瑾宁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两年我一直隐忍不发,是苦于没有证据,今日能这样问你,便是心里有了把握,也不妨告诉你,苏意在枣庄里出现也不是偶然,他是我的师父,南监已经在着手调查母亲被毒一案,且我外公甄大将军也已经开始从外疆回来。” 第66章 长孙嫣儿寻死   长孙氏整个都慌了,她竟从不知道陈瑾宁有这来头,她方才前头说的那些话加起来都没有最后这一句震撼。   南监,谁敢得罪南监?便是朝廷一品大员,不也得看他苏意的脸色?   南监若调查当年之事,便是老夫人回来,又能阻挡得了?   “夫人,回答我的话。”瑾宁的声音渗透了寒意。   “我……我没有参与,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长孙氏眸子慌乱地闪着,一边说一边看着令婆子。   还是令婆子沉稳,她看着瑾宁道:“三小姐都知道这么多事了,应该也知道当年在府中,夫人压根做不得主,府中一切事务都是老夫人打理的,包括长岐道人说的那些话,都是老夫人教的,也是老夫人给了长岐道人五千两银子,这些都和夫人没有关系。”   瑾宁垂下眸子,掩去那一抹杀意,“谢夫人的告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不记得告知夫人,虽然说有钱是的鬼推磨,但是,长岐道长还不值得我花银子,他此番登门却是为夫人说话来的,至于令妈妈去书房听到的一切,是初三叔在里头砸了东西,难道没有人告知夫人,长岐道人走了之后,父亲便出门了吗?”   长孙氏猛地抬头,暴怒地道:“你……你竟然套我的话?”   “那也得夫人做贼心虚我才能套到你的话。”瑾宁淡漠地看着她,“但是,夫人放心,我也会信守承诺,让师父到武安侯府去说两句话。”   说完,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长孙氏暴怒的声音,伴随着砸东西的巨响,瑾宁走出去好远,这声音还没落下。   瑾宁勾唇冷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母亲的命运,从她嫁过来的那天,便被老夫人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可悲的是,母亲竟然浑然不知。   而若一直按照前生的套路走下去,老夫人确实是赢家。   只是这辈子不会了,老夫人,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长孙府这几日真是焦头烂额,自从得罪了苏意,朝中官员纷纷和他保持了距离,且江宁侯府那边至今态度未明,就是连进门做个妾侍,都还没给个准话。   而长孙嫣儿未婚先孕且还落了胎的事情,又在京中不胫而走,如今他出门都不敢,就怕人家指指点点。   自从得势之后,他便不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老爷,您倒是想个法子啊!”杨氏也是日日以泪洗脸,嚎得嗓子干哑。   长孙拔背着手阴沉着脸瞪了她一眼,“想什么法子?能有什么法子好想?事到如今,难不成要我到江宁侯府去求他们吗?”   杨氏哭着道:“那李良晟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些日子一次都没来看过嫣儿,若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又怎会让嫣儿跟他……哎,真是失策,都怪你的妹妹,若不是她保证了可遏那陈瑾宁为平妻,嫣儿为正室,我才不冒险呢,如今名声丢了,大夫还说,嫣儿以后怕是再怀不上孩子了,你说她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长孙拔大怒,“闭嘴,妹妹也是为了嫣儿好,你当初不是赞成的吗?怎地如今出事就全怨她了?”   杨氏被他一呛,止住了哭,“那还不是为了老爷您的前程?若能巴结上江宁侯府这门亲家,日后您的前程也是无可限量。”   长孙拔憋闷得很,如今他担心的可不止嫣儿的婚事,还有南监的调查。   莫说他是有罪的,便是无罪,得罪了苏意,都得给他安出百十来条罪名来。   还有,福州那边,许久没给他来信了,他派人出去打探,也至今未回。   至于狼山的案子,一直都是监督衙门审理,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狼山落网了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从枣庄里回来之后,他本以为会有人来找他问话,至少南监那边不会就这么算了,可那边却一直迟迟不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加上江宁侯府那边傲慢的态度,让他的心情跌倒了谷底   。   如今听得杨氏说女儿不能生育,他一口气憋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只得背着手走了出去。   杨氏见他也没了主意,心头更慌了。   便见嫣儿身边的丫鬟急忙过来,慌张地道:“夫人,小姐寻短见了。”   杨氏眼前一抹黑,差点就昏过去。   好不容易吸入一口气,便慌慌张张地过去了。   长孙嫣儿被救了下来,正哭得呼天抢地。   杨氏稳住心神,扶住了女儿,怒斥她身边的人,“怎么也不看好小姐?”   长孙嫣儿拉住杨氏的衣袖,哭得好不凄惨,“母亲,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生育了?我是不是再不能做母亲了?”   杨氏听了这话,心如刀割,连忙安慰道:“别胡说,没事的,这大周朝好的大夫多了去了,总有一人能治好你。”   “那就是真的了,”长孙嫣儿哭得越发凄凉,“这几天,良晟哥哥一次都没来看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他只是忙着娶你过门呢,这成亲前,你们都不能见面的。”杨氏道。   长孙嫣儿疯狂摇头,“你别骗我了,她们都告诉我了,江宁侯府至今还没人上门,他不要我了,母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杨氏怒瞪了丫鬟们一眼,“都跪下,掌嘴,谁叫你们跟小姐胡说的?”   杨氏素来是个有威严的人,治家甚严,一声令下,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噼噼啪啪地就自己打嘴巴。   “母亲,你快想想法子,若不能嫁给良晟哥哥,我马上就去死。”长孙嫣儿哭着道。   杨氏本就烦心,好言相劝了一会儿她没听进去,反倒一味地说这等没出息的话,气得一巴掌就打了过去,“糊涂,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寻死觅活的,你眼里可还有父母?他李良晟不要你便怎么地?你便寻不到人家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出息了?再说,如今事情也没那么绝望,我还有办法。”   长孙嫣儿被杨氏打了一巴掌,悲痛之下,反而清醒了一些,她抚着脸,怔怔地看着杨氏,“母亲还有什么办法?”   杨氏眯起眼睛,射出了狠辣的光芒,“事到如今,反正我们家也是没脸了,那江宁侯夫人若也想跟着丢脸,我们就闹大了此事。” 第67章 妾侍入门   杨氏言出必行,马上就吩咐人到江宁侯府去传话,让江宁侯夫人今晚过来商议婚事,否则,便以诱jian之罪,告到府衙去。   此举已经是破釜沉舟,但是杨氏管不得那么多。   如今长孙家的局势危急,必须得拉拢住江宁侯府这一艘大船,要沉,也好歹有块浮板。   此计果然好使,江宁侯夫人当晚便叫了一个媒人登门。   媒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暗示了江宁侯府的门楣和长孙家的门楣,然后,把来意说穿,要做夫人是不可能的,若愿意委屈你们家小姐做个妾侍,那便择个好日子把轿子抬上门把人接过去便了事。   末了,少不得是要有几句威胁的。   长孙拔和杨氏也知道以嫣儿如今的名声,肯定是做不了正室,本来之前就不行,如今更不行。   敲定之后,也没择什么好日子,过两日鞭炮一放,送了些礼和银子过来,便把长孙嫣儿给接了过去。   然而,江宁侯府低调,长孙拔和杨氏却不低调。   送嫁的时候,长孙府的嫁妆敲锣打鼓地送了过去,那热闹劲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正房夫人呢。   李良晟虽然是娶妾侍,但是长孙拔这么一闹,大家便都知道了。   江宁侯夫人本来是打算偷偷地办了这事,可长孙府那边闹开了,她也只得请了本家的一些兄弟亲戚过来吃酒。   民间纳妾不办酒是正常的,可世族大家纳妾,以后还要走动,所以,多半会办几桌酒席让新妾与大家见面认识。   陈靖廷自然也列席了。   长孙嫣儿脖子上自尽的勒痕还在,可穿着高领子的裙袍,再佩戴了两串火红色的珊瑚珠子,便也就没看出来。   因陈靖廷是大哥,李良晟便要带着她给陈靖廷敬酒。   陈靖廷在整个李氏家族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且名声不好,因此李氏本家许多人都不待见他。   敬酒之后,大哥怎么也得说几句祝福的话,再给新妾一份礼,这也是规矩了。   可陈靖廷那杯酒没干,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随手给出一锭金子,便道:“南监还有事,诸位慢喝。”   说完,他便径直走了。   大家都怔住了。   陈靖廷在外头的名声是不好听,眠花宿柳又吃他老子的老本,可在族中一直都是十分谨慎守礼的,今日李良晟虽是纳妾,可办了酒就是正经事,他却撂下酒杯就走人,甚至,礼没有备下一份,直接给的金子,算怎么回事?   大家纷纷骂他无情刻薄,倒是江宁侯夫人笑着道:“好了,大家也都知道靖廷公务繁忙,且他一贯以政事为重,大家就都别为难他。”   喜娘拿着那金子,也十分为难,便是给金子,好歹也给个红包封着,就这么放下来,算个什么回事?   有人笑了一句道:“他素来是在那秦楼酒馆里花银子的人,习惯了这出手,该不是喝多了以为在那秦楼里吧?”   长孙嫣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了,她轻轻地拽了一下李良晟的衣袖,委屈地看着他。   李良晟今日本也是一肚子的火,杨氏的威胁他是知道了,本来对长孙嫣儿是有那么几分喜欢,毕竟当初和陈瑾宁对比,长孙嫣儿要好太多了。   出了那么多事,他对长孙嫣儿的那点好感都磨得差不多了,再经历枣庄的事情,直接惹了苏意,他便不想娶她为妾了。   可杨氏威逼之下,他不得不纳她入门,这份窝囊气直接被陈靖廷的起身走人激发了出来,长孙嫣儿拉了他一下,他竟想也不想就推了她一把,怒道:“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长孙嫣儿踉跄一下站定,整个都怔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良晟。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虽不说十分体贴,却从不会大声说话,像这般狂怒还是头一回见。   泪水在眼底迅速蓄起,美丽的脸上尽然是心碎神伤。   她见李良晟竟丝毫没有哄她的意思,便求救地看着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却转了脸与妯娌说话,仿佛压根看不到这一幕。   长孙嫣儿便是再愚蠢,也知道这是江宁侯夫人给自己的下马威,她忍住眼泪,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不起,我失礼了。”   李良晟吼出来之后其实也懊恼了,毕竟这么多叔伯兄弟在场,显得自己不够量度。   可他也不是个擅长粉饰太平的人,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我与大家喝会儿酒。”   “但是,这酒还没敬完!”长孙嫣儿巴巴地看着他,刚咽下去的泪水,又弥了上来。   “不打紧,我替你敬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李良晟冷漠地道。   长孙嫣儿彷徨四顾,大家都用看笑话的眼神看她,她心里头倏然便生出一种耻辱感,而她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斯田地,都是因为陈瑾宁。   良晟哥哥一直都对她很好,若不是孩子没了,良晟哥哥怎么会怪她?厌弃她?   “好,我便先告退了!”长孙嫣儿对着众人福身便下去了。   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把良晟哥哥的心给拉回来的。   如今她入门了,每天都对着他,他一定会重新发现她的好。   瑾宁今晚没在府中,而是去了苏意的总领府。   苏意难得见她来,叫人备下了小菜,师徒二人月下对饮,好不写意。   这总领府昔日是龙相府,也就是母后皇太后的娘家,之后府邸被收回来,苏意喜欢,便赐给了苏意。   “长孙氏嘴里知道的有限,但是我也都挖出来了。”瑾宁喝了几杯酒,脸色便有些绯红。   “此事你自己调查还是师父替你调查?”   “借我两人,我府中的那些人用来伺候还行,可真办点什么事,不得力。”瑾宁道。   “陈狗呢?”苏意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陈狗可是公主的得力爱将。”   “陈狗派出去帮我打天下。”瑾宁支起一只脚,像在庄子里,军中那样的粗鲁。   “打什么天下?”苏意眯起眼睛问道。   “还记得小胡子吗?以前在庄子里的那位胡管事,你总是叫他小胡子的,我让他帮我管理庄子和店铺,陈狗派过去给他用。”   苏意有些意外,“你倒是开窍了啊?懂得揽住这些身外之物了,倒不像在庄子里那般痴傻了。”   “我又不是真的傻,以前在庄子里无忧无虑,自然不需要计较太多,日子过得去便好,如今可不一样了。”瑾宁淡淡地说着,眉宇之间凝了一股轻愁。   苏意端详着她,总觉得这个徒弟仿佛和青州那会儿有很大的分别了。   京中两年,怕是过得真不好啊。   苏意轻声道:“师父应该早些回京的。” 第68章 心动的理由   瑾宁刚想说,便听得下人进来禀报:“苏大人,靖廷大将军来了。”   苏意乐了,“这小子不是在吃酒吗?怎地大晚上的往本座府中钻啊?快请进来!”   瑾宁下意识地把脚放下来,端坐了身子。   苏意睨了她一眼,“还知道自己失礼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吗?”   “自己家人就不拘束,他到底是外人嘛。”瑾宁汗颜。   “闺女啊,好好考虑一下师父的提议。”苏意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手背道。   瑾宁端了酒,“你真以为你徒弟是个稀罕货?人人都抢着要?人家是说了亲的。”   “说了亲也能退!”苏意霸气地道。   瑾宁懒得搭腔,自顾自地饮了起来。   陈靖廷本只是乏闷想找来苏意这里讨杯水酒喝,方才的那个场合,着实让他厌烦。   没想却在这里见着了瑾宁,他含笑道:“三小姐竟也在?你们师徒二人好快活啊!”   瑾宁微笑看他,这一身青色锦袍显得他身段颀长利落,烛光之下,面容柔和,那眼睛竟是迷死人般的美丽。   “大将军怕也是闻到了酒香味来的吧?”瑾宁道。   陈靖廷扬袍坐下来,“可不是?苏大人这里别的不多,好酒多,我这不是闻着酒香来了吗?”   他和瑾宁坐得很近,沉水香的味道兜头兜脑地朝瑾宁压过来,她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这个味道,说不出的沉醉迷人,不自禁,地想起了在山中躲的那一宿。   她看了他一眼。   刚好他也正看过来。   瑾宁今晚穿得很随意,一身宽松的青色袍子,是男装,来的时候没带衣裳,苏意便给了她一身自己新作的袍子,很长很宽松,长发只在身后束起,脂粉不施,她的皮肤本来就很好,这般素面朝天,便有一种纯净的美。   陈靖廷的呼吸有些凝滞。   他觉得是因为这酒香扑鼻。   苏意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叫人去取酒杯筷子来,然后微微地抬了抬眸子,不甚经意地道:“对了,靖廷,听说你说亲了,哪家的姑娘啊?”   陈靖廷微笑,“也真是巧了,和我同姓,陈侍郎之妹陈幸知。”   “噢?”苏意笑了,“本家结亲啊?那可是好事。”   下人取了杯子上来,为陈靖廷倒酒,陈靖廷捧着杯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转了一下,酒一滴不洒,“是好事。”   他的声音有些隐晦不清。   “怎地?不喜欢?”苏意问道。   陈靖廷笑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总得成亲的。”   “是啊,你父亲便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确实得成亲传宗接代,只是,也别为了传宗接代而成亲,若不喜欢,推了便是,兴许以后会遇到喜欢的。”苏意道。   “不必了,长姐为我寻的婚事,不差。”陈靖廷淡淡地道。   瑾宁怕师父说出回不了头的话,连忙便扯开了话题,“对了,今晚李良晟纳妾,你不是该在府中吃酒吗?”   “吃过了,酒也敬了,我金子也撂下了,算是尽了礼。”陈靖廷饮了一口,看着瑾宁回答说。   瑾宁瞪大眼睛,“你撂下金子?”   “不知道送什么,给金子她,喜欢什么买什么,干脆!”陈靖廷皱眉道,谁还得空去揣测她喜欢什么然后费心去张罗?   瑾宁笑了,“那表妹得多生气啊。”   苏意伸手打住,“行,你哪里来的不知廉耻的表妹?可别胡乱攀亲。”   苏意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我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对了,丫头,关于长孙拔的事情,你说你想插手,我又交给靖廷,趁着靖廷今晚在此,你们不妨说说这事。”   说完,他站起来,又打了一个哈欠,仿佛真困得不得了,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   瑾宁知道他的小算计,想让她和陈靖廷单独相处,可确实她是真想参与此事。   陈靖廷倒是怔了下,长长的睫毛下闪着疑惑之色,“苏大人熬不得夜?他可是连续熬个三天三夜不带说累的。”   瑾宁连忙饮了一杯酒,都替师父感到脸红,“许是最近忙碌,真累了。”   陈靖廷嗯了一声,“最近南监事儿多。”   他看着瑾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你想参与长孙拔这案子?”   “对,我想参与!”瑾宁为他倒酒,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   陈靖廷听完之后,立刻摇头,“不,长孙拔武功很高,你不是他的对手。”   瑾宁轻声道:“放心,我知道他的弱点,且我也不需要跟他打,大将军,这一次你听我的,这是最好的法子,还能知道福州案的主谋是谁呢,师父调查了这么久,愣是没把这人给揪出来,长孙拔这里是一个突破口。”   陈靖廷确实想破了这案子,但是,这计策到底是凶险,若有什么闪失,她……   “你实在不必以身犯险,我们可以找其他人。”   瑾宁耐心地道:“不,大将军,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恨我,也只会盯着我。”   陈靖廷沉默了一下,还是摇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瑾宁有些生气了,“为什么?”这分明是好计,而且能把福州案的主谋挖出来,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陈靖廷看着她,面容沉静,“我不想你受伤!”   瑾宁怔住了!   “你……”她呼吸有些凝滞,“你是怕我出事无法跟师父交代?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   陈靖廷垂下眸子,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排美丽的阴影,手指依旧转动着杯子,“不,不是,总之我不答应。”   风很好,树叶沙沙。   瑾宁眼底有些濡湿。   “靖廷,”她改了称呼,注视着他,“你我在狼山算是换个命的交情,我若没把握,会轻易说出这计策来?我不是那种该被呵护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我是一个庄子里长大的野丫头,我有我制敌的办法,而且,长孙拔不除,我在国公府也不得安生,其中原因,你知道的,师父能保我几次?还不如除了他,干净利落,而要彻底打他个不能翻身,只有我这个办法,他是老狐狸,你们追查了这么久,都没突破,这便是证明。”   陈靖廷看着她闪动的眸子,那张充满自信又坚毅的脸,听她说她不是被呵护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这话没有一点的无奈和埋怨,反而她以此为荣。   他实在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凝望良久,他败北,“好,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第69章 嫣儿小手段   瑾宁心中微微一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小心的。”   陈靖廷笑了,眸色暗沉地看着她,“不,是事成之后,请我喝酒!”   瑾宁呃了一声,讪讪地道:“这个……这个只要你赏脸,随时都可以的。”   两人接下来说了些话,但是都没提及到江宁侯府今晚的纳妾宴。   虽然这是一个很好的谈资,但是,两人都似乎觉得说起那些人,有些恶心。   瑾宁今晚睡不着。   除了想着计划的事情之外,还在盘算着以后的日子。   江宁侯已经开始班师回朝,婚事势必是要提起来的,到时候她拒绝不难,可江宁侯已经认定了她这个救命恩人,只怕会大力促成。   至于外公,如今也在启程回京中。   外公的性子比较暴躁,手段也比较偏激,反而不利于与老夫人这样的老狐狸周旋,可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前生,外公在她出嫁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可之后便回了外疆,今生有些变化了。   今生的事情变化得越多,瑾宁心里头便越不确定。   至于老夫人在南国回来,相信不出半个月便可抵达京师。   前生她对老夫人十分恭谨,但是老夫人对她总是很冷淡,前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太痴傻。   瑾宁这厢睡不着,长孙嫣儿也睡不着。   她在房中等了许久,都没见李良晟来。   便见人去看一下,看外头的人是否还在喝酒。   下人去了之后回来禀报,说宴会早就散了,但是李良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长孙嫣儿气得哭了,在房间里发了一通脾气。   今日过门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是正室,侯府一定不会准备龙凤花烛,因此便叫人带了一对过来,只等着李良晟来到便燃点起来。   谁知道,李良晟竟然来都没来。   “小姐,别哭了,兴许公子爷去送客了。”丫鬟安慰道。   长孙嫣儿闻言,起身就给了那丫鬟一巴掌,怒道:“什么公子爷?是姑爷!”   丫鬟吓得连忙捂住脸改口道:“是,奴婢错了,是姑爷。”   陪嫁的婆子金妈妈走进来,瞧了那丫鬟一眼,“你先出去吧。”   丫鬟巴不得,连忙躬身便退了出去。   金妈妈扶住满脸震怒又满脸泪水的长孙嫣儿,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您犯不着跟奴才们置气,公子爷没来,便等着他来便是,你已经过门了,他怎么也得来。”   “都说不是公子爷……”长孙嫣儿满肚子的委屈,哪里听得进去。   “我的傻小姐啊,谁敢叫姑爷呢?这江宁侯府是讲规矩的府邸,莫说称呼,便是一言一行都严格得很,丫鬟们叫一声姑爷,你是高兴了,江宁侯夫人听在耳中会怎么想啊?那还不是你教导不周?”   长孙嫣儿绝望地看着金妈妈,“那我怎么办?我虽委屈为妾,可我本以为他对我有爱,不会委屈我的,可现在,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一把抓住金妈妈的手腕,急切地道:“金妈妈,我知道你素来是有手段的,你想个法子让他过来。”   金妈妈安抚道:“想什么法子都没用,若今日是大婚,他不来还能去找江宁侯夫人说道说道,可您只是姨奶奶,便只能安分地等。”   长孙嫣儿哭道:“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今日不来,明日不来,一直不来我怎么办?”   金妈妈沉气道:“会有办法,总之就不许闹起来,若闹了,小姐在府中便更没地位,听妈妈的没错,快洗个脸歇着去。”   “那你先给我个法子。”长孙嫣儿心焦得很。   金妈妈想了一下,“这样吧,等您身子康复之后,小姐您请公子爷过来用膳,老奴在酒里下点药,保管公子爷喝了之后,会对您重新动情的。”   “我康复了,我早就康复了。”长孙嫣儿连忙道,“明日就请过来。”   金妈妈摇头,“那看不行,您这身子怎么就恢复了?这落了胎才几日呢?不可!”   “我说康复就康复了,我不管,明日你便跟我准备药。”长孙嫣儿霸道地说。   金妈妈拗不过她,又想起她横竖已经不能生育了,还不如先博了公子爷的欢心。   翌日傍晚,长孙嫣儿便果真在门口守住等着李良晟回来。   李良晟昨夜睡在自己的房中,今日是去了姐姐李齐容的家里,本来还不愿意回来的,是李齐容劝了他,说长孙拔如今还没倒下,这面子总得给,他才回来。   进门看到长孙嫣儿,他便想起那些厌恶的事情来,冷冷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孙嫣儿迎上去,对着他福身,眸子里便染了泪水,轻声道:“我想给你说声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你若不喜欢见到我,我以后会安安分分,绝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自然是金妈妈教的。   但是长孙嫣儿的模样是我见犹怜,加上不施脂粉露出苍白之色,睫毛染泪,波光盈盈,加上语调轻柔伤感,便更显得楚楚可怜。   李良晟的心志本不坚定,见她这副模样又想起了昔日的美好来,气也消了大半,加上姐姐所言也有道理,便道:“好了,别说了,吃饭没有?”   丫鬟锦衣在一旁道:“姨奶奶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一直自责,如今金妈妈做了饭菜她也不吃,说要等公子爷您回来跟您说一声对不住。”   长孙嫣儿轻斥,“谁叫你多嘴!”   李良晟见她是真心待自己,虽有过错,可到底是入门了,便道:“不吃饭哪里行?走,我陪你吃饭。”   长孙嫣儿眼底有惊喜之色,“真的?”   “嗯!”李良晟执起她的手,便往里走。   长孙嫣儿垂下眸子,一脸的欣喜和害羞,只是眼底的那一抹得意之色,却叫廊前站着的江宁侯夫人看在了眼里。   江宁侯夫人身边的钱妈妈道:“这位姨奶奶也不是等闲之辈。”   江宁侯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我走错一步,本以为那长孙拔可为侯爷所用,没想到竟是这种货色,竟还敢威胁我。”   钱妈妈担忧地道:“侯爷已经班师回朝了,到时候,要如何交代此事?夫人可有办法了?”   江宁侯夫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先看着吧,看看长孙拔有什么手段能除掉陈瑾宁,若除掉了她,到时候便跟侯爷说我也是上了长孙拔的当,那样顶多是被责骂几句,不至于会连累了良晟。” 第70章 大出血   钱妈妈道:“只怕这位国公府三小姐不好对付啊,长孙将军几次败下阵来,末了还来了一个苏意,您说,这苏意跟三小姐是什么关系呢?怎地就这般护着她?”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打听过了,这陈瑾宁小时候被送到青州去,苏意也不知道怎么地去了那边,还收了她为弟子。”   钱妈妈大惊失色,“有这层父女关系在,怕不好对付。”   天地君亲师,师父便等同父亲了,尤其大周朝特别重视尊师重道。   江宁侯夫人眸光有隐晦的厌恶,“那阉人,我是真看不惯,真不明白皇太后怎地就这么重用他。”   钱妈妈瞧了江宁侯夫人一眼,轻声道:“当年侯爷与苏意都曾追求过甄依,甄依死后,苏意便收她的女儿为弟子,可见这阉人也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又如何?他到底也只是个阉人,不要脸的东西!”江宁侯夫人呸了一声。   听钱妈妈说起侯爷曾追求过甄氏,这在她心头就像一根刺,扎了这么多年,都还隐隐作痛。   钱妈妈扶着她,“好了,回去用膳吧,公子怕是在香雪苑吃了,昨晚公子没在那边过夜,她怕是心急了。”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我昨晚不让良晟过去,一则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她不是才落胎没几天吗?年轻人没个分寸,弄坏了身子,以后要生个一男半女便难了,这般不情愿娶她进门,若没生下子息,要来何用?二则,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进了这个门不意味着什么,或许,还不如不进。”   她顿了一下,“回头你去香雪苑,便说我叫他回来有事,先别让他在香雪苑过夜。”   “是!”钱妈妈应道。   钱妈妈看着时辰便过去,殊不知,还没到香雪苑的门口,便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只小黑猫,竟直接就扑到了钱妈妈的怀里,钱妈妈吓得往后一退,踉跄倒地。   香雪苑的金妈妈听得动静,掌灯出来,却见钱妈妈跌在了地上,后脑勺在出血,连忙便扶着她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要紧吗?”   钱妈妈年纪大,这一摔,伤了腰骨,疼得站不住。   金妈妈哎了一声,丢了灯笼,“得马上去找大夫,你这走不动,这香雪苑也没有小厮,我背你。”   说完,二话不说便弯腰背起了钱妈妈。   这金妈妈今年也五十岁了,虽说身子还算硬朗,可到底年岁在,这背着钱妈妈,一晃三摇的却也一路无阻地回了钱妈妈的房中。   然后是一阵翻箱倒柜,找了药油为她揉腰,再取了艾条过来熏,道:“这伤筋动骨可不得了,明日若不见好,还得找个大夫看看。”   钱妈妈这一痛,便把事儿给忘了,倒是十分感念金妈妈的好意,想着这长孙嫣儿不懂事,可身边带过来的人,还算热心。   半夜,有奴才急匆匆地敲开了江宁侯夫人的门。   伺夜的丫头打开门厉声道:“怎么回事?不知道夫人睡着了吗?若不是要紧的事情,绷紧了你的皮。”   那奴才急声道:“禀报夫人,香雪苑姨奶奶出事了,公子爷吓住了。”   江宁侯夫人睡眠极浅,早在奴才敲门的时候便醒来了。   听得奴才说,她便披衣而起走出来,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名奴才是江宁侯夫人派到香雪苑去的,做一些洒扫的功夫。   他说:“回夫人的话,姨奶奶出了很多血,一直喊肚子疼。”   江宁侯夫人问道:“公子在她屋中?”   “是的。”   江宁侯夫人皱着眉头,“不是让他回来了吗?钱妈妈呢?”   “钱妈妈摔伤了,如今在屋中歇着。”   “怎地无人来报?”江宁侯夫人冷下脸,“先去请大夫,回头再跟你们算账。”   “更衣!”   香雪苑已经乱成一团。   长孙嫣儿痛得昏了过去,金妈妈拿着药油使劲地摁人中,却也不凑效,身边的丫鬟奴婢一个搓手一个搓脚,李良晟站在一旁,只披着一件外裳,里头什么都没穿。   他吓得一张脸都白透了,身子轻颤地看着长孙嫣儿,神情惊慌失措。   江宁侯夫人来到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哭腔,“母亲!”   江宁侯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眼带血迹的床单,便把李良晟转了过去,“穿好衣裳先出去,母亲来处理。”   “好,好!”李良晟巴不得马上走,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抱了自己的衣裳就走了出去,身边的小厮急忙扶住了他。   江宁侯夫人深呼吸一口,空气中的香味沁入鼻子,她脸色顿时铁青。   “夫人!”金妈妈站起来,福身见礼,然后扬起了脸道:“老奴劝过公子爷,公子爷硬是要……”   江宁侯夫人盯着她,倏然出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金妈妈怔住了,定定地看着江宁侯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江宁侯夫人厉声道:“姨奶奶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这屋中什么味?还不赶紧撤走?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便要你们的命。”   金妈妈骇然,没想到江宁侯夫人只这么一闻,便知道其中玄机。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夫人息怒,是老奴的错,老奴只想着让公子爷和姨奶奶恩爱和好,一时行差做错了,请夫人降罪!”   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你不着急领罪,若姨奶奶有什么事,你就去跟长孙将军领罪吧。”   她也不上前去看长孙嫣儿,只厌恶地扬起了眉头,空气中,除了依兰香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道。   长孙嫣儿悠悠转醒过来,便迎上了江宁侯夫人那双锐利冷峻的眸子,吓得她哆嗦了一下,哭着喊了一声,“夫人……”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好好歇着,明日一早,叫你母亲过来看你。”   长孙嫣儿慌乱地看着她,“夫人,我不知道会这样,良晟哥哥呢?他在哪里?”   “我叫他走了,你好好歇着,回头大夫就来。”江宁侯夫人淡漠地说完,吩咐了身边的人好生看着,便走了。   长孙嫣儿哭了起来,“夫人,您听我说,不是您想的那样。”   江宁侯夫人腰骨挺直,后面的脖子白皙而修长,高贵的背影和长孙嫣儿的落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第71章 寻事的李良晟   江宁侯夫人回了屋中,李良晟已经冷静多了,穿戴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吃茶,钱妈妈也被搀扶了过来。   江宁侯夫人身边的翠娟已经跟她说了事情,她白着一张脸便来了。   江宁侯夫人也没问罪于她,只问了她的伤势,“要紧吗?这怎么会这样的?”   钱妈妈说:“老奴本来奉夫人的命令去香雪苑请公子的,这还没到香雪苑便有一只黑出来,老奴一惊便崴脚摔了下来,摔了腰,还是姨奶奶身边的金妈妈给背回去的。”   “你中计了!”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黑猫?”   钱妈妈恨声道:“老奴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李良晟怔了一下,“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中计了?香雪苑为什么要用黑猫吓唬钱妈妈?”   江宁侯夫人看着他,“母亲昨晚为什么叫你别过去你知道吗?”   李良晟道:“知道啊,母亲不喜欢她。”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她还不值得我喜欢不喜欢,论不上这点,只是她落胎才多久你便去了她屋中,若出个什么事日后不能生育,还不如一只会下蛋的母鸡。”   江宁侯夫人素来不说这些粗俗的话,但是今日怕也是气愤到了极点,才会这般荤素不忌。   “那……那儿子今晚犯了大错了,儿子不该这般……”李良晟羞耻地道。   “和你没有关系,”江宁侯夫人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她屋中点了药,你便是铁血男儿也抵受不住,只是这些内宅妇人争斗的小伎俩,你得看清楚才是,怎地就轻易上了当呢?”   李良晟脸色大变,“母亲的意思,是说她设计我?”   “没错。”钱妈妈回答说,“姨奶奶叫您去吃饭,夫人都看见了,夫人怕出事便叮嘱了老奴去请您回来,殊不知老奴却她们安排的猫给吓摔倒了,这才叫她们得逞。”   “长孙嫣儿……”李良晟咬牙切齿地道,“我还以为是我伤了她,没想竟是她自讨苦吃,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以前我还觉得她性子娴静,比那陈瑾宁好多了。”   江宁侯夫人听了这话,眉心突突地跳了一下,“你说这话做什么?陈瑾宁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归是比她好了。”李良晟略一沉思,想起了陈瑾宁对他的态度,不由得又皱起眉头,“也不好,都是一丘之貉。”   “以后不许提起这个人。”江宁侯夫人厌恶地道。   李良晟见母亲发了脾气,也不敢做声,只是心里头却暗暗地生气,退婚之后,他去找过陈瑾宁,若她愿意嫁过来就没今日这事了。   不识好歹。   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大夫来给长孙嫣儿诊治了一下,开了几服药便出去了。   翠娟在外头接大夫,“夫人请您。”   大夫跟随翠娟来到明堂,江宁侯夫人站起来略欠了个身,“大夫请坐!”   大夫拱手,“夫人不必客气,小老交代几句便走。”   “如何了?”江宁侯夫人自然也不是真心请大夫坐下来,不过是做出了温和的态度。   大夫若真的坐下来,可就是不知趣了。   大夫皱着眉头道:“本来就受了损伤,如今是伤上加伤,损了阴鸷以后怕也不能生育了。”   江宁侯夫人脸色铁青,却也维持着良好的态度,“好,谢谢大夫,翠娟,送大夫出去,诊金双倍。”   翠娟应声,取了银子便送了大夫出去,轻声道:“大夫,这内宅的事情,夫人一向是不欲往外透露太多的。”   大夫知趣,接了银子道:“姑娘放心,小老明白。”   送走大夫之后,江宁侯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明日一早,去找杨氏过来。”   李良晟气得够呛,如今不管事实如何,若传了出去,外头的人只会说他急色害得长孙嫣儿不能生育。   杨氏知道了这事,自然没敢过来,只命人送了好些补品,然后托病说过些日子来看姨奶奶。   这事儿,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李良晟却吃醉了酒,竟去了国公府找瑾宁。   瑾宁刚从总领府回来,便见李良晟在门口了。   “李公子怎么来了?”瑾宁走上去问道。   李良晟转身,一双眸子恨得通红,身边的小厮都拦不住他,他直接就冲了过去盯着瑾宁,“都是你这个灾星,若不是你,侯府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侯府发生了很多事吗?”瑾宁神色淡淡,盯着这个她爱了五年的男人,越看越觉得窝囊,“死人了吗?府邸倒塌了吗?若没有,都不算事,李公子是侯爷的虎子,不该出丁点事情就崩溃,承受能力这么差,以后如何继承侯爷的爵位?”   “你知道什么?”李良晟没想到她说话这么刻薄,怒气蹭蹭地就上来,指着她的鼻子就痛声怒斥,“嫣儿被你害得以后再不能生育了,你高兴了吧?你一直恨她,就因为我当初和她在一起没选择你,是不是?我就是看不上你,你这个村妇,这个贱人!”   村妇,贱人,这已经是李良晟能想到最恶毒的骂人的词汇了。   瑾宁意味深长地笑了,“她不能生育了?我当然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私德败坏的人就该遭到报应,劝李公子少喝点酒,小心点走路,免得一不小心扑死了,我会更高兴。”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李良晟胸腔都快爆炸了,举起手就要挥过去。   瑾宁扬脸就凑过去道:“打我?看看这外头多少人看着?打,你尽管打,叫人看看江宁侯府出了个什么东西!”   李良晟眼睛一扫,果真见外头站了十几个围观的人,陈国公府本来就临街,在门口吵起来,肯定会吸引人看的。   他其实也只有五分醉,只是喝着心里头一股子气散不了,又不知道找谁发泄,心里只恨着陈瑾宁,便想也不想地过来了。   如今见有人围观,他面子下不来,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冲人道:“你们看什么?给我滚开!”   众人纷纷指点,却也不避开。   瑾宁冷笑一声,大步进去,命人把大门关上。   李良晟怒道:“陈瑾宁,我等着,你一定会后悔,我倒是看有什么人要你这种野丫头。”   门徐徐关上,把李良晟和他的咒骂都隔绝在门外。 第72章 谁的婆家   瑾宁确实没找到什么好人家。   或者说,国公爷为瑾宁找的,不是什么好人家。   他听了长岐道长的话,为瑾宁找了一门亲事。   是他昔日旧部的儿子,他的旧部死后,儿子得了朝廷的抚恤金,后进了京兆府,如今任职京兆府的刽子手一职。   他叫木疙瘩。   这名字其实只是小名,但是,他爹战死沙场之后,便没再起大名,其祖母便给他沿用小名,他就是木家的宝贝疙瘩。   木疙瘩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改嫁,他是跟随祖母一起长大的。   祖母在西街卖煎饼和馄饨,开始只是一个小档摊,后来盘下了一个店面,也算稳定了。   陈国公千挑万选,选了木疙瘩。   除了家世方面,其他是首选了。   没有太多复杂的人事,只有祖母一人,陪嫁几个奴婢丫鬟过去,日子倒也舒适。   这是他认为,能为瑾宁做得最好的了。   因此,这天陈国公便请了木疙瘩和他的祖母木老夫人过府做客,也顺便让木老夫人瞧瞧瑾宁。   这个木疙瘩,瑾宁前生是认识的。   或者说,她是先认识了木老夫人。   前生在府中的时候,吃喝都是比较清淡,她便总是带着海棠出去觅食,老夫人的馄饨做得好吃,她一次能吃三大碗。   前生认识,今生自然也认识了。   但是,木老夫人却不知道经常来店里吃喝的那位丫头,就是国公府的三小姐。   木疙瘩今年刚满二十,在京兆府已经做了两年的刽子手。   他其实也不是不好说亲,毕竟,家里有些产业,若讨个低门小户的女儿,随时都能讨。   可木老夫人相了一两年,都没相到合适的。   今晚到府中做客,她知道是要为自己的孙子说亲,可她以为国公爷是给他孙子配个丫鬟。   大家族里出来的丫鬟,可是要比小家碧玉更受追捧,因为,这些丫鬟多半训练有素,持家有道,又有些见识,劳持一个小家庭,是绰绰有余。   因此,木老夫人带着孙子木疙瘩便来了。   木老夫人也算是个生意人,八面玲珑,因此来到国公府这些高门大户,也没显得太畏缩。   长孙氏本来被禁足中,但是因为要为瑾宁说亲,陈国公便是再不喜她,也得叫她出来招呼客人。   长孙氏听得为陈瑾宁找的人家竟然是一个刽子手,她喜得热泪盈眶,穿戴整齐,便出来接待木老夫人。   看到木疙瘩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长得彪悍,凶神恶煞的,她心里便更痛快,招呼了木老夫人和木疙瘩先入座。   木老夫人见一身华贵的长孙氏,先躬身行礼,再偷偷地拿眼睛看她身边的两名侍女,觉得模样都很俊俏,心里便喜了一下。   “国公爷如今在书房里,回头就来。”长孙氏微笑地看着木老夫人,然后一直拿眼睛打量木疙瘩。   这般粗壮,那拳头那么大,一拳下去,得死人吧?   而且,刽子手性情多半暴戾,那小贱人嫁了过去,指不定得吃多少苦头呢。   她是越看越满意。   木老夫人恭谨地回答:“不打紧,原就不该打扰国公爷的。”   她还是继续打量着长孙氏身边的侍女,也是越看越满意。   长孙氏回头吩咐道:“来,请三小姐出来见过木老夫人。”   木老夫人闻言,吓得连忙站起来,“可不敢当,可不敢当的。”   这怎么就叫三小姐出来见过她了?这如何能够?三小姐可是县主啊。   长孙氏笑道:“什么不敢当?以后进了门,老夫人你多指点她才是。”   木老夫人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定是听错了,最近耳背严重。   “夫人您的意思是……是说指给我家疙瘩的是三小姐身边的丫头吗?”   长孙氏嗔怪了她一眼,“老夫人说什么呢?国公爷不是叫人跟您说过了吗?今日叫您来,说的是三小姐瑾宁与令孙的婚事。”   木老夫人两眼一翻,就差点没背过气去。   便是祖上烧了大腿粗壮的高香,她家也娶不起宁安县主啊。   人家什么门第?自己家什么门第?除了西街的那煎饼店,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难不成显摆疙瘩砍得一手好头吗?   老夫人捂住胸口,艰难地道:“哎呀,疙瘩,疙瘩快扶着我,我这病怕是发作了,快送我去找大夫。”   这婚事,肯定是推不得,只能是先回去想个法子了。   长孙氏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敢情这是没跟他们祖孙说明白啊。   她站起来伸手扶住木老夫人,连忙道:“来人,快请大夫。”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木老夫人这会儿两眼真的翻了。   木疙瘩扶着她坐下来,脑子不太灵光的他,却不知道祖母是装的,瞪大眼睛问道:“祖母您哪里的旧病发作?之前有什么病没跟我说?”   木老夫人哼哼了两声,“怕你担心。”   她看着长孙氏,一脸难受地道:“夫人,正事赶明儿再说吧,婆子我难受得很……”   “知道您难受呢,这不请了大夫吗?安心等一会儿吧。”长孙氏温和地说,但是却安坐椅子不动。   这会儿,瑾宁带着海棠过来了。   她进门便笑盈盈地走向木老夫人,“哟,婆子,怎地得空来国公府做客啊?”   木老夫人瞪大眼睛看着瑾宁,“你……你不就是?”   “是我,惦记着您的馄饨呢,这几日一直不得空去吃。”瑾宁走过去,“哟,您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长孙氏连忙就道:“瑾宁,快见过木老夫人。”   木老夫人嘴唇颤抖了一下,“你……就是宁安县主?”   “是的。”瑾宁问道,“对了,你们是来找我的?”   “不,不……”木老夫人使劲摇头,“没有,来坐坐而已。”   长孙氏笑了一声,“瞧你们客套的,好了,老夫人,我们都快成亲家了,就别拐弯抹角的。”   木老夫人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手一个劲地哆嗦。   瑾宁诧异地道:“亲家?婆子你要跟我们国公府结亲?”   “可不是?”长孙氏得意地看着她,“瑾宁,还不快见过……”   瑾宁随即站了起来,打断了长孙氏的话,对着木老婆子便福身,“瑾宁见过亲家祖。”   长孙氏笑道:“什么亲家祖?瞎叫。”   瑾宁看着她,“不叫亲家祖叫什么?不过,其实我觉得夫人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如今大姐不是还没被休吗?怎地就先为她找了婆家?” 第73章 报官   木老夫人顿时就来了精神,“不,不,三小姐误会了,夫人的叫老身来,是想给老身的孙子介绍亲事,是贵府的侍女。”   瑾宁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就不能叫亲家祖了,婆子,看上哪个啊?”   瑾宁说着,手便在长孙氏身边的人指过,然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长孙氏的面前,才慢慢地放下来。   长孙氏脸都绿了,“你指什么?别装糊涂,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谁都意思都不打紧,夫人请回吧。”瑾宁倏然凑近了她,“夫人别得罪我,日子不好过。”   长孙氏倏然而惊,冷冷地盯着她,想起她的那些手段,又想起此事是国公爷交代的,陈瑾宁若敢忤逆,国公爷便头一个不妨过她。   因此,瞪了瑾宁好一会儿才拂袖而去。   瑾宁笑了,对木疙瘩道:“快扶婆子回去吧,婆子身子不舒服,这国公府阴气重,毒气重,婆子受不住。”   木疙瘩怔怔地看着瑾宁,“但是,他们说让我来相媳妇。”   他回头看了一下祖母,哎呀了一声,“算了,不相了,祖母不舒服,咱就先回去吧。”   海棠假模假样地上前帮忙扶着木老夫人,“老夫人仔细脚下!”   木老夫人看了海棠一眼,虽然摸不清状况,但是知道这是人家府中内斗,她一个老婆子可不相掺和太多的。   木疙瘩弯腰下来,瓮声瓮气地道:“可走不动道了,我背着吧。”   海棠扑哧一声笑了,这大老粗,他祖母压根就是装的,他还看不出来。   木疙瘩怔了一下,回头见海棠掩嘴偷笑,“你这姑娘笑什么?”   “笑你力气大!”海棠道。   木老夫人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起来,我没事。”   “没事?你方才不是说不舒服的吗?”木疙瘩站起来,费解地看着她。   瑾宁看着木老夫人,“婆子,以后父亲叫你来,你借词推搪便是。”   木老夫人苦笑了一声,“这还不是为了疙瘩的婚事?三小姐也知道婆子的心结。”   瑾宁去光顾的时候,婆子总会念叨几句,就盼着孙子娶媳妇。   “疙瘩大哥是个忠厚的人,不愁娶媳妇。”瑾宁道。   “娶是不愁的,可若要遇到合适的,就没那么容易了。”木老夫人轻轻叹气,对着瑾宁躬身,“得了,婆子走了,以后三小姐来店里吃喝都是免费的。”   瑾宁送她出去,“小看人,我给不起吗?”   “给得起是给得起,婆子请是婆子请。”木老夫人看了孙子一眼,又叹气,“这么个榆木疙瘩,还真是改错了名,简直就是一块疙瘩。”   她站定脚步,看着瑾宁,又看着一屋子的丫头侍女。   瑾宁知道她的心思,道:“得了,我也不能白吃你馄饨,回头我物色一下。”   木老婆子大喜,连连躬身,“那可就真的感谢三小姐了,以后让疙瘩给您做牛做马。”   送走了婆子,瑾宁回头便见陈国公站在回廊里了。   自从初三叔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父女二人还没怎么碰过面,便是给瑾宁说了木家这门亲事,也只是叫人来通知一声。   陈国公神情淡漠,“你做什么都无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己做主的。”   瑾宁淡笑,“这话,您真该到我母亲坟前说。”   陈国公脸色阴沉,“我是为你你好。”   “想必我外公当年也跟我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瑾宁说完,从他身边与他擦肩而过。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耍什么小手段,你都必须嫁到木家去。”陈国公冷冷地道。   瑾宁也回以冰冷的话,“那我能保证的一点,就是上花轿的那人,一定不是我,不过,我劝国公爷一点,若要找女婿,还是先给大姐找一个吧。”   瑾宁说完,大步而去。   陈国公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光,屡教不改,她始终是对自己的大姐下手了。   苏意确实是去过武安侯府,武安侯府也很明白苏意的意思。   苏意的意思很明确,你家儿媳妇该不该留,看你们家自己的决定再看你儿媳妇在你们武安侯府的作为。   武安侯虽如今没有什么大作为,但是听弦外之音还是听得出的。   他揣测苏意的意思,便是陈瑾瑞被休,不能因为和宁安县主在枣庄里发生的事情。   因此,开始几天,武安侯府没什么表示,对陈瑾瑞也还是以前那样相待。   陈瑾瑞以为危机已经过了,便一心治疗自己的脸。   可惜,她的脸伤口太深,又急于痊愈,用药过重导致脸部伤口出现腐烂的情况。   武安侯世子对她是厌恶得很,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终日流连在妾侍的屋中,便是在府中见了她,也都远远地躲着。   陈瑾瑞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并不着急,她认为,自己还有庄子和铺,那陈瑾宁夺了枣庄,却夺不了铺子。   殊不知,这日蒙了面纱到店铺里看一下生意,却发现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换了人。   胡青云她不认识,但是认识陈狗。   “大小姐怎么来了?”陈狗也认出她来,便是蒙了面纱,那双贪婪精明的眸子还是改变不了。   陈瑾瑞大发雷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陈狗淡淡地道:“当然是看店了,大小姐问这话可真是奇怪。”   “谁许你们在这里?”陈瑾瑞一把推了柜台上的账本算盘的东西,把柜台上的钥匙抢了,这家绸缎庄,一直都是她经营的,收入一直颇丰,竟然换了人她也不知道,之前的伙计也没来找她。   “掌柜的啊,掌柜的叫我们来的。”陈狗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大小姐还是莫要在此闹事。”   陈瑾瑞这几日忧心忡忡,又满怀怨恨,但是一直压着不发,如今见店铺被人收走,还被一个奴才挤兑,火气便蹭蹭蹭地上来,也不顾武安侯府少夫人的身份,指着陈狗的鼻子就痛骂,“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你们马上给我滚蛋。”   陈狗冷笑一声,正欲说话,胡青云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之后,走到陈瑾瑞的面前,道:“我不管你是谁,这店铺红契上写着陈瑾宁三个大字,你若是陈瑾宁,这里你就是掌柜,你若不是,滚蛋的是你,若再闹我马上去报官。”   “你敢?”陈瑾瑞还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心里的怒火一时收住,竟举手就打了过去,“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胡青云不避不闪,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然后,对身后的伙计道:“报官,便说武安侯府的少夫人来我们店里抢东西打砸,还伤人!”   胡青云说着便把方才捡起来的东西都统统扔在了地上。 第74章 两巴掌的代价   胡青云管治伙计是很严格的,要求唯命是从。   因此,伙计听得他一声令下,便连忙跑了出去。   陈狗迅速就把大门关上,防着陈瑾瑞走。   陈瑾瑞阴恻恻地看着胡青云,“你是什么东西?打你一下你便敢去报官?你就算是陈瑾宁请回来的伙计,也是我国公府的奴才。”   “不好意思,我不是谁的奴才,我是三小姐的合伙人。”胡青云说完,便不与她废话,坐回了柜台里继续算账。   陈瑾瑞虽狂怒,却也知道若有人报官,官府肯定会过来看看,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节外生枝,遂怀着愤恨要打开门出去。   陈狗却以身拦阻,“不好意思,官差没来之前,少夫人不能走。”   “你一个狗奴才敢拦我?”陈瑾瑞怒道。   “狗是专门挡道的,少夫人不知道吗?”陈狗见她手中有轻微的动作,便淡淡地道:“少夫人下手之前,最好想清楚后果,我不是你的奴才,更不是国公府的奴才,我是公主府的人。”   陈瑾瑞确实想打,而且也确信打了他也不敢还手。   但是这话却让她迟疑了一下,最后,她悻悻地道:“我不与你计较,滚开!”   “我说了,等官差来到,少夫人才能走!”陈狗冷冷地道。   陈瑾瑞杏眼圆瞪,怒道:“够了,陈瑾宁也不敢这样对我,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也敢难为我?”   “谁敢难为你?若不是大小姐愣是要夺了钥匙还打人,我们也不至于要这样做。”陈狗淡淡地道。   陈瑾瑞咬牙瞪着陈狗,又看了一眼在柜台上聚精会神算账的胡青云,略一沉思,知道此时不宜再闹到官府那边去,遂狠狠地把钥匙丢在地上,“开门!”   陈狗笑逐颜开,打开了门,“欢迎大小姐再次来赐教!”   陈瑾瑞悻悻地走出去,转角便见方才说要去报官的伙计就站在外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陈瑾瑞气得嘴巴都歪了,竟然着了那奴才的道。   陈狗那边却得意半趴在桌子上,赞赏地对胡青云道:“你怎么那么厉害?竟然料到她会来闹事。”   “这有什么难料的?”胡青云抬起头,嘴角有一抹淡笑,“她是个功于心计又斤斤计较的人,店铺总会来巡视,一旦巡视发现掌柜的换了,必定得闹一场,若这一场忍了,以后还会陆续有来。”   “只是委屈了你被她打一巴掌!”   胡青云摸了一下脸颊,“一巴掌算什么?一巴掌能让事儿了了,再无后顾之忧,值得。”   陈狗叹息一声,“做生意真不简单。”   “继续学吧,兄弟,生意场上受委屈是常有的事情。”胡青云笑了笑,继续算账。   陈瑾瑞气冲冲地回了府,一腔的怒气,憋得心头难受极了。   路经院子的时候,却见一名绿衣少女在湖边上坐着,而自己的夫君竟然陪伴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正往那少女的嘴里塞去,两人态度亲昵,就差点没搂抱在一起了。   “那是谁?”陈瑾瑞问身边的侍女,眸子里闪过怒火,他的妾侍通房本来就多,如今还来了一个新的。   侍女回答说:“回少夫人,这位是吕清姑娘,听说是南监的苏意公公送给世子的。”   “苏意?”陈瑾瑞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恨得心头发胀,“不是苏意,是陈瑾宁的意思,我没有因她的事情被休出门去,她便往世子身边送人,好狠毒的心思。”   侍女轻声道:“少夫人,世子如今不知道多喜欢这位吕清姑娘呢,前两天入府的,世子这两天就光陪着她,哪里都不去。”   陈瑾瑞冷冷地问:“为什么不早来禀报?”   侍女嗫嚅地道:“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陈瑾瑞是生气,简直是气炸了。   在铺子里受了一通气,回来却又看到了这一幕,她气得脑袋都发晕。   她定定地看着湖边的两人,见世子起身离开,只剩下那吕清一人坐在那边,她眼底闪过一丝歹毒之意。   “你去把她身边的丫头支使开。”陈瑾瑞阴毒地吩咐道。   侍女领命走了过去,她不知道跟吕清的侍女说了什么,那侍女便跟着走了。   陈瑾瑞瞧了瞧四周,见无人行走,世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大步走过去,站在了吕清的身后,盯着她那姣好的脖子和侧脸。   吕清见有人来,连忙站起来,清丽的面容有些怔愣,“您是?”   陈瑾瑞没想到这吕清长得如此漂亮,便是自己没毁容,也及不上她。   至于屋中的那些妾侍和通房,和她一比,简直就是烂泥巴。   陈瑾瑞盯着那张脸,心里有一道声音响起,不能留下此人,否在,世子迟早都得被她迷惑了心魂。   “我是武安侯的少夫人!”陈瑾瑞眸子窜起了火苗,几乎要把吕清的脸给烧穿出几个洞来,“你又是谁?”   吕清笑了,有些不屑又有些轻蔑地看着陈瑾瑞,“原来你就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那被毁容的丑鬼,难怪蒙着脸呢。”   “你说什么?”陈瑾瑞大怒,这府中的妾侍通房,还不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说你丑,世子不会要你了,在我面前显摆什么夫人的身份?”吕清凑近了她,恶意地笑着说。   陈瑾瑞想也不想,举起手一把就打在了吕清的脸上,方才在店铺里受的气,想着一并发泄出来。   只是吕清挨了一巴掌,慌张后退,脚崴了一下,又直直地往侧跌去,她连忙拉住陈瑾瑞的衣袖,陈瑾瑞用力一甩,吕清整个跌入湖中。   身后有脚步声急速凌乱而来。   陈瑾瑞迅速回头,却见家翁与婆母带着世子一同过来,三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怒之色。   武安侯世子上前便打了她一巴掌,直把她的面纱打掉,露出了丑陋的面容,“好狠毒的妇人,竟然在府中也敢害人性命?”   陈瑾瑞没想到他会动手,一时怔住了,看着他那张震怒的脸,又求救般地看着家翁和婆母,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少夫人,你太让人心寒了,我武安侯府,容不下此等恶毒的人!”武安侯声音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瑾瑞整个软了! 第75章 被休回来   怒火消失,恐惧上来,她的脑子反而越发清晰。   武安侯府,从就没放弃过要休她的念头。   但是苦于没有借口。   所以,才有了这个吕清。   看着吕清从湖里被救上来,苍白凌乱的模样,楚楚可怜,而世子已经过去搂住她了。   陈瑾瑞慢慢地冷静下来,扬起了高傲的头颅,“说吧,你们想如何?”   即便被休,她也不会哭闹,方才失了分寸,让她中计,越是这样,她越要冷静。   武安侯看着她,厉声道:“你收拾东西,回去吧,休书会送到你父亲的手中。”   陈瑾瑞虽然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是,她还是看向了世子,她的夫君。   “你也是这样认为吗?”她问。   武安侯世子早厌恶得她不得了,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思考冲口而出,“娶你的时候,以为你温婉善良,可自从你入府,你闹了多少事端?我屋中妾侍通房数人,却至今没有好事,便是怀上了,也无缘无故就落了胎,陈瑾瑞,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陈瑾瑞冷笑,“她们没这个福分,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都没福分,”世子咬牙切齿地道:“我武安侯府家道中落,常常要靠你的嫁妆接济才可维持体面,因着这一点,便是我再痛苦,也得忍着你,大家族的面子,比一切都重要,可枣庄的事情发生之后,还能忍吗?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下手,什么时候算计到我的头上,我父母的头上,谁都不知道,这面子便不如生命重要,我武安侯府,伺候不起你这尊大神,所以,回吧。”   陈瑾瑞知晓他会这样说,可心里还是狠狠地痛了一下。   “是啊,如今武安侯府攀上了苏意,自然不需要我了,飞鸟尽良弓藏,你们武安侯府,耍得好一手忘恩负义!”   陈瑾瑞苦笑出声,伴随着对这一家子的厌恶,却维持着良好的教养,对着她的公婆福身,“儿媳伺候不周,这两年,给二位添麻烦了,今日一别,便是陌路人,二老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带着丫头回去收拾东西。   她的心,有片刻的支离破碎,但是,更多的是狂怒炼出的冷狠,她知道今日的一切是谁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武安侯府,她迟早会回来。   如今被休,不外乎是因为她已经没了庄子铺,这一次回府,她要夺回失去的,还要拿到更多,更多,多到武安侯府不得不求她回来。   翌日一早,武安侯府的一封休书,便送抵到国公府了。   以陈氏失德,歹毒,嫉妒为由,把她休回去,让国公府派人来接。   陈国公几乎没气得吐血。   “瑾宁昨天出去过吗?”他几乎立刻就问初三叔了。   初三叔道:“出去过,只是没说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陈国公大怒,“当然是去找苏意,让他去给武安侯府施压,否则,怎地这么快就休了回来?武安侯府那边连交涉都没有,直接送了休书过来,武安侯这是打我的脸!不,是陈瑾宁和苏意打我的脸!”   初三叔没说话,盛怒之中,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陈国公越想越生气,竟转身便往梨花堂去。   这陈瑾瑞被休回来的消息,早便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瑾宁自然也知道了。   海棠显得很兴奋,但是瑾宁却只是一笑了之。   陈国公怒气冲冲地来到,瑾宁一点都不意外。   “你大姐被休了回来,你高兴了吧?”陈国公进门就黑沉了脸质问。   瑾宁直言不讳,“是的,我很高兴。”   陈国公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我当初真不该让你回来。”   “是的,你不该!”瑾宁看着他,已经不留任何情分,“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你便把我丢在了瑶亭庄子,若我一直不回来,我不会怨你,在庄子里我很快活,因为我见不到你,便不知道你有多刻薄,便不知道你有多无情。从我回府第一天,我就开始讨好你,你没有任何回应。我历劫归来,依旧想用父女亲情来打动你,用我母亲来引起你对我的愧疚之心,我的痴心妄想一厢情愿到你用家法惩处我那天终止,我不会讨好你,我们母女也不亏欠你任何东西,你与我生分,便与我母亲断绝,你不承认我,便是不承认我母亲,所以,当我悉数取回属于我母亲的东西时,我便会带着她的牌位离开陈家!”   “你敢?”   瑾宁这话,触动了陈国公的逆鳞。   他指着瑾宁,手指几乎就戳到了瑾宁的鼻子,怒火在眼底焚烧,“是你害死你母亲,你害死了她,若不是你,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吃母亲的毒子?为了生你,她耗了一条命啊,你为什么不感到内疚?那是你的罪孽,你就该替你母亲还命!你去死!”   初三叔刚赶到,听到陈国公说这话,他急忙冲进来拦开,急道:“国公爷不得胡说。”   这话太严重了,若三小姐受不住,真的寻了短见,可就铸成大错了。   这话若是其他人,或许还真的会因他的话一时想不开。   但是瑾宁不会。   因为她做过母亲。   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她的孩子能好好地活着,她连命连尊严都不要。   因此,当初三叔这样说的时候,她只是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死?我的命是用我母亲的命换回来的,我的命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我不仅不会寻死,我还会活得好好的,以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你竟丝毫不为你母亲的死难过?”陈国公怒道。   “好了,别说了。”初三叔怕一发不可收拾,便连忙使眼色叫人拉瑾宁回去。   海棠和青莹急忙便上前拉开瑾宁。   瑾宁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不再逗留,转身便出去了。   她觉得这梨花堂憋闷得很,或许,是整个国公府让她憋闷,她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便出门去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海棠告知她,陈梁柱已经去把陈瑾瑞接了回来。 第76章 设局开始   陈瑾瑞就住在翠微堂里,和瑾宁相邻。   这翠微堂坐北向南,装修雅致,几乎是整个国公府最好的院子。   为了让她心情舒畅,陈国公让她住在了翠微堂。   瑾宁晚上出来抱小黑的时候,便见海棠偷偷地贴着墙听。   “你做什么?”瑾宁走过去奇怪地问道。   海棠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瑾宁,便讪讪地道:“奴婢想听听大小姐有没有哭。”   瑾宁淡淡地道:“她不会哭的,便是哭也不会叫我们听见。”   陈瑾瑞的性子一向硬朗,且极爱面子,如今被休回娘家,她不会让自己做出一丁点伤心难过的样子来。   陈瑾瑞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自小,是以当家主母的模子去教育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总会维持她得体的笑容。   陈瑾瑞被休回来数天,除了每日去给陈国公和长孙氏请安,一直都没有出门,对外宣称,闭门思过,瑾宁与她虽然一墙之隔,却从没碰过面。   陈瑾瑞的态度如此良好,陈国公自然更心疼她三分,再厌恶瑾宁三分,加上木家那边一直拒绝交谈,婚事看着无望,他更是恼怒。   又过了几日,平安公主以生辰宴为由,宴请诸位亲贵夫人们过府吃酒和赏菊。   至于瑾宁这位新封的宁安县主,自然也被邀请去。   这是瑾宁从瑶亭庄子回来之后第一次出席贵族们的宴会。   父女关系的破裂,导致这一次的宴会虽然一同受邀,但是却分开了马车前去。   瑾宁的身份没有吸引到什么人的眼光,毕竟一个不甚得帝宠的国公府弃女,虽被封为县主,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倒是她的容貌,叫大家惊诧。   年纪稍大的一些夫人们见了她,都纷纷道,“这和当年的甄氏有七八分的相像啊。”   长孙拔夫妇也受邀前来,江宁侯夫人没来,叫了李良晟出席,不知道怎地竟带了小妾长孙嫣儿来了。   这长孙嫣儿就吸引了大家的眸光,未婚有孕,又被表姐陈瑾瑞陷害导致落胎,虽得了江宁侯府公子的怜惜,却也只是以将军嫡女的身份做了小妾。   真是峰回路转。   长孙嫣儿今日着了桃红色绸缎长裙。   这桃红色本是十分鲜嫩,可惜绸缎上的绣花却是大朵的牡丹,十分夺目,但是却有些不合她的身份。   绣牡丹一般只有正室才用。   她仿佛丝毫不因自己小妾的身份而尴尬,甚至大大方方地挽着李良晟的手周旋在诸位小姐夫人身边。   瑾宁进来的时候,两人便看见了。   眸光相接的瞬间,瑾宁能看到长孙嫣儿眼底露出的痛恨与怒火。   李良晟却怔住了。   几乎是定定地看着瑾宁。   虽然从之前几次看陈瑾宁,觉得她和以前大不一样。   可也不如今天叫人惊艳。   一身翠色轻纱长裙,绾着螺髻,白玉响铃簪子晶莹剔透,光芒流转,掐腰的缎裙呈现出姣好的身段,轻纱笼身,便又添了几分妩媚雅致,一举手,一投足,妩媚中,又见英气。   长孙嫣儿看到李良晟定定地看着瑾宁,心里醋意大生,一手挽住李良晟,便与他一同走向瑾宁。   她脸上带着耀武扬威的神情,站在了瑾宁的面前,“表姐,见到你在这里真是意外啊。”   瑾宁从没有机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因此,这话便是讽刺了瑾宁虽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却从不曾受过嫡女待遇。   瑾宁看着她,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确实意外,至少,我没想过你会来,江宁侯夫人知道你来吗?”   江宁侯夫人会准许她来?那位可是最要面子的,自己的儿子还没成亲,就带着小妾四处走,不怕人笑话吗?   瑾宁自然不知道,这一番长孙嫣儿能来,是江宁侯夫人授意的,自从大出血之后李良晟到了国公府门口大闹,此事传了出去,外头的人都说李良晟压根不想纳长孙嫣儿入门,只是想与长孙拔结盟。   这种话,若只是闲话也还好,可如今江宁侯立了大功,马上要回来,这话若是叫皇上或者有心人听了,却是一个大祸端。   因此,江宁侯夫人让李良晟带着长孙嫣儿出来,表现出与贵妾的恩爱,证明长孙嫣儿入门纯粹是因为互生了情意。   李良晟忽然伸出手拉住瑾宁的手臂往身前拖,声音粗暴而焦虑,“你等一下!”   近距离的接触,甚至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这个从成亲以来,便一直在她心底占据最重分量的男人,曾痴迷他的一言一行,爱凝望他醉酒舞剑的英姿,更爱他手执一卷书于月下朗诵。   五年,亲密无间,五年出生入死,五年痴迷不悟,五年的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往事带着血腥的气息,席卷而来,瑾宁扬手挥开,冷冷地道:“李公子,自重!”   李良晟自知失态,松开了手,但是眸子却依旧锁住瑾宁的脸,“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长孙嫣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眸光如毒箭般射向瑾宁,恨不得把她活剥生吞了一般。   瑾宁冷笑起来,“难道不是你们侯府退婚的吗?”   “你……”李良晟咬了咬牙,他的脸皮很薄,此番质问,已经是失控,但是他不甘心,“我给过你机会。”   “谢谢,可我没打算给你机会。”瑾宁冷道。   一道身影快速地过来拉住了李良晟的手,然后往两人身边一横,尖声道:“表妹,侯府和你已经退婚,你为什么还要纠缠良晟哥哥?”   长孙嫣儿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引得一众人侧目而视。   大家纷纷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这国公府和江宁侯府的婚事,一直是外界津津乐道的。   江宁侯军功赫赫,便是娶位郡主也不为过,只是,却要迎娶一位在庄子里长大的野丫头入门,已经叫人诧异。   侯爷出征之后,却又取消了这门亲事,还先纳了个妾侍入门,而这位妾侍长孙嫣儿与陈瑾宁还是表姐妹关系。   听了长孙嫣儿这话,大家都觉得,这宁安县主是不是还是想嫁入侯府?   所有的眸光都凝聚在了瑾宁的脸上,只等着她如何辩解。   这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确实不成体统,如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瑾宁却是落落一笑,“表妹,我与李公子虽然成不了夫妻,却到底有过婚约,又不是交恶退婚的,见面打个招呼,问个好,如何便说得上纠缠?若我真的纠缠,怕是你连入侯府做个妾侍都不可能的。”   她冲李良晟福身,“李公子,既然贵妾吃醋,以后咱们见面,远远点个头便是,也省得落人闲话。”   不辩解,直接承认与李良晟说话问好了,如此坦荡荡,谁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而是长孙嫣儿,连人家说句话问个好都不行?这醋劲未免大了些吧?而且,她只是个妾侍啊。 第77章 诱敌深入   杨氏见女儿被众人指点,连忙就过来了,冷笑一声,“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了?被退婚心里不忿是吗?若行为检点一些,也不至于被人退婚啊,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事还会被江宁侯府退婚。”   杨氏这话信息量很大,引得本来不甚在意的人都围了过来。   海棠气得手发抖,正要反驳,瑾宁伸手压了一下,抬眸看着杨氏,讥讽地道:“是的,我确实不够贤惠,不能容纳李公子婚前便与人珠胎暗结,李家因此要退婚,我也没有怨言,两家是和平解除婚约的,不过,我倒是十分奇怪,长孙将军门风一向严谨,出了这种事却上赶着往外传,难道未婚先孕,在长孙夫人看来就那么的风光吗?”   瑾宁这话,叫在场许多人震惊了。   笑话长孙家是肯定的,因为珠胎暗结,谁家不厌恶?   但是这宁安县主怎么就把这事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了出来?这两家还是亲戚呢,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且在京中的官家,姻亲关系便等同是联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损了长孙家,他们国公府也不见得风光啊!   所以,长孙夫人方才说话的时候,也没把话说得穿透分明,大概就是不想爆出退婚的内幕,引人笑话,只做了软软的反击依旧维持着两家的面子。   没想遇到这么一个从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口没遮拦地都露了出来。   长孙氏气得发怔,可着实也说不出她陈瑾宁有什么错处来,只得悻悻地道:“我家嫣儿自然是不对,但是你那点事,我也懒得说你,你自己斟酌吧,你不要面子,我们长孙家还要面子呢。”   说完,也不顾众人指指点点,拉着长孙嫣儿便走,把李良晟晾在了那里。   看着是瑾宁小胜了一场,但是,着实也没落什么好名声。   外人只说她鲁莽无知,甚至方才有些夫人见她容貌出色,又是县主封号,有心说亲,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瑾宁冷冷一笑,也转身走,但是李良晟却追了上来。   方才的那些针锋相对,看着和他有关系,但是他知道,男人做错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指点,被人指点的是嫣儿和她。   所以,他今日怎么也得问个究竟。   “你站住,把话说分明!”李良晟拦住了瑾宁,眸色微愠。   瑾宁看着他,静静地道:“难道还不够分明吗?非得要我说出我看不上你,不愿意嫁你才够分明?”   “你……”李良晟这辈子除了屡次与瑾宁对峙受过屈辱,还不曾在别处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又白又红,“我哪里不好?”   “你哪里好?”瑾宁毫不留情地问道,见他不甘心,便咄咄逼人地道:“你除了家世显赫一点,还有哪里出色?你的家世是你父亲给的,和你没半分关系,我陈瑾宁不嫁庸才废物,够明白了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良晟又气又恼,他也怨恨自己,怎么就三番四次纠缠一个自己都不要的女人?   平安公主这个生辰宴,宴请的本来就是非富则贵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   这些人一言一行,皆讲究大家之风,绝不会叫人瞧见半点失礼的地方,便是要放个屁,也会借故先走开到无人处,唯恐臭味熏着了旁人再引来各种怀疑厌恶的眸光。   方才瑾宁与杨氏争吵了几句,在这些人看来,就是天大的丑闻,可谁都没明目张胆议论此事,只是三五一群,寻了个无人角落,偷偷说着。   而瑾宁来到凉亭里,刚好有几位姑娘聚在一起说话,见瑾宁来到,便止住了话,连忙借故离开。   谁都不想和她粘在一块,以免被人笑话。   凉亭里,瞬间就空荡荡,只剩下瑾宁一人和坐在凉亭里慢慢喝茶的少女。   少女身穿一袭紫色宫裙,绾着望仙髻,脖子上挂着一串玛瑙项链,耳垂上点缀了一粒东海珍珠,简单的打扮,却是贵不可言。   她面容不是绝美,但是眉目分明,白皙的手指端着一只白瓷描金茶杯,动作娴静优雅,脸上没有笑容但是十分温和。   她看着瑾宁。   瑾宁也看着她。   瑾宁认得她。   靖国候的千金,瑞清郡主。   瑞清郡主和瑞安郡主是一对双胞胎,性情却十分迥异,瑞清郡主性情温婉,大方得体,而瑞安郡主却野性跋扈,在京中不得人心。   只是两人是真真的千金贵女,父亲南宫惠允是擎天摄政王的表弟,母亲阿蛇是皇太后身边的干妹妹,而她们姐妹从出生那天起,便一直得皇太后宠爱,这瑞清瑞安的封号,也是皇太后亲自给的。   奇怪的一点是姐妹两人却从没同时出现在一起,外头也传闻说瑞安郡主和瑞清郡主姐妹感情不合。   “郡主!”她福身见过。   瑞清郡主微微笑着,她不意外陈瑾宁知道她,在京中,知道她的人多了去了。   “县主!”她优雅地地回了一句称呼,然后起身走了。   她的步伐和动作堪称典范,行动之间,裙摆轻移,却仿佛毫不带风,缎鞋也不沾尘。   能做到这样,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她轻功很厉害。   第二种,她在宫里一定被教养嬷嬷打得厉害。   瑾宁落了个清净,静静地等待着今晚的好戏。   公主府很大,这院子也很大,但是没什么名贵的花卉树木,几株大槐树亭亭如华盖,遮阴倒是很好。   府中奴婢小厮的穿着都是几分朴素的,但是规矩很好,面上都带着笑容,便是有几位公子姑娘冲他们发脾气,也都维持极好   的教养。   她远远地看到长孙拔和几位侯爵在说话,靖国候也在其中。   长孙拔的头颅是谦卑地低下来,靖国候说话的时候,他是做出了倾心聆听的模样,态度谦厚。   仿佛是感受到有人看着他,他微微抬头四处搜寻了一下,眸光与瑾宁相接,他眼底倏然露过一丝凶光,而瑾宁,却是充满了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长孙拔浑身怒火,只恨不得马上就杀了她。   但是,当他看到接下来有一人走进了亭子里,走进陈瑾宁的身边,他眼底的凶光尽敛,发出了像毒蛇一般冷毒怀疑的光芒。   瑾宁起身,与那人一同走了出去。   长孙拔连忙寻了个由头,尾随而去。   瑾宁一路跟随那人去了公主府后院的竹林里,两人便闪了进去。   长孙拔瞧了瞧四周,见无人发现,便也偷偷地进去了。   “你说的是真的?有什么证据吗?”   他听到陈瑾宁在问那人。   “证据当然有,我有长孙拔与我通信的信笺,都是他自己亲笔书写,也是他叫我抓走晖临世子和你的,我也有证据证明,他和福州一案有关。”那人说。   “你交给我,我会转交给公主和李大人。”瑾宁道。 第78章 识时务的长孙拔   那人迟疑了一下,“但是,你得答应我,必须替我在公主和李大人面前求情,免我死罪。”   “你放心,你举证有功,死罪可免。”瑾宁的声音隐隐听出激动和兴奋来。   “那好,我把信都交给你,你答应我的事情若没做到,我的弟兄们一定会找你报仇的,若不是我们被通缉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回来。”那人狠狠地威胁道。   长孙拔脸色大变。   狼山虽然被剿灭,但是被抓捕的人都不是狼山的头子。   这段日子朝廷发布了海缉令,他就一直担心会有人落网,可过去了那么久都没消息,便想着应该能逃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被逼得往京城跑。   他从掩映间看见那人给了陈瑾宁几封书信,然后飞快地走了出去。   他心中杀机顿生,这里四下无人,便是杀了那小贱人,也不为过,更能夺回书信,以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瑾宁藏好书信之后便往外走,却不妨竹林里倏然窜出一个人来。   她面容一惊,退后两步,脸上带着僵硬而慌张的笑意,“舅舅怎么也在这里?”   长孙拔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憨厚的表情,阴沉得吓人,眼底有歹毒的杀意,他一步步逼过去,沉声道:“交出来!”   瑾宁继续退后,越发的慌张,“舅舅说什么呢?交什么啊?”   “交出来,可免你一死!”长孙拔继续逼近。   瑾宁讪笑着,一只手躲在后头,而另外一只手,已经摁在了鞭子上,“我不知道舅舅说什么。”   长孙拔知道不能再拖,这竹林看着无人,但是难保一会有人过来,他厉色道:“既然你不想活,我便送你一程。”   他举手便袭去,瑾宁身子后翻,迅速避开,落地却显得有些狼狈,她扶住竹子,道:“看来,二当家说的都是真的?舅舅果然是幕后指使人,是你命人抓走晖临世子和我的?”   “你不要胡说!”长孙拔忽然站定了身子,盯着瑾宁,然后一步步后退,神色已经变回了原先的模样,脸上扯出了一丝微微笑,“舅舅是见你与一个男人躲在这里,怕你出事,所以特意来看看,既然你没事,那舅舅就放心了。”   他四处看着,继续在缓慢地退后。   瑾宁心底闪过几个念头,若不是经历了前生,她怕就要露出破绽了。   这是一头老狐狸,要与他斗智斗勇,都不简单,也绝不轻松。   但是,她到底还是稳住了,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急忙便往外逃,“谢谢舅舅。”   她跑得很快,几乎是以逃命的姿势跑。   也就是这种逃命的姿势,让长孙拔再没有怀疑,身形飞快地一闪,拦住了瑾宁,随即便一掌托出,直袭瑾宁的胸口,狞笑一声,“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瑾宁仓皇之中,挥鞭而起,鞭子虽然缠住了长孙拔的手腕,但是掌风已经袭来,夹着强大的力量,把她一掌打向了身后,撞落在竹林里,一口鲜血喷出。   长孙拔一步步逼近,瑾宁挪着腿后退,脸上尽然是惊恐之色,“你要信,我给你,我也绝不会对外说你与狼山山贼勾结,不会说你与福州一案有关,你放过我,舅舅,我求你放过我。”   长孙拔脸色阴沉,杀气陡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密的。”   瑾宁连忙从袖袋里取出几封信,在他面前扬了一下,“我给你,我都给你,你放过我,还有,我名下的庄子,都过到你的名下,我娘亲所有的嫁妆,我都给你,你放过我。”   长孙拔阴狠地道:“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形成强大的压力,杀气腾腾,这竹林里光影斑驳,更显得他面容狰狞。   “你不在乎……”瑾宁慌张地退后,“还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苏意的秘密,还有,苏意去福州的目的。”   长孙拔停下了脚步,眼底闪过狡诈的光芒,“什么秘密?你说,若真是秘密,我便放你一马。”   瑾宁松了一口气,身子往后挪,嘴里还有鲜血溢出,显得狼狈而慌张,“他此番南下,便是去了福州,他在调查你和福州官员勾结一事,他已经有了证据,福省布政使张金忠已经招认你和他之间勾结的事情。”   “你胡说八道!”长孙拔恼怒,但是心底却升起了一丝毒蛇般的怀疑,张金忠确实好久都没消息了。   “是真的,他真的招认了,他没有被拿下,是因为苏意与他合作,反正苏意只要立功,他们已经设下了计谋,只等你钻进去。”   “什么计谋?”长孙拔相信了他的话,苏意若是去了福州,他就一定会调查出什么来,张金忠这个人狡猾透顶,或许真会为了脱罪而不惜把罪名往他身上推。   “张金忠会连同几个武将一起合计,指认你杀了福州齐大人,福州一案你是主谋。”瑾宁道。   长孙拔大怒,“他竟敢颠倒是非?齐罗分明是他杀的,好一个张金忠,本将竟错信了他,他才是主谋!。”   他眸色一变,厉声道:“书信拿过来!”   瑾宁扶着竹子站起来,颤巍巍把书信递过去,她道:“你与狼山勾结抓走晖临世子和我一事,我不会往外说,舅舅请放心。”   长孙拔一手抢过书信,狞笑了一声,“我当然放心,你死了,我就放心了!”   他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往瑾宁的胸前送去,狠声道:“你去死吧!”   一道身影飞快地从头顶落下,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匕首,潇洒落地。   长孙拔大惊失色,定睛一看,竟是南监的陈靖廷。   瑾宁已经落落站好,脸上早没了慌张之色,只是讽刺的笑容,“长孙将军,你中计了,谢谢你告知我们,齐大人是何人所杀,谢谢你告知我们,张金忠才是主谋!”   长孙拔手中颤抖了一下,扬了一下手中的信,想要看看是真是假。   陈靖廷冷冷一笑,“不必看了,那人不是狼山的二当家,只是本将找人假扮的,为了引你入局。”   长孙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靖廷,眼底竟涌上了泪意,“我愧对皇上的信任,自从犯下错事,心里无一日能安,如今你们追查到来,我反而安心了,我愿意指证幕后指使,愿意供出涉案之人,以赎罪孽。”   陈靖廷淡淡地道:“将军果然识时务!” 第79章 中毒了   对长孙拔的态度,瑾宁一点都不意外。   他不会负隅顽抗,今日这个地方,他逃不出去,逃出去也无用,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   从朝廷开始调查他,他大概就做好了准备,而他手上也肯定有让他轻判的证据。   大周朝的律例规定,同犯举证有功,若交代的事实情节足以轻判,他不会受到很严重的惩处。   识时务,一向是他做人的宗旨。   竹林里,渐渐地走出了几个人。   平安公主,李大人,京兆府张大人,还有几名督查衙门的官差。   长孙拔脸色充满了悔恨与愧疚,他跪在了地上,痛哭失声,“皇上,臣愧对您啊,臣愧对您!”   案子很大,抓捕现场点滴都得呈报御前。   李大人盯着他,缓缓下令,“来人,把长孙拔扣押起来,先押入督查衙门大牢。”   长孙拔听得此言,哭得越发惨痛,但是,这哭声却比方才更松弛了一些。   不是去南监就好。   他全程与瑾宁没有眼神的接触,直到官差拿下了他,押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他瞥了瑾宁一眼,那眸光,充满了歹毒与恨意,如染了毒血般,发出殷红的光芒。   那一眼,瞬间就敛住了,恢复了悔恨的神情,低着头,转身而去。   长孙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带走,身后跟着陈靖廷和脸色苍白的瑾宁,杨氏和长孙嫣儿看见,惊得面容煞白。   长孙拔回头看着李大人,面容恳求地道:“李大人,能否让我与内子道别一声?”   “去吧!”李大人扬手,暗中冲陈靖廷打了个眼色,陈靖廷点头,转头吩咐布防。   长孙拔感激地道:“谢谢!”   他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走到了杨氏和长孙嫣儿的身边,他伸出手抱住了杨氏,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松开她,声音哽咽地道:“我罪有应得,你要照顾好家里,教导全儿,切莫步我后尘,听清楚了吗?”   杨氏的嘴唇一直哆嗦,泪水盈在了眼眶,猛地点头,“妾身听清楚了!”   倒是长孙嫣儿惊得花容失色,一直问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拔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转身看着瑾宁,陈靖廷下意识地拦住,长孙拔却是微微一笑,“多亏县主,我才迷途知返。”   一句话,把瑾宁置身风暴浪尖上。   说完,他对李大人道:“大人,我可以走了。”   李大人看着如此“合作”的长孙拔,也没说什么,只是命人带走了他。   陈国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当他听到了长孙拔这句话,他心中“咯噔”了一声,随即恼怒涌上了心头。   对长孙拔动手,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之前一直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且齐大人的死因未明,凶手也未找出,因此按不发动。   如今一看,便知道整个生辰宴只是一个幌子,是请君入瓮之策   他恼怒的是,这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晓。   而之前,他一直都在调查这个事情。   不管是李大人还是瑾宁,都背叛了他。   瑾宁能感受到陈国公那愠怒的眸光,她转头,没有与他眼神接触。   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陈靖廷扶住了她,“怎么样?”   “还行!”瑾宁苍白一笑,“他的武功确实很高,这一掌我虽尽力避开,却还是被他所伤。”   “先进去休息一下!”陈靖廷扬手叫海棠过来扶着瑾宁,与她一同进了去。   瑾宁的背后,不知道多少双毒箭般的眼睛盯着她。   李大人含笑看着众人,“只是出了点小事,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今晚公主还请了戏台子,请大家移步到侧园一同观赏。”   长孙拔被调查一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如今他被抓走,大概是罪证确凿了。   顿时,人心惶惶,福州与京官勾结一案,牵涉多少人,暂时无法估计,但是在场某些人,身上都不太干净,这李大人和平安公主竟连生辰宴都用上来布局,可见他们夫妻的狠劲。   但是,如今也不好告退离去,心怀戚戚地去侧园,不断派人出去打探风声。   靖国候南宫惠允与陈国公走在一起,他颇为赞赏地道:“国公爷有此等出色的女儿,叫人羡慕啊。”   陈国公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得扬起了淡笑道:“小女哪里有郡主出色?若论羡慕,怕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侯爷。”   靖国候听得他赞赏自己的女儿,也很高兴,瞧了身边的瑞清郡主一眼,“还行,多亏皇太后教导。”   瑞清郡主脸上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娴静温婉的模样。   “父亲,国公爷,我去看看县主,县主应该是受伤了。”   瑞清郡主懂得医术,且还是跟皇太后学的。   “去吧!”靖国候含笑道。   瑞清郡主福身告退,带着两个侍女走了。   瑾宁进了屋中,便吐了一口鲜血,吓得海棠脸色大变。   陈靖廷取出随身携带的内伤药给她服下,扣脉看她的脉象十分乱,他沉声道:“你内伤颇重,得马上送医救治。”   瑞清郡主快步进来,道:“我就是大夫。”   陈靖廷看着瑞清郡主,拱手道:“郡主!”   “不必多礼,先扶她躺下来!”瑞清郡主吩咐道。   海棠连忙扶着瑾宁到榻上躺下,瑾宁方才还能勉强支撑,吐了一口血,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瑞清郡主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把脉。   “伤势还好,没伤到心肺,调养一段日子就能好。”瑞清郡主说着,皱起了眉头看着瑾宁,“但是,你中毒了,你知道吗?”   瑾宁一怔,“中毒?”   “没错,素日里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受了内伤,毒性便会发作攻心,脉象也因此紊乱,造成伤重的假象,你如今可觉得头晕,恶心,心跳飞快?”   “是!”瑾宁压根没想都自己会中毒,重生回来之后,饮食各项都是十分注意的,用的也是身边亲近之人。   陈靖廷诧异地道:“但是,方才本将为她诊脉,并未觉得有中毒的迹象。”   瑞清郡主淡淡地道:“大将军若能诊断出来,便不是阴毒了。”   “阴毒?”陈靖廷和瑾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听过这个毒,是形容这种毒阴毒还是这种毒就叫阴毒?   瑞清郡主命身边的侍女把门关上,正色地对瑾宁道:“阴毒,娘胎里带来的,若你不是练武之人,你压根过不了十六岁。”   瑾宁眸子暗沉,“娘胎里带来的?郡主是说,我娘在怀着的时候被人下毒?”   “是不是被人下毒,我不敢说,但是很肯定一样,她是中毒了,而你出生的时候,因身上带着寒毒,眼底和嘴唇都会呈现青色。”   “这种毒,很霸道吗?”瑾宁问道。   瑞清郡主点头道:“是!”   她说完,看着陈靖廷和海棠,“你们俩先出去,有句话,我得单独跟三小姐说的。” 第80章 本官不知道   陈靖廷眼底有复杂之色,问了一句,“这种毒,能解吗?”   “暂时还不知道。”瑞清郡主道。   陈靖廷怔怔地看了瑾宁一眼,道:“我在外头,有事叫我。”   “谢谢!”瑾宁轻声道。   两人出去之后,瑾宁稍稍坐起来一些,“郡主有话便说,我受得住打击。”   瑞清郡主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腿盘着坐在床边上,十分恣意,一点都没了方才那副大家小姐的典范模样。   “你今年十六岁,便是练武能为你延续生命,可也最多两三年,你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成亲。”瑞清郡主道。   “成亲?”   “阴毒,能以阳气散之,阴阳调和虽是下下之策,却是也暂时保命的良方,暂时,终究,怕也是过不了二十五岁。”   “好,我知道了,谢谢郡主,改日请郡主吃酒!”瑾宁稍稍理了一下,便冷静了下来,若还有两三年,她应该已经可以报仇,因此,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瑞清郡主看着她,“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瑾宁笑了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终归是要死的,我若本在少年时候死,如今便已经是赚了,上天还恩赐了一个师父给我,疼了我多年呢。”   她是赚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重活复仇,又知道自己的死期,上天对她着实不错。   瑞清郡主眼底露出欣赏之意,“你懂得这样想,很好。”   她站起来,“我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你的内伤,你的毒,我无能为力。”   瑾宁忽然收敛了神色,正经地道:“郡主是不是该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给我治伤?不,或者是谁让你来告诉我,我中毒了?”   瑞清郡主诧异地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瑾宁端正了神色,眼底的光芒也逐渐显露,“郡主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你懂得医术但是很少为人医治,如今我置身风头浪尖中,以你的性子,又怎会接近?除非有人授意让你来告诉我,我中毒了。”   瑞清郡主坐下来,凝望着她,“你这么聪明,看来,我母亲没错看你,没错,是有人叫我来的。”   “谁?”瑾宁眸光一闪。   “我母亲!”   “靖国候夫人?”瑾宁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靖国候夫人,不管是前生还是今生,自己与靖国候夫人都没有来往,只是远远见过几面罢了。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中毒的?   “你的母亲甄氏和我母亲是旧日相识,你母亲难产死的时候,我母亲和皇太后在外,没能及时赶回来,但是,她一直怀疑你母亲的死因,因为你母亲出身军候世家,从小练武,身体一向很好,怎地怀了个孩子就难产死掉了?她前后调查过,发现你母亲临产前,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她没能证实自己的猜想,除非,从你身上发现阴毒,便可证实她的怀疑了。”   瑾宁沉默了一下,“便是练武之人也有可能难产,靖国候夫人是不是还有其他发现?否则不会做此猜测。”   “这我就不知道了。”瑞清郡主道。   瑾宁知道她撒谎,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愿意告知。   “靖国候夫人可有怀疑谁是凶手?”瑾宁再度试探。   瑞安郡主摇头,“没说。”   然后,她眸光明澈地看着瑾宁,“如果真有下毒一事,你心里应该明白。”   瑞安郡主开了方子便出去了。   之后,便是平安公主过来问候。   “伤势这么重,本宫不该让你去冒险的。”平安公主往她的腰间塞了一个软枕,内疚地道。   “不要紧,公主,我没事。”瑾宁露出稳重的笑容,“而且,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长孙拔真动了手,也把张金忠招了出来。”   平安公主摇头,“其实我们手头上的罪证不多,推测到张金忠,也是国公府管家那位小妾给的料,但是没有实证,若长孙拔到时候反口,还是比较麻烦。”   瑾宁道:“至少,可先把长孙拔给拉下来。”   公主点头,“对,至少断了张金忠的左膀右臂,瑾宁,你这计策好,若能连根拔起,你居功至伟,还有,那位小妾的口供,也是至关重要,若没你扣下了她,我们也不会怀疑到张金忠身上去,从而忽悠了长孙拔一把。”   张金忠,福省布政使,先帝朝的时候,只是福州下辖州县的府丞,二十年间,一跃成为福省的布政使,割据一方势力。   张金忠的女儿便是如今宫中的慧嫔。   瑾宁知道这一次是很冒险,因为长孙拔为人一向狡猾,要他相信,就都突破他的弱点。   他现在一点都不怕人家追查到他与福州一案有关,因为有慧嫔和张金忠在那里顶着。   他只担心狼山的事情暴露,所以,看到狼山的二当家与她单独一起进了竹林,他才会不惜一切追了进来想对他下杀手。   进了竹林,他也怀疑是计策,所以,一度想退缩。   公主安排了陈靖廷送瑾宁回国公府。   安置好瑾宁,陈靖廷坐下来看着她问道:“郡主可曾说解毒的办法?”   瑾宁微笑道:“郡主说不碍事,她已经给我开了方子,服用三个月左右,基本可清除毒性。”   “真的?”陈靖廷自从知道她中毒,便一直不太安心。   她知道瑞清郡主医术高明,但是,这种什么阴毒,他连听都没听过,而且他在房间内的时候,听郡主说的话,感觉这阴毒应该是比较厉害的。   “真的,不信你问郡主!”瑾宁调皮一笑。   陈靖廷见她笑容轻松,想来也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而且,若真有事,也不是他该担心的。   安置好瑾宁之后,陈靖廷便走了。   在院子门口,遇到了陈国公。   陈靖廷端手行礼,“国公爷!”   陈国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大将军辛苦了!”   “举手之劳!”陈靖廷眸色淡淡地道,“告辞!”   陈国公抬起眸子,略带着几分阴沉地问道:“南监和督查衙门联手办理这案子,今天公主府设局,也是你们安排的?”   “算是!”陈靖廷说,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个提议,是瑾宁提出来的。   “但是本官不知道。”陈国公声音冰冷。 第81章 他只是怕麻烦   陈靖廷怔了一下,“国公爷什么意思?”   “是防着本官通风报信吗?”陈国公的声音扬高,“此案本官曾与你私下谈论过,此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本官以为,大将军和本官是同一阵线的且已经达成共识,但是,你们摒弃了本官,不信任?还是有其他原因?”   陈靖廷不曾想他会有这层心思,道:“国公爷误会了……”   身后,传来瑾宁清冷的声音,“是我的意思,我让他们不告诉你的。”   陈国公转身,只见瑾宁倚门站立,海棠扶着她的手,她面容苍白却倔强不已,眼底的冰冷和疏淡叫陈国公倏然生出一种寒意来。   陈靖廷拱手,转身走了。   家事,不方便过问。   陈国公眼底有明显的愠色,“这就是你对我自以为是的报复?”   瑾宁道:“不拖不欠,何来报复?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重要的是,这个计策是我提出的,必须要完全信任我的人才可参与行动,不知道国公爷对我有几分信任?若我贸贸然提出这个计划,您第一个想法是什么?觉得我这个提议荒谬不可用?继续沿用您按兵不动的做法?”   全程没有一句尖锐的话,但是听在陈国公的耳中,却是无比的尖酸刻薄。   每一个字都是指责。   陈国公到底是动了真怒,无可反驳之下,竟怒道:“你性情刁毒,暴戾不堪,不适合管理你母亲的产业,暂时,会交给你大姐,便是换了红契,我也能在红契上加上我的名字,我警告你,你别招惹你大姐,她做得再不是,也已经受到了惩罚,若你心里还有半点念姐妹情分,就别去为难她。”   瑾宁看着他,眼底有着深深的厌恶,“我问你一句,外人都说你对我母亲夫妻情深,你真的爱她吗?”   陈国公脸色十分的难看,眸子里似乎有愤怒也似乎有悲伤,更多的也是厌恶,那是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别侮辱了夫妻情深这四个字,你不配!”瑾宁说完,转身便进去了。   一口鲜血堵在了胸口,几欲喷出。   翠微堂外,陈瑾瑞静静地站立着,她脸上有诡异的笑容,更显得她的脸狰狞。   陈瑾宁,你是从不知道父亲的性子啊,他只要你乖巧,便是再恨你,也能视若无睹。   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成冷笑,此仇不报,她便不叫陈瑾瑞。   海棠扶着瑾宁躺下来,她忧心忡忡地道:“国公爷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之前对您都没有这么无情的。”   “痴信道士所言,简直有辱朝廷命官的名声。”瑾宁慢慢地调整呼吸,压下翻滚的气血。   门外,石榴鬼鬼祟祟地走进来,海棠看见,怒声道:“你还敢来?”   石榴嗫嚅了一声,“奴婢来给三小姐认错!”   她走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来,“三小姐,奴婢知道错了,阿叔叫奴婢来好生伺候三小姐您。”   她口中的阿叔,是管家。   “不必了,滚吧!”瑾宁冷冷地道。   “三小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有眼无珠……”   瑾宁盯着她,“你有眼无珠,我不至于有眼无珠,回去转告陈瑾瑞,便是想再安插人进来,叫她挑个新面孔,你这种已经露了陷的,我会信吗?”   石榴的眸光有些诧异,随即站了起来,悻悻地道:“三小姐跟大小姐作对,是螳臂当车。”   说完,扭身出去了。   海棠气得想上前追打她,瑾宁闭上眼睛,淡淡地道:“算了,各为其主。”   海棠红了眼圈,“怎么就那么多人欺负小姐呢?还不如回青州好呢。”   瑾宁笑了,“小海棠啊,人生就是这样,青州已经成为我们的记忆,若遇到问题,就想着以前如何如何好,便会丧失斗志,与其怀缅过去,还不如调整自己收拾心态,把眼前的日子也过得跟以前一样好。”   “说得好!”   门外,传来了苏意声音。   他一身青色的袍子,面容威严地站在了门口,眼底,是浓浓的宠溺和怜惜。   更多的,是赞赏。   海棠连忙躬身,“参见苏大人!”   苏意瞧了海棠一眼,“小海棠,怎地这么见外了?不私下叫本座长头怪了?”   海棠脸色一红,“哪里叫过长头怪?只是长头师父嘛。”   “去给你长头师父沏茶!”苏意长腿一伸,便把腿搁在了矮几上,“今日忙了一大通,连顿饭都没吃上,连口水都没喝到。”   “您忙什么了啊?”瑾宁侧身,把手放在脸颊底下枕着,眸子如星,靠得苏意很近,有几分撒娇的小女儿憨态。   “你以为师父没在公主府吗?”苏意横了她一眼,“只是没敢现身,本座若出现,长孙拔的尾巴还不夹得紧紧的?怎会露了马脚?”   瑾宁笑了,“我都说我能办成,您还不信我呢。”   “得了,青州小霸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不过,伤得不轻啊,吃苦头了。”苏意不无怜惜地道。   “能顺利完成任务就好。”瑾宁微笑道。   “如此轻易拿下,你们的事前筹备得很好。”苏意道。   瑾宁笑了,“多亏了大将军啊,若不是他命人在外头散播说狼山的人往京中逃,营造出这些山贼有意投降,他怎会轻易相信?又怎会看到我与那人接触,他远远见一眼就跟着来了?他心慌在先了。”   那亭子,也是她选好的位置,长孙拔可以看见,却又看不得不太清楚,进了竹林,那人说话故意压低,他心慌之下也没有分辨得太准确。   “嗯,靖廷办事缜密,周到,知道要制敌,便得瓦解敌人的防线,长孙拔是个老狐狸,若没有这些铺垫,不轻易上当,”苏意看着瑾宁,嘴角含笑,“如此说来,你这几日总是跟靖廷在一起?”   “嗯!”瑾宁知道他要说什么,没好气地道:“别做红娘,活像我嫁不出去似的,人家已经定亲了。”   “我说了,他的亲事难成。”苏意淡漠一笑,“那陈幸如什么人师父早就打听过了,也不知道靖廷怎么想的,李齐容为他安排的亲事,他也敢要!”   “他……”瑾宁想起他的前生,“他只是不想麻烦,拒绝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他的婚事,始终是江宁侯夫人做主的。”   她是靖廷的义母,对他的婚事有绝对的话语权,若她不为他寻亲事,反倒会被人说。 第82章 长孙拔逃狱   苏意嗯了一声,“他确实是这个性子,也不着急,他马上要被派去粤西剿灭流寇,等他回来再说。”   瑾宁一怔,“他要去粤西剿灭流寇?”   “是的,江宁侯大胜,之前潜入的鲜卑人,便四处逃窜,逃到了粤西去,对粤西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困扰,那边驻军不多,打击力度有限,因此,兵部那边上奏,请皇上派靖廷出战。”   前生,也有这样的事情。   但是,被派去剿灭流寇的却是胡将军。   胡将军自从那一次领兵出战之后,便再没回来,他是被流寇算计,暗杀了。   怎么今生却变成了靖廷出战?   瑾宁心头大乱,兵部请奏出兵,按理说皇上钦点陈靖廷是可以理解的,可兵部直接点名让陈靖廷出战,那样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看得出瑾宁的疑惑,苏意淡淡地道:“靖廷被封为大将军,朝中自有武将看不顺眼,觉得他本来就是依仗江宁侯的扶持,他的能力,得不到大家的认同,便想让他领一千人迎战流寇。”   “一千人?”瑾宁皱眉,“若只是一千人迎战流寇,为什么不直接从粤西军营调兵过去?”   这样大张旗鼓,从京师调派一千人去粤西,这不荒谬吗?皇上一向英明,怎么会同意兵部的请求?   苏意淡淡地道:“皇上自有用意。”   瑾宁一下子便知道他此番前去,并非只是为了迎战流寇,还有其他秘密的任务,迎战流寇,只是一个幌子。   “什么时候去?”瑾宁问道。   “大概半月后吧。”   如此,便更笃定了瑾宁的猜测。   过两日陈靖廷给瑾宁送药的时候,瑾宁问起了此事。   “听说,大将军要去粤西剿匪?”   陈靖廷扬起眸子,“是的,苏大人跟你说的?”   “嗯!”瑾宁看着他,沉默片刻,道:”大将军,此番去粤西,路途凶险,一切小心,且鲜卑流寇狡猾,仔细设局。”   陈靖廷道:“靖廷谢三小姐提醒之情。”   瑾宁严肃地道:“我说真的,小心流寇设局,但凡看上去没有危险的事情,有可能是最危险的。”   陈靖廷本以为她只是随口忠告,但是,她却强调了一下。   陈靖廷收敛神色,郑重地道:“好,我记得了。”   瑾宁这才放了心,想着他比胡将军聪明谨慎许多,想来自己也是杞人忧天。   陈靖廷道:“对了,方才我来的时候,看到杨氏也来了,说是去找陈夫人。”   “找长孙氏?”瑾宁眯起了眼睛,“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去求助其他人,找长孙氏有什么用?”   至少,长孙氏不可能救得了长孙拔。   “长孙拔是关押在南监吗?”瑾宁问道。   陈靖廷摇头,“今日一早已经移送督查衙门,此案以贪污案侦办,因此先在督查衙门审理。”   督查衙门?   瑾宁意味深长地笑了。   长孙拔,我都怕你不走这一步。   “大将军,请你回去跟我师父转告句话,之前让他帮我找两个人过来,抓紧一点,最好这两天便送过来。”瑾宁道。   陈靖廷觉得她屋中确实需要添加的人手,如今陈狗又没在她身边。   想了一下,他道:“苏大人要举荐什么人来,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合适人选,明天带过来给三小姐看看。”   瑾宁听得他说要送人来,便道:“若大将军愿意割爱,我还真想问大将军要两个人,放心,我不会真要了,过一阵子,便还回给将军,不敢夺人所爱。”   “谁?”   “可伶可俐姐妹。”   陈靖廷笑了,“我说的便是她们姐妹。”   瑾宁大为感激,“那我先谢过大将军。”   陈靖廷凝眸看着她,“快点好起来吧,我等着你请我喝酒。”   “好,不出五天,这酒就能喝,还能喝得很痛快!”瑾宁笑道。   陈靖廷察觉到了什么,“若有事,别瞒着我,也别孤身犯险。”   瑾宁道:“好,我会告诉你的。”   翌日,陈靖廷便把可伶可俐姐妹送了过来。   这两人,本来是陈靖廷身边的侍女,相貌平平,甚至看上去弱不禁风。   但是,瑾宁前生见过两人的身手,实在震惊。   这两人若不动手,谁都没想到她们的武功这么厉害。   “以后,你们便跟着三小姐,好好保护三小姐。”陈靖廷叮嘱两人道。   “是!”   两人站到瑾宁的面前,拱手道:“奴婢参见三小姐!”   瑾宁看着两人,如获至宝。   对有本事的人,她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如此过了三四天,一直都平安无事。   除了初三叔偶尔过来说说陈国公又去找了木老夫人之外,日子算是说不出的平静。   这天早上,陈靖廷便急匆匆地过来,一脸的凝重。   “出什么事了?”瑾宁问道。   “你最近别出门,长孙拔逃了。”陈靖廷道。   瑾宁问道:“怎么会逃了的?”   陈靖廷道:“昨天晚上,杀了两名狱卒,逃了,他没有武器,但是,锁撬开了,杀人的凶器,是毒针。”   瑾宁神色有些异样,“杀了两人?”   “是的!”陈靖廷看着她的脸色,心中顿生怀疑,“你一点都不吃惊?莫非你早知道他会逃?”   瑾宁怔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   陈靖廷想了想,确实,谁会想到认罪态度十分良好的长孙拔会逃狱?   “总之你小心点,他恨毒了你,肯定会找你寻仇的。”   瑾宁道:“放心,他不会这么傻,他如今逃狱,定要四处躲藏,哪里还会出现在我的身边?这样逃狱又有什么意义?”   陈靖廷可没那么乐观,“此人狡猾,小心点没错。”   “好,我知道,你放心吧。”瑾宁点头道。   陈靖廷想了一下,“这样吧,我多调派几个人来保护你。”   “有可伶可俐在,还需要旁人吗?”瑾宁笑道。   陈靖廷看着她,有些讶异,“你知道她们两人懂得武功?”   瑾宁笑了,“若不知道,我怎么会指名道姓问你要?”   陈靖廷道:“也对,苏大人肯定跟你说过的。”   瑾宁只笑不语。   可伶可俐是陈子忠将军旧部的女儿,陈子忠将军救过她们父亲的性命,她们的父亲和陈子忠将军一同战死之后,两人便跟着陈靖廷了。 第83章 陈瑾瑞邀约   姐妹两人看着柔弱,但是,都是强悍之人,一可伶性子孤僻,做事慢吞吞,常年可以不说一句话。可俐性子急躁,恨不得一天的事情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   而两人的武功,师承一人,便是夷陵公子的师弟,严格来说,两人算是瑾宁的师妹。   如今,瑾宁屋中的人便多了起来,青莹,海棠,梨花三人负责屋里屋外的事情,可伶可俐则负责护卫。   自从被休回来的陈瑾瑞,一直都没来找过瑾宁。   但是这日晚上,她便带着丫鬟过来。   天气很热,瑾宁吃了饭便在院子里乘凉,可伶可俐站坐在她身后的石凳上,可俐摇着大葵扇,可伶则摇着小手绢,见陈瑾瑞来到,两人也没动声色,更没站起来行礼。   院子里点了几盏风灯,不算很亮,但是,该看得见的,也都看得见。   例如,陈瑾瑞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眼底柔柔的光芒。   她自顾自地在瑾宁的面前坐下来,看着瑾宁,用一副唠嗑家常的口吻道:“吃了?”   “吃了,大小姐吃了吗?”瑾宁眸子晴灭未定。   “刚陪父亲吃过了。”陈瑾瑞轻轻叹气,“父亲老了许多,为我的事情劳心,我着实是不孝,其实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好争斗?姐姐之前确实是错了,也因此得到了报应,不管你心存芥蒂也好,还对姐姐有怨恨也罢,恩恩怨怨就此抹去,如何?”   瑾宁微笑,“你觉得可以抹去,那就抹去。”   陈瑾瑞松了一口气,“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我放心。”   瑾宁只笑不语,神色淡淡。   陈瑾瑞道:“过几天便是父亲的生辰,往年母亲都会去安福寺为他祈福,今年母亲不方便去,明日,你陪我去如何?”   瑾宁眸色暗沉,望着陈瑾瑞,有些警惕地问道:“就我们去?”   “你怕我会害你?”陈瑾瑞柔柔地笑了,脸上的疤痕也显得没有那么狰狞,“我害你,还有什么用处?我失去的一切,也不会回来了,你如今手里有庄子铺,我巴结你讨好你还来不及。”   瑾宁想了一下,“能多带几个人吗?”   “带吧,把你以前的侍卫陈狗带去也不妨,只要你觉得安心。”陈瑾瑞道。   “那倒不必。”瑾宁淡淡地道:“安福寺人多,便是大小姐想对我怎么样,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陈瑾瑞轻轻地叹气,“你这样说,其实还是不信我,罢了,你若怕的话,便不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瑾宁冷冷地道:“谁说我怕了?明日一早,府门口见。”   陈瑾瑞笑了,“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她便起身走了。   瑾宁盯着她的背影,眼底冉冉升起了一簇火苗。   “三小姐,有诈!”可俐上前,横眉冷眼地道。   “知道。”瑾宁微微笑了,“我一直等着。”   “安福寺,一路设伏?”可俐办事一向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彻底的反击。   瑾宁摇头,“不,不去安福寺,去西面的德寿寺。”   可伶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是安福寺?她方才说是去安福寺的。”   “安福寺信众多,不可能会在安福寺动手,而德寿寺不一样,位置偏僻,地势险峻,往日鲜少有香客,善于隐藏。”   “那她为何说安福寺?”   瑾宁微微笑了,“我的这位大姐啊,说好听点是聪明,说难听点是狡猾,她岂会不知道我对她还存着防备之心?跟她外出岂能不警惕?所以,她说明日去安福寺,我便会在安福寺布下人手预防不测。”   可俐横眉竖眼,使劲摇着大葵扇,扇得额前头发乱飞,“好心计!”   瑾宁静静地坐着,拿过荷叶茶饮了一口,荷叶特有的清香味道在口腔里散开。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调动着埋藏已久的仇恨。   南监和督查衙门手上的罪证,虽可指证长孙拔,但是长孙拔若是举证有功,最终是可免一死。   他逃狱,对瑾宁来说,一点都不意外。   这些年,他经营自己的势力,虽不足以称雄,但是却为自己铺了许多后路。   他最大的后路,便是带着大周的军情投靠鲜卑和北漠。   在大周,他就算不被处死,这辈子大概也见不了天日,他已经是在高位之上待了许久的人,怎会愿意从天上掉下凡尘?   因此,逃狱,挟情报出逃,便是他最大的出路。   而在出逃之前,怎会放过自己这个眼中钉?   如果这一次杀不了他,他逃去鲜卑或者北漠,要再杀他,便不容易了。   瑾宁没有轻看长孙拔,他在京中经营多年,肯定有他的党羽,此番出逃,也一定会联系旧部一同逃去,那些旧部多少有把柄在他手里抓着,为了活命,也必定会跟着他。   挟军报出逃,是叛国大罪,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因此,瑾宁没有把此事告知陈靖廷,抄家灭族,会牵连许多无辜的人,无论是长孙家还是长孙拔的追随者,背后都有一个大家族,一旦以叛国罪论定,这些无辜的人,也得惨死严刑之下。   其实这个株连九族的大罪,瑾宁一直觉得可废除。   那些为官者,素日里得势,族中的人并非全然提拔,或者,会欺压族中平庸之辈,可一旦他们出事,沾亲带故的,都得陪着去死,这实在不公平。   她重活一生,知道生命的可贵,因而更不敢轻视生命。   瑾宁内伤还没彻底痊愈,所幸陈靖廷送来了销服丹,她连续服下两颗,只等明日大战。   这是重生以后,她面临的第一次真正有威胁的大战。   海棠知道瑾宁要去上香祈福,便想收拾东西陪着去。   瑾宁对她道:“海棠,明日你去一趟木老夫人的馄饨店,去给她送一样东西,就不必陪着我去了。”   海棠是她从庄子里带回来的,是她最疼惜的人之一。   往后,她的人生或许是一路血雨腥风,她不想海棠陪她涉险,因而,对海棠的去处,便有了打算。   疙瘩虽然是大老粗,可也是个付托终生的良人,没有复杂的婆媳关系,家中也有点产业,至少,这辈子苦不了她。   “送什么去?”海棠问道。   瑾宁微笑,“之前木老夫人说想让我为她画一幅丹青,我不善作画,但是人家求到,我便勉为其难画了一幅,你明日送过去吧。” 第84章 德寿寺的埋伏   瑾宁说完,便转身进去取了那幅画交给海棠。   海棠打开,看了一下,怔道:“这是海棠花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画什么,只好随便画了。”瑾宁微笑道。   海棠慢慢地卷好了画,抬起眸子忧伤地看着瑾宁,“小姐,奴婢陪您一起长大,您真的不要奴婢了吗?”   瑾宁没想她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来,也是,这丫头从小陪着自己长大,自己所想所做,岂能瞒得过她?   她拉住海棠坐下来,问道:“海棠,我问你,你喜欢疙瘩吗?”   “谈不上喜欢。”海棠说。   “那讨厌吗?”   “不!”海棠摇头,但是,脸上却有一抹绯红。   “海棠,我需要你为我做这件事情,若你不嫁给疙瘩,父亲便会一直缠着木老夫人不放,企图把我嫁过去,可若疙瘩娶了亲,那便再威逼不了我了,你愿意为我这样做吗?”瑾宁问道。   海棠眼睛濡湿,“得了,您别说了,您心里想什么,奴婢都知道。”   她是个奴才,她为自己预设的人生道路最多是嫁个家丁,然后生个家生丫头小厮,世代为奴。   能嫁入木家这样的门楣,是她的福分。   “奴婢明日便送去。”海棠垂泪道。   瑾宁眸光盈盈,心里也很酸楚,她抱住海棠,“我如何舍得你?可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女孩子家总得嫁人,所幸是嫁得不远,随时能回来看我。”   海棠哭得一塌糊涂。   翌日一早,瑾宁便带着可伶可俐姐妹出门。   陈瑾瑞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也只带了一名丫头,只是那丫头却不曾见过,走路的步伐轻巧,脚后跟不沾尘埃。   可伶可俐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是练家子。   “三妹,今日穿得可真清爽!”陈瑾瑞含笑看着瑾宁道。   瑾宁今日做男装打扮,没有摇曳的裙摆,没有多余的首饰,头发束冠,腰间系着流云鞭,脚穿小羊皮短筒靴,显得英姿勃发,没有半点女子的妩媚。   反观陈瑾瑞,一身月白色绣海棠罗裙,轻纱蒙脸,露出美丽的杏眼,梳着凌云髻,步摇两插,因看不到脸上的疤痕,只这么一看,是个活脱脱的摇曳生姿的大美人。   “既然是上香,自然是穿得方便一些好。”瑾宁淡淡地道。   陈瑾瑞点头,“是的,上马车吧。”   国公府的马车,很宽敞,五人坐上去也绰绰有余。   “走,去德寿寺!”陈瑾瑞掀开帘子对车把式道。   瑾宁一怔,“德寿寺?不是去安福寺吗?”   陈瑾瑞懊恼地道:“对,我都忘记跟你说了,这本是为父亲祈福,希望他延年益寿,自然是去德寿寺合适的。”   瑾宁有点着急,道:“有什么打紧?那德寿寺又远又高,爬上去可辛苦了,还不如去安福寺好。”   “不,就去德寿寺!”陈瑾瑞说着,马车已经起行。   瑾宁有些生气,“去德寿寺那么远,为什么不早说?”   陈瑾瑞柔声安抚,“你若不想爬上去,到时候请肩舆抬上去便是。”   瑾宁没说话了,但是却还是怨怪地瞪了她一眼。   陈瑾瑞眼底有一抹隐隐的光芒,面纱底下的唇瓣轻扬,陈瑾宁,若真是去安福寺,你怕是早就叫人埋伏了。   马车从西北门出城,一路西去,风光是极好的。   道路两旁,开着顽强的小花朵儿,蒲草摇曳,蝉鸣阵阵。   因这条官道一路所通向的地方都是比较偏僻之地,因而路上没几个人行走,偶尔能看到山民用牛车拉着山货往城里的方向而去。   瑾宁看着是平静了许多,掀开侧帘看出去,只顾着欣赏风景了。   陈瑾瑞也在闭目养神,但是,时而会睁开眼睛看一眼瑾宁。   可伶可俐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孱弱的样子,坐着坐着就靠边上。   马车一路颠簸,中途停顿过一次让马儿吃草喝水歇脚。   之后,便一路往德寿寺而去。   德寿寺的确实是远,起码一个半时辰才可抵达山下,而抵达山下之后,爬上去也得一个时辰。   因而,光来回就得五个时辰,若不是一早出发,晚上还真回不去。   到了山下,陈瑾瑞看了看四周,奇怪地道:“怎地没见到有山民的肩舆?往日是有的,五十文便能送香客上山,要不在这里等等?”   瑾宁有些不耐烦,“算了,走上去吧,不知道要等多久,免得等不到还耽误了时辰,今晚难不成要留宿德寿寺不成?”   五人上山,只留下车把式在这里看着马车,陈瑾瑞千叮万嘱他不可走开。   这一路上山,瑾宁和陈瑾瑞的丫鬟翠菊走得还算快,但是,看着孱弱的可伶可俐和陈瑾瑞,走着走着便落后了。   瑾宁好几次都在上头生气地喊:“你们走快一点行吗?若过了时候,今晚就回不去了。”   陈瑾瑞每次在她生气呼唤之后,会走快两步,可之后还是走不动,光歇息便不知道歇息了多少次。   瑾宁气呼呼地道:“我说不要来德寿寺,你偏要来。”   陈瑾瑞只得对翠菊道:“你陪三小姐先上去,我回头就来。”   翠菊道:“是!”   瑾宁对可伶可俐道:“你们能走得动吗?”   可伶喘着气道:“回……回三小姐的话,能走……得动。”   “那就走吧,”瑾宁冷冷地对陈瑾瑞道:“你不怕的话,就自个慢慢地走。”   陈瑾瑞坐着喘气,“你们先上去吧,这光天白日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瑾宁转身就走。   翠菊在前头引路,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山沟。   风很大,因山沟位置独特,风四处乱撞,树叶洒洒作响。   翠菊倏然站定脚步回头,阴恻恻地看着瑾宁,嘴角噙了一抹毒笑,“三小姐,到了!”   瑾宁怔了一下,“到了?这里就是德寿寺?”   “不,这里是三小姐的葬身之地!”翠菊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便朝瑾宁刺过来。   瑾宁侧身避过,腰间鞭子一抽便落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树上飞下几个人,把瑾宁和可伶可俐团团围着。   瑾宁看着那为首的人,这张面孔,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是,却没了昔日的威风,一身粗布衣裳,加上黝黑憨厚的面容,旁人一看,只会觉得是山村野夫。   “长孙将军,几天没见,清减了许多。”瑾宁竟没一丝的诧异,神定气闲地道。   长孙拔盯着瑾宁,眼底的厌恶和狠毒让本来憨厚的脸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三小姐看着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是早料到本将在此等着?”长孙拔确实是老狐狸,只看了一眼瑾宁的神色,便料到了。 第85章 死有余辜   瑾宁道:“大小姐与我已经势成水火,却偏要假意与我和好,一同来为父亲祈福,我若还没想到的话,就真的太愚蠢了。”   一旁的大汉厉声道:“还与她废话什么?杀了她,我们便走。”   瑾宁认得此人,叫奚勇,是京都军的兵马副,他不是长孙拔的麾下,但是,如今却与长孙拔一同出逃。   而再看其他几人,有两三个是京都军营,只有两人是长孙拔麾下的将士。   瑾宁前生入战场,因此,但凡有点名气的武将军士,她都认得。   翠菊与奚勇面容有些相似,应该是父女。   长孙拔伸手压了一下,盯着瑾宁问道:“本将一直十分疑惑,你为何一直盯着本将不放?”   瑾宁冷冷地道:“将士赤胆忠心,而你,却只顾争权夺利,敛收钱财,结党营私,你是如何上位的?你手里染了多少为你尽忠拼杀的人命?你夺了多少人的功劳?还有,若这一次你没出事,想必,你和张金忠等人,已经开始设局害我师父苏意了吧?”   长孙拔倒抽一口凉气,这些事情,她是如何知晓?   当年立功,本就是欺君之罪,冒领了将士的功劳。   而上位之后,苏意一直盯着他们不放,南下调查,一路到福州,这两年,苏意做了多少事?   因此,若不铲除苏意,他们便难以高枕。   但是,这些事情,谁都不可能说出来。   她知道,意味着苏意早就知道。   长孙拔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是逃狱出来,否则,便是戴罪立功,供出其他人,他也难逃一死。   眼底恨意顿生,长孙拔一掌托出,可伶可俐迅疾上前,拦开瑾宁再一脚踢出,直击长孙拔胸口,逼得长孙拔收势退后。   长孙拔见两人出手不凡,微微诧异,冷笑一声,“果然是早有准备。”   瑾宁扬鞭,眸子微扬,临风冷道:“可伶可俐,你招呼其他客人,长孙将军是我国公府的亲戚,我亲自接待!”   “是!”可伶可俐应声,便两边分开,迎战其他几名党羽和翠菊。   长孙拔狞笑一声,“你真以为是我的对手吗?”   瑾宁不语,沉着分步,扬鞭便袭去。   长孙拔以剑应对,鞭子挥舞虎虎生风,剑光抵挡四射。   两人都欲置对方死地,因此,这番出手,谁都没有留力,每一招都是杀招。   一时间,这山沟剑风阵阵,杀意笼罩。   风沙扬起,伴随乱叶,飞舞得叫人眼前迷乱。   瑾宁因是早有准备,也熟悉长孙拔的套路,应对得十分从容,倒是长孙拔觉得瑾宁是有所安排,怕救兵来到,急于杀了瑾宁,出招便有些急躁凌乱,反而处于下风。   但是,打了一会儿,他的耐心又回来了,若真有救兵,此刻就该出现了。   而且,她事先并不知道是来德寿寺,就算要安排人手,也只会安排在安福寺。   他见其他几人被那两个丫头逼得步步败退,心中骇然,陈瑾宁从哪里得来这么两名厉害的高手?   他知道不出百招,其他人便得落败,到时候,三人夹攻他,他便彻底没了胜算。   因此,他假意败退,引瑾宁去追。   瑾宁自然穷追不舍。   杀机在德寿寺下笼罩,流云鞭和长剑交缠,杀气腾腾,两人的身影忽上忽下,若不是看身形和衣裳,几乎看不出谁是谁来。   也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长孙拔开始心急了,他本以为,即便陈瑾宁的武功高强,可她到底缺乏实战经验,只要离了那两个丫头,她孤身一人,会生出胆怯之心,便容易露出马脚落败。   但是,从她的打法和应招来看,却像是一个对阵经验老到的高手,甚至,她仿佛身经百战,能预想到他的下一招,提前遏制,这样,让他出招的时候便会想着法子变招。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便慢了,越发叫她的鞭子紧缠不放。   他不敢再恋战,再拖下去,便对他很不利,那两个丫头或许很快就能上前助战。   如此,他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手中长剑一抛,掷向瑾宁,瑾宁轻身而起,踏箭而过,鞭子迅速地甩向他的脑袋。   却见他的手中有暗光一闪,一排银光闪闪的针飞出来,他狰狞地大笑,“陈瑾宁,你去死吧!”   十余根毒针,冲瑾宁的脸和身体飞过去,只要没入其中一根,她便会力气尽失,没多久便会毒发身亡。   鞭子一挥间,扫去了大部分的毒针,但是,却有一枚,没入了瑾宁的腋下。   瑾宁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手中鞭子落地,她身子抽搐了一下,嘴里便吐出了一口鲜血,骇然地看着长孙拔,“你……你用毒?”   长孙拔狞笑一声,一脚勾起他的剑,一步一步逼近,口气冷毒地道:“你想杀我,你还嫩了点儿,受死吧。”   他举起剑,朝着瑾宁的胸口便要插下去。   有寒光在眼前闪过,他心中暗叫不好,待看到瑾宁嘴角的冷笑,便觉得胸口一阵冰冷,然后又一阵温热。   血液从他的胸口飞溅出来,悉数洒在了瑾宁的脸上身上。   痛楚抽走了他身体所有的力气,但是他仍咬着牙,狠狠地刺下去。   瑾宁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站了起来,满脸血污的她冷冷地看着长孙拔。   “你……你没有中毒针?”长孙拔的剑插入了地上,他单膝跪下,想忍过那一阵疼痛,慢慢地扭头倒抽着冷气问道。   瑾宁嘴角有同样残冷的笑,发鬓凌乱的她,浑身都是萧杀的气息,“诡计佯装,是长孙将军的伎俩,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死得不冤了。”   长孙拔倒在了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他不甘心,死在苏意的手中,死在皇上的手中,他都不冤,唯独死在陈瑾宁的手中,他冤。   眼前,似乎飘过了一幕一幕的影像,他看到自己终于把苏意除掉,且以谋逆之罪把他处斩,苏意的血就在他的手底下流淌,真痛快!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看着澄明的天空,胸口也再没起伏。   瑾宁就这样看着他死,心里,有痛楚也有痛快。   前生,她没有报得了杀师大仇,今生,她总算防范未然。   前生的设计陷害,不会一时可成,要拉师父下来,没几年筹谋,如何成事?   她慢慢地蹲下来,看着长孙拔那张死也死得狰狞的脸,笑了,一直笑,笑到最后,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前生的她,是一个人渣。   今生能做到的事情,她前生也能做到,但是,前生她没有做。   陈瑾宁,你前生,死有余辜! 第86章 自己包扎伤口   国公府。   瑾宁和陈瑾瑞出门不到一个时辰,陈狗便出现在督查衙门,求见陈国公。   “什么事?”陈国公对瑾宁身边的人都不喜欢,因而,见陈狗来到,他心中不免生出不悦来。   他今日也着实烦躁,因为长孙拔逃狱之前,他安排自己的夫人长孙氏给送过饭,送饭之后不到两个时辰,长孙拔便逃狱了,还杀了两人。   虽然李大人和公主都没怀疑他,可关于追查长孙拔的下落一事,却不让他参与了。   陈狗拱手,“我奉三小姐的命令前来,三小姐让国公爷带着初三叔去一趟德寿寺!”   陈国公挥手,“不去!”   陈狗淡淡地道:“话已经带到,国公爷去不去,和在下无关,告退!”   说完,陈狗就走了。   陈国公厌烦不已,回头见初三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便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初三叔道:“三小姐与国公爷已经不合多时,今日却忽然叫您去德寿寺,怕是真有事。”   “能有什么事?她今日并非是去了德寿寺,而是去安福寺,瑾瑞带去说是给我祈福,你以为她是真心给我祈福吗?不过是瑾瑞为了我与她和解,才用此苦心。”陈国公冷冷地道。   初三叔轻声道:“国公爷莫要忘记狼山一事。”   陈国公一怔,当时,她是叫了海棠那丫头来传话,若不是管家阻拦,他早就立功了。   只是,德寿寺能有什么事?   想了想,终究觉得她至少不敢害他。   “走吧!”陈国公沉思再三,还是决定去。   当他与初三叔策马一路来到德寿寺下,便见自己府中的马车在下面等着。   初三叔快步上前问道:“小姐呢?”   车把式回答说:“大小姐和三小姐上山了,让小人在这里等着。”   两人便疾步上山。   且说德寿寺下,可伶可俐已经杀了翠菊和几名武将,再回头去拿了陈瑾瑞,才去找瑾宁。   瑾宁的面前,有一堆灰烬,长孙拔身上所带的军报,她全部烧毁。   “三小姐!”可伶上前。   瑾宁慢慢地回头,眸光盯在陈瑾瑞的脸上。   陈瑾瑞已经吓得有些失措了,怔怔地看着一脸血污的瑾宁。   瑾宁一手揪过她的头发,把她拽到了长孙拔的尸体前面,一脚踢过去,陈瑾瑞扑倒在地上,瑾宁压住她的脑袋,把她凑到长孙拔的脸前面,冷冷地道:“你总是跟我说孝道,好,现在就去给你舅舅尽孝,给他磕几个响头,送他走!”   长孙拔那张脸死前的时候十分恐怖,陈瑾瑞吓得尖声大叫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放开她!”有脚步声急乱地响起。   瑾宁抬头,便见陈国公气急败坏地来到,初三叔跟在他的身后。   瑾宁却没有放开陈瑾瑞,只是冷眼看着他。   “怎地?以为我要杀她?心疼了?”瑾宁冷冷地问道。   陈国公怒极,以为瑾宁叫他来是要他亲眼看着她杀了瑾瑞。   正想大怒的时候,听得初三叔叫了一声,“三小姐,长孙拔是您杀死的?”   长孙拔?   陈国公慢慢地把视线移到了地上的尸体,待看清楚是长孙拔,他怔住了。   狂怒褪去,他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   瑾宁叫他来,是让他立功。   他看着瑾宁,眸光有些复杂。   可伶回答了初三叔的话,“人哪里是三小姐杀的?是长孙拔要挟持三小姐,国公爷爱女心切,一路追来,在这里诛杀了长孙拔。”   一句爱女心切,让陈国公几乎立刻就转了头过去。   山风阵阵,血腥浓浓,竟逼得陈国公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初三叔听到可伶说的这句话,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走上去,扶着瑾宁,“伤得厉害吗?”   瑾宁摇头,脸上的血已经干,她抹了几次也没抹去,“我没事。”   她身上有几个伤口,但是都是皮外伤,耳朵后有剑划过的痕迹,血也止住了。   “父亲!”陈瑾瑞自由之后,立刻就扑了过去,哭着道:“女儿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陈国公静静地看着她,这个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无论是学识还是性子,都是他所欣赏的。   但是,他却从不知道,她的心肠如此歹毒。   枣庄里发生的事情,她之后辩解过,说是杨氏教唆,一时鬼迷心窍,他以为,经过教训之后,她会改过。   却没想到,故意引瑾宁来此,要长孙拔杀了她。   他忽然抬头看着瑾宁。   “你早知道此处有埋伏?”   否则,她不会交代陈狗叫他来。   瑾宁冷冷地道:“在庄子里的时候,陈瑾瑞便要置我于死地,她被休也因为我,难道我会相信她真心与我和解?长孙拔逃狱,事前只见过您的夫人,她和长孙拔的逃狱没有关系?说破天也无人信,长孙拔被抓是因为我,那么他就一定会杀了我才走,可他不能在京中杀我,偏生在这个时候,我的好大姐来找我,说要为她的父亲生辰日祈福,会那么凑巧吗?”   “父亲,我真的没有和舅舅预谋杀她,我真的只是来为您祈福的,兴许是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在这里设伏。”陈瑾瑞哭着道。   “山沟里还有几名尸体,其中一人,是大小姐身边的侍女。”   可俐道。   陈国公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怒吼一声,“我若再信你,岂不叫祖先蒙羞?”   瑾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若是她设计陷害陈瑾瑞,只怕不是一巴掌。   两匹马,驮着六具尸体回京,由可伶可俐策马送回去。   初三叔与车把式在外头赶车。   父女三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但是,谁都觉得狭隘。   陈瑾瑞已经停止了哭泣,既然伪装被识破,她便没有必要再装下去。   但是,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无人可打败她。   她认为,她只是低估了陈瑾宁。   瑾宁挽起袖子,露出了两道伤口,伤口血还在慢慢地渗着,但是伤势不算严重。   她随身边带了药粉,这也是上次陈靖廷拿过来的。   她咬住袖子,灵巧而熟练的自己为自己上药,再从短靴里抽出匕首割断了衣摆,包扎着伤口。   处理完伤口,她吞了一粒治疗内伤的金疮药。   这药,还是陈靖廷给的。   陈国公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很酸。   她似乎很习惯这样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她,受过很多伤吗?   他方才想伸手去帮她,但是,看到她疏冷的神情,他还是止住了手。   他们似乎……没有那么熟。   他忽然便有些怀念,前阵子,那个大大咧咧地过来说要蹭饭的姑娘,她说,她被人欺负,不需要他为她出头,她自己会欺负回去。   她说,她不嫁给李良晟,如果硬是要她嫁,她便捆了他上花轿。   这句话,没来由地让他的心一痛,然后是狠狠地痛。 第87章 靖廷的小性子   父女三人,一路沉默。   瑾宁经历了一场大战,身心疲惫,加上流了一些血,渐渐地,头便偏到一边去。   她身体有很强的控制能力,即便是在半睡半昏中,她也是下意识地靠向边上,而不是靠向陈国公。   凌乱的头发垂在那张染着血腥的脸上,血腥底下,是她洁净的肤色,和陈瑾瑞相比,她的皮肤真不算白,如今的白,是透着伤病气的苍白,叫人看着,有几分凄凉倔强的意味。   马车颠簸,她的脑袋磕碰在马车窗棱上,连续几下,她极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然后窝住身体,把脑袋往下方垂,就像一条卷缩起来的小蛇。   陈国公沉默了一会儿,从旁边取了个垫子,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脑袋,把垫子塞在她脑袋与边木间,缓冲颠簸带来的不适。   看着她沉静地睡了起来,陈国公心里,竟有一丝放松。   先送了瑾宁回府,他交代下去,让人好生伺候三小姐。   至于陈瑾瑞,则暂时禁足反省,不得踏出翠微堂。   如此长孙氏母女都被禁足了。   府中也难得的平静,但是,瑾宁还是选择去了总领府养伤。   长孙拔的尸体被送回了衙门,陈国公对外宣称,人是他追捕杀害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虚,但是他不是想立功,他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复杂。   陈靖廷从长孙拔尸体看到了很多鞭痕,而国公爷是很少用鞭的。   他知道是瑾宁。   他心底,竟升起了一股怒气。   她曾答应,若有什么事,要即刻告知他,然而她并没有。   她的防备心也用在了他的身上?或许吧,他们是什么关系?防备也是对的。   因此,他知道瑾宁在总领府,也得知她有伤势,便叫苏意给她再送了一颗销服丹,自己则不去。   苏意知道他心里别扭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候,若自己能办好的事情,就莫要麻烦他人,这是本座自小教她的。”   陈靖廷道:“大人教了一个好徒弟。”   苏意轻轻叹气,“罢了,小年轻的事情,本座也管不着。”   陈靖廷转身出去,他也管不着人家的事情。   苏意晚上拿销服丹回去的时候,坐在榻前看着瑾宁。   瑾宁坐在榻上绣花,见师父盯着她不放,便放下绣托,“怎地?”   “绣花?”   “嗯,不都看到了?”   “绣的……毛毛虫?”苏意瞧了一眼,浪费了一块好料。   “青竹!”瑾宁盘腿,“找茬啊老头?”   “我就没见过青竹是这样弯弯曲曲的。”苏意嫌弃地道。   “这是给您绣的荷包,回头缝起来就像样了,至于绣工如何,都是锦上添花的,最重要的是这料子好,若你觉得不够贵重,我回头挂两块铜板上去。”   苏意更加的嫌弃。   从袖袋里取出瓷瓶,“靖廷给你的销服丹,这小子,哪里来这么多销服丹?皇太后给他的那点货,全都用在你的身上了。”   “他不来?我说了要请他吃酒的。”瑾宁问。   “不知道闹什么小性子,说不想来了。”苏意看着她。   瑾宁怔了一下,“瞎说,他又不是你,怎么会闹小性子?”   “他为什么就不能闹小性子?”苏意对她说的话极为不满,“怎地本座会闹小性子他就不闹小性子?说个道理出来掰掰。”   瑾宁想了一下,“他处事成熟周到……”   “喂,合着本座处事就幼稚了?”苏意马上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白了她一眼,“你才幼稚知道吗?为什么躲着你父亲来我这里养伤?”   “躲什么?不是躲,我就想粘着你不成吗?府中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这里热闹呢。”瑾宁垂下眸子。   “总领府哪里热闹?除了你眼看我眼之外,哪里有热闹的气息?”苏意哼道。   “吃你两顿怎么了?还养不起我了是不是?”瑾宁哀怨地道。   “养你一辈子都成,但是,该面对的就得面对,你父亲……这会儿怕是对你改观了,你回去听听他怎么说。”苏意道。   “你为什么老促成我与他和好呢?这多没意义的事情,你还老折腾,真是,皇帝不急,急死您这个千岁爷。”   “你这小娃,懂什么?师父能护住你几年?你这良婿没觅到,和父亲的关系又如此恶劣。”苏意眼底流露出担忧来。   瑾宁看着他,“您这是怎么了?老为我安排以后。”   苏意拿起她绣的毛毛虫,淡淡地道:“人生无常,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师父树敌太多,难保有一天会被人拉下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瑾宁皱着眉头,“你说这些做什么?便是你真的出事,我就保护不了自己了?弄不好,某些人还要我保护呢。”   苏意笑了,“好了,不说了,好好养着,养好了麻溜滚回家去。”   瑾宁脑袋一侧,便搁在了苏意的肩膀上,“我想多住些日子。”   “多大年纪了?还撒娇,那位老夫人该快回来了,你养好伤就回去备战,内宅之事,师父总不好干预。”   瑾宁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道:“师父,等你得空了,枣子成熟了,我们去庄子吃枣子去。”   “行行行。“苏意见她一直转移话题,便知道她心里烦躁,也不强迫她了,“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瑾宁明眸皓齿地一笑,“这是我家,当然是我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苏意没好气地笑了,“拿你没办法。”   他敲了瓷瓶一下,“记得吃药。”   “知道了。”瑾宁握住瓷瓶,犹豫了一下,“那个……大将军真的生气了?”   “生气说不上,就是长孙拔这件事情,他以为你会告诉他,毕竟,从擒长孙拔开始,你们都一直在商量筹谋,到最后,你却现在私自行动,这很扫他的面子,他大概觉得你在防备他。”   瑾宁真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罢了,他们之间的交集,本就不该太多。   瑾宁在总领府住了几天,便收拾东西回去了。   木老夫人和木疙瘩找到了瑾宁,老夫人对海棠的人品相貌是赞不绝口,咧嘴露出豁牙让瑾宁开个价钱,把海棠的卖身契给拿回去。   瑾宁斜睨了木疙瘩一眼,见他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一直搓着手。   至于海棠,就站在门口,垂着脑袋,一张小脸蛋,绯红起来。   瑾宁咳嗽了一声,“老夫人,你也知道,海棠打小便在我身边,最为得力,我是很不舍得的,不过,既然他们互相相中了,那便看着给个一千两银子,我便把卖身契给你们。”   木老夫人和木疙瘩整个都怔住了。   一千两?   木老夫人当下就苦了脸,“县主啊,您就是卖了婆子,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啊。”   “那你们能拿出多少来?”瑾宁问道。 第88章 海棠出嫁   木老夫人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这店若是盘出去,应该能有个二十两,这些年我也存了几十两,加上疙瘩的户头上也有十几两银子,若凑凑,能凑到一百两。”   “一百两?是不是太少了点儿?而且,店铺卖了,以后海棠不得受苦?”瑾宁拉长了脸问道。   但是,心里着实很高兴,若说木家愿意倾家荡产来娶海棠,证明他们是真心对海棠好。   木疙瘩脸色当场就涨红了,瓮声瓮气地道:“我不会叫她吃苦,什么活儿都不给她干。”   海棠闻言,呸了一声,“傻子,我不干活,难不成还得你和婆子伺候我?我又不是个瘫的。”   木疙瘩傻乎乎地看着她,“你就生娃。”   海棠气得发疯,扭头便要走,“我又不是专给人家生娃用的。”   木疙瘩见海棠生气,一时不知所措。   还是可俐叫了一声,“呆子,还不去追?”   木疙瘩这才回过神来,飞快地追了出去。   瑾宁笑了,这才拉住木老夫人的手道:“好了,方才我说笑,海棠没有什么卖身契,她在庄子里跟着我,当年庄子里的奴婢,,卖身契我都烧掉了,她是自由的,至于你们给的聘礼,我也会如数给她带回去,所以给聘礼的时候,你们看着给,给多了是她的面子,若给少了,我会补上去,我这里,有一笔银子是专门留下来给她以后出嫁添妆的。”   木老婆子大喜过望,“三小姐可真是菩萨心肠。”   瑾宁看着她,轻声道:“老夫人,我就一句话,让疙瘩大哥对她好一些,别弄个三妻四妾伤了她的心。”   木老夫人当下横眉竖眼地道:“那小子若敢这样做,婆子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瑾宁这就放心了。   她知道,木家是好人家,祖孙两人感情好,人品好,海棠是真的不会吃亏。   因着陈老夫人快回京了,瑾宁便提议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找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虽然仓促,但是木家那边是求之不得。   倒是海棠,婚事定下来之后,连续两晚都对着瑾宁垂泪。   可俐是个急躁的人,见她一直哭,便道:“海棠,若你真不想嫁,叫青莹代替你嫁过去便是了。”   海棠白了脸,“怎么能这样呢?”   “那你不是不情愿吗?”   “我哪里不情愿?”   “情愿就该笑,你哭什么啊?”可俐道。   海棠嗫嚅了半响,“我这不是舍不得小姐吗?”   可俐翻翻白眼,“你舍不得她,得空就回来看她不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相隔也没几条街的,走路片刻就到了。”   瑾宁笑了,“好了,别说她了,新嫁娘嘛,都有点忧愁,便许她忧愁过两日,回头就高兴了。”   青莹走进来,笑道:“可不?见着小姐给你的嫁妆,你就高兴了。”   海棠摇头,“奴婢不要小姐的嫁妆,奴婢自己也存了点银子,能给自己添妆。”   “你是你的,我给的是我给的。”瑾宁看着海棠,多年相伴,实在也是舍不得,但是,她能觅得好人家,总归是替她高兴。   而她,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还是早早给她做了打算好。   婚期就定在八月初三。   日子倒不算什么好日子,可本来连续几天下雨,到了日子这天,便忽然放晴了起来,也算是个好征兆。   而且,婚期的前一天,朝廷正式颁发了嘉奖令下来,嘉许陈国公截杀逃犯长孙拔有功。   虽然没有任何的封赏,但是,陈国公多少年不曾受过朝廷的嘉奖了?他本以为自己不在意了,但是嘉奖令下来的时候,他跪在地上,许久都没起来。   因此,陈国公很难得地一大早就命初三叔带了东西到梨花堂来,说是给海棠添妆的。   这倒是让瑾宁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发脾气。   毕竟,木疙瘩是为她准备的夫婿,她随手就让给了海棠。   以他独裁的性子,怎会轻易罢休?   不过,既然礼送来了,瑾宁也高兴地接受。   青莹打开礼单一看,顿时直了眼,“和田玉手镯一对,金银头面一副,绸缎两匹,还有好些物什,海棠,国公爷这手笔还真大啊,把你当半个闺女了。”   海棠偷偷地看了瑾宁一眼,说:“奴婢怎能受这么重的礼?小姐,要不,奴婢退回去吧!”   瑾宁道:“为什么不收?人家送你的,你不要多拂逆面子啊?咱又不是个蠢的,白送上门还不要?”   海棠本来就是怕她不高兴才说不要的,听得她这样说,也就释怀了,欢天喜地地收了下来。   瑾宁身边没有婆子,便叫了长孙氏身边的令婆子过来教导一下。   喜服不算精致,但是好歹体面,新嫁娘的凤冠霞帔一样不少,绣工也是极为精致的。   瑾宁给她添的嫁妆不少,金银居多,且还陪嫁了五百两的银子。   在寻常人家里,这是很大的一笔钱财,便是富户里嫁女儿,这嫁妆也是足够有余了,但是没叫她知道,怕她不肯要,只是换做了银票都塞在新置办的几套被褥里抬过去,且叫青莹到时候送过去的时候跟她说一下。   瑾宁自打为她定下这门亲事,便一直满心欢喜。   但是,当听到迎亲的唢呐声时,她的心便倏然酸楚。   这个从五岁便陪在她身边的小丫头,还记得她来的时候,绾着双丸髻,面黄肌瘦,穿着一件破烂的粗布衣裳,没穿鞋子,大娘牵着她的手让她上前喊小姐,她便嗫嚅地喊了一声,马上便把头垂下。   如今,这丫头竟要嫁人了。   不想让人瞧见她眼底的泪意,便速速转了身快步进去,交代了青莹与可伶可俐等人送嫁。   海棠知晓她的心意,跪在门外,对着里头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泪如雨洒,“小姐,奴婢走了,奴婢这辈子都不忘您的恩典。”   瑾宁坐在里头,鼻子酸酸,也不言语,只等她磕完头便走。   送亲的队伍接了新娘子便走了,在梨花院外放了一大串的鞭炮,满地飘红。   喧闹之声远去,瑾宁才走出来,看着满地喜庆的炮仗纸,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又迎风笑了起来。   这是喜事。   她能安排一个是一个。   师父说,他树敌太多,总想为她安排打算,可偏偏,她也是如此。   如今海棠嫁过去了,有自己的生活,也有疼爱她的人,便不必为她担心。 第89章 我回来娶你   陈靖廷领兵西去的前两天,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的未婚妻陈幸如竟然自己带着两个丫头来南监退亲。   退婚这种事情,哪里是女方自己上门说的?   一般是父母带着媒人前去,说出退婚的缘由,得到被退婚一方的谅解,不至于闹僵叫人看笑话,毕竟都是大家大户的,谁不要点面子?   陈幸如自己登门退亲,倒是京中一大奇事了。   而且,去的不是江宁侯府,去的是南监。   因南监的人都知道陈幸如是大将军的未婚妻,因而放行。   陈幸如见到陈靖廷,直接便冷冷地道:“我这里有退婚书,你拿着,拿了之后,你我之间,便再无婚约,以后婚嫁自由。”   陈靖廷看着她,神情有片刻的惊愕,“为什么?”   “你配不上我,你什么名声我什么身份?”陈幸如讽刺地看着他,“别以为凭着父荫当上了大将军,便真的权贵了,你不过是跳梁小丑,若不是江宁侯一直提拔你,你有今日?我陈幸如最看不起你这种凭着裙带关系起来的人,真给你父亲丢脸!你若无本事,便是当了大将军,也还得掉下来,我便等着看你出糗!”   说完,她轻蔑一笑,直接带着丫头便走了,连看都没再看陈靖廷一眼。   陈靖廷抬头,却见瑾宁抱着一个酒坛子站在了外头。   瑾宁是来给苏意送酒的,无意中看到这一幕。   她看着陈靖廷,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却有一抹羞辱感,瑾宁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陈靖廷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手里的退婚书一揉,便淡淡地道:“来了?”   瑾宁嗯了一声,“之前我说过,要请你喝酒,知道你过两日便要去粤西,便来看看你今日得空不得空。”   陈靖廷眼底有讽刺之意,“怜悯我?不需要。”   瑾宁笑了,“我有什么资格怜悯你?我不是才被人退婚吗?”   陈靖廷也笑了,但是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后日我便要出发到粤西,这几日不想喝酒,谢谢你的好意。”   他走了出去,从瑾宁的身边走过,那沉水香的味道兜头兜脑地袭来。   瑾宁下意识地回头,“靖廷,我只说一句话。”   陈靖廷站住脚步,口气淡淡地道:“安慰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不算什么事。”   “不,”瑾宁摇头,绕过去走到他的面前,冲他咧齿一笑,“我等你回来,请我喝酒。”   瑾宁本来长得好看,如此明眸皓齿冲他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眸子里熠熠发光,便如一抹明媚的阳光顿时从陈靖廷的头顶上照下来,照得发寒的心底倏然就暖和了起来。   “好!”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他身材很高大,眉目清明,光芒就在他头顶上形成一道光圈,浑身散发尊贵的气场,“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瑾宁道。   沉默了一会儿,陈靖廷忽然道:“若我回来,你还没定亲,且你不嫌弃我的话,我登门求娶!”   说完,他没等瑾宁回答,便大步而去。   在后面的可伶可俐马上就围了上来,一前一后夹着呆若木鸡的瑾宁便往里走,摁住她坐下来。   “快喝口水,冷静一下,别太丢人!”可俐端过桌面上的水,也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   瑾宁也不管,一口就喝尽,心跳得很快,拉住了可伶的手,脸色红得要紧,“刚才……他说什么你们听到了吗?”   “说娶你!”可伶道。   “那……”瑾宁看着她,眸光盈盈,“那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受刺激了,找安慰?”   “将军从不找安慰。”可俐说。   瑾宁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便是师父提了几次,她都觉得不可能。   谁看得起她这个野丫头?   有那个念头都觉得痴心妄想,痴人做梦。   “那是真的?他真的想娶我?”瑾宁喃喃地问,但是,又觉得这种好事哪里会落在她的头上?   她人生所有她认为好的事情,都是靠她的拳头打出来的。   “这件事情,谁都不许说。”瑾宁警告两人,“尤其我师父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呢?等他从粤西回来,他就立马定亲,或许,这门亲事没退成,回来便张罗婚事,人家唢呐一吹,大花轿一抬,小夫妻美美满满的,自己就傻了吧?   “小姐!”可伶看着她,慢吞吞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将军了?”   瑾宁怔了怔,这倒是没想过。   “若不喜欢,你为什么那么期待?”可伶再问。   瑾宁想了一下,对她而言,说喜欢是有些奢侈的。   前生成亲之前,她也没喜欢李良晟。   只觉得门第自己是高攀了。   一向寡言的可伶继续问,“将军的名声很差,外头的姑娘都不喜欢,否则,陈家小姐也不会退婚。”   “我的名声也不好。”瑾宁挥手,“打住,别说了,说着说着,仿佛我是要嫁过去一般了。”   “那你想不想嫁?”可伶问道。   想!   “想什么想?女孩子家,哪里有这么不要脸的?婚事都是父母定的,散了散了!”瑾宁挥手。   可俐道:“这话说得就有点恬不知耻了吧?若真的父母定的,为什么你不嫁给木疙瘩?”   瑾宁懒得跟她废话,放下了酒交代了南监的人便走了。   因着陈靖廷这句话,她心情连续两天都很好。   甚至,这日在院子里碰到本来被禁足的长孙氏,她竟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夫人出狱了?”   长孙拔的事情了结之后,陈国公逼问过长孙氏是否暗中送了毒针给他,长孙氏以死明志,一头撞在了墙壁上,流了两滴血,陈国公没信,但是也没再追问。   只是依旧禁足。   不知道怎么今日会出来了。   长孙氏阴恻恻地笑了,“陈瑾宁,我对付不了你,可总有人对付得了你,你就等着吧。”   瑾宁听着话,便知道应该是老夫人要回到了。   她笑了,“夫人得意什么呢?老夫人回来,你就有好日子过了?之前吃过的苦头都不记得了?而且,别忘记,你可是老夫人的叛逆之臣,你把老夫人做过的事情都招供了。”   长孙氏恨声道:“便是我不好过,我也要你不好过。”   瑾宁笑意可掬,“好,我等着!”   说完,扬长而去。   长孙氏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第90章 老夫人回来了   老夫人是在八月初九回到国公府的。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十几辆马车,驮着家当回来。   跟随回来的,有陈国公的二弟陈守成和二夫人袁氏,且带了一双孙女和一双孙子。   陈国公早便下了令,府中的人一并出来迎接,连禁足的长孙氏与陈瑾瑞都不例外。   瑾宁当然要出来迎接的。   她站在陈国公的身边,看着几名侍女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   一身百子千孙图案的青色缎裳,花白的头发绾成高髻,插着如意头玉簪,六十多岁的年纪,却显得十分精神,脖子很长,显得头颅很高,眼角和眉头的皱纹都很多,法令纹深,眸光十分锐利,纵然面带温和的微笑,可依旧难掩那威严之气。   陈守成在南国经商,之前曾入仕,可惜碌碌无为,不能晋升,便花了银子,可惜遇上的是一位清正廉明的上级,直接写在了吏部考核上,陈守成因而被革职。   革职之后,便入了商界,至今也闹不起什么风浪,这些年,老夫人不知道拿了甄氏的嫁妆接济了多少回。   他虽然比兄长陈国公年轻,可在商场里,少不了应酬吃喝,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因而看上去比陈国公还要老上几岁。   二夫人袁氏,倒是没落大家族里出来的千金小姐,祖上也曾被封过侯爵,只可惜到她父亲的那一代,便没了世袭。   只是,世家之女,圆滑世故,懂得做人,又把婆母哄得十分高兴,婆母抬举,因而在陈家地位甚至高于长孙氏。   她自然是看不起长孙氏的。   她曾经也看不起甄氏。   甄氏虽然家世显赫,可在她这种世家小姐看来,到底是武夫出身,粗野不堪,和她这种真正的贵族是不能比的。   而最让袁氏骄傲的是,她为陈家生下了一子两女,甄氏只有一个克星的女儿。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过门的第二年,便为陈守业纳了一房妾侍,妾侍翌年产下一子,竟是庶长子。   她在陈家,有足够的底气。   陈国公见了老夫人,连忙就迎上前去,拱手见礼,“母亲一路劳顿,快快进去。”   老夫人嗯了一声,欣慰地看着他,“老身刚入京,便听得你被被皇上嘉奖,实在是可喜可贺。”   陈国公得嫡母赞赏,心头也着实高兴,谦虚地道:“儿子不才,官场多年,一直碌碌无为,没为母亲长脸,实在是汗颜。”   “你已经胜过你的弟弟许多。”老夫人微笑着,眸色却淡淡地扫过陈守成的脸,“还不见过你大哥?”   陈守成上前,欣喜地握住陈国公的手,声音有些激动,“大哥,许久不见!”   “二弟!”陈国公露出了兄弟情深的神情。   袁氏也上前见过,且带着儿女上前,“梁晖梁琦,瑾宪瑾珞,快见过伯父!”   陈梁晖是庶出的,早年时候,因着甄氏一直不能生育,便把梁晖过继到了陈国公的房中,因此,陈梁晖是得叫陈国公一声父亲。   四人上前行礼之后,陈国公欣慰地看着这一双玉儿般的人儿,心里头很高兴。   便回头叫了瑾宁一声,“瑾宁,还不快上前拜见祖母?拜见二叔二婶再与兄弟姐妹们见过?”   老夫人的视线落在了瑾宁的脸上。   她的视线,带着研判和考量,甚是锐利,眉心的皱纹很明显,尽然嘴角是带着点儿的笑意,却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瑾宁慢慢地走上前来,福身,“瑾宁拜见祖母!”   老夫人嗯了一声,眸光变得温和了一些,“回来就好。”   长孙氏和陈瑾瑞等众人都见过了,这才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老夫人看着长孙氏,道:“这一次老身回来,辛苦大夫人了。”   长孙氏垂首道:“老太太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都是媳妇该做的。”   老夫人转头去看陈瑾瑞,见她蒙着面纱,便蹙眉问道:“瑞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大热天的蒙着脸,见不得祖母?”   陈瑾瑞泪光模糊,哽咽地道:“不,祖母,孙女面容丑陋,不敢吓着祖母。”   “胡说!”老夫人嗔怒,“你的面容,老身难道不曾见过?快把面纱给摘掉!”   陈瑾瑞慢慢地把面纱除下来,露出了一张斑驳狰狞的面容,眸子里盛满了委屈的泪水。   老夫人震骇,惊问道:“怎会如此?发生什么事了?”   陈国公上前道:“此事容后再跟母亲禀报,天气热,里头备下了酸梅汤,母亲请先进去歇息。”   老夫人威严地嗯了一声,由长孙氏和袁氏两位儿媳妇搀扶着她进去。   袁氏的一双女儿,陈瑾宪与陈瑾萝,陈瑾宪比瑾宁大两岁,而陈瑾珞比瑾宁小一岁。   陈瑾宪本来早说了人家,可未婚夫一直重病,婚事迟迟没能落实,没想到今年春天,未婚夫忽然撒手人寰,她便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了。   这一次回京,老夫人便是有意为孙子孙女们说亲。   南国虽然也是富庶之地,但是老夫人始终志在官场。   她尤其着急大孙女陈瑾宪的婚事。   这丫头长得好,性子又沉稳,却因着之前的婚事耽搁了,如今生生熬成老姑娘,怎能不叫她着急呢?   因此,才方坐下来,吃了一盅茶,便吩咐了长孙氏,“你去打听打听,哪家公子性情和家世可以的,便都记下来,回头我们好好观察一下,宪姐儿的婚事,得先办了。”   老夫人下令,长孙氏哪里有敢不答应的?而且如今她确实需要立功来赎罪,便应道:“是,儿媳明日便叫媒人过来。”   “嗯,那就好,对了,柱哥儿呢?”老夫人看了一下,没见陈梁柱,便不悦地问道。   长孙氏连忙解释,“回老太太的话,柱儿前两天出门去了,因不知道老太太今日抵达,是以没能及时回来迎接,老太太恕罪。”   “嗯,柱哥儿今年也十七了吧?婚事得抓紧了,看上哪家闺女了吗?”老夫人问道。   长孙氏微笑道:“看倒是看上了,但是,国公爷说不合适。”   “不合适?哪家的闺女?门楣低一层是吗?也别光挑门楣,娶妻求淑女,性情好便行。”   长孙氏道:“这门楣倒是不低的,就是性情刁蛮了一些,是靖国公府的瑞安郡主。” 第91章 挑衅权威   老夫人怔了一下,“靖国公府的?你怎敢这么大的想头?人家是郡主,能看上柱哥儿吗?”   长孙氏撇嘴道:“是郡主没错,可性情刁蛮,如今也无人问津 。”   陈国公脸色微沉,“怎么说话的?也不怕祸从口出。”   长孙氏见他脸色不好,当下噤声。   老夫人却是听了进去,想了一下问道:“老身记得,靖国候府还有一位瑞清郡主,是不是?”   陈国公道:“是的,瑞清郡主性情高洁,又懂得医术,深得皇太后喜欢。”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道:“只是咱也高攀不起人家,算了,还是先为宪姐儿寻一门亲事,其他的再作打算。”   “是!”长孙氏和陈国公同时应道。   老夫人眸光落在了陈瑾瑞的脸上,“你这是怎么回事?”   陈瑾瑞一直危坐正襟,如今听得老夫人问话,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便想说话,陈国公却先屏退了下来,然后当着瑾宁的面道:“她是罪有应得,已经被武安侯府给休了回来。”   老夫人大惊,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眼底便有狂怒升起,“怎会如此?”   陈国公一五一十地把枣庄里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罢,眸光冷峻地扫了瑾宁一眼,“自家里的事情,关上门来好好商量不成?偏得这样坏了名声。”   她着实是愤怒,大宅门一贯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在名声上。   如今有陈瑾瑞这个被休的大姐,瑾宪和瑾珞要说亲就艰难多了。   莫说这两个孙女,便是孙子也得受阻。   老夫人气打一处来,又不禁瞪了瑾宁一眼。   瑾宁淡淡一笑,“商量?我本是这样打算的,只是,人家请了衙门的人来,偏要把此事闹大,我能如何?”   老夫人心中恼怒,却也挑不出错来,只是冷冷地看着长孙氏道:“通共教的就是两个姐儿,一个都没教好,有什么用?”   这话,便是连瑾宁也骂进去了。   长孙氏哪里敢说话?只低着头听她斥责。   袁氏听了这些,淡淡地道:“大嫂,莫说我说您,都是一家姐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姐儿出息了,你这个母亲也跟着享福,难道不好么?偏得带着瑞姐儿跟她闹,如今闹出事,您又得到了什么?”   长孙氏心里是恨这个妯娌的,因为她一贯看不起自己,可她偏得老太太的喜欢,自己若回一两句嘴,老太太指定得生气。   因此,她也依旧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   瑾宁本是坐着看戏,却见陈瑾珞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便要拔她的白玉响铃簪。   瑾宁一手拨开,“你做什么?”   陈瑾珞今年十五岁,刚及笄,长得酷似袁氏,模样周正,但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性情有些霸道,她指着瑾宁的簪子道:“你这簪子给我。”   瑾宁淡淡地道:“为什么给你?”   “我看上了。”陈瑾珞傲然道。   “那是你的事。”瑾宁口气冷漠地道。   陈国公知道瑾宁不能招惹,怕她当场发难叫老太太生气,便笑着道:“瑾珞喜欢这簪子?回头大伯叫人给你买去,你姐姐的这个是旧的,给了你你也不会喜欢。”   陈瑾珞生气地道:“不,我就要她的这个,买的我还不稀罕呢。”   老夫人闻言,对瑾宁道:“既然妹妹喜欢,你给她便是,也不值几个银子,回头祖母再给你买便是。”   瑾宁很干脆地道:“不必,祖母给她买吧,我这个戴得挺好,我自己也很喜欢,舍不得给别人。”   老夫人本以为自己开口,她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忤逆,却没想到,直接就拒绝了。   她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袁氏见状,微微一笑,“好了,瑾珞,你想要什么,回头母亲给你买便是,怎可夺姐姐所爱?宁姐姐东西本来就不多的。”   陈瑾珞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地道:“穷酸样,我要什么没有?你若给了我,回头我肯定给你送许多,不识抬举!”   瑾宁淡淡地笑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穷酸你也不见得有多好,我再穷酸,不还有我母亲的嫁妆可挥霍吗?”   她说完,便看着老夫人,嘴角含笑,“祖母您说是不是?横竖我母亲的嫁妆都在您的手中管着。”   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母亲的嫁妆是在老身的手中,怎地?你有意见吗?”   瑾宁笑了,“当然没有,如今我又没出嫁,这些嫁妆在祖母的手里管着挺好的,也省得我出嫁的时候,还要祖母和父亲为我置办嫁妆,有我母亲的这些就够了。”   陈国公脸色微变,“瑾宁……”   老夫人面无表情,“女孩子家的,总把出嫁挂在嘴边,也不嫌害臊。”   瑾宁大大咧咧地笑了,“这有什么害臊的?女子总要嫁人嘛,祖母这不是为瑾宪姐姐找亲事来了吗?”   老夫人看着陈国公,一贯威严的脸便多了几分沉着冷峻,“若老身没听错,宁姐儿这是问老身讨她母亲的嫁妆来了,是吗?这是她自个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若是你的意思,直接跟母亲说便是,难不成母亲还会霸着你夫人的嫁妆不放?”   袁氏与陈守成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有些紧张。   陈国公就怕她误会,方才才会出言喝止瑾宁,如今听老夫人这样问,连忙辩解,“母亲不要误会,这怎么会是儿子的意思呢?儿子想都不曾想过。”   老夫人淡淡地道:“老身只是代为管理,日后总归是要交换给你们大房的,既然宁姐儿这样说了,可见对老身这个祖母是很不信任,罢了,到底也不是亲生,你们待老身疏淡也是正常。”   陈国公一向孝顺,听了这话当场就难堪得想死,“母亲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儿子心里但凡有一丝思疑母亲,都叫儿子不得好死。”   说完,他厉声呵斥瑾宁,“你母亲的嫁妆,你也拿回了两三个庄子铺了,以后,不可再提。”   瑾宁淡笑,“不该提的时候,我自然不提。”   她站起来,随便福了个身,“祖母慢坐,孙女还有事,告退!   ”   说完,便直接走了。 第92章 可俐威武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袁氏震惊地道:“这位宁姐儿,之前在庄子里便无人教导吗?怎地会是这样的性子?这传出去,可真是丢了国公府的颜面啊!”   长孙氏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碍于陈国公在场,犹豫了几下,也没敢说。   老夫人见状,对陈国公道:“你也得回衙门去了,先走吧,回头咱一家人吃顿饭,也好好说说这两年发生的事情。”   陈国公知道她要支开自己了解府中的情况,他怕长孙氏胡乱说话,便瞪了她一眼,道:“好生伺候母亲!”   长孙氏慌忙应道,“是!”   陈国公拱手告退。   待陈国公一走,陈守成便冷冷地道:“怎地就这么嚣张了?大嫂,这么个野丫头,你也治不了?”   陈瑾瑞道:“可治不了的,人家如今是县主了。”   “县主?”首先尖叫出来的是陈瑾珞,她面容大变,眼底顿生嫉恨的光芒,尖酸刻薄地道:“凭什么?伯父便是立了功,也轮不到她被封为县主,这不是有瑾瑞姐姐吗?再不济,还有我跟大姐,怎就轮到她这个灾星?“   她说完,气冲冲地就往外头走,“不行,我找她去,她凭什么啊?”   袁氏连忙站起来,“瑾珞,不得胡来!”   老夫人却压了压手,神色暗沉地道:“孩子胡闹,便让她胡闹一下,姐妹之间,口角少不了的。”   袁氏微微笑,“也是。”   那陈瑾宁也不过是野丫头一个,自己的女儿素来强势,总吃不了亏,也好趁机给她点教训。   老夫人看着长孙氏,“这封了县主一事,始末缘由你给我说一下,还有,方才国公爷说你手中的庄子铺都交回给她了,又是怎么回事?”   长孙氏连忙就诉苦道:“母亲您是不知道,这丫头回来两年,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后来不知道怎地救了江宁侯爷,侯爷指定了她为李家的儿媳妇,这事您也知道,都去信给您说过的,可这婚事最后就生了变,侯府世子喜欢上了媳妇娘家的侄女嫣儿,可瑾宁死活不让,便是嫣儿愿意入门为妾,她也容不下,江宁侯夫人见她醋劲大,便上门退了亲。”   老夫人道:“退婚一事,国公已经在信中跟老身说过了,你只说她封县主的事情。”   “是,”长孙氏继续道:“此事说来也诡异得很,城门的守将看到她与一个书生私奔,此事还闹得京中人尽皆知,国公爷也十分生气,还因此动用了家法,谁知道后来又说她不是私奔,而是救了平安公主的儿子晖临世子,皇太后大悦,便封了她一个县主之位,连同国公爷的爵位,也得以世袭。”   “什么?”陈守成大喜,“你是说,兄长的爵位可以世袭?”   长孙氏见他狂喜的面容,心头警钟大作,“这个……这个应该是的。”   陈守成欢喜地看着老夫人道:“母亲,那可真是太好了!”   老夫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自然是好的,你大哥总算是替我们陈家光耀门楣了。”   陈守成见母亲眸光严厉,也情知有些失态,便收敛了神色,“可不是?真是高兴的事儿。”   他偷偷地看了夫人袁氏一眼,袁氏也是满眼的喜悦。   长孙氏这边交代这庄子铺的事情,陈瑾珞已经去到了梨花院。   可伶可俐见她来势汹汹,拦下了她,“你是什么人?”   陈瑾珞是家中最得宠的,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见两个婢女也敢阻拦她的路,一巴掌就冲可俐的脸挥过去,“你是什么东西?叫陈瑾宁出来。”   陈瑾珞哪里是可俐的手脚?这一巴掌没打下去,倒是被可俐握住了她的手腕,歪了她的手就扇她自己的耳光,而且是连续两巴掌,扇得可用力了。   莫说被人打耳光,便是被人重言呵斥一声都不曾试过的陈瑾珞,竟被一个奴才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自己扇自己的耳光,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了。   “我要杀了你!”她发出一声爆吼,便一头朝可俐撞了过去。   可伶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子,直接就拧了起来往外丢去,厉声呵斥,“大胆,县主也敢冒犯?你不要命了吗?信不信我这就去禀报皇太后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陈瑾珞被唬住了,也顾不得狂怒,怔了怔道:“你吓唬谁?皇太后能管她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管?县主是皇太后亲封的,你敢冲撞县主,便是冒犯皇太后,为何不能治你的罪?”可伶冷冷地道。   陈瑾珞到底还是有些怕了,一个内宅小姐,对深宫里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且那位还是皇太后呢。   可她也不愿意失了威势,指着两人怒道:“你们等着,我这便去告知祖母,叫她来治你们。”   说完,冷冷地走了。   两人哼了一声,把大门关上。   瑾宁从里头走出来,“走了?”   “可大的威风呢。”可伶道。   瑾宁笑了,“老太太特别喜欢她,舍不得她受丁点的委屈,什么事都纵着她,怎能不威风?”   “在小姐您的面前,她就指定威风不起来。”可俐道。   “等着,回头袁氏怕是要来了。”瑾宁淡淡地道。   “袁氏?那位二夫人吗?怕她做甚?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难不成还敢为难小姐您不成?而且,怎地不是老夫人来?”可俐问道。   按理说老太太宠爱她,见她受了大委屈,必定要生气。   “老太太什么身份?怎会与我一般见识?”瑾宁懒洋洋地道。   袁氏一直都是老太太的马前卒,老太太做事,也鲜少亲自出马,方才陈瑾珞来,大概她是默许的,想让陈瑾珞出一口气,或者给她这个野丫头一个下马威,先震慑震慑,日后便好管理了。   瑾宁没有猜错,陈瑾珞哭着回去告状之后,老太太看到孙女脸上的巴掌印痕,在听得她说陈瑾宁屋中的奴婢也敢如此放肆,当下就沉了脸,对袁氏道:“你去一趟,叫她给个说法,若没个说法,令她到我屋中跪着,跪到知错为止,妹妹便是刁蛮一些,让着便是,如此胆大妄为,简直无法无天,若不抓紧遏制,日后败坏了我陈府名声。”   陈瑾珞扑在老太太的怀中,哭着道:“祖母,您可得叫人跟母亲一同前去,把那贱婢捆过来让孙女发发气。” 第93章 捆了陈瑾宁来   老夫人沉声道:“这样目中没有主子的奴才,陈府容不下,若是卖身的,捆了出去打一顿再发卖出去。”   袁氏见爱女被打,心头怒火盛炽,如今听老太太吩咐,当下便领着几个从南国带回来的婆子一同去了梨花院。   瑾宁在院子里摆下了阵仗,手里抱着小黑,坐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小黑懒洋洋地趴在她的怀中,她也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袁氏到来的时候,她也不起身见礼,只是淡淡抬眸,“哟,二婶来了??   袁氏叹气,蹙起眉头道:“瑾宁,你虽是庄子里回来的,可到底也被封了县主,怎可这般没有姿态?叫人看见,人家只会说我们陈府没有家教。”   “我是没有家教,二婶不知道吗?”瑾宁淡笑一声,“不像妹妹那般自幼得二婶教诲,知礼懂进退,见了我这个姐姐,不是抢东西便是发难。”   袁氏脸色沉了沉,对这番讽刺的话便当听不见,“你妹妹年幼,是刁蛮了一些,可你做姐姐的,也不能打她啊。”   瑾宁摆手,“二婶可别冤枉我,她来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了她?年纪小小刁蛮尚且可以忍受,若撒谎诬陷,那就容不得了,是得见家法了。”   袁氏没想她这么难缠,便给旁边的婆子打了个眼色。   婆子立刻便上前道:“要不要用家法,轮不到宁小姐说话,自有老夫人做主,倒是宁小姐屋中的人,竟敢辱打主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老夫人有令,着辱打主子者,先捆起来打一顿,再发卖出去。”   当年,陈瑾瑞出生比陈瑾宪早几天,若按照排行,陈瑾瑞是大小姐,陈瑾宪便是二小姐了。   可老夫人和袁氏都说,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也可以各自排行。   因此,袁氏身边的人,都只叫瑾宁一声宁小姐,而陈瑾瑞,则成为瑞小姐。   陈国公当年是不满意老夫人的这个决定,但是他对老夫人的话向来是听从,且老夫人给出了一番说辞让他无法辩驳,他也只好同意。   瑾宁听了婆子的话,也知道她在老夫人面前得脸。   她不卖账,耸耸肩,“要如何处置她们,悉随尊便,只是有一句,她们并非是国公府的奴婢,是苏意大人送过来的,要打要发卖,也得苏意公公发话才行。”   婆子淡淡地笑了,“是吗?不管谁送来,既然进了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的奴才,老夫人是当家主母,自然有权发卖,苏公公总不至于因为两个奴才来问罪,宁小姐不必再搬抬谁出来,老奴和二夫人都不是三岁小孩儿,可以任由宁小姐糊弄吓唬。”   瑾宁摊手,转身便进去了,“你们随意!”   婆子冷峻地环视了一眼梨花堂的人,冷然下令,“方才谁打二小姐的,自己走出来,免得多遭皮肉之苦。”   可俐大步走出来,一拳打在了婆子身边的树上,大声地道:“是我打的!”   婆子横眉竖眼,“你想吓唬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大腿粗壮的树竟然轰然倒地,生生地断开了两截。   婆子骇然,怔怔地看着可俐。   可俐也大步上前,她手里把玩着一块石头,走到了婆子的面前,“还有我。”   她一扬手,石头变成了粉末,一阵风吹来,一扫而空,呛得婆子一阵咳嗽。   婆子脸色有些压不住了,色厉内荏地怒斥,“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辱打主子?”   “我们的主子只是县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其他人就是个屁!”   “你……你们吃国公府的饭……”婆子气得发抖。   “别乱说,她们两人收的是苏大人给的工钱,吃的是我给银子买的饭菜。”瑾宁在廊上,倚门看热闹,适时说了一句。   袁氏淡淡地道:“瑾宁,威风不是这样耍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脸都不要了,要什么名声?陈家的脸面,不都让你们给丢光了吗?一大家子不事生产,只吃我母亲留下的嫁妆,你们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若还有点脸面,马上就收拾东西滚回南国去。”   既然袁氏是老夫人的阵前卒,来她这里下马威,那么这个马威怎么也得抛回去。   她横竖没打算粉饰太平。   浪费日辰。   婆子听了这等放肆的话,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你……你真是……如此狂妄,怎了得?”   瑾宁这话是真的难听,袁氏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听了这话,得体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眼底阴鸷地盯着瑾宁,“这话我记下来了。”   瑾宁收敛了方才戏谑的神情,眉目清冷地道:“记着就好,我只怕你记不得。还有一句话,一并记住,我母亲的嫁妆多,养几个闲人不打紧,但是别养了些白眼狼出来,忘恩负义,反客为主,谋算起主家来。”   袁氏嘴唇直发抖,面容也是青一块,白一块,她这个世家小姐,哪里听过这样辱人的话?   却也是一句都反驳不得。   遂冷冷地道:“我们走!”   婆子还有些不甘心,但是,确实又没有辩驳之词,只悻悻地道:“国公爷对你这般纵容,回头叫老夫人好生治你一下才行,国公府的女儿,怎可这般狂妄无礼?”   瑾宁放了小黑,小黑一溜烟地窜出去,直奔婆子,婆子吓得一个哆嗦,起脚便跑,一路大呼小叫的,着实也够热闹。   那边厢,长孙氏与陈瑾瑞也领着老夫人回了寿安堂,陈守成和陈梁晖陈梁琦也各自去安置好。   寿安堂是她昔日住的院子。   长孙氏早就命人打扫干净,屋中放置了鲜花,置办了新的日常用品。   但是,大门一推开,却见正厅中的黑檀木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个牌位。   仔细看,竟然是甄氏的牌位。   牌位的前面,还摆放着一个香炉,而长孙氏之前命人放置的鲜花,也被挪了过来,旁边摆放着一盘新鲜的瓜果。   老夫人自打回来的那一刻,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当看到眼前这一切,终于也忍不住了,当场爆发,“来人,把这牌位给我扔出去!” 第94章 一下子被告状了   刚好,袁氏与婆子回到。   袁氏还来不及说,便看到了屋中里的牌位,她吓得脸色发白,“她是疯了不成?这是母亲住的院子,竟让她用来摆放了牌位?”   “收拾了你两个奴才没有?”老夫人见她们回来,怒气冲冲地问。   袁氏还没说话,婆子便上前愤慨地道:“哪里能收拾?说那两个奴才是苏大人送过来的,且看着懂些手脚功夫,宁小姐不仅不让带走,还指着二夫人骂了一通,说她寄人篱下,不要脸,更暗指老夫人也是花她母亲的嫁妆。”   说完,便把瑾宁的原话再添油加醋地学了出来。   老夫人听了,两眼一翻,几乎要昏过去。   袁氏和陈瑾宪连忙扶住,陈瑾宪揉着她的心脏,安抚道:“祖母息怒,宁妹妹只是不懂事。”   “她不懂事?”老夫人顺了一口气,口气冰冷地道:“那我回头便教她如何才能懂事。”   长孙氏与陈瑾瑞对视了一眼,心中暗暗幸灾乐祸,老夫人的手段一向了得,这一次,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老夫人眸光一扫,看向长孙氏,厉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那牌位给我扔出去。”   长孙氏心头不满,这些事情,叫个奴才做就行了。   而且,甄氏的牌位,国公爷可珍视得很,初一十五都是他自己亲自去擦拭,旁人动一下都不行,若扔出她铁定被赶出家门。   袁氏却道:“母亲,要不,等大哥回来问问是不是他的意思?瑾宁不至于这么大胆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嗯!”   其实老夫人和袁氏都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陈国公的意思。   但是,有些事情,去告状总归是不好,毕竟内宅的事情是内宅的主母去管。   若是留着问他的意思,这状,便告得不动声色了。   陈国公回来的时候,便马上被老夫人请到了寿安堂。   当他看到甄氏的牌位放置在寿安堂的桌子上,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也顾不得行礼便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牌位,用袖子擦拭着,回头怒声问奴才们,“是谁拿过来的?”   老夫人就坐在太师椅上,素淡着一张威严的脸,听了陈国公的问话,她淡淡地道:“老身以为是你的安排,所以没敢动。”   陈国公一怔,“怎么会是儿子的安排?”   他立马就想到了瑾宁,眼底迸发出怒火来,“是那逆女?”   老夫人看着他,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当初送她走,你是赞成的,接回来却没问过老身的意见,长岐道人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她回来,必得是闹得家里家犬不宁,你看,短短时日,闹得婚事被退,瑞儿被休,如今连她母亲的牌位都敢肆意乱动,寻常闺阁小姐,怎就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长孙氏早就得老夫人授意,上前道:“是的,国公爷,方才她还命她屋中的奴婢对珞姐儿动手,您看,打得她一张脸都肿了。”   陈国公看向陈瑾珞,果真见她一张小脸蛋上有几道手指痕迹,且小姑娘哭过一场,眼睛肿得厉害,不禁惹人生怜。   “大伯,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宁姐姐,她这般的不喜欢我,母亲去找她说理,她说咱一家子是来寄人篱下吃她大伯娘的嫁妆,让我们做个奴才来伺候她。”陈瑾珞带着哭腔说。   陈国公听了连番的诉说,心头又惊又怒,却也只先安抚了老夫人和陈瑾珞,然后道:“儿子这就去找她,让她给母亲请罪。”   老夫人淡淡地道:“请罪就不必了,今日她说话多难听,你也是听到的,若能不见,便不见吧。”   言下之意,是要陈国公送她走了。   陈国公犹豫了一下,“这,儿子先去痛斥她一顿。”   老夫人眼底有失望之色,“你去吧,你的女儿,自己能管着就好。”   陈国公抱着甄氏的牌位,甚至连礼都不行便退出去了。   长孙氏看得嫉妒死了,一个死人,一个牌位,他都珍视得像宝贝似的。   陈国公没有立马去找瑾宁,而是先把甄氏的牌位送回神楼里去,吩咐了人熬了柚子叶水,拿来红布,仔细擦拭,务求一点尘埃都看不到,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到原来的地方,点了香,又叫人准备新鲜的水果,站立着凝望许久才离去。   走出神楼大门,他面容一整,冷冷地对外头站着的初三叔道:“去梨花院!”   青莹远远地就看到陈国公挟着一身怒气而来,她急忙便迎上去,“国公爷!”   “叫三小姐出来!”陈国公厉声道。   青莹福身,“回国公爷的话,三小姐去寺庙里了。”   “她去寺庙做什么?”陈国公一张脸绷紧着。   青莹道:“三小姐说明日是夫人的寿辰,便去寺庙里为夫人祈福。”   陈国公一怔,是的,明日是她的生辰了。   这些年,他一直谨记她的生辰和死忌,从没有忘记过。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然不记得了。   他转身就走,每年阿依的生辰死忌,他都会命人做水灯到河里放,再到坟前拜祭,年年如是,现在还没叫人做,若不抓紧便来不及了。   他已经忘记此番前来的目的,心心念念都是亡妻。   初三叔跟在他的后头,微微地笑了,回头冲青莹竖了个大拇指。   青莹伸出舌头,顽皮地笑了。   她等国公爷走远,才急忙回了屋中关上门。   “三小姐,国公爷走了。”   瑾宁神定气闲地坐在椅子上,方才她是偷偷地在窗户上看着他走的。   他怒气冲冲地来,若硬碰硬,她虽然不怕可反而叫老夫人得逞,她当然要避开这个风头火势。   “小姐,为什么要把夫人的牌位放在寿安堂里。”可俐不明白地问道。   瑾宁眯起眸子,沉声道:“我要她们都看清楚,那牌位上的女人,供养着她们多年,受得起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膜拜。”   “您就不怕老夫人真的把牌位给扔出去了?”青莹问道。   瑾宁笑道:“敢?真扔出去,可伶也接得住,我早就叫了她到寿安堂屋顶上等着,保管叫不了我娘受委屈的,可她们若是扔了我娘的牌位,那就等着和老匹夫翻脸吧!”   青莹笑了,“难怪不见了可伶姐,原来是去那边守着了。” 第95章 皆大欢喜   陈国公从寿安堂走了之后,老夫人便命婆子尾随在后。   她要知道陈国公对陈瑾宁的态度。   结果,婆子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你是说,他没见着那小贱人?”老夫人惊愕地问道。   “没见着,梨花院的侍女说她出去了,国公爷马上就走,也没叫人进去看看。”婆子道。   老夫人冷笑,“她出去?老身早就下了命令,她若出去跟老身禀报,门房不敢隐瞒,那她就必定是没出去的。”   袁氏皱起眉头,“母亲,大哥这么轻易就叫她骗了?”   “骗?”老夫人冷冷地道:“他知道她在里头,只是不愿意和她起冲突,说要去找她,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先安抚老身,好啊,老身去了南国也不过两年多,他就变得如此不忠不孝了。”   长孙氏和陈瑾瑞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失望,本来还指望着陈瑾宁会被斥责痛骂一顿的。   两人也不敢留在此地面对老夫人的怒气,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出去了。   袁氏屏退了屋中的人,把门关上,忧心忡忡地道:“母亲,大哥明显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看,他会不会真的拿回甄氏的嫁妆?还有,世袭之位……您还能说得动他留给琦儿吗?”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暴戾之色,“嫁妆是不可能拿回去的,至于世袭之位,他不留也得留,他只是陈家的庶子,他在外头打拼的一切,都得留给我陈家嫡出的子孙,他只是我陈家的一条狗。”   袁氏听婆母这样说,才放了心。   这些年她跟在婆母身边,知道婆母的手段,若她真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便会不惜一切去夺回来,也从没失败的。   老夫人继续道:“那份嫁妆,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两个姐儿出嫁的时候一人一份,晖哥儿不是嫡出,有过继了给你大哥,也按照规矩给一份便是,剩下的大头都给琦儿,至于柱哥儿,我原先便给过她庄子和店铺,她自己保不住也怪不得旁人。”   袁氏听得大头都给自己生的儿子,更放了心,殷勤地上前为她揉太阳穴,继续道:“咱回来的时候,相公说想在京中谋一份差事,您说,大哥能不能帮忙呢?”   “没有帮不了的,只看他愿意不愿意帮。”老夫人闭目养神,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眉宇之间的戾气却没有减退。   “那还是得母亲您在大哥跟前说说啊。”袁氏道。   老夫人语速放慢,带着几分慵懒倦怠,“得了,这事我会安排。”   袁氏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那一切就仰仗母亲您了。”   老夫人没说话,只在心头里盘算着如何先收拾了陈瑾宁。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道:“没有我的吩咐,先不惹那小贱人,先把底给再摸清一点。”   袁氏道:“是!”   梨花院这几日很是安静。   可伶可俐每日都倚门盼望,就等着那边的人过来寻事,结果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真失望,她们可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啊。   “小姐,该不是怕了吧?”可俐进去问悠闲地喝着茶的瑾宁。   瑾宁笑着道:“怎么?等不及了?”   “倒不是等不及,就是看那天老夫人凶神恶煞的,还以为她不会善罢甘休呢。”   “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她也不会贸贸然出手。”   瑾宁伸了个懒腰,心头却暗自算着陈靖廷的脚程。   这会儿,大概到了湘西了吧?   湘西地带诡异的事情比较多,也容易犯忌讳,若不小心犯着当地人,很容易出事。   自从陈靖廷离京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没安定下来过。   总觉得此番他去,会出点事端。   “小姐,小姐……”可俐见她忽然出神,便叫了两声。   瑾宁回过神来,“怎么了?”   可俐问道:“那您觉得,老夫人什么时候会对梨花院动手?”   瑾宁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快了,她知道我外公在回来的路上,她定会在外公回来之前,把我给收拾掉的。”   老夫人是一条沙漠的毒蛇,伺机攻击,不会错失良机,当然,没有把握之前,也绝不动手。   之前长孙氏的那些手段在她看来,简直是黄口小儿的段数,她也绝对不会用。   瑾宁料得没有错,过了两日,老夫人命国公爷派发帖子,说她要宴客。   她本来居住京中,离京两年回来,自然得迎迎客,恢复来往的。   而她往日住在京中的时候,也常常宴客,让陈国公请一些同僚和家眷过来吃酒喝茶,巩固交情。   她没有诰命在身,但是在京中存在感很强,这也是她昔日打下来的关系。   时值八月,府中黄金菊开遍,便以赏花的名誉,邀请一些官家夫人小姐公子们前来。   当然了,老夫人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她的大孙女陈瑾宪找夫婿。   国公府老夫人宴客,赏脸的人自然不少,毕竟,陈国公不是昔日的陈国公了,先得了世袭恩典,又诛杀长孙拔有功,得朝廷嘉许,女儿更是被封为县主,算是御前炙手可热的人。   这一次宴客,前所未有的隆重。   瑾宁那边早早便得到了通知,要盛装出席。   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都必须出席,毕竟退亲之后至今还没人登门说亲,趁着这个好机会,出去露个脸。   来请瑾宁的,还是袁氏。   袁氏拉着瑾宁的手,亲切温和地说了之前一切都是误会,祖母对她没有责怪之情。   反正一番说辞极为动听,大家都是一家人,祖母还事事为她着想,想为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袁氏还带来了一副头面,说是老夫人送给她的,本来回来的那天便要送她,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这才耽误了。   袁氏千叮万嘱,在外人面前,务必对老夫人恭谨,莫叫外人看了笑话。   瑾宁听了袁氏的话,十分的感动,就差点没立刻去给老夫人磕头认错了,一直拉住袁氏的手,让她代为转告歉意,说等宴客之后,会亲自给老夫人磕头请罪。   袁氏对她的懂事乖巧也表示了欣慰,两人你来我往,从生活细节问到今日心情,总之,谈得十分愉快,袁氏确保了瑾宁会出席宴会,瑾宁也确保了袁氏会回去转达她的歉意。   皆大欢喜! 第96章 打错如意算盘了   宾客的名单头一天便拟定了。   可俐去找初三叔要了名单,拿回来给瑾宁看。   瑾宁看了一下,不得不说,老夫人真敢邀请啊。   平安公主,靖国候夫人,江宁侯夫人都应邀前来。   江宁侯夫人便罢了,她肯定会来的。   毕竟退婚之后,外界如何揣测,她总得做点什么来告诉大家,两家没有闹翻,也算对侯爷有个交代。   靖国候夫人的到来,是让瑾宁比较意外的。   陪同靖国候夫人来的,是那位比较刁蛮的瑞安郡主。   瑞清郡主则没有在名单上。   瑾宁当然知道,两位郡主,只能来一位的,因为靖国候府,就只有一位郡主,从来都没有两位。   但是听初三叔说,老夫人是邀请了两位郡主。   只来一个瑞安郡主,老夫人不太满意。   瑾宁放下名单,心里有些凝重。   她其实一直都想见靖国候夫人的。   她觉得,靖国候夫人知道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情。   这些年,对于母亲的事情,她总是旁敲侧击的打听,例如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的容貌如何,母亲的人品性格处事方式等等,她所知的都是有限。   虽然叫师父广发了人手去找当年伺候母亲的嬷嬷和侍女,可至今也没有什么消息。   陈国公怕瑾宁弄出什么事端,所以特意叫初三叔来跟瑾宁说,让她明日收敛一些。   瑾宁一笑置之。   翌日一早,瑾宁便起身装扮了,青莹问是不是佩戴老夫人送来的头面,瑾宁道:“那头面放着就好,没什么事别动,回头人家要取回去的。”   可俐笑了,“您怎么那么清楚?”   “她素来是这样,彰显她的宽厚大方,但是,真舍得给我这么好的头面?”   “是故意让您今日戴在头上叫人知道是她送给您的?然后又寻个由头拿走?”可伶奇怪地问,“您怎么知道她会这样做?您不是没跟她相处过吗?”   按理说,她从庄子里回来是不曾见过这位老夫人的,但是,她却对老夫人的套路了如指掌。   瑾宁只笑不语。   对自己人,不用说假话,不说便是了。   瑾宁从庄子里回来确实没什么见得人的首饰,得了皇上的赏赐,也没置办多少,不过,苏意送了一箱子过来,随便掏出一件,都比老夫人给的华贵。   而且,平安公主也送了一些,如今她真不缺,不过是往日不戴罢了。   一身月白色云纹蜀锦缠枝绣海棠缎裙下,是一双绣花百宝鞋,鞋头镶嵌珍珠,头发绾着凌云髻,先以白玉响铃簪固定,再配南珠金步摇,步摇未出阁的女子戴未免显得庄重,但是,她有县主的身份,便正合适了。   脂粉淡施,眼眉稍稍往上画了一点,扬起的眉梢更显得英气,衬着明眸皓齿,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一打扮就了不得了。”可伶可俐看傻了眼睛。   瑾宁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地道:“人人都说我与母亲相似,不知道,有几分相似呢?”   步摇,蜀锦,凌云髻,听说,母亲昔日多半是这样打扮的。   她要给老夫人一个惊喜。   “小姐没见过夫人的画像吗?”可伶问道。   瑾宁道:“没!”   青莹凑过来,“听府中的人说,国公爷手里有一张夫人的画像,但是藏在书房的抽屉里,有钥匙。”   瑾宁暗暗记住。   装扮完毕,瑾宁便带着可伶可俐出去了。   老夫人在正厅里坐着,等着府中的小姐哥儿过来拜见。   瑾宁远远地就看到了她,距离遥远,能看到她慈眉善目的笑容,儿孙陪在身侧,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瑾宁大步进来。   那慈眉善目的笑容凝固了,扬起了眸子盯了瑾宁好一会儿,眼底有精明之色,也有不悦之色。   “祖母!”瑾宁上前便喊了一声,神色尚算恭谨,毕竟,袁氏“教导”有功嘛。   老夫人慢慢地笑了,“嗯,打扮得很好,祖母昨天给你送的头面,怎不见你戴啊?”   瑾宁笑着回答:“祖母送的,孙女自然舍不得戴,留着珍藏呢。”   “傻孩子,祖母送给你的,你戴着便是。”慈眉善目又扬开了,但是,那笑容只在皮肉。   陈国公却很安慰,多怕瑾宁态度尖锐,闹得不欢而散。   袁氏笑着上前拉住瑾宁的手,和蔼可亲地道:“你这孩子,打扮了一番,真是漂亮。”   “人人都说我像母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呢?”瑾宁道。   袁氏怔了一下,“有那么一两分像。”   陈瑾宪上前拉住瑾宁的手,诚恳地道:“妹妹,姐姐替珞儿跟你道歉,她年幼不懂事,你别怪她。”   瑾宁含笑看着大方得体的陈瑾宪,“怎么会呢?姐姐快别这么说了。”   “那就好!”陈瑾宪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心希望瑾宁和陈瑾珞和平相处的。   她已经十八了,迫在眉睫的是找夫家,姐妹不和的话,总归是会传到外头去的,这也间接影响了她的名声。   “宁妹妹!”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很温和。   瑾宁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大哥!”瑾宁福身。   若说前生在这个家里,对她唯一还算好的,就只有这位大哥了。   陈梁晖,二叔陈守成的庶长子,过继给了大房,其实,也算是她的大哥了。   但是,因后来长孙氏生了儿子,老夫人便叫了他回去跟着生父。   他生母早死,在袁氏身边长大,袁氏表面宽厚,但是背地里刻薄,因而,这位大哥,一直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加上老夫人本来就是个重视嫡出轻视庶出的人,他打从小时候开始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得为嫡出的弟弟做嫁衣裳。   陈梁晖其实就是陈国公的影子。   只不过,陈梁晖还要更愚蠢一点,从不曾为自己打算。   瑾宁看向陈守成的小儿子陈梁琦。   陈梁琦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张面容比女子的还要秀气白皙,他坐在那里,态度很是傲慢,看到瑾宁看过来,便冷冷地嗤了一声。   瑾宁淡淡地笑了,老夫人若指望这位陈梁琦为他们陈家传宗接代,可就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了。 第97章 对食师徒   客人陆续登门了。   老夫人带着一众人在外头迎接。   因着陈国公水涨船高,因而也来了好多位同僚,陈国公便带着陈守成和儿子侄子去认识官场上的人,老夫人则带着袁氏长孙氏和几名孙女和诸位夫人应酬。   江宁侯夫人没带长孙嫣儿来,只是带了两位侍女,穿着和往昔一样华贵,态度雍容,气质高雅。   “夫人赏脸,老身不胜感激!”老夫人喜悦地道。   江宁侯夫人脸上是得体的笑容,“老夫人这么说便客气了,咱们两家,可是差一点就结亲了。”   “是老身的孙女没福分。”老夫人怔了一下,没想到江宁侯夫人这么直接便说了这事。   江宁侯夫人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瑾宁一眼,“三小姐今日看着比往日精神啊。”   瑾宁福身,“多谢夫人夸赞。”   老夫人亲自迎了她进去,安排了长孙氏留在屋中招呼,自己又出去迎接。   平安公主和靖国候夫人是一起来的。   平安公主牵着晖临世子,瑞安郡主挽着靖国候夫人。   老夫人见状,连忙就带着袁氏上去了。   “老身参见公主,见过夫人!”   平安公主微笑道:“今日叨扰老夫人了。”   老夫人笑着道:“公主能赏脸来,是老身的荣幸。”   靖国候夫人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缎裙,半旧的,首饰也十分简单,她不笑,面容比较威严,许是常年跟在皇太后身边的缘故,总让人觉得她有一种难以亲近的疏冷感。   老夫人看向靖国候夫人身边的瑞安郡主,便又见了个礼,“郡主!”   瑞安郡主神色有些不耐烦,“能进去了吗?热死了!”   老夫人连忙道:“怠慢了,郡主快请进去喝碗酸梅汤。”   她回头便指挥陈瑾珞,“你带郡主……”   瑞安郡主却指着瑾宁道:“你带我去。”   瑾宁微笑,“好,郡主请!”   两人快步往里走,瑾宁笑道:“郡主今日着得很是好看。”   瑞安郡主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十分的精神夺目。   “仿佛你见过我似的。”瑞安郡主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瑾宁耸耸肩,“是,头回见。”   长孙氏远远地就看到瑾宁带着瑞安郡主过来,她进去拉了陈梁柱走过来,笑盈盈地道:“这不是瑞安郡主么?”   瑞安郡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就是陈国公的继室?宁安县主的继母?”   长孙氏尴尬地笑了笑,“是,郡主还记得我呢。”   她推了陈梁柱一下,陈梁柱一直痴痴地看着瑞安郡主,自从上回见过,他便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再见到她,眼睛就移不开了,长孙氏推他,他才反应过来,“郡主,还记得我吗?”   瑞安郡主看了他一眼,也没回答,只拉着瑾宁就进去。   陈梁柱嘿嘿地笑了,转身看着她的背影,“母亲,她长得真漂亮。”   长孙氏见她这般无礼,果然不负刁蛮之名,心里也没太喜欢,这样傲慢的女子便是过了门也不服管教,还是娶个乖顺点的,日后也治得了。   “别看了,高攀不起。”长孙氏没好气地道。   “怎么就高攀不起了?我就要娶她!”陈梁柱哼了一声,便进去了。   长孙氏气得够呛,真是没一个省心的货。   陆陆续续的,宾客也来得差不多了。   男人们在正厅里高谈阔论,老夫人则领着夫人小姐们到院子里赏花。   靖国候夫人和平安公主看了一会儿,便坐回了凉亭里歇着。凉亭里,江宁侯夫人早就坐在里头歇息了。   老夫人也带着几位夫人过来,一同坐下。   平安公主笑道:“老夫人怎不多看会儿?”   老夫人含笑道:“年纪大了,走几步便觉得乏。”   靖国候夫人瞧了她一眼,“老夫人老当益壮。”   “靖国候夫人见笑了。”老夫人叫袁氏上来给大家续茶,又叫人上了糕点。   坐了一会儿,大家也没什么说的,主要还是因为靖国候夫人在。   她很严肃,眉目不怒而威,气场强大,大家也不能随意展开话题。   尚书夫人见气氛尴尬,便笑着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好福气,孙女们一个个长得跟花朵似的。”   老夫人摆摆手,“哎,说起这个还真是愁煞我老婆子,我那大孙女,至今可还没着落呢,还请诸位夫人多多留意啊,老婆子不胜感激。”   众人一怔,她的大孙女陈瑾瑞不是被休回来的么?而且还被毁容了,还留意什么啊?   陈瑾瑞在一旁听着,羞得是无地自容。   瑾宁刚与瑞安郡主过来,站在外头,听到这话也淡淡地笑了,老夫人岂会口误?不过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老夫人拍了一下额头,笑道:“瞧我老婆子,真是没记性,是我那二孙女。”   众人这才释然笑了,瞧向陈瑾宪,都赞叹道:“二小姐大方得体,又长得如花似玉的,老夫人愁什么呢?”   老夫人忧愁地道:“哎,家里一个被休弃的,一个被退婚又和苏公公牵扯不清,总归是名声不好了,且她们姐妹之间,如今还没和解,老身岂能不忧心?诸位夫人在此,也都是治理内宅的贤妇,不如给老身出个主意吧。”   一大番的话,让众人注意到的一个重点便是她说瑾宁与苏公公的牵扯不清。   苏公公护着陈瑾宁,外头都说了,有人说他们师徒关系,也有人说是因着苏公公昔日曾中意过甄氏,但是,实情如何,知道的人不多。   平安公主淡淡地道:“什么牵扯不清?师父护着徒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师父师父,那就是半个父亲了。”   老夫人道:“公主所言不差,知道的人,认为是这样,不知道的,如何揣测?老婆子才回来不过几天,便听得外头的人说些不堪的话,前些日子我家宁儿到总领府住了几日,本是去孝顺师父的,却有人说是苏公公找她去对食,哎,这样的话,不堪入耳,怎不叫人愤怒忧心?”   对食这样的话,从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着实是叫人震骇。   外头真有这样的猜测吗?怎么她们没听过?   这种猜测,岂不是荒谬?   不过,老夫人是陈瑾宁的祖母,断不会无端端这样说。   而今日她说出来,有解释的嫌疑,莫非今日的宴会,也是特意为澄清此事来的?   若是这样,对食一说,反而是有可能的。 第98章 仗义执言   众人面面相窥,都不知道如何应接这话题。   国公府老夫人素来稳重,重视名声,今日特意开了这赏花会,能澄清吗?   众人看向外头与瑞安郡主一同站着的瑾宁,眼底都有疑惑之色。   见她长相打扮都酷似甄氏,想起苏意曾以太监的身份对甄氏示好,而阉人行事多偏颇,莫非,真是那样?   所谓师徒,只是掩饰?   平安公主轻轻摇头,只怕这宴会之后,苏意是再不敢护着瑾宁了。   不是他在乎自己的名声,是他在乎瑾宁的名声,苏意这厮,对瑾宁是很在乎的。   老夫人这是要断了瑾宁的靠山啊。   而这样的事情,老夫人当众说了出来,瑾宁便是在旁边听着,也不能辩解多一句,未出阁的女子,你说她与人私通她还能辩解,对食,如何辩解?这两个字说出来都招人话柄。   而且,就算瑾宁解释了,谁会相信?   反而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而不管此事是真还是假,还有谁家公子会愿意娶她?在京城,她还能呆得下去吗?   这老夫人,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置之死地,连陈国公的面子她都给一同抹了。   她看向瑾宁,想冲她摇摇头,让她别说话,有些事情,解释了无用。   可瑾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祖母,是谁在外头说这样的话?”   袁氏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道:“宁儿别在意,外头的人胡乱说话,你祖母自会为你做主。”   陈瑾珞哼了一声,“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行为不检点叫人看了,人家怎么会在外头乱传?你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吗?”   瑾宁冷冷地道:“怎么就没脸问了?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若只是我便罢了,横竖也不过是青州野丫头一个,又被人退婚名声早就没了,但是我师父是当朝一品大员,深得皇上和皇太后重用,更统领着南监,岂可让人随意诬陷?此事怎么也得调查个水落石出。”   她回头就喊了一声,“可俐,去请京兆府张大人过来,祖母既然听得外头有人传,想必是有人告诉她的,从祖母身边的人查起,查到散播谣言的源头为止,看到底那些人是要诬陷苏大人,还是要对付南监。”   对付南监这一句话,就意味着事情要闹大了。   众人细思极恐,若真有这样的传闻,难保不是真的是苏大人的对头传出来毁他名声,进而对付南监。   南监这些年权势很大,苏意更是以太监的身份凌驾在朝廷命官之上,中书省有时候也得看看苏意的脸色。   真有几个想不开的,以为推倒了苏意,就能推到南监,那可就不妙了。   而南监彻查此事,便是大范围的调查,仅仅是调查谣言?怕还会调查其他。   如今的京官,哪个就是绝对的干净?   哪个禁得起调查?   老夫人眸色暗沉,慢慢地开口,“此事今日澄清便算了,不必闹大,否则本来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瑾宁遽然道:“我光明磊落,不怕人知道不知道的,我只担心有人故意攻击南监,攻击苏大人,我个人名声,如何能与国家大事相比?南监是为皇上办事,若容得别有居心的人在外头胡乱说道,岂不是损了皇上的面子又耽误了大事?”   “闭嘴,不可妄议朝政!”老夫人厉声道。   瑾宁看着她,“祖母,这不是妄议朝政,您别担心,今日您用心良苦叫了大家来为我澄清此事,孙女感激,但是,事该怎么办便得怎么办,不可姑息了别有用心之徒。”   她对着诸位夫人福身,“夫人们大概也在外头听到这样的话了吧?到时候衙门来,也烦请大家给做个证,到时候拿住了乱传之徒,也好把他入罪!”   几位夫人连忙就摆手,“不曾听过,今日是头一次听。”   “第一次听?”袁氏怔了一下,“可外头都传开了啊?”   一直没说话的靖国候夫人忽然便冷冷地开口了,“本夫人在京中探子无数,莫说事关苏大人和南监的事情,便是哪位大人昨天晚上召了哪位小妾都一清二楚,若外头真有这样的事情传开,本夫人岂会不知道?是不是国公府有些人嫉妒三小姐得封县主,又有苏意这位师父护着,眼红了,故意编造一些谣言出来中伤三小姐?否则怎地外头没有听说,却只在国公府里听说了?”   靖国候夫人从来不袒护任何人,更不可能袒护素未谋面的陈瑾宁。   她说话很有威严也很有公信力。   众人看向老夫人,都有探究之色。   老夫人脸色微沉,“靖国候夫人说得有理,若外头都没传此事,只在国公府里说,那定是有人恶意中伤,老婆子险些被人利用了。”   她脸色再沉了沉,吩咐了袁氏,“你马上去查一下,看到底是谁说出来的?”   袁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大嫂屋中的奴才说的。”   长孙氏脸色大变,连忙道:“母亲,儿媳这就回去撕烂那些奴才的嘴。”   众人了然,是继室嫉妒前头夫人生的女儿,所以故意传了这些谣言出来。   不过,怕也不仅仅是嫉妒,听闻,陈瑾瑞被休,和这位三小姐也有关系,怕是报复了。   老夫人看着长孙氏,脸色铁青,“你自己屋中的奴才都管不好,传出此等羞辱主子的话来,便是杖杀了也不为过,明日,领多嘴的人到我屋中,我亲自监刑!”   “是!”长孙氏狠狠地瞪了袁氏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她不敢得罪老夫人。   如今她已经没有娘家可依仗了,得罪了老夫人,便只有扫地出门一条路可走。   瑾宁对老夫人道:“幸好祖母英明,查明白了此事!”   老夫人嗯了一声,温和地道:“如今水落石出便好,祖母去了南国两年,没曾想,这屋中的人都没了规矩了。”   换言之,便是长孙氏治家不力了。   长孙氏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只能嗫嚅地认错,别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江宁侯夫人一直都冷眼看着,一句话都没说,神色淡淡,仿佛今日她只是来做个看客。   平安公主本来就不擅长这些是是非非和内宅斗争,见瑾宁得胜,她冲瑾宁会心一笑。   瑾宁也冲她微微点头,眸光慢慢地落在了靖国候夫人的脸上。 第99章 我要娶你   瑾宁对靖国候夫人知道得真不多。   皇太后身边最信任的人,便是如今,也多半在宫中陪着,闺名叫阿蛇,姓什么无人知道。   她行事乖张,霸道,强悍,恩怨分明,也特别的护短。   若有人说她瑞安郡主半句不好的话,她能当场就掀桌子翻脸。   但是旁人若夸赞她的女儿,她也不爱听,反正是个软硬不受的人,不知道母亲怎就交上这么个出色的女子。   靖国候夫人没看她,只是神色冷淡地喝着茶。   事情告一段落,诸位夫人继续吃茶,以掩盖方才窥探了人家家事的尴尬。   袁氏说一些南国的风土人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说得美食,更让人食指大动。   “婆母在南国,丰腴了有十几斤,都是因为贪吃。”袁氏说完,总结了一句便掩嘴偷笑。   老夫人笑骂了她一句,“你这泼妇,还敢编派起老身来了?”   虽是笑骂,却也让人看出婆媳融洽和乐,叫人觉得,这国公府唯一的败笔,就是陈国公的继室长孙氏了。   气氛慢慢地高涨了起来,都各自说着自己见过的趣事。   瑾宁安坐在公主的身边,静静地吃着零嘴儿,喝着老夫人才能从南国带回来的高山茶。   亭子外头,门房快步走来,见大家在里头说话,没敢上来,只是在那边探头。   “什么事啊?”袁氏见到了他,出声问道。   门房连忙道:“回二夫人的话,外头来了两人,说是三小姐青州的朋友,要见三小姐。”   袁氏闻言,面容一喜,“既然是三小姐的好友,快快请进来。”   瑾宁喝着茶,青州来的朋友?   她青州确实很多朋友,但是敌人也很多。   青州小霸王的称号,是打回来的,被打的人,便是她的敌人。   是凑巧,还是故意安排?   她慢慢地看向了老夫人,老夫人仿佛没听到,和尚书夫人说着南国的事情,说得眉目开扬,十分的高兴。   门房很快就领了人过来,是一位少年,大约在十六七岁,穿着虽不算华贵,但是体面,比寻常人家好一些。   他见到瑾宁,都有些激动,但是碍于人多,没敢上来。   袁氏招呼道:“你是从青州来的?”   那少年长得极为秀气,冲袁氏拱手行礼,“雷洪见过夫人!”   “雷秀见过夫人!”那少女也行礼。   “嗯,宁儿,你招呼一下你的朋友,请他到一边去吃茶。”袁氏说。   瑾宁看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朋友?不,从来不是。   她曾和隔壁庄子打过架,而雷洪雷就是庄头的儿子。   他们是有仇的。   瑾宁没有动,雷洪却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忽然就跪在了老夫人的面前,把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这后生,怎地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   雷洪却冲老夫人“咚咚咚”连续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抬起头恳求地道:“老夫人,雷洪是青州人士,今年十八,家有庄子,今日是来求亲的。”   “求亲?求的什么亲?”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你先下去,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雷洪却不起来,倔强地道:“瑾宁与小生在青州已经私定终身,她说,等她十五岁便叫我来求娶,我依约前来,请求老夫人恩准我与瑾宁的婚事。”   众人哗然,私定终身?这宁安县主怎地这般败坏?难怪江宁侯夫人要退亲了。   老夫人听得私定终身这四个字,当场就生气了,“胡说八道什么?快快下去,莫要在此胡言乱语坏我国公府女儿的名声。”   雷洪却看着瑾宁,“瑾宁,你也一同跪下来求你祖母,告诉祖母我们已经在月老庙里私定了终生,此生不渝,且你我已经同床共枕过,也算夫妻了。”   “简直一派胡言!”老夫人怒极,“来人,把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小子给我拖出去,莫要扰了诸位夫人吃茶的兴致!”   瑾宁却站起来,走到了雷洪的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雷洪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在月老庙私定终身的事情啊?若不是你说起,我都快忘记了。”   竟然是真的?还敢承认了?众人都为之震惊,纷纷看着瑾宁。   雷洪眼底有一抹深沉之色,和他的年纪极为不相称,“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瑾宁依旧笑盈盈地道:“你快起来吧,求什么求呢?不过是六七岁时候小孩子胡闹的事情,你这呆子哥哥竟记在了心头,且我与你不是同床共枕,不过是那年掏鸟窝,一同睡过草地。”   平安公主失笑,“六七岁?胡闹!”   雷洪看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回京之前,曾让我来求娶,还算数吗?”   瑾宁羞赧地道:“要求亲,也不是你自己来求,再说,这话也不能问我,得问我父亲,我怎能回答你呢?”   袁氏与老夫人对望了一眼,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袁氏倒是有些诧异,这陈瑾宁见招拆招,倒像是早有准备的。   而且这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她却说得煞有介事。   这样的谎话,信手拈来,仿佛寻常到了极点。   雷洪却看着她,眸色深沉地道:“为了等你,父亲为我说了几门亲事都被我推了,你今天给我一句准话,你若愿意,我便去求伯父。”   竟有此等痴情少年,让诸位夫人都乐了。   不过,这少年也着实痴,怎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女孩子家的呢?   “可俐!”瑾宁喊了一声。   可俐上前,“县主吩咐!”   瑾宁道:“你先帮我送雷洪哥哥到总领府,便说是我青州临庄的故交,让他先好生招呼着。”   雷洪执拗不走,但是,他又哪里抵挡得住可俐的擒拿手?   一抓一拖,人便往后三步,踉跄下了台阶。   瑾宁微笑道:“雷洪哥哥你先到我师父家中休息,我师父你认识的,回头我与晖哥哥去拜访你。”   不安置在府中,让他去总领府住,且之后去拜访也带着哥哥去,论起来,没有丝毫差错。   便是尚书夫人也赞赏地道:“县主处事妥当,可见国公府教养极好。”   老夫人微微笑了,“夫人谬赞了!” 第100章 都腹痛了   瑾宁福身,又退回去坐着。   她知道老夫人的手段绝不仅此,她总是有准备的。   前头两项,若自己拆解不了,便落了个坏名声,京中混不下去了,得收拾包袱回青州。   可若拆解得了,那么,就定还有后招,否则,今日宴会花费这么大,岂不是叫她亏本了?   点心轮流地上,许多都是出自南国的精美点心。   只是点心吃多了,也腻,加上天气炎热,甜食吃不了多少。   幸好袁氏早有准备,叫了几个奴婢去上她从南国带回来的椰子水。   京中椰子很少,便是有,也是老椰子,只有椰子肉没有水的。新鲜的椰青,里头才有汁水。   梨花院的青莹和梨花也一同上来献椰子水,两人捧着的放到了瑾宁和公主的面前。   这可是稀罕物,便连靖国候夫人都忍不住喝了一碗。   “冰凉冰凉的,实在好喝。”靖国候夫人道。   袁氏笑着说:“可不是?事先把椰子水倒出来放到陶罐里密封好浸入梨花院的井水里泡着,拿上来可就冰凉可口了。”   江宁侯夫人也饮用了,眉目里有浅淡的笑意,“南国美食水果这么多,难怪老夫人乐不思蜀,都不愿意回京了。”   老夫人笑道:“南国再好,也不如家里踏实。”   瑾宁听得放入梨花院的水井里泡着,便留了个心眼,这事儿,她不知道。   她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碗和公主的碗,是有记认的,边上有一抹殷红,不显眼,但是能分辨得到。   其他人碗边是没有的。   她借故走了下去,拉了青莹到一边问道:“椰子水是放在梨花院里泡着的?”   青莹道:“是的,今日一早小姐您刚出去,夫人便带着下人把陶罐沉到咱院子的井里了,方才二夫人带着人到梨花院起了陶罐,便令奴婢和梨花也一同送过来,二夫人说奴婢和梨花入府不久,规矩不大懂,怕得失了客人,叫我们只给公主和您送。”   青莹见瑾宁愁眉深锁,便问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瑾宁摇头,“没事,你先别回去,在这里等着,若回头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青莹见人多不敢问,心里却忐忑不安。   瑾宁坐回去,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的碗里是下了东西的。   而她和公主的应该是没有。   东西是从梨花院里送出来的,如果下了东西,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倒是有些错估了老夫人,本以为她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在她身前的靖国候夫人忽然道:“对了,前些日子皇太后研制了一种强身健体的药,给了本夫人一瓶,正好诸位夫人都在,不如,为皇太后试试这药?”   说着,她便叫身边的瑞安郡主为她去派药。   听得是皇太后研制的补药,便是无效,大家也觉得无比的荣幸,都十分期待。   瑞安郡主逐一派发,分发到了诸位夫人的手中。   药丸是红色的,像是上了一层漆油,发亮,仔细一闻,有一种清香带甜腻的味道。   “不必用水送服,就这样放入口中咀嚼便可。”靖国候夫人说着,自己吃了一粒。   老夫人接了药,含笑道:“想不到老身有此荣幸,托了夫人的福了。”   众人纷纷吃了这药,也学靖国候夫人那样咀嚼了几下。   “甜,也带着略苦,没什么药味,好东西啊!”尚书夫人笑道。   靖国候夫人微微笑了,“皇太后说下了雪莲,倒不知道是真是假,雪莲有排毒的功效,本夫人之前吃过,会轻微的拉肚和腹痛,不过,皇太后说这是把人体的毒素排出来,拉肚和腹痛之后,再服她制的百蜜丸,互相配合,便能调养气血,固本培元,诸位夫人回府之后,本夫人会命人送百蜜丸到府上。”   众人纷纷谢过,眉目十分欣喜。   老夫人和袁氏听得此言,眸色微变。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觉得腹中疼痛,她叫袁氏搀扶她去茅房,可袁氏也腹痛,坐在石凳上捂住了肚子。   瑾宁起身,扶着老夫人的手臂,“祖母,孙女扶您去。”   也有夫人纷纷站起来说要去茅房,大家都很欢喜,觉得这是排出了体内的毒素。   国公府的茅房,一时人满为患。   瑾宁扶着老夫人前去,老夫人腹痛不强烈,她喝的椰子水不多,因而,出了院子,便挣脱了瑾宁的搀扶,神色冷淡。   瑾宁微笑,“祖母好手段!”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老夫人冷冷地道。   “祖母为外间对食一说,真是费尽心思,还特意开个宴会来为我澄清,孙女会时刻铭记祖母恩典。”瑾宁巧笑倩兮,眸子里,却是冰裂的恨意。   老夫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但是,眼底的憎恨厌恶却毫不掩饰。   瑾宁一字一句地道:“你欠我们母女的,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说完,瑾宁退后一步福身,嘴角上扬,“祖母要上茅房,孙女便不陪同了。”   她转身回去了。   凉亭里,就剩下靖国候夫人和平安公主了。   “这老太太还敢下毒了?”公主到底英明,瞧出了端倪。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没下毒。”   公主一怔,“没下毒?”   瑾宁淡淡地笑了,“下毒,能瞒得过那些夫人,瞒得过靖国候夫人与公主么?她不会这样做。”   公主看着靖国候夫人,“我还以为你分发药丸,是为瑾宁拆解。”   瑾宁解释道:“先吃了这么多点心甜食,再喝了凉性大的高山茶,之后饮用冰凉的椰子水,谁的肠胃受得了?腹痛是肯定的,可在场的人都不懂得药理,一旦大家都出现腹痛,老夫人起个疑心叫人查一下,当然什么都查不到,只能查到椰子水是从我梨花院里拿出来的,我与公主的碗是有记认的,大家心里都觉得是我要搅了老太太的宴会,故意丢老太太的面子,才会在椰子水里下药。”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水清明。”   瑾宁方才其实也以为是下毒了,但是想想老夫人不会这么愚蠢,因为真要查起来,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可什么毒药只会造成腹痛拉肚?多半是巴豆强泻之类的,她后来想起自己在庄子里的时候,曾经试过吃甜食再喝井水,也出现过腹痛拉肚。   那就连巴豆都省了。 第101章 是我做的   瑾宁看着靖国候夫人,恳声道:“夫人,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靖国候夫人神色淡漠,“和你没有关系,本夫人只是见不得这些阴谋伎俩。”   瑾宁想说母亲的事情,但是,公主在场,且有人陆续地回来了,她便止住了话。   瑾宁起身,福身告退。   到了吃宴会的时候,瑾宁方出现。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梳了个双丸髻,眼睛惺忪,看着应该是睡了一觉。   而宴会的夫人们,也都看了一场戏,老夫人叫了戏班子是京中有名气的,因而,看得大家意犹未尽。   晚宴男女是分开的,陈国公带着一众男宾在正厅里用饭,而夫人小姐们则在偏厅,虽然相隔就是一道拱门,可只能闻其声,不得见其人。   晚宴会先上燕窝,京中贵妇们对燕窝是十分追捧的,认为是养颜的圣品。   只是,这盅盅燕窝上来之后,却有些分别。   便不说里头,只说这炖盅,便不一样了。   公主,靖国候夫人,江宁侯夫人,苏侯夫人的炖盅都描着精美的花,且比其他夫人的大,不止如此,便是主家老夫人,袁氏,长孙氏,瑾宁还有几位国公府小姐的炖盅,也是比旁人的大一些。   这对比很明显,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谁都没说什么,但是,谁的脸上都没了好脸色。   老夫人自然也看出来了,脸色微变,对袁氏打了个眼色,袁氏马上就下去了。   公主却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道:“本宫对燕窝是一般般,尚书夫人,不如,本宫和你换一下?”   尚书夫人微笑着,但是眼底却有些冷漠,淡淡地扫了老夫人一眼,道:“不必了,什么位分,吃什么分量,老夫人泾渭分明,不好乱了规矩。”   这话,让诸位夫人的脸上都有了愤慨之情,甚至,有些想要离席而去。   老夫人哑巴吃黄连,一句都没能分辨,总不能说是下人自作主张,下人还不敢这样做。   而就在此时,正厅外头却传来了笑声。   这笑声有男有女,且笑得十分放肆,间或能听到女子妩媚的歌声。   大家心头疑惑,外头都是男宾,何来的女子?   尚书夫人起身,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气得脸都绿了。   席间竟然穿插着几名衣着颇为惹,火的妙龄女子,且看她们的眉目神情,皆妩媚娇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在座的除了朝廷命官之外,还有年轻子弟,虽坐怀不乱,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地飘向那些女子。   尚书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众人见状,都纷纷起身看了一眼。   老夫人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也示意身后的婆子看一眼,婆子回来之后,在老夫人的耳边低语了两句,老夫人气得指尖发抖。   “老夫人真是盛情厚意啊,不过,我等无福消受,告辞!”尚书夫人首先便发难了,直接便转身出去。   老夫人脸色微变,站起来想要解释,“夫人……”   可尚书夫人行动极快,掀开帘子便到了外头。   尚书夫人一走,其他的夫人也都纷纷起身,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声,带着自家女儿便走。   江宁侯夫人仿佛是早就想走了,见大家都走,她便马上起身告辞,带着侍女昂首挺胸地离去。   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瑾宁一眼,也与靖国候夫人瑞安郡主等人告辞。   等袁氏回来的时候,偏厅了便只有国公府的人了。   她对老夫人道:“已经问过了,厨房那边说,是瑾宁下的命令,要把燕窝分等级上。”   老夫人锐利的眸光扫在了瑾宁的脸上。   瑾宁慢悠悠地喝着燕窝,吃得唇上都染了一丝,她满意地咂舌,道:“这燕窝是二婶从南国带回来的吧?果然是比京中的好。”   外头还有人,老夫人发难不得,冰冷地道:“请三小姐到寿安堂。”   说完,她便起身往侧门走出去。   她的背影很直,但是努力遏制狂怒的双肩还是有些颤抖,袁氏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回头冷冷地瞪了瑾宁一眼。   瑾宁擦拭了一下嘴角,微笑着起身,对长孙氏和陈瑾瑞,陈瑾宪姐妹道:“你们慢用,祖母一时半会都离不开我。”   她嘴角勾起,是痞痞的笑容,眼底却有森然的寒意。   长孙氏看得触目惊心,压了声音对陈瑾瑞道:“这贱坯,还是少些招惹为妙。”   陈瑾瑞慢慢地落了面纱,淡淡地道:“招惹不招惹,她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陈瑾珞很生气,“她算什么东西?敢跟祖母作对,是不知道祖母死。”   陈瑾宪闻言,蹙起了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和在场的人的心思都不同,她只想嫁人,不再让人非议她是老女。   瑾宁跟着老夫人和袁氏回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进了屋中,坐在了太师椅上,面容威严地盯着瑾宁,厉声道:“跪下!”   “我犯了什么错?”瑾宁反问,却站着不动。   袁氏生气地道:“你还问你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叫下人把燕窝分等级上?还有,正厅外头的那些女子是怎么回事?不都是你闹的吗?你是成心搅了你祖母的宴会。”   瑾宁笑了,“没错,是我吩咐的,但是这不都是依着祖母您的喜好吗?您素来是分等级的,至于外头的那些女子,也是我安排的,否则,怎显得祖母您热情好客呢?”   老夫人一拍桌子,怒道:“你把国公府当什么了?烟花之地吗?你把老身的面子,你父亲的面子国公府的面子都给丢尽了!”   瑾宁冷冷地道:“你们都有面子,那我的面子呢?对食?私定终身?梨花堂里的椰子水?你们给过我面子吗?老夫人的算盘打得不错,今日但凡一样成了,我便得夹着尾巴回青州是不是?我若不出手,回头还有什么等着我?我母亲的姘头?我的生父?”   瑾宁的声音微凉,却是夹着狂怒而来。   她一直认为,老夫人多少会顾忌身份,不会用太肮脏的招,但是,如今看来,却是高估了她。   她的手段,比起长孙氏的还要肮脏。   “你胡说八道什么?”袁氏大怒。 第102章 不指望他给母亲报仇   瑾宁冷笑一声,盯着袁氏。   袁氏看着她那豹子一般凶狠的眸光,心里头直犯怵,她怎么会知道的?   “胡说?”瑾宁厉喝一声,“可伶,把人带进来。”   帘子一起一落,便见可伶拖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此人身穿锦衣,却獐头鼠目,脸上有伤痕,应该是被可伶打了一顿。   “他是谁?”瑾宁把他拽住身前,逼问袁氏与老夫人,“别说我不认识他,此人是我母亲昔日在府中时候的管家,曾因轻薄过我母亲被父亲打了一顿赶出去的,他当初真的是要轻薄我母亲吗?还是说有人故意要诬陷我母亲与他私通?”   瑾宁毫不留情的质问,让老夫人脸色大变,气得嘴唇发抖,“你什么意思?胡乱扯个男人进来,便说与你母亲私通,这般我那个你母亲身上泼脏水,你眼里可还有你父亲?”   瑾宁一脚踢向那中年男子,男子向前一扑,扑倒在老夫人的脚下,疼得他咿呀乱叫,直喊老夫人救命。   瑾宁冷然地道:“老夫人说得可真是无辜,但是,人在做,天在看,等着吧,像你这种歹毒老妇,会死得比我母亲惨烈百倍。”   回头看着袁氏,“还有你,别以为讨好了她,我母亲的嫁妆都是你们二房的,我告诉你,别说你们如今手头上那些,便是之前花出去的,我都要你们吐出来。”   袁氏怒道:“你简直是忤逆,不孝,这般顶撞你祖母,足以把你赶出家门了。”   “敢?”瑾宁冷笑,欺身上前,形成强大的身高和气势威胁,“试试看!”   说完,大步往外走,“可伶可俐,我们走。”   可伶可俐跟随她的脚步往外走,简直把这寿安堂视若无物。   袁氏气得发怔,看着一脸铁青的老夫人,“母亲,便容她这般胡作非为?”   老夫人抬头看着她,眸色冷峻,阴沉地道:“否则呢?”   袁氏吃了一惊,连母亲都奈何不了?那真的要把嫁妆还回去吗?   “不如,告诉大哥去?”袁氏献计道。   老夫人冷笑一声,“他没经过我的同意,便把那贱胚接了回来,你以为如今他会事事听我的?而且,用用你的脑子,内宅之事总得叫他出面,那老身这家也不用当了。”   说完,她淡淡地瞧了地上那男子一眼。   袁氏踢了那男子一脚,怒道:“还不滚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男子站起来,可怜兮兮地道:“二夫人,您看小人也伤得那么严重,便是没成事您也该给点汤药啊?”   袁氏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丢在地上,“拿了便滚!”   那男子连忙拿了银子,笑嘻嘻地走了。   袁氏坐下来,问道:“母亲,您说这贱胚如何得知我们的安排?是有人泄密了吗?”   老夫人摇头,沉声道:“泄什么密?连番计划都被她看穿了,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你以为她愚蠢吗?她精明着,比当年的甄氏还要精明个几分,且她没有甄氏的顾虑,她对这个父亲完全没有感情,行事完全没有顾忌,加上这些年在庄子里养成的野性子,老身都小看她了。”   “如此说来,岂不是很难对付?”袁氏心凉了半截。   老夫人眯起了眼睛,“难对付又如何?总归是得收拾的,当年甄氏还有娘家依仗,不也一样吗?”   “听说甄大将军要回来了。”袁氏道。   老夫人哼了一声,“回来怕什么?他女儿都死了,如今国公府的事情和他甄家完全没有关系,他也没办法横插一竿子,他若不要脸地干涉国公府内宅之事,老身也定有办法羞辱他。”   袁氏略放了心,可到底不如回来的时候那么坦然了。   不过,她想起瑾宁说的话,又忧心忡忡地问道:“方才那贱胚说,当年什么当年要诬陷苏管家与甄氏私通,难不成当年的事情她也知道?若叫大哥知道这事,怕对我们不利啊!”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慌什么啊?她既然拿下了苏管家,自然就能问出当年的事情来,可这事当年咱没成功,便当不曾发生过,子虚乌有的事情,让她嚷嚷又如何?你大哥也不见得会信她,便是信了,老身不承认,反而倒打一耙,他们父女又能如何?”   袁氏还想再说,老夫人却发了怒,“得了,你别在这里担心来担心去的,真要担心,还不如担心一下宪姐儿的婚事,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消两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人人都道老身势利眼,谁还愿意与国公府来往?宪姐儿的婚事,怕是得再斟酌了。”   袁氏发狠,“这蹄子如此狠毒,媳妇真是恨死了她。”   老夫人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心头有一股子热血在翻涌着,眼前尽然是昔日和甄氏斗智斗勇的场景。   老夫人阴恻恻地道:“她不是说要连同我们花出去的都要回来吗?那好,我便连皇上赏赐给她的两千五百两黄金都给夺过来,老身要她一文钱都没有,滚回青州的瑶亭庄子里,甚至,连瑶亭庄子都要夺回来,只给她一碗饭吃,她活得下去便活,活不下去,便跟她母亲一同去死。”   袁氏听得此言,眉开眼笑,“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只可惜了县主之位不能世袭,否则,传给了珞儿也是好的。”   瑾宁回到了梨花院,余怒难消。   可伶问道:“为什么轻易放了那苏管家走?最好是带到国公爷的面前,让他招当年的事情。”   瑾宁淡淡地道:“便是招了,他也不信,当年老夫人确实是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叫母亲化解了,父亲也恨苏管家入骨,打了一顿赶出去,他说的话,父亲不会信的。”   而且,他知道不知道都不打紧,她知道就行。   她从不指望让他来给母亲报仇。   可俐在一旁道:“这老夫人也没那么了不起啊?今日的阴谋诡计,都被小姐您识破还能反将一军呢。”   瑾宁淡淡地笑了,“她今日本没打算怎么对付我,不过是想把我赶回青州去便算了,没下狠手,加上有靖国候夫人帮我,自然就没得逞,可经过今日之事,她知道我不好对付,下次再出手,便没那么简单了。” 第103章 会会未婚夫   陈国公知道今日内宅有争斗,这宴会肯定也被人非议。   但是他选择不管不问,横竖没得罪同僚,他便不会管。   老夫人的做事方式有时候是过于激进,他不太赞同但是也不会去反对。   至于瑾宁,他如今是能不管便不管,最好是老夫人能把她管得妥当,少了他后顾之忧。   他始终认为,老夫人对瑾宁没有恶意,顶多是想借机会教训她一下,让她收敛性子。   初三叔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看到昔日的苏管家,陈国公才冷下了脸问:“是谁带来的?”   “不知道,看到三小姐身边的侍女带走。”初三叔道。   “她找那歹人做什么?”陈国公不免动怒。   “未必是她找的,兴许,是有人找来被她发现了。”   “你盯着点儿,莫要再被他乱了我国公府。”陈国公道。   “是!”初三叔犹豫了一下,本想再说两句,但是,见他有不耐之色,只得作罢。   老夫人的宴会,果然叫人非议纷纷。   不过是几天,老夫人便得了个势利眼的名声,往日便与她亲近一些的命妇,都不爱与她来往了。   这些人脉,都是老夫人多年积攥下来的,自然舍不得放弃。   她出身不高,只是县令之女,后嫁给了陈国公的父亲又久久没有所出,叫妾侍先生下了庶长子,且后来庶长子还得了势,得封爵位,她虽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可她心头还是郁郁不快。   不过幸好她长袖善舞,对京中命妇们投其所好,跻身进了名流圈,也算风光过一阵子。   加上当年甄氏以大将军之女下嫁,人前人后对她毕恭毕敬,她的气势自然就更长了一些。   如今一下子失势,她没有心慌,她太知道这些官宦人家命妇们的心思了。   为官贪污的,家中不缺银子,可日夜担心被督查衙门盯上。   不贪污的,两袖清风,家里没有余银可挥霍。   偏生这两点,老夫人都能满足。   陈国公在督查衙门任职,他素来又是个孝顺之人,对这个嫡母十分尊敬,几乎是言听计从。   老夫人在陈国公面前说了某些大人的好话,这些好话“不小心”地传了出去,传到了某些大人家眷的耳中,人家自然也对老夫人感恩戴德,什么势利眼之说,都抛诸脑后了。   至于那些清贫的,更是好办。   毕竟,官员不贪污,可内宅妇人没有这样的远见,都是图个蝇头小利的。   送点名贵首饰名贵药材,三两匹上好的缎子,嘴巴便立马被堵严实了。   老夫人忙于修补名声,四出探访。   瑾宁则去了总领府。   她的“未婚夫”还在总领府呢。   自然,她还是带着陈梁晖一同前去。   倒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她认为陈梁晖可以引荐给师父。   陈梁晖不知道她的心思,以为只是叫自己陪同,路上的时候便说:“宁妹妹若不喜欢,便拒绝了人家,别叫人家空等,自己也落了不好的名声。”   他还真当雷洪是思慕瑾宁多年的痴情少年。   瑾宁知道他没有恶意,是好心相劝,遂道:“晖哥哥放心,我这便是去跟他说个明白。”   陈梁晖眉目温柔,“那就好。”   陈梁晖的眼睛酷似靖廷的眼睛,睫毛很长,漂亮。   但是,那双眼睛镶嵌在陈靖廷的脸上,却是炯炯有神,前生瑾宁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几乎都是带着寒气和锐气的。   但是,陈梁晖的不一样,陈梁晖整个人都是柔和的,瑾宁前生甚至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当然,也没见过他开心的样子。   他总是那样淡淡的,便是连成亲时候,都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   前生他没有入仕,而是帮着打理店铺,娶了一个富户的庶女,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只可惜,也一直没有所出。   他似乎一直都在为陈梁琦而活,他所做的一切,最后得益者都是陈梁琦。   瑾宁沉浸在前生的往事中,觉得一个人的一生轨迹,不是早已经定下,是随着性子而改变的。   若他争夺一下,或许日子会过得好一些,至少,不必看人脸色。   前生的她,也是愚蠢得很,总以为不争不夺,家宅和谐便是福气。   是福气,可那不是她的福气。   沉默间,便来到了总领府。   陈梁晖对这个妹妹,心里是很佩服的。   一个弱女子,在山野间长大,身边没有亲人,却过得比他体面。   甚至,还拜了南监总领苏大人为师,更凭着一身武艺救下晖临世子,被朝廷嘉许被封为县主。   所以,今日瑾宁叫他陪着出来,他心里是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见她跟祖母母亲说话十分霸道嚣张,还以为她比瑾珞还要刁蛮几分,却不曾想,完全不是同一种性子。   各怀心思中,马车已经抵达了总领府门口。   陈梁晖先下了马车,再伸手去扶瑾宁。   瑾宁就着他的手跳下来,冲他粲然一笑,“谢谢!”   陈梁晖便笑了,她笑得真明媚。   门房领着瑾宁和陈梁晖进去。   今日官员休沐,苏意在府中闲适,听得瑾宁来了,便叫人请她到西园子的湖边来。   总领府有个湖,不大,种植了荷花,荷花如今凋谢了,可以采摘莲子。   苏意泛舟湖上垂钓,鱼篓里已经有了两尾草鱼。   陈梁晖远远看过去,只见一身宽松青色袍子的中年人在小舟上,因距离有些遥远,他看不清楚面容,可便是相隔这么远,他依旧能感受到苏意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   他是头一次见苏意。   心底自然是又敬畏又期待,也夹着点恐惧。   毕竟,外头都说他是南监的恶魔。   苏意慢慢地把小舟划回了岸边,提着鱼篓一跃便飞上了岸上。   瑾宁凑上去,“看看今日可有收成?”   “够你这馋猫吃了。”苏意一身舒朗,敲了瑾宁的脑壳一下。   瑾宁见两尾草鱼活蹦乱跳的,生猛得很,便笑着道:“做糖醋鱼!”   “糖醋鱼吃多了腻,叫人头尾做汤,中间去骨去刺炒丝瓜片。”苏意说,眸光淡淡地落在了陈梁晖的脸上。   陈梁晖连忙便拱手,“陈梁晖见过苏大人!”   “姓陈?”苏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沉下来自有一股子威严,叫陈梁晖一时心生怯意。   瑾宁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道:“我也姓陈,他是我大哥。”   “大哥?”苏意哼了一声,“莫随便攀认亲戚,你当人家大哥,人家未必当你妹妹。”   苏意对陈家有很深的敌意。 第104章 翰林院   瑾宁笑了,“他不一样。”   苏意淡淡地瞧了陈梁晖一眼,看他眉目周正,不像心怀叵测之徒,这才稍稍改观,“你那未婚夫,怎地打算?”   瑾宁道:“您帮我招呼不得了吗?”   “那倒是个顽强的东西。”苏意道。   “顽强?倔强骨头硬吧?多打几顿不就好了吗?”瑾宁淡淡地道。   陈梁晖听了这话,一怔,“宁妹妹,你方才不是说,若不喜欢便跟他说明白吗?怎地还打人了?这可打不得?”   “打不得?”苏意瞪圆了眼睛,“你这小子,可知道他是什么人?还打不得?你真以为他来求亲的?他在庄子里,跟你宁妹妹是死对头,你宁妹妹是差点死在他的手里的。”   陈梁晖震惊地看着瑾宁,“真的?”   “嗯,千真万确。”   “可……那日奴才们说他可是情真意切,跪在了祖母的面前求祖母把你许给他,可若是死对头,他为什么要娶你?”陈梁晖的脑回路表示没办法理解这件事情。   瑾宁阚泽他,“晖哥哥,你见谁家提亲不是父母带着媒人上门提而是自己什么都没带,就闯进来跪下求亲的?又有谁会在求亲的时候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说我与他私定终身,且已经同床共枕过了?”   陈梁晖眼底这才有了愠怒之色,“那是来捣乱的?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当然大,但是,他不是自己来的,是有人请他来的。”瑾宁淡淡地道。   陈梁晖怔了一下,没有再问。   若说有人请他来羞辱瑾宁,他能猜到是谁。   苏意瞧着陈梁晖的脸色,这才满意地点头,“看来,确实是不一样的。”   瑾宁道:“我今日带晖哥哥来,是想着让师父安排一下,让晖哥哥入南监或者是在哪个衙门里历练一下。”   陈梁晖猛地抬头看着瑾宁,她这个心思,没跟他说过啊。   “妹妹好意,哥哥心领了,但是,祖母一定不许的。”陈梁晖没让自己欢喜,因为他知道不可能。   祖母一定不可能答应。   祖母说过,他得在店铺和庄子帮忙的。   瑾宁白了他一眼,“你管她答应不答应,只问你自己想不想就是。”   他当然想,做梦都想。   他饱读诗书,不就是为了入仕当官干一番事业吗?   苏意看着他问道:“可曾考过功名?”   “考了举人。”瑾宁代替他回答。   苏意道:“若是不怕从低做起,倒是可以进翰林院做个典籍。”   陈梁晖瞪大了眼睛,翰林院?他可以进翰林院?   莫说说典籍,便是做个没品流的侍书,都是他不敢想的好事。   “我……”陈梁晖震骇过后,心头却慌乱得很,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若不抓住,以后就是碌碌无为一生了。   瑾宁道:“不着急,回去先想想吧。”   陈梁晖沉默良久,站起来,对苏意躬身,“谢谢苏大人提拔,小生真需要回去征求一下祖母的同意。”   其实他知道回去征求意见,那意见多半是拒绝的。   祖母和母亲都不会让他出头。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苏意拍着他的肩膀道:“年轻人,你今年过二十岁了,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握。”   说完,便叫人去带雷洪出来。   不得不说,苏意确实诚意拳拳地招呼了雷洪。   这点从雷洪脸上的拳头痕迹便能看出来。   雷洪倔强地站在那里,倔强地看着瑾宁。   瑾宁坐在亭子里,看着他,“我本以为,我们的私怨在青州就已经了了,没想到,我回京两年,你还念念不忘要害我一次。”   雷洪盯着她,他的面容比京中的世家子弟要黝黑一些,但是看着健康,纵然被揍得鼻青脸肿,却还看出男儿郎该有的活力来。   “我没想要害你,信不信随便你,我只想娶你。”雷洪忽然语出惊人地说。   瑾宁笑了起来,“是吗?不是我们家老夫人叫你来的吗?话说,你这是骑死了几匹马才来到京城的?不过几天,你便从青州来到京城,且恰好在宴会的那天出现,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雷洪道:“我来京城已经三个月了,但是一直没找到你,我来之前,曾问过瑶亭庄子里的人,问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可他们都不说,我只能大海捞针地找你,直到前几天我在街上见到了你们以前庄子的胡管事,才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小姐,我来国公府找你的时候,你的二婶带了我进去,她告诉我,只要我遵照她的吩咐去说,我就一定能娶你。”   瑾宁冷笑,“说得可真是合情合理啊,若不是我知道你一直怀恨我,我都要相信你说的话了。”   “你信不信都好,我就是要来京城娶你,娶不到你我就不回去。”雷洪倔强地道。   苏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作为南监总领多年,看人一向独到,这少年说话的时候眉目不动,眼珠子没有流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小动作,就一味地看着瑾宁,且眼底还有一团火苗。   这模样,太让人熟悉了。   “得了,你回去吧,我也不跟你计较,冤冤相报何时了?”瑾宁懒得跟他废话。   “我不会走,除非你嫁给我。”雷洪走近一步,却被苏意伸手挡了一下,他只得不甘心地退后一步。   “你斗不过我,雷洪,你父亲都败在我的手底下,你还要跟我作对吗?”瑾宁动气了。   本来想着他吃点教训便算了,没想到还不依不挠的,这脑壳莫非当初被她给打坏了?   “我不跟你斗,我就是要娶你。”雷洪眸子垂了下来,声音也没方才那么硬梆梆,“我保证以后也不跟你作对,只能你欺负我,我不欺负你,真的,我可以发誓的。”   瑾宁怔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意的态度一下子就好转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往前走一步,仔细瞧了瞧,却也不甚满意,但是,脸色却和缓了许多,“年轻人,真喜欢我家宁儿啊?”   雷洪轰轰地道:“我就是想娶她。”   红肿的脸,格外地红了。   这一下,连瑾宁都相信了,但是她很茫然啊,她和雷洪的交集除了打架,还有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会让他喜欢上? 第105章 扬名立万   雷洪看着她,脸红红,但是声音却没有软下来,“你说,你要不要嫁给我?”   瑾宁傻了眼。   “雷洪,你是皮痒了是不是?还想打?”瑾宁恫吓道。   不过,她也记得雷洪这小子不怕打,打得越凶他反抗得也越凶。   而且这绝不是打一顿就能了结的事情!   雷洪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有你不给肯定答复就不走的意思。   瑾宁道:“好,算了,你打我一顿,把我当年揍你的拳头都给还回来,打完之后,你就走。”   雷洪摇头,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我不走!”   瑾宁求救地看着苏意和陈梁晖。   陈梁晖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哪里知道怎么做?也只得跟瑾宁一样看着苏意。   苏意倒是开心了,这傻小子看着不像是假情欺骗,倒像是真的对上眼了。   他开心的是,他家的野丫头假小子也总算有人喜欢,这是个好兆头。   “若她不答应你,你就真的不走?不走你住哪里?你留在京中做什么?”苏意问道。   雷洪早已经想好,道:“若她不答应,我便去租个房子,买个店,我做营生,等到她答应为止。”   苏意嗯了一声,“她现在还没答应你,你便先去租房子,买店铺,做你的营生去吧。”   瑾宁头大,“师父……”   苏意压了压,示意她不要说话。   雷洪却站了起来,回身看着瑾宁,“我等你,我得空就来找你。”   瑾宁从没想过,两人敌对的关系会变成这样的。   雷洪倒是很坚决,冲苏意和陈梁晖喊了一声,“师父,大哥,我走了!”   说完,深深地看了瑾宁一眼,那眼光,充满了霸道和宣言,转身走了。   瑾宁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算什么事?”   苏意笑道:“小年轻,能坚持多久?一年不够,就得回乡下了。”   瑾宁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会喜欢我?我不相信。”   哪怕胡青云说喜欢她,她都相信,雷洪可是她从小的敌人,这厮偷过她庄子里的果子,杀过她庄子里的鸡,还老是挑衅她,最严重的一次,他往自己的脸上扔狗屎。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烂人。   陈梁晖慢慢地看着瑾宁,“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只是不小心被人利用了。”   瑾宁一个头两个大,她知道雷洪性子倔,不想招惹他,尤其,他算不得大奸大恶的人,顶多是个卑鄙小人。   实在不想分心对付他,没有意义。   “对了,靖廷大将军到粤西没有?”瑾宁转移话题,不愿意谈论雷洪。   “嗯……到了。”苏意道。   瑾宁算算脚程,肯定没到的,就算到了,回信给京中也需要时间,但是师父说到了。   那么,就是说他去的地方不是粤西。   瑾宁淡淡地道:“跟我都不能说句实话了。”   “这就是实话,能说给你听的就是实话。”苏意扫了她一眼,“事怎那么多?”   瑾宁便不问了,但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师父,我想去拜访一下靖国候夫人。”   “去啊!”苏意道,也没问她原因。   “但是贸贸然去拜访……”瑾宁犹豫了一下,靖国候夫人不那么好相与,那天自己有意要跟她说几句话,但是她不太情愿。   “想去便去,有什么要紧的?”苏意站起来,“你们聊聊,我去看看鱼做得怎么样了?”   瑾宁见师父离开了,便轻声对陈梁晖道:“晖哥哥,师父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为你自己,也为你以后的孩子着想。”   陈梁晖脸色纠结,他其实何尝不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他十六岁中举,本想继续考取功名但是祖母不允许,只说入仕是非多,还不如做个生意人安稳踏实。   他一向是个听话的,且不想让祖母烦心,更不想家中其他人给他脸色看。   安安分分的,没什么不好,读书人,有时候就该甘于淡薄。   他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瑾宁见他还是举棋不定,知道长年累月的臣服心态已经让他丧失了求上意志。   一时半会,怕也没能改变得了这种心态。   吃了饭,瑾宁便带着陈梁晖去了店铺里。   铺子的生意很好,胡青云把账本递给她,她看了看,每天生意都很不错,可见胡青云做营销是有一手的。   “再过一个月,便可交给狗兄了。”胡青云说。   瑾宁知道他要有大动作了,“时机可都看好了?”   “看好了,如今是秋收时候,但是因为今年闹旱灾地方多,粮食价格肯定居高不下,我现在囤货,便来得及了。”   瑾宁道:“囤货是可以,但是,生意人的良心还是要有的。”   瑾宁没说得太明白,就怕他为了赚钱会哄抬价格。   胡青云摆摆手,“你放心,哄抬价格只能做一年生意,明年就神憎鬼厌了,囤货之后,我依旧会按照现在的价格来卖,但是,我会打上商号的名称,也就是说,同行在提价,唯独我们没有提价。”   “商号的名称,都想好了吗?”瑾宁问道。   “鼎丰号!”胡青云傲然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嗯,鼎盛朝代,丰衣足食,很好。”瑾宁笑了,这是他前生的注解。   胡青云诧异地看着她,“三小姐竟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这就是默契,咱是搭档,默契是肯定要有的。”瑾宁很期待他的大展拳脚。   胡青云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若让他展开拳脚去做,不出三五年,大事可成。   “陈狗呢?”瑾宁没见陈狗在店里,便问道。   胡青云道:“去进货了,城西钱家的新出了一种绸缎,出来便被哄抢,还是狗兄去谈回来的,三小姐看。”   胡青云取了一匹缎子下来放在瑾宁的面前,拉开轻轻地弹了一下,“柔软,韧度足,染色好,暗纹也规矩。”   瑾宁伸手摸了一下,果然如他所言,十分柔软,舒适,而且颜色明亮,做少女的裙子是最好的。   “这绸缎刚上,咱便卖出了三十几匹,唯恐其他同行抢货,所以狗兄在钱家织造坊那边盯着。”胡青云笑道。   没想到陈狗和胡青云如此合拍,瑾宁便放了心。   陈梁晖道:“但是再好卖也没多少货啊,这货还得要去抢的,也做不成大买卖。”   胡青云笑道:“好货不需要多,多了便不值钱,蜀锦少吧?可一点都不妨碍蜀锦赚大钱,咱要做的是精品,靠着这个云缎打出名头来,只要京中贵家夫人小姐们说起缎子,都记得咱家,咱这店就扬名立万了。” 第106章 遇见陈幸如   胡青云叫伙计去泡茶,伙计刚进去,便见店里来了几位客人。   其实应该是一位客人带着几名侍女。   衣衫颇为华贵,头戴鎏金朱钗,面似芙蓉,眉目冷傲,自有一份贵家小姐的气派。   瑾宁认得她,她就是陈幸如,陈靖廷的退婚未婚妻。   胡青云连忙便上前招呼,“姑娘,想买什么样的缎子?”   陈幸如淡淡地抬眸瞧了胡青云一眼,没做声。   倒是她身后的侍女冷傲地道:“把你们店里的云缎拿出来给我们家小姐挑选。”   胡青云含笑道:“新的货还没回呢,就剩两匹了,小姐您先挑着看,若不合意,明日便有新的回货。”   他从货架上取下一匹绸缎放在了桌子上,连同方才取给瑾宁看的,通共就两匹了。   一匹是青色的,一匹是正红色,颜色也是十分鲜艳靓丽。   陈幸如皱起了眉头,看着应该是两匹都不合意,眸色一扫,看到货架角落里放着有一匹绯红色的,便指着那匹缎子道:“这个呢?这不是云缎吗?”   胡青云笑道:“这是云缎,不过,这是有客人留了货,他先去买东西回头再取,银子都付过了。”   那侍女说:“我们小姐就要这匹了,你叫那客人明日再买吧。”   胡青云陪着笑脸道:“这小店做的是诚信买卖,既然收了客人的银子,便不可随意拖货,小姐若这两匹看不上,明日再来?”   “大胆!”侍女怒喝一声,“你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竟敢叫她明日再来?便是今日买不到,也该是你明日送上门才是。”   陈幸如淡淡地道:“何必这么麻烦?就先拿走这匹,你叫那客人明日再买就行,小兰,给银子。”   那侍女便从荷包里取出银子,冷声问胡青云,“多少?”   胡青云抱歉地道:“实在是对不住,这缎子确实是有人要了,且银子都付过了,不能给小姐您,若小姐看不上这两匹,不如看看其他缎子?我这里还有一匹蜀锦,是私藏货,若小姐……”   陈幸如不耐烦地道:“我就要这一匹了,你话怎么那么多?叫你家掌柜出来。”   瑾宁依着柜台,淡淡地道:“我就是掌柜,陈小姐,这缎子确实是有人要了,您若看不上店里其他的缎子,便请到别家吧。”   对这个曾经伤害过陈靖廷的女人,她打心里不喜欢,且想起她前生做的那些事情,不禁恶心得很。   陈幸如转头看着她,进来之后,她一直目不斜视,虽知道店中有个女子却不曾细看是谁。   她认得陈瑾宁。   那个名声败破的女人。   而且,那日她去退婚,仿佛也看到她在外头。   遂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安宁县主,怎地?这店铺是苏大人给你开的?对食真好啊!”   最后“对食真好啊”五个字,说得十分阴阳怪气。   一听这话,便知道那日宴会上,江宁侯夫人回去便跟李齐容说了,而李齐容当然得要为她大肆渲染一番,所以,陈幸如也就知道了。   陈梁晖一直没做声,听得此言,顿时发怒,“你嘴巴放干净点,怎么说话的?你爹娘没教你什么叫谣言止于智者吗?”   陈梁晖忽然发怒,这倒是让瑾宁很意外。   她几乎是从没见过他脸上有过愠怒之色的。   陈幸如抬眸看了陈梁晖一眼,“怎么?我说错了吗?做得出,怕什么别人说?这般不知羞耻的事情,若没个真凭实据,谁会往外说?贵府老夫人开个宴会,不就是特意要解释此事吗?此地无银!哼!”   “你……你胡说八道!”陈梁晖哪里擅长吵架?他发怒也只是因为陈幸如损害瑾宁的名声,在他看来,女子的名声比生命还重要。   “胡说八道?只怕是确有其事!”陈幸如冷傲地扫了瑾宁一眼,“既然这店铺是你的,那这云缎我不要也罢,还脏了我的手呢。”   说完,带着侍女便往外走。   “慢着!”瑾宁忽然出声。   陈幸如回头,冷眼看着她,“怎地?嫌我说话难听是吗?那就别做丢人的事情。”   瑾宁笑盈盈地上前,“以己度人,人之常情也,陈小姐本来是心思肮脏之人,会听信外面的谣言,我可以理解,至于我大哥说的谣言止于智者,这点不适用陈小姐,陈小姐不是智者,只是一个蠢钝如猪又自不量力的花痴,痴迷靖国候爷,一心妄想赶走靖国候夫人取而代之,论起不知羞耻四个字,我还真是望尘莫及啊!”   “你……胡说八道!”陈幸如脸色阴沉下来,却又暗自心惊,她如何得知她心里所想?这事,她还不曾跟旁人说过。   “胡说八道?怕是确有其事吧?”瑾宁冷笑。   “你简直一派胡言,我定不饶你。”陈幸如厉声道。   瑾宁冷冷地道:“怎地?嫌我说话难听是吧?那就别做丢人现眼的事情,你看不上我的缎子,我还不想卖给你这种人,麻溜滚蛋!”   “陈瑾宁!”陈幸如面容震怒,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我叫你胡说八道!”   瑾宁退后一步避过,陈幸如用力过猛扑了个空一时收不住,竟往前一扑,跌在了地上。   侍女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她,那叫小兰的侍女怒道:“你竟然打我们家小姐?”   “别瞎说,是她要打我,没打着自己扑街的,外头的人都看见了。”瑾宁伸手一指,却见外头站着几个路过的人,因听得方才两人尖声说话,便停下来看看究竟。   “你……”陈幸如气得浑身发抖,正欲撂几句狠话,便见有人进来了。   陈幸如一见来人,惊得花容失色,连忙便垂下了眸子见礼,“侯爷!”   来人,正是靖国候,还有靖国候夫人阿蛇,两人身后跟着一个侍从,手里抱着一些东西。   靖国候一身青色锦袍,身段高大颀长,虽已经步入中年,但面容依旧俊美,且多了几分成熟沉稳,他淡淡地看了陈幸如一眼,似乎是没想起来她是谁,不过,人家既然认出他来,他便嗯了一声,“买缎子呢?” 第107章 不要脸的袁氏   陈幸如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方才的话,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也不敢看靖国候,倒是眼角余光恨恨地看着靖国候夫人阿蛇。   “侯爷,夫人!”瑾宁也上前福身。   靖国候看到瑾宁,微微笑了,“是你啊!”   靖国候夫人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搭理瑾宁,只问胡青云,“我的缎子呢?”   胡青云从货架的角落上取下那一匹绯红色的缎子递给了夫人身后的侍从,“在这里呢,夫人,您若喜欢,回头多多光顾。”   “这店是你的?”靖国候夫人看着瑾宁问道。   瑾宁应道:“是!”   “不错!”靖国候夫人说,仿佛是看见了陈幸如用嫉妒的眼光看她,便淡淡地道:“倒是你这个丫头,不甚懂事。”   陈幸如惊愕地抬起头,不悦地辩解,“我不是她的丫头,我是陈侍郎的妹妹。”   靖国候夫人愕然,“不是丫头么?看着像!”   陈幸如被羞辱得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兀自咬牙却没再辩解。   靖国候与夫人拿了缎子便走了,浑然不知身后有痴痴的眸光在凝视着他,一直送到他不见人影为之。   瑾宁扑哧一声笑了,“追上去啊!”   陈幸如冷冷地道:“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扬手便带着侍女走了。   陈梁晖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道:“京中的女子,说话怎地如此放肆?”   “人家可是陈侍郎的妹妹啊!”瑾宁笑了。   陈梁晖看着瑾宁,正色地道:“这样的人,少些打交道,也少些得罪,免得被她多说几句,脏了自己的名声。”   “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瑾宁道。   胡青云道:“她不是常客,以后来了也不招呼。”   瑾宁道:“别啊,人家送银子给咱花,怎么能不赚?”   她知道胡青云做生意的宗旨,但凡是正常的买卖,他都会做,此番这样说,应该是顾忌她的想法。   胡青云笑了,“三小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心胸宽广。”   就连陈梁晖,也对瑾宁再度刮目相看。   一般女子受了委屈,不得记恨一下再嘀咕个几天?   她仿佛马上就放下了。   回了府中,瑾宁再一次跟他说,让他好好考虑。   陈梁晖表面是应下了,但是,瑾宁看他的神色,也能猜出他的三四分心思来。   他始终是忌惮老夫人。   或许,他连问都没敢去问。   不过,瑾宁这一次倒是错估了陈梁晖。   晚上的时候,陈梁晖沐浴之后便和往常一样去给老夫人请安。   袁氏正好在寿安堂里陪老夫人说话,见他来了,便笑着道:“到底是晖哥儿孝顺,知道每天来给祖母请安。”   陈梁晖微笑,先见了礼,然后便去伺候茶水。   茶水本来是侍女做的,但是,在寿安堂,在老夫人和袁氏跟前,这就是他的活儿。   倒不是说非他不可,只是袁氏和老夫人都说过几次,奴才们泡的茶,远远比不上他的。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眉目温和,“今日去哪里了?”   陈梁晖如实告知,“宁妹妹叫孙儿陪她去了一趟总领府。”   袁氏沉下脸,“去总领府做什么?你少些与她来往。”   老夫人不悦地看了袁氏一眼,“都是自家兄妹,为什么不能来往?”   说完,她不管袁氏委屈的神情,对陈梁晖道:“她也是你的妹妹,且打小便在庄子里一个人过,你做哥哥的,便多些关心她一下。”   陈梁晖应道:“是,孙儿知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去了总领府,见到了苏意?”   “回祖母的话,见到了,也见到了雷洪。”陈梁晖道。   老夫人微笑,“是要来求娶瑾宁的小子?”   “是的,他还是坚决要娶宁妹妹。”陈梁晖说。   老夫人点头,“确实是个有心人,可到底只是个商户少东家,配不上咱宁儿。”   “是的,已经叫妹妹拒绝了,不过他也不死心,说要留在京中,直到宁妹妹答应嫁给他为止。”   老夫人笑着摇头,“这小子倒真是有心思。”   袁氏不大爱听这些话,便问道:“你到了总领府,那苏意可给你脸色看?”   陈梁晖摇头,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老夫人,“苏大人说,可举荐孙儿进翰林院做个典籍。”   袁氏闻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尖锐地道:“翰林院?”   老夫人见袁氏今晚如此沉不住气,遂淡淡地道:“你坐着吃茶就行。”   袁氏的心都在滴血,说不出的嫉恨。   他能进翰林院?他一个妾侍出的,也能进翰林院?   陈梁晖这句话,就等同拿着一把刀子在她心肝上来回地割,一字字地滴血。   老夫人和蔼地看着陈梁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跟祖母说说。”   陈梁晖犹豫了一下,忽然眸光坚定起来,“孙儿……”   老夫人看着他,忽然微笑了起来,道:“祖母知道你志不在此,进翰林院虽说是个好差事,但是典籍也不过是八品,八品若是在小地方,也算了不得的,可在京中,上头多少大员?得有多少人压着你?你的性子一向懦弱文静,哪里是个混官场的料呢?依祖母的意思,你还是婉拒了吧,回头祖母给你个庄子店铺打理,再娶一房妻子,日子这么安稳地过,总比在官场受人欺压强。”   陈梁晖眸子里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方才真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祖母会支持他的。   “是,孙儿知道!”陈梁晖低头应道。   老夫人微笑道:“不过,这是祖母的妇人愚见,你自己的大事,还是你自己做主为好,祖母不过是个出意见的人,到底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拿。”   陈梁晖轻声道:“祖母的意见,便是最好的意见。”   老夫人嗔骂道:“祖母只是个足不出户的老妇,哪里便能给你最好的意见?要不,你去问问你父亲?”   陈梁晖摇摇头,“不必,孙儿明日便去一趟总领府,把此事给拒绝了。”   袁氏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下,她道:“拒绝倒是不必的,你弟弟比你机警一些,或者,你可以跟苏大人说说,换成你弟弟如何……”   “闭嘴!”老夫人厉声呵斥,“翰林院你以为是谁都能进吗?琦儿读了几年的书?你就敢把他往翰林院里塞,你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第108章 这是底线   袁氏被骂了一通,当下不敢做声。   只是心底到底不服,琦儿怎么了?晖哥儿念了几年的书,琦儿也念了几年的书,都是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而且,本来先生就是请来教琦儿的,晖哥儿不过是伴读。   老夫人温和地对陈梁晖道:“你先回去,明日带你到铺里看看。”   “是!”陈梁晖退了出去。   袁氏见他走了,遂不满地道:“母亲,为什么不让他去跟苏意提一下?这是为琦儿的前程着想呢。”   老夫人厉声道:“你如今的做派,哪里有半点出身世家的模样?便是你娘家家道中落,却也没你这般小气糊涂的,刚拒绝了他,你转个头便去推荐琦儿,他心里怎么想?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   袁氏撇嘴,“偏心又如何?琦儿是我亲生的,又是嫡出,自然不是他这个庶子能比,总不成是这个庶出的混得比嫡出的还要好,母亲您也是过来人,难道心里就不堵吗?”   老夫人怒不可遏,“堵也得忍着,谁叫嫡出的不长进?老身当年就是处处宠着嫡出的,才叫他出了这般懦弱无用的性格,一事无成,若不是我帮衬着拿了甄氏的嫁妆,你们有今日的风光?若不是我当年忍着,对你大哥这个庶长子好一些,他今日会念母子情分?你以为我这个国公府老夫人很了不得?你大哥就真的不会反我?不过是我处事还算公正,他也就犯不着跟我作对,也好成全他的孝顺之名。”   袁氏嗫嚅道:“琦儿也不是一无是处,若好生安排一下,还是有出息的。”   “急不得,回头叫你大哥安排一下,在督查衙门历练历练。”   袁氏不太愿意,“督查衙门就是个得罪人的地方,大哥这些年得罪不少权贵了吧?”   “得罪人?”老夫人冷笑一声,“得罪人又如何?多少人得看着你大哥的脸色?京官也罢,地方官也罢,谁身上就是彻底干净的?你大哥若是愿意稍稍给露个口风,多少人捧着银子上门求他呢,可他就是个死心眼。”   “可不是呢?”袁氏撇嘴,“如今算是混上个世袭爵位了,只可惜,到底只是爵位,实权不懂得利用,也是个虚的。”   “我警告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回你屋中把你的嘴巴封得严实一些,别有任何不好听的话传到你大哥的耳中,他素来是个孝顺的,后来娶了甄氏,便偶尔因着甄氏与我顶撞几句,甄氏死后,又送走了那贱胚,日子才恢复以前那样,可好日子没过几年,那贱胚回来,他又对我阳奉阴违了,在你想要的还没得到之前,最好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袁氏道:“媳妇知道了。”   陈梁晖从寿安堂出去之后,便去了梨花院。   瑾宁命人泡茶,他习惯性地要上手去做,瑾宁拉着他坐下来,“晖哥哥,这不是你的活。”   陈梁晖怔了一下,讪讪地坐下来,“也没什么,横竖我泡得好。”   瑾宁淡笑,招呼了青莹进来煮茶。   青莹煮茶有一手,洗茶,点茶,一气呵成,茶汤送到陈梁晖的面前,瑾宁道:“你喝一下,看看是你泡得好,还是青莹泡得好。”   陈梁晖饮了一口,只觉得茶味清香,入口悠长,确实比自己泡的要好上三分,不禁赞叹道:“你屋中倒是有个沏茶的好手啊。”   瑾宁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喝过可伶可俐泡的茶,也没有喝过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丫鬟泡的茶。”   陈梁晖看着她,脸色有些难堪。   瑾宁把他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撕下来了。   他一直安慰自己,是因为自己泡茶泡得好,祖母和母亲才会让他做这事。   可他一直都是自欺欺人。   她们只想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去问过祖母了?”瑾宁问道。   陈梁晖默默地点头,“问了。”   “怎么说的?”瑾宁明知故问。   陈梁晖有些狼狈,“她……的意思是随我自己拿主意,但是,我觉得,我确实也不适合官场。”   瑾宁淡淡地道:“看来,哥哥是要放弃了。”   陈梁晖没说话,心里有种酸楚无力感。   瑾宁轻轻叹气,“人这一辈子,无法掌握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而仅有那些我们能掌握的,也因为怯懦而放弃,那么这辈子就真的只能这样过了。”   陈梁晖看着她,“宁妹妹很勇敢,哥哥佩服。”   瑾宁苦笑,“喝茶吧!”   她不可强迫他人,人生是他的,该怎么过,是他自己决定。   作为旁人,甚至是妹妹的身份,她也最多提点。   “祖母说要带我去店里。”陈梁晖沉默了一会儿说。   “去吧。”瑾宁道。   陈梁晖看着她,“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   “那是母亲的店铺,你不想去看看吗?”陈梁晖问道。   他是叫甄氏母亲的,也叫陈国公父亲,但是,回到袁氏和自己亲生父亲这边,他也叫父亲母亲,因而,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的是谁。   可他明白,他喊的母亲就只有一个。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得一人疼爱,那便是母亲。   瑾宁淡笑一声,“不必去看,总归是我的,我都得拿回来。”   陈梁晖轻轻摇头,觉得不可能的,怕她痴心妄想,最后徒劳无功,便提醒了她,“妹妹,要从祖母手中拿走一些东西,是难于上青天,你不如好好经营如今手中的,总胜过争来夺去败坏了名声。”   瑾宁道:“我不抢夺别人的东西,但是属于我的,我半步不让,这是捍卫,同时也是做人的底线,我若退让一步,别人便会逼近一步,利益面前,从来没什么和平共处。”   陈梁晖看着她熠熠闪光的眸子,竟一时错愕。   “可话是这样说,如何能拿回来?”陈梁晖觉得,瑾宁虽然是县主,可到底也没什么实权,这大周朝讲的就是仁孝,她不能三番四次地跟祖母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我自有办法,哥哥就别担心了。”瑾宁看着他,“你若放弃去入翰林院,那就踏实去管理店铺。” 第109章 管家再起事端   什么捍卫,什么底线,这对陈梁晖来说是很陌生的字眼。   他喝着茶,一时也不知道跟瑾宁说什么话题,他觉得,自己想说的那些或者是脑子里在想的那些,对她而言都不合适。   她不屑!   “陈瑾宁,你给我滚出来!”   门外,响起了陈瑾珞愤怒尖锐的声音。   瑾宁放下茶杯走出去,只见陈瑾珞带着两个侍女气冲冲地在外头。   “上回打了两巴掌上瘾了?又来讨打?”瑾宁冷道。   陈瑾珞粉脸涨红,怒道:“我问你,库房里的那两匹云缎,是不是你拿了?”   瑾宁淡淡地道:“没拿,便是我拿了,也轮不到你来大呼小叫。”   陈瑾珞怒道:“就是你拿的,管家说是你拿走,你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这缎子是我母亲给我买的,你凭什么拿走?”   瑾宁皱起了眉头,管家还有心思挑拨这样毫无意义的争吵?果然是闲得慌。   自打长孙拔出事之后,她收拾过他一顿,之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便想着先放他一会儿,没想到,大阴谋不走了,只玩这些小把戏。   “听着,第一,我没有拿,第二,我便是拿了,你也没资格在这里吵。”她懒得搭理,吩咐了可伶可俐,“送她走!”   可伶可俐送人,一般都比较粗暴。   一人夹着一条胳膊,直接就提了出去。   “陈瑾宁,你最好给我拿出来,否则我到大伯父面前告状,让他打你板子。”陈瑾珞恼怒地大喊。   瑾宁对青莹道:“叫管家来见我。”   “是!”青莹道。   管家很快便被带了过来,他低着头,没了两只耳朵的脑袋显得格外的怪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喊了一声,“三小姐。”   “陈瑾珞的云缎,是我拿了吗?”瑾宁心平气和地问。   “不是!”管家应道。   “但是你是这样跟她说的。”   管家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瑾宁,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是无奈又是苦笑,“小人只是一个奴才。”   换言之,他是听命行事,谁如今还会用这样的手段?只有长孙氏那个愚蠢的女人。   瑾宁倒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这样的小手段小把戏,真是不该出自他的手啊,颇有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你早就该被赶出去了,你知道吗?”瑾宁问道。   管家道:“小人知道。”   “可你还在这里。”   “三小姐恩典!”   “我没什么恩典给你,我只是懒得收拾你,割去了一双耳朵,再被长孙氏厌弃,你就如丧家犬一般了。”   长孙氏早就不信他,认为是他在枣庄出卖了她,所谓的管家,如今是做着奴才的跑腿活儿,甚至,连老夫人都不待见他。   当然了,老夫人如今回来,自然得培植自己的人手,管家撤换是迟早的事情。   “是,小人就是丧家犬了。”管家轻声道。   “你是威风八面的管家,还是落魄不堪的丧家犬,全在我一念之间。”瑾宁淡淡地说。   管家嘴唇哆嗦了一下,磕头下去,“求三小姐恩典!”   瑾宁眸色清冷,“要求恩典,便拿出你的诚意来,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管家道:“三小姐吩咐!”   瑾宁伸手捧了一杯茶,慢慢地呷了一口,然后放下,静静地看着他。   管家没敢抬头,但是感觉到两道锋利的眸光在他脸上来回地刮着,刮得他心头一阵阵寒意涌上。   当初,他怎么会认为这个从瑶亭庄子里回来的少女软弱可欺?   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帮我去找一个人,找到了,再来求我!”瑾宁冷冷地道。   说完,她冲可伶努努嘴。   可伶点头,道:“走吧,要找什么人,你得心里有数才行。”   管家跟着可伶出去之后,陈梁晖问道:“宁妹妹,你要找什么人?我在京中也认识一些人,或许能帮到你。”   二房原先也是住在京城,后来陈守成得陈国公安排,到南国去做个小官,便带着家眷去了,结果官没做好,又不愿意这样回来,老夫人便带着银子到南国去资助他做营生。   自然,生意也是没做好,这才回来的。   陈国公去信的时候,刚好老夫人便想带着他们回来,这信便是最好的下台阶。   她是回来帮陈国公主持国公府内宅事情,而不是在南国混不下去才回来。   “不是真要找什么人,不过是给他一些考验。”瑾宁没跟他说太多。   陈梁晖哦了一声,觉得她大概是不相信他,想想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值得相信,甚觉无趣,便寻了个由头走了。   管家这种人,瑾宁自然不会轻信。   但是,有些人,别人找不到,他却可能有办法找到。   当年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多半是老夫人和长孙氏cao控,而管家在国公府多年,对这些肮脏的事情,知道不少。   母亲身边的人去向如何,他应该会知道,便是不知道,也能从旧人口中问出些蛛丝马迹。   陈梁晖翌日便跟着老夫人到店铺里巡视。   当年甄氏母亲给甄氏陪嫁的店铺,多半是已经在经营的,有些是吉铺,租给其他人,每年只收租金。   甄氏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店铺在她的手里,一直都运营得很好。   可她死后落在了老夫人的手中,老夫人觉得,与其自己负责盈亏,还不如把店铺转租给别人,干净收租比较稳妥。   因此,老夫人手中的店铺,多半是租给别人,除了生意教好的之外,如今,有两家茶叶店,两家米粮店,一家客栈和一家酒楼。   比较近的,还有三个庄子,都在城郊。   其余有些庄子在其他州县,也都是分租给别人,一收就是五年的租金。   因为如今在做的店铺,都是赚钱的,因而,老夫人带着他到了城东的店铺里,这家店是租给别人,也即将到期,老夫人有意收回来给陈梁晖。   这家店门面是很大,这家老板卖的是酒,但是因为地方比较偏僻,是在城东的角落里,卖酒还好,毕竟做的就是口碑,且酒香不怕巷子深,味道一传开去,再偏僻都能找到。   可若做其他生意,就不是太理想了。   “如何?”老夫人笑盈盈地问陈梁晖。   陈梁晖垂下眸子,“祖母说好便好。”   “若你不喜欢,还有其他的,再走走?”老夫人道。   陈梁晖觉得这店太偏僻了,如果有选择,那当然还是再选选,“好!” 第110章 苏意抬花轿来   然而,接下来去的几家,还不如城东这家店。   如今放租的店面,低段好的,租金高,这每月的收入是稳定的,老夫人自然舍不得给了陈梁晖。   最终,陈梁晖道:“孙儿还是要城东那家。”   “好!”老夫人温和地看着他,“你要哪家,祖母都给你。”   “谢谢祖母!”陈梁晖心底一片苍凉。   “打算做什么?”老夫人问道。   陈梁晖原先是打算做布庄的,但是,地方这么偏僻,除非是名声特别响亮,否则,很少人会找到那里。   可新开的店面,如何能立刻就打响名头?   “暂时还不知道,祖母有什么意见吗?”陈梁晖问道。   老夫人想了一下,“这店面大,做一些日常用品还是可以的,陶罐,锅碗瓢盆,你银子不多,做这种就合适了。”   陈梁晖道:“是的。”   他哪里有什么银子?每月的月例银子只有三两,他自己开支了一些,如今手上通共就二十两银子。   他心底再荒凉了一些。   看来,情况比他所想的更不堪。   他想了想,道:“若是做日常用具,孙儿觉得不必浪费了这店面,孙儿打算去摆摊。”   “那不行,你是国公府的孩子,怎么能去摆摊?这有现成的店在,为什么不用?祖母从不跟你计较这些的。”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了。   陈梁晖沉默了一下,“好,那就谢谢祖母了。”   老夫人许是知道有些委屈了这孙子,便道:“你若做得好了,祖母还有其他店,到时候,你看中哪家,跟祖母说便是。”   “是!”   陈梁晖没回府,而是去了瑾宁的绸缎庄找胡青云和陈狗。   他虽做过生意,但是到底不如胡青云精通,他想找胡青云给点意见。   胡青云听了地段位置还要他想要做的营生,道:“大公子,说真的,还真不如摆摊来得实际,店面周边的人都比较贫苦,习惯在摊档买东西,因为没了租金这一笔,摊档的东西多少比店面的要便宜,过日子,谁都想着实惠一点。”   “若是不做日常用品,胡管事有其他好主意吗?”陈梁晖问道。   “粮店!”胡青云一口便道。   “粮店?”   “是的,周边的百姓,肯定是离不了吃,且米粮几乎是没有摆摊的,只做周边百姓的生意,利润虽不多但是能稳定,而且,你说的店面附近,我走过几次,那边米粮店不多。”   “但是,若是做米粮店的话,投下去的银子,可就多了。”他有些为难地道。   做米粮,怎么也得囤货,因为米粮利润不大,只靠走量,且拿货需要运输成本,一次性当然是多进一点划算。   “你的资本有多少?”陈狗问道。   陈梁晖都不好意思说,半响,才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百两?”胡青云想了一下,“若是囤货驻店,二百两是少了一点,不过,也凑合,第一次少拿点,毕竟资金回笼快,就是利润可能少一点。”   陈梁晖沉默了一下,“二十两!”   胡青云和陈狗瞪大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陈梁晖讪讪地道:“算了,其实我就是问问。”   胡青云劝道:“就算你做日用,这二十两也不是很足够啊,店面怎么也得重装一下吧?货架你得置吧?伙计得雇吧?还有板车等等,这二十两,真的不够啊。”   陈梁晖一下子就茫然起来了。   陈狗看着他,道:“昨晚我去了国公府找三小姐,她说苏大人让你进翰林院,你没去,为什么?这多好的机会?”   陈梁晖苦笑一声,“祖母说不好。”   “那你说好不好?”胡青云问道。   陈梁晖摇摇头,“不知!”   胡青云拍着他的肩膀,“大公子,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是想以后自己当家做主还是一辈子寄人篱下,你琢磨。孝顺可以,但是不能愚孝,你去翰林院,前程似锦,若是真心疼惜你的家人,只会支持,不会反对。而若不是真心疼惜你的,你却去考虑他们的想法,岂不是多余?”   “愚蠢!”陈狗说话直白,毫不留情地道。   “还有,你自己做狗就罢了,却还得连累你以后的孩子也跟着你做狗看人家脸色,你甘心?想想陈国公,他当年的处境和你一样,但是,他是如何选择的?他放弃过他的机会没有?”   胡青云继续道。   陈梁晖本来就很想去的,但是碍于老夫人,今日跟着老夫人走了一圈,他心都凉透了,如今再听胡青云醍醐灌顶的一番话,他心里便热血澎湃,几乎想马上去找苏大人。   胡青云看着他的脸色,微微笑了,“若大公子决定去翰林院,那么,我们来谈谈城东的那家店。”   陈狗看着他,苦笑,这胡青云还真是无孔不钻啊!   当天晚上,陈梁晖便回去跟老夫人说,店他要了。   老夫人很宽慰,拿了十两银子给他,说是资助他做生意,且把店铺的契约给了他。   陈梁晖拿着契约便去找瑾宁,瑾宁收下契约道:“明日我会去衙门换成红契,记在你的名下,你和我喊同一个母亲,她的嫁妆,该有你的一份,这店你租给胡管事,他每月付你的租金你自己收着。”   “那不行,是你的,便还给你。”陈梁晖感激地道:“明日我便去找苏大人,等我入了翰林院,再跟祖母说这事。”   “聪明!”瑾宁微笑,看来,胡青云真提醒了他,还教了他一番。   “你若怕祖母责备,便说是我强行逼你去的。”瑾宁道。   陈梁晖摇头,“不必,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宁妹妹,谢谢你。”   瑾宁笑了,“那好,我去跟师父说,叫翰林院的人带带你。”   “也不必,进得翰林院,就看我的本事,若一味叫人提携而无真本事真学问,我也不好意思留。”   看着陈梁晖眼底的坚定,瑾宁是真放了心,他早就该反抗的。   “对了,你知道祖母手中的契约,有哪些是换成了红契的?”瑾宁问道。   陈梁晖摇头,“应该是没有,祖母说,换成红契得缴税,不必多此一举。”   “那就好!”瑾宁笑道,眼底自是一番计较。   翌日,陈梁晖还没出门去找苏意,便听得外头锣鼓喧天,有人说是南监的苏大人来了,且是抬着花轿来的。 第111章 给老夫人送夫君   因今日没上朝,陈国公便迟一些才回衙门。   听得外头锣鼓喧天,又有人说是苏意来了,他心中疑惑,这苏意来,怎地还敲锣打鼓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吩咐初三叔,自从上次找苏意被苏意呛过之后,他便一直心存芥蒂。   如今若不是因正事而来,他就不想见苏意。   初三叔走了出去,只见苏意带了许多人来,一路敲锣打鼓,还沿路放着鞭炮。   而许多百姓都跟在后头看热闹,这热闹不看也不行,因为苏意命人沿路撒着喜糖,大家都追着来。   苏意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花轿而来,他满脸的喜气,扬声道:“门打开一些,让花轿进去。”   各屋都出来了人,长孙氏和陈瑾瑞,袁氏和三个儿女,瑾宁也来了,见到这个阵仗,瑾宁怔住了,急忙上前问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苏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扬眉道:“自然是给你们家老夫人送礼了。”   袁氏闻言,上前道:“这抬着花轿来的,送什么礼?”   苏意道:“本座闻得你们老夫人对对食一事颇为热衷,本座收了她的孙女为弟子,关上门,便算是一家人了,老夫人有这样的爱好,本座就该投其所好才是,因而,本座精挑细选,选了一位离休出宫的公公,送来给老夫人作伴,也算是成全了老夫人的心愿了。”   说完,他扬手,便见花轿里走出一位身穿红色喜袍的老太监,头发已经全白了,笑容可掬,喜气洋洋。   苏意此举,叫在场的百姓都哄笑起来。   袁氏气得脸都给绿了,“你……你怎敢这般羞辱我母亲?”   陈瑾瑞则拉着长孙氏稍稍地往后躲,尽量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苏意笑了,眸子却锐利地看着袁氏,“怎地说是羞辱?本座好意前来成全老夫人,你们便是不感激也不可口出恶言,国公府是不是欺人太甚啊?”   “是你欺人太甚!”袁氏嘴唇颤抖着,厌恶地看了那老太监一眼,“你给我滚!”   那太监却上前道:“这位想必就是二夫人了,来,给你见面礼。”   说着,便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银镯子递给袁氏,“小小意思,还望别嫌弃。”   袁氏看着那雕花的银镯子,气得嘴巴都歪了,“来人,请国公爷!”   这等阵仗,请了国公爷,可不就真丢大了?   初三叔连忙上前道:“二夫人,国公爷已经去衙门了。”   苏意道:“请什么国公爷?请老夫人出来迎接夫君才是啊。”   袁氏两眼翻白,只没差点晕过去。   瑾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事儿本以为他没记在心上,毕竟,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可没想到,他竟筹划了这么大的一台戏。   这是要活活把老夫人气死啊!   瑾宁才刚走出一步,苏意便道:“宁丫头,还不上来见过你继祖父?”   瑾宁石化。   慢慢地挪后,直到被淹没在人群中,不,她不丢这人。   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那边,早有人去禀报老夫人了。   老夫人听了,和袁氏一样,气得只差点没晕过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老夫人,如今满大街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您看怎么处理?”婆子问道。   “国公爷呢?他死了吗?”老夫人破口大骂。   婆子道:“听初三说,国公爷去衙门了。”   “叫守成出去,让他把苏意赶走,余下的,等国公爷回来再算,这笔账,怎么也得跟他算个清楚分明。”老夫人自然出不得这个面,她一出去,还不被人指指点点,羞死了!   婆子急忙去找二爷陈守成。   陈守成自然还在府中,但是外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得知之后早就躲了起来。   苏意他惹不起,这场闹剧,他更惹不起,不躲更待何时?   因无人有效阻拦,苏意命人抬着花轿,带着那老太监,一路便进了寿安堂。   陈国公虽得悉此事,但是,初三叔让他别出去。   陈国公恼怒不已,“苏意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冲国公爷您来的。”初三叔提醒道。   “那也是羞辱我陈家门楣,羞辱我父亲。”陈国公怒道。   “国公爷您若出去,那才是真的羞辱,不出去,顶多是苏意报复老夫人,私人恩怨,您不宜过问。”初三叔道。   “报复老夫人?为什么报复老夫人?”陈国公问道。   “对食一说。”   陈国公怔了一下,“这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底下的奴才乱传的。”   这话他说完,整个人就呆住了。   底下的人敢乱传这种话?那可是南监的苏意啊,谁敢传他半句不好的话?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宴会那日,他知道老夫人和瑾宁之间有些不愉快,但是他没有过问,只认为是老夫人要教训瑾宁一下。   对食一说,是后来知道的,但是却也以为是府中的人乱传,也没在意,只下令让初三叔管好底下的人的嘴巴。   初三叔没说话,只看着他。   陈国公想起苏管家也曾出现在国公府,莫非,真的是老夫人安排的?   “不会,一切只是个误会。”他道。   初三叔还是没说话。   陈国公慢慢地坐下来,神情怔忡,片刻,道:“走吧,从后门出去,去衙门。”   初三叔松了一口气,“好!”   苏意的花轿抬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避而不见,只见了身边的婆子丫鬟出去挡着。   苏意是直接策马进去的,进了院子也不下马,高声道:“老夫人,知道您国公府家大业大,要你嫁过去着实是委屈,所以,便给你安排了倒插门,本座祝你们夫妻和顺,白头到老。”   外头的百姓都涌了进来,虽说国公府门禁森严,可苏意带来的人不许国公府的人拦阻,因而,胆子大一些的看热闹的百姓都跟着进来了。   袁氏不顾苏意身份,痛斥道:“苏公公,你虽得皇上看重,权倾朝野,却也不能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你这是欺人太甚,挟权欺老,你眼里可还有五常?你就不怕御史参奏你一本?”   “五常?仁、义、礼、智、信,你们占了哪一样?”苏意冷冷地反问,再道:“再说,御史为什么要参奏本座?本座这是成人之美,便是真到御前论一论,本座也占理。” 第112章 老夫人昏过去   袁氏哑口无声,真到御前论一论,她们当然是不占理的。   对食一说,本来就出自她们的口。   苏意冷笑一声,“如今人已经送到,还望国公府好生对待,钱公公可是伺候了皇太后多年的人,若在国公府受了委屈,那就是打了皇太后的脸,你们自个斟酌吧。”   说完,苏意策马转头,大刺刺地走了。   袁氏气得七窍生烟,急忙下令让府中的人把看热闹的百姓赶出去。   那钱公公却问袁氏,“儿媳妇啊,咱家住哪里啊?咱家还有好些行李没搬进来,回头你让人去搬一下。”   袁氏怒道:“你给我滚!”   钱公公冷笑一声,“滚?咱家可是坐着花轿进了门的,滚得那么容易吗?再说,你一个后辈,有什么资格叫咱家滚?叫我老媳妇儿出来吧。”   老夫人在里头听得此言,气得一个劲哆嗦,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婆子道:“打出去!”   “可……可那是皇太后身边的人,打出去合适吗?”婆子道。   老夫人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却还有仅存的理智,“给他五百两,让他滚!”   婆子应声出去,跟袁氏说了老夫人的意思。   袁氏心疼那五百两银子,却也不得不把这尊“大神”送走。   “五百两?你就这样对你公公啊?”钱公公不屑地道。   “你一个出宫老太监,来攘攘半日便赚了五百两,还想怎么样?”袁氏几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恨不得把那五百两砸在钱公公的脸上。   “不想怎么样,咱家横竖倒插门进来了,进了国公府的门,就是国公府的人,也休想用这几百两银子把咱家打发走。“钱公公态度坚决。   “你说,你要多少?”袁氏咬着牙关问道。   钱公公伸出一个手掌。   “五千两?你是疯了吗?”袁氏瞪大了眼睛。   “儿媳妇你是心疼银子的话,那就容咱家住下来吧,怎么说了那么久,都没见咱家老媳妇出来啊?”钱公公说着,便要往里冲。   袁氏吓得心肝都颤抖了,尖叫道:“拦下,拦下!”   钱公公回头,冷道:“拦得一回,拦不住第二回 ,若不安置好咱家,明日咱家就到茶楼酒馆里说去。”   袁氏脸色发青,“给你,拿了银子,你麻溜给我滚!”   钱公公笑道:“既然不认公爹,咱家留也无趣。”   袁氏冷冷地道:“你到外头去等着,我叫人给你取银票。”   “不必,这里站着挺凉爽!”钱公公满脸的褶子堆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怀,“弄不好,咱家老媳妇出来还能见上一面。”   袁氏听得这话,实在是刺耳得很,急忙便叫人取银票过来。   五千两,钱公公拿在了手中,扬手道:“儿媳妇可真是大方,,行,咱家这就走。”   “滚!”袁氏咬牙切齿地道。   钱公公把银票揣好,便往外走。   但是,他没有离开国公府,而是问了人梨花院在哪里,径直便往梨花院去。   瑾宁方才便躲了起来,躲回梨花院,倒不是说她怕老夫人生气问罪,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谁沾谁倒霉。   可这躲也躲不掉,可伶进来道:“那位新郎官来了。”   瑾宁瞪大眼睛,“来了?来了梨花院?”   “在外头呢,说是要见您。”可伶道。   瑾宁皱眉,“请进来吧,可得罪不起的。”   钱公公被领了进来,往瑾宁面前一站,躬身道:“老奴参见县主。”   这声音……   瑾宁一怔,抬头看他,却见他慢慢地放下了头发,顺手挽起发髻,大红色的外裳扯掉,露出一袭石青色窄身缎裙来。   “老奴是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日前出宫,苏大人见老奴身壮力健,便让老奴来伺候县主。”   瑾宁怔了一下,“合着,今日是给我送新郎官来了?”   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嬷嬷!”   钱嬷嬷笑了,意味深长地道:“请得老奴来,苏大人是花了好大的心思,苏大人对县主是真真的好啊。”   瑾宁心中当然明白,莫说是皇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便是宫中的任何一位嬷嬷,出了宫安度晚年,都很少再去伺候主子,因为年老嬷嬷离宫的时候都有一笔不少的封赏。   而且,她们素日里伺候的可是宫里的娘娘贵人,到府中为奴,对她们而言,多少是委屈了。   钱嬷嬷坐下来,含笑道:“县主,苏大人的意思,是让老奴打点一下外头的人情世故,不过,老奴看,苏大人是多此一举了。”   “这如何看得出来?”可伶问道,都没相处过,就看一眼就知道?   钱嬷嬷道:“县主眉目周正,英气十足,眼神笃定明亮,是个心头有大主意的人,日后也是要做大事的人,那些牛鬼蛇神,如何就伤得了县主?便是有人害死了县主,县主怕也是要涅槃重生的。”   瑾宁怔住了,定定地看着钱嬷嬷。   弄不清楚她这话是别有所指还是随口说的。   钱嬷嬷年纪应该很大了,脸上皱纹很多,眼角下方有些老人斑,眼皮耷拉,眼角的光芒却是十分锐利。   她说话的语速比较快,声音尖细,确实有点像太监的声音,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让人觉得有不可置疑的信服力。   她也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否则,师父也不会叫她来。   “以后,还请嬷嬷多指点!”瑾宁福身下去,恭谨地道。   钱嬷嬷微笑,伸手抬了一下瑾宁的手腕,“县主客气了。”   瑾宁笑了,“嬷嬷方才的装扮连我都没看出来竟然是个嬷嬷。”   钱嬷嬷淡淡地道:“这只是简单的易容装扮,再精深一些的,莫说县主看不出来,便是苏大人也未必能看出来。”   可伶可俐听得这话,眼底顿时露出了崇拜的光芒。   瑾宁也听出这位钱嬷嬷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否则,师父也不会请她来。   梨花院忽然来一位宫中出来的女官,且昔日是伺候皇太后的,这可就了不得了。   一时间,国公府的下人争相奔告,都想来看看这位宫中老嬷嬷。   青莹回来告诉瑾宁,“寿安堂请了大夫,说是老夫人突发心病,昏过去了。” 第113章 入了皇太后的眼   瑾宁噢了一声,不无遗憾地道:“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差是有的,可伶,你到药铺里去抓一道清火祛毒的药,送到老太太的屋中,便说是我孝心了。”   可伶扑哧一声笑了,“清火祛毒?这药还真是抓对了。”   钱嬷嬷冷笑一声,“自己的孙女,对食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岂止是毒?简直是烂透了心。”   可伶道:“苏大人这一招,真是大快人心。”   钱嬷嬷眼皮子一吊,“本来还更毒一些,但是他念着国公爷的面子,否则,真请皇太后给赐婚,她是临老过不了世。”   “皇太后怎么会赐婚?”可伶看着她,“这等胡闹的事情,皇太后怕是不会做的。”   钱嬷嬷淡淡一笑,看着瑾宁,“会,皇太后是个玩心大的人,且十分憎恨内宅的亲人算计。”   玩心大?   瑾宁想起前生对皇太后的印象,感觉她是个十分严肃冷漠的人,这个玩心大,还真没看出来。   “皇太后知道三小姐!”钱嬷嬷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瑾宁道:“那是自然知道,我救了晖临世子,听闻还是皇太后给我的封赏。”   钱嬷嬷摇头,“不是那样,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瑾宁怔了一下,“嬷嬷,不如把话说得透一些?”   钱嬷嬷笑了,“说得透就没意思了,咱该干嘛就干嘛去,真用得上您的时候,皇太后的旨意自然就来了。”   说完,她转身对可伶道:“给老夫人送一味清火祛毒的药,再给二夫人送一剂宁心茶,告诉她,老身感谢她的五千两银子,这茶让她好睡不心疼。”   “五千两?”可伶可俐眼睛都瞪大了,连同屋中的丫头都纷纷佩服,竖起了大拇指,“嬷嬷,您能耐啊您!”   嬷嬷笑眯眯地坐下来,“来,嬷嬷给红包。”   她仿佛是早有准备了,从袖袋里取出红包,一人一个分派下去,梨花迫不及待地就看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足足有二两银子吗?”   “二两!”钱嬷嬷微笑,又取出了一大堆红包,“这些,是分派给府中其他丫头奴才们的,说是梨花院给的赏赐。”   青莹道:“嬷嬷,您这袖袋是有多大啊?怎么能装这么多好东西?”   “可多了!”嬷嬷道。   瑾宁知道她要做什么,“嬷嬷,便是要给赏赐,也该是我给,怎能让您破费?”   “破费什么啊?老身今天赚得还少吗?拿去给大家高兴高兴。”钱嬷嬷笑着,神色倏然一收,道:“从来管理内宅还是后宫,都必须恩威并施,恩下去了,威也得立起来,这国公府如今是老夫人管着,好在她之前离开京城两年,如今府中对她忠心的人不是很多,咱就正好收了这些人。”   瑾宁正色道:“一切,便劳烦嬷嬷了。”   嬷嬷这红包赏了下去,到了傍晚,陆陆续续便有丫头小厮过来谢三小姐。   当然了,也因为有这位宫中的女官在,大家都想前来膜拜一下。   梨花院空前热闹起来,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到了晚上,陈国公回府,钱嬷嬷便去见过。   到底是入了国公府,她总得拜见主家。   陈国公还不知道今日的钱公公就是钱嬷嬷,听得下人说有个宫里的嬷嬷求见,他便请了进书房。   钱嬷嬷进了屋中,便向他行礼,“婆子参见国公爷!”   陈国公连忙道:“嬷嬷快别多礼,请坐!”   到底是有品级的女官,且又是皇太后身边伺候过的人,陈国公自然不敢太轻慢。   “今日得罪国公爷了,还请恕罪!”钱嬷嬷说。   陈国公一怔,“嬷嬷这话,从何说起?”   钱嬷嬷眼角吊起,眼底露出光芒,“今日那太监,便是老身。”   陈国公又是一怔,“这……”   苏意叫来的人,竟然是皇太后身边的嬷嬷?   “国公爷不必责怪苏大人,今日一切,不是苏大人的意思。”钱嬷嬷意味深长地道。   陈国公神色一变,不是苏意的意思,那是谁的意思?   谁能指派得了皇太后身边的人?   “从晖临世子到长孙拔这逃犯被歼,皇太后都心知肚明。”   陈国公凛然,果然是瞒不过皇太后的。   “国公府最近入了皇太后的眼,皇太后自然就关注多了几分,皇太后说,有一种人,天生是做大事的,因而不擅长阴谋算计,也不该花费时辰在阴谋算计上,所以,老身便在这里了。”   陈国公细细品味这话,但是却不甚认同。   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大事?   “皇太后怕是高看小女了。”陈国公道。   钱嬷嬷稳稳地道:“皇太后不高看任何人,也不轻视任何人,她老人家常说国公爷当年的威风,只可惜,自从夫人走后,国公爷一蹶不振,倒是让大周损失了一位猛将。”   陈国公听了这话,心头一阵怅然。   往事如潮,一波波袭来,他何尝就不怀念那荣光的日子?   可他攀登得再高,身边那人都不在了。   而害死她的人,却入了皇太后的眼。   “是臣让皇太后失望了。”陈国公道。   钱嬷嬷道:“皇太后说,国公爷的心眼被蒙蔽了,若能拨开,定能重振当年威风。”   “没有蒙蔽!”陈国公的声音冷硬了起来,“我定会竭尽全力,报效朝廷!”   他看着钱嬷嬷,道:“嬷嬷,国公府内宅的事情,如今是老夫人管着,请嬷嬷念在她年老的份上,多多包涵,别听孩儿的挑唆与她起冲突。”   钱嬷嬷心底轻轻叹气,虽说苏大人有言在先,但是她亲眼所见,还是不禁失望。   只是,如此执狂,如此偏激,何尝又不是情深惹的祸?   钱嬷嬷端正神色,道:“老身在宫中多年,见惯人事,也看尽了人心,只知道一样,看人也好,看事情也好,得看全面,不先入为主,不偏信,这样行事便能公正。”   说完,她躬身,“告退!”   陈国公眸色未清,道:“嗯,去吧!”   钱嬷嬷走后,初三叔进来,“用膳还是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有汤吗?喝口汤就好。”他没有食欲。   “夫人倒是熬了汤请您过去。”初三叔道。   长孙氏如今乖巧得很,和以前一样备下汤水和饭菜等他来。   陈国公摇头,“不去,随便吃点。” 第114章 羞辱母亲   初三叔命下人张罗饭菜,都是清淡的菜肴。   陈国公随便吃了点儿,便放下了筷子问初三叔,“方才钱嬷嬷说,瑾宁入了皇太后的眼,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是要给她赐婚还是其他?”   初三叔道:“皇太后很少为人赐婚。”   陈国公点头,“但是,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大事?皇太后是因着晖临世子和长孙拔的事情对她高看了,只是,晖临世子的事情,多亏了靖廷,而长孙拔的事情,她身边两个丫头居功不少。”   “是皇太后高看了三小姐还是国公爷您低看了三小姐?”初三叔反问。   陈国公脸色不悦,“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初三叔笑了,“年纪大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国公爷若生气,打我一顿板子就是。”   陈国公哼了一声,“总有这么一天。”   他站起来,“走吧,去库房看看还有没有人参,带上几条,去给母亲请安。”   初三叔道:“库房的钥匙在二夫人手中。”   “管家没钥匙吗?”陈国公微怔。   “没有,但凡去库房取东西,都得问过二夫人。”初三叔淡淡地道。   陈国公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下,道:“大概是母亲的意思,防着底下的人偷东西,这是好事,无规矩不成方圆。”   “是!”初三叔撇嘴。   陈国公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说什么?”   初三叔摇头,“什么都不想说,说了也是多余。”   “你……”陈国公气结,“行了,不必跟着,去你的梨花院讨好她。”   说完,便径直出了门。   陈国公心头一直都压着一股子怒火,他一天唯一自在的时候,就是在衙门的时候,回到这府中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本来心里就窝火,再被初三叔刺挠了几句,这一路到寿安堂,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到了寿安堂门口,他心头的火气还没压下,怕回头说话得罪了病中的老夫人,便转身先去了梨花院。   初三叔也是去了梨花院,如今在梨花院的院子里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不是我夸赞,确实青莹泡的茶要比小安子泡的茶好多了。”初三叔懒洋洋地说。   “合着您总是往梨花院里跑,就是冲着青莹的茶来的?”瑾宁打趣道。   “难不成三小姐以为呢?”初三叔笑意盎然。   “得,以后叫青莹去伺候您。”瑾宁笑道。   初三叔老实不客气地道:“那可不拘的。”   青莹掩嘴笑了,“奴婢可不去,伺候三小姐多好?”   梨花上了糕点,初三叔吃了一块,摇头道:“小海棠嫁出去之后,都吃不上那味道了,这妮子,怎就不回来看看你啊。”   瑾宁笑道:“她前几天回过,说店里如今忙着,木老夫人这不是手把手地教她做生意么?”   “真好,小海棠是个有福之人。”初三叔道。   瑾宁寂然地道:“她自小跟着我,在庄子里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和雷洪的庄子打架,她被打破了头,流了好多血,大夫说救不回来了,结果这丫头顽强地熬了过来,后来跟着我回京,我备受冷落,她也跟着受人白眼,连她的月例银子都没发,一个月下来,连肉末子都没见着,开始为求家和万事兴,我们都忍下来了,可长身子,什么时候都觉得饿,只有偷偷地出去木大娘的店里吃馄饨。若不是长孙氏与长孙嫣儿欺人太甚,我估计到现在还忍着,可不忍了,她也没落半点好,因着我的事情,弟弟被人抓走,她自己被打得个遍体鳞伤……”   瑾宁的话,让本来活跃的气氛,都变得沉重起来。   初三叔轻声道:“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瑾宁苦笑,“没过去,枣庄发生了什么事,初三叔知道的,长孙氏和陈瑾瑞用那样的手段害我,父亲不知道么?他都知道,但是我是克星,我死有余辜啊,甄氏的女儿,哪里有长孙氏的女儿矜贵?好不容易,长孙氏这消停了,祖母和二婶回来了,这才回来几天?我这出了多少事端?若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是我挑起来的,初三叔您信不信?回头等父亲去了老夫人屋中请安,定会过来痛斥我一顿,甚至上家法也是等闲。”   众人听得黯然,钱嬷嬷安慰道:“到底是亲生父女,国公爷会想明白的。”   瑾宁笑了笑,强打精神道:“是啊,会想明白的,或许,等我被人害死了,断了他与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他才会明白过来。”   瑾宁的话,一字一句,都传入了外头本打算来问罪的陈国公耳中。   前头的话给他的震撼,远远不如后面那一句“或许等我被人害死了,断了他与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来得震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恨极了她,却最终还是叫了她从庄子里回来。   她是他们夫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   他们父女互相仇恨,但是所爱的却是同一个人。   院子里,瑾宁慢慢地抬起来头看着外头,听着那悄然的脚步声远去,她唇瓣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讽刺的笑。   陈国公来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刚服了药,半躺在榻上,袁氏为她敷了一个艾包,绑在头上。   陈国公进来,她也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眸,便没搭理。   “母亲好些了吗?”陈国公上前问候。   老夫人哼哼了两声,没搭理。   陈守成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蜜饯儿,不悦地道:“大哥,虽然瑾宁是我侄女,但是这一次她真是太过分了。”   陈国公回头看着弟弟,怔了一下,“这和瑾宁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陈守成冷笑一声,重重地把蜜饯儿扔在桌子上,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两包药,“这是她命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母亲祛毒清火,还有这逍遥丸,母亲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吃什么逍遥丸?分明就是侮辱母亲,你是她的父亲,可容不得她这般忤逆不孝,传出去,人家怎么说我们国公府的家教?”   陈国公皱起了眉头,“这祛毒清火是好药,也算是她孝顺,至于这逍遥丸,她大概也不懂得药理,以为是好东西便一并送过来了。”   “她不懂?她身边的人懂不懂?那宫里来的嬷嬷总归懂得吧?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那苏意竟然叫了个太监过来羞辱母亲,那太监最后还变成了陈瑾宁屋中的嬷嬷,这事你怎么也得给母亲一个交代。”陈守成一屁股坐下来,气哼哼地道。 第115章 规矩   陈国公听了陈守成这番霸道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想来今天老夫人确实是受委屈了,年纪这么大,被苏意送个太监来对食,这种羞辱的方式着实是太过分了。   再看看老夫人一脸的病容,他也心生愧疚,便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一定去找苏意说个分明,也会叫瑾宁过来给您赔罪。”   老夫人抬了抬无力的手腕,病恹恹地道:“道歉不必,老身管不得她,到底是你与甄氏的心头肉。”   她说着,苦笑了一声,“到底,长岐道长说得没错,她若留在府中,定害得国公府人仰马翻,这种刚出生便克死母亲的人,以后少些往老身屋里钻,老身还盼着多活两年,等柱哥儿娶媳妇呢。”   长岐道长的话,陈国公之前是努力压下了,如今被老夫人翻出来,想起了妻子的死,他心头一阵刺痛。   这种痛,他太了解,一旦痛起来,晚上连入睡都不行。   老夫人的话,与在梨花院瑾宁说的话搅在了一起,他只觉得心头疲惫不堪。   可偏生老夫人也不能得罪,瑾宁那边也无处问罪,这倒是叫他好生为难。   “大哥,”陈守成见他神色,立刻就道:“那臭丫头给不给母亲道歉,你看着办,便是母亲不见她,她也得在院子里跪上一天,否则,你做父亲的不教训,我这个做叔叔的,便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陈国公看着他,道:“也好,最近衙门事多,你无事便管教管教她。”   陈守成霍然站起来,“行,有大哥这句话就行,只是回头别怪我出手太重,这一次教好了,省得以后烦心。”   陈国公垂下眸子,“嗯!”   他对陈守成有些不耐烦起来,这种感觉其实以前也有的,总觉得他一事无成,不过是占了嫡出的名分,父亲母亲都偏爱他一些。   陈国公走后,袁氏忿忿地道:“大哥分明是帮着那小贱人。”   老夫人对陈国公的态度也很失望,轻轻摇头,“到底不是亲生的,如何会向着我?”   “母亲,”陈守成想了一下,在老夫人的身边坐下来,“如今大哥看着不向着我们,不如,想个法子,先让他承诺把世袭之位给了琦儿,且落实到纸上,以后就不容抵赖了。”   老夫人摇头,慢慢地道:“此事不能着急,他还年轻,落实了也无用,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我们风光,还不如借着他如今在朝中的关系,先为你和琦儿谋一份差事。”   陈守成大喜,“母亲打算怎么开口?”   “开口不难,寻个由头便是。”老夫人想了一下,眸子里绽出一抹冷毒的光芒,“或许,眼下就有一个好借口。”   袁氏到底是知晓老夫人的心意,喜道:“对,陈瑾宁不来赔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得做出赔偿来。”   老夫人轻轻地拍着陈守成的手,“今晚的药,倒掉,明日也不服药。”   陈守成明白,喜滋滋地道:“行,儿子知道了。”   袁氏问道:“那还要不要二爷去找那贱丫头算账?”   老夫人淡淡地道:“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准了,那怎么也得去说几句,总不能叫她真那么得意。”   陈守成冷道:“说几句?那可不行,不给她点教训,她不知道这个叔叔的厉害。”   袁氏提醒道:“你别小看她,她练过功夫的。”   “练过又如何?难道敢打我不成?”陈守成冷哼一声,“若真打了我,我不弄死她,我便绝不善罢甘休。”   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   袁氏担心地道:“会不会出事?听闻那贱丫头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是懂得武功的。”   老夫人微微笑了,“让他去,出得了什么事?”   “就怕挨揍!”袁氏道。   老夫人道:“不挨揍还不好呢。”   袁氏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挨揍,如何能叫你大哥心生愧疚从而让出世袭之位?你以为陈瑾宁得罪了老身,他便会妥协了?”   袁氏眉开眼笑,“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梨花院。   初三叔喝着茶,喝着觉得茶无味,便问瑾宁讨了水酒喝。   瑾宁本就私藏了一些打算送给师父的,见初三叔酒瘾上来了,便笑着叫青莹取一坛子出来,她和初三叔对饮。   初三叔素日独饮,无趣得很,如今得瑾宁相陪,一时贪杯,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半醉了。   瑾宁命人送了他回去,便打算沐浴休息。   刚送走了初三叔,便见陈守成气冲冲地带着两人过来。   瑾宁有些意外,这位二叔,一向是个窝里横,对外是懦弱无能的,今晚竟然带人过来找她晦气?   瑾宁依着栏杆,扬起讥讽的唇角,看着他。   陈守成进门便先声夺人地怒道:“陈瑾宁,你这个不仁不孝的东西,竟敢叫人来羞辱你祖母?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管不了你,府中便无人敢教训你?”   瑾宁想了一下,认真地点头,“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资格教训我?”   陈守成大怒,嚯嚯嚯地走过来,指着瑾宁的鼻子就骂道:“今日我这个做二叔的,便好好教训你一顿,也省得日后你丢国公府的颜面。”   可伶可俐脸色一变,便要上前,钱嬷嬷伸手压了压,走了上前拦在了瑾宁与陈守成之间,“二爷是吧?”   陈守成自然知道她是谁,脸色臭臭地道:“我管教侄女,难不成宫里也要管?”   钱嬷嬷淡笑道:“二爷要管教侄女,宫里自然是管不着的,便是管得着,也不会管,不过,老身如今不是宫里的人,只是在县主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二爷方才指责县主的话,老身不是很明白,请二爷赐教,何为不仁不孝?”   “你不明白又如何?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若不是宫里的嬷嬷,只是府中的奴才,那二爷也不必给你面子。”陈守成冷道。   钱嬷嬷道:“二爷的面子还是收回去吧,你便是给,老身也不屑要,莫说这梨花院,便是在这个国公府,还没二爷说话的份,若二爷不知分寸不懂进退,老身倒是可以教一下二爷,什么是规矩!” 第116章 又被羞辱了一顿   陈守成狂笑一声,“这国公府没我说话的份?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二爷,难道不知道我是府中嫡出的吗?便是她陈瑾宁,你眼里的县主,也不过是庶出儿子所生的。”   钱嬷嬷笑了起来,“你是陈家嫡出的儿子没错,可这里是国公府,在国公府,正经论起来,原配嫡出的就只有县主一人,知道为什么叫你二爷而不叫你老爷吗?因为,你们一家子,只是寄居在国公府,主家高兴了,赏你口饭吃,主家不高兴,把你们撵出去都有理,老身若是你,踏踏实实吃你的免费饭便是,规矩不是给你管的,规矩是给你守的,明白吗?”   陈守成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嫡出的,便是大哥立下军功,被封侯爵之位,母亲也跟他说,再怎么那也是个庶子,身份比不得他这个嫡出的贵重,因而,在他心里,始终是低看了兄长一层。   他回来国公府,甚至在这里当家做主,他都认为是应该的。   如今听得钱嬷嬷这般说,他当场就跳脚大怒,“你一个宫里来的老奴才,也敢对我出言不逊?信不信我马上就撕烂你的老嘴。”   “撕,马上!”钱嬷嬷脸色一沉,没了方才讲道理的耐性,往前一站,冷冰冰地道:“你今日但凡对老身动一下手,老身立刻就躺在这里,老身在宫中虽不是最得皇太后重用,却也总有几分薄面,有不少朝中老臣愿意为老身奔走。”   “你……”陈守成铁青着脸,举起手,狂怒溢上,却也不敢真打下去,正如瑾宁所料,他就是个窝里横,钱嬷嬷说到这份上,他哪里敢动手?   “打,打下来!”嬷嬷再进一步,逼得陈守成踉跄后退两步,“朝老身的脸上打!”   陈守成悻悻地放下手,“二爷我不跟你这种老奴才计较。”   他抬头,看着一旁看热闹的瑾宁,怒道:“陈瑾宁,你让个老奴才为你出面就得了吗?我是你二叔,我来教训你,你父亲也不敢说什么。”   “那你倒是教训啊!”瑾宁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一直就站在这里等你教训!”   瑾宁的声音充满讽刺和鄙夷,仿佛真看不起他这个陈家的嫡子一般。   这声音语气戳中了陈守成的逆鳞,他不动手打那老奴才,动手打这个小贱人总可以了吧?   他三步拼做两步上前,又举起了手朝着瑾宁的脸便抡下去,口中怒道:“我今天便替大哥教训你这个忤逆的丫头!”   他的手,被瑾宁牢牢地握住,瑾宁也不过是稍稍用力,他便疼得咿呀乱叫,“你放手,你放手,我是你叔叔,你敢对我动手不成?”   心底却骇然,这小蹄子,力气竟这么大。   瑾宁的脸逼近了他,口气冷凝地道:“二叔是吧?钱嬷嬷的话,我再说一遍,你只是寄人篱下,我赏你口饭吃,你踏踏实实吃就是,若惹我不高兴,一个扫帚把你们一家大小扫把出门。”   “你……”陈守成气得脸色涨红,他是长辈,竟然被瑾宁这个小辈动手,还说了这样羞辱的话,心里头的怒火哪里压得住?回头便大喊,“来人,给我打!”   瑾宁眸色冷凝地扫过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厮,“谁来啊?”   瑾宁的手段,府里的人是领教过的,张妈妈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知道。   且管家往日很厉害,不也被她割掉了一双耳朵吗?   所以,见瑾宁眼底的冷光,两人都后退,低头不敢动。   瑾宁看着陈守成,冷笑道:“他们尚且知道谁才是国公府的主人,知道看我脸色,而你,我母亲养着你们一家老小,竟如此不知感恩,你说你是不是自取其辱?”   她放开他的手腕,这放得十分用力,陈守成本是挣扎着,她这忽然一撒手,他整个往后倒去。   “好,好,你等着,我这便去告诉你父亲。”陈守成知道在这里讨不了好处,可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能为他出头且应该为他出头的,便只有大哥了。   瑾宁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走了,不禁失望,“就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好招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钱嬷嬷笑了,“这位二爷看着就是这点能耐,偏生也不知羞耻,脸皮厚得跟案板似的,就没见过白吃白住还这么嚣张的人,老身进这国公府,算是长见识了。”   可伶道:“嬷嬷,您这就算长见识了?您在府中日子久了,这见识慢慢见,慢慢长。”   钱嬷嬷豪气干云地一扬手,“得,老身等着看,走,对方都鸣金收兵了,咱也班师回朝!”   眼底,竟是有兴奋的好战之色。   一辈子活在阴谋算计里,忽然生活平静下来,她还不习惯呢。   “嬷嬷,你说他去找国公爷有用吗?”可伶扶着嬷嬷进去,问道。   钱嬷嬷道:“有用,怎么没用啊?好歹,总能讨到点好处,这就是刚才老身宁可骂他一顿也不动手的原因。”   说完,她瞧了瑾宁一眼。   瑾宁很无辜,“我没动手,是他自己摔的。”   “罢了,国公爷许他再多,也和咱无关,不需要咱出一分力气就行。”钱嬷嬷说。   陈守成果然便去了陈国公屋中大吵大闹。   初三叔劝不住,只得进去禀报了陈国公。   陈国公在看书,听到了他的声音,本不想搭理,这实在是吵得厉害,初三叔又进来禀报,他才背着手走出去。   出到厅里,便见陈守成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陈国公沉着一张脸问道。   陈国公平日对陈守成说话是极为温和,这样板着脸还是头一次。   但是陈守成在梨花院受了委屈,心里头怒火正炙,哪里管他什么脸色?登时跳了起来就大声道:“大哥,你说,是不是母亲和我在你国公府是白吃白住?你是不是早就想要把我们赶出去?”   陈国公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走你们?”   陈守成怒道:“怎么没有?你的女儿亲口说的,说我们一家老小在你府中白吃白住,和奴才没分别,还说心情不好就把我们赶走。”   陈国公想起他今晚说要去教训一下瑾宁,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这个弟弟他很了解,恶不出样子来。   “你今晚去找她了?” 第117章 你去认错   陈守成怒气冲冲地道:“是你让我管教的,我不过是说她两句,她竟然动手打我,连长辈都敢动手,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再不管教,以后这府中还有母亲站的地吗?大哥,你是在朝为官的,如此不孝,叫人知道了,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陈国公一怔,“她真对你动手了?”   “你不信,问问外头的人,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的。”   换做以前,陈国公想也不想就认为瑾宁动手了。   但是,想起之前好几次,瑾宁都是被人冤枉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我找她问问去。”   “问问?你还要问问?你是不信我说的话吗?”陈守成顿时就脸红脖子粗了,一把就拖住陈国公,“走,你跟我到母亲面前说理去,找上今晚随同我去的人,问问他们,你女儿是不是跟我动手了?”   陈国公被他拉得踉跄了一步,初三叔上前要阻止,陈国公摇摇头,然后不耐烦地道:“好,你说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得管教好你的女儿,不然的话,你这国公府我也不敢留了,明日便带母亲回南国去。”陈守成叫嚣道。   陈国公蹙眉,他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   “你先别生气,跟我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陈国公软了下来。   “到母亲跟前说去。”陈守成怒道。   陈国公想着此事始终得说明白,若他自己去说,老太太肯定先入为主信了他。   “好,你放手,我跟你去。”陈国公道。   可陈守成也不放手,拉着他就出去。   初三叔嘴里哼哧哼哧地吐着酒气,却也阻止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陈守成去。   初三叔哼了一声,“惯常是用老太太来压人,偏生有人专门吃这套,上当多少回也都不知道聪明一些。”   他也不管了,直接回去睡觉。   今晚,国公府还真是多事之秋。   同一个晚上,陈国公第二次来到寿安堂。   老太太几乎是全然平静地听完陈守成说了在梨花院里发生的一切,甚至他说到瑾宁直言他们一家老小寄人篱下,扬言若不高兴便赶出去的时候,她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动。   倒是陈国公,越听越心虚,越听越生气,原先他觉得可能瑾宁是被冤枉的,但是听了陈守成说的,他认为,瑾宁是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   陈守成说完,依旧余怒未消,“母亲,等您身子好一些了,我们马上回南国,咱又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为什么要回来受气?”   袁氏也道:“可不是?当初还是大哥去信南国叫咱回来,咱才回来的,怎地弄得我们现在是回来乞讨一样?”   陈国公百口莫辩,无措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国公,眸色温和却又充满疲惫地道:“母亲累了,你回吧。”   陈国公更是无措了,老夫人若生气骂他几句还好,这闷着不说,他心里反而慌了。   “母亲……”   老夫人闭上眼睛,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吧,去吧,有什么过两日再说。”   袁氏见状,站起来福身,把陈国公叫到了一边,轻声道:“大哥,您先回去吧,我回头宽慰几句就好。”   陈国公感激地看着她,“那就劳烦弟妹了。”   袁氏眉目低垂,温婉地道:“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瑾宁,她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生了怨怼也是正常的,毕竟没感情嘛,大哥您回头也别责骂她,免得她做出更过激的行为来,母亲年纪大了,回京之前才病了一场,本想着不回来,可您来了信,她放心不下,怎么劝也一定要回来帮您守着这个家,谁想回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呢?母亲在京中一向德高望重,宴会出了丑事,接着又被苏意送个太监上门,她老人家怎能不伤心不生气?这还是自己的亲孙女干下的混事,也是看在大哥您的面子上,母亲委屈自己也忍着,怕真发难起来,你们父女的感情再不能挽回。”   一番话说得陈国公又羞又愧,他原先还想着什么事都不管,让她们自己斗去,如今听了袁氏说的话,母亲处处为着他,为着国公府,却三番四次被羞辱,莫说她没有什么错,便真有错,她是老人家,做年轻的便不能让让吗?   孝顺孝顺,得顺才算孝啊!   想到这里,他毅然道:“劳烦弟妹照顾好母亲,告诉母亲,我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袁氏面露担忧之情,“大哥,凡事以和为贵,这是母亲的原话,瑾宁年少不懂事,您也别苛责太过。”   陈国公冷冷地道:“年少不懂事?便是再年少,孝道二字也该懂。”   说完,拂袖而去。   这一次,他直接就进了梨花院。   瑾宁已经睡下了,守夜的青莹点了灯,怯怯地道:“国公爷您稍等,奴婢去叫小姐。”   陈国公坐在正厅里,神色沉肃,“让她马上出来。”   瑾宁其实也没睡着,这些日子,她都很晚睡,听得青莹说国公来了,她便披衣而起。   “要去找嬷嬷吗?”青莹担心地问。   “嬷嬷睡了,别叫她,没事,我和他,也该谈谈了。”瑾宁对着铜镜,把头发绾起来,青莹要过来帮忙,她也说不用,随便挽起一个松散的发髻,用一根簪子稳住,便披着外裳出去了。   青莹点的是一盏桐油灯,灯光昏暗,且大门没关上,吹得火苗东倒西歪,光线也摇曳迷离。   瑾宁坐下来,打发了青莹出去泡茶。   陈国公是盛怒而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瑾宁,一身宽松的衣裳,散乱的发髻,眸色如星,如暗夜精灵一样,纯净又邪恶。   他心里,竟有些怅然,怒气散去大半。   此女,是他和甄依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   只有她可以证实甄依确实来过。   可偏生,甄依却因她而在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明日,去给你祖母道歉。”陈国公静静地说,是下命令的口吻。   瑾宁也静静地回答,“不可能。”   “必须去,这不是商量,是命令。”陈国公冷冷地道。   瑾宁摇头,“只有做错的人,才会道歉。”   陈国公厉声道:“便是她真的错了,可作为小辈,你就不能低声下气一回?你一定要那么尖锐吗?跟长辈论什么对错?” 第118章 疑心顿生   瑾宁看着他,眸子若火,“我可以低声下气,但是,她不值得,我从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还要她敬你?”陈国公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不敬我,便要害我么?我没有那么假仁假义,她害我,我还得顾念什么本来就没的骨肉亲情去给她认错。”瑾宁冷道。   陈国公沉了一口气,盯着她,“你真要这么固执吗?”   “这不是固执,这是底线,任何人都该有一条底线,过了底线,就再没什么人情讲。”她说。   陈国公冷道:“鬼扯,自己家里的人,还讲什么底线?”   “就是自己家里的人,才更要讲底线,正如我对你,你是我的父亲,你生而不养,可到底有生我的情分,我可以容忍你不对我好,却不能容忍你帮着别人来害我算计我。”   “你……”陈国公气结,“你满嘴歪理,像你这样,日后想找个人对你好也不可能。”   “那我就自己对自己好。”瑾宁看着他,“不让害我之人得逞,便是对自己好的一种方式。”   “你这些歪理,都是苏意教你的?”陈国公眼底跳跃着怒气。   瑾宁讽刺地看着他,“是啊,都是师父教的,本来你也有机会教我,可你不要。”   陈国公脑子里迸出一句话来,甄氏的女儿就是比不得长孙氏的女儿矜贵。   这是她说的,这是她认为的。   “看来,和你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不道歉便罢了,明日收拾东西回青州吧,国公府容不下你。”陈国公下了决定。   这是头一回,他认认真真地说要赶走她。   瑾宁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抬起头,眸色渐渐冰冷。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原来,还是有那么丁点儿在乎的。   她笑了起来,笑得玩世不恭,“既然国公府容不下我,那我明日便搬去总领府,这京城,总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总有对我好的人,总领府住不下去,还有甄大将军府。”   她站起来,垂下眸子,“夜深了,国公爷请回吧。”   说完,她便转身要进去。   “站住,你去总领府住,算什么?”陈国公气急败坏。   瑾宁回头看着他,凉凉地问:“那我回青州住,又算什么?我对你本就没什么期待,但是你出声赶我走,还是让人心寒,我不知道母亲当年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嫁给你,你凉薄自私,是非不分,刻薄寡恩,我想,母亲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是断没想过,你会这样对待她的孩子,她若在九泉之下有灵,一定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瑾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国公心头又怒又惊,他非得要强行送她回青州不可了,留在京中,还不知道还闹出多少事端来。   一回头,便对上了钱嬷嬷那炯炯目光。   青莹还是怕瑾宁吃亏,去见了嬷嬷过来。   “看来,老身之前说的话,国公爷是没听进去了。”钱嬷嬷慢慢地走进来,脸上的皱纹耷拉得厉害,但是却无端有一种威严,“老身托大,再说几句不该说的话,还望国公爷别怪罪,所谓三纲五常,五伦八德,国公爷都得很好,便连皇太后都赞誉国公爷。可外边人人称道的国公爷,为什么却会招得县主如此怨恨?知道为什么吗?”   陈国公看着她,“嬷嬷有话便直说。”   “因为,”钱嬷嬷伸手压了一下发髻,摇摇头道:“该是国公爷的责任,国公爷没有尽到,退一万步问,夫人真的是县主害死的吗?便是真的,夫人不是心甘情愿吗?那是她付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宝贝疙瘩,被她深爱的男人这样糟踏贱待,她九泉之下,能瞑目吗?县主不是路边的野草,她出身高贵,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甄大将军嫡女,两边都是军候世家,可她像什么?这些年她活得像什么?像孤女,像乞丐,便是如今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比旁人耗费多许多力气换来的,她捍卫,天经地义,难不成自己辛苦得来的还要被抢走?县主的性子,国公爷不了解啊,她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老夫人先犯了她,她会自找麻烦?谁嫌日子过得舒适偏要找些麻烦?再退一万步,国公爷与其一直想着夫人是为生县主而死,不如想想一个身体壮健的女子,为什么怀孕会出现那么多症状到最后会难产而死?再想想那长岐道人说的,有几句话是准了的?”   钱嬷嬷福身,“老身言尽于此,同样的话,以后真不会再说,但是还要一句话撂在这里,老身答应了苏大人,要拼死护住县主,若有人对县主不利,老身便是搅个天翻地覆,也定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说完,她也转身走了。   陈国公慢慢地走出去,细细地品味着嬷嬷的话。   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么多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他虽偶尔有触动,但是,远不如嬷嬷这番话来得震撼。   尤其,这还牵涉到了甄依。   如今能直击他心窝的,也只有她当年的死。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往事,从她怀孕到出各种状况,最好的情况是在枣庄里住的那个月,看着她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   后来母亲病了,她回来侍疾,身体眼见着又差了下来。   还有长岐道人……   他说,阿甄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因为她生了一个克星,当年他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但是,他为什么会深信不疑?   脑子里又闪过许多人跟他说过的话,其中,最明显的是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说,让晖哥儿跪在甄氏的牌位前,给她点香,却怎么也点不着。   而他事后,也点过那些香,确实是怎么都没点着,然后长岐道人说,是她魂魄不宁所致。   送走瑾宁,不让她祸害国公府,再给她点香,便都能点着了。   打从那时候开始,他对长岐道人的话,便深信不疑了。   事情相隔多年,但是有些话,有些事情,他历历在目。   还有,阿甄当年身边伺候的庭姑姑,在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说夫人死不瞑目,她是哭着说的,但是,当时他认为是生了瑾宁的原因,如今想起庭姑姑那满目悲凉,竟似是另有所指。 第119章 你真的要走   回到屋中,他让小安子去把初三叔叫过来。   初三叔已经睡下,迷迷糊糊被小安子挖起来,不由得生了大怒,“臭小子……”   “国公爷请您过去。”小安子知道他脾气大,连忙便把事情先说了。   初三叔揉揉眼睛,“这么晚了?还叫我?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从三小姐屋中回来,便马上叫您了。”小安子说。   初三叔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他还去了三小姐屋中?”   “是的,从寿安堂出来之后便到了三小姐屋中。”   初三叔脸色微变,一把拉了小安子过来,“快替我找找鞋子。”   他自个起来打转找外裳,口中道:“要命,该不是又跟三小姐吵起来了吧?这父女两人也真是狗咬狗。”   对初三叔来说,国公爷但凡去梨花院,就肯定会吵架。   他一路小跑系着外裳,飞奔了过去。   进门,却看到国公爷一脸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并没有狂怒的神色。   “你跑什么?”陈国公放下了杯子,诧异地看着初三叔。   初三叔喘了一口气,“跑几步,散散酒气!”   “年纪不小了,少喝点。”陈国公难得体恤地说了一句。   初三叔笑了,“行,小安子说您叫我,什么事?”   陈国公让他把门关上,然后道:“你坐下。”   初三叔坐下来,看着他。   陈国公正色地问道:“夫人怀孕时候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初三叔怔了一下,“大事都记得。”   陈国公沉声道:“那你觉得,她的死,有没有蹊跷?”   初三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几乎从不提起夫人的死,今晚是怎么了?   他想了一下,直言道:“有!”   陈国公的心房被重重敲击了一下,“说。”   “夫人身体一向都很好,怀了三小姐之后,便几次不适,几次腹痛,但是这些症状,只有在府中的时候发生,到枣庄里住的时候,一次都没发生过。”   “除此之外呢?”陈国公再问。   初三叔犹豫了一下,“大夫,是老夫人请的。”   陈国公一愣,随即沉下脸,“老夫人断不会害她。”   初三叔怔了,“那您怀疑的是?”   陈国公声音冷漠地道:“长孙氏!”   初三叔苦笑,“她……倒是想,但是估计不敢。”   “不敢?从瑾宁的婚事到枣庄里发生的一切,你说她有什么是不敢的?”陈国公对长孙氏本来就没有感情,不过是念在她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   如今怀疑的种子在他心底发芽,便迅速茁壮成长。   “现在不一样,可当年她只是个侍妾。”初三叔提醒道。   “就因为她的身份是侍妾,加上我从不到她屋中,始终当年她怀上柱儿的时候……”他想了一下,因始终想不起来那一次烂醉如泥后发生的事情,且关系到陈梁柱,他没继续说。   初三叔淡淡地道:“当年,我在门外,按照您当时烂醉的程度,是绝不可能的。”   陈国公眸色冷凝,“你的意思是说柱儿不是我的儿子?”   初三叔摇摇头,“我不敢这样说,但是若是那一次,应该就不可能,醉到那个程度,且我一直在外头,屋里,没有传出一点可疑的声音来。”   陈国公看着他,门外距离很近,他是练武之人,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   他说没有发生,那么就肯定没有发生。   陈国公心凉了半截,恼怒窜上心头,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长孙氏是老夫人安排的,怀上陈瑾瑞,第一次是醉酒,他很内疚,对不起甄依。   第二次,又再发生醉酒的事情,生了柱哥儿,甄依很难受,他比甄依更难受。   长孙氏是他与甄依之间的一根心头刺。   “如果柱哥儿不是的儿子,那么,他是谁的儿子?”陈国公暗自沉思,这些年,他对内宅的事情管得实在是太少,甚至不理会,府中有什么人来往,他多半是不知道。   初三叔也摇头,定定地看着他。   此事一直没敢说,是怕他接受不了,是男人都接受不了。   但是,他似乎很平静。   这平静,有点吓人,平日,他也算是疼爱柱哥儿的。   “初三,想个法子,找到以前伺候阿甄的庭姑姑。”陈国公下令道。   “不好找。”初三叔摇头,“她离开国公府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她是刺州人,会不会回乡了?”陈国公问道。   “没有,几年前我们南下,路经刺州,我去找过,她家人说,她一直没回来过。”   “没在京城,也没有回乡,她能去哪里?”陈国公觉得很奇怪。   “许是在哪家大户里伺候吧?”初三叔猜测。   “那还真是大海捞针,除了庭姑姑之外,阿甄身边还有几个人,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初三叔道:“我尽力去找,但是,未必能找到。”   “长孙氏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她这会儿也不敢折腾,可见请了老夫人回来是对的。”   初三叔知道要他相信老夫人是一个功于心计的人,是很难的,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事实证明的情况下,他不会贸贸然去怀疑老夫人。   “您……今晚去了梨花院?”初三叔试探地问道。   陈国公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嗯!”   “那……说什么了?”   “她明日去总领府住!”   初三叔怔住了,“那可使不得!”   陈国公淡淡地道:“她要去便去,免得老夫人堵心,家里不宁。”   “她有家不住,住在总领府,传出去了成何体统?”初三叔急了。   “她在府中,数次与老太太起冲突,老太太已经气病了,她又不愿意回青州,只能是去总领府住,难不成,真叫老太太走吗?”   初三叔轻轻叹气,是的,也不能真叫老夫人走,老夫人一走,这不孝的罪名就坐实了,以后唾沫都能把他给淹死。   只是,三小姐真的甘愿走?走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梨花院里。   青莹跟瑾宁回了房中,问道:“小姐,您真要去总领府住?”   瑾宁冷冷地笑了,“怎么可能?”   “可您这样跟国公爷说了,明日还怎么好不走?”青莹脸皮很薄,认为说了就得做。   瑾宁笑了,“我便是想走,老夫人也不愿意啊,老夫人还得求着我留下来呢。”   青莹疑惑地看着她,老夫人还会求着她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第120章 该我的我都会带走   一觉睡到天亮,无梦,特别舒适。   瑾宁一起床,便让人收拾东西,说要搬到总领府去住。   瑾宁要搬走的动静很大,寿安堂那边也知道了。   陈守成得意洋洋地道:“果然得给大哥施压才行,看,他这一出声,那小贱人就得卷铺盖走人,还说一个不高兴就让我们走?如今走的是她。”   老夫人面容稍霁,只是稍稍沉思了一下,道:“走,大概是一时之气,但是这样走出去,总归咱的名声不好听,所以回头还得找个理由跟外头说说。”   袁氏歹毒一笑,“那还不简单?上次便说了,她和苏意之间不清不楚,如今有家不住,搬到总领府去住,她自己对号入座了啊。”   “对啊,母亲,咱在叫人在外头添油加醋说一通,要她彻底没有翻身的余地。”陈守成兴奋地道。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啊,心思别总是放在内宅上,多跟你大哥出去应酬应酬,等陈瑾宁走了,我便给你大哥张这个嘴,为你谋一份差事。”   陈守成笑嘻嘻地问道:“母亲,听说之前苏意给晖哥儿许了一份翰林院的差事,他不去,不知道大哥能不能讨这个人情,让我去呢?”   “翰林院虽好,却是个做学问的地方,你去了也无用,还是叫你大哥在六部衙门里谋一份吧。”老夫人道。   “六部?能进去吗?大哥的脸也没这么大吧?看他如今也不过是督查衙门里的副使,还要被李大人这个驸马压着。”陈守成一副看不起的模样。   “李大人和其他驸马爷不一样,且自从龙太后之前临朝称制,便废了驸马不得入仕的规定,你也别小看你大哥,当年能封侯爵,是他有真本事。”老夫人心里是不承认这点的,但是,总得以此来教导自己的亲生儿子。   陈守成却不这么认为,“当年大哥被封国公的时候,同时也封赏了其他许多武将,他这个国公,还是三等功呢,还不如那些军候来得有权力,不过是个虚名。”   袁氏微笑道:“二爷便听母亲说的就是,大哥虽然只是个副使,可到底在官场多年,人脉极好,若能安排你进六部,你好好做,前途无可限量。”   陈守成撇嘴,“能进六部当然是好的,可若只是进去做个九品芝麻,那有什么出息?除非是做个郎中或者员外郎(郎中从五品,员外郎从六品),那才是出息。”   老夫人笑了,“你真是异想天开,就凭你的资历,便想做郎中?没你这么大口气的。”   “那尽力试试啊,横竖也是得求人的。”陈守成摇着老夫人的手,“母亲,大哥一向听您的话,您再拿点银子出去给他打点打点,总能成的。”   “好了,好了!”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回头取银子给他去打点打点,你说得也对,若是做个八九品的,在京中着实不起眼,一辈子也爬不起来,还不如就花点银子进个好的衙门。”   陈守成闻言,乐不可支,“谢谢母亲!”   袁氏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站起来,“我去看看那小蹄子是不是真的走了?”   袁氏刚走出去院子,便见瑾宁领着钱嬷嬷,可伶可俐还有两个丫头见礼。   瑾宁手里抱着一条小黑狗,獠牙张嘴,看着凶悍。   袁氏冷道:“哟,三小姐不是要走么?这么大阵仗过来想做什么?”   瑾宁微微一笑,“走是肯定走的,这不,来跟老太太把东西交接一下。”   “这府中没什么要交接的,府中的事情素来都是母亲管,你走吧!”袁氏冷道。   “府中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好交接的,我是来交接母亲的嫁妆。”瑾宁说完,大步进了去。   老夫人在屋中听到了瑾宁的话,坐起了身子,淡淡地抬眸看着瑾宁,“你母亲的嫁妆,有什么好交接的?她是嫁进了国公府,嫁妆自然就是国公府的。”   瑾宁抱着小黑坐下来,看着老夫人,粲然一笑,“老太太这话实在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她回头看着钱嬷嬷,“嬷嬷,你告诉老太太,咱大周朝的律法,如何规定女子的嫁妆?”   钱嬷嬷面无表情地回答:“女子出嫁,娘家所给的嫁妆属于个人私产,若休弃出门,可带走嫁妆,若死亡,嫁妆留给亲生子女,若无子女,夫家娘家各分一半。”   瑾宁微微一笑,“好,既然如此,嬷嬷,去请司户大人上门一趟,让他带着衙门印鉴前来,把母亲的产业白契,全部换成红契。”   袁氏嗤笑道:“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说请司户大人上门?若真要办,这些事情,都得去衙门办,你什么面子好意思叫人上门还说带着印鉴前来,真不要脸是不是?”   这些事情,真要办,也是去衙门办,可若是去衙门,她们不去,她陈瑾宁难道还能强行拖老太太去不成?且契约都在老太太的手中,没了契约,便什么都办不成。   钱嬷嬷道:“请了司户大人,还得请个见证人,老身以为,不如便把靖国候夫人请过来走见证人如何?”   “那就有劳嬷嬷了。”瑾宁伸手抚摸着小黑的脑袋,笑容可掬。   老夫人一直盯着瑾宁,眸光锐利又狠毒,但是,但看到嬷嬷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她忽然笑了起来,“宁儿,请什么见证?都是一家人,你母亲的嫁妆总归是要还给你的,如今不过是在祖母帮你管着,等你出嫁,你母亲的嫁妆,便是你的嫁妆。”   瑾宁抬眸,淡淡地道:“不必劳烦祖母了,我马上就要被人扫把出门,这国公府以后就不是我的家,既然要走,该我的,我肯定得带走。”   袁氏也一改方才的冷漠嚣张,笑着道:“瞧你这孩子,净胡说,谁赶你走?有你祖母在,谁敢赶你走?你踏实地留下来,回头让祖母跟你父亲说说去。”   她说着,便上来搂住瑾宁的肩膀,小黑倏然窜起咬住了她的衣袖,吓得她尖声喊着退开,“你这个小畜生!” 第121章 不惜一切   瑾宁陡然变脸,“二婶,你骂谁呢?骂我倒也就罢了,你这是连祖母也骂进去,她的孙女是小畜生,那她不就是老畜生了吗?”   袁氏顿时无措起来,回头瞧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脸上肌肉抖动,眸色微愠,“瞧你怎么说话的?”   袁氏委屈地道:“媳妇……媳妇是骂那小狗。”   老夫人不耐烦地道:“行了,你出去,老身与宁姐儿说几句话。”   袁氏只得退了出去,临出去之前,想狠狠地瞪瑾宁一眼,但是看到她冷漠锐利的眸光,还真得罪不起。   陈守成也出去了,他虽有怒气,但是唯利是图,但凡涉及到他的利益,他的姿态可以放低。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看着瑾宁,眉宇间的戾气尽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抹温柔之色,语重心长地道:“宁姐儿,你虽不是在国公府长大,但是祖母对所有的孙子孙女都一视同仁,你在庄子的这些年,祖母也数次命人探望,得知你好好的,祖母才安心,你父亲性子是倔了些,可他孝顺,祖母的话他是听得进去的,知道你委屈了,回头祖母骂他几句便是,你也别发小性子,留下来,好好的姑娘,有家不住,到别人家里去住,像什么样呢?”   戏真好!   瑾宁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有祖母这句话就行,我这就命人去请父亲来。”   说着,她便对可伶道:“可伶,请国公爷!”   可伶脚步很快,瑾宁的话音刚落,她便出了院子。   老夫人的双手在被褥底下,握成拳头,指甲都印入了皮肉里,脸上却还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当着国公爷的面,替她出头?   真是个小贱人!   “祖母身子好些了吗?”瑾宁一脸关切地问道。   “无碍了!”老夫人淡淡地道。   “若无碍,不如孙女扶您起来走走?”瑾宁放下小黑,便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着老夫人的胳膊,“来,不能一味躺在床上,得出去活动活动。”   老夫人本只是急怒攻心晕倒的,吃了药再加上想到对付瑾宁的计策用作心理疏导已经好多了,躺在床上不过是装病以达到她的目的。   如今瑾宁过来拉她,虽恼怒,却也站了起来,依偎着瑾宁慢慢地走了出去。   从背影看,真是一幅祖慈孙孝的画面。   瑾宁陪着她在院子里走着,袁氏站在廊前瞪着白眼看。   陈守成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有些紧张,就唯恐两人闹僵,陈瑾宁再去请什么靖国候夫人来。   陈国公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瑾宁在陪着老夫人逛园子,他神色微怔,“母亲,身子利索了?”   瑾宁垂下眸子,轻声道:“还请祖母为孙女出头。”   老夫人看着陈国公,面容沉着地道:“你这个做父亲是怎么做的?竟然任由女儿搬到总领府去住?这不是平白叫外头的人笑话么?简直胡闹!”   陈国公看着老夫人,又看了看瑾宁,道:“是她坚持要去住,儿子也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父为纲,你的话他肯定是听的,她不听,定是你伤了她的心,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得走一个人才安心?老身大老远的从南国回来,不是要这家四分五裂的。”老夫人厉色道。   “是!”陈国公平白被骂了一顿,有些糊涂,这难道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吗?   老夫人伸长了脖子,咽下去一口唾沫,但是却像是咽下去了一口气,眼角的皱纹耷拉下来,眉头却吊起,三角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芒,“以后,有什么事都得商量着办,你也别一味独裁,像之前给宁姐儿说的亲事,怎就说给一个刽子手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就不怕委屈了宁姐儿?”   这事是老夫人回来之前办的,她回来的时候,陈国公便禀报过了,但是那时候不说,现在才说,陈国公的心头就有些异样。   他知道瑾宁定是有了一些手段使得老夫人不得不委屈自己,他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段,但是能让老夫人这般顾忌,甚至一反常态地帮着瑾宁来呵斥他,要么是瑾宁威胁到她身边的人,要么是瑾宁威胁到她身边的物。   他道:“母亲说得是,是儿子不对。”   老夫人看着瑾宁,温和地道:“你父亲认错了,你也别总是拧巴着,到底是亲生父女,哪里来的隔夜仇?好了,回去吧。”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已然有些不耐烦。   瑾宁放开她的手臂,粲然一笑,“有祖母为孙女出头,孙女真的倍感开心高兴,既然祖母和二婶都极力挽留,那孙女便不走了,留在府中好好地孝顺祖母您!”   老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敢情好!”   瑾宁得胜,吹了口哨叫来小黑,抱在了手上,拉着大队伍走了。   老夫人本来温和的脸色,在瑾宁走出院子的那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三角眼露出的尽然是凶光。   这一抹凶光,随即敛去,但是,却已经叫陈国公捕捉到了,是真真叫他心头一惊。   “母亲,儿子要回衙门了,先告退!”陈国公道。   老夫人嗯了 一声,“去吧!”   陈国公转身而去!   老夫人整个人都在颤抖,袁氏急忙从廊上下来扶着她,“母亲,快回去坐着。”   老夫人的五指狠狠地落在了袁氏的手腕上,一把攥住,脸色铁青,眼底的凶光戾气再现,“她必须死!”   袁氏的心一凛,随即生出一种悲壮来,“是!”   这份悲壮,就仿佛她原先没打算过要弄死瑾宁,一切都是被逼的,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来。   “她是自取灭亡!”袁氏扶着她进去说。   老夫人心里的恨,已经到了极点。   这种恨,和当年对甄氏的恨不一样。   对甄氏,她不算恨,顶多是容不下她。   一个庶长子,娶了军候小姐,世家显赫,什么风头都盖过了她的亲生儿子,而且带着这么多嫁妆过来,若甄氏不死,二房永远出不了头,嫡出的被庶出的压住,这口气,她咽不下。   当年掠夺了甄氏的一切,今日,她就要用尽全力保住,那本该属于二房的,大房的一切包括陈国公建立下来的功勋,都是二房的。   她不惜一切! 第122章 假如   瑾宁回了梨花院,钱嬷嬷问道:“县主,得防着老夫人把白契都转为红契。”   瑾宁摇头:“她转不了,之前不转,现在就转不了,我去转的时候,有意无意透露过,甄家对这份嫁妆十分重视,所以,衙门的人也就格外留神,怕得罪外公。”   嫁妆,在本朝来说,一直都是争议性比较大的。   被休弃离家的,嫁妆多半是带走,但是能带走的也不多,因为嫁过来之后开支打点,都需要用自己的体己银子。   如果死了,那嫁妆多半是给自己的孩子,娘家是不会来争的。   但是,甄氏留下的嫁妆不一样,一则是产业多,二则,甄家如今远比陈国公府显赫,若甄家那边不依不饶,事情会很麻烦。   谁都不愿意沾这些事情。   若是以前,在两家都安好的情况下,老夫人转了,那没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瑾宁被封为县主,她是甄氏唯一的女儿,能独当一面,那一切就得经过她同意了。   可伶问道:“那老东西会就这样算了?”   瑾宁含笑看着她,“可伶,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可伶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杀了你啊,那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说完,自己首先一怔,看着笑得冰冷的瑾宁,大怒,“她敢?”   瑾宁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傻姑娘,你都敢,她怎么不敢?等着,她隐忍不了多久。”   钱嬷嬷想了一下,“老身倒是觉得,最可行的办法,首先不是杀了您,而是先把白契转为红契,这样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当然了,这也不意味着她会放过您。”   瑾宁道:“嬷嬷说得对,就算知道不可行,她还是会试试,衙门里,也有大把愿意收她银子的人。”   “衙门那边,得先打点!”钱嬷嬷凛然道。   瑾宁摇头,“不必着急,这事儿,我们不出面。”   “您不出面谁出面?”钱嬷嬷怔了一下。   瑾宁微微一笑,“有一个人,出面是最合适的,咱只做盘观者,先让她折腾折腾。”   “这人是谁啊?”可伶问道。   瑾宁只笑不语。   钱嬷嬷也明白了,笑了笑,“确实,那是最好的人选。”   “谁啊?”可伶可俐急了,“倒是说啊。”   瑾宁顽皮一笑,“你猜?”   可伶可俐一脸臭臭,这天下人这么多,谁能猜得出来?   可伶又问了一句,“那如果她变不了红契,把店铺卖掉,总能够吧?”   白契是可以私下交易的,也可以买卖。   “卖的话,正规手续是需要甄家或者县主来卖,当然了,也有些投机取巧的,见价格便宜,也愿意冒险……”钱嬷嬷微微一笑,“如果老夫人要卖,那自然是好的。”   “咱去买吗?”可怜问道。   “买你个头,咱花这个银子做什么?这本来就是县主的!”钱嬷嬷笑着道。   瑾宁和钱嬷嬷都明白,但是,难为了可伶可俐和青莹梨花,这四个丫头面面相窥,再面面相窥,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陈国公回了衙门,福州一案,已经进入尾声,该拿的人都拿下来了,只等着移交刑部核审。   李大人提了一壶酒,与他在后衙的院子里坐下来。   “大白天喝酒?”陈国公笑了,“今日这么好雅兴吗?”   “案子差不多了,该喝一壶了。”李大人斟了一杯酒给他,“我是高兴,但是看你今日愁眉苦脸的,出什么事了?”   陈国公摇头,手里转动着酒杯,“没什么事。”   “家里的事情?”李大人问道。   陈国公抬起头,道:“瑾宁今日本来是要走的,她要去总领府住,老太太本来也巴不得,但是,老太太今日竟然挽留了她,还当着我的面,给瑾宁撑腰,怪异不怪异?”   “你觉得呢?”李大人微笑,慢慢地饮着酒,一双眸子,异常的锐利。   陈国公又摇头,“许多事情,不敢想。”   一想就怕挖出肮脏不堪的内里来。   李大人笑笑,不说了。   他经历许多事情,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无用,总要他慢慢去发现,慢慢地去经历,才会明白的。   只希望,那时候,不会太迟。   瑾宁去了一趟总领府。   去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陈靖廷那边有没有信回来。   苏意仿佛是早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不用来,没有。”   瑾宁笑嘻嘻地道:“没有什么呢?我是来探望您老人家的,这不,给您提了两壶好酒。”   “好酒我不缺,你不是真心来看为师。”苏意白了她一眼。   “我是掏心挖肺对您好啊,本来还打算搬过来住呢。”瑾宁讨好地道。   苏意哼了一声,“别,搬过来成何体统?”   “哟,你这小老头,之前不是还说随时欢迎我来吗?”瑾宁挑眉。   苏意敲了她的脑壳一下,“什么时候就是小老头了?”   瑾宁缩了缩脖子,顽皮地笑着,身子往后一倒,有些百无聊赖地道:“师父,您说,若一个人经历许多事情,例如遭遇背叛,被自己的夫君伤害,孩子还被婆母和夫君一同杀死,甚至她自己都差点死了,那这个人,是不是只能报仇,不能有其他想法?”   而她现在,也活不长了。   苏意抬眸看着她,“你认为呢?”   瑾宁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如果这个女人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她报仇是应该的,但是她的人生,就这样丢弃不要了吗?她就没资格再得到幸福了吗?”   “嗯!”苏意淡淡地应了一句,低着头看书,“若这个女人最终只为报仇,那么,她死里逃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瑾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了,“是啊,那她的死里逃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苏意慢慢地抬头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瑾宁摇头,“没做什么,就是问问而已。”   “你从不问没有意义的事情。”苏意严肃地道。   “人是会变的。”瑾宁双手枕在脑后,这些日子一直想着一个问题。   关于陈靖廷向她求亲的问题。   刚重生回来的那会儿,她心头只有报仇。   她认为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是为报仇而来的。   但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和少年时候的坚毅重合,就很不甘心,她陈瑾宁凭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过一辈子。   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不能得到?   谁若跟她说,重生一辈子只是为了报仇,让他去死! 第123章 东浙出事   苏意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像利剑一样放出寒光来,他问道:“你在诅咒谁呢?”   瑾宁慢慢地收回眸光,“我家老头。”   “嗯,该诅咒!”苏意又看着书,“行了,回去吧。”   瑾宁跳起来,挤在他身边坐着,“不对,你最近怎么老是赶我走?”   苏意放下书,看着她,笑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额发,“不是赶你走,只是如今外头传得实在难听,你避嫌一下。”   瑾宁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怔了半响,“您的意思是您怕别人说咱?”   他苏意,会怕旁人说三道四?   苏意笑了,“当然怕,以后师父便找不到媳妇了。”   “你还想找媳妇?”瑾宁瞪着他。   “不能够吗?”   “你是……”瑾宁败下阵来,“能够。”   她站起来,“好嘞,那我走了,不妨碍您找媳妇。”   她大步地走了出去,心里揪痛揪痛的,眼底也升起了雾气。   陈瑾宁,你这辈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的。   你有什么资格只报仇?你还得好好报答疼爱你的人。   苏意此生,天不怕地不怕,行事桀骜霸道,外头的人都叫他南监魔头。   但是,为了她的名声,为了她以后的婚事,他千方百计避忌着。   苏意在她走后,轻轻叹气。   世俗便是如此,他苏意可以逆天而活,可她不行,他舍不得。   女子都要嫁人,寻一门好亲事,才是正经事。   他不想如此肤浅,可不得不肤浅,他树大招风,树敌太多,保不了她一辈子。   若他有本事保他一辈子,那便任由她折腾,她喜欢怎么活,他便让她怎么活。   可他不行。   今日他是显赫的九千岁,明日,他便可能沦为阶下囚,脑袋都未必能保住。   他重新拿起了书,只见有人快速进来,拱手禀报:“苏大人,东浙来信。”   “快!”苏意丢下书,连忙道。   那人呈上,苏意打发他出去,然后展开信,脸色大变!   片刻,他把信放在袖袋里,走出去,道:“备马,本座要入宫。”   苏意带着两名随从,策马入宫,求见皇上。   御书房里,内侍监把信呈递给皇上。   皇上看了一下,面容沉着,“此事先压住,你带人去一趟东浙,见不到尸体,不发丧。”   “臣遵旨!”苏意领命而去。   苏意出宫之后,便直接去了国公府。   瑾宁是刚回来不久,便听得师父来。   她诧异地走出去,“我刚回来没多久,您怎么就来了?”   “为师要出一趟公差,估计有一个月左右才回来,师父不在京中的日子,你若有事,去找公主和靖国候夫人,她们会帮你。”苏意叮嘱道。   “去哪里出公差?”瑾宁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替皇上办事,也没太在意,只是随便问了个地方。   “东浙!”苏意道。   瑾宁一怔,“东浙?”   “嗯,为师马上就走,还得回府整装,你好好的,别惹事。”苏意叮嘱道。   “我知道了,您一路小心。”瑾宁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今天她才去过总领府,师父也没说要出公差的事情,可见那时候还没定下来,是她走了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她想起她走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人快步进去,那人风尘仆仆,且门口栓了一匹马,是驿站的马,可见此人是送信的,曾在驿站换过马匹。   东浙,东浙!   瑾宁想起前生,在她嫁入侯府的那年十一月,东浙王起事,声势浩大,武器装备十分精锐,起事的时候两万余人,到后来发展到五万多人。   而因为东浙距离京城不远,所以,直接威胁到京城。   当年负责剿叛军的是萧侯,萧侯是出了名的速战速决,但是,也足足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把叛军全部歼灭。   推算一下,东浙应该就是在今年十一月起事,距离如今也不过是三四个月,师父这个时候去东浙,莫非,是东浙王提前起事?   但是,如果提前起事,那出征的应该是萧侯才是。   瑾宁心头很乱,想起今生很多事情都和前生有所差别,例如,本不该是靖廷去粤的,但是他去了。   “县主,您怎么了?”钱嬷嬷见她目送了苏意的背影,一直到苏意人都见不到了她还在出神,便问道。   “我心里有些不安。”瑾宁忧心忡忡地道。   “担心苏大人?”钱嬷嬷笑了,“苏大人这些年一直在外,早就习惯了,放心吧,无人能伤害他的。”   瑾宁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翌日,陈梁晖来到了梨花院。   “明天我便得去翰林院报到了,但是这事,还没跟祖母和父亲说。”陈梁晖心事重重地道。   “开不了口?”瑾宁问道。   “倒不是,只是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陈梁晖笑了笑,“也算是开不了口吧。”   瑾宁鼓励道:“去说吧,总不能把你吃了。”   “我想先去找父……大伯谈谈。”   瑾宁道:“也成,他是过来人,或许能给你一个好的建议。”   “若是……”陈梁晖心里也有包袱,“若是连他都不支持,那估计我在府中就彻底成为大家的眼中钉了。”   “我一直都是府中的眼中钉,但是我活得很快活。”   陈梁晖笑了,“你不是我的眼中钉,你是我的恩人。”   瑾宁笑道:“好,等你收了俸禄,请我吃顿好的。”   “我收了俸禄,都给你。”陈梁晖温柔地道。   “都给我做什么?你自己留着以后娶媳妇。”瑾宁打趣,“你的婚事,也得要抓紧了。”   陈梁晖脸色涨红,“不着急。”   “你是该讨媳妇了,你是府中的老大,就连我都差点定亲了,若不是被退亲,我都快成亲了。”瑾宁说。   陈梁晖听得她自动说起退亲的事情,便道:“退婚一事,你别难过,我都听说了,错不在你,李良晟欺人太甚,长孙嫣儿也太……过分。”   其实他想说太不要脸,但是,这些话,他说出来都觉得不要脸。   瑾宁微笑,“我不难过,李良晟配不起我。”   陈梁晖吃惊地看着她,然后笑了,“若是被旁人听了这话,又得说你狂妄了,竟说人家江宁侯世子配不上你。”   “我不是狂妄,我说事实而已,而且这和门第无关,和人品有关,若人品好,便是棺材孤儿,我也上赶着。”瑾宁淡淡地道。 第124章 他凭什么去翰林院   陈国公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陈梁晖本想先找他谈的,然后再吃饭的时候公布,但是陈国公回来,老夫人便叫人张罗饭菜了。   瑾宁今晚破天荒地出来用膳,之前她一直都是在梨花院来小灶的。   陈梁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来给自己壮胆的。   陈国公看到瑾宁出来,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没说什么。   陈瑾宪今晚有些不适,所以没出来用膳,除她之外,人都齐了。   长孙氏和陈瑾瑞最近真的很低调,不惹事,不说话,每日晨昏定省来给老夫人请安,吃饭也陪同在侧,为老夫人布菜。   为老夫人布菜,在她刚进府的时候,是她每天的活儿。   后来甄氏死了,她做了夫人,老夫人只要还在府中,这活儿还是她干。   今晚厨房做了糖醋鱼,老夫人又酷爱吃鱼,这可苦了长孙氏。   她得小心翼翼地为老夫人挑了鱼刺,这鲤鱼的刺特别多,她挑好一块,放到老夫人的碗中,老夫人一口吃完,说了一句,“不错。”   长孙氏又得继续挑。   这一顿饭,只顾着挑刺,旁人都快吃好了,长孙氏还一口饭都么没吃。   好不容易,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长孙氏才算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准备吃菜的时候,袁氏却忽然道:“大嫂,给我夹一块你面前的排骨,太远了我夹不到。   长孙氏心头恼怒极了,这顿饭她们都快吃完,她还没吃上一口,这是把她当奴才使唤了。   她瞪着袁氏,袁氏眉目有得色,却一脸无辜地道:“劳烦大嫂。”   长孙氏慢慢地拿起筷子,手气得有些发抖。   陈瑾瑞一脸的无动于衷,她不会得罪袁氏,她还要靠老夫人和袁氏翻身。   一盘排骨,忽然重重地落在了袁氏的面前,“二婶喜欢吃,那就放在你面前好了。”   长孙氏一怔,看着瑾宁,没想到为她出头的,会是这个小贱人。   瑾宁倒不是为她出头,她只是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晖哥哥该说正事了。   这两人勾心斗角不是头一遭,夹了排骨,还有其他,最后若起来冲突,晖哥哥便说不成了。   因此,她为长孙氏出头一次。   袁氏没好气地道:“你都端过来了,大嫂还吃什么?”   真是碍眼刺心的东西!   瑾宁拿起筷子,刷刷地往袁氏碗里夹了几块,然后把排骨又放回长孙氏的面前,再问袁氏,“二婶还有什么想吃的?我来给你布菜!”   说完,那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袁氏现如今可不敢得罪她,只得拿起筷子吃起来,这排骨本来就不是她爱吃的,不过是想羞辱一下长孙氏。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地看了老夫人一眼,盼着老夫人为她出头。   只是老夫人垂下眸子,一副吃撑了的样子,压根没打算说任何的话,她只得作罢,悻悻地吃着。   长孙氏见状,连忙扒饭夹菜。   瑾宁见她们没闹了,便给陈梁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该说了。   陈梁晖微微点头,便见下人给老夫人端上漱口水,他只得等一下,等老夫人漱完口再说。   可老夫人漱完口之后便要起身,陈梁晖急了,一下子站起来,“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他,“有话便说,大惊小怪做什么?”   众人的眸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陈梁晖的脸上。   陈梁晖深呼吸一口,低着头也不敢看任何人,道:“孙儿明日便要到翰林院报到了。”   袁氏重重地把碗放在桌子上,失色尖声道:“不是不让你去吗?你敢忤逆祖母的话?”   陈梁晖被袁氏这反应吓了一跳,怔怔地道:“儿子……儿子想去。”   袁氏猛地看着老夫人,“母亲,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自己的行为。   然后,她眸光锐利地看着陈梁晖,沉声道:“推了!”   不是问他为什么答应,也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就一句,推了!   陈梁晖本本来还以为祖母顶多是生气,但是若问了他的意思,终究是会答应的。   毕竟,当着大伯的面子,她不至于会这么强硬。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在吃饭的时候公布此事。   他心凉了半截,慢慢地坐下来,试着做最后的抗争:“孙儿真想去,孙儿想试试,试过若不行,孙儿便死心塌地回来。”   老夫人失望地看着他,声音冷硬地道:“老身之前带你去看店,还给了你本钱,看来,这番心思都白费了。”   陈梁晖的头低了下去,没敢再说。   抗争,是一步步来的,瑾宁知道他今晚敢说第二句,已经是有进步了。   正想说话的时候,陈国公却奇怪地问道:“翰林院挺好的,为什么不去?”   陈梁晖猛地抬头,充满希望和感激地看着陈国公。   老夫人却冷冷地道:“陈家,不能再出第二次庶子强于嫡子的事情来。”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静下来了。   陈国公看着老夫人,面容有些苍白。   老夫人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应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但是,她不能让陈梁晖去,一旦他去了,有了出息,嫡出的琦儿又得看大房脸色。   她知道,说了这句话,陈国公便不会再出声。   果然,他笑了笑,淡淡地道:“我还有事,母亲慢用。”   说完,便离席而去。   瑾宁心底冷笑,堂堂国公爷,就这点出息。   她看向陈梁晖,以为他得放弃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肯定是不敢再说。   但是,瑾宁却没想到,老夫人这话,戳中了陈梁晖的痛处,他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都是因为庶出。   他眸色坚定地看着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道:“祖母反对也好,赞成也好,翰林院,我是去定了!”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走了出去。   瑾宁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拍掌,太有气魄了。   袁氏气得把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怒道:“反了,反了!”   老夫人也气得脸色发青,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让老嬷嬷扶着离开。   长孙氏和陈瑾瑞却没着急走,而是慢悠悠地吃着菜,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陈梁琦很生气,“他凭什么能去翰林院?” 第125章 上当   袁氏看向陈守成,忿忿地道:“这事,你去处理,不能叫他去翰林院。”   陈守成其实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后来老娘反对,他也就反对了,如今老娘不说话,儿子看着硬气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道:“他爱去便去吧,回头给琦儿也谋一份差事就好。”   袁氏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资质,不学无术,性格还不好,进官场也混不下去。   她不高兴地道:“能找什么差事?能进翰林院吗?若进不了,随便混个闲散职位,还不如踏实做点营生。”   瑾宁淡淡地道:“他也没什么营生可做的。”   袁氏瞪了她一眼,“有你什么事?”   “没我事吗?你说要他做的营生没我事吗?你二房有一文钱是自己赚的吗?”瑾宁反唇相讥。   陈守成一拍桌子,把正在吃饭的长孙氏吓了一跳。   陈守成怒道:“你不过是摊上了个好母亲,可你连这个好母亲都害死了,你这个克星。”   瑾宁不怒反笑,“那你们小心点,我煞气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们一家子给克死了。”   一旁的陈梁琦本来就暗自生闷气,听得瑾宁这话,大怒,随手拿起自己的饭碗便朝瑾宁砸过去,“你这个小贱人,我打死你。”   瑾宁看着那个碗飞过来的弧度,不躲不闪,那碗没砸中她,哐当落在了地上。   可伶迅速进来,对着陈梁琦的脸便一巴掌打下去,“冒犯县主,你有几条命?”   陈梁琦被打得整张脸偏出一边去,恼羞成怒,便要跟可伶拼命。   袁氏站起来拉住他,阴沉地看着瑾宁,“在这个家里,还分三六九等了?”   瑾宁起身离席,站到了袁氏的面前,生生高出她半个头,瑾宁轻蔑一笑,“人没有分三六九等,但是人品有!”   说完,扬手带着可伶可俐走了。   长孙氏很识事务,见唯一能与袁氏抗衡的人走了,袁氏又在盛怒之中,肯定会找她出气,所以,也不管还没吃饱,拉着陈瑾瑞便走了。   袁氏气得一把扫落桌上的碗碟,碗碟“噼噼啪啪”碎了一地,残羹剩菜汁液四溅,一地狼藉。   袁氏余怒未消,转身便去了寿安堂,陈守成见状,也急忙跟着去了。   陈瑾珞站起来,看着陈梁琦,一脸阴狠地道:“哥哥,你若不想那庶子去翰林院,打断他的腿,他就去不了,他总不敢跟你还手的。”   陈梁琦邪佞一笑,“你倒是给了一个好主意。”   陈瑾珞哼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好主意,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你就是不动脑,难怪你总是吃亏.”   陈梁琦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你哥哥,你怎敢这样说我?”   “哥哥又如何?没出息!”陈瑾珞转身出去。   陈梁琦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妹妹,在府中下手不好,不如,你帮哥哥一个忙,哥哥一定不会忘记的。”   陈瑾珞眼珠转动了一下,“那好,我帮了你,你得在祖母面前为我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到时候再跟你说。”陈瑾珞诡异一笑。   “好,我都答应你,你今晚便帮我约他到城西酒馆那里,我找人在那等着他。”陈梁琦拉着她的手臂出去。   “若是出去,倒是不必动手,还不如直接毁了他的名声来得干脆,叫他以后也甭想入官场了。”陈瑾珞狠毒地道。   “那感情好,伤了还能治好,若毁了名声,便再没有翻身了。”陈梁琦大喜道。   陈梁晖今晚做了决定之后,整个人反而轻松了。   之前的许多担忧,顾忌,如今都没有了,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祖母母亲不待见,那他就出去找个房子住,胡大哥说得对机遇兴许就那么一次,错过了,再没有了,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啊,他得为自己以后的孩子着想。   “大哥,想什么呢?”   陈梁晖抬起头,却见陈瑾珞笑着走进来。   他一怔,陈瑾珞是很少跟他说话的,这样的笑容几乎是从没见过,她往日跟他说话,总是带着纡尊降贵的姿态。   “没想什么,妹妹怎么来了?”陈梁晖没有表现得太热情,毕竟,知道她脾气古怪多变,这笑容后面,或许藏着谩骂痛斥。   是的,在这个家中,连她都可以随便痛斥他。   陈瑾珞坐在他的面前,托腮看着他,眼底生出崇拜之情,“大哥,你今晚很有勇气,我很佩服你。”   陈梁晖不说话,但是明显没有那么防备。   陈瑾珞轻声道:“以前我见你对着祖母和母亲总是唯唯诺诺,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我是打心里看不起你,今晚见你敢于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惜违背祖母的意思,大哥,我要跟你郑重道歉,为我以前小看你道歉。”   说完,她还真站起来,对着陈梁晖便鞠躬,郑重地道:“大哥,对不起!”   陈梁晖笑了,伸手托了一下她的手腕,“兄妹之间,说这些见外了。”   陈瑾珞吐吐舌头,顽皮地眨眼,“大哥是不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陈梁晖笑道。   陈瑾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大哥,明天你便要去翰林院报到了,我们得好好庆祝,妹妹请你吃酒去。”   “不必费这银子,你支持我,我很高兴。”陈梁晖感动地道。   “不去就是不原谅我。”陈瑾珞扁了扁嘴巴,一副要哭的样子,“去嘛去嘛!”   “只是,明日一早我便得去翰林院,今晚不能喝酒。”   “喝一点,别喝太多,”陈瑾珞顿了一下,轻声道:“其实也不一定要喝酒,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可在府中母亲若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只得拉你出去,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大哥,陪我出去一次嘛。”   陈梁晖看着她哀求的小脸蛋,一改之前的嚣张,反而有些可爱,便笑着道:“好,那便陪你出去走走。”   “好,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裳,马上就过来!”陈瑾珞欢天喜地地道。   陈梁晖看着她活蹦乱跳开心忙乱的样子,也笑了,心里暖暖的,这个家,到底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差。   陈瑾珞回了屋中,换了一声衣裳,戴了几次发簪不合意,便去了陈瑾宪的屋中,“姐姐,我找个簪子。”   陈瑾宪今日一早就开始腹痛,也没什么心思,躺在贵妃榻上,见她打扮整齐,旋风一般进来,便问道:“你去哪里?”   “陪大哥去城西酒馆!”陈瑾珞在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一顿翻找,找了一根鎏金镶翡翠的簪子,满意地道:“我要这根。” 第126章 有诈   陈瑾宪很奇怪,“你跟大哥出去?”   她不是一直都看不起大哥吗?怎地会跟他出去?   陈瑾珞哼了一声,“今晚你是没出去吃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哥竟然谋了一份翰林院的差事,祖母不许,他偏得要去。”   “翰林院啊!”陈瑾宪微微一笑,“那不是很好吗?”   陈瑾珞粉脸寒霜,“好什么好?他又不是我们的大哥,只是个庶出的废物。”   陈瑾宪沉下脸,“怎么说话的?”   “你装什么清高?哼,别忘记你是嫡出的,母亲说了,我们和庶出的势不两立。”陈瑾珞说完,扭身就出去了。   陈瑾宪轻轻地叹气。   她不是清高,只是不想内宅出事,她很着急自己的婚事。   看着,她门楣很高,可祖母也好,母亲也好,都是自欺欺人,如今的风光都是仰仗大伯。   二房出不了头,和庶子出息无关,是嫡子不长进。   “大小姐,吃药了。”丫头端药进来道。   陈瑾宪撑起身子,“小娟,大哥要去翰林院,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丫头把药搁在茶几上,用扇子轻轻泼着,轻声道:“奴婢不好说,但是,府中能有人有出息,总归是好事,至少,小姐您也能沾光,这婚事……”   陈瑾宪道:“我如何不知?可祖母说了,庶出的一旦得光,便耗尽了我们陈家的运气,因而压制了嫡出的,我是不信的,我们二房若指望琦儿,是断不可能,还不如让大哥出去试试?”   她轻轻叹气,这个妹妹是什么心眼,她太知道了。   大哥又是个单纯没心机的人,此番若真的跟瑾珞出去,怕是……   陈瑾宪心头有说不出的无力感。   半响,她终究是坐不住了,“小娟,扶我到梨花院。”   梨花院里,瑾宁坐在灯下绣花。   这绣花的活儿,她是做不来的。   但是,她偏要学,倒不是真想绣出个什么图案来,只是磨炼自己的耐性。   绣花很考耐性,开始给师父绣的时候,她强忍了好几次没把东西一把火烧了。   “绣得像样了。”钱嬷嬷走过来看了几眼,点头道。   瑾宁一针一线地穿过丝绸,“那接下来我能绣个繁复点的图案。”   “别,还是继续绣鸡蛋。”嬷嬷说。   瑾宁努努嘴,让她看一下角落的篮子,“已经绣了好多鸡蛋了。”   嬷嬷瞧了一眼,“嗯,确实很多了,那明日开始绣鸭蛋,绣完鸭蛋绣鹅蛋,绣得出鹅蛋就能绣人脸了。”   青莹进来,笑着道:“这总是绣蛋有什么用?也不能送人。”   “总是绣一样单调的东西,心里是很暴躁的,县主必须要遏制这种暴躁。”钱嬷嬷道。   她认为,瑾宁是足够聪明的,也有手段,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光有聪明和手段还不够,还得沉得住气。   她的人生,还要过很长很长,走很远很远,飞很高很高。   梨花快步走进来,“小姐,二房的那位大小姐过来了。”   钱嬷嬷听了这称呼,淡淡地道:“既要大房的产业,又想自立门户。”   瑾宁抬起头,“请她进来。”   这个堂姐,虽然谈不上好感,但是,至少不厌恶。   她是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但是,谁不为自己着想?   陈瑾宪在丫头小娟的搀扶下走进来,脸色苍白得要紧。   “瑾宁!”她进门便急道:“你得叫人去一趟城西酒馆,我怕大哥会出事。”   “什么意思?”瑾宁脸色微变。   “你先叫人去,我再跟你说。”陈瑾宪道。   “可怜,去一趟!”瑾宁下令道。   “是!”可伶执起佩剑便冲了出去。   “事别闹大!”陈瑾宪连忙道。   “是!”可伶应了一声,才想起不是瑾宁的声音,但是也懒得再说什么。   陈瑾宪明显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下来,看着瑾宁道:“方才,珞儿来我屋中借簪子,说约了大哥到城西酒馆去,她不向不喜欢大哥,贸贸然约大哥出去,一定有诈。”   “她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来告诉我?”瑾宁看着她,虽不太相信她的话,但是为保万无一失,所以还是叫可伶去一趟。   陈瑾宪脸色苍白地道:“珞儿心思不正,她若还作弄人,手段一定很难看,我不想国公府再惹人笑话。”   她很委婉地说作弄人。   但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害人。   瑾宁知道她的意思,她着急婚事,若国公府再出什么事,登门的媒人便更少了。   “我走了,希望你别把事情闹大。”陈瑾宪不喜欢瑾宁那逼人的眸光,总觉得太过锐利,让人不舒服。   “我只能答应你,对外不闹,但是若大哥有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陈瑾珞。”瑾宁冷声道。   陈瑾宪道:“那随便你,只要不往外闹就好。”   陈瑾宪站起来,丫头扶着她走了。   钱嬷嬷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县主以为,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是真是假,等可伶回来便知道。”瑾宁脸色沉凝,她知道是真的,二房除了陈瑾宪之外,无人会支持大哥去翰林院。   既然劝阻不成,就一定会出计,她太大意了。   “这位珞小姐心肠歹毒,真可能会做出点什么事来。”青莹道。   “我是没防着她。”瑾宁扬起眸子,“明日大哥必须到翰林院报到,本来就是师父举荐进去,有人情之嫌,若明日不去,此事耽搁下来,就算最终能去,大哥也会遭人白眼和非议,文人的心眼很小的。”   “是的,县主说得有理。”钱嬷嬷道。   可俐上前,“若是这样,我也去一趟。”   “不必,你留在这里,可伶一人去就够。”可俐的性子比较暴,她去了把事情闹大,对大哥也不好。   可俐只得道:“是!”   她安静地退回一边,但是内心很想去收拾渣滓。   瑾宁道:“寿安堂那边未必就不知道此事,可俐,你去听墙角,我要知道老夫人对大哥的心有多狠。”   钱嬷嬷道:“是的,听一下,也好告知大公子,免得他再中计。”   可俐得令,拱手道:“是,我这就去。”   她麻溜地出了门,身影飞快地淹没在黑夜里。 第127章 酒局   寿安堂里。   老夫人是不知道这事的,她回寿安堂之后,袁氏也跟着前来,说了一大通之后,便要老夫人为陈梁琦做主。   老夫人被她缠得没办法,便命人请陈梁琦过来,想着考考他的学问再跟陈国公开口。   然而,陈梁琦身边的小厮却他已经和大公子去了酒馆。   陈梁琦从不跟这个大哥来往,忽然这么反常,老夫人料到了几分。   她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到袁氏闪烁的眼神。   “说吧,他去做什么了?”老夫人见她方才出去过一会儿,应该是陈梁琦来告诉她。   袁氏撇嘴,“吃酒吧?”   “实话!”老夫人厉色道。   袁氏绕到老夫人的身后,道:“琦儿的意思,是让晖哥儿坏一点名声,让他去不了翰林院。”   “糊涂!”老夫人怒道,“坏的仅仅是他的名声吗?坏的是守成还有你的名声,外头的人只会说你管教不力。”   袁氏委屈地道:“母亲,那您说怎么办?他真去了翰林院,咱二房也是被庶子出头压着嫡子了,您之前不是说过吗?咱家的运数就是这样,若庶子出头,嫡子便一辈子出不了头,大哥和守成便是如此了,大哥当初若不被封侯爵,守成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啊。”   这话,说到了老夫人的痛处。   她满眼都是恨。   若当年不是庶长子夺了风头,压住了她亲生的守成,也不至于今时今日这地步。   祖墓的风水,请了长岐道长去看过,道长也证实了这点,陈家的运数素来如此,只能有一人出头,其他的子息都会被压制。   这些年,她已经不断地做一些断庶长子翅膀的事情,例如除掉甄氏,送走陈瑾宁,夺其家财来管理,但是,守成还是一事无成,她满心的恨化作希望寄托在陈梁琦身上,若如今再被晖哥儿夺了去,陈家就真的只有庶子出息了。   “罢了!”老夫人摆摆手,轻轻地叹气,“别做太过就是。”   袁氏眉开眼笑,“母亲请放心,琦儿又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他会顾念兄弟之情的,其实琦儿这样做也是为了陈家。”   老夫人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城西有很多家酒馆,但是只有一家名字叫城西酒馆。   酒馆很大,占了四个店面,后院也改建成一间间雅间,给文人墨客在这里附庸风雅,但是价格也相对贵一些。   同样的酒,外头卖五十文,雅间得卖一百文,消费是外头的一倍。   这就局限了只有消费得起的人才会进入雅间,陈梁琦是城西酒馆的常客,正确来说,是城西酒馆梅兰间的常客,他和几名富家子弟长期在这里饮酒作乐。   陈瑾珞带着陈梁晖进了酒馆,直奔梅兰间。   陈梁晖进了雅间,却见陈梁琦带着两个人已经坐在这里了,这两人,一男一女,衣着都十分华贵。   他微怔,毕竟这个弟弟和他也没多大的交情来往。   “大哥!”陈梁琦很热情地就站了起来,上前拉着他的手臂,“大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   陈梁晖错愕地点头,看着他,“好!”   “这位是孙公子,家中是在京城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可大了。”陈梁琦介绍道。   孙公子冲他微微点头,“大公子,您好!”   “孙公子好!”陈梁晖道。   “这位,”陈梁琦看着那少女,道:“这位是张姑娘,是孙公子的红颜知己。”   陈梁晖看向那张姑娘,只见她穿着虽然华贵,但是眉间似乎有一丝轻浮之色,妆容也极为浓烈,倒是像他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到秦楼去开眼界所见到的那些姑娘。   但是,既然是孙公子的红颜知己,他也没有想什么,拱手道:“张姑娘好!”   “大公子好!”张姑娘含笑福身。   “大哥,快坐!”陈梁琦十分热情地拉着他坐下来,陈瑾珞也坐了下来。   陈梁晖右侧坐着陈梁琦,左侧坐着张姑娘,张姑娘旁边是孙公子,以此类推。   陈梁琦已经喝了两杯,兴致起来了,便对张公子道:“我跟你说,你别看我没出息,我大哥可是真真的出息,他明日便要去翰林院了。”   陈梁晖心中有些不快,这些事情,怎好马上就在外头吹嘘?   他对陈梁琦是有防备之心的,从小到大,他的心眼都很坏,对他这个大哥也十分刻薄。   孙公子听了陈梁琦的话,便用敬仰的眼神看着陈梁晖,“失敬失敬,能进翰林院,大公子学问一定很好。”   “孙公子见笑了。”陈梁晖微笑道。   张姑娘亲自倒酒,笑盈盈地道:“我们得敬大公子一杯,祝大公子前程似锦!”   陈梁晖明日要去报到,不敢喝酒,便推却道:“在下不胜酒力,还是喝茶就好。”   张姑娘噢了一声,垂下眸子,扬唇讥讽一笑,“是,大公子是翰林院的人,自然不屑与我们喝酒的。”   陈瑾珞笑着道:“张姑娘,可不许你这样说我大哥,我大哥明日有正事,不能喝酒,这杯酒,我替我大哥喝了。”   说完,她站起来接过酒,仰头一口就喝尽。   只是这酒辛辣得很,她这样一口喝尽,呛得她一阵咳嗽,咳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却还笑着说:“我再替大哥敬你们一杯!”   她拿起她面前的酒壶,便往杯子里斟酒,激动地道:“我大哥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明日他要奔赴前程,今晚很感谢孙公子和张姑娘到来庆贺,这杯,我替大哥敬二位!”   陈瑾珞此举,感动了陈梁晖,他看着这个一向骄横的妹妹,怎忍心再叫她为他喝一杯?   他站起来,接过陈瑾珞手中的酒,笑道:“堂堂男儿岂能叫妹妹替酒?这杯,我敬孙公子和张姑娘!”   陈瑾珞咯咯地笑着,拍手道:“好,大哥豪气!”   陈梁琦拿起酒杯,鼓动着气氛,“好,这一杯,怎么也得喝了!”   孙公子和张姑娘也站了起来,一同举杯,道:“祝大公子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陈梁晖不善言词,但是十分感激弟弟妹妹安排的这一切,他仰头一口喝尽了杯中酒,并未看到陈瑾珞与陈梁晖交换了一个诡异得意的眼神。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喝的这杯酒是陈瑾珞面前的酒壶,而其他人喝的酒,是孙公子面前的酒壶斟出来的。 第128章 被毒打的人   陈梁晖坐下来之后,觉得脑袋有些沉重,他笑了笑,“这酒,也太烈了点儿。”   陈瑾珞连忙道:“那你别喝了,不能耽误了明日的正事。”   陈梁晖见她如此体贴,不禁大为感动,“好,等我休沐,再请大家出来吃酒。”   “好!”陈瑾珞笑道。   陈梁琦定定地看着他,见他一个劲的甩头,便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陈梁晖伸手扶着脑袋,“许是不胜酒力,我不能再喝了。”   他站起来,觉得很不对劲,他的酒量虽然不是极好,但是也起码有半斤的量,方才只喝了一小杯。   陈梁晖给张姑娘打了个眼色,张姑娘连忙站起来,伸手扶着陈梁晖,“大公子没事吧?我扶您到那边躺一下,哎,您这酒量可真差啊!”   陈梁晖觉得越来越眩晕,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但是,他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退开一步道:“没事,我自己走。”   刚走了一步,他便轰然倒地。   陈瑾珞哈哈大笑,“丑人多作怪,还真以为我们都跟他好呢。”   陈梁琦站起来,寒着一张脸走过去,一口唾沫吐在了陈梁晖的头上,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庶出的,也想进翰林院压我一头?看我不弄死你。”   他一脚踩住了陈梁晖的脸,恶狠狠地道:“我一直都想把他拽到地上,就这样狠狠地踩着他,使劲地踩着他,踩得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孙公子站起来,耸耸肩,“陈兄,我的事完了,接下来,就看我红颜知己的了。”   陈梁琦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丢给孙公子,“你的事当然还没完,回头还得你去喊人来,这等好事,怎能不大肆喧嚷?”   孙公子一怔,“还得大肆喧嚷?你原先没这么说啊,若这件事传了出去,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红颜知己被人睡了?”   “红颜知己被睡了,那就再换一个!”陈瑾珞取出一锭金子,放到了孙公子的手中,巧笑倩兮,“孙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位张姑娘看得眼睛都发热了,撇嘴道:“这里可有我一半啊?”   “少不了你的!”陈瑾珞又取出一锭金子,走过去拿起张姑娘的手,放了进去,阴恻恻地看了地上的陈梁晖一眼,笑眯眯地道:“但是,你得好好地给我做好这场戏,我要所有人看到我大哥最禽,兽的一面!”   张姑娘本来就出身秦楼,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拿了金子,她媚笑一声,“想不到小妹妹你还挺狠心啊!”   陈瑾珞冷笑,“是啊,你若做不好,我也会这样对你!”   说完,对陈梁琦道:“我们到外头等着,一会叫孙公子过来破门!”   陈梁琦拖着孙公子出去,压低声音道:“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千人骑万人枕的臭货,回头再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孙公子闻言,笑嘻嘻地道:“你说话算话啊,可不许赖账!”   “什么时候赖过账?”陈梁琦哼道。   回京之后,他找以前的旧友,不管是到酒馆吃酒还是到秦楼寻花,都是他结账的。   自然也引得一大堆人跟着他屁股后转。   梅兰间的隔壁,是雅竹间,就隔着一堵墙,只等听到摔破碗的声音,便可冲进去。   陈梁琦进雅竹间之前,道:“你们先进去,我去茅房!”   他转身便往后院走去,这后院栽种了许多树木,虽然挂着风灯,但是光影斑驳,不足以照明,他便加快了脚步。   倏然,后脑勺被什么重重地打了下来,他艰难地回头,看见一张笑意盎然又熟悉的脸。   “噢,下手太轻了!”她笑着摇头,却忽地挥起拳头,往他的太阳穴打下去。   陈梁琦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孙公子与陈瑾珞在雅竹间等了好一会儿没见陈梁琦回来,而隔壁房间,传来了砸杯的声音。   “怎么办?陈兄还没回来。”孙公子问道。   陈瑾珞想着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大概是又叫了小歌姬过来凑兴,他一贯如此,只是如今办正事他也这样不管不顾,难怪一事无成。   她站起来,冷冷地道:“不等他,先冲进去,冲进去之后你别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就打,一边打一边喊人,这四周雅间都有人,你一喊,人都过来了。”   孙公子收了钱财,且这种肮脏的事情,他也来趣了,霍然起身,“好,我这就去。”   陈瑾珞自然是不过去的,这种场合,她不会出现。   她安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着酒,脸上有阴森而得意的笑。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她自认为比母亲和大姐都要出色,她要成为祖母那样的能人。   那边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屋中灯火朦胧,只能依稀辨别,能听到张姑娘的哭声,他大步进去,嘴里骂骂咧咧地:“好你个衣冠禽,兽,连我的女人都敢欺负?你是不要命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他推开大哭着的张姑娘,挥拳就朝地上躺着的人打下去,他虽不懂都武功,但是收了银子,下手自然就狠了起来。   陈梁晖醒过来了,抱头大喊,“住手,别打,住手,是我……”   “打的就是你,打的就是你这个衣冠禽,兽!”   他一边打一边喊,加上张姑娘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一群人在门口围观。   酒馆的酒博士提着风灯过来,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孙公子正往死里揍,问道:“这是怎么了?”   孙公子见外头的人都围了进来,大怒骂道:“这衣冠禽,兽,竟然借醉欺辱我的女人,我打死他都不为过的。”,   “这是谁啊?”众人纷纷问道。   酒博士把风灯提上去一照,怔了一下,“这不是国公府的陈公子吗?”   孙公子呸了一声,“国公府怎出了这种贱胚?”   他看了过去,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会是他?   他一时慌乱,看向自己的红颜知己,却见她脸上有几道手指印痕,眼角流血,像是被虐打了一番,此刻正哭得伤心。   孙公子看到这一幕,他马上就想到,不是陈梁琦要设计他大哥,而是要跟他抢女人,可能她识穿了他的计策,拼死反抗,才被他虐打。 第129章 救回来了   陈梁琦慢慢地站起来,冲孙公子怒道:“你眼睛瞎了?没看见是我?”   孙公子怒火中烧,一拳打过去,“我打的就是你,你这个衣冠禽,兽,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兄弟,兄弟的女人你也抢?你还要不要脸?国公府怎么出了你这个败类?”   陈梁琦莫名被打了一通,本来就怒极,如今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一拳打过来,当下就冲过去扭着孙公子扑打起来。   那位张姑娘也是因为被打得惨,一直在哭,怎么也收不住。   外头的人听到两人的争吵,再看哭得那么可怜的姑娘,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这位国公府的小公子要强,暴这位孙公子的女人,刚好被孙公子抓了个正着。   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本来就是让人兴奋的谈资,加上施暴者是国公府的人,大家都不愿意离去,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下扭打的两人。   那边的陈瑾珞,听到了异样,走过来在众人身后偷偷地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摇头,慢慢地退后走了。   在房间外的窗口上,露出了一双黑幽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那眸子,慢慢地退后。   可伶在他身后淡淡地道:“若我没来,大公子就是里头被扭打的那个人,而大公子也甭想去翰林院了。”   陈梁晖眸子复杂,“谢谢你。”   “大公子,”可伶忍不住说,“那些人一直没对你好过,忽然对你示好,只是想麻痹你的,其目的是为了害你,希望你能吸取这一次的教训,三小姐救不了你几次。”   陈梁晖觉得满心冰冷,握拳道:“经过这一次,若我还没学乖,死有余辜!”   “我们走吧。”可伶听他这样说,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出酒馆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陈瑾珞走出来。   她的心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看到陈梁晖,她扬起古怪的眸子冲陈梁晖粲然一笑,“大哥,跟一个奴婢来喝酒啊?怪癖!”   仿佛,今晚她全然没参与陷害他的阴谋里。   陈梁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率先走了出去。   可伶牵马出来,对陈梁晖道:“你先回去,我坐瑾珞小姐的马车。”   “这个……”陈梁晖看了陈瑾珞一眼,有些迟疑。   陈瑾珞微笑道:“可以啊,捎个奴才一程,这点心胸我还有的。”   她挥动小手,“大哥先回吧,这好不容易能进翰林院了,早些回去歇着,小心骑马,别摔下来。”   陈梁晖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得脸色发青,但是也没与她争吵,这里到底还有外人,他翻身上马,对可伶道:“我先走了。”   “嗯!”可伶道。   陈瑾珞命人牵来马车,可伶要上去,陈瑾珞一手拦住,面容一变,阴狠而不屑,“你这个贱丫头,凭什么坐本小姐的马车?”   可伶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提了她的衣领子便把她拖上车,对吓呆了的车把式道:“走!”   车把式犹豫地看着一个劲挣扎发怒的陈瑾珞,陈瑾珞厉声道:“看什么?把她拖下去!”   一把长剑抵住了车把式的手臂,车把式吓得一个转身,扬鞭便去。   陈瑾珞还要发狠,可伶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闭嘴小贱人,我是特意来警告你的,凭你还不足以叫我们三小姐费心处理,但是,你们这一家子就像吸血的蚂蟥那么恶心,恶心透顶,这只是警告,若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这张小脸蛋画花了。”   说完,可伶松开了她,哼了一声。   陈瑾珞眼底狂火顿生,狠狠地盯着可伶,似乎要用眼光把她千刀万剐。   只是,盯了一会儿,她却倏然笑了,眼底狂怒也马上褪去,她把手搭在策可伶的肩膀上,问道:“陈瑾宁给你们姐妹多少银子?我十倍给你,你们过来我这边。”   可伶冷笑,“省省!”   陈瑾珞摇头,“那真是可惜了,我可是很欣赏你们姐妹呢。”   可伶没说话,若说这一套她还看不穿,也不能在将军身边待这么久。   陈瑾珞见她不做声,甚觉无趣,但是,眼底却燃起了熊熊斗志,嘴角一勾,便是一个讥讽傲慢的笑。   这世间,没有什么不能用银子买到。   而她恰巧,有很多银子。   陈梁晖和可伶是前后脚回到国公府。   陈梁晖直接去了梨花院。   劫后重生的他,看到眼底闪着担忧的瑾宁,百感交集,竟觉得喉头哽咽,鼻头发酸。   “没事了吧?”瑾宁还没看到可伶回来,因而不知道,见他怔怔地站着,便紧张地问道。   陈梁晖看着瑾宁,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却强行忍住,摇头道:“没事。”   “没事就好!”瑾宁的心放下了,见他眸光有些散涣,想着可能是被下了药,扶着他坐下来之后叫可俐进来,“把将军给我的清露丹拿过来。”   可俐应声,转身进了内室,嬷嬷亲自端水上来,“大公子先喝口水。”   陈梁晖接过来,默默半响,看着这一屋子紧张他的人,终于也忍不住,放下杯子抱着了瑾宁,哽咽地道:“我怎么就那么糊涂?我怎么就以为人家真对我好?我是有多稀罕她们的笑脸?我怎么就那么贱?”   瑾宁心里很酸,前生,她何尝不是这样?纵然这些人以前对她有多大的恶意,但是只要她们愿意露出笑脸,她就以为人家是真心的。   前生的她和陈梁晖一样傻。   “都会好的!”瑾宁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钱嬷嬷本来对陈梁晖有些不满,都要去翰林院的人了,还会上这种当。   但是,当听了陈梁晖的话,她轻轻地叹气,庶长子,娘亲早死,嫡母又刻薄,父亲无用,自小受尽白眼,自然渴望亲情。   他未必就不知道今晚是计策,但是,他到底是太渴望了,宁可冒险。   可俐取出清露丹,递给瑾宁。   瑾宁放开他,倒出一颗在手掌心,轻声道:“先吃颗药,明日去翰林院可不能糊涂着脑子。”   陈梁晖接过来,就着瑾宁递过来的水把药吃下去,只觉得这药满嘴生香,说不出的甘气。   他脑袋的沉重感也随即一扫而空,变得眼清目明起来。   “这是什么药?如此神奇?”陈梁晖惊奇地问道。 第130章 嫡子倒霉   瑾宁回答说:“这是靖廷大将军给我的药,有解毒清明的功效。”   陈梁晖看着她,“这位靖廷大将军,对你是甚好。”   瑾宁微笑,“是的!”   是啊,他对她是真的好。   从最初的贸然出手到后来狼山救人,算是生死之交了。   他……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师父去了东浙,也没办法知道他的消息,真叫人惆怅。   说话间,可伶回来了。   进了门,她便冷笑道:“害人害己,也活该那畜生了。”   瑾宁问道:“如何?”   可伶坐下来,怒道:“那畜生兄妹着实可恶,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想要毁掉大公子的名声,叫了个秦楼姑娘来陪酒,给大公子下药,让那秦楼姑娘和他一块在房间里再撞门捉奸,我本想打一顿把人救出来便了事,没想到那小畜生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茅房,我便打昏了他拖到房间里换了大公子出来,再把那女人给揍了一顿,如今那小畜生被打得满头是伤,且惹了一大群人来围观,他这下作龌蹉的名声,不消三天,满京城都知道。”   大家伙听了,着实解恨。   瑾宁看着陈梁晖,道:“大哥,祖母那边肯定会追究,她问起的时候,你便说自己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由我来承担。”   陈梁晖摇头:“不,宁妹妹,我不怕,顶多我搬出去。”   “别傻!”瑾宁摇头,“你刚上任,家中便闹出是非来,多少对你的名声有影响,且你高堂在上,搬出去住是为不孝,文官最在乎这些三纲五常的。”   钱嬷嬷道:“对啊,大公子便听县主一次,这事您实在不宜掺和,横竖老夫人早就看县主不顺眼,多一桩不多,少您这一桩,也不少了。”   陈梁晖泪盈于睫,感动地看着瑾宁,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说什么。   瑾宁轻声道:“大哥,兄妹之间,守望相助,别说了,快回去歇着。”   陈梁晖只得道:“好,那我先回去,大哥有句话放在这里,以后若妹妹有什么需要大哥的地方,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瑾宁微笑,“好,以后我肯定需要大哥帮忙的。”   陈梁晖轻轻舒气,“那大哥走了。”   “嗯,回去歇着,祖母若问,一问三不知。”   “知道!”陈梁晖深深地看了瑾宁一眼,又对可伶拱手,感激万分地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哪里是救命之恩?”可伶怔了一下。   瑾宁暗暗拉了可伶一下,对陈梁晖道:“去吧,快去!”   陈梁晖道:“好,那我去了。”   众人看着陈梁晖走出去,那背影说不出的孤独伤感。   钱嬷嬷轻轻叹气,对可伶道:“怎么不是救命之恩?他名声若毁,如何还能苟活?文人就是有这点看不开。”   可伶怔了一下,“文人怎地就这个性子?难道被人害了,该想的不是马上报复吗?怎会先想寻死呢?不明白。”   瑾宁道:“本来想把老夫人的话告诉他,也有点不忍心了,罢了,等过了再说吧,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是让他心中有数,认清楚了那些披着亲人面具的豺狼,以后就不会再轻易上当,所以,残忍点也得说。”   可伶道:“其实方才看到他在窗口看里面的那一幕,我是真心酸,他也知道,如果我没来,里头被人暴打和耻笑的就是他了。”   可伶说到这里,忽然恨恨地道:“陈瑾珞那个小贱人,真的不要脸到了极点,我是跟她马车回来的,她竟然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对着大公子是一脸的无辜,还问我要不要过去跟她。”   “便是你去跟她,她也不会重用你,她不过是想要断县主的左膀右臂。”钱嬷嬷冷道。   “还有这等无耻之人?”可俐的暴脾气又上来了。   “真有!”可伶道。   钱嬷嬷膛目结舌,“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人!”可伶可俐异口同声地道。   瑾宁摊手,表示无语。   “对了,酒馆那边什么情况?”瑾宁忽然想起来。   可伶耸肩,“不知道,那孙公子下手可狠了,酒馆那边如果怕出人命,估计会报官。”   “报官,事儿就闹大了。”瑾宁沉吟了一下,“这事到底有大哥牵涉在内,最好是不要报官的。”   “要不,我去看看?”可俐问道。   “不忙。”瑾宁道:“便是报官,处理下来也起码得要明日才能问清楚事情,这会儿我们不好去现场或者衙门,而且,我觉得,如果报官,老夫人那边不会坐视不管吧?咱们就静观其变。”   钱嬷嬷赞赏地看着瑾宁,“县主确实沉稳冷静了许多。”   瑾宁哀怨地看了一下角落,自己绣的那一筐鸡蛋,“能不冷静吗?多尖锐的棱角,最后都像鸡蛋一样圆滑了。”   钱嬷嬷笑眯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酒馆那边确实是报官了。   那孙公子发了恨,拖也拖不开,酒馆怕出人命,只能先去报官,等官府来到,两人虽然已经分开,但是,陈梁琦被打得很惨,整个脑袋都肿起来了,眼角爆裂,嘴唇爆裂,鼻梁都歪了。   这孙公子平日跟着他,吃香喝辣是有的,但是,陈梁琦性子刁毒,对这些跟屁虫也没有太好脸色,若不是有便宜,谁也不愿意沾着他。   但是,占便宜归占便宜,气也是实实在在地受了,慢慢累积,心里总归是不满的。   这积压下来的不满在看到陈梁琦竟然对自己的女人下手,而不是像之前说的那样用来陷害陈梁晖,他就彻底爆发了。   陈梁琦开始还能反击一下,但是,当被孙公子骑在身上,使劲招呼拳头的时候,他就彻底无力反抗了,只能一味地挨打。   这才有这么重的伤势。   两人,连同那位张姑娘都被带回了衙门。   因为陈梁琦伤势颇重,所以衙门请了大夫给他治疗,也顺便去一趟国公府告知。   袁氏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打得重伤还进了衙门,当下就把矛头指向了陈梁晖,“一定是他,今晚他是跟琦儿一块去的,如今琦儿出事,他在哪里?”   老夫人铁青着脸道:“还不马上去找你大哥让他去衙门一趟?是不是真要你儿子的命断了才高兴?”   袁氏哭着道:“母亲,看吧,他这还没当上官呢,琦儿便出事了,这庶子就是不能出头,他出头我嫡出的就得倒霉,若是这样,我还不如趁早把我的孩子带回娘家去。” 第131章 报官了   老夫人生气地道:“好了,你给我闭嘴!”   她站起来,吩咐下去,“叫国公爷过来一趟!”   对于府中今晚出的事情,陈国公是不知道的。   饭桌上他有些生气,回了书房看了会儿书,冷静了下来。   看书冷静,这是夫人教的办法。   他一个武夫,往日不爱看书,有什么只练一下功出一身汗发泄一下就没事。   其实他的办法比夫人的办法好使,可自从夫人走后,他就用夫人的办法。   他听她的话。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的时候,他已经心平气和了。   “国公爷,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陈国公以为老夫人是为今晚饭桌上的事情跟他说软话,便道:“老夫人还没休息吗?行,我马上过去。”   “吃了点儿事,老夫人请您过去商议一下呢。”嬷嬷道。   “出事?出什么事了?”陈国公怔了一下问道,第一个反应想到的是瑾宁去惹事了,“是三小姐又过去挑事了吗?”   “这……还不知道,老夫人请您先过去。”嬷嬷道。   大公子能脱身而出,除了三小姐救他之外,还有谁会救他?   所以,嬷嬷没把话说死。   陈国公马上披上外裳带着初三叔过去了。   寿安堂,灯火通明。   陈守成如今没敢再摆出高姿态了,毕竟自己的儿子还在衙门里呢。   “大哥,您得救救琦儿!”陈守成连忙拉着他的手臂哀求道。   陈国公先给老夫人行礼,“见过母亲!”   老夫人点头,脸色沉肃地看着他,“守业,你马上去一趟衙门,琦儿出了点事,如今在衙门里,还受了伤。”   “琦儿怎么会在衙门里?还受伤了?跟人打架了吗?”陈国公怔了一下问道,心里却有些庆幸,和瑾宁无关。   “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你先去一趟衙门!”老夫人道。   陈国公应道:“好,那儿子先去一趟。”   他转身,便听得袁氏在老夫人面前嘀咕,“都说庶出的不能压着嫡出的,这会儿信了吧?”   这话声音很轻,连陈守成都没听到。   但是,陈国公这种练武之人,耳清目明,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的脸色陡然一沉,今日晚饭时候的不快又浮上了心头。   他隐隐感觉,此事因陈梁晖而起。   陈国公一走,老夫人便沉下一张脸道:“先叫珞儿过来了解清楚。”   “母亲,还了解什么?直接把那庶子叫过来问罪就是,分明就是他捣鬼,而且,和梨花院脱不了干系。”袁氏怒道。   老夫人气得直骂,“你要怎么去问罪?是不是让他过来跪在你的面前请罪,说他没有乖巧地给人设计陷害?还学会了反抗?在南国你都没这么嚣张糊涂,怎地回来你像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袁氏被老夫人一顿痛斥,这才稍稍收敛,悻悻地辩解,“回来之前,以为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谁知道那小蹄子如今竟如此能耐了,还被封了县主,宪儿和珞儿却只还是个二房出的小姐,媳妇怎么甘心?嫁过来的时候,媳妇便是冲着二爷嫡出的名分来的,谁知道如今比庶出的还不如。”   “既然你怨言多多,那就下堂求去吧!”老夫人看来是动了真火,这样的话,往日是从不说的。   陈守成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怒斥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给母亲赔罪?”   袁氏真是委屈到了极点,陈守成这一巴掌打下来,她当场就嚎啕大哭了。   老夫人烦躁至极,对陈守成道:“拖她下去!”   袁氏噗通一声跪下来,哭着道:“我不闹了,母亲,我错了。”   老夫人看着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虽然来气,却也只得先压下来,二房总不能休妻惹人笑柄。   “陈瑾宁就算是个县主,却在庄子里长大,是个野丫头,和你的两个女儿能比吗?如今就论定以后的出息了?指不定谁不谁出息呢,你若好好经营,两个女儿攀上个侯门世爵之家,你就能扬眉吐气,何苦在这里嫉妒人家?起来吧!”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   “是,媳妇知道了。”袁氏停止了哭泣,抹了一把眼泪才站起来。   陈瑾珞被叫了过来,她已经睡下了,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头发垂下,面容显得特别的纯净乖巧,进来的时候打着哈欠,“祖母,怎么了?”   袁氏瞪了她一眼,“还问怎么了?你知道你哥哥出事了吗?你不是和他一同去的酒馆吗?怎地你先回来睡觉不管他啊?”   陈瑾珞点头,“是啊,我是去了,但是我只是负责把大哥带到酒馆去啊,那些地方我总不好久留,便先回来了。”   袁氏生气地戳着她的脑门,“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丢下你哥哥一个人在酒馆里?如今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陈瑾珞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怔惘地问道:“出事?会出什么事?哥哥有朋友在那帮他的啊。”   老夫人知道这个孙女鬼灵精,她未必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怕被怪罪是不敢说的,遂对陈守成和袁氏道:“你们先出去,我来问她。”   袁氏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了,且方才那一巴掌,她也得跟陈守成算,便拉着陈守成出去了。   老夫人看着陈瑾珞,淡淡地道:“把门关上。”   陈瑾珞乖巧地转身去关门,然后过来垂首而立,有些惶然的样子。   “别装可怜,祖母还看不穿你吗?说吧,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没好气地道。   陈瑾珞扑哧一声笑了,走过去坐在老夫人的身边摇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还是祖母英明,我知道肯定骗不过祖母的,可若我不那样说,母亲不吃了我才怪呢?母亲向来偏心的。”   “你母亲是宠着你哥哥。”老夫人觉得袁氏有些做法还是很偏颇得,怪不了孩子们不听她的话,“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说,祖母绝不怪罪你。”   陈瑾珞看着老夫人,“祖母您知道今晚的事情,不生气么?我还以为您不许我们对付大哥呢,您往日也很喜欢大哥。” 第132章 我恨死你   老夫人皱起眉头道:“疼爱是有轻重之分的,嫡出的,怎么也宠一些,你大哥是庶出,可也是你父亲的骨肉,祖母肯定也疼爱,只是,有时候难免要取舍,做不得两全其美。”   陈瑾珞乐不可支,依偎着老夫人,撒娇道:“孙女就知道祖母英明。”   老夫人慈爱地拍着她的手背,“好了,休要再拍马屁,你哥哥如今出事了,你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祖母,祖母好有应对之策,否则你哥哥有点什么事,你母亲饶不了你。”   陈瑾珞这才道:“今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人骗到了酒馆,他喝下了有迷药的酒,按照计划,让他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雅间里,孙公子再进去拿个正着,大声喧哗叫来其他客人,大哥就水洗不清了,想再入仕途,是断没可能的事情。”   她顿了一下,忿忿地道:“谁想到安排得如此妥当,最后还是出了纰漏,哥哥说要去茅房,让我和孙公子在隔壁的雅间等着,他却许久没回来,而那边也传来了哭声,这时机总不能错过啊,孙公子只得一人去推门,里头没点灯,也没看清楚状况,孙公子就开打了,可祖母您猜怎么地?屋中的男人,竟然是去了茅房的哥哥,大哥已经不知所踪,两人不知道情况,就厮打了起来,嚷嚷得十分轰动,周边的客人都来围观,孙女急忙想进去阻止,殊不知,却被一个人拉住手臂往外拖,一路拖到了门口,才看得清楚是梨花院的一个丫头,叫什么可伶的,而且大哥竟然和这个丫头在一起,她把孙女拖上了马车,一路威胁孙女回到了府中。”   她拉开领子,露出了被掐得殷红的脖子,委屈地道:“祖母您看,那丫头竟也敢对孙女动手,还威胁孙女若把她和梨花院供出来,就把孙女的脸画花。”   老夫人看着她本来白皙修长的脖子,赫然有一道手指红印,且手指印痕的中间有一抹紫,这力道是下得很大了。   看到老夫人眼底的火光,陈瑾珞缩缩脖子,“孙女怕她真的会画花我的脸,所以回来也没敢说,孙女错了。”   老夫人淡淡地问道:“你大哥说过什么吗?”   “他骂我啊,说从今往后,不会把我们当做一家人。”陈瑾珞哽咽地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大哥的,可哥哥说,如果我不帮他,到时候大哥当了官儿,他就会变得很窝囊,像父亲一样这辈子都没出息了。”   老夫人眼底笼了一抹寒霜,“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屋中的奴才丫头,都知道吗?是谁告诉梨花院知的?”   “没有,我是一个人去的。”陈瑾珞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了,我告诉过大姐,不过,大姐和咱是一家人,总不能泄密吧?”   老夫人厉声道:“去叫你大姐过来。”   陈瑾珞拉着老夫人的手臂求情,“祖母,您别生气,应该不是大姐说的,大姐不会这么糊涂。”   “是不是,一问就知道。”老夫人冷冷地道。   陈瑾珞只得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眼底慢慢地生出一抹得意的光芒,那张脸,竟是说不出的张扬。   陈瑾宪被叫了过来,她心里大概明白是什么事。   所以,来到老夫人的跟前,便跪了下去。   袁氏也进来了,见她跪在地上,问道:“你怎么回事?”   老夫人冷冷地盯着陈瑾宪,“你既然首先跪下来,可见你是知道错了,说,为什么要向梨花院那边告密?”   袁氏一怔,正欲发话,却被老夫人瞪了一眼,她只得郁郁地站着,看着陈瑾宪听她说什么。   陈瑾宪抬起头,眸子里有一丝悲哀,“祖母,咱家闹的笑话还不够多吗?我只是不想再让外人说我们国公府任何一句坏话了。”   “咱家闹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宪姐儿,看来,你是一个在乎家族名声的人,你告诉祖母,你为什么在乎家族名声?”老夫人问道。   陈瑾宪低着头,没说话。   老夫人扬高了声音,暗含不悦,“是因为你想嫁个好人家,你为自己着想,所以明知道陈瑾宁一直针对我们二房,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去找了她,让她去对付你弟弟妹妹。而你弟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没错,他错了吗?”   最后一句,老夫人厉色质问。   袁氏在一边听得七窍生烟,一巴掌就劈头打了下来,怒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是你去跟梨花院那边告密,你知道害得你弟弟多惨吗?他现在就重伤在衙门里,他若死了,我便把你剁开十八块给你弟弟垫尸底。”   陈瑾宪一怔,“弟弟他怎么了?”   “他被陈瑾宁的人打了重伤,还被诬陷为争风吃醋斗殴,如今被抓去了衙门,没高兴了吗?”袁氏劈头骂道。   陈瑾宪脸色煞白,“什么?不可能,陈瑾宁答应过我,她不会闹大,只会把大哥救出来。”   老夫人失望地看着她,“她的话,你竟然也信?她连祖母都敢顶撞威胁,会跟你讲信用?她正愁没办法找我们的麻烦,你偏送上门去让她扇我们一家子的耳光,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陈瑾宪哭了,跪着上前,“祖母,我只是不想我们一家人互相残害,大哥有出息,难道我们不该高兴吗?我只是不想弟弟去破坏他的前程,或许我是自私,我一直都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我已经成老姑娘了,我不能不着急啊,祖母……”   “你的婚事,祖母时刻为你留意,可你做的什么事?”老夫人气得胸口发闷,伸出发抖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子,“滚,给我滚出去。”   陈瑾宪看着伤心生气的祖母,还有一脸狂怒的母亲,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得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便见陈瑾珞在外头站在。   陈瑾珞瞪着杏眼生气地看着她,“我对你没有隐瞒,什么事情都告知你,却没想到你会去投靠梨花院那边,从今往后,我们姐妹情断,若哥哥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扭身就走了。   陈瑾宪心头悲怆,无从辩解。   陈瑾宁,我恨死你! 第133章 有祖母就行   陈国公那边急匆匆去到衙门,京兆府主簿接待了他。   “我家侄儿伤势如何?”陈国公急声就问。   “请大夫治疗过,性命是无碍的,脸上头上都有伤,不过这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腿被桌子压住,大夫说,伤势也不轻,以后痊愈了,走路也会有些障碍。”   “有些障碍?什么意思?”陈国公心中一沉。   “一切都是大夫最初的诊断。”主簿看着他,“国公爷可以自己请大夫来为他治疗。”   “我要带他回去。”陈国公即刻道。   主簿摇头,“只怕不行,案子还没查清楚,他暂时走不得,但是也请放心,他如今没拘押在牢里,只是住在后衙的石屋中,条件还是过得去的。”   陈国公听得要关押在石屋里,便知道情况不简单,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簿道:“和他斗殴的是一名叫孙奕的人,家中做点营生,不算大富之家,但是家底殷实。”   他招手,叫人递上口供,“这是孙奕招认的事实,孙奕也受伤了,如今也在石屋里,不过两人是分开的。”   衙门的石屋是拘留受伤的嫌疑犯,而且,是情节比较严重的嫌疑犯。   陈国公接过来看了一下,脸色微变,“荒唐!”   主簿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是啊,荒唐,自己的亲弟弟竟要设计陷害自己的兄长,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他自己陷进去了,如今,那女子一口咬定,陈梁琦是轻薄她的人,而且还痛打了她一顿,陈梁琦否认,但是女子脸上确有伤,加上孙奕的口供,他抵赖不得。”   陈国公知道大周律例,曾在惠帝元年修改过,但凡轻薄女子,一经查实,判刑一到三年。   如今有殴打的情节,三年怕是跑不掉了。   他心中沉了沉,若是陈梁琦真被判处三年,母亲哪里能轻易放过晖哥儿?   其实从宗卷,他大致能看出一些问题来。   大概,是梨花院那边出手救了晖哥儿,再把琦儿送进房间去。   至于那女子为何一口咬定是琦儿,这点,大概也是受梨花院那边的指使。   他站起来拱手,“齐兄,这面子无论如何也请你卖给我,不忙判,给我三天时间如何?”   主簿道:“国公爷,这三五天,我还是能做主的,国公爷如今在督查衙门办案,也该知道,口供和现场证据都吻合,几乎是定论了,除非,是有人改口供,否则,便是请了李大人来,这案子也是板上钉钉的。”   “明白!”陈国公知道主簿是暗示了他,感激地道。   “这案子其实是有疑点的,但是,即便最后入不了轻薄的罪,下药一罪也跑不了,桌子上有一壶酒,证实下了迷药.”   陈国公是一肚子的怒火,但是当着主簿的面也不好发出来,试探道:“其实下药一事,也是兄弟之间的小纷争,若没造成严重伤害,且那女子也愿意改口供……你看,这事要不就小惩大诫算了?”   主簿淡淡地笑了,“国公爷,便是我愿意,大人也未必愿意啊。”   陈国公心里犯愁,确实张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若罪证确凿,让他徇私是不可能的,而且,自己也拉不下这面子去求。   想到这里,他道:“容我去见见琦儿吧。”   主簿叫了人来,“带国公爷到石屋。”   “是!”衙役上前拱手,“国公爷请。”   陈梁琦脸上的伤势是比较精彩的。   眼角爆开,眼圈黑得厉害,鼻梁用肉眼都能看到歪掉了,大夫为他伤了药,涂抹了药水,青黑青黑的一块。   脸颊和嘴角嘴唇都是肿的,且肿得十分夸张,可见那位孙奕下手是真重。   他躺在床上,人是清醒的,看到陈国公来到,便拉着陈国公的手,哭着道:“大伯,您快救我出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陈国公见他这样,是又气又心疼,口气微愠道:“如今知道怕了?知道怕便不要做那些龌龊的事。”   “我没有,是那臭女人冤枉我。”陈梁琦激动地喊着,但是扯动了嘴角,疼得他呲牙咧齿,眼泪直冒。   “给你大哥下药的事,有吗?”陈国公冷冷地道。   陈梁琦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大伯听说胡说的?没有的事。”   “那孙奕已经交代了,你还要抵赖?”陈国公沉怒道。   陈梁琦挥手,肿胀的眼皮下的眸子露出愤怒的光芒,“那孙子,他是胡说八道,是他要害我大哥,大伯,您叫衙门别信他的话。”   陈国公见他还没半句实话,当下就怒了,“他害你?你可知道他这样供认,他也是同犯,一样要判刑,你跟他什么深仇大恨他要把自己陷进去来害你?我告诉你,今晚你若不说实话,我便是想帮也帮不了你。”   陈梁琦顿时安静下来,冷冷地看着他,讥讽地道:“看来大伯也是无心帮我,否则也不会不信我,既然如此,大伯请回吧,叫祖母来,祖母一定会信我的。”   陈国公面无表情地道:“好,我这就走,也可以叫你祖母来,但是,话撂在这里,我若走,便再不管这事,你若觉得你祖母在官场上吃得开,连京兆府都能指挥,我便尽管叫她来。”   说完,转身便去。   陈梁琦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扯嘴冷笑,心里头腹诽,“想置身事外?祖母若来了,见了我这般惨况,吩咐你去办,你敢不办?你也不过是陈家的庶子!”   二房的人,其实都不愚蠢,甚至说,比好多人都聪明,至少,善于利用人,若愚蠢的人,是不善此道。   可二房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这和老夫人从小给他们灌输的观念有关。   从他们懂事,便知道那位显赫的大伯只是家中的庶子,他做的一切最后都是归二房的,对他们来说,这些庶子的身份是低下的,远不如自己。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且加上这些年陈国公也渐渐不得力,在官场上也好,在府中也好,都比较窝囊,因此,二房那边在姿态气焰上,便更加的强势。   也导致了今日陈梁琦认为,只要有祖母出马,你最后还得乖乖为我办事。 第134章 好人该有好报   陈国公没能把人救回去,老夫人很失望。   陈守成当时就怒了,“是你不愿意救还是救不出来?他都伤成那样了,衙门还能看着他死不成?”   袁氏撇嘴说:“两个人打架而已,又不是很严重,且还受了伤,怎么就救不出来?若是要银子疏通打点,大哥直说便是,母亲总不至于舍不得掏这银子,若大伯觉得,还得给您一些银子您才愿意去救……”   “闭嘴!”老夫人脸色铁青,瞪着袁氏。   袁氏只得闭嘴。   老夫人看着陈国公,语重心长地道:“守业,这些年,母亲一直为你主持着国公府的事情,内外打点,是没少费劲,除了这两年在南国之外,几乎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了,但是这些年来,母亲求过你几次?你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这一次琦儿是不争气,但是好歹也是咱陈家的人,是你的亲侄子,如今又受了伤,若得不到医治,会出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你看在母亲的份上,便救他这一次,等他回来,我必定严格教导,绝不叫他犯下那样糊涂的事情来。”   这是老夫人的杀手锏。   以往每一次都管用,几乎是说得陈国公心中感动得不得了。   但是,这一次,他竟然无动于衷。   这两天听了太多庶子论了,听得他的心都麻木了。   若是往日,他一定会掏心挖肺,但是如今听了,面子上虽然感动,心里却没有一点感觉。   “儿子便是想帮他也帮不了,儿子进去见了他,他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吐,可人家的口供在那呢,他若不说,怎么帮他?怎么教他反驳对方的口供?”   袁氏听他有意帮忙,连忙就道:“这孩子素来娇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大概心里也害怕,且他是被诬陷的,肯定又愤怒的,大哥,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能凶他,哄哄他,他就什么都说了。”   陈国公对袁氏厌恶得很,淡淡地道:“弟妹,这事关他以后的人生,还要哄?他不是三岁小孩了,他自己不在乎,还指望别人怎么在乎?”   袁氏拉长了脸,“虽不是三岁小孩,可到底也不懂事,哄几句怎么了?大哥若不愿意哄,便叫我进去,我去哄哄他。”   陈国公淡淡地道:“好,明日我就安排你们去,他如今很安全,住在石屋里,也有大夫给他治疗了伤势,他也说过要见祖母的,明日我便安排你们一同过去看看。”   袁氏急道:“还等到明天?他今晚肯定害怕的……”   老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难不成大晚上的一而再再而三去衙门打扰?”   袁氏嘀咕道:“琦儿可从没在外头过夜的。”   “怎么没有?他眠花宿柳,出去多少个晚上都没回来你不问问?”老夫人说起这些就生气,这些她原先不知道,可袁氏知道,袁氏竟也帮着他来瞒骗她。   袁氏知道老夫人今日心情很差,也不敢再造次,退在一旁去垂头噤声。   陈国公也拱手出去了。   夜星斑斓,夜风细细,很美好的一个夜晚,但是,陈国公心情却奇差。   初三叔和他一同走着,道:“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去看看晖哥儿睡了没有。”陈国公寂道。   陈梁晖没睡,也睡不着。   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怕是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莫说今晚睡不着,他估计自己好几晚都不能睡着。   他以往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就算不能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得到祖母和父亲的喜欢,可也一定不会再排斥他。   但是今晚他彻底清醒了。   清醒是痛的,痛彻心扉。   痛是因为曾经在乎。   “小石头!”他坐起来,叫了身边的小厮。   “公子,您还没睡呢?”小石头推门进来,诧异地道。   “给我倒口水,口渴得很!”陈梁晖神情有些怔惘。   小石头应声,晚上是备好了茶水防着他半夜起来喝的,倒了一杯拿到床前,“大公子别想了,明日还要去翰林院报到呢,明日才是您的大事。”   “小石头,你阿娘呢?”陈梁晖大口大口地喝下一杯水,水已经冰凉了,喝下去,让他觉得浑身的闷热烦躁似乎驱赶走了一些。   “小人的娘死了。”小石头说,“父亲后来娶了后娘,便把小   人卖到了人伢子的手中,最后辗转,进了国公府。”   “看来,天下的后娘都不是好东西!”陈梁晖叹息道。   小石头摇头,“不,小人的后娘是好人,小石头小时候多病,都是后娘照顾小人的,给小人熬粥,但凡有好吃的,她都会留给小人。”   “但是她卖了你。”陈梁晖道。   小石头笑了,“这是小人的意思,后娘病了,没银子抓药,没药就会死,所以小人偷偷地叫隔壁三哥介绍了人伢子,卖了三两银子呢,阿娘后来便痊愈了。”   陈梁晖看着他的眉心眼底,说起他的后娘,他脸上是洋溢着幸福的,可见,后娘对他是真的好,这种好,甚至让他不惜把自己卖给人伢子做奴才来救后娘。   “那你后娘如今怎么样?”陈梁晖问道。   “和阿爹一起搬来了京中,阿爹在码头打零工,阿娘给人洗衣裳,小人一个月回去看他们一次。”小石头笑着说。   府中小厮丫头每月有一日的休息,这一日,他们可以出府游玩。   “那随我去南国这两年,你岂不是见不到他们?”   小石头摇头道:“没有啊,在南国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去了南国,阿娘说,小人去到哪里,她就带着阿爹去到哪里。”   陈梁晖听得很心酸,也觉得小石头很幸福。   他拉住小石头的手,“委屈你了。”   小石头咧齿笑了,“不委屈,这是小人自己的选择。”   陈梁晖暗暗记下,若以后有机会,定要提拔一下他,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   “大公子还没休息呢?”初三叔出现在门口,问道。   陈梁晖见到初三叔进来,连忙就吧茶杯递给小石头,穿鞋下来,“初三叔,这么晚……”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国公爷出现在初三叔的身后。 第135章 去翰林院   陈梁晖连忙施礼,“伯父!”   陈国公看着他,眸色有些复杂,“晖哥儿,你小时候是叫父亲的。”   陈梁晖一怔,小时候确实叫过父亲,但是,后来祖母说,既然生了弟弟,那就不必过继了,让他还叫伯父。   “不愿意叫了,是吗?”陈国公淡淡地道。   陈梁晖连忙辩解,“不……不是这样!”   他有些紧张,但是,确实祖母下过严令。   陈国公知道这孩子的心思,也就不难为他了,道:“罢了,你若还愿意叫父亲便叫,不愿意或者怕其他什么,还叫大伯吧。”   陈梁晖心里也很复杂,不是他不愿意叫,事实上,从小叫惯了父亲,后来改口叫伯父,也很长时间才慢慢习惯回来。   如今习惯了叫伯父,忽然说要叫父亲,他心里虽感恩,但是,也有些难叫出口。   “请坐!”他嗫嚅道。   陈国公扬袍坐下,看着他,敲敲桌子,“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陈梁晖依言坐下,神情有些拘谨。   对着这个素日威严的伯父,他总觉得高高在上,需要仰望。   陈国公看着他,心底是百感交集的。   眼前的陈梁晖,其实就是以前的他。   只是,当时他入军营,母亲没有反对。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是觉得,以他的才干,在军营里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但是,他偏生就一步步爬了上去,后更被擎天摄政王封将军再提拔为征西军先锋,从此奠定了他的事业。   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在翰林院,好好学,好好干。”陈国公是个武夫,场面话不会多说,但是对这个过继来的儿子,他是寄予厚望的。   听了太多反对的声音,陈梁晖乍听到陈国公这话,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楚,“知道。”   “明日开始,你搬到明月轩。”陈国公又说。   明月轩离他的书房很近,就一墙之隔,而他如今多半是住在书房里,这意味着,他用行动来支持他。   “是!”陈梁晖不知道说什么,只一味应是。   陈国公本来想好好询问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想问了,或许,是觉得这气氛甚好,说起今晚的事情,多少有些扫兴。   倒是陈梁晖,主动问了起来,只是,没有再称呼弟弟,“伯父,琦哥儿现在怎么样?”   陈国公道:“受到教训了,只希望能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好好做人……若记不住,那就这样了。”   初三叔在旁边道:“大公子莫管旁人,今晚的事情,该忘记的忘记,该记住的记住。”   “是,谢初三叔教导!”陈梁晖对初三叔是很尊敬的。   “早些休息,明日我命人准备马车送你去。”陈国公说着,便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出去。   陈梁晖对着他的背影躬身,“送……伯父!”   父亲两个字,到底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翌日一早的国公府,是十分忙碌的。   府中三辆马车,一辆送陈梁晖去翰林院,一辆陈国公带着老夫人,陈守成和袁氏去了衙门。   另外一辆,瑾宁去巡视铺子。   陈梁晖心情很紧张,大周的宰相,多出自翰林院,这是一个起点很低但是能飞得很高的地方。   这是一个全国学子梦寐以求都想进来的地方。   翰林院位于平安街东侧,距离皇宫很近,而翰林院的学士有几位都在宫中行走,侍皇上身侧,为皇上拟旨,颁布,撰写文书等等,甚至,皇上心血来潮想作几首诗,学士都得纪录下来。   马车即将抵达平安街的时候,岔路口却有人闹事,百姓围观,堵塞了通道。   马车前行不了,陈梁晖急得掀开帘子看。   只是人墙隔阻,他也看不到,便叫了小石头去了解情况。   小石头钻了进去,回来道:“公子,有一个小乞丐被打伤了,血流了一地,可能快死了。”   陈梁晖一怔,“那怎么不送医馆?”   小石头摇头道:“谁会送一个乞丐去医馆?便是送去了,也没大夫医治,他又没银子。”   陈梁晖下了马车挤进去看,果然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躺在路中间,头破了,流了很多血,他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眼底有哀求,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听着像是地方方言,他身子抽搐,看样子确实很危险了。   “小石头,过来帮忙!”陈梁晖连忙喊道。   小石头挤过来,急道:“公子,今天是您第一天到翰林院报到,不能迟到。”   “把他抬上马车,然后你送他去医馆,距离不远了,我走过去就是。”   “这看着不远,走过去可远了。”小石头急了,“要迟到的,公子,前程要紧。”   陈梁晖犹豫了一下,看向地上的小乞丐。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听得他要救,都诧异地看着他。   “公子,不要管了,快去报到,若迟到了,只怕就给人家留下坏印象了,到时候能不能再进去都不知道。”小石头急得团团转。   陈梁晖拱手对围观的人说:“诸位叔伯兄弟,我愿意出银子,不知道谁愿意送他到医馆呢?”   没有人应答,反而更诧异地看着他。   陈梁晖也有些急了,“这好歹是人命呢,诸位可不能漠视啊。”   身后有一辆轿子停了下来,下来一名身穿青色袍子的中年书生,他走过来,瞧了瞧,然后看着陈梁晖,“你要救他?”   陈梁晖听得有人出来,连忙拱手道:“这位先生,能否耽误您一点时间,先送他到医馆去?诊金我来付。”   那中年书生冷笑一声,“他是乞丐,治好了,以后也没银子还你。”   “不打紧,不打紧!”陈梁晖摇头,“只要先生愿意伸出援手,这是人命呢。”   “乞丐的命,不是命!”中年书生淡淡地道。   陈梁晖听了这话,气打一处来,又看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他,有些想上前的,可一直犹豫,估计是怕他不给诊金。   他决定不求他们了,若迟到了,顶多好生请罪便是,若进不了翰林院,那也是他的命了。   “小石头,来,帮忙抬!”情况十分危急,他挽起衣袖扯出一块手绢,压住小乞丐的头,先止住了血再说。   小石头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更改,也就不再劝了,两人七手八脚地抬了小乞丐上马车。 第136章 庶吉士   本来打算让小石头和车把式送去的,但是小乞丐上了马车便一直抽搐,甚至自己咬舌头,小石头要捂住伤口还得强压住他,做不来,陈梁晖只好也跟着去了。   人们看着马车离去,都纷纷摇头。   “听说第一天去翰林院,傻子,自己的前程都不珍惜。”   “可不是?寒窗十年,不就是为了今日吗?这小乞丐是他的克星啊。”   “这做好事也得分情况啊,这小乞丐有什么好救的?救活了也没办法报答,死了,还背上一条人命债,多不划算。”   众人纷纷讨论,而方才的青衣中年书生也看着远去的马车,微微笑了,一改方才的冷漠之情。   他走向轿子,道:“走吧!”   “是!”下人抬起轿子,往平安街的尽头走去。   而在平安街旁边的茶楼上,有一颗脑袋从窗口里探出,这脑袋已经探出了许久,一直看着底下的情况。   “郡主,有什么好看的?”下去拿点心的丫头上来,便见她一直看着外头,凑过来问道。   “看完了。”脑袋缩了回去,是一张清冷绝尘的面容。   方才,她想下去,但是,却看到有人仗义出手,她没有带药箱在身边,送医馆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那人是谁?听说是要去翰林院的。   舍弃自己的前程去救一个小乞丐,值得吗?   此人,是靖国候府的瑞清郡主。   她救过很多人,但是,她救人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   所以,也没有想过,若有一天,需要付出代价去救一个人,她是否会愿意。   “小庆,你有什么理想?”瑞清郡主问小丫头。   小丫头笑了,“郡主不是知道么?”   瑞清郡主淡淡地笑了,“是的,你一直梦寐以求要嫁给章侍卫,若说,章侍卫要来娶你,你会否在花轿途中,耽误吉时去救一个小乞丐?”   小庆摇头,“不会,那是我一辈子的大事。”   瑞清郡主不由得对方才那人肃然起敬,对学子来说,十年寒窗,一身学问都希望能卖给帝王家,但是,在这个关头上,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这样的人品,难能可贵。   “郡主,您的脸,怎么红了?”小庆惊奇地看着她。   郡主会脸红?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方才莫非有那位俊美公子经过?   “走!”瑞清郡主嗔了她一眼,站起来道。   小庆急忙往嘴里塞方才拿上来的点心,含糊不清地道:“别浪费啊。”然后就追了上去。   陈梁晖一身血污地去到翰林院,已经是将近中午放饭的时候了。   他本来还想回去换身衣裳,但是已经迟到太多,若再回府便更赶不及了。   迟到这么多,其实他心里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翰林院那边也知道今日有新人来报到,且听说是苏意安排过来的。   苏意不得文人喜欢,但是得皇太后和皇上喜欢啊,因此,他举荐进来的人,大家心里不喜欢却也只能接受。   可没想到,此人中午才来,还衣衫不整,一脸肮脏,身上那些,似乎是血污,而他神情也极为忐忑不安。   接待之人,十分不屑,正欲打发了他回去,却见一名灰色衣裳的书童走进来,对陈梁晖道:“掌院大人要见你。”   不止陈梁晖怔住了,便是接待之人也怔住了。   他只是来做典籍的啊。   而且,还迟到了那么多,按照规矩是该先打发回去改日再考。   所谓的今日来报到,其实还得考试,考试通过,才能入职。   在翰林院,便是一个典籍的职位,也是打破头的。   陈梁晖连忙道:“请小先生引路!”   书童领着陈梁晖走了出去,穿过状元殿,再路过编修大堂,陈梁晖看到编修堂里有约莫二十人坐在案前,奋笔疾书,这种氛围,让他很是向往。   那是他做梦都想进来的地方。   掌院柳学士是先帝三年的状元,学富五车,如今更常在御书房办公,是清流中的贵族。   陈梁晖心情很紧张,不知道柳学士接见他,是什么原因呢?   不过,他一个无名小卒,能得柳学士接见,大概也是因为苏大人的面子。   他靠苏大人进的翰林院,但是却又抵触这点,心里很矛盾。   一路走着,他只顾着沉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掌院正厅。   书童推开雕花木门,便领着他进去了。   陈梁晖低着头,不敢随意看四周。   地板是表面上有轻微突浮的青石板砖,坚硬厚实,走在上头,   有种从脚到心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书童站定身子,拱手,“大人,陈公子到!”   陈梁晖依旧没敢抬头,躬身拱手,“陈梁晖参见掌院大人!”   有沉稳又微微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抬起头来!”   陈梁晖有些错愕,这声音……   他慢慢地抬起头,只见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的中年书生,便是他今日救小乞丐时候遇到的那位青衣书生。   他竟然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可他说,乞丐的命不是命。   陈梁晖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说什么。   掌院大人微微笑了,“是不是觉得本官今日说了不该说的话?”   陈梁晖犹豫了一下,“不敢!”   “乞丐的命,不是命,这得多凉薄的人才能说出这般凉薄的话啊?”掌院大人站起身,慢慢地走下来,走到陈梁晖的面前,眸光和蔼而欣赏。   陈梁晖一时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不敢轻易作答。   掌院大人拍着他的肩膀,“你今日是要考试的,知道吗?”   陈梁晖拱手,“小生知道!”   “嗯,不必考,今日已经通过了。”   陈梁晖错愕,他什么时候考过了?   是不是因为苏大人举荐进来的,所以不用考试?   他脸色涨红,道:“请大人给小生一次考试的机会。”   掌院大人看着他,道:“你已经考过,且及格了。”   “这……”陈梁晖有些急了,“可小生做好了准备。”   掌院大人挥挥手,“去吧,从现在起,你是翰林院的选馆了。”   陈梁晖整个愣着了。   选馆?不,他只是来做个典籍的。   他有什么资格做选馆?选馆是进士出身,再从编修中选三甲升为庶吉士,选馆,就是庶吉士。   他……何德何能?   不,苏大人是让他来做典籍的,他不能承这么大的人情,而且,他想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晋升。   “大人……”他正欲推却,掌院却道:“去吧,本官要入宫了。”   掌院大人吩咐书童,“引梁大人去见见其他同僚。” 第137章 一巴掌   陈梁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书童很奇怪,他是来做典籍的,这做了庶吉士,他怎么还无精打采仿佛不高兴似的?   书童以为他不解,于是问道:“在翰林院,庶吉士是很受尊重的,您为何不高兴?”   陈梁晖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书童笑道:“高兴哪里是这样的?”   陈梁晖没做声了,任由书童引他出去。   一通介绍下来,陈梁晖因为没心情,也没记住几个人,只记住了他们轻蔑的眼神。   文官的排斥是很严重的,尤其,靠走后门进来的,更是不屑。   他一来便被选为庶吉士,甚至不需要考试,必定是走后门的,因而,大家都对他不假辞色,甚至,偷偷拿白眼看他。   陈梁晖越发没心思了,欲哭无泪。   庶吉士,有翰林官预备资格,一般任期三年,第一年,以学习为主,第二年开始,便在皇帝身边起草诏书,拟旨等工作。   官场有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能成为庶吉士的都有机会平步青云。   但是,陈梁晖只是一个举人,比进士还差远呢。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才不配位的最大原因。   而另一边厢,陈国公今日一早就带着二房那边的人去了衙门。   张大人今日在衙门里,陈国公便与张大人说话,让人引老夫人等人去见陈梁琦。   袁氏看到受伤的儿子,心疼得不得了,冲上去抱着就心肝心肝地哭着喊。   陈梁琦挣脱她,看着老夫人,哭着哀求道:“祖母,您快救我出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老夫人也心疼得很,却沉住气道:“昨晚你伯父过来,为何你不坦诚相告?”   陈梁琦撇嘴,“他只管救我出去就成,问那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他堂堂国公爷,连救我出去的能力都没有吗?那平时还说得他多厉害呢。”   老夫人知道他素来骄横,只是没想到吃了亏还这般气焰嚣张,不由得沉下脸来,“国公又如何?其他人的口供于你不利,你若什么都不说,便是公主来了也帮不了你,这京兆府你以为是一般地方衙门吗?以往这京兆府尹都是亲王任职的,京兆府权力大着呢,岂是一个国公可横行的地方?”   这话若是陈国公说,他肯定不信,如今听老夫人都这样说,他才后怕起来,想起有人进来问口供的时候,他还自恃是国公府的人,态度十分嚣张,不禁更怕了几分。   他抓住老夫人的手臂,慌张地道:“那怎么办?祖母,我不要留在这里,您快救我出去啊。”   说着,他便落泪了。   方才哭,是没有眼泪,只是做戏罢了,如今是真怕,这眼泪就止不住,一会儿便哭得鼻涕横流了。   袁氏心疼得不得了,掏出手绢为他擦拭眼泪鼻涕,也求老夫人,“母亲,您快想想办法啊。”   老夫人正色道:“还是那句话,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你巨无遗细地告知你伯父,他自会为你想对策。”   “好,好,祖母怎么说,我便怎么做。”陈梁琦捣蒜般点头。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陈守成道:“去叫你大哥来。”   陈国公来到,陈梁琦这才当着老夫人的面,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国公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是听他这般厚颜无耻地说如何陷害陈梁晖,言词之间,也没有半点的悔意,他真恨不得狠狠地抽死他。   他听完,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陈梁琦几乎跳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伯父应该是去找张大人了。”老夫人淡淡地道,其实神色也有些不悦,听了,怎么也得说两句,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出去,何等的目中无人?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陈国公又回来了。   “如何?”老夫人耐着不悦问道。   陈国公沉声道:“方才与张大人谈过,要完全脱罪不可能,但是轻薄女子一罪比较严重,且有迷药在桌子上,所以,张大人建议,我们跟孙公子与张姑娘和解,是送银子也好,是赔礼道歉也好,总之让她们撤销控罪,至于下药一事,因晖哥儿没出来状告,因此只当胡闹,只是,斗殴一罪,若孙公子那边妥协,得琦儿一人承担。”   袁氏问道:“那斗殴,不需要坐牢吧?”   “若求情,一个月到三个月,情节到底不算严重。”陈国公道。   老夫人沉下脸,“如此说来,他还是得蹲大牢。”   陈国公摊手,“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算什么解决办法?好办法就是我不用坐牢。”陈梁琦悲愤地道。   老夫人把陈国公拉到一边,轻声道:“你看,打点些银子,能不能脱罪?”   陈国公摇头,“母亲,对京兆府花银子无用的,这已经是张大人额外开恩了。”   “那若是叫那孙奕顶罪呢?”   “你孙奕倒是肯?”   “不外乎是银子的事情。”老夫人淡淡地道。   “孙家是殷实富户,未必愿意为了银子让自己的儿子去坐牢。”陈国公道。   老夫人烦躁了,“你这不行,那不行的,你倒是说说,怎么办才行?”   陈国公看着老夫人,“若是按照我的意思,便让他在牢中反省一下,或许经此一变,他自己会想明白,以后做事便不会这般鲁莽,也不会再犯下这样的错事。”   “他错在什么地方?”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凉薄与阴鸷。   “陷害胞兄,不是错吗?”陈国公反问道。   老夫人眼底的阴鸷更深刻了一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自己的前程是得靠自己去打拼回来,而不是靠陷害兄长得来的。”陈国公冷冷地道。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陈国公,倏然冷笑,“如此说来,你是不信长岐道长的话?”   “信,也不信!”陈国公眸色淡淡,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我有今日,不是掠夺了谁,而是我自己拼来的,就算我不出头,守成就能出头了吗?换一句话说,若晖哥儿不去翰林院,琦儿便能有出息?看看他做的都是什么龌蹉事?这样的人,便是入朝为官,也必定是贪官昏官!”   一巴掌,落在了陈国公的脸上! 第138章 饭桌风云   陈国公怔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老夫人眼底那一抹来不及褪去的阴狠与憎恶。   他不怒反笑,凉凉地道:“看来我说什么都无用,我能做的便是让他以斗殴入罪,若你们不满意,另请高明!”   陈国公说完,转身而去。   老夫人眼底阴鸷,双拳握紧,好!好!   反了!   “母亲,怎么样?”   老夫人走回石屋的时候,袁氏急忙问道。   “不求他,我便不信有银子还办不成事。”老夫人阴沉地道。   “他不愿意帮忙?”袁氏失色道。   “到底是外人!”老夫人慢慢地坐下来,安抚陈梁琦,“你且在这里养伤,明日我会请大夫进来为你治疗的,不出五天,祖母一定可以把你救出去。”   “五天?”陈梁琦哭丧着脸,“孙儿一天都不想留了,这里的饭菜可差了,连汤都没有。”   “母亲今晚便给你送汤来。”袁氏连忙道。   陈守成淡淡地道:“哪就那么矜贵?也不过是多留几天,这里又不是大牢,外头还有人看守,安全得很。”   “你怎么说话的?”袁氏瞪了他一眼,“方才也不见你帮忙说话,如今却多嘴了,一点用都没有。”   陈守成最讨厌袁氏,以前娶她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说话温文有礼,举止大方得体,这些年,便把落魄小姐的那种穷酸加尖酸刻薄的样都给露透了。   “好了,到底是你男人,这样说他妥当吗?”老夫人沉声怒斥。   袁氏心里头也很委屈,嫁给陈守成,还不是因为他是陈家嫡子?谁想到他这辈子会这么窝囊?   大房那边也是,一点都没能帮衬,反而一直刁难刻薄。   真是挑错了。   国公府今晚的晚饭,吃得鸦雀无声。   瑾宁今晚也来了,她今天巡视了一天,累得很,回来的时候刚好开饭,她就坐过来吃了。   吃着的时候,陈梁晖也回来了。   陈梁晖一回来,这气氛就更怪异。   “大哥,你的衣裳怎么回事?是血吗?你在翰林院被人欺负了?”陈瑾珞充满恶意地笑道。   她不说,众人还没看到。   毕竟,大家都心事重重,瑾宁是看到了,但是他没有伤痕,这意味着血不是他的,因而也没问。   大家抬头看了他一眼,袁氏冷笑一声,“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么?祖母不让你去,便是知道你性子懦弱,你是走后门进去的,人家当然排斥你。”   陈梁晖本来心情就很差了,虽然说做了庶吉士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想到翰林院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心里就难受,如今听了袁氏的话,他更觉得羞愧。   瑾宁淡淡地道:“走后门怎么了?二婶不是一直求着父亲帮二叔和你儿子走后门吗?若说去翰林院的是那混账东西,你还会在这阴阳怪气地讽刺吗?”   袁氏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在桌子上,看着陈国公,“大哥,您就容她这般无礼放肆?”   陈国公以前看瑾宁很不顺眼,现在看袁氏很不顺眼,他一直都想斥责袁氏一顿,但是他的身份不合适,他也知道长孙氏是不敢得罪袁氏的,瑾宁这样反驳她,正合他心意。   在他暗自痛快中,听得袁氏这样问,他便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瑾宁一眼,“吃饭,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插什么嘴?”   这是陈国公在斥责瑾宁那么多话里,最温柔的一句。   甚至,还真有几分父亲嗔怒女儿假象。   瑾宁哦了一声,“知道了。”   父慈女顺。   袁氏真是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陈国公问陈梁晖,“这血是怎么回事?”   陈梁晖回答说:“今日回翰林院的时候,救了一个乞丐,沾了他的血,因来不及就没回来换衣裳。”   陈国公一怔,“迟到很多吗?”   陈梁晖无精打采地道:“中午才去到翰林院。”   老夫人接话道:“事儿黄了不打紧,回来继续做营生。”   陈梁晖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道:“黄倒是没黄,且还提拔了我为庶吉士,只是,这大概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   “庶吉士?”袁氏发出了一声尖叫,正听父亲的话埋头苦吃的瑾宁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见袁氏一张脸都扭曲狰狞得不成样子了。   “你竟然被提拔为庶吉士?你有什么资格?”袁氏尖酸刻薄地道。   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是没说什么,继续吃着饭,也没阻止袁氏胡闹。   陈梁晖放下筷子,对老夫人和陈国公拱手,“我有些累,想先回去了。”   “去吧,明日叫人给你收拾东西,搬到明月轩去。”陈国公道。   袁氏跌坐在椅子上,脸上哭不是,怒不是,他做了庶吉士,而自己的儿子却在牢里。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   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他甚至连进士都不是,如何能做庶吉士?一定是人家戏弄他的。”袁氏喃喃地道。   陈国公道:“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但是也有例外,如今翰林院的副掌院也不是进士出身,是后来进了翰林院,先帝大为赏识,才破格赐了进士出身的。”   瑾宁淡淡地道:“有才干的人,便是出身不好,也总会得到赏识。”   “他有什么才干?”袁氏冷笑,“他的老师和琦儿的老师是同一人,而他只是陪读,他能有什么学问?”   “二叔和我父亲还是同一个父亲的呢,后来不也不一样了吗?”瑾宁放下筷子,这里怨气冲天,可不想在这里凑热闹,还是回去跟大哥说说话好。   瑾宁一走,陈国公也走了,陈国公走,长孙氏和陈瑾瑞也寻了个由头走了,整张饭桌,只有陈瑾宪一人在那里吃着,却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碗里的饭。   袁氏见状,一手打落她的碗,怒道:“都是你,若不是你去告这个密,你弟弟不会进牢子,陈梁晖也不能入翰林院,你还有脸在这里吃?滚回去思过。”   泪水从陈瑾宪的眼睛滑落,她没哭出声,慢慢地起身,脚上踩到了地上的饭,挪了一下没挪掉,她怔怔地看着,轻轻叹气,便走了出去。 第139章 陈瑾宪上吊   一路走回去,陈瑾宪的泪水就没停过。   小娟劝道:“小姐您别难过,夫人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公子被救出来就没事了。”   陈瑾宪没做声,只是一味地落泪,鞋子上沾的饭怎么都磨不掉。   陈瑾瑞在身后叫住了她,“宪妹妹。”   她擦拭了眼泪,回头看着陈瑾瑞。   对这个被休回来且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堂姐,她一直都避而远之。   因为从小相处的时候便知道她很有心机。   这一次回来,她也没和自己太过热情,甚至见面也不打招呼。   她勉强一笑,“瑞姐姐。”   陈瑾瑞看着她,怜惜地道:“别难受了,这事怨不得你。”   陈瑾宪摇头,“我没事,多谢瑞姐姐的关心。”   陈瑾瑞轻声叹气,“若是以前,我说的话还管用,能帮你在二婶跟前劝劝,如今我只是一个弃妇,说话无人会听,倒是难为了你,哎,二婶素来偏心,外头本来就说你是老姑娘,克夫,还好意思回来说亲,叫你不要祸害人家,骂得不知道多难听,这些日子,求亲的人门前罗雀,若是其他人家,和咱这门第相仿的,门槛都踏破了,你不想咱家中再出事,是情有可原,二婶怎么就不了解你的心呢?怎么也不多为你着想呢?”   陈瑾瑞说着,也哽咽起来,眼底一片怜惜。   陈瑾宪听了她这话,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褪至雪白,震惊地看着陈瑾瑞,声音颤抖地问:“外头的人说我克夫?”   “外人的人愚昧,也不知道情况,你不要放在心上,你遇到的事情不算事,你看我,都这样了,不也好好的吗?你千万要想想开一点,做人,难免是要经历一些痛苦的,过了就好。”   陈瑾宪绝望地道:“外头的人这般说,大概无人敢娶我了。”   “也不是,出身低一些的总还是愿意的,妹妹长得好看。”陈瑾瑞道。   一旁的小娟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虽然这大小姐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劝慰,但是估计小姐听了这话会更堵心吧?   因此,她对陈瑾瑞福身,“大小姐,这里风大,小姐身子不好,奴婢先送她回去了。”   陈瑾瑞眸色冰冷地在小娟的脸上扫过,声音却十分谦和地道:“好,你快送她回去,好好劝着,琦哥儿出了这种事,二夫人那边肯定闹心点,过后就好了。”   小娟应声,对陈瑾宪道:“小姐,咱回吧。”   陈瑾宪心烦意乱中,任由小娟拖着她走,仓皇间,她回头看了陈瑾瑞一眼,陈瑾瑞正兀自摇头,一脸的怜惜。   回屋之后的陈瑾宪,脱了绣花鞋,拿了一块手绢在使劲擦拭。   小娟过来,拿了过来,“小姐,别擦,奴婢拿出去洗一下。”   这双绣花鞋面是绯红色的绸缎,鞋头镶嵌了一颗小小的南珠,是袁氏给她做的,这南珠的意思是说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陈瑾宪一直很珍惜这双鞋。   “别洗!”陈瑾宪一把抢回来,发劲般擦着,“洗了也洗不掉,这些脏米饭,都粘我心头上了。”   小娟怔了一下,“小姐您别这样。”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陈瑾宪慢慢地放下鞋子,眼神发直。   小娟只得道:“好,今晚您没吃多少饭,奴婢先去把衣裳给洗了,再去给你煮个面片汤。”   说完,便转身走出去了。   陈瑾宪是在子时被发现上吊的。   小娟今晚给她做的面片汤她一点不碰,早早就睡觉了。   小娟是在子时的时候怕她饿肚子,想过来看看她睡着没,结果就发现吊了上去了。   解下来的时候,呼吸已经几乎没有了,小娟哭得要生要死,袁氏和老夫人闻讯赶来,看到那光脚上吊的女子都吓得白了脸。   袁氏好一会儿才哭得出声,扑了上去,“你怎么那么傻?你被陈瑾宁欺骗了,好歹也先找她报仇啊,你这个傻姑娘!”   陈守成喝酒刚回来,听得消息,急忙便过来,见此阵仗,他痛斥道:“还哭什么?赶紧去找大夫啊。”   袁氏一脚踢向在地上跪着哭的小娟,怒道:“你还傻着做什么?”   小娟这才醒悟过来,连爬带滚地冲出去。   老夫人沉声道:“慢着!”   小娟回头,满脸泪水地看着老夫人。   袁氏和陈守成也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已经几乎没气的陈瑾宪,方才救下来的时候,小娟是压了她胸口一会儿,但是人没醒过来。   老夫人眼中有悲痛之情,但是,更多是残酷的冷静,深呼吸一口,她道:“人看着是救不回来了,明日对外头宣称急病暴毙。”   “为什么啊?”陈守成急了,虽然他一向凉薄,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他还是很担心。   “她是上吊的,懂吗?”老夫人厉声怒道,“她为什么会上吊?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上吊?传了出去,我们二房还要不要活?你儿子在牢里,这又自尽了一个,你陈守成还要不要出去见人?”   袁氏心慌起来,“是,是,她上吊的,传了出去,咱家名声就毁掉了,琦儿说亲事也得忌讳,还有珞儿,还有,你打算官场……天啊,这怎么办?”   陈守成怒道:“那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叫大夫来,她就能活吗?”老夫人沉声吩咐,“吩咐下去,若谁对外透露半句,马上打断腿发卖出去。”   小娟跌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忽然便发了狠,往梨花院跑去。   都是三小姐,是她,若不是她害得小姐被责骂,小姐也不会想不开。   陈瑾宪上吊的事情,因是子时,很多人都睡下了,且陈瑾宪身边的丫头只通知了寿安堂那边,寿安堂当然得通知陈守成夫妇,除了这些人,其他屋中的人都不知道。   小娟冲到梨花院的时候,守夜的可伶一把就抓住了她,厉声道:“干什么的?”   小娟大哭,对着屋中大喊,“三小姐,你害死我们家小姐了,你好狠毒的心肠啊,你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   可伶反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怒道:“好你个小丫头,三更半夜的来梨花院诅咒我们小姐,你不要命了?” 第140章 人救回来了   小娟跌坐在地上,一直哭着,“小姐要被害死了,小姐要被害死了。”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瑾宁穿着寝衣便出来,一手拉起小娟,“怎么回事?”   小娟见到她,愤怒至极,哭着痛骂道:“你害了小姐,你说不把事情闹大的,小姐上吊了,快死了,老夫人说不请大夫了,小姐要被你害死了……”   瑾宁心中一沉,吩咐道:“可伶,去请大夫,青莹,通知国公爷。”   她回屋打开柜子拿了一瓶药便急匆匆地赶过去,可俐和被吵醒的钱嬷嬷见状,也跟着去了。   小娟见状,急忙就跟着众人身后跑。   瑾宁来到碎月院,见陈守成坐在廊前,一脸悲痛无奈的样子。   瑾宁快步进去,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沉着一张脸,袁氏坐在床边,拉住陈瑾宪的手,嚎啕大哭。   见得瑾宁进来,她发狠地就冲过来,“你这小贱人,你还敢来?我打死你,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你害死她了。”   瑾宁眸色一暗,想也不想,一脚就朝她的肚子踢过去。   袁氏被踢倒在地上,疼得咿呀乱叫。   老夫人猛地站起来,气得脸上的肌肉发抖,怒视着瑾宁,“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连长辈都敢打?回头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瑾宁看着她,伸手放在她的手臂上,然后一下子就往边上拨,算推开了她,身后的可伶随即扶住,免得她摔下去,摔出个好歹来都赖了瑾宁。   两人配合得十分精准,老夫人便是想赖她一个冒犯之罪都赖不上。   瑾宁快步过去,陈瑾宪被放置在床上,用薄被覆盖身体,露出了头脸,脸上有上吊涨血过后的淤色,她拉开被褥,脖子上赫然一道黑紫的绳子印痕。   呼吸还有,但是很微弱,瑾宁取出一粒药,这是她手中最后一粒销服丹。   销服丹是提气运血,对内伤极好,陈瑾宪上吊,气血自然淤滞,销服丹的人参又可帮忙提气吊气,希望能撑到大夫来。   “可伶,拿水来!”瑾宁道。   这药她是吞咽不下去的,只能是用水调服灌进去。   “你给她吃什么?”袁氏捂住肚子怒问道。   “毒药,我毒死她,之后你们就不必怕她自尽的事情传出去会坏你们的名声。”瑾宁头也不回地说。   她把药放在水中,慢慢地化开,叫可伶扶着她起来。   她一手捏住陈瑾宪的下颊,稍稍把她的头抬起,再以食指压住她的下颚,另外一只手拿碗灌进去,期间,袁氏想冲进来,瑾宁脚尖一勾,把床边的一张矮几勾起,飞撞过去,袁氏急忙躲开。   药灌了下去,可伶慢慢地放她躺下来,然后接过瑾宁手中的碗拿过去放在桌子上,顺便冷眼扫了一眼袁氏。   袁氏被她眼底的杀气吓到了,退后一步,惊恐地道:“你想怎么样?”   这梨花院简直就是一窝强盗土匪。   可伶冷冷地道:“她是你的女儿,老东西说不让你请大夫你就不请了?你算什么母亲?你为什么不去死?吐把口水在你手心里淹鼻子死了吧,省得丢人现眼。”   可伶平素不太说话,但是嘴巴是很恶毒的。   袁氏虽怒,却也辩驳不得。   用了销服丹,瑾宁再为陈瑾宪扇风,口中骂道:“你看,你死了有几个人可怜你?就这么点事,寻死觅活的你有什么出息?我出生便被人丢在庄子里,一人孤苦伶仃,不也一样过来了?谁欺负你,你还回去就是,寻死,算什么本事?”   瑾宁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是很难受的。   这件事情,她或多或少有些责任。   事情没控制住,闹了起来,她陈瑾宪作为告密之人,肯定会被排挤攻击,但是之前以为到底她是袁氏的亲生女儿,应该不会被过分苛责。   而且,也绝没想到陈瑾宪是这么的软弱。   可俐请了大夫来,但是大夫的身后竟然跟着雷洪。   这个几乎被瑾宁遗忘了的人。   可俐气喘吁吁地道:“太晚,大夫都没在医馆里,也不知道家住何处,幸好遇到胡总管和雷公子喝酒归来,雷公子知道大夫的住处,便带着我去找,大夫脚程慢,是雷公子背着他来的。”   那大夫已经六十多,站着的时候都颤巍巍的,确实是跑不动的。   可伶扶着大夫上前,大夫方才还一副散架的样子,治病的时候竟然十分专注稳重,连手都不抖了。   他的治疗手段主要是针,一通扎下去,脖子的穴位几乎扎满了。   没多久,陈瑾宪竟然缓过来了。   哑嗓咳了一下,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袁氏哭着扑过去,一句话不说,就往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哭着道:“你这个死丫头,你是要吓死母亲啊?你怎么那么忤逆?说你几句你就寻死,你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啊。”   她甩了陈瑾宪一巴掌之后,便抱着她大哭,哭得是撕心裂肺。   瑾宁本来见她打人,想着又一脚踹过去。   但是,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只得作罢。   陈瑾宪的眼睛充满了悲痛和哀怨,她瞪着瑾宁,眼底的哀怨变成了怨恨。   “人算是活过来了!”大夫舒了一口气说。   老夫人没想到人还能救活,她虽然高兴,但是同时又愤恨。   陈国公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进来,如今听得人没事,也干脆不进来,直接走了。   可伶送大夫出去,雷洪也要跟着走。   老夫人对雷洪道:“这一次多亏了雷公子,改天请到府中喝杯水酒。”   雷洪拿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道:“你家的水酒小爷我喝不起,你这种恶毒的老东西,上次利用小爷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再惹你小爷,拿屎扔你。”   说完,弯腰背起大夫,便蹬蹬蹬地往外走,甚至也没看瑾宁多一眼。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她忽然发现,陈瑾宁这个小贱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把她逼到了悬崖上。   而她若不反抗,便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瑾宁回头看着可俐,“清场,无关人等请出去,我跟她说几句话。”   可俐得令,回头看着老夫人,弯腰下去,用夸张的语气道:“老夫人,先请回吧,这大晚上了,您该休息了。”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压住心头翻滚的气血,走过去对陈瑾宪道:“你先好好休息,祖母明日再来看你。” 第141章 狗咬狗   陈瑾宪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   她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   老夫人走后,袁氏抽抽搭搭几声,也快步跟着出去了,她不愿意留在这里对着陈瑾宁。   瑾宁坐下来,眸色严厉地看着陈瑾宪,“上吊,勇气可嘉啊。”口气却是冷嘲热讽。   陈瑾宪把头偏过一边去,嗓子嘶哑,声音细弱地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小娟红肿着一双眼睛进来,道:“小姐,是三小姐救了您的。”   陈瑾宪听得此言,转过头来,素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哭似的笑,“谁要你假好心?”   瑾宁冷冷地道:“我救你,是因为不想背负冤枉的罪名,方才你的侍女到我屋中大喊,说我害死了你,虽然我答应过你不把事情闹大,但是,你为此寻死,难道全是我的过错?有些事情不是我想不闹大便不闹大。”   陈瑾宪盯着她,杏眼里冒着怒火,“你……为什么把琦儿打成重伤?”   瑾宁一怔,“我什么时候把他打成重伤了?”   “你还想狡辩?”陈瑾宪伸长脖子,说话极其艰难。   可伶上前,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的祖母和你母亲跟你说了什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一一目睹,是你的好弟弟和妹妹给大公子下药,然后安排了一个女人毁坏他的名声,我把大公子救出来,至于你的弟弟,是那位同谋孙公子打伤的,酒馆里许多人可以作证,和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你若不信,尽管去问问!”   陈瑾宪吸了一口气,头往后倾,脖子上的印痕越发清晰,脸上有不信的神色,“不……你骗我。”   瑾宁看着她,觉得她为这些事情自尽,实在是太荒谬了。   就算她认为是她打伤了陈梁琦,顶多是怨恨她,怎么给自己挂了一条麻绳?   她起身,把小娟拉了出去。   “你叫小娟?”瑾宁问道。   小娟应道:“是!”   她对瑾宁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怨恨,态度也恭谨了起来。   “你家小姐自尽之前,见过什么人?”瑾宁问道。   小娟想了一下,道:“回三小姐的话,晚上从饭厅里回来,是瑾瑞大小姐拦住了我们小姐,说了一些话,奴婢觉得,那些话虽然是安慰,但是,肯定小姐会伤心的。”   瑾宁眸子一闪,“什么话?”   小娟如实告知,“瑾瑞小姐说,二夫人处事不公,没有为小姐着想,说外头的人都说小姐是克星,专门克夫,还叫小姐去死,小姐听了这些话,脸色都变了。”   瑾宁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瑾瑞大小姐!”   还以为她都安分了,没想到这根搅屎棍,在这搅起来了。   瑾宁回头对钱嬷嬷道:“嬷嬷,你去宽慰宽慰她,我对着她那副不争气的样子,说不来好话。”   嬷嬷道:“行。”   瑾宁带着可伶可俐走了。   嬷嬷留下来,叫小娟去倒点水,还用刚才服用销服丹的那个碗。   碗里残留清香,嬷嬷端着水,扶着陈瑾宪起身,淡淡地道:“这销服丹十分珍贵,是母后皇太后亲自炼制,给了大将军五颗,大将军给了县主,县主自己都舍不得服用,倒是给了你一颗。”   陈瑾宪就着她的手,慢慢地饮了一口水,嗓子像喷火一样,难受得很,这水喝进去,虽滋润也生疼。   “傻孩子,一点小事就得寻死,你以后可咋办?”嬷嬷把碗递给小娟,放下了她,轻轻叹气说。   嬷嬷的面容十分慈爱,陈瑾宪眸子一热,便成了雾气。   “我……”她未语,泪先流,满腔委屈和不甘,不知从何说起。   “可伶方才说的话,是千真万确,你弟弟罪有应得,不是他,便是你大哥,你希望谁出事?苍天有眼的,好人不会一味受害,坏人也不会一味得逞,你弟弟想坏人家名声断人家前途,最终,坏的是他自己的名声,断的是他自己的前程,这就是报应。”   钱嬷嬷看着她,又皱起眉头道:“其实老身知道你不是为此事上吊,方才小娟与县主说的话,老身听到了,陈瑾瑞说的那些话,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外头无人说你一句话,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人登门求亲,只是你祖母和你母亲一直在挑剔,希望你能嫁入侯爵府邸,但是,小姐啊,这侯爵府邸就真的那么好?除了锦衣玉食,一大堆的人事纠纷,就你这个性子,真入了侯爵府邸,没一年就叫人溶尸了。”   “我……未婚夫,确实是……”陈瑾宪哽咽,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她自己很在乎这个事情,外人说只是雪上加霜,她心里就认定自己是克夫命。   钱嬷嬷笑了,“当今的母后皇太后刚入宫嫁给先帝,不到三天,先帝就驾崩了,你说,母后皇太后是克夫命吗?若是克夫命,为什么擎天摄政王却能与她恩爱多年?”   “这……我如何能比?”陈瑾宪红着脸道。   “人都是一样的,没什么能比不能比,你好歹是二房嫡出,父母健全,虽说有些偏心,可到底你从小到大不曾吃过什么苦头,县主呢?县主从小被人丢在庄子里,靠着一身韧劲熬过来,时至今日,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大部分是她自己挣来的,可纵然如此,外头不是说她说得很难听吗?被退婚,被传与师父对食,若说这就该死,她早就死千百遍了,这人啊,就不能丧了这口气。”   嬷嬷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老身也不说那么多了,休息吧。”   翠玉院那边,今晚也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但是,陈瑾瑞并未派人出来看。   长孙氏今晚留宿在翠玉院,自从陈国公不去她屋中之后,她多半是留在翠玉院。   一墙之隔,小娟在外头大喊的时候,长孙氏母女便听见了。   陈瑾瑞眸子里露出歹毒之色,慢慢地喝着茶,今晚,她没打算睡觉。   “瑾瑞,你说,咱这样挑了陈瑾宪自尽,有什么用呢?”长孙氏有些不安。   陈瑾瑞眸光一飞,灯光朦胧之下,忽略她脸上的疤痕,竟觉得有说不出的风情。   “便是要他们狗咬狗,不管谁败了,剩下的,我们都好对付。”陈瑾瑞冷道。   长孙氏看着女儿的脸,轻轻叹息,“其实就算败了一方,剩下的我们也对付不了,老夫人的厉害你是不知道,陈瑾宁那小贱人,也着实是能耐得很。” 第142章 噩梦   陈瑾瑞摇头,眼底迸发出恨意来,“二房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你没听二婶的意思吗?她要父亲把世袭之位给陈梁琦那废物,还有,你以为甄氏的那些嫁妆,日后我们能拿到?陈瑾宁便更不用说,如今谁都不敢去得罪她,最好是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我们便坐收渔人之利。”   长孙氏听了她这样说,心底的愤恨又被勾了起来。   “那陈瑾宪倒是可怜。”长孙氏说。   “她是二房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又不需要看谁的眼色,她怎么可怜了?”陈瑾瑞冷眼扫过来,“母亲,我警告你,你可别心软,也别害怕谁,总之如今我们是韬光养晦,有机会就搅和一次,别沾身就是。”   自从长孙拔死后,长孙氏确实是胆小了许多。   且女儿也被休了回来,武安侯府也不是后盾,儿子不长进不出息,每日厮混秦楼还说要娶瑞安郡主,只怕再这样下去,便是连个小家碧玉都娶不上。   “你弟弟,也着实不争气。”长孙氏忧愁地道。   “你不纵容不就成了吗?不还是你把他弄成这个鬼样子吗?我跟你说,若你不强硬一点,把一切都夺回来,靠他?你这下半辈子也甭想过什么好日子。”陈瑾瑞冷冷地道。   长孙氏如何不知?但是,有什么办法?以往想着国公爷对自己尚算敬重,也没想到太长远,这小贱人从庄子里回来两年都不曾出过什么幺蛾子,后来为了和侯府的婚事,一下子就反了。   如今想想,她真是后悔啊,还不如让她嫁给李良晟,至少自己如今还是一个受她尊敬害怕的继母。   为了帮嫣儿,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长孙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那陈瑾宁会不会知道是你挑唆陈瑾宪自尽的?”   “如何知道?”陈瑾瑞眸色冰冷,“便是我跟她说的那些话如实传到了她的耳中,也怪不得我,难不成我知道陈瑾宪会自尽吗?”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陈瑾宪的性子她太清楚了。   自私,软弱,在乎名声,心软,是个成不得大事的人。   她不是第一次自尽。   在八岁那年,她被人恶作剧,扯了裙子,大家都笑说她名声坏了,她就去投湖。   八岁的孩子,说什么名声?但是她偏就在乎这些,从小在乎。   如今克夫这么大的罪名,以后也无人问津,她还能活吗?   梨花院。   可伶以为瑾宁会去找陈瑾瑞算账,但是她却没有,回来就睡觉了。   可伶不明白,借着给她端口水的由头,问道:“为什么不去找那个花脸猫算账?”   瑾宁淡淡地道:“陈瑾宪自己不争气,怪谁?克夫这话就难听了?我还克母呢,我是不是要去死一死?我叫嬷嬷宽慰她一下,不过是要化解我与她的干戈,没必要平白无故招人恨,我和她又没有不对付。”   可伶也不解,“是啊,这多大的事情?就说要自尽了,又不是没饭吃,没饭吃还能去抢别人家的呢,若是我,我才不死。”   瑾宁笑了。   躺下来,脑子里尽然是陈瑾宪那被勒过的脖子。   陈瑾宪傻?她当然是傻的。   但是她代表了大部分的女子。   名声,名声对女子真的很重要。   瑾宁双手枕在脑后,她的名声真的一点都不好。   如今看着荣耀加身,是县主,又有师父在上头罩着。   但是,这也不能抹去她是一个从庄子里回来,且被人退婚过的人,不止如此,外头依旧有人说她与师父之间纠缠不清。   那样的名声,靖廷将军却说要娶她。   他是在说笑。   她一直都没当真,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当真了。   至于他退婚一事,如今陈幸如已经撕毁了婚约,那么,只要他也撕毁,这婚便算是退了。   她心头暗暗决定,等他回来,一定要亲自问个清楚。   她不想这样模棱两可地猜测,如果他真的愿意娶,不介意她的名声,那她就嫁。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她欣赏的人,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果他最终战死沙场,那她就为他生一个孩子,传宗接代,不叫断了他这一脉。   且她,自己也不知道能熬多久,这样的鸳鸯命,就捆绑在一起吧。   胡思乱想之际,嬷嬷回来了。   “劝过了,听不听随她,命是她自己的。”钱嬷嬷轻声道。   光线黯淡,瑾宁的眸子若星,跳跃着一丝光芒,“嬷嬷,明日你去打听一下陈靖廷将军的事情,他都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消息回来?”   嬷嬷是有人脉的,要打听靖廷的事情,她最合适。   “好!”钱嬷嬷应道,“睡吧,嬷嬷今晚在榻上挤一宿。”   “榻上睡不舒坦,回去睡。”瑾宁道。   “不了,就在这边将就着,你若睡不着,还能给你说说话。”嬷嬷说着,便到柜子里拿了一张被子。   瑾宁道:“那你跟我挤一张床,别睡榻上。”   “不用,年纪大了,睡硬一点不打紧,还更好呢。”嬷嬷说。   瑾宁便没做声了,但是侧身看着对面榻上的嬷嬷,她知道钱嬷嬷留下来的原因。   陈瑾宪今晚自尽,吓到了她。   陈瑾宪名声不算坏,但是竟也想不开上吊。   而她陈瑾宁,名声是坏到贴地了。   嬷嬷担心是担心她,虽然知道不可能会和陈瑾宪一样,可陪伴,便是最好的劝慰。   瑾宁慢慢地闭上眼睛,脸上挂着恬静的笑。   她失去很多,但是她也拥有很多。   人生就是这样,在不断失去的同时也会不断得到。   梦中,她看到了陈靖廷。   他骑在白马上,一身玄色衣裳,策马朝她奔来。   马跑得很快,竟穿过了她。   她惊醒了。   怅然地叹气,她会比他先死的,马儿和他都能穿过她的身体,意味着她死了。   “怎么了?”黑暗中,嬷嬷听到她的叹气声,连忙就问道。   瑾宁哑声道:“做噩梦了。”   “没事!”钱嬷嬷起身,在黯淡的光线中朝她走来,坐在了床边。   瑾宁几乎是一下子就泪盈于睫。   母爱,是她此生从没享受过的。   钱嬷嬷给了她这份感觉。 第143章 第一次见面   钱嬷嬷伸出手在她的眉心上弹了三下,道:“没事了,睡吧。”   瑾宁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是三岁小孩。”   钱嬷嬷也笑了,“民间风俗,做噩梦就得弹额头,把你脑袋里的东西都赶走。”   瑾宁的脑袋里太多东西了,在重生后的日子里,她一直都很坚强,但是,黑夜是容易让人软弱的。   “嬷嬷想知道我做了一个什么噩梦吗?”她幽幽地问道。   “你说,老身听。”   她往里挪了一下,“你躺上来,我给你说。”   嬷嬷挪过去有点吃力地抬脚,没躺下,只是靠着床头坐着,“好,嬷嬷在。”   黯淡的光线中,瑾宁的容颜如遗世独立的花朵,仿佛飘在了半空中,叫人琢磨不透那眉梢眼底的层层痛楚。   “我梦见,我和李良晟没有退婚,我妥协了,让长孙嫣儿做了平妻,一同嫁入侯府,开始时候,日子很美好,我以为所有人都对我很好,但是,算计却在我嫁入侯府时候便开始了,我陪李良晟出征,助他建功立业,靖廷大将军为救我而死,师父也被长孙拔害得身败名裂惨死……”   瑾宁的声音在夜晚中显得特别的清晰,她说着前生所发生的一切,浑身颤抖,“我那还没出生的孩儿,被生生剖出,丢入了火堆中,我亲眼看着,痛不欲生,我除了投身火堆,别无他法,那孩子,我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有切齿的抽气声,瑾宁的身子如落叶般颤抖,前生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仿若昨天发生,那痛楚还不曾消散过,那恨意只是被生生压下,亟待爆发的那天。   痛楚和丑陋让她仿佛置身地狱。   嬷嬷的手慢慢地覆盖上她的额头,温暖厚实。   “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都是梦而已,只是一场梦。”嬷嬷的声音,有压抑哭过的沙哑和鼻塞。   “是啊,只是一场梦,也幸好都过去了。”瑾宁慢慢地闭上眼睛,四肢百骸都有被碾过痛楚无力,但是,她整个人似乎释放了,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噩梦般说了出来,感觉就是郁在心里的那口气,消散了。   仇恨依旧在,钻心的疼痛依旧在,但是,她能更清醒,更坚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倾诉,比在自己心里反复念千百次更好。   陈瑾宪没死成的消息,第一天便传到了翠玉院。   陈瑾瑞听得是瑾宁叫的大夫,且是瑾宁救回来的,她那张脸狰狞得几乎破碎。   “瑾瑞,母亲觉得,还是算了吧?”长孙氏是真不想再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只怕她便连如今的生活都保不住。   “算了?”陈瑾瑞握住双拳,眸子迸出怒火,“她害成我这样,你说算了?我如今一无所有身败名裂,都是拜她所赐,她若不死,我便不罢休。”   “可你能怎么办?”长孙氏愁眉苦脸地道。   陈瑾瑞深呼吸,慢慢地冷静下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她不会轻易认输!   二房那边,这几天十分奔波劳碌。   瑾宁传了管家进来,问找人的事情。   管家道:“已经有眉目了。”   “嗯!”瑾宁看着他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淡淡地道:“你若好好为我办事,我亏待不了你。”   “是!”管家不敢多言,深知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女有多狠。   他如今是彻底臣服了,倒不是为了所谓的亏待不了他,只求不追究他以前的罪行,不报复他曾陷害她的事情,他便能叩谢神恩了。   他还要活着,还有一家老小。   报复,轮不到他。   他没资格。   打发了管家去,钱嬷嬷便进来了,笑着道:“二房那边,一直找人托关系,花出去了好多银子。”   “那都是我阿娘的银子。”瑾宁心疼。   “是的,真是可惜,进了京兆府哪里是花银子托关系能办成的?搞不好最后罪名会更严重。”钱嬷嬷道。   她坐下来,自己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饮了几口,又道:“对了,侯爷今日回来了,圣上亲自到城门接驾,好轰动。”   江宁侯,是瑾宁当年在江宁侯府唯一敬重的人。   他对瑾宁这个儿媳妇,如慈父般关爱,当然其实他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当年江宁侯对母亲有倾慕之心,甚至师父这个太监也曾喜欢过母亲。   母亲,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心中一动,她问道:“父亲回来没有?”   “哪里会这么早回来?这才中午呢。”钱嬷嬷道。   瑾宁站起来,“我到他书房去一下。”   “做什么?”嬷嬷怔了一下,“找书看?”   “不是,找一幅画。”瑾宁眸子里有些激动,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踞许久了。   陈国公的书房没有上锁,白天他不在的时候,书房基本不会有人。   瑾宁推开门进去,三面书架,对着门口的位置是一张大梨花木雕花书桌,几乎和一张床那么大。   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文房四宝旁边,是一个剑架,托着一把剑柄镶嵌翡翠的宝剑。   她对书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武器却有。   伸手轻轻地拿下剑,剑柄上除了有一颗翡翠之外,还雕刻了字,写着“赠夫君守业”。   是母亲送给他的?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五个字,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眼底便盈了雾水。   母亲的东西啊!   她很想有一样母亲的东西,这就是她为什么坚持要把母亲嫁妆都拿回来的原因。   一则是不能便宜了那些人。   二则是她希望能拥有母亲留在这个尘世间所有的一切。   这宝剑,她也想偷走。   但是,不是时候。   她绕到桌子后面,抽屉是上锁了的。   但是,这些锁难不倒她。   几下鼓捣,便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了好几个木盒子,木盒子上头,是一幅卷轴。   她定了定,伸手拿了起来。   她能感觉指尖轻颤。   从前生到今生,十几二十年的母女情分,却是头一次见面。   慢慢地展开画卷,从那乌黑的发髻到宽润的额头,笑盈盈的大眼睛,睫毛很长很浓。   慢慢地展开,到整张画彻底呈现在她的面前,她已经是泪盈于睫。   樱唇锦红,嘴角微扬,下巴尖尖,眼里盈了一汪温婉,却能窥见一分调皮。   母亲,是那样明媚的女子啊!   微颤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过她的脸,笑得跌出了眼泪,“第一次见面,我叫瑾宁,是您的女儿!” 第144章 侯爷归朝   她把画抱在了怀里,闭上眼睛,并未看到书架后面,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那人的脸上,尽然是悲绝之色,竟仿若被雷劈般,怔怔无语。   良久,瑾宁慢慢地把画铺在桌子上,痴痴地凝视,又笑又哭,像个傻子。   她跪了下来,对着画卷磕头,“谢谢您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若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女儿,尽今生未尽的孝道。”   “若您还活着,我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尘世间所有的风霜雨雪,我都不惧了。”   “若您有灵,定不舍当年才出生的我,一定会跟在我的身边,陪着我长大,您就在我身边,一直在,是不是?”   “我在庄子里的时候,总有一只蝴蝶停在我的妆台上,是您吗?”   “我八岁生辰那天,我从山坡上滚下去,却一点伤都没有,是您显灵救了我,是吗?”   “我回京之前,连续几晚做梦,梦里有声音跟我说,宁儿,咱回家了,是您吗?”   “我现在回家了,您在吗?”   一声声,低低的询问,便仿佛对话一般。   只是无人应答。   良久,瑾宁站了起来,痴痴地又看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画卷。   打开其他木盒子,装着的是一些珠宝首饰,样式高雅华贵,看来是母亲常戴的那些。   他都给收起来了。   她再打开其他几个抽屉,装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   杯子,手绢,配饰,荷包,香囊……   她偷偷地拿起了一个香囊,放进袖袋里,把抽屉锁上,悄悄地走了。   陈国公慢慢地从书架后闪出来。   书架后面,还有一间密室。   今日侯爷回朝,皇上设宴,他便回府换身衣裳,进来密室找他的腰带,没想,却看到瑾宁进来了。   以前觉得瑾宁软弱,后来觉得瑾宁凉薄,她时常把母亲挂着嘴边当做武器来攻击他,但是,他一直认为,她怎么会对母亲有感情?她都不曾见过,不曾相处过。   但是,看到这一幕,他是震撼的。   不记得谁跟他说过,母女连心,这份情感,与生俱来,他从不信。   但是现在,他信了。   庆功宴设在正阳殿。   江宁侯在城门被接回来之后,便与皇帝皇太后一直在御书房说话,至今还没回府,皇上自然是要等待庆功宴过后才准其回家。   得胜归朝的将军,深受尊重。   当有外攘的时候,将军的地位是很崇高的。   江宁侯军功显赫,和萧侯甄大将军并列当朝虎狮豹。   猛虎是甄大将军,雄狮,是萧侯,至于豹子,这种蓄势待发,不容猎物逃窜的霸王,便是江宁侯。   当年,还有一位鹰,是陈子忠将军。   这场庆功宴,早就准备好了。   皇上下旨,以国宴最高规格来举办。   从江宁侯班师回朝开始,便有人日日禀报路程,知道是今日能回到,因此,这场庆功宴,从摆位,节目,菜单等等,十天前便开始安排。   皇上自从登基以来,一向节俭,很少举办奢靡的宴会,但是今天,皇上确实是高兴,便连庆功宴上的酒,都用了宫廷御用的玉泉酒,名贵至极。   听说,皇太后还拿出了私人珍藏,她自己酿制的葡萄美酒,宴会所用的茶盏酒杯,一应是翡翠杯。   此等盛举,陈国公当年是经历过的。   当年,他和一众将军立下战功,凯旋归朝,皇上龙颜大悦,便设下庆功宴,阵仗和今日可以一比。   但是,当年他也算是主角之一,今日,只替他人高兴。   江宁侯从御书房与皇上一同走出来的时候,百官欢呼。   江宁侯依旧是一身盔甲,威风凛凛,又风尘仆仆。   他的皮肤黝黑,眼神熠熠,接受着百官的恭贺与吹捧。   陈国公等众人都恭贺过了,才上前道:“恭贺侯爷得胜归朝。”   江宁侯见到他特别的开心,“陈兄,你我何必说这些场面话?这一次我马不停蹄赶回来,有一半原因,是想着尽快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陈国公一怔,他还不知道吗?莫非江宁侯夫人没有去信?   陈国公觉得眼下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只得微微笑道:“辛苦侯爷了。”   “辛苦什么?”江宁侯爽朗大笑,“本将心里头高兴啊。”   陈国公却不开心,他对瑾宁如何都好,但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这门亲事被退,是在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陈国公道:“关于亲事,我们容后再说,今日是侯爷的大喜日子啊,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   陈国公本事搪塞过去,言词自然不上心,最后一句,便透露了他的心情。   江宁侯一怔,“扫兴?怎么个说法?”   好你个陈守业,你竟是不同意的吗?   陈国公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时候,便听得有人喊,“母后皇太后来了。”   江宁侯和陈国公便连忙上前行礼。   当今母后皇太后,是先帝的继后,入宫不到三天,先帝便驾崩了。   后摄政王临朝称制,朝中几番人事,最后这位龙太后竟然嫁给了擎天摄政王,当然,这是经历了许多变故的。   这些年,其实龙太后一直都没管理朝中之事,也在外居住,是这两年才回来的。   龙太后在朝中颇有声望,因而虽然她改嫁给摄政王,但是,皇上依旧尊封她为母后皇太后,并尊擎天摄政王为太上皇。   她今日穿一身皇太后礼制朝服,金色缂丝绣振翅凤凰图案,带翠玉头面,两根精致的纯金打造飞翅步摇各簪一边,华贵又不失女子风韵。   她保养极好,望之竟不过二三十。   陪在她身边的,是靖国候夫人阿蛇和阿信将军的夫人阿狐,早些年,便曾有人传过,这位靖国候夫人是蛇妖,阿信将军夫人是狐妖,自然,也都是外间的传闻,会这样说,是因为两人都深得皇太后宠爱,又以婢女的身份,嫁给了当朝重臣,且皆长得容貌不凡。   对一个底下阶层的人忽然逆袭,心里不平衡的人便难免会编造一些神鬼之说,以解释自己出身高贵却为何及不上这些烟视媚行的婢女。   大家都在期待,今晚擎天摄政王会不会来呢?   说起来,擎天摄政王已经许久没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今日江宁侯得胜归来,是大喜事,且江宁侯当年也是擎天摄政王的部下。 第145章 风风火火的侯爷   只是,大家翘首等待的擎天摄政王并未出现。   倒是叫人送来了一坛美酒,说是赐给江宁侯的。   当众赐酒,江宁侯若不跟大家分享,那就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江宁侯当下把酒献出来,气氛一时高涨。   席间,觥筹交错,但是,江宁侯似有不高兴,偶尔淡淡地扫过陈国公的脸,眼底便藏了愠色。   擎天摄政王赐的酒确实是好酒,一杯下肚,便觉得热力源源不竭地涌上,叫人舒筋活络。   大家都大呼神奇。   靖国候夫人听着大家的称赞,心中却是一笑,哪里是什么佳酿?和庆功宴上的酒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是擎天摄政王赐的,大家觉得激动才会热血沸腾。   既然是庆功宴,自然要说说如何取胜。   江宁侯不擅长讲故事,把战事说得十分平淡,但是,武将却知道这场仗取胜不易,处处暗藏凶险。   这场庆功宴一直到晚上亥时过才散。   而龙太后竟然全程陪同,百官离开的时候,上前告退。   龙太后今晚喝了一些酒,脸色殷红,像是抹了一层胭脂,眉眼因着开扬也没了原先的威仪,她看着陈国公,微笑道:“下次入宫,把你闺女带来让我瞧瞧。”   陈国公心中一震,连忙道:“是!”   陈国公做梦都没想到,母后皇太后竟然会在庆功宴上说起瑾宁,一般这种随手封个县主,大概她自己过两天都忘记了。   这丫头,到底哪里好?   竟让这么多人对她刮目相看。   一路出宫,他都想着这个问题,一时忘记了要跟江宁侯说退亲的事情。   直到身后传来江宁侯不悦的声音,“国公爷慢走一步。”   陈国公这才想起来还没跟他说退亲的事情,回过头,正想着说辞,江宁侯已经一脸怒气地来到他的面前,眸色严厉,“国公爷,我与你都是武将,说话直来直去,你也休要怪罪,关于小儿娶瑾宁一事,你是否还有什么不满意?若有不满意尽管说出来,但凡我力所能及,我都会满足你。”   江宁侯一身盔甲,本就威风凛凛,如今疾言厉色,便更显战将风度,一番质问,陈国公虽觉得委屈,却服他的威武,并没有生气,只是解释道:“侯爷误会,李公子是侯爷嫡子,深得侯爷真传,来日也定是猛虎之将,若能成为我的良婿,我求之不得。”   “当真?”江宁侯听他这样说,想着自己兴许是误解了他。   陈国公微笑:“当然是真的,所以,江宁侯夫人前来退亲,我着实惋惜了好一阵子……”   江宁侯听得此言瞪圆了双眼,额头便见青筋爆现了,“你说什么?我夫人去退婚?他娘的,她退什么婚?简直混账!”   陈国公道:“此事我以为侯爷得知,没见侯爷有信回来,我也不好再问。”   江宁侯神色严肃地道:“国公爷,你放心,这门亲事退不了。”   陈国公苦笑,“退了,已经退了,便是侯爷再回京提起,怕是瑾宁也不愿意了。”   江宁侯哎了一声,“这孩子是有气性的,无端被退婚,肯定是心里有气,我明日便登门拜访,给她一个保证。”   陈国公摇摇头,“只怕不成,这孩子哪里只是有气性?简直是头犟驴,拉不回来。”   他骂了瑾宁一句,才轻轻叹息道:“侯爷是不知道,退婚之前,瑾宁受了委屈,她也冤,是不是?她压根不知道李公子和长孙嫣儿早已经情投意合且珠胎暗结,侯爷夫人与内子提出要娶嫣儿为正妻,让瑾宁为平妻,她哪里愿意?这是闹到了最后,便是侯爷夫人前来退亲,她心里大概是记恨下了,如今长孙嫣儿也入门了,瑾宁不可能还会再嫁过去。”   江宁侯听了这些话,简直是怒发冲冠,一张脸顿时铁青,咬牙切齿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侯爷还是回去问问夫人吧,且当时李公子也说非嫣儿不娶。陈国公道。   江宁侯当下就拱手,正色道:“国公爷,明日我登门道歉,如今先走一步!”   他知道陈国公人品,断不会扯一句谎话或者添油加醋,甚至他是个老好人,只怕这事,还不止这样。   侯爷办事,从来滴水不漏。   回府之前,他先找了平安公主。   他的那位夫人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八面玲珑,能言善辩,非的都能说成是。   平安公主是督查衙门的人,对京中大小事情都十分清楚,尤其两家退亲,若事情闹得这样大,平安公主断没有不知之理。   李大人今晚也在庆功宴上,散了之后便马上回府,侯爷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沐浴出来了。   听得侯爷深夜来访,夫妇二人连忙整衣出迎。   两人出到正厅,见侯爷满脸怒气地原地转圈,李大人便连忙上前,“侯爷这是怎么了?”   江宁侯虽怒极却也不失礼仪,先见过公主和驸马李大人,这才入正题,“公主,李兄,关于李陈两家退亲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请都如实相告。”   公主听得是为此事而来,当下就粉脸寒霜地道:“侯爷,不是本宫说你们李家,此事着实是你们做得太不地道了,两家结亲,双方都同意的才签下了定亲私约,若李公子有心上人,当时便可提出来,但是偏生等到定亲之后,再以早有心上人且心上人已经怀了李家骨肉为由,前去要求瑾宁让位为平妻,这说是平妻,谁不知道平妻是妾?这不是欺负人家瑾宁是从庄子里回来的吗?瑾宁不同意,先是联合了瑾宁的继母对瑾宁多番陷害,又是冤枉她与人私奔,又是传她名声败破以此为由退亲,最后更离谱,在庄子里要冤枉她杀人,幸好都没有得逞,反而是那位嫣儿姑娘因为陷害瑾宁而落水堕了胎儿,这是上天都看不过眼了,才会让她遭此报应,到现在,侯府都没有去跟瑾宁道过歉,真真的欺人太甚啊。”   江宁侯眼底生出杀意来,怒拍茶几,可怜那张茶几顿时碎裂,木屑飞溅,伴随着江宁侯的怒吼,“好一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外人称道的贤良当家主母!”   他霍然起身,对公主和李大人拱手,“后天,我来赔茶几,告辞!” 第146章 回府   今日侯爷回京,早有人回来家将回江宁侯府通知。   江宁侯夫人早就命人打点,只等迎接夫君回府。   自然,退婚的说辞她早就想好了,虽不是十分周全,但是知道侯爷的性子,他极要面子,不好再事后出去查问别。   她做好准备迎接他的一场怒气,但是,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到底,婚事已经退了,总不至于为了此事再大动干戈。   但是李良晟很不安,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父亲,因此,他早早便叫了姐姐李齐容回府,到时候若父亲动怒,好歹帮求几句情。   李齐容见他紧张得大汗淋漓,不禁笑道:“得了,父亲脾气暴躁,可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老老实实被他打几鞭子就完事了。”   李良晟听得此言,更加害怕了,“姐姐说得轻巧,父亲的鞭子,是谁都挨得住吗?你是没试过,我以前被打过,三鞭下来,差不多要了我的命。”   长孙嫣儿在一旁听到,不禁惊愕地问道:“侯爷真会打您?可您是他的亲儿子啊,总不至于吧?”   “不至于?”李良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打死我他都做得出来。”   长孙嫣儿道:“到时候我拦在你的跟前,侯爷总不至于连我都打吧?”   “你可千万不要,免得弄巧反拙!”李齐容淡淡地道,自从长孙拔获罪之后,李齐容对长孙嫣儿便看不顺眼,是哪哪都不顺眼。   但是,她不好说出来,因为当时她也有份撺掇长孙嫣儿嫁入侯府。   长孙嫣儿听他们说得严重,心里却不以为意。   亲事不退也退了,且她当时确实怀了孩子,以当时长孙家的门楣,总不能以妾侍迎娶入门。   且陈瑾宁的性子野,没礼貌,粗野,是个人都知道,哪里能和她比?   回头她好好表现,侯爷一定会对她改观。   “母亲,您想好怎么说没有?”李良晟担心地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缓缓开口,“此事,我们不能否认自己的错,在说出此事之前,你先跪下请罪,说是一时糊涂,但是错已经铸成,不忍委屈了陈家小姐,这才退婚的,多余的,你一句也不要说,只顾认罪磕头,其余的,都等母亲来说,齐容则在旁边插几句嘴,把长孙氏拖下来,再把陈瑾宁杀府中老妈妈的事情说出来,侯爷一向不喜欢女子恶毒,若知道陈瑾宁曾杀过人,心里对陈瑾宁的印象就大打折扣。”   “母亲说得是。”李齐容道。   江宁侯夫人环视众人,最后眸光落在了长孙嫣儿的身上,“侯爷回来的时候,你不能出现,踏实地躲在屋里,你出现只会火上浇油,反倒叫良晟多挨几鞭。”   长孙嫣儿心里不满,分辨道:“夫人,我站在一旁不说话便是了。”   江宁侯夫人眼底有不耐烦之色,口气冰冷地道:“叫你不要出现便不要出现,听不明白话吗?”   长孙嫣儿见她生气,也不敢造次,只得把不满咽在肚子里,应道:“是!”   江宁侯夫人又沉声道:“这事,归根到底,我们侯府有不对的地方,齐容,到时候你看着你父亲若没有太过动怒,有一句话你是必须要说的,你说当时良晟没太看得上陈瑾宁,但是因为父亲要报恩,良晟素来孝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这些话,若他不是太动怒的时候,才可以说,若他震怒之中,你便千万不能说。”   李齐容眉开眼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咱侯府是有错的,但是这错若是推到父亲自己身上,指他当时不顾良晟的意愿强行安排了这门亲事,才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发生。”   “嗯,这话你得挑时机说,时机对,咱就过关了。”江宁侯夫人道。   李齐容便拍着李良晟的手背安慰道:“听,母亲都为你设想周到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良晟心头也稍稍安了一些,但是想起父亲那张雷公似的脸,还是有些害怕。   这边商议好,便听得下人一路狂奔进来,“夫人,侯爷回到西口了。”   西口是江宁侯府的街口,侯府早派人在街口等着。   江宁侯夫人听得下人禀报,立刻站了起来,伸手压了一下发髻,沉声道:“列队,迎侯爷凯旋归朝!”   她带着家眷和仆从出去,长孙嫣儿想跟着,却被李齐容拦住,“你别出去,急什么?父亲总会见到你的。”   长孙嫣儿心里头委屈极了,侯爷凯旋归朝,连下人都能出去迎接,她却不能够。   江宁侯夫人率着家众出去,站在门口等待。   因是迎接,因此两旁十步之遥便站了一人举着火把,把街道照得光亮。   两边也有等待的百姓,知道侯爷归朝,都前来拜见。   侯爷骑着高头骏马,金属盔甲在火光中闪着寒芒,身后跟着众家将,百姓沿途欢呼,侯爷对着百姓点头致意,更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江宁侯夫人看着这一幕,看到自己的夫婿被百姓夹道欢迎,心里很骄傲。   这个男人,当年她第一眼就看上了,费了些周章才嫁给了他,陪着他平步青云,享受荣光。   看着他的面容轮廓渐渐清晰,江宁侯夫人眼底一热,他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江宁侯策马至府前,翻身下马,回身对欢迎他的百姓挥手致意,然后才转身看着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眼底有雾气,捏住了手绢,凝望着他的刚毅的面容,轻声道:“你可算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江宁侯的口气和往日说话没有什么分别。   而江宁侯夫人知道他不会得悉此事,因为庆功宴上,谁会拿这些话来说?他可是打了胜仗归来的功臣,当着皇上和皇太后的面说这些事情,岂不是打他的脸?   “父亲!”李良晟和李齐容两人上前去,李齐容激动地看着侯爷,李良晟看起来却有些心虚。   江宁侯点头,“嗯,齐容也回来了?你们姐弟,一同上前见过诸位叔父。”   这些家将,都是住在府中的。   但是李良晟和李齐容往日多半把他们当做府中的下人,就算他们在军队里有职衔。   可既然是家将,那就是奴才。 第147章 你替他去死吗   但是碍于父亲的颜面,两人都上前见礼,“诸位辛苦了!”   几名家将都拱手还礼,“大小姐,公子,言重了!”   迎进了府中,家将的家眷都在后面等着,之前是没敢上前迎接。   如今家眷见自己的男人或者父亲回来,都激动地迎上去,自是一番叙话。   江宁侯对众家将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后几天,休假好好陪陪家人。”   侯爷治军,素来严谨,如今特赦放假,大家都很高兴。   家将们进去之后,江宁侯夫人便含笑上前,温情脉脉地道:“你今日尽兴,定会多喝,已经命人备下了解酒汤,快进去喝。”   江宁侯看着她,“你倒是体贴。”   江宁侯夫人轻声道:“夫妻之间,说这些便见外了。”   江宁侯道:“你嫁我多年,伺候父母,也送走了我母亲,我记着这份情,看在这一点上,无论你做错什么,我断不会休了你。”   江宁侯夫人心中突突跳了几下,勉强维持着笑意道:“说这些做什么?”   江宁侯道:“这是我给你的保证和承诺。”   说完,便大步进去。   李良晟不安地看了江宁侯夫人一眼,江宁侯夫人压了压,道:“进去吧。”   进了正厅,江宁侯夫人见他坐在了正座之上,他随身携带的鞭子则搁在桌子上。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但是如今看在李良晟眼中,他却害怕起来。   江宁侯夫人吩咐下去,“上解酒汤!”   奴才们下去了。   江宁侯夫人领着子女入座,李齐容便问道:“父亲,这一路可辛苦了吧?”   江宁侯道:“辛苦在于行军打仗,这一路回来,胜局已定,何来辛苦?只有归心似箭。”   李齐容巧笑倩兮,“母亲盼您,何尝不是望眼欲穿?”   江宁侯瞧了夫人一眼,见她脸色顿红,嗔了李齐容一眼。   这些年,她素来如此。   簪缨世家出来的大家小姐,情爱之事,鲜少会说,多年与他,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是,这些都是假象。   他知道,一直知道。   但是,若无伤大雅,他也不管。   醒酒汤上来了。   一名身穿绯色衣裳的女子端着盘子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碗汤,此女行动步伐不疾不徐,裙裾几乎不怎么扬动,绾着凌云髻,饰金步摇,面若桃红,眉角生情。   她进来之后,把汤放于桌子上,轻启唇齿,“侯爷请用解酒汤!”   她的声音宛若黄莺,清脆婉转,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但是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姐弟却脸色大变,已经警告过她了,她竟还敢出来?   江宁侯看着她,众人屏住呼吸,江宁侯眸若利刃,气得几乎要站起来掌掴这个愚蠢的东西了。   她早备下的一套说辞,若侯爷得知李良晟已经纳妾,那么这套说辞便废了。   之后说什么,侯爷也不会信。   但是,幸好侯爷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问她是谁,端起了解酒汤便喝了起来。   长孙嫣儿有些失望,她本来想着先进来见过侯爷,侯爷一定会问她是谁,到时候说出身份,侯爷也不能不承认啊。   但是,侯爷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问她是谁,她不好一味站着,只得慢慢地退了出去。   她不是没看到江宁侯夫人眼底的怒火,不是没看到李良晟眼底的憎恨,但是,她不能太被动。   退到门口,她站着也没走,江宁侯夫人使了眼色给身边的婆子,婆子会意,立马走了出去。   婆子轻声对长孙嫣儿道:“姨娘,夫人让您去取一样东西来给侯爷。”   长孙嫣儿大喜,“好,取什么?”   “姨娘随老奴来!”婆子道。   长孙嫣儿听得还能在侯爷面前露脸,自然没有怀疑,急忙跟着婆子便去。   出了前院,婆子陡然变脸,传来两名家丁,厉声道:“夫人有令,把姨娘先押回屋中,今晚不许她出来。”   长孙嫣儿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来?”   婆子厉声道:“是姨娘好大的胆子,夫人不许你出来,你偏不听,给脸不要脸!”   说完,直接让家丁拖她走。   长孙嫣儿尖声叫,“谁敢碰我?”   婆子冷冷地道:“你若还想做江宁侯府的姨娘,最好不要跟夫人作对,否则有你好受。”   长孙嫣儿一怔,“她还敢休了我?”   “休?”婆子冷笑,“休书都不必给的,直接赶你出府便行,你只是以妾礼入门的,你以为你是谁?”   长孙嫣儿恼羞成怒,正欲大呼大叫,婆子一巴掌就打过去,吩咐道:“带走!”   家丁上前,一人架着一边手臂便把她拽走了。   正厅。   江宁侯喝了解酒汤,也看着婆子出去,才看着李良晟慢慢地道“如今为父回来,你的婚事也该办了。”   李良晟直接就傻了,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求救地看着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厉喝一声,“看什么?还不马上跪下给你父亲请罪?”   李良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垂着脑袋。   江宁侯慢慢两指摩挲,粗粝的纹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头稍稍扬起,露出坚毅而紧绷的下巴,“请什么罪?”   江宁侯夫人眉头紧蹙,长长地叹气,“侯爷您出征之后……”   江宁侯打断了她的话,“让他自己说!”   江宁侯夫人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紧张,他怎么能把话说得清楚?   “这个,事情还是让我来……”   江宁侯压压手,眸光淡淡地道:“你坐下,我想听他自己说,到底做了什么错事需要跪下来请罪。”   李良晟纵然跪着,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父亲那锐利严厉的眸光,他手足冰冷,脑袋一阵阵发麻,嘴唇抖了几下,“我……我,父亲……”   “说!”江宁侯忽然一拍桌子,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说句话都不利索,日后怎么做大事?一辈子躲在你娘的裙底下,她死了,你就跟着去死算了。”   江宁侯夫人面容僵硬,却还是温和地鼓励着李良晟,“说吧,告诉你父亲。”   她把自己的说词给他们姐弟说过,虽然他说的效果未必有她好,但是,只要说得动情,侯爷是会相信的。   李齐容站起来,道:“父亲,还是我来说吧,弟弟素来怕您,您这先发了火,他肯定说得不利索。”   “你替他说?”江宁侯把眸光慢慢地移向李齐容的脸上,“那你能替他娶妻生子吗?你能替他传承侯爵吗?你能替他上阵杀敌吗?你能替他去死吗?”   一声高于一声的诘问,让李齐容顿时没了话。 第148章 满嘴胡言   江宁侯夫人眸色有些不悦,却也是嗔道:“什么死不死的?侯爷可千万别胡说。”   侯爷没搭理她,只盯着李良晟,“你说不说?”   李良晟深呼吸一口,努力控制着发抖的身子,“父亲,我说,和陈家的婚事,我……退了,那陈瑾宁私德败坏,不堪……不堪为大家主母。”   江宁侯夫人绞着手绢,几不可闻地叹气,到底不成器,偏生犯了最严重的错。   这还没说清楚缘由便直指侯爷看中的人是私德败坏的女子,先打了他父亲的脸,指责他没眼光,还怎么能往下说?   他定是要大怒的。   不过,江宁侯夫人却料错了,侯爷并没有震怒,只是盯着他继续问道:“私德败坏?她做了什么事?”   李良晟努力想着母亲之前说过的话,但是,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得道:“她……与人私奔,还……还和苏意苟且不清,苏意是个太监,她不知羞耻,且她恶毒,害了嫣儿……不,害了……”   “嫣儿是谁?”侯爷继续摩挲着手指,坐姿很直。   “嫣儿是……”李良晟声音发抖,求救地看着母亲,“母亲,您说。”   江宁侯夫人叹息,看着侯爷,“好了,你别难为他了,婚事退了,是我一时不察,错信了外头的传言,外头说她与人私奔,私德败坏,我怕丢了侯府的面子,便一气之下去退亲了。”   “嫣儿是谁?”侯爷面容十分冷静,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但是,江宁侯夫人和他多年夫妻,知道他若是要动大怒,便是这般神色。   她迟疑了一下,想着如何圆这个说法,毕竟李良晟都打乱了她的说辞。   “说不出?不敢说?”侯爷的声音夹着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低压,“嫣儿就是方才送解酒汤进来的那个人,是你儿子李良晟的美妾,你儿子与她珠胎暗结,你们母子去威逼瑾宁,让瑾宁入门为妾。”   他知道了!   江宁侯夫人脸色煞白,脑子飞快地转着,是陈国公说的?   “不是妾,是平妻!”李齐容见母亲无言以对,便插嘴道:“父亲,这门亲事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的,陈瑾宁只是个乡下里回来的野丫头,良晟可是侯府的世子,且良晟和嫣儿本来就情投意合,若不是为了报恩,良晟也不能答应娶她……”   侯爷眸光如电,李齐容吓得退后了一步,嗫嚅不敢再说。   “平妻不是妾吗?那你愿意为平妻吗?你夫君在娶你的时候,便有一位中意的通房,你是否愿意让位?”   李齐容不高兴地道:“父亲哪里有像您这样说话的?她一个通房,怎敢叫我让位?”   “陈瑾宁堂堂国公府嫡女,你又凭什么叫她让位做妾?”江宁侯再拍桌子怒吼一声,终于是爆发了,站起来一脚就把李良晟踢翻在地上,“逆子,你还敢诋毁人家女子的清白?你退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和伤害,你不知悔改竟还在我面前指责她私德败坏,拿刀子来,让我剖你的心出来看看,是不是已经烂到流脓了!”   李良晟被他踢了一脚,当下就吐了一口鲜血,江宁侯夫人静坐着,心疼得不得了,却不敢上前去扶。   倒是李齐容连忙抱住李良晟,冲侯爷怒道:“父亲,他才是您的儿子,那陈瑾宁算个什么东西?”   江宁侯厉声道:“对,陈瑾宁算个什么东西?但本侯的命是她给的,而他的命,是本侯给的,那你说,陈瑾宁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他李良晟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若能有靖廷一成,今日也不打你。”   李良晟忽然握住双拳,愤怒地道:“她救的人是你,不是我,为什么你要我娶她?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这是他头一次敢这么勇敢地顶撞父亲,江宁侯夫人和李齐容都吓得齐声道:“闭嘴!”   江宁侯气极反笑,却倏然一脚又踢了过去,指着他的鼻子便怒道:“我没问你的意见吗?你问问你母亲,当时你怎么说的?你说一切单凭本侯做主,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反对?本侯不止你一个儿子,若你不愿意娶,还有靖廷。”   “靖廷靖廷,”李良晟跳了起来,怒得是面红耳赤,“那你让陈靖廷娶她,为什么要勉强我?陈靖廷这个孤儿野种,本就该娶那样的野女人,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要用个野丫头来折辱我?”   这话,触了侯爷的逆鳞。   只见侯爷的脸顿时青黑阴沉一片,脸上肌肉抖动,他一手执起桌子上的鞭子,便要打过去。   江宁侯夫人比他更快一步,一巴掌就甩在了李良晟的脸上,怒道:“你是要气死你父亲吗?怎可这样说你大哥?他不是孤儿野种,他的生父是你父亲的战友,陈将军于你父亲有救命之恩,还不跪下认错?”   李良晟本因侯爷提起陈靖廷,才有了一时激愤,如今见父亲拿起鞭子,他吓得腿肚子发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侯爷的鞭子,也迅疾而至。   那鞭子夹着凌厉的劲道,第一鞭落在李良晟的背上,李良晟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第二鞭,落在他的手臂上,鞭子的尾巴扫过耳朵,竟生生地扯出一道血痕来。   李良晟趴在地上,咬着牙关,大口呼吸,想忍过这阵疼痛,心里头又悲又屈,说不出的恨,终究是大声痛叫了出来。   三鞭,四鞭,五鞭……   江宁侯夫人脸色白得吓人,想上前拦阻,又唯恐儿子再多遭罪,只得忍住泪水,眼睁睁看着儿子痛昏过去。   李齐容跪下来了,哭着道:“父亲,他都昏过去了,难道您真要打死他吗?”   侯爷余怒难消,“此等逆子,打死也不冤。”   江宁侯夫人热泪滚滚,痛声道:“侯爷要打,便打我吧,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主张退婚的,是我没看上陈瑾宁。”   “你没看上陈瑾宁,却看上了那婚前便与人珠胎暗结的长孙嫣儿?”江宁侯把鞭子狠狠地掷于地上,看着屋中这三人,不禁悲愤至极,他日夜兼程,就是想回来办完这门亲事。   没想到,等到他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李元桥一生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如今,却要他做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第149章 除非你一辈子不起来   江宁侯夫人面上悔恨难当,“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错信国公夫人。”   江宁侯失望地看着她,“你与本侯夫妻多年,本以为,在你的心里,本侯的命重于一切,陈瑾宁于本侯有救命之恩,她是本侯的恩人,你也会当她是恩人,只可惜,本侯到底是错估了。”   江宁侯夫人倏然一惊,他以往愤怒,顶多是发火,一顿脾气下来,过几天就没事了,这样心凉的话,他不曾说过。   “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认为报恩也有其他方式,不一定要娶她入门,我也没有轻看她,只是她在庄子里逍遥自在惯了,进了我们侯府的门,样样都是规矩,不守规矩旁人会笑话她,我只怕委屈了她。”   江宁侯厉声道:“规矩是人定的,她若要逍遥,便不用规矩束缚她,难不成本侯多年显赫军功,还换不来她在府中逍遥自在地过活吗?谁若看她不顺眼,本侯便与谁断交。”   李齐容冷笑一声,“父亲,您这话说得,陈瑾宁是救过您没错,但是真论起来,没她,您也不会有事,怎地就能用您半生军功来换她的逍遥自在?还说不理会旁人说什么,这人活在世上,还能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便是真给她这样的自由,她也受不起,且您别忘记,她不是您的女儿,我与弟弟才是,您是否愿意用您的军功来换我们姐弟的逍遥自在?”   江宁侯眉目一瞪,“你们姐弟二人,若心中无愧,品行端正,又有什么不可逍遥的?”   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已经昏过去的李良晟,吩咐江宁侯夫人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带着这个逆子到国公府请罪。”   江宁侯夫人默不作声,她不愿意去。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在整件事情上,严格来说,陈瑾宁并未吃亏,她是一直处于上风,反而是她和长孙氏屡屡被算计,脸面丢尽。   侯爷大步走了出去,甚至连看都没看李良晟一眼。   江宁侯夫人连忙着人扶起他送回去请大夫,看到遍体鳞伤的儿子,她心如刀割。   她更清楚一点,侯爷不会就此罢休。   她不知道如何收拾接下来的乱局。   到底是谁,在宫里先透露了给他听?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母亲,怎办?”李齐容拉了她到一边,急声问道,“难不成真的去道歉?”   江宁侯夫人如今也一筹莫展,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事情她都能掌控,多乱的局面,到了她的手中也能理得头头是道。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侯爷入门时候说的那句话,她如芒在背。   他说,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不会休她。   但是,若他从此对她失望,夫妻冷漠,和休了她有什么分别?   可真去赔罪道歉,要她看陈瑾宁的脸色,她拉不下这个脸。   她慢慢地把视线转向李齐容,“齐容,明日,你陪你父亲去一趟国公府。”   李齐容撇嘴,“我才不去,而且,就算我愿意去,父亲也一定会叫您去的。”   要她看那小贱人的脸色,她也做不到。   都恨不得把她煎皮拆骨了,还要去做小服低?免谈!   江宁侯夫人寂寂地道:“我自然有办法可不去,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去。”   不顾李齐容的反对,她走过去,看着大夫为李良晟处理伤口。   十鞭,她一直数着,每一鞭都打在了她的心窝上。   她眼底凝了泪意,心里头却在盘算着该这么做。   道歉事少,如果侯爷坚持让良晟娶那陈瑾宁,陈瑾宁入门之后,哪里会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哎呀,你轻点,轻点,会不会治伤?”李良晟疼得冲大夫大吼大叫。   大夫拿着薄刀片儿,道:“世子忍着点儿,这边上的肉烂了,必须要清理,有点痛,痛过之后就没事了。”   侯爷下手,断没有留情的,这十鞭,打得是血肉模糊,肉泥飞溅,手臂处能看到赤红的血肉。   “忍着?你忍忍试试?”李良晟又痛又怒,这种痛楚叫他难以忍受,全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痛,甚至张嘴呼吸都感受到身上的血腥味道。   江宁侯夫人虽心疼儿子,却也不会一味护着,听他对大夫无礼,遂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小小痛楚都忍受不住吗?”   李良晟知道母亲已经毫无办法了,只得咬着牙关,使劲忍住钻心的疼痛,泪水忍不住落下,双拳紧握,那陈瑾宁真是一个恶魔。   他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大夫走的时候,江宁侯夫人问他要了一些药。   安抚好李良晟,回到屋中,侯爷没在。   问了奴婢,才知道他已经到书房去睡了。   她悲凉地苦笑,夫妻分别这么久,本该是喜庆团圆的夜晚……   呆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外头的奴才也不敢进来打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服下了药。   一个晚上,江宁侯夫人起来几次,腹痛如绞,拉得不成人样,翌日一早,便连床都起不来了。   侯爷命人前来通知她起身装扮的时候,嬷嬷如实告知,说夫人病倒了,怕是去不了国公府。   没多久,侯爷亲自前来。   他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发青嘴唇苍白的夫人,口气淡漠地道:“既然病了,就好好歇着,等你好了,还是得去登门赔罪道歉,除非你躺在这床上一辈子,否则,但凡下得了床,你都得去。”   说完,他也没多余的一句问候,便转身出去。   侯爷做事,一贯雷厉风行。   既然说了今日登门去请罪,纵然一家子病的病,伤的伤,他自己一人也得去。   李齐容得知母亲要叫她去给陈瑾宁道歉,已经借口夫家有事,偷偷地回去了。   侯爷备下了重礼,带着家将前往国公府。   瑾宁并不知道侯爷今日来,陈国公虽被告知,但是也没当真,侯爷才刚凯旋归朝,要处理的事情多着,怎么会马上就来国公府给个所谓的交代?   而且,这交代对陈国公来说,给不给都不打紧,确实李良晟不是什么良配。   听得门房进来禀报,说侯爷带着几位将军战士前来,已经抵达门口,陈国公这才知道侯爷是认真的。   急忙叫初三叔人去通知瑾宁,便出门去迎接。 第150章 再退亲   瑾宁是刚起来一会儿,在院子里陪小黑遛弯,便见初三叔亲自过来,便笑道:“初三叔知道我梨花院今日吃糖糕呢?”   初三叔看着瑾宁,“糖糕不忙吃,侯爷来了。”   瑾宁一怔,“侯爷?他不是才回京么?”   “是的,如今已经来到,你父亲接待着,请你出去。”初三叔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侯爷怕是要再说起亲事,李良晟不是什么好东西,千万不可答应。”   瑾宁眨眨眼,“知道!”   李良晟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无人劝说她也不会再嫁。   回屋换了身衣裳,便带着青莹和梨花出去了。   正厅那边,侯爷已经在郑重地给陈国公赔不是。   瑾宁来到门口的时候,侯爷说起昨晚之事,依旧怒气不减,怒发冲冠,脸色赤红。   瑾宁整了整神色,快步进去,对着侯爷便福身,朗声道:“瑾宁见过侯爷,恭喜侯爷大胜敌军,凯旋归来!”   瑾宁今日穿了一身绿色罗裙,简单大方,挽着丸子髻,又显得可爱憨厚,不施脂粉的脸上,两颗黑曜石般的眸子亮晶晶,露出满心欢喜之情。   陈国公看着她,多好的人儿啊,多机灵好看的姑娘啊!   竟然被冠上了那么多的罪名,再被退了婚。   侯爷简直是羞愧不已,加诸在她身上的悲剧,都是他的人造成的。   他来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愁眉不展,哀戚惆怅的瑾宁,却没想到,经历了这些事情,这孩子竟然还这般乐观可爱。   李良晟,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瑾宁,本侯今日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侯爷正色地道。   瑾宁知道这位侯爷的脾气,他是轻易不道歉的人,今日这么一大早便来,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   做错事的人不是他,瑾宁没有理由会迁怒于他。   她还没说话,陈国公便道:“侯爷,怎可跟小辈道歉?她受不起。”   侯爷严肃地道:“不,错了便该认,小辈又如何?小辈也会委屈。”   瑾宁落落一笑,“侯爷,我接受您的道歉。”   事情了了!   “瑾宁,大胆!”陈国公呵斥。   瑾宁微笑,看着陈国公,“父亲,叫人张罗早饭,我们陪侯爷喝两盅,我想听侯爷说此番出征威风凛凛的战绩。”   瑾宁许久没冲陈国公笑过了,不管什么时候父女两人见面,各自都是神色淡淡,眸光疏冷。   陈国公心里竟然很暖和。   而且他还竟然听她的话便走出去吩咐下人。   真是见鬼了。   不过有客人临门,张罗早饭,那是礼貌。   陈国公看着瑾宁,不无感慨却又严肃地道:“瑾宁,你且放心,这门亲事是本侯亲口定下的,也只有本侯才能退亲,之前他们说的任何话,通通不当数。”   瑾宁微笑,“侯爷,这门亲事,除了您能退之外,还有国公府可退,若之前他们说的不当数,或者侯爷觉得心里不安,明日我便请父亲登门去侯府退亲,如何?”   侯爷闻言,看着瑾宁,见她笑容落落大方,竟无半点记恨,且从她的话里,也能听出她不再愿意嫁入侯府。   哎,到底是无缘。   侯爷轻声叹息,“国公爷前去退亲,当然是好,只是,本侯倒是可惜了,本来能做成一家人。”   瑾宁依旧含着浅笑,眸色盈盈,“或许,真有这缘分也不定,但是,不怕得罪您说一句,李良晟,我看不上。”   说起这个忤逆子,侯爷脸色又赤红起来,怒声道:“你放心,本侯昨晚回府,已经重责了他一顿,等他伤势痊愈,定叫他亲自来给你道歉。”   瑾宁知道侯爷一旦下手,李良晟没个十天半月,怕也是起不来了。   她摇头道:“侯爷,道歉不必,既然结亲不成,就免得做了仇家。”   “他敢?”侯爷横眉竖眼,“看本侯不打死他?”   瑾宁看着侯爷,心里是很感动的,也把这份感动说了出来,“侯爷愿意为我这样做,我心里很欢喜,也很感动,其他人对我的看法如何,做法如何,在我看来都不重要,我并不在乎那些人。”   侯爷听了她这番话,大受触动,也实在喜欢这妮子,竟萌生了一个念头,当下就拍了大腿道:“做不成本侯的儿媳妇,那你就做本侯的义女,好不好?”   瑾宁一怔,这怎么成?靖廷可是他儿子,若她做了他的女儿,这算什么?   瑾宁下意识地摇头。   侯爷一怔,“看不上本侯?”   瑾宁意味深长地笑了,“侯爷可知,陈家退亲了?”   侯爷又是一怔,陈家退亲?国公爷去哪里退亲?   “靖廷大将军之前定下了亲事,娶陈侍郎的妹妹陈幸如,但是陈幸如亲自上门退了亲。”   “靖廷定亲了?本侯并不知道。”侯爷自然知道陈侍郎是自己的女婿,只是他的那位妹妹陈幸如,他见过两次,眉目冷漠,仿佛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她哪里配得上靖廷?   因此,他道:“退得好,只可惜是陈家退的亲,若本侯在,绝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这事和本侯要收你为义女有什么关系?”   侯爷话出口,顿时竟明白过来了。   他面容从之前的狂怒转为狂喜,他不是只有李良晟一个儿子,他还有靖廷。   没错,没错!   他急切地问道:“你是同意靖廷?”   瑾宁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外,见陈国公正要走进来,她轻声道:“此事等他回来再说。”   “好,好!”侯爷连声道。   陈国公进来,便见侯爷已经没了方才的怒容,相反,眉梢眼里都透着一股子喜悦之气。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瑾宁一眼,她说了什么哄得侯爷这般高兴?   瑾宁心里其实很虚,因为她自己都摸不准靖廷那时候说的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真有这个念头。   可这样先霸占着,总没错。   好的东西她若能得到,就不会拱手让人。   她死了一次,又再活一次,就得比前生活得精彩,活得幸福。   侯爷如今心里头是又欢喜又懊恼。   欢喜的是婚事还有望,懊恼的是当初为什么就没想到靖廷,靖廷便是不喜欢,也断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人。 第151章 打侯爷的主意   今天的早饭,侯爷用得很高兴,但是因喜事还没落实,他也不好先跟国公说。   陈国公倒是觉得很稀里糊涂的,总觉得瑾宁与侯爷有事情瞒着他。   可他碍于面子也不好问,只得讪讪地陪着用早饭。   用了早饭,侯爷竟然催促他去衙门,他还得与瑾宁说一会儿话。   他慢吞吞地道:“今日衙门没什么事。”他想知道,到底他们瞒着他说什么。   “那国公爷便早去早回,晚上等你用饭。”换言之,他打算今日一整天都留在国公府了。   “……”   陈国公只得站起来,“那侯爷慢坐,我先回衙门了。”   侯爷微笑,“今晚早些回来。”   “……”   好,反客为主了!   陈国公出去之后,侯爷收敛神色,正经地道:“瑾宁儿,你告诉本侯,他们到底是怎么对你的?你也休得瞒我,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但是我想听你说。”   瑾宁摩挲着桌子边沿的雕花,看着侯爷,轻声道:“其实,两个人成亲,是要走一辈子的,若没有感情作为基础,加上性子天差地别,是怎么都走不到一起的。李良晟和侯爷夫人做得绝,是好事,至少,不必赔上我的一生,您若问我,怨恨不怨恨,当然怨恨,我又不是圣人,那样恶毒的话和冷酷的做事方式,落谁身上谁不得怨恨个十年八载?但是,我认为,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虽然退亲可最后也占不到半点我的便宜,我甚至也没为这事一蹶不振,那就算扯平,咱以后都不提了。”   今生的事情,她不计较了,但是前生杀子杀身之仇,她是怎么也不能忘记。   侯爷对她的胸襟是肃然起敬,没想到一个小女子,竟也有这般的量度,她若为男子,该是怎生的了得?   “好,你既然说过去了,那这事咱就不再提,明日,让国公亲自去一趟侯府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真有这必要吗?”瑾宁问道。   “有。”侯爷坚定地道:“先不管你与靖廷成不成,若成是最好的,若不成,也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我不在乎名声,若只看我名声的人家,我也不稀罕。”瑾宁道。   “你这孩子……哎,真是和你娘亲一模一样。”侯爷的眼底忽然便染了一丝感慨的惆怅,记忆飘回好多年前,那也是个傻姑娘。   瑾宁心念一动,“侯爷,您和我母亲之前便认识吗?”   “认识,本侯当年和你父亲一样,都曾是你外公的部下。”侯爷眸光有些悠远,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很多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一样。   瑾宁知道他们肯定也有他们的故事,长辈的故事,不好追问。   袁氏那边得知侯爷来了,竟生了念头。   这几天,她和陈守成带着银子四处奔波,想找人救陈梁琦出来,但是,银子花去不少,但是一点答复都没有,甚至,因为她跑动频繁,衙门那边也不许她在去探望。   这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之际,听得府中的人说江宁侯来了,她大喜。   江宁侯何许人也?满京城谁不知道?   他是刚打胜仗回来的功臣,如今炙手可热,如果他能帮忙,京兆府那边怎么也会卖这个面子。   而且,论起来侯府与陈家的亲事,侯府那边是不占理的,若老夫人用这件事来做说项,兴许成了也不定。   袁氏想到这里,马上就去寿安堂找老夫人。   老夫人这几天身子不爽,一则是因为陈瑾宁太忤逆,二则是陈梁琦还没出来。   她给了一大笔银子袁氏去奔走,可最终也没好消息回来,她也是很着急,也无奈。   听了袁氏的禀报,她问道:“侯爷来做什么,知道吗?”   “听说是带了厚礼前来,应该是为退亲之事来赔罪。”袁氏道。   “江宁侯夫人来了吗?”老夫人问道。   “没,听说就江宁侯一人带着几名家将来的。”   老夫人点点头,“嗯,若是这样还成,江宁侯夫人是个势利的,若她在场倒是不好说话,但是,你大哥在,咱这嘴也张不开啊。”   “大哥没在,他回衙门去了。”袁氏说。   老夫人一怔,“他回衙门去了?侯爷还在,他怎么就先走了?”   她伸出手,“扶老身起来,既然有贵宾临门,怎可无人招呼?老身亲自出去招呼。”   袁氏巴巴地看着她,“母亲,这事千万得成。”   老夫人眼底有幽暗的光芒,“一会你别多嘴。”   “是!”袁氏乖巧的应了一句,但是心底暗暗着急。   老夫人带着袁氏和陈守成来到正厅,侯爷连忙起迎,“老夫人,本侯失礼了,竟没先前往拜见。”   老夫人福身下去,微微一笑,“侯爷恕罪,是国公府礼数不周,竟无人招待侯爷。”   “老夫人客气了,瑾宁正与本侯说话呢,守业兄衙门有事,自然是以公事为重。”   袁氏和陈守成上前见礼,“见过侯爷!”   “守成兄,嫂夫人!”侯爷还礼。   袁氏看到堂堂江宁侯对他们都如何客气,觉得此事大有希望,便定定地看着老夫人,示意她开口。   老夫人没搭理她,坐下来之后,殷勤地问了一些路上的辛劳,再客套地吹捧几句,不外乎侯爷真是大周朝的栋梁,边疆的坚固屏障之类的。   侯爷也都笑着谦虚回了话。   瑾宁垂着头,静静地听着,若说老夫人和袁氏来是没有意图,打死老夫人她也是不信的。   老夫人说起退婚之事,口气十分惋惜,“老身在南国的时候,听得陈家要与侯府结亲,老身高兴得几宿没睡着,没想到,这事到底不成,也是我们家瑾宁没这福分了。”   侯爷诚恳地道:“老夫人,此事原是侯府做得太过,因而,本侯今日特意来赔罪,还望老夫人海涵。”   老夫人摆摆手,笑道:“瞧侯爷说这话,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这结亲之事,本就勉强不得,勉强了,还累了这两个孩子的一生,还不如各自安好?”   “老夫人气量宽广,本侯羞愧啊!”侯爷叹息。   他对老夫人不了解,但是对长辈总归是得恭谨一些,且此事确实是侯府有错在先。 第152章 去问问靖廷的情况   老夫人跟侯爷说了会儿话,便看着瑾宁道:“宁儿,你弟弟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祖母已经在想办法了,也托了许多位大人,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瑾宁一直等着老夫人开口,甚至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开这个口。   她是真没想过,老夫人会拿她来走切入口。   是啊,侯爷是来赔罪的,赔罪最好的办法,便是解决被赔罪之人的疑难,她陈瑾宁如今有烦心的事情,烦心自己的堂弟陈梁琦。   侯爷听到老夫人这样说,肯定会问,也肯定会帮忙,这样,侯爷赔罪成功,不欠陈家什么,陈梁琦也能无恙走出来。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只是没她陈瑾宁什么事罢了。   果然,侯爷听到老夫人这样说,因说是瑾宁会烦心,便问道:“烦心什么事?说说看本侯能否帮得上忙?”   瑾宁抬起眸子,还没说话,老夫人便叹息一声,“还不是她的弟弟胡闹任性?也是国公府管教不力了,竟在外头与人结怨打架,如今被抓到了衙门里,说是要判刑的,如今正托关系看看能不能先把人弄出来,这等小事,自是不敢劳烦侯爷的。”   但凡不好的,老夫人都会说国公府,若闲时,则以陈府称呼。   而再说这只是小事不敢劳烦侯爷,是啊,小事一桩,就看侯爷您伸不伸这手帮忙了。   侯爷闻言,笑道:“年轻人打架有什么的?回头本侯……”   瑾宁打断了侯爷的话,“侯爷像弟弟这么大的时候,想必已经在军中建功立业了,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我倒是觉得,这一次被抓到衙门里去,是给他一个警醒,希望他从此能吸取教训,重新做人,不再去街头结识那些混混流子,自毁前程。”   “你给我闭嘴!”袁氏听得侯爷本是要答应了,却被陈瑾宁横插一竿子,当下就大怒指着瑾宁厉声喝。   侯爷怔了一下,飞快地看了瑾宁一眼,见她眸子垂下,面容淡漠冷峻,再听那袁氏说话尖酸刻薄,绝非一时之气,应该一直是这个态度。   前后一想他就明白了,老夫人和袁氏都是为所谓弟弟的事情而来的。   他此生最恨被人利用。   但是碍于老夫人是长辈的身份,他也没表现出不悦来,只是微笑道:“嗯,你说得对,年轻人确实是受些教训吃点苦头,玉不琢不成器嘛,瑾宁说得好。”   老夫人眸光如利刃一样在瑾宁的脸上刮过,声音平实无波地道:“侯爷说得在理。”   侯爷反过来安慰,“老夫人不必为他忧心,多年以后他想起今日之事,会觉得是他的福气。”   老夫人只觉得心内的气血不断翻涌,喉咙一阵腥甜,福气?谁会说坐牢是福气?   袁氏用怨毒的眼光盯着瑾宁,若眼光能杀人,瑾宁怕是早死了千百回。   瑾宁安之若素,淡淡地道:“素闻侯爷喜欢狗,我屋中正好有一条小狼狗,我带侯爷去看看?”   侯爷知道局面尴尬,便笑着道:“好啊,本侯可喜欢狼狗,走,一起去看看。”   他站起来,对着老夫人拱手,“老夫人,失陪!”   老夫人脸上扯出僵硬的微笑,“侯爷请!”   瑾宁起身走在前头带路,走过袁氏的身边,袁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印入了瑾宁的皮肉,皮笑肉不笑地道:“瑾宁,侯爷到底是客,二婶命人做些酒菜,中午留侯爷用饭。”   瑾宁淡笑,暗自运气在手臂上,袁氏顿时觉得从指尖到肩膀,被一阵疼痛贯穿,她几乎立刻松了手垂下来,吃惊又愤怒地瞪着瑾宁。   “那就劳烦二婶去张罗了。”瑾宁微笑道。   江宁侯在后头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很不高兴,想起在府中问起此事的时候,夫人提到了错信长孙氏,如今看来,这国公府一众女眷,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素来厌恶这些内宅争斗,因而,大步走了出去。   来到梨花院,可伶可俐上前见过侯爷。   侯爷诧异地看着两人,“你们不是跟着靖廷吗?怎地在这里?   ”   两人回答说:“是将军叫我们来保护小姐的。”   侯爷噢了一声,十分开怀,如此说来,靖廷是真有这个意思,成啊!   瑾宁叫他来梨花院看小黑,一来是不想应酬那些女人,二来,她想叫侯爷打听打听靖廷如今的情况。   请侯爷入座之后,瑾宁也丝毫不害臊地问道:“将军去粤东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知道事情办成了没有呢?侯爷能否代为打听?”   侯爷昨日在御书房与皇上说话的时候,大概知道靖廷出了公差,但是具体去哪里,他也没细问,只顾着禀报战事和军情。   听瑾宁问起,他便道:“明日本侯先去一趟公主府,然后入宫问问,若是皇上亲自派的差事,应该是直接给皇上交代的,信是肯定有,靖廷办事,本侯很放心。”   他说完,又含笑看着瑾宁,“看来,你很担心他。”   瑾宁脸色稍稍飞红,“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关心一下也不过分的。”   “战友?从何说起?”侯爷一怔。   瑾宁便把晖临世子被掳的事情都告知了侯爷,侯爷听罢,连连赞叹,“瑾宁儿,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瑾宁谦虚地道:“和侯爷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的。”   侯爷不禁惋惜,“若你生儿男儿,一定是驰骋沙场的战将,真是可惜,可惜啊!”   瑾宁只笑不语,前生,她是女子,一样驰骋沙场。   侯爷并未留在国公府用饭,聊了一会儿便带着家将走了,他也不等明日才入宫,因为明日除了去公主府之外,还得等国公爷上门退亲。   他离开国公府,便先入了宫。   皇上今日不早朝,与大臣在议事厅商议事情。   听得禀报说侯爷入宫求见,便命人先请了他去御书房等候,他片刻就来。   侯爷在御书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上便来了,侯爷连忙上前参见。   “爱卿不必多礼!”皇上龙颜大悦地看着侯爷,对皇帝而言,平定外攘,解决了他的一大难题,是莫大的功劳。 第153章 陈靖廷的来信   皇上给侯爷赐座,且命人给上了一杯云雾茶。   侯爷喝了一盏茶,问道:“皇上,听闻靖廷出了公差,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   皇帝双手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看着侯爷沉声道:“今日侯爷若不来问,朕也打算明日传你入宫。”   他从案头上抽出一份折子,道:“这是金福江冒死送回来的折子,金福江已经伤重不治。”   侯爷眉心一跳,急忙起身双手拿了折子打开看。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双手微颤,“什么?”   “朕已经派了苏意去,苏意昨日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靖廷房中的物品,其中竟然有一封信是给宁安县主的,因昨晚是庆功宴,朕没有告知,免得你难过。”皇帝从盒子里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侯爷心底蓦然一痛,哑声问道:“找到尸体吗?”   皇帝沉声道:“苏意调查的结果,人应该是被炸药一同炸飞,现场找到许多断手断脚,目前还没发现靖廷的,但是靖廷的佩剑在现场找到,丝毫无损,苏意也送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他贸贸然就行动吗?他不是这般鲁莽的人啊。”侯爷悲从中来,他如何跟子忠兄交代?那可是陈家唯一的血脉啊,他还没成亲啊!   “据金福江所奏,他们的行动被泄密,因而靖廷只能提前行动,如今苏意在揪内奸,朕发誓,要把这内奸碎尸万段。”皇上咬牙切齿地道。   侯爷慢慢地拿了信,那是给瑾宁的信,皇上没有拆开。   这是皇上对他的信任。   “朕知道他和陈侍郎的妹妹定了亲,这门亲事,侯爷看着去处理一下,靖廷的事情,还不宜公开。”   侯爷悲痛地道:“陈侍郎已经退亲,在他去办差之前就退了亲了,臣会处理此事,皇上也莫要太悲伤。”   侯爷知道皇上和靖廷感情深厚,靖廷出事,皇上怕也十分难过。   “退婚了?”皇上冷冷地道:“如此说来,陈家还看不上靖廷啊?”   想起陈侍郎是侯爷的女婿,才止住了后面的话。   “臣想去一趟东浙!”侯爷道。   皇上道:“你不必去,擎天太上皇已经去了。”   “太上皇去了?”侯爷心中一紧,若说太上皇都去了也没有消息,那靖廷多半是……   皇上凛声道:“你安心在京等候消息吧,如今朕还动不得东浙王,靖廷摧毁的兵器基地,他矢口否认是他的,此人做事滴水不漏狡猾透顶,苏意在东浙会留一阵子,搜集他的罪证,一旦确认,朕马上派你和萧侯前往剿灭他的叛军。”   侯爷不知道是怎么离了宫的,手里捏着一封信,心里头说不出的悲痛。   他早把靖廷当做自己的儿子,用心栽培,这孩子着实出色,文武双全,做事谨慎稳重,皇上和皇太后对他都赞不绝口。   “徕君!”回到府门口,他叫了家将前来。   “侯爷!”   “把信送到瑾宁的手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拆开信,递给了徕君。   “是!”徕君接了信,转身便去。   瑾宁没想到侯爷那么快就来了消息,且还带来了靖廷的信。   他给她写信?   可这封信为什么是侯爷转交给她的?按理说若靖廷要给她写信,是属于私信,和公文是分开的。   “将军的信?”可俐取笑地道,“将军竟然还给你来信了,快拆开看看写什么了?”   瑾宁推开她的脸,“去,别偷看。”   “谁要偷看?”可俐说着,脑袋还是一个劲地凑上去,确实是想看。   瑾宁转身进了屋,把门关起来。   可俐在门外笑着道:“将军又不会说什么情话的,怎么就不能给看了?”   “瞎说什么?我和将军是清白的。”瑾宁没好气地道。   “谁说你们不是清白的?此地无银。”可俐嘿嘿笑了一声,回头遛了小黑出去。   瑾宁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笑骂了一句,“没大没小,都不知道是是主子了。”   她把信放在桌子上,信封上写了她的名字,有国公府的抬头,封口用了火漆。   他的字写得真好啊,瑾宁伸手抚摸了一下,笑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取出裁刀,慢慢地刮掉火漆,虽然一撕就能开,但是这是他给她写的一封信,她连信封都不想破坏。   抽出信笺,她深呼吸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笑容在她脸上一寸寸地荡漾开去,到最后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后。   “瑾宁,我来这里,已有些日子,差事有眉目但是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盘算归期,估计还得月余,我事事周全,策划完善,唯恐出什么意外,无法履行我离开之时的诺言。昨日路过一家店,看到一玩意甚觉有趣,买下来送给你,不知道你会否喜欢这种稚气玩意,甚是忐忑,幸好,我另外备下了一份让你惊喜的礼物,这份礼物,你必定会喜欢……”   瑾宁把信反反复复地,也就读了五十来遍,读一次便情不自禁,地笑一次。   什么稚气的玩意呢?她当然喜欢。   什么额外的惊喜?   还有他说的履行离开之时的诺言……   哎,这人真是,写个信也这么含蓄,就不能直接说娶她的事情吗?   再读一次,不禁又轻轻叹气,还有一个月啊。   瓦顶,有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慢慢地把瓦片放回去。   “可伶可俐!”瑾宁厉喝一声。   便听得瓦顶有飞快而轻盈的脚步声,再听到有人从屋顶跃下。   门被推开,可伶可俐两人进来,“小姐,怎么了?”   “你们在上头做什么?”瑾宁已经把信折叠好放回了袖袋里,寒着一张脸问道。   “上头?我们方才在外头啊,我们遛狗呢。”可俐说,“不信,你问小黑?”   瑾宁哼了一声,“就你们俩的动静,还能瞒得过我?”   可俐嘿嘿地笑了,“见你那么宝贝这封信,到底说什么啊?”   “你们在上头没看见吗?”   “没瞧清楚,您捂得太紧。”   “对啊,将军说什么呢?”可伶也好奇地问道。   “说些无无关要紧的事情。”瑾宁努力板着脸,想轻描淡写,但是,眉梢眼底,却还是露着欢喜的笑意。 第154章 就是克夫命   瑾宁今天看什么都很顺眼,连袁氏过来找茬,她都没阻拦让她进来了。   袁氏指着她骂道:“侯爷要出手救琦儿,你为什么阻止?如果琦儿要坐牢,我第一个便撕了你,你信不信?”   瑾宁笑嘻嘻地道:“二婶说这话真是伤感情,来,进来坐下,青莹,茶水伺候,外头天气那么热,给二婶解解渴。”   “你休要嬉皮笑脸的,陈瑾宁你放开我,你拉痛我的手臂,哎呀,你放手啊!”袁氏大呼道。   瑾宁噢了一声,“差点不记得二婶手臂有伤,不打紧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她一脸的关怀,情真意切,就差点没亲自伺候袁氏了。   这反而吓到了袁氏,本来这一次过来找茬就是瞒着老夫人的,若在这里折了进去,回头肯定被骂死。   因此,看到瑾宁这副模样,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瑾宁好生懊恼,看着袁氏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懊恼地道:“二婶误会我呢。”   青莹扑哧一声笑了,“小姐,您今日怎么了?竟然跟二夫人那么要好,她不吓死才怪呢。”   瑾宁淡淡定定地坐下来喝茶,时不时地用手碰袖袋,碰触到里头纸张的触感,她便微微笑了起来。   陈国公晚上回来的时候,便来了梨花院。   瑾宁因着心情不错,对他也格外的好脸色。   陈国公咳嗽一声,坐下来淡淡地道:“侯爷说明日到侯府去退亲,为父认为,应该去,你怎么看?”   瑾宁道:“一切单凭国公爷做主。”   虽然还是叫国公爷,但是一句全凭他做主,国公爷还是很受用的。   “嗯,到底和你名声有关,既然你让为……我做主,那就去吧,退婚之事,你不必去,我找公主一同去就好。”   府中有女眷,他却去找公主,可见,他对老夫人和袁氏长孙氏都极为不信任了。   瑾宁点头,“好!”   她自然不宜出面的,她也不会当着侯爷的面与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起冲突。   说完正经事,国公爷发现没什么能跟瑾宁说的,竟问道:“你用膳没有?”   “没。”   “今晚不出去吃吗?”   “这几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是在寿安堂吃的。”   换言之,没热闹看,她不去。   “嗯,那……那要不叫晖哥儿过来这里用膳?”陈国公道。   瑾宁十分听话地道:“好,您慢走,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哥陪我用膳。”   陈国公怔了一下,讪讪地道:“嗯!”   说完,他走了。   可伶看着国公爷有些落寞的背影,道:“国公爷是想跟您和大公子一块吃饭。”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跟他吃。”瑾宁淡淡地道。   她心情好,不想被破坏。   “……”   “去看看大哥回来没有?”   “大公子这几天晚上都在亥时左右才进门。”   “那就等他回来再吃,我不饿,我也想问问他在翰林院怎么样。”   瑾宁打发了可伶出去,又拿出靖廷的信读了一遍,心情有些轻浮,便打开门道:“我去看看陈瑾宪。”   陈瑾宪这几天都足不出户,在屋中养伤。   瑾宁一直没去看过她,不知道她到底释怀没有,如果她听得进钱嬷嬷的话,应该会改变看法。   瑾宁来到碎月院,便见小娟端着饭菜从里头走出来。   见到瑾宁,连忙福身行礼,“三小姐。”   “不吃饭?”瑾宁见那些饭菜都没有动过,便知道陈瑾宪还在闹情绪。   “没吃,今天中午也没吃。”小娟难过地道。   瑾宁把饭菜捧过来,道:“我来。”   “三小姐,算了,别勉强……”小娟知道她说话犀利刻薄,怕刺激到大小姐,便连忙劝阻。   但是瑾宁已经捧着饭菜走进去了。   陈瑾宪躺在床上,她早就不需要卧床了,但是,却一直不愿意起来。   瑾宁几天没见她,如今乍见到,不禁大吃一惊。   她脸色苍白浮肿,眼窝深陷下去,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这大夏天的竟然干燥得蜕皮,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哪里像国公府的小姐?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瑾宁把饭菜放下在桌子上,皱起眉头问道。   陈瑾宪见她来了,坐起来一些,“横竖什么样子也无人看得上。”   瑾宁努努嘴,“先吃点东西。”   “我没有胃口,吃不下。”陈瑾宪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说话都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陪我吃点,我也还没吃。”瑾宁说着,便吩咐小娟,“多拿一套碗筷进来。”   小娟一直忐忑地看着,怕三小姐对大小姐出言不逊,没想到,她竟然要陪大小姐吃饭,连忙便出去拿碗筷了。   陈瑾宪看着她,“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我之前误会你。”   “起来吧。”瑾宁伸手扶她,没接话茬。   陈瑾宪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起来了。   她其实就是个软软的性子,没啥脾气,自私是自私了点儿,可和陈瑾珞相比,她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白兔。   小娟拿了碗筷进来,瑾宁端起米饭给她分了半碗,“吃吧。”   陈瑾宪着实是没胃口,但是为了应付瑾宁,还是吃了几口。   她放下碗筷,看着瑾宁,“谢谢你救了我。”   “嗯!”瑾宁大口地吃着,没抬头。   “听小娟说,祖母和母亲都没打算救我。”陈瑾宪声音有些悲凉。   “自己寻死,怪不得旁人不救。”瑾宁慢慢地抬起头,“你现在还没活过来,坚强点儿吧,其实看开了,也没什么的,比你凄惨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算得了什么?”   陈瑾宪怔怔地看着她,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是啊,只是嫁不出去,算得了什么呢?好歹还活着呢。”   “回头叫钱嬷嬷为你物色一下人家,你有什么要求?”瑾宁问道。   陈瑾宪低低地道:“我哪里还有什么要求?但求别是五六十的老头,能对我好一些,家中不是妻妾成群,不至于贫困得出去要饭。”   瑾宁诧异地看着她,“你如果是这些要求,为什么会怕嫁不出去?”   “我是克夫命,谁不要命娶我?我还敢有什么要求?”陈瑾宪了无生气地道。   “胡说八道,什么克夫命?陈瑾瑞说的话也能信?她就唯恐天下不乱。”瑾宁动气地道。   陈瑾宪继续苦笑道:“瑾宁,你不知道的,这些话,我在南国就听多了,回京肯定也有人说,你告诉我没有人说我也不信,祖母一直哄我说要为我找个好人家,不能将就,其实就是因为找不到才一直这样拖着哄着我的。” 第155章 判决下来   瑾宁听完,也不做声,继续吃着饭。   直到吃完了,才放下碗筷,抬起头看着她道:“他们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别胡思乱想,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瑾宁刚好明日要去外头巡视店铺,也不妨带她出去散散心。   陈瑾宪只认为瑾宁敷衍她,也不言语,看着她走出去。   晚上,陈梁晖回来的时候,瑾宁又陪他吃了一顿。   陈梁晖说起翰林院的事情,眉目有了飞扬之意,“原来以为大人提拔我为庶吉士,是因为苏大人,但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大人和苏大人是不对付的。”   “那你就放心了。”瑾宁笑道。   “嗯,他今日给了我一个题目,今晚我要做好文章,他说要送达御前。”陈梁晖有些紧张,但是也很兴奋。   “你一定行的。”瑾宁鼓励道。   陈梁晖感激地冲她点头,“宁妹妹,等我发了俸禄,请你吃一顿好的。”   “我等着!”瑾宁笑道。   陈梁晖匆忙吃完,就赶紧回了屋中。   钱嬷嬷笑着道:“大公子如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人有了自信,有了目的,就会不一样。”瑾宁说。   钱嬷嬷深以为然。   翌日,瑾宁叫青莹到碎月院去找陈瑾宪,让她准备出门。   陈瑾宪没想到瑾宁真带她出去,这才连忙从床上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便急匆匆过去了。   她身子还是很虚弱,但是困了几天,确实神思乏闷,想出去走走,但是无人陪同她也怕外头的流言蜚语。   她知道瑾宁强悍,若自己被人欺负,她也肯定会仗义相助。   胡青云最近忙得脚跟不沾地,他的鼎丰号已经开设成功,就用了陈梁晖给的那个店面,做起了米粮生意。   他走的是外销,因此位置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局限性。   瑾宁来的时候,只有陈大侠和伙计在绸缎店里。   店里生意很好,陈大侠已经拿下了云缎的代理,以后云缎只在店里有得卖,其他地方都没有。   因为做生意,陈大侠如今不穿劲装,学胡青云那样穿起来锦缎衣裳,腰间束玉带,头发束冠,打扮得也精致了许多。   他本来英气,如今稍作打扮,便更显眉目分明神清气爽起来。   他跟胡青云学了算盘,如今正学算账。   瑾宁来到的时候,他刚刚核对了昨天的账目,十分开心。   店里他是有股份的,瑾宁不是让他来打工,而是让他来入股,因此,赚的银子里,他也有一份。   “东家!”见瑾宁来到,他走了出去。   “陈大侠,生意好吗?”瑾宁问道。   在府中因和陈梁柱对峙过,获得大侠的称号,大家便一直都这样叫。   “说不出的好!”陈大侠开怀地道,眸光落在陈瑾宪身上,“这位是?”   “我大姐!”瑾宁道。   陈大侠看到她脖子上有淡淡的印痕,便随即想起是那个自尽的堂姐,国公府的事情他都知道。   “原来是陈家小姐。”陈大侠道。   陈瑾宪福身,没做声。   入座之后,便叫伙计去泡茶。   瑾宁问道:“最近销得最好的还是云缎吗?”   “是的,还是云缎,供不应求啊。”陈大侠说。   “这云缎,真的那么好吗?”陈瑾宪在一旁问话。   陈大侠看了看她的肤色,然后取下一批石榴色的云缎道:“陈小姐皮肤白皙,穿石榴色好看,我送你的。”   “我……我不要!”陈瑾宪听得陈大侠说要送给她,吓得连忙站起来摆手,“我买吧。”   瑾宁看了陈大侠一眼,笑道:“推什么推?拿回去做身衣裳,难得陈大侠那么大方。”   陈瑾宪还是推却,陈大侠直接道:“不要便是不给我陈狗面子。”   这种江湖话,陈大侠偶尔还是会冒几句,性情比较爽朗,因为做生意的时候特别容易取信于人。   陈瑾宪听他这样说,才难为情地道:“那谢谢陈大侠了。”   瑾宁淡淡地看了陈大侠一眼,这楞青头到底知道不知道随便送未婚女子布匹绸缎,是会被人误解有特殊意义的?   幸好,她看陈瑾宪也没有误会,只认为他是做绸缎生意,所以以此做见面礼。   问了一些店面的基本营业情况,瑾宁便起身走了。   小娟抱着云缎,跟在后头。   上了马车,陈瑾宪小声地问道:“那位陈大侠,以前是伺候你的吗?”   瑾宁道:“不是伺候,他原先是公主府的侍卫,我救了晖临世子,公主便让他来保护我,严格算起来,他如今其实也是公主府的人。”   “入的奴籍?”   “这怎么可能?”瑾宁笑着说,“他祖上显赫有名,便是他父亲,如今也是北营将军,他是入将军府历练的,我让他在店里,其实也算大材小用。”   “是将军门第啊?”陈瑾宪垂下头,有些失望,她是高攀不起了。   陈瑾宪其实是二房唯一清醒的人。   撇除国公府,二房只是一个生意人家,还是一个失败的生意人家。   现在找亲事都以国公府的名誉出去找,托大罢了,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怎么会认为二房和国公府是同一回事?   一个失败生意人家的闺女,配得起将军之子吗?   自然是配不起的。   瑾宁看着她的神色,怔了一下,忽然便明白过来了。   她看上陈大侠了。   这……   陈大侠怎么想?他大概从没想过成亲的事吧?   瑾宁默默记下此事,回头问问陈大侠。   二房那边,奔走了几天,却不愿意采纳陈国公的意见,银子花出去一大笔,又没有和孙奕达和张姑娘达成和解。   衙门的判决下来了,以轻薄和斗殴之罪,入狱三年。   判决下来的时候,袁氏哭得昏过去了,老夫人这才急忙带着陈守成去找陈国公,陈国公正准备明日去侯府退亲的事情,本来今天便要去了,但是衙门临时出了点事耽误了,只得改为明天。   他听了老夫人的话,蹙起眉头道:“如今判决都下来了,无法更改。”   老夫人急道:“你在朝中人脉广,怎么就没办法更改?花银子的事情,是不是?你说,要多少银子?”   “人脉广也无用,京兆府断案谁敢真的干预?多少银子也无用,若当初愿意给这银子,何不给那孙奕和张姑娘?”而且,他的人脉还真的一点都不广。 第156章 谈个交易   老夫人听了这话,怒目圆瞪,连声质问,“你是报复老身,是吗?你是报复老身开始的时候没听你的话,现在人没救出来,你得意了是不是?”   陈国公静静地看着有些癫狂的老夫人,“母亲,他心性恶毒,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要害,难道不该给他吃点苦头吗?”   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骇然地看着他,“果然和老身所料不差,你是故意不救他的,你表面上是替晖哥儿不值,其实你是替自己不值,是吗?”   陈国公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悦,但是一向孝顺的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依旧淡淡地道:“母亲误会了,我没有这样想,此事已经定下来了,我无力回天,母亲若觉得有办法,便出去找找其他人吧。”   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陈守成急了,追出去一手拉住他的手臂,怒道:“大哥,你怎么这样说话?母亲若有办法怎会来求你?”   陈国公看着这个不长进的弟弟,想起许多往事,确实他心里有些代入了陈梁晖的角色,意难平。   “我给过意见,你们不听,有什么办法?如今判决都下来了,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你不要说这些场面话,我不要听,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救琦儿?”陈守成生气地打断他的话。   陈国公冷笑,“你真以为我是通天神佛?京兆府的事情我能干预吗?”   “我们不求他,让他走!”老夫人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道。   陈国公回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眼底尽然是愤怒之意,知道说什么也无用,唯有等此事过了再请罪。   “陈守业,你不尊嫡母,不和兄弟,不安子女,老身便要到皇太后面前参奏你一本。”老夫人见他真要走,随即厉声道。   陈国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她,“母亲要参我?”   “你觉得老身入不了宫,见不了皇太后是吗?”老夫人阴恻恻地走出来,“那你便等着,你毁了老身的孙儿,老身也绝不让你安宁。”   陈国公大受打击,“我毁了您的孙儿?”   “你们父女做的好事,昨天侯爷本来答应出手相助,是陈瑾宁故意阻止,若不是你们父女,琦儿也不会被判刑。”老夫人脸上有玉石俱焚的狠劲,一步步走来,竟是裹挟着极大的怨恨。   “有这种事?”陈国公并不知道,但是听了她说,也就淡淡地道:“既然侯爷愿意出手,是瑾宁拦阻了的话,你们去找瑾宁,让她去求侯爷吧。”   说完,陈国公转身走了。   陈守成在他身后叫嚣,“我这就去找她,撕烂她的嘴,让她昨天多嘴胡言。”   陈国公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陈守成回头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夫人,着急地道:“母亲,真要去求那小贱人吗?”   老夫人慢慢地深呼吸一口,脸上那松弛的皮肉抖动了一下,“不外乎,是要出点血,跟她谈谈交易。”   她始终认为,陈瑾宁是贪心的。   且她一直都惦记着她母亲的嫁妆,一直挂在嘴边。   陈守成扶着她,“儿子陪您过去。”   老夫人轻声叹息,“到底是亲生的好,别人生的,多出息也无用。”   “那是肯定的。”陈守成骄傲地道。   一路走出去,陈守成道:“母亲,那些庄子铺,要不就转卖出去,咱拿了银子回南国,也省得在这里看人家脸色。”   “你不想做官了?”老夫人斜了他一眼,“还有世袭之位,不要了?”   陈守成努嘴,冷道:“当然想要,但是他现在对您和以前不一样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如今哪里还记得自己是陈家的庶子?”   老夫人眸光阴沉,“容不得他不给,庄子铺我是会去卖掉,省得陈瑾宁惦记,但是,世袭之位,也得留给琦儿。”   “母亲可有好办法?”陈守成眸光一亮。   “先救出琦儿再说。”老夫人道。   瑾宁从绸缎庄回来之后,便在屋中绣鸭蛋。   可伶飞快进来,“老夫人和窝囊废二爷正往梨花院过来。”   钱嬷嬷哼了一声,“估计是为那陈梁琦的事情来的。”   瑾宁放下绣花,揉揉眼睛,淡淡地道:“来就来吧。”   她站起来,笑道:“且难得老夫人纡尊降贵来到我这梨花院,简直是蓬荜生辉啊,好生招待着就是。”   钱嬷嬷是最看不惯老夫人这种倚老卖老的气焰,但是,瑾宁既然发话了,也就摆出恭迎的架势。   老夫人进入院子便看到钱嬷嬷站在廊前,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这个“钱公公”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但是钱嬷嬷偏生要刺挠她一下,笑盈盈上前道:“夫人来了!”   “什么夫人?你说话谨慎些!”陈守成随即就发难了,一个出宫的老嬷嬷,以前再有本事,也不过是奴才。   “噢,年纪大,记错了,是老夫人!”钱嬷嬷一点都没有跟陈守成计较的意思,笑着躬身道:“老夫人请进!”   老夫人目不斜视,但是气息沉重了一些,经过钱嬷嬷的身边的时候,胸口起伏更厉害,钱嬷嬷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瑾宁走到门口,算是迎接过了,“老夫人今日怎地这么有空?”   老夫人站定身子,看着瑾宁那张素净的面容,忍住心头的厌恶与憋屈,平静地道:“老身今日来,是跟你谈一个交易。”   “老夫人这样说便见外了,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不过,我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交易?”瑾宁皮笑肉不笑地道。   老夫人进了去,坐在了椅子上,见一屋子的人,便道:“老身私下与你谈几句,如何?”   瑾宁扬手,让屋中的人都出去。   陈守成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冷冷地看着她,哼道:“小人得志!”   瑾宁灿烂一笑,“二爷有自知之明是最好的。”   老夫人淡淡地看了陈守成一眼,心里头有气,“你闭嘴!”   来谈交易,最忌讳便是先起冲突。   陈守成被母亲呵斥一句,便不敢做声。   瑾宁看着老夫人那张严肃得皱巴巴的脸,“什么交易,老夫人请说。” 第157章 痛斥老夫人   老夫人端正神色,直入正题道:“老身知道你于侯爷有救命之恩,你若求到他,他断不会托手,所以,老身想和你做个交易,你去求侯爷为琦儿说情,只要琦儿能出来,老身给你一万两银子。”   明码实价,这种做事方式符合她的人设。,   瑾宁听罢,淡淡地笑了,眸色锐利地看着老夫人,“一万两银子,老夫人打算从哪里取出给我?”   老夫人冷声道:“什么意思?”   瑾宁手里摆弄着手中的一串红珊瑚,漫不经心地道:“老夫人的银子,都是我母亲的,用我母亲的银子指使我去办事,老夫人算盘真精。”   老夫人狰狞一笑,“只许你母亲有嫁妆,老身和你二婶就没有嫁妆?”   “有,但是多少够我们家二爷败的?听闻在南国,他亏掉的银子便足够老夫人再嫁十次了,是吗?”   老夫人动怒,“如此牙尖嘴利口舌恶毒,连祖母都敢羞辱,真以为老身非得求你不可?”   “老夫人不求我,能求谁?如今谁还能帮那窝囊废?”瑾宁冷冷地戳穿,“但凡还有其他办法,老夫人绝不走近我这梨花院半步,您一大把年纪了,送上门来给我羞辱,我有什么理由嘴下留情?”   老夫人怒声道:“就一句话,这交易,是做还是不做?”   瑾宁一口拒绝,“不做。”   老夫人慢慢地站起来,淡淡地道:“好,既然琦哥儿要在牢中三年,老身年迈多病,便叫长孙晖哥儿回来侍疾吧,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国,想必,会十分欣赏晖哥儿的孝顺,等三年之后,他若有本事重回翰林院,也一定会加以提拔。”   换言之,陈梁琦要坐牢三年,那么,陈梁晖也休想入翰林院。   两败俱伤。   这话,彻底激怒了瑾宁。   她厉喝一声,“站住!”   老夫人回头冷眼看着她,还没做声,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陈守成推门进来,“怎地?你还要对你祖母动手不成?”   瑾宁怒瞪着老夫人,逼得她步步后退,破口大骂,“如果她不是老得快要死的模样,你看我打不打她?什么东西?为老不尊,处事不明,满脑子都是嫡庶分明,真以为是庶出的抢了嫡出的运气吗?放屁,我告诉你,是因为陈家娶了像你这样心胸狭窄又品行恶毒的妒妇,你容不下庶长子,处处陷害,处处逼迫,袁氏和你一个德行,因而纵容得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事无成,像个窝囊废一样寄人篱下,你看着心疼,又掠夺庶长子的一切填补过去,再以庶长子是夺了嫡子的运气来为自己的恶行开脱。陈梁琦是你的孙子,陈梁晖便不是吗?陈梁琦为什么会在牢里?是因为他犯了罪,他和你与他母亲一样恶毒,一样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成功,自己没本事,又要眼红别人,什么玩意?三年算便宜了她,老东西我告诉你,如果大哥因此丢了官,我以性命起誓,不把陈梁琦千刀万剐我陈瑾宁三个字倒过来写,就算他在牢里,我也能先叫他断子绝孙,你信不信?”   老夫人被她一通痛骂,脸都绿了,气得嘴唇一个劲哆嗦,却一个字都没办法反驳。   陈守成早吓得发呆了,这个庄子里回来的小贱人,那嘴巴可真是厉害啊。   说话荤素不忌,还连祖母都敢辱骂,何止胆大包天?   老夫人哆嗦了半响,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带着阴恻恻的口气和眼底那喷薄而出的杀气,“陈瑾宁,老身绝不会放过你的。”   瑾宁一张脸欺霜傲雪,眸色冷凝,“省省,别对我撂什么狠话,你就是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当年你做了什么,当真以为我不知?这笔账,我慢慢跟你算,还有,你扣我母亲的嫁妆,你花去多少,便给我回吐多少,吐不出来,我就在你儿子孙子身上一刀刀地画,一刀一千两银子。”   撂话,谁不会?她青州小霸王凭着一根牛皮鞭打出名堂来,哪一次打倒对方或者被对方打到不撂几句狠话?   老夫人听到“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变得很苍白,眼底,杀意顿生。   老夫人几乎是踉跄而去的。   “母亲,那小贱人如此狠毒,我们去告诉大哥!”陈守成追上来道。   老夫人站定身子,慢慢地回头,眼睛喷火地盯着他,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陈守成捂住脸,惊恐地看着老夫人。   从小到大,莫说打他,便是骂也很少的。   “母亲……”   老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闭嘴,找你大哥?你还没看清楚局面吗?你大哥与她沆瀣一气要逼我们走,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啊?我怎么就生了一个糊涂的儿子?”   老夫人顿足,又恨又怒,一口鲜血压在了喉头,愣是叫她给咽下去了。   陈守成慌张地道:“那怎么办?你方才还说有办法对付大哥,要他把世袭之位给琦儿的,现在怎么办才好?”   老夫人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一阵悲痛。   妾侍那边出了陈守业一个,得封爵位,娶了个显赫世家的小姐,生了陈瑾宁,虽被她压制,却最终还有本事卷土重来。   而她所生的,分明是陈家的底子,血脉纯正,不是那种下贱胚子的种子,怎么就这般没出息?   上苍待她何其不公?   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陈守成更慌张了,一下子晕倒两个能主事的女人,他怎么办?   瑾宁就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陈守成背着老夫人离去,她心头余怒未消,骂她这一顿,也顶多是出了一口气,未曾解决问题。   她一个不孝之罪,就能叫老匹夫屈服,而且,再这样闹下去,有损大哥前程。   她想了一下,回头吩咐可伶,“去找管家来。”   她要尽快找到庭姑姑的下落。   只要她拿捏不住老匹夫,便任她老夫人有翻天的能力,都没有办法搅和得动国公府。 第158章 去退婚   管家便瑾宁传召进来,他知道所为何事。   他对瑾宁道:“十天,给奴才十天,奴才会把庭姑姑带回来。”   “你如此笃定,可见人是找到了。”瑾宁不紧不慢地道。   “是……有眉目了。”管家犹豫了一下,道。   瑾宁淡笑,看着他,眸光锋利,“管家,耳朵的教训可见你没吸取到。”   管家脸色发白,“小姐……三小姐为何这样说?”   “人你找到了,为什么不带来我面前?原委我不想知道,但是,既然管家能找到人,我也能找到。”瑾宁淡漠地说。   管家神色颓然,垂下了双手,“三小姐神机妙算,确实,人是找到了,但是……庭姑姑有些疯癫,且被人下毒变成了哑巴,奴才一直找人医治,大夫说,十天半月才有起色,因此,奴才想等十天之后有起色再跟三小姐邀功。”   他需要功劳来抵罪。   贸贸然把一个疯癫又哑巴的人带过来,三小姐未必会念他的功劳。   “人在哪里?”瑾宁心中一紧,站起来道。   “就在奴才的家中,一直请大夫医治。”管家道。   “马上带我去。”瑾宁立刻道。   管家道:“明日再去吧,这会儿去到,大概都睡了,这忽然刺激了她,怕她疯症加重。”   钱嬷嬷也道:“是的,人既然找到了,也不急着这一会。”   瑾宁迫切要见到庭姑姑,是因为想清晰了解当年的事情,但是既然庭姑姑都疯癫了,想必以前的事情也记不大清楚。   她按捺住着急,道:“好明日一早便去吧。”   钱嬷嬷打发了管家出去,看着满脸焦灼的瑾宁,安慰道:“事情是终究会水落石出的,今晚您痛斥了老夫人一顿,老夫人那边是不会坐以待毙,咱接下来的事情多着呢。”   瑾宁烦躁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怕影响大哥的前程。”   “若以侍疾叫大公子回来,大公子是必须要回来的,只希望她狠不下这个心。”钱嬷嬷轻叹,皇上以仁孝治国,便是肱骨之臣,若要照顾重病父母,他都愿意放行,等康复,或者过世丁忧后再夺情起复。   而大公子才刚入翰林院,还没入皇上的眼,若以长孙侍疾为由,翰林院那边,也只能是先让他回来。   这种事情,其实在官场很少有发生的。   因为,但凡家中长辈,都希望自己的子孙前程似锦,飞黄腾达,便是真的重病,也不可能叫为官的子孙回来侍疾,这一耽误可能就是一辈子也回不去原来的位置了。   就更不要说晋升了。   瑾宁冷笑,“她怎么就狠不下这个心?她对大哥什么时候有过心?”   钱嬷嬷轻声道:“那也没法子,咱活在这世俗里,就得被约束,县主或许不太理会这些,可大公子是文人,从小知礼法,他必须遵循,便是心里多不满多委屈,也只能生生咽下。”   瑾宁没说话,但是脸色阴沉得厉害。   钱嬷嬷又道:“先祖重疾,明帝亲自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被世人称赞,若她以重疾为由,叫了国公爷和大公子回来侍疾,那算是一毁就毁了两个庶长子了。”   瑾宁看着她,“嬷嬷是觉得我方才鲁莽了吗?”   “口舌之快,虽能一时痛快却后患无穷,这老东西心肠恶毒,没什么做不出来,县主这一次是真的鲁莽了。”钱嬷嬷轻声道。   瑾宁慢慢地冷静下来,是的,就算找到庭姑姑,父亲知道真相,也未必能制得住老夫人。   因为,老夫人是嫡母,地位无法撼动,莫说真做出不孝的行径,便是回嘴几句,只要往外一传,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他不敢。   但是她也不后悔痛斥这一顿,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老夫人的行动是很快的,翌日,在瑾宁跟着管家出门之后,她便叫陈守成把店铺庄子放卖,价格很好,相信真要卖掉,很快就有人登门。   陈国公去了侯府退亲。   侯爷“刚好”宴客,请了许多朝中大臣和家眷过来吃宴席。   陈国公来退亲的时候,江宁侯夫人刚好拖着“病躯”出来勉强招呼命妇夫人。   陈国公的到来,引起了一些轰动。   两家前缘旧怨,京中谁不知道?侯爷竟然也邀请了他前来,两家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吗?   江宁侯夫人见他一人前来,并未携带家眷,又见侯爷不知道去了哪里,便只得上前招呼。   只是,她暗暗疑惑,记得宾客的名单不曾有他的名字。   “国公爷,怎地不带夫人来?”江宁侯夫人露出客套的微笑问。   陈国公微笑,“与公主一同前来,公主马上就到。”   “不知道是哪位公主?”江宁侯夫人一怔。   “平安公主!”陈国公说。   话音刚落,便见平安公主带着两名侍女进来。   在场宾客连忙起身见过公主。   江宁侯夫人暗暗觉得不妙,此次,也不曾邀请平安公主的。   “夫人,本宫是陪国公爷前来退亲的。”平安公主一来就直接说来意了。   全场哗然!   退亲?这亲事不是早退了吗?听闻还是江宁侯夫人亲自到国公府去退的亲,那么,今日是趁着侯爷回来,故意带着公主过来闹事?   江宁侯夫人脸色微沉,“公主和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江宁侯此时与靖国候大步从里屋走出来,见公主和陈国公来了,笑着上前道:“公主和国公爷大驾光临,真叫我这江宁侯府蓬荜生辉啊。”   陈国公拱手,“不知道今日侯爷宴客,得罪了。”   “什么话?你也是贵宾。”江宁侯笑着说。   众人一片静默,江宁侯可是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陈国公和公主此举,是不是太过分了?   平安公主微笑道:“侯爷,方才本宫也说明白了来意,侯爷出征之前,定下了陈李两家的亲事,如今两家看着无缘结成亲家,本宫受国公爷所托,前来退亲,不知道侯爷意下如何?”   江宁侯夫人冷声道:“公主,莫欺人太甚!”   江宁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公主哪里欺人太甚?你那儿子什么德性?配得起瑾宁吗?这门亲事不退,瑾宁以后如何说亲?”   说完,他对平安公主和陈国公拱手,“二位请坐,正好趁着大家伙都在这里,把事儿给说个明白。” 第159章 不如嫁给靖廷   今日吃宴会的宾客,都是京中显贵,更有皇亲国戚。   便连和江宁侯齐名的萧侯与靖国候都在场。   平安公主坐下来之后,正色地道:“先前,侯爷为报县主救命之恩,请了媒人登门求亲,亲事定下也立下了婚书契约,如今两家结不成亲,江宁侯夫人曾到国公府退亲,这退亲的理由,是说县主私德败坏,但是后来证实县主只是为了救本宫的儿子,她与靖廷大将军配合得当,剿灭狼山山贼,立下了大功,被皇上封为县主,此事,想必侯爷也知道了。本宫扯得有些远,但是呢,足以证明,当时江宁侯夫人退亲的理由是不成立的,既然不成立,那么,退婚便作数,如今侯爷回京,国公爷认为,免得耽误县主日后婚嫁,亲事有必要做个了断,侯爷以为呢?”   江宁侯一直默默听着公主的话,等公主说完,他道:“退亲之时,本侯在战场,对情况不太了解,且等本侯问过夫人,再回禀公主如何?”   “侯爷请!”公主道。   江宁侯夫人连忙站起来,“侯爷,请移步一谈。”   侯爷淡淡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在这里说个清楚明白就行。”   江宁侯夫人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怎么说?那些话,是可以对旁人说的吗?   侯爷盯着她问道:“你当日去退亲,是否以公主所说的理由?”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江宁侯夫人的脸上,江宁侯夫人只觉得难堪不已,却也只得应声,“是!”   “查实之后,可有登门致歉?”侯爷问道。   江宁侯夫人道:“找人登门问过她……问过县主,若县主愿意,亲事还当数。”   “找的谁去?”   江宁侯夫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是靖廷。”   “两家议亲,你叫小辈去问县主是否愿意?荒唐吗?”江宁侯的声音不高,但是十分严厉,已然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她了。   “此事……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全,委屈了公主。”江宁侯夫人咬了咬唇,屈辱地道。   “本侯还听说,良晟与长孙拔的女儿长孙嫣儿珠胎暗结,可有此事?”江宁侯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   江宁侯夫人没做声,手中用力捏着袖子,默默点头。   江宁侯继续问:“在亲事没退之前,你可有叫人登门去逼县主为妾,说侯府要迎娶长孙嫣儿为少夫人?”   现场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内宅丑闻,一般人都恨不得千方百计遮掩起来,江宁侯竟然愿意牺牲侯府的名声来保全县主的名声。   侯爷果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有还是没有?”侯爷见她不作答,厉声再问。   江宁侯夫人垂下了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神也木然,“确有此事,是我看上了长孙嫣儿,逼良晟娶她,我嫌弃她是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不愿意让她做我的儿媳妇。”   他也终于明白,一直不喜欢宴客的他,为什么忽然叫那么多宾客临门。   她不愿意去国公府赔罪,他便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   江宁侯夫人的话,无疑是惹人非议和愤怒的。   但是江宁侯很满意,他看着陈国公道:“如此,退婚一事,是我侯府不对,国公爷今日前来退亲,于情于理,本侯也该当着诸位亲贵大人的面,给国公爷道歉。”   说着,他便站起来,对着陈国公拱手作揖,“国公爷,县主与本侯有救命之恩,本侯登门求亲,不是还恩,是欣赏县主的勇敢与高洁,本侯本以为这场胜仗是送给他们成亲的好礼,却不曾想,是李良晟那逆子没这福分,本侯回京两天,没有合眼过一刻,痛心疾首,因妇人愚昧,错失良缘,但是我侯府纵惋惜,却也比不上县主名声受损,本侯若能做什么弥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对一个武将而言,这是很重的承诺。   尤其是江宁侯这种言出必行,恩怨分明的人。   陈国公没想到国公爷会当着大家伙的面这样说,这面子是真真的给足,给余了。   “侯爷言重了,是我那闺女没这福分。”陈国公托住侯爷的手,感慨地道。   其太傅夫人笑着道:“你们两家惺惺相惜,不结亲倒是可惜了,话说,靖廷大将军不是还没娶亲吗?不如,这退亲就免了,换个新郎倌吧。”   陈国公微怔,靖廷?那敢情是好的。靖廷是杀戮沙场的战将,杀气重,应该能镇得住瑾宁的煞气。   侯爷却脸色微变,道:“靖廷如今在外,要等他回来问过他的意见再说。”   孙尚书道:“本官也认为可以,靖廷和县主不是联合救出世子剿灭狼山山贼吗?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这亲事若要退是不免可惜了,不如,许给靖廷吧。”   在场的人纷纷说。   陈靖廷素来也没多少人看得起,这些亲贵都认为他是靠着生父的名声和江宁侯提拔才有今天,那些军功,未必就是他自己的功劳。   娶个野丫头县主,倒和符合身份。   陈国公一直等着侯爷发话,侯爷骑虎难下,道:“确实是好主意,此事若靖廷到时候没有意见,那就定下来吧。”   陈国公微微一笑,侯爷这样说等同是承诺下来了。   也好,瑾宁若还能嫁入侯府,也是她的福气。   陈国公自己也知道,自己最近对瑾宁的看法不断地改变,甚至,有时候真会出于父亲的身份去替她考虑。   尤其,是看到她对着甄依的画像哭泣的时候,他心都有一种再碎裂的感觉。   公主看着侯爷,见他似乎有些不情愿,而且,他今日整个人都有些消沉萧瑟,这和往日斗志昂然气势威严的他太不相符了。   肯定不单单是因为退亲之事的。   公主和陈国公留下来吃宴会,江宁侯夫人无脸再留下来,借身子不适先回了屋中。   等待宾客慢慢散尽,公主单独留下来与侯爷说话。   公主在督查衙门多年,且原先就是京兆府的捕头,办案多年,心思缜密,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侯爷有心事!”公主与侯爷走在府中的院子里,秋意起了,满园飘黄。 第160章 庭姑姑   侯爷背着手,神情沉重,“公主为何这样问?”   “本宫能察觉,是靖廷出事了,是吗?”公主问道。   她是知道靖廷办的是什么公差,去的什么地方。   苏意前些天匆匆忙忙地去了东浙,而靖廷那边再没有消息回来过,北营那边也有动静,加紧练兵,唯一的解释,就是朝廷要对东浙动手。   外攘刚刚止息,皇上肯定不愿意马上就打内战,若非情况紧急,不可能轻易言兵。   所以必定是出事了,否则,苏意也不会去东浙。   还有一点,侯爷确实是十分欣赏瑾宁,他也真心当靖廷为亲生儿子般看待,有人提出让靖廷娶瑾宁,他竟然犹豫了一下。   侯爷素来知道公主心思比寻常人缜密,连皇太后都数次赞赏她聪明,因此,才会以庶民的身份得封公主,再入朝为官。   侯爷沉声叹气,愁眉不展,“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公主,靖廷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公主呼吸屏住,问道。   侯爷站立在紫荆树下,黄叶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轻轻扫去,“还记得多年前,京都河堤崩塌,发了大水,公主以硝石硫磺为料制造了火药包,当时的擎天摄政王带着火药包前去炸毁下游堤坝引流洪水,此事,震惊一时,公主也因此事立下了大功被皇太后封为平安公主,记得吗?”   公主道:“此事本宫亲身经历,自然记得,且其中细节,历历在目。”   侯爷点头,沉重地道:“公主记得就好,火药的应用,之后就不仅仅是炮仗了,有人取其原理制造学公主那样制造火药,囤积起来,准备起事,皇上得到密报,派了靖廷去东浙查探这个兵器库,靖廷查到了,但是却被人内鬼出卖,靖廷不得不提前行动,炸毁兵器库,兵器库是毁掉了,但是,靖廷也没出来。”   平安公主浑身冰冷,“侯爷是说……靖廷牺牲了?”   侯爷沉声叹气,“苏大人没找到靖廷尸体,且跟随靖廷去的人,只有一个金福江回来了,只可惜,金福江也身受重伤,死了。”   “那炸毁当天的细节,便无人知道?”公主心痛难当,怎么会这样的?   侯爷道:“无人知晓,皇上说,当时派靖廷出去的任务,是要找到这个制造火药的地方,按照皇太后给的方法毁掉,只可惜走漏了消息,靖廷等人被围杀,只能先炸毁兵器库,这一毁,地裂山崩,听说整座山都夷为平地。”   她太知道火药的威力了,即便是毫无技术的土制火药若用的是她当年用的方法,那么,威力也十分巨大。   人在里头,是绝对不可能逃得过的。   如此说来,靖廷是凶多吉少了。   “靖廷的死,还没对外公布,公主请保守秘密。”侯爷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哽咽地叮嘱道。   平安公主难过落泪,“本宫知道。”   内乱,是绝不能走漏消息的,如今外攘刚止息,军士筋疲力尽,粮草不继,若内乱的消息走漏出去,外攘再来,大周会疲于奔命,无法应付。   这看似太平盛世,其实到处风起云涌。   “难怪侯爷没有轻诺瑾宁与靖廷的婚事,哎,这两个孩子,很登对。”公主幽幽地说。   瑾宁今日去了管家的家中。   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在京中也算是富裕人家了。   庭姑姑就坐在小院子里,一身灰色的衣裳,发鬓花白,她在做绣花鞋,纳鞋底的针很长很粗,穿着丝线,她的手很巧,如蝴蝶一样几下翻飞,便落了一行线。   看到有人进来,她便抬起头,她的眼神很平静,面容也十分平静,看到瑾宁,她就笑了,“夫人,这鞋马上就做好,今日您觉得怎么样?”   她说话吐音很清晰,没有哑巴,也没有疯癫,但是,她叫瑾宁为夫人,可见思绪和记忆是错乱的。   瑾宁错愕地看着管家,“你说她不能说话?”   管家也很震惊,“确实,大夫都看过好几次了,说是被下毒毒哑巴了,且接回来至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三小姐若不信,奴才去找大夫来问问。”   瑾宁摆手,看着庭姑姑慢慢地走过去,她的眼底很温柔,风霜满脸但是线条十分柔和。   “庭姑姑!”瑾宁叫了她一声,心情很激动也很复杂,眼前这个人,曾经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对母亲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庭姑姑冲她微笑,“夫人,国公爷还没回来吗?这些天都没见他回来。”   “嗯,他没回来,有你在就行。”瑾宁坐下来,凝望着她,可见她在这里被伺候得很好,发鬓柔顺,没有丝毫的凌乱,脸色也十分红润。   庭姑姑放下针线,端详着她,“夫人如今是越发年轻了,真好看。”   瑾宁轻声道:“庭姑姑也不老。”   “夫人放心,国公爷一定会凯旋归来的,等他回来,公子爷也出生了,夫人会很幸福的。”庭姑姑笑着安慰道。   “公子爷?或许是女儿呢。”瑾宁道。   “夫人总说是小姐,小姐也好,是夫人生的,国公爷一定会疼到骨髓里去。”   瑾宁泪盈于睫,“我一直都说是女儿吗?”   “可不是?打怀上的时候,夫人就说是女儿,奴婢瞧着夫人的肚子……”庭姑姑的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微微一怔,神色有些惊慌,“肚子呢?夫人的肚子呢?”   她伸出手,想触摸瑾宁的腹部,瑾宁拉住她的手,“庭姑姑,孩子已经出生了,像我以前说的那样,确实是女儿。”   “真的?出生了?”庭姑姑一头雾水,“奴婢怎么不知道?”   钱嬷嬷上前代为安抚,“庭姑姑,你不记得你病了一场吗?在你生病的时候,夫人已经生下孩子了。”   “病了?奴婢病了?”庭姑姑神色怔忡,眼神开始凌乱,慢慢陷入了痴狂中,“我病了吗?我得了什么病?夫人生了?是小姐?国公爷回来了?还没回来吗?我得什么病了?”   她怔怔地语无伦次,神色有些痛苦。   钱嬷嬷安抚着她,瑾宁把管家拉到一边去,问道:“大夫怎么说?”   管家如实告知,“大夫说庭姑姑曾受到很大的刺激才会导致疯癫,缺失了部分的记忆,而且,她如今余毒未清,大夫说她之前不能言语,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只是,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就能说话了。” 第161章 我要嫁给他   瑾宁想起一人来,道:“明日我去请瑞清郡主过来给庭姑姑治病,我留下可伶在这里看着,你安排一下地方给可伶住。”   管家听得能请得动瑞清郡主,不由得对瑾宁再度刮目相看,连忙道:“是,一切单凭三小姐安排。”   瑾宁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他,“这些日子请大夫的银子,你到时候归纳个总数给我,我给你报了,这些天,你也别回国公府,就在这里伺候好一些。”   “是,奴才知道。”管家接过来,应道。   “不要给我耍什么小心眼。”瑾宁警告道。   管家苦笑,“哪里敢?”   他是真不敢了,不要命吗?   找到庭姑姑,对瑾宁来说,算是卸下了心头大石。   当年发生什么事,她大概是知道,但是,不清楚细节,她要巨无遗细,全部都清楚。   老夫人的行动很快捷,胡青云这天来找瑾宁,告知她老夫人在大肆抛售手上的庄子铺,因很多店铺是放租出去的,老夫人宁可倒赔租金,也要收回店铺,若不愿意搬走的,可便宜买下。   “她手上拿的是白契,可私下交易,所以,她有可能在短期卖出去所有的店铺庄子,你看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胡青云担忧地道。   瑾宁盘算了一下外公的归期,道:“不必,如今她手上的产业害死甄家的,她就算便宜卖出去,有人愿意接手,但盖的是她的私章,甄家追究起来,她得全部吐出来,而且,还要赔付定金。”   胡青云笑道:“如此说来,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算准甄家不会追究,毕竟,这是陪嫁出去的,甄家也不在乎,而且,甄家对她的真实面孔,一直都不知道,以为顶多是个难相处的老太太,到时候,外公回京,得悉前情后果,她肯定就吃不了兜着走。”   胡青云笑道:“东家,这是商机。”   瑾宁笑了,“我手上还有两千多两黄金,我再去找公主借银,胡管事,以你的名誉,大手购入,到时候,我们要成为最大的卖家,一旦甄家追究起来,挞定赔付,咱要占大头。”   胡青云看着她,“东家信得过我?”   “信不过你,还信得过谁?”   “我一定不负东家所托!”胡青云眸色笃定地道。   瑾宁不在乎那些赔付的定金,她只想把老夫人赶入绝路。   赶狗入穷巷,逼她奋力一击。   瑾宁去了靖国候府去找瑞清郡主。   靖国候夫人得知找到了庭姑姑,也二话不说,叫了瑞清郡主前去。   瑞清郡主为庭姑姑诊治之后,道:“她所中的毒,和你身上的一样,是寒毒,但是中毒分量很轻,可见,她只是负责试菜,问题不大,只是寒毒已久,损了底子,慢慢调理就好。”“   “那她的疯症呢?”瑾宁问道。   瑞清郡主道:“急不得,慢慢来,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且我检查过她的身体,她有数处刀伤,应该被人追杀过。”   瑾宁很是奇怪,庭姑姑离开国公府的时候,还曾见过孟大娘,且孟大娘把从庄子里偷出来的东西交给了庭姑姑,当时庭姑姑是没事的,且也没与孟大娘说关于母亲的事情,可见当时的庭姑姑,对母亲被害一事也不尽然知晓。   她离开府中之后,是如何被害的?   “放心吧,我会为她针灸。”瑞清郡主见她眉头紧锁,以为她担心庭姑姑的病情,便淡淡地安慰了一声。   瑾宁真诚地看着她,“谢谢你,郡主!”   瑞清郡主在写着方子,没抬头,淡淡地问道:“对了,那个陈梁晖,是你的大哥?”   瑾宁点头,“是啊,郡主认识他吗?”   “见过一次。”郡主没说话,继续写了方子,方子写好之后,问道:“对这个陈梁晖,你有什么看法?”   瑾宁错愕,“看法?”   “嗯,看法!”瑞清郡主把方子交给管家,看着瑾宁,神色十分正经认真。   瑾宁不知道她问来何解,不过也如实作答,“大哥是个敦厚善良的人。”   “嗯!”瑞清郡主继续问,“说亲没有?”   “没有!”瑾宁笑了,“郡主有好人家姑娘介绍?”   瑞清郡主眸色凛然,“你觉得我如何?”   瑾宁慢慢收敛了笑容,“郡主说真的?”   “我不说废话。”   瑾宁觉得嘴唇都有些哆嗦,“当然好啊,如果郡主能嫁给大哥,那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了。”   瑾宁心头一阵激荡,如果有了靖国候府作为大哥的后盾,那老太婆便是以侍疾为由,也困不住大哥多久。   到时候,皇太后疼爱郡主,赐府另居,天啊,会嫉妒死袁氏和老夫人的。   她大爷的,太期待了。   瑞清郡主点头,“嗯,若是如此,明日便叫母亲找人登门提亲。”   “女家提亲?”瑾宁一怔。   “有什么问题吗?”瑞清郡主收拾着药箱,眸色淡淡,“女子喜欢的也能去追求,大公子是好东西,迟了会被人捷足先登,我素来是看准便出击,啰嗦废话什么?自己的幸福自己不抓紧吗?”   好东西?   好吧!   瑞清郡主走后,管家膛目结舌地看着瑾宁,“天啊,不得了,大公子是要攀上靖国候府了。”   瑾宁心里也很激动,但是,这也太扯了吧?   郡主说见过大哥一次,这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今晚回去得好好刨问一下大哥才行。   这闷葫芦,有艳,遇竟然藏着掖着,不够意思。   当天晚上,陈梁晖回来之后,瑾宁便借故拿汤过来。   “大哥,吃了没?”瑾宁悄然推开门,探头进去问道。   陈梁晖抬起头,见是瑾宁,揉揉疲惫的眉心,“和大人吃了点儿,你给我留了汤?”   “无花果猪肺汤,给你润润燥。”瑾宁放在桌子上,坐下来问道:“那天的题目,交上去了吗?”   陈梁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交了,大人看了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道有没有送抵御前。”   瑾宁道:“别担心,是金子总会发光。”   陈梁晖俊美的脸庞有柔和的弧度,眸色温暖地看着瑾宁,“宁妹妹,你就是一朵解语花。”   瑾宁虚笑了一声,看着他,“解语花怕是另有其人,对了,大哥,最近可有认识什么女子?” 第162章 提亲   陈梁晖摇头,“翰林院没有女子,怎么会认识什么女子?”   瑾宁道:“说的不是翰林院的人,其他的呢?例如在大街上,酒馆茶楼等等的地方,又或者是跟随大人到谁的府中去?”   陈梁晖笑了,“我每日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回府,哪里到过什么酒馆茶楼?而且,大人也没带过我出去,便是今晚校对古籍晚了,也只是在翰林院吃了一碗面片汤。”   瑾宁看他也不像是在撒谎,忽然想起,之前老夫人办过宴会,或许,瑞琴郡主在宴会上见过他一面,但是,那天瑞清郡主有跟他说话吗?   瑾宁试探地问道:“大哥对瑞清郡主有印象吗?”   “瑞清郡主?”陈梁晖想了一下,“是靖国候的千金吗?应该见过,但是没什么印象。”   “没什么印象啊?那你们不曾说过一句话吗?”瑾宁有些失望,总不至于郡主是说谎吧?   “没!”陈梁晖问道:“怎么了?忽然说起郡主来了?”   瑾宁摇头,“没什么,只是很敬佩郡主为人,问你认识不认识而已。”   陈梁晖笑道:“便是真见过,郡主金枝玉叶,又岂会与我说话?”   “大哥可别妄自菲薄,你很好。”瑾宁道。   陈梁晖道:“我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有自知之明。”   瑾宁开玩笑地道:“大哥可曾想过日后要迎娶什么样的妻子?”   陈梁晖摇头,“这些事情,自有祖母和母亲会为我做主,便是我想,也未必如我所愿,还不如不想。”   瑾宁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果然靖国候夫人下了拜帖,说晚上到访。   晚上到访,这意味着是要等陈国公和陈梁晖都在府中的时候来。   靖国候夫人阿蛇,轻易不拜访别人,之前老夫人宴会能邀请得她来,算是很意外的事情了。   老夫人那边,得知靖国候夫人要来,也振奋了一下。   江宁侯没有施以援手,或许,可以求求靖国候夫人。   靖国候夫人入黑才来,是和靖国候一起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位妆容比较夸张身穿绸缎的妇人和几名侍女。   老夫人和袁氏认识这个妇人,她是京中有名的媒婆。   靖国候夫人是来提亲的?为谁提亲?对方看上的是谁?一定是陈瑾宁,真不知道给她找了什么好亲事。   袁氏嫉妒地想着。   入座之后,陈国公正要问来意,靖国候夫人便对媒婆示意了一下,媒婆笑盈盈地道:“国公爷,老夫人,二夫人,今日侯爷和夫人前来,是好事,是喜事啊,不知道贵府大公子,可曾问了亲?”   袁氏下意识地就道:“说亲了。”   竟然来替那庶子说亲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但是能劳动的靖国候夫妇前来,对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那庶子已经入了翰林院,若是再娶个大家小姐,岂不是和当年一样?不能再叫悲剧重演,所以袁氏一口就堵了后路。   媒婆面容微微僵硬,这说亲没说亲,自然是打听过才来的,这二夫人怎么回事?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说的是哪家小姐?”   袁氏支支吾吾,道:“在南国的时候……定了亲,对方是做生意的,姑娘娟秀温婉,是良配。”   靖国候夫人继续淡淡地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南国哪里?亲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是南国本地人吗?”   袁氏杜撰的,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时词穷。   老夫人缓缓地道:“姑娘叫秦芳,住南国鲁镇石花街,父亲是做茶叶生意的。”   陈国公却很奇怪,晖哥儿说亲了吗?怎么他不知道?   而且,若已经说亲,为什么还不抓紧办了婚事?晖哥儿年纪也到了,可以说亲了。   靖国候夫人却不着急,扬手,叫了侍女过来。‘   一名绿衣少女捧着好几本册子过来,放置在靖国候夫人的面前,靖国候夫人打开,“鲁镇石花街姓秦……”   她的手指慢慢地往下移,定在了某处,然后看着老夫人问道:“可是秦升的女儿?”   老夫人脸色微变,她不可能会有南国的户籍。   但是,却也不得不点头,“是。”   “秦升的女儿秦芳,三年前已经出嫁!”靖国候夫人把户籍合上,眸色迸出一抹寒光来。   老夫人笑道:“夫人查的可是正经南国的户籍?这秦芳确实是说给了我们晖哥儿,这难道还有错吗?”   靖国候夫人道:“错与不错,叫人去一趟南国就知道,把大公子请出来!”   陈国公看出了问题,遂扬手,叫初三叔亲自去请。   老夫人勉强一笑,“夫人是要替谁来说亲呢?怎么问起了晖哥儿的事情?”   靖国候夫人眉目不抬地道:“本夫人亲自前来,自然是为了自家女儿瑞清,难不成旁人的婚事也劳动得了本夫人吗?”   袁氏和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沉了下去。   真的和当年一样,陈守业当年先是在军中被人提拔,继而得娶大将军的女儿。   如今,陈梁晖入了翰林院,又马上被靖国候看上,陈家家运怎会如此?嫡子何辜?   陈梁晖被请了出来,听得靖国候夫妇要见他,他也是很惊愕。   靖国候夫人远远便见一袭白衣的青年走过来,模样俊美,眉目周正,却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和武将不一样,他身上有儒雅谦落之气。   靖国候夫人很满意。   陈梁晖依礼上前拜见,“小生陈梁晖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靖国候打量着他,他不若夫人那样马上就表现出开心来,眼底很复杂,甚至,隐隐能看出一丝敌意,仔细分辨,也不是真的敌意。   靖国候夫人微微颌首,“坐!”   陈梁晖坐下,眸色清明地看着靖国候夫人,等她发话。   “属什么的?说亲了吗?”   陈梁晖微微错愕,怎地问这些?   不过,他也回答了,“小生属龙,还没说亲。”   “说了!”袁氏立刻就站起来,声音尖锐地道:“说了石花街的秦芳,你不记得了吗?”   陈梁晖疑惑地看着她,“有这回事吗?我不认识秦芳啊。”   袁氏道:“反正亲事两家说定了,明年便成亲。” 第163章 国公爷威武一次   陈梁晖听得此言,虽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婚姻大事,他知道不可能是他做主的。   老夫人也没做声。   按说,陈梁晖也是老夫人的孙子,若陈梁琦有更好的出路,她自然也希望陈梁晖好,可如今陈梁琦没出息,还在蹲大牢,她心里就很难取得一个平衡。   且,不管是世族大家还是寻常百姓,都是先扶持嫡出,鲜少有庶出的压嫡出一头。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族中的人都知道陈梁晖是过继给了大房,陈梁晖的出息,其实是大房的出息。   靖国候夫人听了袁氏的话,淡淡地道:“既然是真说了亲事,那就勉强不得,我南宫家也做不出夺人姻缘的事情来。”   老夫人和袁氏听罢,心里都一松。   但是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可惜,攀上靖国候府,是二房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若靖国候看上的是琦儿,多好啊!   哎,罢了,庶子是那些狐媚子生的,天性没本心,能压着就压着吧,否则日后得意,还不回来噬咬亲人?   她要阻止此事,不能一错再错了。   陈梁晖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夺人姻缘?到底靖国候夫妇来做什么的?   老夫人道:“承蒙夫人看得起我们家晖哥儿,这是晖哥儿莫大的福分,只是,到底是有婚约在前,实在是我们晖哥儿没这福分了。”   靖国候看着老夫人,眸色淡淡,“是我家闺女没福分,不过侯爷确实很欣赏大公子,若大公子已经定亲,那本夫人便入宫一趟,请皇太后为两人赐婚,便算是给晖哥儿一个荣誉了。”   老夫人僵笑道:“这就不必了,亲事已经定下,怎敢劳烦皇太后再赐婚?”   靖国候夫人起身,“老夫人不必客气,明日本夫人便入宫去求旨,老夫人最好生一个还没出嫁的秦芳来,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说完,她对靖国候道:“侯爷,我们走吧!”   老夫人脸色都变了,霍然起身,口气冷硬地道:“老身怎么觉得夫人是来逼婚的?”   靖国候夫人回身看她,“你这才看出来?”   老夫人气结,“夫人到底是女方,亲自前来提亲本来就有失妥当,如今得知晖哥儿定亲了,又用这种手段来威胁,夫人得皇太后宠爱,也别给皇太后抹黑才是。”   靖国候夫人厉声道:“哪一句话是威胁?你如果好声说看不上我瑞清便罢了,本夫人岂会强求?却偏说一个秦芳出来糊弄本夫人,你是当本夫人和侯爷是傻子吗?若真定了亲,本夫人说请皇太后赐婚,寻常人家定是感恩戴德,可老夫人却恼羞成怒,说本夫人威胁于你,又是什么道理?”   陈梁晖这会儿听明白了,靖国候夫妇前来是提亲的,要把瑞清郡主许配给他。   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感受。   瑞清郡主名声在外,人人皆知温婉大方,且又得皇太后亲传医术,京中世子,谁不趋之若鹜?   他不心动是假的,但是人家是郡主,身份尊贵,娶过来之后还得小心翼翼伺候,他也觉得费劲。   但是,他更心淡于老夫人说他在南国定亲,以此来推搪靖国候夫人。   她们是有多怕他出头啊?   陈梁晖实在是想不明白,虽然他是庶出,可也是她的孙子啊,怎么就厚此薄彼,如此偏颇。   老夫人憋着一口气,靖国候夫人的锋芒一直都很盛,她是不吃亏的人。   陈国公慢慢地站起来,看着靖国候夫人,道:“夫人,这门亲事,我应下了,明日,我便带人亲自到靖国候府提亲。”   提亲,应该是男家做的事情。   袁氏尖声道:“你应下了?你凭什么应下?”   陈国公看着袁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就凭我是他的父亲,他早年便过继在我膝下,这事,可请族中长老作证,我既然是他的父亲,便有权决定他的婚事。”   袁氏语塞,确实是有此事的。   靖国候夫人脸色转阴为晴,看着陈国公道:“好,明日在府中等国公爷!”   说完,她再打量了陈梁晖几眼,含笑道:“瑞清眼光很好,我很喜欢,侯爷,我们可以走了。”   陈梁晖又怔住了,瑞清郡主眼光很好?瑞清郡主早知道他?   虽是连番错愕,加上被老夫人狠狠地再伤一次,他也没失去礼数,拱手道:“侯爷,夫人慢走!”   靖国候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在陈梁晖说了这一句之后,他才狠狠地地道:“小子,若以后对瑞清不好,本侯打断你的腿!”   靖国候夫人嗔道:“得了,以后是人家小夫妻的事情,关你这老丈人什么事?”   “那可是本侯的心肝宝贝!”侯爷吼道,像是瑞清郡主已经嫁过来了。   “好,好,咱现在回去给你的心肝宝贝说说好消息。”靖国候夫人连哄带骗,把靖国候带走了。   靖国候一向威严,但是却被靖国候夫人哄得像个傻子,倒是叫人吃惊。   靖国候夫妇走后,陈国公看着老夫人,“母亲,所谓南国定亲,是假的,是吗?”   老夫人看着他,眼底有无法掩饰的怨恨,“真也好,假也好,你都承诺了人家,老身的胳膊还能粗得过靖国候的大腿吗?”   这话实在粗鄙,老夫人轻易不说,如今确实是怒极了。   陈国公看着她,很想问一句,当年他娶了甄依之后,她冒出一个什么长孙大小姐来,说早已经定亲,是不是也是假的?   但是,他到底没问,有些事情,一旦挑穿,不堪入目。   他不想看到这么丑陋的事实。   到底是嫡母,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袁氏自从陈梁琦的事情落定之后,病了两天,也癫狂了两天,如今见陈梁晖的亲事真定下来了,她心中搅得满腹酸水和愤怒,竟冲到陈梁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不要太得意,就算你得娶郡主,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身份,你娘亲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   陈梁晖面容霎时一变,这么多年,他对嫡母都是毕恭毕敬,不曾忤逆半句。   但是,那是没触及他的底线。   袁氏的话,彻底激发了他心底多年的隐忍和狂怒,可他不懂得吵架,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是挤出一句,“你闭嘴!” 第164章 病来如山倒   袁氏听他还敢吼她,当下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连我也敢顶撞?”   陈梁晖眸色深蓝,狂怒涌上,但是到底隐功够深,且礼教扎根在心底,让他没有办法对像瑾宁痛斥老夫人那样,对袁氏口出恶言。   只是那恶毒的话和这一巴掌,他铭记在心。   陈国公见陈梁晖被打,脸色也是大变,他对陈梁晖道:“晖哥儿,你到书房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梁晖眸子里的狂怒慢慢地沉下,应声道:“是!”   袁氏眼睁睁看着他与陈国公走出去,满肚子的委屈和悲愤一下子爆发,噗通一声就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痛哭失声,“母亲,难不成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大房再压我们一头吗?连妾侍生的儿子都比您生的强啊,您怎么就败给了一个下贱的妾侍?”   老夫人浑身一震,沉沉地看着她,面容瞬间颓败,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了下来,望之一眼便老了十年。   她眼底慢慢灌注了恨意,妾侍,妾侍,她一辈子辈子都在和妾侍斗。   年轻的时候斗妾侍,中年的时候斗妾侍的儿子,儿媳妇,如今年老,还得被妾侍所生的一脉压住。   她一辈子要强,怎么就处处低人一头?   如今,连一向听话的庶子,孙子,都要造反。   她的眼底,慢慢地变成了阴毒。   “请长岐道长!”她站起来,对袁氏下令,“还有,店铺那边,价格往下压,尽快卖出去。”   她慢慢地走出去,这里留不得了。   这个家,已经彻底被庶子霸占,身为嫡母,她无处容身。   站在外头,一阵凉风吹过,她身子一阵摇晃,眼前一黑,便晕倒了。   老夫人这一病,病如山倒。   大夫来了好几个,病因没查出,只说肝气郁结,血气堵滞,这问题可大可小。   开始陈国公以为她只是气得病倒了,并未太在意。   但是,连续几天都没办法下床,最后陈国公自己请了一位大夫来,大夫诊治之后,拉着陈国公到了外头,沉声道:“国公爷,老夫人情况不妙。”   “很严重吗?是什么病?”陈国公问道。   大夫道:“老夫人脉象凝滞,肝不藏血,脸色发黄,身体有水肿,是肝病之状,且看情况,怕是去日无多了。”   陈国公没想到这么严重,当下就懵了,“那大夫可有对症之药?”   “小老可开一些药让老人家别那么痛苦,只是,怕也拖不了多长日子了,可以准备后事了。”大夫摇头道。   陈国公连声道:“大夫,请您尽力!”   “小老先回医馆,回头叫人送药过来,一日两服药,看能不能去水肿吧,若不去,小老无能为力。”大夫说完,背着药箱便走了。   陈国公看着大夫的背影,心里沉沉。   对这个嫡母,他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在年少时候,虽然能感受到她的偏心,但是,这也可以理解,自己亲生的,肯定会多疼爱一些。   可除了这些之外,她并未表现出太多来,在这一次回来之前,作为一个嫡母,她做得很好了。   她就要死了?   陈国公难过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寿安堂。   老夫人的面容看起来确实有些水肿,她病恹恹地躺着,袁氏和长孙氏都伺候在身侧。   见陈国公进来,老夫人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陈国公走过去躬身道:“母亲放心,大夫说母亲只是肝气郁结,调养数月便能好。”   老夫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也休要瞒着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怕是没多少日子可熬了。”   袁氏拭泪,“母亲可别胡说,您日子长着呢,您还得等琦儿回来,看着他成家立业。”   “琦儿……”老夫人喃喃地道,“若能再见琦儿一面,老身死也瞑目了。”   袁氏一下子就哭出声来了,“他如今在牢中,哪里能回来?您真想见他,要不就请大哥去求张大人通融,抬您进去看一眼?”   老夫人也哭了,“当日侯爷来,侯爷本是答应了救琦儿,到底是他作恶太过,福分不到,得不到侯爷的怜惜。”   袁氏哭着道:“媳妇去求宁姐儿,让她去求求侯爷,侯爷如今是有功之臣,一定可以帮我们的,只是,宁姐儿厌恶我,我去求,她也不肯答应啊。”   老夫人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陈国公,老泪纵横,“母亲这些日子,行事霸道跋扈,确实过分,惹了宁姐儿不高兴,你若还记得母亲对你的好,代母亲去求求宁姐儿,让她去给侯爷求个情,哪怕是叫琦儿回来见我一眼也好啊,让我死也瞑目啊!”   陈国公看老夫人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难受,想着和瑾宁最近关系也算不错,没之前僵,便道:“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去吩咐她。”   他和侯爷同朝为官,有些话,他说不合适,但是瑾宁可以。   老夫人点头,“难为你了,你如今是朝中举足轻重官员,你就不必回来侍疾了,叫晖哥儿回来吧,老身亏待他太多,如今老身日子不多了,希望他能陪在身边。”   陈国公一怔,叫晖哥儿回来侍疾?他才刚入翰林院啊!   只是,想到晖哥儿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老夫人纵然偏心,但对晖哥儿也应该是真情实意,且老夫人日子不多,这侍疾也不需要太久,老夫人一去,他只是孙子,不需要丁忧,可马上回到翰林院的。   “好,儿子吩咐他。”   他离开寿安堂,便直接去了梨花院。   从老夫人病倒的那一天起,瑾宁就在等着陈国公来。   一条嚣张的斗狗,忽然病倒,病得还那么严重,她不信。   但是她不信,有人会信。   陈国公走近梨花院的时候,瑾宁便知道,老夫人“病”得很严重,国公爷也病得很严重了。   “国公爷!”钱嬷嬷和青莹梨花在院子里,见他进来,便起身见礼。   陈国公脸色灰白,挥了挥手,对钱嬷嬷道:“嬷嬷带两个丫头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瑾宁私下说的。”   钱嬷嬷道:“是!”   她利索地带着青莹和梨花出去了,顺带把院子的门关上。   关门的时候,青莹小声地道:“国公爷看起来很难过,莫非老夫人快了?”   钱嬷嬷轻责,“闭嘴!”   青莹旋即噤声,不敢再说。 第165章 自己去求侯爷   陈国公很少进瑾宁的屋中,之前来,都是匆匆便走。   逗留最长的一次,便是她受伤那一次,她说让她回青州,她想念青州的日子。   那时候,她哭了。   但是自从那一次之后,便没见她再为自己落一滴眼泪。   除了在他房中,见到甄依的画像,但是,那一次,不是为她自身而哭。   陈国公忽然发现,其实这个女儿,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   他对她所知甚少。   “有事?”瑾宁见他坐下来就发呆,便首先问了。   陈国公端正神色,道:“你祖母病了,你知道吗?”   瑾宁淡淡地道:“听说过。”   “你不曾去看过吧?”   瑾宁眸色淡漠,“她不喜欢看到我,我去只会惹她生气,对她的病情反而有害无益。”   瑾宁的这份淡漠,有点刺激了陈国公,他声音微微扬高,“便是昔日发生过多不痛快的事情,但是她已经病重,你不该再那么小气,且作为孙女,她病在床榻,你不去伺候,是为不孝。”   “不孝我认。”瑾宁懒洋洋地道。   陈国公气结,也知道跟她说这些有些多余,便直接入正题,“大夫说她时日不多了,如今琦哥儿在牢里,估计是没有办法回来送终,你去求一下侯爷,侯爷在京兆府那边能说上两句话,若融通琦哥儿回来一两天,你祖母也能死得瞑目。”   瑾宁直接就拒绝,丝毫不留情面,“我不会去求,你跟侯爷也认识,你自己去求。”   陈国公脸色越发不好看,用手敲着桌子,“若为父能张这个嘴,便不会来叫你。”   “既然你说这个事情不好张嘴,便知道是丢脸的事情,你要脸我不要脸吗?”瑾宁拧眉道。   陈国公觉得跟她说话真费劲,说什么都得顶撞几句才行。   “侯爷看重你,你对侯爷也有救命之恩,那天去退婚,侯爷当着大家的面说让你嫁给靖廷,可见他是真喜欢得你要紧。”   瑾宁一怔,“他当着大家的面?哪个大家?”   退婚那天的事情,她丝毫没有过问,横竖都只是走个过场,她没有太在乎。   陈国公道:“退婚那天,侯爷叫了许多宾客来,都是朝中要员和皇亲国戚,当着大家的面,侯爷说等靖廷大将军回来之后,便把你们的亲事给定下来,侯爷对你如此看重,你去求个人情,你祖母没多少日子了,便算随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去得瞑目,好吗?”   瑾宁看着他,“老夫人身体一向很好,忽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你想过原因吗?”   陈国公叹息一声,“大概是被你大哥的亲事给气的,那天靖国候和夫人前来提亲,她就晕倒了。”   “这是好事,但是她却晕倒了,不奇怪吗?”瑾宁冷道。   陈国公看着她,眉头紧蹙,“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你祖母心胸狭隘,容不得大房出头,其实做人谁不自私呢?以前为了你母亲,为父也时常顶撞她,如今想起来,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或许因此才叫她觉得我不如亲生的,以前她真不是现在这样。”   瑾宁听了这些话,知道病的人不是老夫人,而是他。   她淡淡地道:“我不会去求侯爷,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国公气结,“你这丫头,怎地这么倔强?”   “我是这样的!”瑾宁站起来,“我还有事,国公爷请。”   陈国公以为他和瑾宁的关系已经好转,没想到她还是用这副嘴脸来对他,甚至,还是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叫,不由得怒道:“陈瑾宁,你母亲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寡情淡漠又自私的女儿?你哪里有半分像她?真是白给她丢脸了,若是你母亲在,这份孝道她也会尽的。”   瑾宁冷着脸不说话。   陈国公看着她茅坑石头一般的臭脸,心里来气,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陈国公走后,钱嬷嬷进来,皱起眉头道:“国公爷怎地又犯糊涂了?”   “他这糊涂病是没救了。”瑾宁道。   “他会不会自己去求侯爷?”钱嬷嬷问道。   “为了尽孝,他当然会去。”   钱嬷嬷眉头皱得更加的厉害,“糊涂!”   如钱嬷嬷所料,陈国公真去求了侯爷。   而且,他是以瑾宁的名誉去求的侯爷。   侯爷听得老夫人病危,便了解了陈梁琦事情的前后始末。   陈国公自然不敢悉数告知,只说是与张姑娘是一场误会,与孙奕只是一时之气打架的。   侯爷听罢,斟酌了一下道:“行,你回去转告瑾宁,叫她放心,本侯马上便去一趟京兆府。”   “那就感谢侯爷了。”陈国公大喜,连忙起身作揖。   侯爷摆摆手,“得了,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你也是个忠厚的,当初出了这事,赔偿和安抚好各方就行,对方没有不依不挠的话,京兆府那边也不会严判。”   陈国公讪讪地道:“这不,也想那小子受点儿教训吗?只是没想到母亲会因此病重。”   侯爷道:“本侯明白你的意思,也赞成你的做法,如今老人家病重在床,还是先让她安心吧,你先回,本侯马上就去京兆府。”   “好,那我便静候侯爷的好消息。”陈国公再作揖道。   侯爷是言出必行之人,陈国公一走,侯爷便马上去了京兆府。   张大人却把案子的始末都告知了侯爷,侯爷听罢,大怒,“那陈梁琦竟是这般烂透的痞子?连自己的兄长都要害,真是可恶!”   “是啊,以猥亵和斗殴入罪,是因为陈梁晖没有追究。”张大人沉声道。   “国公爷知道吗?”侯爷立刻问道。   张大人意味深长地道:“若要知道,一定可以知道的,只是,国公府这一家人……下官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国公爷没坏心眼,却净被人利用。”   侯爷想了一下,“但是这一次是瑾宁求到了本侯,她于本侯有救命之恩,且在退婚一事上,本侯亏欠了她,张大人,你看着通融几天,让他回去一下,有什么事,本侯承担便是。”   张大人道:“家中长辈病重临去,若有德高望重之人为他担保,确实可以让他回去几天的,但是要劳烦侯爷写一份担保书。”   “写吧!”侯爷诺道。 第166章 戏精一家   侯爷素来耿直,磊落,他自然没想到这中间的弯弯曲曲。   他知道老夫人和袁氏对瑾宁都不好,但是以为瑾宁碍于孝道,想在老夫人临终前让她安心瞑目,便尽力办好了此事。   担保书写下,陈梁琦可以回去七天,侯爷要负责他在七天之后回去,所以,张大人建议侯爷派个人去看着。   侯爷为了以防万一,派了家将马珂随同去了国公府。   国公爷没想到侯爷的动作如此迅疾,他从侯府回来便先去了一趟衙门,要请两天假,交接好事情就回府了。   进门便听说陈梁琦已经回来了。   他急忙便去了寿安堂,看到陈梁琦跪在老夫人的床边大哭,老夫人也哭,好不伤心。   陈梁琦看到陈国公进来,转身跪过来,对着陈国公就磕头大哭,悔恨地道:“大伯,我知道错了,害得祖母伤心病倒,都是我的错。”   陈国公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恼怒他先前所为,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还是愿意接纳陈梁琦的。   他上前扶起陈梁琦,道:“你知道错就好,回头在牢中好好再反省,我再找人上下疏通,你很快就能出来的。”   他瞧了老夫人一眼,轻声道:“等你回来,得好好伺候你祖母。”   老夫人叹息,老泪纵横,“怕是我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   袁氏在旁边拭泪,“母亲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不要乱想。”   老夫人哭得有些抽气,“都是我作孽啊,若不是我偏心琦儿,纵容他犯错,也不至于伤了晖哥儿的心,我叫他回来侍疾,也是为了他的前程,为他博一个贤孝的名声,日后在仕途上,有了好名声,也能平步青云,这是我仅能为他做的了。”   她说罢,拉住袁氏的手,千叮万嘱,“我走了以后,你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晖哥儿,你是他的嫡母,你若对他好,日后他有出息,也断不会不孝顺你。”   陈国公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受。   这些日子,他对母亲确实冷淡,甚至阳奉阴违,曾也顶撞过几句,他糊涂啊,被一时情绪左右,忘记了昔日嫡母曾对他的好。   看着一屋子的人哭成一团,陈国公也差点落下了男儿泪。   他慢慢地退出去,寿安堂的院子里,瑾宁站在槭树下,一身淡然冷漠的气息。   “叫大哥回来侍疾,才是耽误他的前程。”瑾宁嗓音冰凉地道。   “你闭嘴!”陈国公看到她冰冷的脸就来气,“你不进去看看你祖母都病成什么样子了?生了你这种不孝子孙,真是家门不幸!”   “放陈梁琦出来,你是要害死侯爷,像你这种人,生前累媳妇,死后还累朋友,愚孝,愚蠢,糊涂!”瑾宁说完,冷冷转身而去。   陈国公气得发怔,如今是连他这个父亲也敢骂了,有了侯爷和苏意撑腰,她的性子越发嚣张。   若再不管教,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陈守成站在后头,轻声道:“大哥,瑾宁的性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虽说是从庄子里回来,可大嫂出身军候世家,性格温婉大方,她真是半点都传不了大嫂的好,若大嫂在天有灵,看到她这样……哎,怕也是不能瞑目啊。”   陈国公回头看着陈守成,神色复杂。   陈守成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连忙便惶恐地道:“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有意要说她,只是一时忍不住嘴,我以后不会再说。”   看着本来性格跋扈的弟弟这般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他,他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的发酸,二房最近确实是遭受了太多事。   “你说的都是事实。”陈国公半是怅然,半是恼怒。   晚上陈梁晖回来的时候,便来了老夫人屋中问安。   陈梁琦见到了他,首先就跪下来对着他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嫉妒小气而对你下药陷害你,你原谅我!”   陈梁晖看着他,心里没有半点的触动。   他和陈国公到底不一样,他清醒,理智,经历了被下药差点被毁前程的事情,他彻底看穿了这个弟弟和自己的这一大家子是什么人。   他知道这个弟弟从来没有服软的时候,忽然改变得这么彻底,必有图谋。   他伸手拉起陈梁琦,道:“起来吧,一家人,不要说这样的话。”   袁氏也走过来,抹了眼泪伸手去拉他道:“晖哥儿,快来看看你祖母。”   陈梁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走了过去,弯腰在床榻前看着老夫人,轻声道:“祖母,可好些了?”   老夫人眼睛都哭肿了,这倒是真哭,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子整个瘦了一大圈,走路一瘸一拐,她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一般的痛。   所以,陈梁晖问她的时候,她眼泪又冒出来了,哑声道:“祖母没事,吃饭了吗?”   “吃了面片汤。”陈梁晖道。   老夫人叹息,凝望着他,“瘦了,很苦吗?”   “不苦,心里高兴。”陈梁晖轻声道。   老夫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拉住他让他坐下来,道:“祖母怕是日子不多了,你去翰林院告假,回来侍疾,落个好名声吧,祖母这身体,耽误不了你几天。”   陈梁晖垂下眸子,应声道:“是,孙儿明日便回翰林院去告假。”   说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凉薄,便抚慰道:“祖母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   老夫人看着一屋子的孝子贤孙,沉声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走了以后,陈家不再有什么嫡出庶出之论,兄弟之间,兄友弟恭,姐妹之间,互爱互助,互相扶持,日后不管谁有大出息,谁落魄成泥,都必须不离不弃。”   一屋子的人神情肃穆,皆应道:“是!”   陈国公上前拉了陈梁晖一把,“你到外头来,我跟你说说告假的事情。”   陈梁晖站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一出去,陈梁琦便瘸着腿走到老夫人的床边坐下来,哀求道:“祖母,我不想回去了,你帮我回南国。”   老夫人压低声音,“嘘,不可乱说,这些事情,我与你母亲定会为你筹谋。” 第167章 煞星冲撞   陈国公带了陈梁晖出去,院子里灯火通明,照得陈梁晖的脸色白得厉害。   “告假一事,要不要我替你跟掌院大人说说?”陈国公问道。   陈梁晖怔了一下,看着他,“父亲觉得,我该告假?”   “回来侍疾,天经地义。”陈国公道。   陈梁晖犹豫了一下,“但是如今我与编修们正在编著大周志,若是我告假,掌院大人一定会叫其他人顶上。”   陈国公微愣,他才去,便被提拔去编修大周志了?那确实前程无可限量,只是……   “你的意思,是不想回来侍疾?”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梁晖很为难,辩解道:“白天有父亲……二叔二婶和妹妹们看着,也有一屋子的下人,我争取晚上早些回来,晚上我便睡在祖母屋中,如何?”   陈国公想了一下,“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辛苦了你。”   “不辛苦。”陈梁晖眼底生出一丝希望,“父亲,祖母那边,您跟她说说如何?”   陈国公点头,“嗯,晚上我叫柱哥儿和你一同守着,你也不至于太劳累。”   “不用,晚上我能行,而且,若真顾不过来不还有下人吗?”陈梁晖想起陈梁柱心里就一阵发麻,这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过来守夜?来了也只是呼呼大睡,到时候估计还得伺候他。   陈国公对自己的那个儿子确实也不放心,道:“那好,我进去跟你祖母说一声,编修大周志,确实是伟举,你若能参与其中,真是太好了,父亲以你为傲。”   只是,陈国公进去一说,老夫人便哭了,还哭得肝肠寸断,说自己只想为孙子薄个好名声,孙子不领情之类的,这一哭吧,便上气不接下气,咳得脸色紫绀,看着几乎要断气那样。   吓得陈国公连忙安抚,“好,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晖哥儿会告假回来侍疾的。”   陈梁晖站在床边,手足冰冷地点头,“祖母放心,孙儿明日便回去告假。”   说完,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秋风扑面而来,带着萧瑟的气息。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秋真的来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梨花院。   瑾宁看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不在乎名声,但是他是混官场的,若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几乎就毁掉前程了。   他不得已,不得不为。   “大哥,别想太多。”瑾宁安慰道。   陈梁晖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瑾宁,你知道吗?我们大周通共有三十六个州府,各地风土人情都不一样,有些人,在他们的出生地一直到老到死,也有些人,走出了他们出生的地方到外头谋生,一路艰辛,有人荣归故里,有人死在外头,每一个人,在我们看来只是别人,但是,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一生,都有值得纪录的事情,我编修大周志,负责纪录考究某些杰出的人才的一生,可惜啊,可惜……”   瑾宁默默无语。   她是没有什么大理想的人,但是特别敬佩有理想的人。   大哥其实和靖廷是一样的,心里都迫切要做一番大事业。   靖廷是武将,他的志向是驰骋沙场,驱逐外攘,保家卫国。   但是记得在前生,他们为数不多的谈话里,他曾说过,若大周无战事,他便解甲归田,游走大山名川。   他的理想,或许不是在战场。   想到靖廷,她又伸手摸了一下袖袋,触及袖袋里的纸张,她的心便滋生出一种欢喜来。   他去了好久好久了!   “不要想太多了,以后还有机会,如今是编修大周志,获悉以后编修大周史呢?这是更宏伟的作品。”瑾宁安慰道。   “只能这样想。”陈梁晖还是郁郁寡欢。   陈梁晖翌日便回翰林院以侍疾为由告假。   掌院大人对他要回去侍疾的理由很错愕,问了一些详细情况,沉默了一下,道:“回吧,你是孝义之人,本官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陈梁晖迟疑了一下,“那大周志的风土人情篇……”   “这事你别担心,本官回头会叫人顶替你的位置。”掌院大人道。   陈梁晖心里头黯然,“是!”   老夫人一边病,一边卖店铺庄子。   陈守成和袁氏不断地把契约拿回来给她签,银子流水般涌回来。   长岐道长这天也来了。   老夫人请他来,说是要挑选墓地和下葬的时辰。   连这点都安排好,陈国公心里怎能不黯然?   且看着老夫人的脸一天比一天肿胀,他也觉得,确实时日无多了。   长岐道长见了老夫人之后,出来见陈国公,“国公爷,有些话,贫道不得不说。”   陈国公见他神色严肃,估计是老夫人真的熬不住了,便道:“道长请到书房说话。”   长岐道长点头,跟着陈国公到了书房。   入座之后,长岐道长严厉地道:“国公爷,为何不听平贫道的话尽早把三小姐送走?”   陈国公一怔,“这……那么要紧吗?”   “自然要紧!”长岐道长眼底有了愠怒之色,“但凡灾星,都是距离自己的亲人越远越好,老夫人年纪老迈,哪里受得住煞气冲撞?不仅老夫人,三小姐身边的人,都会一一有所折损,国公爷自己看看,府中还有哪个是真十分安康周全的?这国公府哪里还有往日的精神气?”   确实如此,陈国公自己也承认,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不安好。   长岐道人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贫道算了出来,但是这是天机,贫道冒着危险也得告知国公爷,江宁侯应该提过要把三小姐许给陈靖廷大将军,这亲事还没定,可陈靖廷大将军却出事了,这是煞气的冲撞,靖廷大将军,怕是回不来了。”   陈国公闻言大骇,“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贫道窥探天机,从不曾出错,若三小姐再不送走,国公爷就等着满门倾覆吧。”长岐道人站起来,拱手施礼,“贫道言尽于此,以后也不会再来,国公爷请珍重吧!”   说完,长岐道长转身走了。 第168章 送她走吧   陈国公跌坐在椅子上,陈靖廷出事了?不可能,去粤东剿匪,,以他的能耐,还能出什么事?   可朝廷似乎也没有靖廷传回来关于剿匪的消息啊。   陈国公想了想,立刻出门去了一趟公主府。   若说靖廷出事,公主一定会知道的。   来到公主府,公主刚好从宫里回来,陈国公来的时候,她恰巧下马车。   “国公爷怎么来了?”公主微怔。   陈国公看着公主,见她眼睛和鼻头都有些发红,且声音略带哽咽,应该是哭过,他的心一沉。   “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就几句。”陈国公问道。   公主看了他一眼,道:“进去说。”   说完,便先进了去。   迎了陈国公进正屋,公主打发了人出去,问道:“守业,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公主夫妇私下和陈国公十分熟悉,因此私下都是称呼名字。   陈国公看着公主问道:“公主,您实话跟我说,靖廷出什么事了?”   公主微怔,“什么意思?”   陈国公上前一步,眼底有悲色,“是不是出事了?”   “你听谁说的?”公主问道。   “您别管,只管告诉我是不是?”陈国公心里真慌,倒不是有多惋惜陈靖廷,只是,如果靖廷真因亲事定下便出事,那便证明瑾宁真的是道长口中说的煞星,甄依真是她害死的。   公主盯着他,竟不知道他与靖廷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估计是因为瑾宁吧,瑾宁这丫头,大概是真喜欢靖廷了。   “是瑾宁叫你来问的?”公主问道。   “是!”陈国公一口便道。   公主轻轻叹息,眼底又红了起来,“你能为瑾宁着想,为她着急,本宫很高兴,没错,靖廷确实是出事了,怕是回不来了,你多劝劝瑾宁,他们的感情应该也不深,过些日子就没事了,回头再寻一门好亲事,哎,这事你说怎么这样啊?第一次定亲,给退了,第二次虽然没定,可江宁侯把话都发出去了,也等同定了亲,却出了这种事,你多劝着点儿,这孩子,命苦啊。”   陈国公冷冷地道:“怕不是命苦,是命凶!”   “什么?”公主一怔,看着他忽然冷漠的脸。   陈国公却已经拱手,“告辞!”   公主站起来,厉声道:“陈守业你给我站住!”   陈国公收敛神色,回头看着公主。   “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命凶?”公主眸锋冷冽地问道。   陈国公摇头苦笑,“不,我一时失言,我一直欣赏靖廷,他出了事,我心头乱。”   公主厉声道:“你别告诉我,你还是想着是瑾宁害死甄依的,没有什么克星煞星这回事,都是那些神棍杜撰出来的,你是堂堂朝廷要员,怎可信这些荒诞的话?”   “但凡不知道的力量,我们都该存敬畏的心思,公主还是不要这样说为好。”陈国公淡淡地道。   公主怒极,“我以为你是关心瑾宁才来问我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心思,陈守业,我对你很失望,本宫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对瑾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孩子太苦。”   陈国公还是那样淡淡地道:“公主,下官的家事,您还是不要掺和了。”   说完,冷冷而去。   公主气得发怔,“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甄依真是瞎眼了。”   陈国公回了府,府中下人便来告知,说老夫人的病情又严重了。   陈国公一刻不敢耽误,马上去了寿安堂。   陈梁晖在屋中侍疾,见他来到,道:“父亲,祖母刚才吐了血。”   老夫人躺在床上,半合眼睛,嘴角还有血丝,袁氏正给她擦拭。   见陈国公来到,老夫人慢慢地张开了无神的眼睛,嘴角泛起了一抹笑,“甄依来接老身了。”   陈国公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连忙四顾,然后凑到老夫人跟前,“母亲,您看到她了?”   “她……”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忽地,哀哭起来,“甄依,别怪他,别这么怨恨地看着他,那可是你的夫君啊,老身这就来陪你……”   陈国公的心剧烈抽痛,四处看着面容哀戚地道,“阿甄,是你吗?你来了?”   袁氏连忙道:“大哥,别胡说,母亲只是幻觉了,她病着,大嫂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会出现?便是有魂魄也投胎了。”   “不……”老夫人胸口一阵起伏,急喘了几下,脸色就发青发紫,但是她却坚持说完这句话,“她在,就在你大哥身后!”   袁氏吓得往她身侧靠,“母亲可别吓唬我。”   陈国公猛地转身,身后,无人,但是有风卷入,“阿甄,你在?你在是不是?”   除了呼呼风声,哪里有什么人应答?   陈国公的声音也近似风声,带着呜咽,“你若在,便应我一声。”   陈梁晖见状,上前扶住了他,“父亲,母亲没在,只是祖母的幻觉。”   陈国公全身颤抖,嘴唇也哆嗦,她在,她一定在,这么多年,魂魄不曾入梦,她一定是怨恨自己。   他慢慢地转身,老夫人却晕了过去。   袁氏在拼命叫着,陈梁晖急忙去拿药油,陈守成摁她的人中,陈梁琦则扑在老夫人的身上大哭……   这一切一切,在陈国公的眼里,都形成了一种幻觉般的不真实,他甚至觉得,如今的自己是在梦里。   他慢慢地走出去,风,很萧瑟。   “秋天到了。”陈国公寂然地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国公爷,荒诞之言,不可尽信!”初三叔上前道。   陈国公声音冰冷又木然,“我知道你的心在梨花院,但我问你一句,我还是不是你的主子?”   初三叔一震,“当然是!”   “她对你没有戒心……”陈国公慢慢地看着他,“送她回青州,对所有人都好,她曾说过,想回青州,便当时顺遂了她的心愿,此事你若办不成,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完,他大步而去!   初三叔怔怔站着许久都没说话。   随后,他苦笑,原来,他跟三小姐熟络,是有用的,为他办好差事打埋伏呢。   拖着沉重的步伐,初三叔一步步地离开了寿安堂。   是真的入秋了,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从皮肤里钻进心脏。 第169章 先瞒下   长岐道人知道靖廷的事情,是因为有消息从东浙传过来,说东浙那边有一座山塌了,死了好多人。   当地有人传,说朝廷有位大将在这里出了事,这个消息,也慢慢地传达京中。   长岐道人半推半猜,所以说完之后,他马上就离京,若自己猜错,陈国公这边肯定就不会再信任他,离京,方是上策。   且银子他已经收足了。   这些传闻,在管家那边照顾庭姑姑的可伶也听到了,所以这天她便马上回了国公府。   瑾宁见可伶回来,还以为庭姑姑出了什么事,连忙站起来问道:“可伶,你怎么回来了?”   可伶看着瑾宁,道:“我今日出去抓药,听到有人说东浙那边塌山,还死了一个朝廷去的大将军。”   “是将军还是大将军?你说清楚点儿!”可俐从外头进来,听到她的话,一个箭步进来抓住可伶的手问。   京中的将军多得数不过来,可大将军……屈指可数。   “说是大将军,可能是传着传着,传得夸张了。”可伶声音不安却又自我安慰地道。   瑾宁有些慌,“你快出去打听清楚。”   钱嬷嬷过来,沉稳地吩咐,“暂时不要出去乱打听,如果大将军真的出事了,朝廷肯定知道,但是朝廷没有公布,意味着事情还没核实,且大将军不是去东浙。”   她看着瑾宁,正色道:“县主稳住,不可慌。”   瑾宁深呼吸一口,是的,靖廷去的地方不是东浙,他去了粤东剿匪,塌山和他有什么关系?如果出去盲目打听,反而会助长了这些流言蜚语。   但是,会不会是师父?师父去了东浙,一直都没消息回来……   “县主,我去靖国候府一趟。”钱嬷嬷见瑾宁的眼神还是很乱,便道。   瑾宁巴巴地看着她,“好,嬷嬷你快去。”   钱嬷嬷昔日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靖国候夫人也经常陪在皇太后身侧,两人很熟。   钱嬷嬷马上便去了靖国候府求见靖国候夫人阿蛇。   靖国候夫人听了钱嬷嬷的来意,沉吟了一下,道:“回去瞒着县主,便说没有这样的事情。”   钱嬷嬷的心一沉,“那就是说,大将军真的出事了?”   “嗯,不过,擎天摄政王已经去了。”靖国候夫人道。   钱嬷嬷骇然,“天啊!”   靖国候夫人看着她,皱着眉头,“尸体没找到,别一副他已经死了模样。”   钱嬷嬷叹息道:“县主等着他回来,怎么会这样的?日前才收了信。”   “那信是苏意命人送回来的。”靖国候夫人道,“回去之后,你得笃定地告诉瑾宁,靖廷没出事,他也不在东浙,且日前才命人传了捷报回来,剿匪顺利,再把余孽剿灭便可回京。”   钱嬷嬷不明白,“此事其实可以跟县主说。”   “情之所至,人便冲动,朝廷为什么要压下此事?钱嬷嬷你才离宫没多久,人就糊涂了?”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   钱嬷嬷一凛,“奴婢明白!”   “回吧!”靖国候夫人道,“回去斟酌着说话,县主不蠢。”   “是!”钱嬷嬷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侯府。   一路马车徐徐,钱嬷嬷慢慢地调整情绪,到了府门口,脸上便有了浅淡轻松的笑意。   瑾宁等得焦灼不安,见钱嬷嬷回来,马上迎上去,急声问道:“嬷嬷,如何?靖国候夫人怎么说?”   钱嬷嬷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被骂一顿。”   瑾宁愣了,“为什么骂你?”   “说我糊涂呢。”钱嬷嬷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大口就喝完,“说东浙出事,关靖廷大将军什么事?说我听信外面的谣传,无事生非。”   瑾宁看着她,“真的?”   嬷嬷又白了她一眼,“这还有假?县主不信的话,自己亲自去问问,看靖国候夫人会不会连你也一同骂了。”   “那东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座山都塌了?”瑾宁还是不太放心。   钱嬷嬷解释道:“不是一座山崩塌了,而是连日暴雨,泥石流倾泻下来,东浙那边派了将士去抢险救人,谁知道发生第二次滑坡,有一名军士逃不及,被埋在泥下了。”   钱嬷嬷的解释,确实也合理。   东浙雨水多,入秋之前,爆发几场暴雨是绝对有可能的。   而东浙山多且高,连日雨水造成山体滑坡,也是有可能的。   瑾宁这才释然。   “师父如今在东浙,如果靖廷出事,他绝不会瞒我。”瑾宁想了想,这样说。   师父虽然疼爱她,但是,从小便不曾教过她逃避问题,如果靖廷出事,他肯定会首先告知她的。   想到这里,她伸手碰触了一下袖袋的信,彻底是安心了。   他说的一个月,距离如今,大概也顶多只有半月吧?   日子真难熬。   她不是很想念他,只想知道他到底给她买了什么礼物。   有一个小玩意,还有一份惊喜,她想要这小玩意,也想要惊喜。   她的人生,很少有惊喜。   “对了,外公说启程回来,怎地耽搁这么久?”瑾宁随口道。   钱嬷嬷听得她转移了话题,便道:“甄老这一次回京,怕是拖家带口,人口多,脚程自然就慢。”   瑾宁点头,“也是!”   这辈子,她不曾见过外公,但是外公肯定是见过她的。   庄子里的李妈妈说,外公在镇守西北关之前,来过庄子看她。   而且之后每年,外公都有叫人送东西回来。   “老太太那边,今日是什么情况?”瑾宁又问。   青莹回答说:“说是昏过去一次,还吐血了。”   “对了,那个长岐道人来过。”可俐说,上前给钱嬷嬷又倒了一杯水,钱嬷嬷的额头一直在冒汗,“听说,国公爷还跟长岐道人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   瑾宁不甚理会,“那道人妖言惑众,他要信便信吧,横竖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在意。”   “是啊,别在意!”钱嬷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心里头却有想哭的冲动。   靖廷大将军年少便在江宁侯府住,时常入宫,皇上和皇太后对他都十分稀罕,皇太后还曾说,日后要把瑞清郡主许配给靖廷。   那小小的人儿,总爱板着个脸装大人,他……死了? 第170章 祖母都安排妥当了   虽然嬷嬷隐藏了心事,但是瑾宁还是发现了她有些不对劲。   她以往很少会这样大口大口地喝水,她曾说过,养生从饮食开始,因此,她吃饭是细嚼慢咽,喝水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多口渴也是这样。   但是她也不多问,只确信自己之前的想法,一个在粤东的人绝不会去了东浙。   或许嬷嬷是被靖国候夫人训斥了一顿,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吃了晚饭,她便打发了可伶回去管家那边照顾庭姑姑。   可伶刚走,便见初三叔抱着酒坛子进来,“哟,饭都吃过了?还想着来蹭饭呢。”   瑾宁笑着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酒,“还没吃呢?叫嬷嬷给你做点?”   “那敢情好,下酒菜,要荤不要素。”初三叔大手一挥,坐了下来,自个捶着肩膀,“今日可真是累啊。”   钱嬷嬷笑道:“办差的人哪里有不累的?好,幸好厨房还剩有肉,我马上给你做。”   “有劳嬷嬷!”初三叔道。   瑾宁坐下来,问道:“今日忙什么了?累成这个样子?”   初三叔淡淡地道:“有人要死了,我陪你父亲去看墓地。”   瑾宁好奇地问道:“真要死了?情况很严重吗?”   “严重,大夫说熬不久了。”初三叔道。   瑾宁若有所思,“是吗?”   “你不信?”初三叔问道。   瑾宁淡淡地道:“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和我有没有关系的问题。”   “罢了,若她真去了,你的日子就安定了。”初三叔凝望着她,或许,老夫人死后,国公爷便不会痴信那些话,三小姐便能从庄子里回来。   她这一次走,只是暂时。   “她不是我安定不安定的因素……”瑾宁想想,还是作罢,不说这些了,但是却又忽然想到一点,“那个陈梁琦,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吧?”   “嗯,明日就回了。”初三叔道,“侯爷那边派来的人今晚去了衙门那边办了手续,明日押送回去就完事。”   瑾宁没想到这个陈梁琦还真这么安分,他愿意回去继续坐牢?本来以为以他的性子,会逃走出去。   毕竟,老夫人有的是银子,给他一大笔,让他逃窜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改头换面,继续过他的富家子生活也并无不可。   说着,钱嬷嬷上了饭菜。   初三叔招呼屋中的人过来,“都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青莹和可俐知道他的性子,一旦喝酒都是要大家一起喝才尽兴。   瑾宁便让大家坐下来陪他吃酒,对初三叔,她确实是没有戒心的。   “梨花那丫头呢?”初三叔没见到梨花,问道。   “她在为你熬汤,回头就来,咱先喝!”钱嬷嬷道。   梨花院也难得轻松,毕竟,老夫人病的这些天,大家都比较紧张,揣测着是真还是假,又或者会不会出什么阴谋诡计来陷害县主。   初三叔先是给可俐和瑾宁喝两杯,钱嬷嬷和青莹想举杯,都被他叫住,“你们俩先等等,等我们喝得差不多,你们俩再喝,否则以你俩的酒量,咱还没来趣,你们就得醉。”   瑾宁也笑着说:“可不是?嬷嬷还好一些,青莹基本是一杯倒。”   初三叔含笑看着瑾宁,这个最不像主子的主子,在她眼里,大概也没有把屋中的人当做奴婢吧?   是啊,她是庄子里长大的,并没有像大户人家那么泾渭分明。   真好,真好啊!   觥筹交错,一顿胡吹,气氛十分高涨。   嬷嬷和青莹喝了酒之后,瑾宁和可俐便发现不对劲了。   晕,晕得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瑾宁首先反应过来,扶住桌子站了起来,钱嬷嬷和青莹便噗通一声软了下去,睡着了。   “为什么?”瑾宁忍住眩晕,心底发苦,初三叔,她那么信赖的人。   初三叔站起来看着瑾宁,方才还笑得十分夸张的脸,如今慢慢地难过起来,“三小姐放心,国公爷只是要送你回青州,不会伤害你。”   “国公爷……”瑾宁笑了,眸色冷得发锐,“要我走,直接说便是,何必这样难为你?”   初三叔没想到瑾宁首先想到的是他,心底越发难受,这种糙汉子,他这辈子直来直去,从不玩这种弯道,他恨声道:“你父亲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是个东西,你先回庄子,等老夫人死后,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可俐怒提起一张椅子,“我砸……”   椅子和可俐都倒下来了,瑾宁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陈梁琦……”   初三叔扶住她,沉声对外道:“进来,送三小姐上马车,我随后就到,我亲自护送她回青州。”   几个人迅速进来,随后,陈国公也来了。   他背着手走进来,看着初三叔扶着的瑾宁,沉声道:“她身边的人,都一同送走,与她一同留在青州,你不必去,你去为我办一件事情,去找长岐道人回来,我要问甄依的事情。”   初三叔冷冷地道:“不,我要亲自送她回去。”   “方才你说我不是个东西,你心里真这样想?”陈国公盯着他问道。   初三叔冷笑,“不是吗?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夫人在天有灵,也会怨恨你的。”   “她现在就在怨恨我,她怨恨我为什么要接她回来,她怨恨为什么会有这个女儿……”陈国公脸色铁青,大口呼吸,看着瑾宁的眼光也逐渐厌恶起来,“带走!”   黑暗中,一辆马车驶离京城。   梨花躲在后门的巷子里,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然后,飞快地跑出去找可伶。   寿安堂!   老夫人坐在床上,沉声听着禀报,“确定送走了吗?”   “是的,已经出城了。”袁氏道。   老夫人狠毒一笑,“那就好,人你找好了吗?马上通知他们追上去,记住,手脚干净利落,要在牛山坳把她的马车打下悬崖,一个不留!”   袁氏轻声道:“母亲放心,已经吩咐了。”   陈梁琦在旁边紧张地道:“祖母,那我呢?我什么时候走?”   老夫人眼底露出疼爱之色,拉着他的手,“你放心,祖母已经准备好,今晚子时,你从后门出去,有人接应你,他们会先带你到客栈住一晚,明日你跟着商队出发。”   “那,衙门追究起来怎么办?”陈梁琦问道。   老夫人柔声道:“你不必担心,祖母都安排妥当了。” 第171章 坠崖   晚上一般都是陈梁晖侍疾,到了今晚,老夫人说他累得很,让陈梁琦陪护最后一晚上,因为明日他就要回牢里了。   陈梁晖离开寿安堂之后,便去了梨花院找瑾宁。   但是梨花院空无一人,连丫头都不见,他暗自疑惑,都入夜了,她去了哪里?   带着疑惑,他也不知道去问谁,总不好去问陈国公,免得他知道瑾宁夜晚出去,又得生气。   最近他和瑾宁的气氛有紧张起来了。   翠玉院外,见到了陈瑾瑞。   “大哥,找瑾宁呢?”陈瑾瑞微笑,眉眼都有得色,脸上的伤痕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瑞妹妹!”陈梁晖看着她,“知道宁妹妹去哪里了吗?”   陈瑾瑞摇头,“不知道,她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或许,回青州了吧?又或许,去了店铺,更或许,去了枣庄也不定。”   去枣庄倒是有可能的,回青州应该不会,祖母都在要紧关头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   陈梁晖觉得陈瑾瑞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事真好玩!”陈瑾瑞说完,笑着进了屋中。   陈梁晖疑惑,什么事儿好玩?   他回了碎月院,小石头迎上来,“公子吃了吗?”   “还没,不过也不饿。“陈梁晖坐下来,喝了一口水,问道:“梨花院一个人都没有,你今日有没有经过那边?”   小石头压低声音道:“晚上的时候,很多人去了梨花院,国公爷和初三叔也去了,但是没听到什么吵闹之声,倒是国公爷骂了初三叔,初三叔又顶撞了国公爷,后来,梨花院就没有灯火亮起。”   陈梁晖暗自生疑,莫非,宁妹妹和父亲吵架了?   “我去找一下初三叔!”陈梁晖起身道。   “初三叔出府了。”小石头道。   陈梁晖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晚是出了点什么事。   且说梨花在梨花院外看到一切之后,便马上去找可伶了。   可伶听了梨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整件事情之后,立刻回身吩咐管家,“你好生照顾庭姑姑,明日郡主会过来。”   管家道:“好,我知道,你快去。”   可伶牵马飞快而去。   管家看着可伶出门,心潮起伏。   老夫人病倒,这件事情他知道。   他虽然不完全明白真相,但是,知道老夫人的性子,知道国公爷的性子,他还是猜出了今晚送走三小姐是老夫人的手笔。   只是三小姐也不好对付啊,就算真送走了,难道她不知道回京城的路?   除非是打算半路下手……   他想起三小姐和可伶可俐的功夫,要得手,难!   所以,他暂时不需要做出什么选择,且郡主日后是要嫁给大公子的,郡主这边,也得落力表现。   他回屋,便见庭姑姑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眼底有惊惶之色,“是不是夫人要生了?”   管家安慰道:“还没,过几天吧。”   “夫人呢?我要去伺候夫人。”庭姑姑倔强地道。   “夫人睡下了,有人伺候呢,你快睡,明日夫人说要吃芝麻糕,你得早点起来做。”管家扶着她进去。   庭姑姑走了几步,忽地回身盯着他,厉声道:“你……你是长孙氏的人,你来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要谋害夫人?”   管家有些意外,她来这么多天,都一直没认出他来,怎地今晚忽然就认出了他?   看来,郡主的治疗有效果了。   他微笑,“你病了,是夫人叫我来看看你的,你不记得了吗?夫人说让你赶紧养病,以后还要照顾三小姐呢。”   “三小姐?是女儿吗?生了吗?”庭姑姑喃喃地道。   深夜出城的那辆马车,趁黑而行。   赶车的人是初三叔,虽然陈国公不让他去,但是,他坚持要亲自送瑾宁回去。   车速比较快,此去青州,起码五六天的路程,因此,他尽可能在瑾宁还在昏迷的时候,离开京城远一点。   当然他不可能下第二次药,到时候只能是慢慢劝说,暂时离开京城,也并没什么不好,等老夫人死了,她还是可以回去。   出了十里亭,便下坡道,他稍稍放慢,下方就是比较危险的牛山坳,若行车不谨慎,容易掉下去,那可是尸骨全无的。   忽地,马蹄声急急传来,初三叔一怔,却见左侧山上跑下几匹马,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横冲直撞下来的,像发疯了一样。   初三叔骇然,这个速度,肯定会撞到自己的马车。   他扬鞭,驱赶马儿迅速跑过去。   但是,他迟了,那几匹马太快,到了最后几步,是直接滚下来的。   初三叔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几匹马冲撞了过来。   身子陡然倾侧,他摔了下去,幸亏是抓住了路旁的一株小树,稳住了身子,但是,马车连同两匹马都一同滚下了山。   初三叔看向身后黑幽幽的深渊,大吼一声,“不!”   眼前倏然寒光一闪,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初三叔飞快反应过来,一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翻,借助那人的力量把自己翻了上去。   五个黑衣人,看得出是专门卖命的杀手。   黑暗中,寒光顿闪,五人的出招都是飞快的,初三叔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之下,只能狼狈躲闪。   “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的?”初三叔心中又痛又怒,他再愚蠢,也看得出这几匹疯马是冲他们来的,再派杀手殿后。   “死到临头,也不妨告诉你,是你们国公府的人,一万两银子,买几条命,大方得很!”   说话的黑衣人说着,举剑上前,前后左右都已经被包围,初三叔压根逃不了,也无法抵抗,双手已经挂彩累累,只听得刀剑没入皮肉的钝声,他的腹部被刺穿,血液飞溅而出。   他轰然倒地!   意识还有,心头的狂怒逼得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翻滚,滚到了悬崖边上,滚了下去。   良久,有东西砸到底下的声音传来。   黑衣人听到这个声音,各自散去。   月亮躲在云层里,星子黯淡无光,黑云层层压下,黑夜掩盖了一切。   除了那挥洒在牛山坳官道上的鲜血,无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第172章 老将军回来了   黑夜中,牛山坳的悬崖边上,一只血淋淋的手拉住了路旁的一株小树,翻身而上。   他已经奄奄一息。   翻身上来之后,他竟还能脱了外裳为自己包扎腹部伤口,止住了流血。   只是,他到底已经失血过多,处理完自己的伤口,便昏了过去。   在天色渐亮的时候,有几辆马车和长长的队伍路经此地。   在前头开路的是两匹轻骑,举着火把,远远便发现了地上的人,还有一地的血迹。   轻骑上的人举起手,示意车队停下。   一人策马到初三叔的身前,翻身,下了马,伸手探了初三叔的鼻息,“还有一口气。”   他对另外一个人道:“快去禀报大将军。”   另一人立刻策马回去,到一辆青色马车前停下来,拱手禀报道:“大将军,前面发现伤者,腹部伤,已包扎,还剩一口气。”   马车的帘子掀开,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满脸虬髯的男人。   他快步上前,随从也迅速下马,举着火把随同上前,另一只手按住腰间的长剑。   虬髯看了一眼躺在官道上伤者,微微吃惊,“小三子?”   “大将军认识?”随从问道。   “快,取销服丹,百蜜丹,灵芝丹。”被称作大将军的虬髯男人吩咐道。   随从飞快地跑回去,在马车里一顿翻找,拿了几个瓶子过来。   大将军蹲下来,让随从稍稍扶起初三叔的头,两指一捏,那几粒丹药顿成粉末,送入了初三叔的嘴里,再拿了葫芦灌下一口水。   刀伤药也迅速拿了上来,随从重新处理伤口,骇然道:“伤口很深,很大,怕有性命之危。”   “小三子,小三子!”大将军拍着初三叔的脸庞,喊了几声。   初三叔陡然睁开眼睛,眼前的火光刺目,他看不清楚来人,只猛地抓住了大将军的手,“求您……救我家三小姐,她在悬崖底下!”   大将军眯起了眼睛,“你家三小姐?我那小雪球儿?”   三十几名铮铮铁汉,吊着长索,从悬崖边上下去。   后面的马车,下来一名年迈的夫人,两名身穿青色衣裳的中年夫人扶着她上来。   老夫人身穿黑色绣仙鹤松柏图案锦缎衣裳,花白的头发绾高髻,插着一根如意木簪子,面容柔和,虽年迈,但是精神很好。   “怎么回事?”老夫人来到跟前,看了一眼大将军守护的那人,不由得微怔,眯起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下,“这不是初三吗?他怎么了?”   老将军上前搓她的手,埋怨地对扶着她的两位夫人道:“这么大风,露水深重,怎带她下来?快回去眯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初三怎么了?”老夫人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道。   “没事,没事,没大碍。”老将军哄道。   老夫人看着悬崖上吊下去的人,沉下了脸,“老甄,当我小孩子哄呢?出什么事了?”   这位老夫人便是甄老将军的夫人,甄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风云人物,叱咤商场,帮着娘家积攥下丰厚家财,娘家无子,便由她继承了家业。   “小三子方才醒来过,说有个人掉下去了,这不,老夫派人下去救,放心,回去吧。”甄老将军道。   老夫人指挥身边的人,“先他小三子抬到马车上躺着,地上冰凉,湿气重,不利伤势。”   没下悬崖的随从家将,连忙就抬着初三叔上了马车,老夫人亲自上去照顾。   半个时辰之后,人陆续上来。   “大将军,无法探下去,太高!”一名家将喘着气禀报道。   甄老将军背着手,沉声问道:“想个法子,把绳索拧成两条,排两组人下去。”   “大将军,底下是百江,若掉下去,应该会掉在百江,不如,再派人顺着水流到百江找?”   老将军许久没回京城,但是,对京城地势还是很熟悉,他稍稍沉思了一下,便吩咐道:“留两组人在这里继续下探,前方有一条路可下去,且看能下到哪里,另外派二十人连夜快马加鞭到摆渡镇沿着河岸密集式搜索,活要见人,死……老夫就问阎王要人。”   最后一句,甚是霸气。   带有夹着金戈铁马的萧杀气息!   大部队先回了京,入京的那一刻,甄大将军吩咐下去,“把陈守业给老夫提过来。”   国公爷今晚没有入睡,而是一直在书房。   拿了甄依的画像出来,喝得半醉。   送走了瑾宁,终于是送走了。   日子安静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回来,这国公府,不会有她的存在,你可安心了。”   他伸手抚摸着画像上的人儿的眉眼,痴痴地道。   甄依走了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每每想起,都是剜心的疼痛。   他始终想不明白,曾经那么亲密生死相依的两个人,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再不可能见面了。   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送走了陈瑾宁,他和甄依之间唯一的联系都断了。   “罢了,只是一个克星灾星,若没她,你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也很憎恨她,是吗?”   他把画像放在桌子上,自己也慢慢地趴下去,最近累得很,一切都会好的。   门外,有急乱的脚步声,有下人快步走过来敲门,“国公爷,有人求见!”   陈国公慢慢地抬起头,抬起不悦的眸子,“谁?”   “甄家家将!”外头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陈国公一怔,甄家家将?他回来了?   他连忙起身,收好甄依的画像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便见一名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岳父身边的徐老将军。   “徐叔!”陈国公连忙请他进去。   徐老将军却道:“不了,姑爷,老将军请您马上过府。”   “现在?”陈国公一怔。   “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徐老将军道。   陈国公知道这个岳父性子爆裂,因此也不敢耽误,回屋换了件衣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初三,才想起初三叔坚持要送瑾宁回青州。   他摇摇头,越发的胆大,眼里是没有他这个主子了。   倒是徐老将军听了他叫初三,问道:“小三子呢?”   “许是出去了。”陈国公含糊地道,披着外裳走在了外头。 第173章 你还要害死多少人   徐老将军是策马来的,陈国公便叫人牵马出来,顺口问道:“老将军回来了,那老夫人呢?”   “一同回来了,还有几位将军和夫人也一同回来!”徐老将军道。   陈国公其实是最怕老夫人。   老夫人对他一点都不严厉,而且是真真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但是,那种慈爱,那种温柔,他是承受不起的。   甄依死后,她没有半点埋怨,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可每一次看到她落寞地坐在廊前的椅子上,他就难受,他就害怕。   一路策马去的时候,他在猜测,应该是岳母要见他。   在京中的时候,岳母便事无大小都叫他过府,就连有顿好菜,都叫他过来,仿佛,他也是甄家的一份子。   但是,看徐老将军和身后两名家将的神色,似乎十分凝重。   大将军府距离国公府也不远,策马去的话,也就一炷香多些。   抵挡大将军府的时候,刚好甄大将军的队伍也刚到府外。   陈国公翻身下马上前去,扶着甄大将军下马。   甄大将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老夫还不至于老得要人扶。”   陈国公讪讪地道:“岳父回来,怎也不叫人先通知一声?好让小婿出城门迎接。”   “怎敢劳烦国公爷?”甄大将军哼道。   陈国公挺直了腰,神色淡淡,岳父素来不喜欢他。   从甄依决定要嫁给他那天起,他们之间,就水火不容。   不过是看在甄依的面子上,互相容忍罢了。   老夫人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陈国公迎上去,“岳母一路辛苦了!”   老夫人温和地看着他,“一别多年,女婿可好?”   陈国公眼中一热,“好,好!”   甄老夫人眸中染泪,看到他,就想起了甄依这孩子,哎,十六年了,母女连心,哪里忘却得了?   “进去吧,初三出事了,我们回京的途中发现了他。”甄老夫人道。   陈国公浑身一震,“初三出事了?瑾……”   甄老将军在他身后吼了一声,“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扶老夫进去?骑了十几天的马,老夫的腿都麻痹了。”   甄老夫人嗔了他一眼,“方才还说不要人家扶,没法说你这种粗人。”   “你先进去!”甄老将军挥手,示意叫人先扶老夫人进去。   老夫人对陈国公道:“回头来我屋中,有东西给你。”   “是!”陈国公木然地应着。   老夫人进去之后,甄老将军冷道:“老夫在牛山坳救了小三子,他说小雪球儿掉下了悬崖,他带小雪球儿去哪里?”   陈国公知道他说的小雪球儿是瑾宁,听得瑾宁掉下了牛山坳的悬崖,他脑袋轰地一声,浑身冰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初三呢?”   “伤重昏迷了!”甄老将军下令让人把初三叔抬下来。   陈国公怔怔地走上去,看着被抬下来的初三叔,他浑身都是血腥的味道,脸上苍白如纸,手腕,脸颊,耳边,都有细碎的伤口,可想而知,是经历了一场惨战。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   他心头,忽然有千百张网笼罩下来,每一张网有千百个孔,每一个孔都有一份猜想,到底出什么事了?   山贼截杀?   仇家挑衅?   中刀,就是遇到事了,但是官道上有人追杀,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情?这绝对不是为了劫财,牛山坳还是天子脚下呢。   那就一定是仇家了。   是,陈瑾宁有仇家,之前狼山的山贼,还有长孙拔那一伙人的余孽。   她真的是克星,她连初三都要克死了。   他心中大恸,那陪在了他身边三十多年的人啊,陪着他从战场上走过来,家都丢了,连媳妇也不娶。   陈瑾宁,你真是连死都要害人。   “岳父,把人送回国公府吧。”陈国公上前拦阻。   甄老将军粗声粗气地道:“他伤得这么重,老夫随行有军医,你觉得把他送来送去好吗?”   陈国公想着确实如此,便跟着进去了。   军医跟陈国公解释初三叔的情况,“失血太多,呼吸停顿过,服下了销服丹暂时可保性命无恙,但是,也只是暂时,后面还得看他自己,伤口始终太深却失血太多。”   “有抓到凶手吗?”陈国公沉声问道。   甄老将军盯着他,“不对,你自打进门,便不曾问过小雪球儿的情况,初三带着她去哪里?她堕崖了你知道吗?”   陈国公眼底陡然生出恨意来,“初三是要送她回青州的,半路上,一定是遇到了她的仇家截杀,这个克星,她要害死她初三叔!”   甄老将军的脸一下子就铁青了起来,“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陈国公霍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岳父,悲凉一笑,“不是吗?她已经害死了她母亲,还要害多少人才满意?她难道不是克星吗?你们难道不恨她吗?”   甄老将军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窜上脑门了,直接抡起一张凳子就砸过去,徐老将军连忙上前拦开,接住了凳子,“好说,好说,莫要动怒!”   他随手把凳子放下,扶着老将军坐下来。   老将军胸口起伏,深深呼吸了几口还是平息不了怒气,看着一脸漠然的陈国公,气打一处来,“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就没见过这种说自己女儿是克星的混账东西,说,为什么她从青州回来京城,又要送回青州去?你他妈的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陈国公还是一脸的漠然,冷冷地道:“岳父什么都不知道,便急着替她说话了?你不问问她都做了什么混账的事情?”   甄老将军拍着桌子怒道:“她做了再混账的事情,都是甄依的女儿,是老夫的外孙女儿,老夫护短,谁他妈动她一根毫毛老夫都能跟他拼命!”   说完,他犹不解恨,指着他厉声怒道:“你丢她在庄子里十四年,老夫本打算回来就跟你算算这笔账,可你岳母劝着,说你好歹是接回来了,让老夫看在甄依的面子上,过得去便罢了,若你岳母知道你又要把她送回去,还害得她堕崖,你……你这个混账东西,是要活生生把你岳母给气死!”   “什么?”   门陡然被推开,老夫人踉跄而进,眼底顿生了泪意,她看着陈国公,颤声道:“雪球儿堕崖了?是不是真的?” 第174章 马上去查   陈国公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叫初三送她回青州,初三是怎么出事,她是怎么堕崖的,我一概不知。”   老夫人看着他冷漠的脸,眼底的泪意慢慢地收起,挺直了腰背,“送她回青州的原因,还有,她曾做过什么混账事情,你都一一道给我听。”   甄老将军上前,却被她伸手拦了一下,眼底有锐芒,“你说,一一说给我听。”   陈国公激愤地道:“回府两年,她尚算安分,后来因缘际会救了江宁侯,江宁侯前来说亲,定下了与侯府公子李良晟的婚事,她便开始变了,因李良晟有意中人在先,便请求与平妻之礼纳娶入门,她大为癫狂,把前来说情的张妈妈杀了,此事我并未怪她,因为张妈妈确实嚣张过分,可闺阁女子,动不动就杀人,如此暴戾,如何了得?后来,她强硬起来,要夺回继母手中她母亲的嫁妆,枣庄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害得长孙嫣儿落胎,更害得瑾瑞毁容被休,此事也怪不得她,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可这里头若没她的算计,打死我也不信……”   陈国公说到这里,自己也怔然起来,竟说不下去了。   那些事情,严格来说,又哪里怪得了她?   两三年间的事情,纷繁袭来,绞得他脑子乱糟糟。   “说下去!”老夫人厉声道。   陈国公嘴唇抖动了一下,“她不尊继母,顶撞祖母,她还……”   “她还克死了母亲,是不是?”老夫人慢慢地走近,眼底闪过一丝狂怒,倏然伸手,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脸上,近乎力竭声嘶地地问:“是不是?”   陈国公惊愕地捂住脸,看着老夫人那张几乎狰狞的脸,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直以来,她都是温婉柔和的。   克星这两个字,他凝在了嗓子里,却是说不出来了。   “老甄!”老夫人冷然回头,看着甄大将军,“既然曾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与江宁侯府也有牵连,要查明白不难,马上去查,谁害过我家雪球儿,老身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地说,但是,眼底却有了玉石俱焚的怒火。   “好,好,别生气。”本来一直暴怒的甄老将军这会儿反而冷静了下来劝她,“回头可又得心绞痛,这事我马上叫人去查。”   老夫人扶着他的手,强行站稳了身子,她看着陈国公,“从她出生那天,你就说她是克星,我本以为,你是因甄依的死伤心,一时胡思乱想,终究,甄依是不会看错人的,你会清醒过来,但是你这一昏,昏了十六年,送她回庄子,罢,好歹胜过与我们在边疆遭受风沙吹袭,那样的小娃娃,雪球儿一样白净的娃娃,你说送便送了,你岳父说要找你算账,我偷偷派人到庄子里照顾着,想着你过阵子就好,会马上到青州去接她,可你没有。陈守业,老身这辈子,做过许多决定,有过许多快活的事情,可唯独,在女儿和孙女的事情上,老身错了。第一错,不该盲目支持甄依,她说要嫁你,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被她眼底的光芒触动,因而明知道你岳父不同意,却还是把她嫁给了你,陪嫁了百万家财就唯恐她受委屈。第二错,是当年顾忌你的面子,没有带走雪球儿,让她在庄子里吃尽了苦头,回京也处处受制于人。”   陈国公跌坐在椅子上。   老夫人咄咄逼人,“如果雪球儿这一次出了什么事,那么,甄依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瞎眼,没看出你是这样糊涂昏庸的男人,连她拼命生下的女儿都没照顾好,来日你死到黄泉,你也没脸见她。”   陈国公心头钝痛。   是的,瑾宁死了,他和甄依之间唯一的牵绊也断了。   老夫人慢慢地坐下来,手摁住胸口,脸上有痛苦之色,老将军伸手抱住,从袖袋里取出了药丸压在她的舌底下,“别动怒,回头我们查清楚再说话。”   她的头靠着甄老将军的腹部,老泪纵横,“老甄,我真是一失足千古恨啊,当初,我们真该把雪球儿带走的。”   老将军抱着她,冷着脸扬手吩咐徐老将军,“连夜查,先去江宁侯府,问个清楚明白。”   “得令!”徐老将军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江宁侯策马来到。   他翻身下马之后,急急便进来,一张脸焦灼难安,进门便问道:“瑾宁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已经哭过一场,因吃了药好了些,见侯爷来到,且侯爷比瑾宁的父亲还要关切,不禁悲从中来,竟是怨恨地道:“子言,老身真是悔不当初啊!”   子言是江宁侯的字,老夫人一直称呼他为子言。   江宁侯看了陈国公一眼,上前对老将军拱手,“老将军深夜抵京,便叫末将过来,瑾宁到底出了什么事?徐老将军也说不明白,只问以前的事情。”   江宁侯曾是甄大将军的麾下,因此,即便得封侯爵,对着甄老将军也谦称末将。   “子言,你把你所知道瑾宁的事情,都告诉老夫。”甄老将军请他入座,沉声道。   “那瑾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侯爷也着急得很。   “她在牛山坳堕崖了。”甄老将军道。   侯爷大为骇然,“牛山坳?牛山坳下,可是深渊啊,百江水急窜奔腾,若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快派人去找啊!”   “侯爷稍安勿躁,人已经派出去,你且告诉老夫,瑾宁在京中的这两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甄老将军道。   侯爷淡淡地看了陈国公一眼,“他不是清楚吗?问他便可以。”   “他的话,老身一个字都不信!”老夫人冷道。   江宁侯心里明白过来,瑾宁堕崖,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遂吩咐带来的随从,“到公主府,请公主来一趟,速!”   “此事与公主有何相干?”甄大将军问道。   “瑾宁在京中点滴,公主都知道,且有些事情,她参与其中,公主一说,二位便明白了。”   江宁侯对陈国公是怨恨的,但是同朝为官,且曾经同是甄大将军的麾下,有些话,他不想从他嘴里说出来。   纵然对他已然失望透顶。 第175章 国公府起火   平安公主闻得瑾宁出事,与李大人一同过来。   从瑾宁在狼山开始,一直到被长孙氏与老夫人的阴谋算计种种,她都一一说给了老将军和夫人听。   说完,公主愤怒地看着陈国公,“那天,你来问本宫,问靖廷是不是出事,我以为你关心瑾宁,所以如实告知,但是你竟以此为由,再断定瑾宁是克星要连夜把她送走,陈守业,你太让人失望,太让人恶心!”   陈国公心底,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所有人都来责怪他,所有人都说她是多么的无辜。   若见过她杀人的模样,见过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还会说她是无辜的吗?   他慢慢地站起来,对着众人拱手,“谢谢大家关心瑾宁,但是,她不值得。”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甄老将军听完公主说,已经狂怒得几乎爆炸,再听他这样说,哪里还按捺得住?直接提刀便冲上去。   老夫人却噗通一声,急怒攻心,晕倒了在地上,甄老将军丢了刀,先扑了回来抱起老夫人。   夜凉如水,陈国公浑身冰冷,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他出了府门口,慢慢转身,退后,一步步退下去,看着这个府邸的门口。   二十六年前,他在这个门口,骑着白马,身穿大红喜袍,接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有喜娘为她撑着大红雨伞,走向花轿,她的凤冠霞帔,每一根丝线,都是他心底腾起的一缕缕欢喜。   他看着门口,痴痴地笑了,仿佛那新娘子还在门口款款走下来。   他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这里,只余萧瑟的景象,萧瑟的秋风。   一切都变了!   他执着缰绳,上了马,竟不知道该去何方。   回了国公府,却见国公府火光冲天。   他神思回灌,大惊,下马会急急跑进去,府中下人乱作一团,他抓住了其中一名小厮,问道:“怎么回事?”   “国公爷,”小厮惊慌地道:“寿安堂走水了。”   “寿安堂?”陈国公心中一惊,猛地跑进去。   寿安堂的大火已经无法控制,一直焚烧,府中下人已经去请官府的灭火队,只是灭火队还没到。   老夫人被抬到神楼边上,袁氏,长孙氏,三个瑞也陪在身侧,老夫人哭得力竭声嘶,“快去救琦儿啊,他还在里头啊。”   陈国公心中一沉,快步上去,“母亲,您可有受伤?”   老夫人见他回来,一把就拉住他的手,竟一点都没了往日病恹恹的模样,像是豁出了最后一口气,“守业,快,快叫人去救琦儿,琦儿在里头,他还没跑出来啊……”   老夫人说着,便大哭起来,袁氏也趴在她的身前哭着,“我的琦儿啊,我的琦儿……”   陈国公连忙起身,便要纵身进入火场,却被陈守成一把抱住,“大哥,不可,太危险了。”   陈国公看着一脸熏黑的陈守成,他应该是进过火场了,“有人进去救了吗?”   “我和晖儿进去过,我出来了,晖儿还在里头,还有几个下人,先等等看。”陈守成红着眼圈道。   没多久,陈梁晖和两个下人跌跌撞撞地出来了,陈梁晖身上已经着火,他连忙在地上打滚,把火熄灭。   陈守成连忙扶着他起来,看着灰头土脸的他着急地问道:“见到你弟弟了吗?”   陈梁晖沉沉摇头,悲痛地道:“没能进去,寝间的火太大,过不去,开始还能听到有人呼救,但是慢慢地没了声音。”   老夫人闻言,两眼一翻,竟是昏了过去。   袁氏嚎啕大哭,便要冲进去,陈瑾瑞和陈瑾珞连忙拉住,陈瑾珞抱着袁氏,哭着道:“母亲,不要去,火势太大了。”   袁氏哭得全身发软,跌在了地上,捶地嚎道:“我的琦儿,我的琦儿啊,你为了救你祖母,才会逃不出来的,琦儿……”   陈国公听得此言,推开陈守成,飞身就冲进了火场。   火势确实很大,滚滚热浪一波波袭来,陈国公只觉得脸上身上眼睛鼻腔里都有烧灼感,他先在水井旁边浸湿了衣裳,捂住鼻子,便快速冲进去。   偏厅火势大得吓人,房梁已经摇摇欲坠,陈国公不敢从偏厅进去,便绕了外头从回廊里跑到寝间外。   火舌嚣张狰狞,在他的面前肆意张狂,他飞快地看了一下,竟寻不到一处火势较弱的地方,寿安堂除了外墙是青砖,其余的都是木制,取其雅致精巧,却没想到,会有这一场大火。   陈国公刚刚打湿的衣裳,如今已经有贴肉的烧灼感了,他想了一下,退后好几步助跑,然后捂住鼻子,猛地冲过去一脚踹开寝间的窗户,人也飞了进去。   他瞬间被一片火海包围,这里,连容他站立的地方都没有,火势逼过来,他无法睁开眼睛,只在冲进来那一霎间,看到地上躺着三个人,但是这三个人身上已经着火在焚烧。   他留不得,飞快跑了出去,身后是倾塌之声,他刚出了寝间,便听得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房梁倒塌下来了,一阵黑烟灰尘扬起,滚滚而来。   他借助冲力,一跃而出,在地上迅速打了几个滚,陈梁晖和陈守成急忙上前扑火,纵然如此,陈国公的头发眉毛都被烧了大半,脸也烧得通红焦黑。   官府的灭火队姗姗来迟,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虽灌了水龙和沙土,只能是控制火势不往周边蔓延,寿安堂只能任其焚烧殆尽。   一顿忙乱中,寿安堂的三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尸体焚烧得面目全非,衣衫烧尽,灰烬贴肉,肉也烧干了,压根无法辨别面容。   但是,其中一人身上佩戴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虽然被烧黑,但是,清洗刷过之后,还能辨别花纹模样。   袁氏身子一软,慢慢地跌倒下去,悲恸得半响哭不出声来,最后,才狂吼了一声,“琦儿……”   陈守成在回答官府的问话,听到袁氏的这一声悲哭,他也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因他明日便要回牢中,因此今晚便由他守夜陪护,为谨慎起见,也叫了两名小厮陪他一同守着,但是,半夜里忽然便起了火,起火的手,大概他们都熟睡了,后来烧得厉害才醒来,我母亲病重无法行走,琦儿背了母亲出来,那两名小厮年纪小,怕得很,琦儿便想回去带他们出来,他进去的时候,我们才来到,却没想到,他刚进去,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第176章 顺着瑾宁的计策   陈守成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半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由陈梁晖说。   “我来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祖母哭得厉害,说弟弟在里头,我便带着几个人冲进去,但是寝室应该是最早起火的,那边的火势太大,我们压根过不去,浇了好几次身,都没能进到寝间里头,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呼救声,但是,之后就听不到了。”   陈梁晖眼睛发红,衣衫破损,虽然对这个弟弟确实憎恨,但是他为救祖母被烧死,还是让他感动,也难过。   官府问话完毕,现场便只剩下一片饮泣之声。   老夫人昏迷又醒来,喃喃地道:“要夺就夺我老太婆的命,我本已经行将就木,没几日可活了,看我那孙子……他还年轻啊,他还不曾娶亲啊……”   说着,她竟能巍巍地站起来,发狠地朝旁边的围墙撞过去,“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还不如也死了,省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黄泉下!”   在她身边的陈瑾宪吓得连忙抱住,跪下来哭道:“祖母千万不可如此!”   众人纷纷上前劝着,老夫人哪里止得住哭?好几次差点昏死过去。   官府灭火队的人在调查起火原因,起火也没有什么可疑,应该是窗户打开,风太大,吹倒了在地上的续命七星灯,七星灯是袁氏为老夫人准备的,也是长岐道长建议的。   官府问了府中下人,证实长岐道长确实来过。   七星灯打翻了点着了房中的帐幔,且因在深夜,大家都在熟睡中,火势烧起来之前无人发现,烧起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既然起火的原因没有可疑,官府那边便着重处理犯人陈梁琦死的事情。   因陈梁琦是犯人,又是江宁侯担保出来的,因此,肯定要告知江宁侯那边一声。   担保出来的犯人出了事,担保人肯定得承担责任。   虽然说是意外死的,可到底也是死了,江宁侯府那边,得给京兆府一个说法,京兆府还得向刑部交代。   死了犯人,事情不小的。   侯爷今晚是真奔波,去了甄大将军府又得来一趟国公府。   了解事情之后,侯爷白着脸道:“此事本侯会到衙门去说,也会写一份罪己状给刑部!”   说完,冷冷地拂袖而去,连看都没看陈国公一眼。   一切事情料理完毕之后,陈梁晖去问陈国公,“父亲,怎地不见宁妹妹?”   陈国公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没答话便背着手走了。   得知瑾宁出事,是翌日的事情了。   京中都传遍了,说国公府家的县主掉下了牛山坳,甄大将军和侯府都纷纷派出了人出去找,摆渡镇那边都闹翻天了,说谁能找到县主,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赏金万两。   而陈梁晖得知,竟然还是胡青云登门问,他才知道。   “你说的不是真的!”陈梁晖两眼通红,瞪着胡青云。   “是不是真的,去问你家国公爷!”胡青云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离开国公府,就径直去了甄大将军府。   他带着一叠契约,求见甄老夫人!   甄老夫人已经病倒,但是听说是瑾宁的搭档,还是见了他。   “老夫人,这是东家让我买下的,都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老夫人把嫁妆变卖,东家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了几句。   甄老夫人伸手触摸着那一叠白契,冷冷地道:“我甄家的家业,什么时候轮到他老陈家的人来变卖?瑾宁做得好!”   她沉声道:“来人,更衣,老身要会一会老亲家!”   甄老将军快步进来,“你要去哪里?不许去,我去就成。”   老夫人眼底有火光,气势尽显,仿佛也没那么虚弱了,坐起来道:“你不能去,这是妇道人家的对峙,你去了不合适,你冲动,回头把人家陈家一顿乱砸,咱有理也变无理。”   甄老将军眉毛竖起,“砸就砸,若不是你病着,老夫早就去砸了。”   胡青云站起来道:“老将军,若老将军除了找东家之外,还有多余的人手,不妨,往南边追,兴许,能追上陈梁琦。”   甄老将军微怔,“陈梁琦是谁?”   “就是国公府死在火场里的那个人,二房的儿子。”   “那不是死了吗?”老将军问道。   胡青云冷道:“不会,陈梁琦此人,东家看透了,东家在他被保出来的那天就说过,他肯定是要逃的,三年牢狱生活,他熬不住,老夫人和袁氏都舍不得他再回去受苦,所以,一定会逃到南国,老夫人在南国两年,打下了一片关系,为陈梁琦找一个新的身份不难。”   “雪球儿说的?”甄老将军竟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这么有见地。   “没错!”胡青云道,“还有,当年陈夫人的死,东家也在怀疑,命人找了当初伺候陈夫人的庭姑姑回来,但是庭姑姑疯癫,已经叫了瑞清郡主治疗,若庭姑姑好起来,定能说出当年真相。”   甄老夫人目赤欲裂,“你的意思是说甄依当年是被人害死的?”   “这是东家的猜测,但是东家应该也有把握。”胡青云道。   甄老将军一掌劈断了椅子,爆吼道:“她怀疑的人是谁?是老夫人还是那个妾侍?”   “老夫人!”胡青云道。   甄老夫人慢慢地站起来,斥了老将军一句,“冷静下来!”   老将军怒道:“怎么冷静?那毒妇,老夫要把她千刀万剐!”   甄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不急,不急,不急!”   她连续说了三声不急,眼底的光芒慢慢沉静下来,人也慢慢地坐下来。   “我们顺着雪球儿的计策,慢慢地筹谋一下,这孩子,有勇有谋,像她母亲,却远比她母亲有眼光。”   片刻,她抬起头,对胡青云道:“其他买下店铺庄子的人,你都认识吗?”   “认识一些,不全然认识。”胡青云回答说。   “你尽可能联系大部分人,告诉他们,这份白契无效,他们被骗了,这是甄家的产业,老夫人无权出卖,让他们先行到衙门告状。”老夫人沉稳地吩咐。   胡青云微微一笑,“如此,陈老夫人一定会来找您,要一份过户契约书,您是在等她自个找上门。”   老夫人眼底寒芒再起,“若我没有猜错,她会首先叫陈守业来。” 第177章 爆发前夕   瑾宁托胡青云办的事情,胡青云滴水不漏地全部办妥。   至于陈大侠,在瑾宁离京当晚,已经被可伶带走。   京中一切,两人都不知道。   甄老将军按照胡青云的话,派人往那边追。   甄老将军的部下,都是行军的人,脚程很快,如果陈梁琦真的往南边去,必定能追上。   至于国公府,老夫人在陈梁琦死后,竟然奇迹般痊愈了起来。   说完全痊愈也有些夸张,但是,能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   因着寿安堂被烧毁,她如今暂时住在映冬院,但是却叫人重做了一块寿安堂的牌匾,把映冬院的牌匾换下来。   等同,她还是住在寿安堂里。   店铺庄子,全部出售成功,银子都攥在她的手里。   这天,她叫了陈国公来。   “这国公府,老身是住不下去了,这里一草一木,触目伤心,老身要回南国住一段日子,老身走后,你这府邸无人打理也不成,还叫长孙氏管着吧,千错万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好歹为你生了一儿一女。”老夫人哀容满脸地道。   陈国公怔怔地看着她,“母亲要走?”   老夫人又落泪了,“死不去,便走吧,琦哥儿没了,老身的心也死了半截,我们陈家本来就是要死一个,死了老身就罢了,偏是琦哥儿为老身挡死,老身怎还能在这里过下去?母亲知晓你孝顺,这一次回去,宪姐儿和珞儿就不带走了,你为他们张罗婚事,事成之后,去信给我,到时候叫她们的父母回来就行。”   陈国公知道她最疼爱琦哥儿,如今琦哥儿为救她而死,她心里肯定难过,确实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便道:“母亲放心,两位侄女的婚事,我一定会安排妥当。”   老夫人点头,“晖哥儿那边,若还能回翰林院,你便张罗一下,只是,你弟弟没了儿子,他过继的事情,便作罢了,你到族中说一声,他还叫你大伯,如何?”   陈国公轻声道:“是!”   老夫人又哀声道:“琦哥儿未曾娶亲便去了,丧事不必铺张,随便寻个好地方,把他下葬就好,那两个小厮与他同日而去,也一同下葬在侧边,好给他作陪。”   “母亲不等办完琦哥儿的丧事再走吗?”陈国公微怔。   老夫人拭泪,“不了,不等了,要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受得了?这残躯,是用我琦哥儿的命换回来的,老身纵活着了无生趣,却也不能轻易毁了。”   陈国公黯然。   “还有瑾宁的事情,她生死未卜,但是,按说也活不了,你不必自责,这是她的命,她死的那天,也把琦哥儿给带走了,你说和她无关,老身也不信,她一死,老身就好了,如何解释?”   陈国公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沉重都连呼吸都几乎提不起来。   她真的死了吗?她只是失踪,只是确实她活不了了。   死得好!   可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就那么难受呢?   他慢慢地起来,走了出去。   和昨晚一样,风依旧大得吓人,满园落叶在他面前打旋。   他有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整个心都不见了,空荡荡的。   一路走出去,经过梨花院,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进去。   梨花掌灯扑出来,见是他,福身敛住眼底的失望,“国公爷!   ”   “你怎么在这里?”陈国公问了一声,也不等梨花回答,便走了进去。   院子,屋中,桌子,椅子,凳子,所有的一切都没改变,这里生活过他和甄依的女儿,他们之间在这个尘世间唯一的联系。   她张牙舞爪,她嚣张跋扈,她粗鲁无礼,她怒目而视……   她死了!   陈国公跌坐在椅子上,有疼痛在心底慢慢地浮上来。   他不该在乎她的生死,那个从出生便被他扔到庄子里的孩子,只是一个吞噬母亲的恶魔。   可他真的心痛,那心痛就是一下子袭来的,陈梁琦死了,老夫人要走了,所有的纷杂都过去了。   她也死了。   他是凉薄的人吗?   他是无情的人吗?   他不是,对所有人都不是,唯独对她是。   “我是我母亲用生命换回来的宝贝,我只会好好地活着!”   耳边,似乎又听到她这般桀骜不驯地宣告。   原来,她死了,也换不回甄依。   原来,她死了,他连活着的力气和意义都没有了。   甄老将军那边连续搜索了三四天,都没找到瑾宁,倒是叫人潜水下去,找到了那辆马车。   马车里空无一人。   朝廷也派人去寻找,沿路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摆渡镇的人都说,从牛山坳掉下去的,怕是尸骨都找不回来的。   因为那个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旋涡,旋涡是直通地府的生死河,县主和那几个奴婢一定是去了生死河。   虽然这个说法不可信,可连续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大家都认为,陈瑾宁或者的机会是零了。   与此同时,甄老将军的三个儿子也抵达京城,他们本是一路陪同回来的,但是在中途去了一趟沙达营,耽误了几天。   甄大哥性子像老将军,比较暴躁,听得瑾宁出了这样的事情,当下便说要去找陈守业。   但是,反倒是老将军劝下了。   甄大哥不解地看着父亲,父亲一向爆裂性子,这会儿怎么忍得住?   老将军眼底有火焰跳跃,他确实是忍得快要爆发了,“你母亲有安排了,你别着急,乱了她的计策,因你妹妹的死,她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释怀,若这一次不让她处理,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放下呢?”   甄家三子知道父亲素来疼爱母亲,听得是母亲已经有安排,他们三人也很放心。   母亲要么是不出手,但凡出手,便绝不留半点余地。   至于陈守业这个妹婿,从今往后,绝不承认!   不打死,也是看在妹妹的份上了。   甄老夫人接了庭姑姑和管家过来大将军府,从管家的口中,甄老夫人了解了更多瑾宁在国公府的事情。   瑞清郡主每日都过来给庭姑姑施针,也给老夫人施针。   老夫人病发了几次,但是每一次,都撑着一口气站起来,所幸瑞清郡主几日施针,这才让她的病情好转起来。   老夫人的隐忍,便连胡青云看在眼里,都觉得自愧不如。 第178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衙门那边,接二连三接到报案,说国公府涉嫌欺诈。   因为,买了店铺之后,前去收铺,却被甄家的人阻止,说甄家不曾变卖过店铺。   官府核查了一下白契,发现签售的是陈老夫人,但是,原先的店铺是甄家的名字,换言之,买家们拿的这份白契,是无效。   但是,这因为是甄氏的嫁妆,所以,官府那边也得去找甄家核对,如果甄家同意陈家变卖,原则上,没有分歧,顶多是建议到衙门去做红契,把手续办完整,以免日后有所争议。   但是,官府到了甄家,见了甄老夫人,老夫人就一句话,甄家不至于堕络到变卖店铺产业,让官府查办。   官府又去找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刚收拾好东西,准备明日便出发回南国。   “老夫人,如今有人状告,说你涉嫌欺诈,变卖不属于你的产业。”带队去的是新上任的吴捕头,见到老夫人后,便直说来意。   老夫人还没发话,在一旁的袁氏便瞪大了眼睛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涉嫌欺诈?那本来就是陈家的产业,甄氏陪嫁过来,她死了,那就是陈家的了。”   吴捕头道:“二夫人,话不是这样说的,若陪嫁过来的产业,已经在衙门登记换了红契,那买卖就属于合理,可如今,老夫人变卖的产业,都是属于甄家的。”   老夫人和蔼地道:“老身会跟甄家那边说说,变卖所得的银子,也都是要交还甄家的,只是因为老身的孙女宁县主出了点事情,把事情耽搁了,这都是误会。”   吴捕头道:“如果是误会那当然好,如今苦主都告到衙门去,说买了店铺,银子给付了,店铺却收不到,老夫人要么是赔付双倍安抚苦主,要么便是找甄家交涉,否则,苦主再闹起来,这就是欺诈罪,还有……”   吴捕头看了看屋中收拾齐整的包袱,道:“在案子没查清楚之前,请老夫人不要擅自离京。”   老夫人沉下脸来,“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老身都说了,这是一场误会,也会去找我的老亲家说明白这事,你一会叫老身赔付双倍银子,一会叫老身不要离京,老身如今是犯人吗?”   吴捕头笑笑,拱手道:“那就请老夫人去交涉,明天,我们再来。”   吴捕头领队走了。   老夫人眼底阴鸷,“甄家那边才回来,肯定不知道我们卖店铺的事情,而且,契约才立下,今日就有人去收铺还闹到官府去了?”   “母亲,那怎么办?”袁氏担忧地问道,“这银子都收了,咱还得往外吐吗?”   老夫人想了一下,道:“叫你大哥来,让他去一趟甄家。”   “大哥去甄家也无用啊,甄家会听他的?”   “不,叫他先去交涉,转移甄家的视线,我们今天就走。”老夫人慢慢地说。   陈国公被老夫人传了过来,老夫人看着他,道:“你媳妇的那些店铺庄子,能变卖的,我也都变卖了,所有的银子,都存到了银号里,存票就在我大柜里的抽屉里,用一个小木盒装着,母亲不会要你一文钱,都留给你和你的孩儿,若甄家那边想要回,便把存票给他们。”   陈国公一怔,“为什么要变卖?”   老夫人淡淡地看着他,“这偌大的国公府,哪里有擅长做生意的?换了银子,存在银号里,若你看着有机会,便放出去收点利钱,若没有,就一直存在银号里,为你自己的前程和柱哥儿的前程打点。”   陈国公蹙起了眉头,“所有的都变卖了吗?”   老夫人道:“没有全部变卖,她最喜欢的枣庄和几家店铺,都留着,给你收租也好,日后留给孩子也好,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陈国公这才释然,甄依最喜欢去枣庄,若枣庄卖掉,他首先便接受不了。   “你去一趟你岳父家,跟他说说这事情,老身也不贪图你们一文钱,他们若想要回去,就都还给他们吧,你身份贵重,也不能贪图你媳妇的陪嫁。”老夫人道。   陈国公道:“倒是不必去说的,这些年,他们对嫁妆一事,绝口不提。”   “他们不提,是他们的事,但是咱得把变动告诉人家,这是对他们家的尊重,省得有一天他们想起这事来,会怨恨你没有告知。”老夫人循循善诱。   陈国公道:“好,那儿子去一趟甄家,只是这银子,若甄家不要回去,母亲便拿走一半,给柱哥儿和晖哥儿留一些便好。”   “老身还有些体己银子,且你弟妹的陪嫁也不少,孩子们都留在国公府,银子就都留在这里,该陪嫁的陪嫁,该为前程花出去的为前程花,钱财身外物,好生分配别伤了感情就是。”老夫人道。   陈国公对银子一向没有太在意,听得老夫人这样说,反而觉得老夫人安排得十分妥当,便道:“那一切便听母亲的吩咐,儿子先去一趟甄家。”   陈国公说着,便出了门,他也正好想去看看初三的情况。   连续昏迷了几天,听说,叫了瑞清郡主来给他治疗,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转。   他甚是担忧。   他到了甄家,只敢说求见甄老夫人,没敢见岳父。   幸好,甄老将军没在府中,他松了一口气。   他始终认为,岳母是懂得他的。   虽然那天十分激动,可她冷静下来,会想明白。   甄老夫人刚服了药,且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脸上虽有哀愁但是眼底眸光却异常坚定。   “岳母。”他急忙上前见礼,“您要出去吗?”   “出去一趟,你来做什么?”甄老夫人的语气不咸不淡。   “有些事情,想跟您说说,关于甄依的嫁妆……”   甄老夫人压了压手,“先不忙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我这忙着呢。”   说完,在嬷嬷的搀扶下,她走了出去。   陈国公微怔,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他正想出去看看,却见门口忽然闪进来一个人,凶神恶煞,逼得陈国公步步后退。   陈国公看着他,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舅哥!”   甄家长子甄士安的拳头回答了他的话,一记勾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混蛋!” 第179章 层层递进   陈国公微愠,“大舅哥出手打人,也有个缘由吧?”   甄士安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往外拖,厉声道:“当然有缘由,跟着来来,让你死得瞑目!”   出了门口,陈国公放弃了挣扎,因为门口站着甄家另外二子,还有怒容满脸的甄老将军。   老夫人被抬上了肩舆,一路出去的时候,陈国公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庭姑姑,赵大夫,雅竹,孟大娘,老杨头,国公府的管家。   而最让他震惊的,还有一人,竟然是死在了火场的陈梁琦,他双手被反绑,嘴里塞了布团,脸上有伤痕,见到他的时候,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求救。   “怎么回事?”陈国公整个人都怔住了。   甄士安放开他,冷冷地道:“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吗?跟着来,保管叫你大开眼界。”   陈国公面容震骇,心底掀起了惊天巨浪,瞪着眼睛看着甄士安,“你说什么?”   甄士安没有回答他,拖着他出了门口,几辆马车在门口排成阵,陈国公看着甄老夫人上了第一辆马车,带着两个婆子先去了。   之后,其余的人纷纷也上马车,但是却不忙着追上去,只是稍稍等了一下才出发。   陈国公自己上马,甄家三子夹着他,先行去了国公府,但是,却是从后门进去,拽着他就去了寿安堂,却也没进去,只是躲在了围墙后。   陈国公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隐隐意识到要揭穿什么真相,他的心悬在半空,丝缕的声响都几乎叫他整个人弹跳起来。   老夫人坐马车去的,她身子不好,所以走得比较慢。   寿安堂里,动静很大,像是在不断地收拾东西。   他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   “母亲,衙门的人会不会去追我们?”   是陈守业的声音,声音很惊慌。   老夫人沉声道:“不会,亲家之间的纠纷,衙门顶多是问问,不会真受理,且如今甄家也不得空应付我们,不是在摆渡镇去找那小贱人吗?”   袁氏得意地笑了,“那小贱人死在他父亲的手里,才叫解恨,母亲好计策,只是,花了一万多两银子,着实心疼。”   “闭上你的臭嘴,这些话,你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可多说一句。”老夫人震怒训斥道。   袁氏悻悻地道:“这里又没有旁人!”   这几句话,一字不漏,全部落在了陈国公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惊雷,炸得他魂魄飞散,手足麻木,血管凝固。   那个小贱人,死在他父亲的手里,才叫解恨!   那不是一场意外,那是一场谋杀!   血液慢慢地翻滚,沸腾,悬着的那颗心,几欲飞出了嗓子眼。   甄士安摁住了他,不让他冲出去,“等着看,好戏在后头!”   陈国公头皮一阵阵发麻,想起刚才看到的人,其中,雅竹和庭姑姑都是甄依身边伺候的人,孟大娘和老杨头是在庄子里伺候的,后来因为偷了甄依的东西被下牢狱了。   甄依的死……不是难产!   他双拳紧握,眼底喷发着恨意。   里头,大概是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   下人飞跑过来,喊道:“老夫人,甄家来人了,如今正往寿安堂来。”   袁氏脸色大变,“快拦着,不许她过来。”   老夫人脸色也是微变,但是她知道拦不住,遂道:“请过来吧。”   不必请,甄老夫人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很快就来到了新寿安堂门口。   甄老夫人的隐功确实厉害,只见她扬起了温和熟稔的笑容,进门就道:“亲家,近来可好?”   老夫人也扬起了笑脸,“老亲家,你们回来,老身都没有前去拜访,实在是失礼了。”   甄老夫人慢慢地走过来,站在陈老夫人的面前,“国公府出了些事情,老身也知道,节哀!”   她看了看廊前摆放的东西,诧异地道“咦?怎么收拾这么多东西?亲家要出远门吗?”   陈老夫人微微叹气,“是啊,老身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能留在这里?为免触景生情,便先回南国住一段日子。”   “想不到亲家对瑾宁这般厚爱,老身也甚是感动。”甄老夫人叹息道。   陈老夫人微怔,看着她,却没说什么。   甄老夫人也不往里走,直接就在院子里说道:“我今日来,除了看望你,还有一件事情的,昨天老甄去巡查店铺,却看到有人说店铺转售了出去,转售之人,是亲家,可有这样的事情?”   老夫人问道:“此事,守业没有去跟你说吗?”   “守业?没有啊!”甄老夫人一头雾水,“是他的意思吗?”   老夫人点头,道:“是的,变卖甄依的产业,是他的意思,他不善经营,便想着把店铺变卖,只是他不好出面,便让老身代劳,店铺所卖的银子,也都在他的手中。”   “原来如此!”甄老夫人点头,“既然是他卖的,那这事我找他便好,我甄家的家业是不会变卖的,让他赔付银子给人家吧。”   老夫人垂下眸子,有些敷衍,也有些着急,“他这会儿应该是去了大将军府,亲家这会儿回去应该能见到他的。”   甄老夫人摇头,“不必着急的,我们许久没见,你也马上要回南国了,我们老姐妹好好说说话。”   袁氏在旁边道:“甄老夫人,我母亲身子有些不适,不如,您先回去?”   听得甄家的店铺不卖,袁氏心里着急了,只求马上离开。   甄老夫人微笑,“身子不适,那就别站着,去搬两张椅子出来,这里风清气爽,咱老姐妹在这里说说话。”   老夫人歉意地道:“老亲家,真对不住了,老身身子不好,实在不宜见风。”   换言之,是要下逐客令了。   甄老夫人也不以为意,对身边的嬷嬷道:“进去搬椅子。”   嬷嬷应声便进去了。   转眼,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嬷嬷再扶着甄老夫人坐下来。   陈老夫人神色有些不耐烦,正欲直接下逐客令的时候,甄老夫人却忽然道:“对了,二夫人,你的儿子陈梁琦怎么回事?这好好的国公府公子,怎么去偷东西?被人打得半死,若不是我家家将刚好经过,救下了他,估计连命都得丢在孙家!” 第180章 我是来要你的命的   袁氏闻言,失色地道:“你说什么?你看到我家琦儿?”   老夫人却一手拉住袁氏的手臂,沉声叹气,看着甄老夫人哽咽地道:“老夫人怕是看错人了,琦儿已经被烧死了,尸体衙门都验过,确实无误。”   袁氏惊觉过来,好个甄老太婆,竟然是来挑事的,她一定是怀疑什么,所以才故意试探。   还是母亲够沉稳。   甄老夫人一怔,随即歉意地站起来福身,“唉哟,竟有这样的事情?那可真是对不住,老身这几日病着,又因瑾宁的事情忧心,竟不知道此事,那应该是看错人了,也怪老身,那人被拿住的时候就说他是国公府的陈梁琦,家将便把他带了回来,老身不曾见过他,便以为是真的,今日还带了他来呢,就在外头。”   袁氏冷冷地看着她,果然是在试探的。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尖锐地道:“若是偷盗的小贼,老夫人还是叫人押送衙门吧,天子脚下也敢入室偷抢,实在是罪大恶极,按我说,先打个几十大板,再送衙门。”   甄老夫人点头,“二夫人说得对,宵小盗匪,实在可恶。”   她吩咐身边的嬷嬷,“拉到院子外,先打三十大板,再送衙门。”   “是!”   一直没说话的陈守成,偷偷地跟着出去看。   外头,听得棍棒的声音和惨叫声响起。   陈守成脸色苍白地回来,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一句,老夫人脸色煞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眼睛惊疑愤怒地看着甄老夫人。   甄老夫人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听着外头的惨叫声,竟仿若听着天籁之音。   一脸享受的模样,却无人知道,她闭着的眼睛,敛着怎生滚滚的杀意。   袁氏听出了端倪。   她虽然听不到陈守成说的话,但是看到老夫人脸色大变,再听那惨叫声,虽然变调,可确实是她儿子的声音。   她尖叫一声,扑了出去。   外头,陈梁琦被摁在地上,打得是皮开肉绽,嘴唇牙齿都流了血,见袁氏扑出来,他狂喊了一声,“母亲救我!”   那边,陈梁晖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陈瑾宪。   两人见到陈梁琦,都大为震惊,那不是死了吗?   袁氏扑在陈梁琦的身上,怒斥甄大将军府的家将,“给我滚开,谁给你的狗胆?敢打我国公府的人?”   打人者,其中一人正是徐老将军。   他眸色冰冷地道:“你走开,别妨碍我们执行我们老夫人下的命令。”   袁氏眼尖,看到陈梁晖和陈瑾宪,厉声道:“你们还不过来护着弟弟?要死了吗?”   陈梁晖和陈瑾宪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疑惑,却慢慢地走了过去。   抬起头,却见甄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院子的门口,不复方才的温和,眼底一派冰冷,“二夫人方才不是说陈梁琦已经死了吗?难不成,他是鬼?”   袁氏惊慌不已,寻找老夫人。   却见老夫人也慢慢地走了出来,她对着甄老夫人福身,“老亲家,便当给老身一个面子,此事,不要再提。”   甄老夫人转身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凭你害死我的女儿吗?”   陈老夫人面容一沉,“甄老夫人慎言,话可以随便说出来,但是后果却不是随便可承担的。”   “你真以为我今日是为嫁妆而来的吗?”甄老夫人盯着她,眼底再没有掩饰,恨意尽露,“我是来灭你二房一门的。”   “你……”陈老夫人面容铁青,“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急什么?有些故人,老夫人是不是该见见了?”甄老夫人冷哼一声,厉声道:“都带上来!”   她下了令,快步走了进去,坐在方才的椅子上。   她虽然极力镇定,但是,怒火还是烧得她微微颤抖。   被带上来的,首先是庭姑姑和雅竹。   两人之前都是在甄依身边伺候的,庭姑姑更是陪嫁过去的。   门外,涌进了几十人,把院子团团围住,吓得陈守成连忙往里退。   “你到底想做什么?”陈老夫人见到这个阵仗,厉声问道。   甄老夫人阴鸷地道:“你瞎吗?我是来要你的老命给我女儿报仇的!”   老夫人全身颤抖,“还有王法吗?”   “没有王法,也有天道。”甄老夫人遽然道,看着庭姑姑,“说,当年甄依怀孕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庭姑姑的脸上再无疯癫之色,只有满眼的恨意,“回老夫人,当年夫人嫁过来陈府十年,都不曾怀孕,是身体虚寒之故,经靖国候夫人介绍的大夫调养,好不容易才怀上,当年,陈老夫人很开心,命府中下人小心谨慎伺候,还在外头找了个大夫回来,说是专门为夫人养胎保胎的,夫人的饮食也是老夫人和长孙氏把关,为谨慎起见,奴婢都会偷偷尝菜,唯恐被有心人下毒。夫人怀孕第二个月见了红,赵大夫便连续开保胎药,老夫人更是谨慎,每样食物,都是精心挑选过,但凡隔夜的,都不许给夫人吃。国公爷看在眼里,十分感动,奴婢当年也是十分感动,以为以前老夫人不喜欢夫人,是真因为夫人不能生育。”   庭姑姑说着,深深喘了一口气,瞪着老夫人,“但是,原来你早在饭菜和药里做了手脚,夫人一直吃着巨寒的食物,胎儿才会一直不稳,若不是夫人底子好,六个月的时候,孩子就没了。当时国公爷见夫人心情郁闷,怕她出事,便带她到庄子里住了一个月,在庄子里一个月,夫人都不曾出现过腹痛的症状,若夫人一直在庄子里住,三小姐就能顺利出生,夫人也不会出事。但是,这个时候……”   庭姑姑逼近一步,眼底焚烧恨意,“你却来信,说担心夫人,怕夫人出事,担忧成疾,叫国公爷带了夫人回来,国公爷糊涂,见夫人身子好转,竟叫夫人回来侍疾,说是为博个好名声,这一会儿来,身子看着就差下去了,继续喝药,却偏生在夫人临产之前一个月,国公爷奉旨出征,夫人和奴婢们是怎么都没想到,下毒之人,会是你,我们只防备长孙氏一人。” 第181章 真相大白   老夫人听着庭姑姑的指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派胡言,甄依临死前,还抓住我的手,叮嘱我好好安慰守业,此事许多人都亲眼所见,怎容你血口污喷?且若是真的,当年甄依死后,你为什么不说?却在甄依死后多年,你才回来指控,你图谋什么,心里明白,若甄老夫人听信这等居心叵测的奴才之言,真叫我失望!”   庭姑姑齿冷地道:“当年,我完全不知,夫人出事之后,我被以伺候不力赶出府邸,阴差阳错,我遇见了提前被赶出府的雅竹,原来雅竹早就怀疑你了,你怕雅竹查下去才会寻个由头赶走她。她离开国公府之后,找到了赵大夫,设计套话,赵大夫醉后吐了真言,我与雅竹知晓,谁知道,那赵大夫在知道自己露了口风之后便急忙去找你,你派人来追杀我与雅竹,我们一路逃亡,最后走散,各自被伤却上天见怜,几番劫难,我们都死不去,一定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们活着回来指证你。”   老夫人还是冷冷地道:“一派胡言!”   甄老夫人睁开眸子,看着那瑟瑟发抖的赵大夫,“你说!”   赵大夫噗通一声跪下来,“甄老夫人,小人只是一时见钱眼开,才会被人利用,求老夫人恕罪!”   “说,若全部是真相,我不追究你的罪,但凡隐瞒一句,我要你的脑袋!”甄老夫人杀气浓浓地道。   赵大夫磕头说:“是的,庭姑姑说得对,当年确实是老夫人请我入府为夫人调理身体,说是调理,其实是让我在保胎药里偷偷地下寒凉的药材,除了保胎药,夫人每天得喝药膳,本来说好,只调三个月便结算尾款让小人走,结果,夫人竟然撑过了三个月,老夫人便说要胎儿落下之后,才结清银子,小人想着,夫人横竖都喝了三个月,这胎儿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便在药膳里加重了薏米,隔天折耳根水,配以芭蕉叶蒸饭给夫人府中。按照这个方子,夫人的胎儿怎么都撑不到六个月,结果,夫人又顺利撑过了六个月,最后,小人实在是怕了,这胎儿如此命硬,怕是上天的旨意,小人不敢再下,便偷偷建议夫人出去散心,到庄子里住,也因为这句话,被夫人身边的雅竹觉察出端倪,她开始偷偷地翻找药渣,我怕祸延自己,便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便借着夫人到庄子里去的时候,寻了个由头,把雅竹赶出门去。小人也不敢再留下来,只留下了方子给老夫人便走了。若夫人顺利在庄子里住下来,应该也无恙,只是她又回了府中,继续喝药和喝药膳,到临产的时候,气血不继,力气不足,引致了大出血,命保不住,但是,孩子却顺利活下来……”   赵大夫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不敢再说。   那边的陈国公,听完这话,终于是忍不住冲了出来。   他一张脸狰狞得几乎要吞噬了老夫人,五脏六腑攥成了一团,痛得他呼吸困难,“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害死甄依的?是不是你?”   老夫人脸色平静,“不是!”   “你撒谎!”陈国公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槐树上,手指骨头爆开出血,他眼神凶狠得吓人,布满了红血丝,“你撒谎,刚才我听到你跟袁氏说,你们花了一万两银子让瑾宁死在我的手上,你好狠毒的心肠!”   “你听错了,我们没有这样说过。”老夫人忽然笑了,看着甄老夫人,“你找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给老身堆砌罪名吗?事情过去十六年,查无实证了,当然是谁有权谁说的就是真的,报官吧,把老身抓进去,横竖你们甄家已经只手遮天了。”   甄老夫人却慢慢地摇头,“不,抓你进去做什么?那不是便宜了你吗?老身要留着你的命,慢慢地折磨你,不过,报官是要的,你私自变卖甄家的产业,败坏甄家的名声,还要,你的孙子在担保期间假死逃去,官府应该要好好查一下。”   她扬手,眸子锐利地看着陈国公,“甄士安,把陈守业带到你妹妹的坟前,让你妹妹死了也得睁开眼睛看清楚,她坚持要嫁的这个男人,是怎么一步步把她和她的女儿逼死的,再叫你两个弟弟把国公府翻个天,但凡属于你妹妹的东西,都一并带回去,包括牌位,她和陈家,一刀两断。”   甄士安应道:“是,母亲!”   陈国公踉跄一步,极尽悲愤又极尽痛楚地看着陈老夫人,这个他尊重了大半生的嫡母,“我这辈子最错的,便是认贼作母!”   甄老将军快步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人,丢在了地上,眸子冰冷地看着陈国公,“把这个神棍也带到坟前去,让他当着你妹妹的坟墓,说一遍她的女儿是克星灾星!”   长岐道人吓得瑟瑟发抖,跪下来求饶,“和贫道无关啊,都是老夫人指使我的,甄大将军饶命啊!”   陈国公两眼发黑,冲上去一脚就踢过去,“好你个得道高人,枉我如此信你。”   长岐道人被踢翻在地,口吐鲜血,“和贫道无关,是老夫人指使的,她说只要把她的孙女陈瑾宁说成灾星,便可得银千两,贫道只是一时起了贪念……”   他跪着上前,求陈老夫人,“老夫人,您救命啊,您说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不会牵连贫道的,您装病,要国公爷送走陈瑾宁再买了杀手害她,此事我是完全不知晓的,您可得说清楚啊。”   陈国公的身子摇摇欲坠,一口鲜血吐出,倏然仰天长啸,“甄依,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你?”   说罢,竟一头便朝着围墙撞过去。   甄士安一手揪住他,冷声道:“要死,也得在我妹妹的坟前死!”   说完,拖着他便出了去,甄大将军也跟着出去,腰间带了刀,他下意识地伸手摁了一下。   陈老夫人慢慢地走回去,坐在方才她坐的椅子上,神情淡然,冷漠,就这样看着甄老夫人,“好狠,好狠,我竟不知道亲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往日小瞧了!”   “失敬,往日我也不知道你是此等狠毒卑鄙之人,若知道,我女儿坚持要嫁进国公府,我便先杀了你。”甄老夫人终于呈现了疲惫之意,面容痛苦。 第182章 亲生父亲   这些天筹谋复仇的事情,她死忍着,就唯恐泄了这口气。   “对不起,叫你失望了!”钱嬷嬷走上前,冷着脸对老夫人道:“县主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她会回来看着老夫人惨死。”   方才胡青云带着她们回来的时候,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把陈老夫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不可能,陈瑾宁死了!”老夫人嘴唇哆嗦,左边身子抽搐得十分厉害,“她死了,你们休想编造她还活着的假话,她如今已经在黄泉路上,与她甄依那贱人重逢。”   雷洪把信丢在她的脸上,厌恶地道:“看清楚是不是瑾宁的笔迹!”   老夫人没接,看着那信从脚边滑落,她依稀看到几个字,她不知道是不是陈瑾宁的字迹,她没见过。   一口鲜血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滴滴地从她嘴角落下,鼻孔也开始滴血,耳边一切都似乎成了虚幻,脑袋晕,心疼痛,到最后,竟是她输了?   “母亲,母亲……”她似乎听到儿子的声音,她伸出手,手抖得厉害,她什么都没抓住。   又似乎看到甄老夫人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那老太婆脸上还挂着泪水,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亲家,有钱,有权,高高在上却故作亲善。   甄依死的时候,她很高兴,因为终于看到甄老夫人脸上那撕裂的痛苦之色。   “你慢慢等死!”甄老夫人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老身也得活着,看你如何一点一滴地惨死。”   说完,带着她的人走了!   “不!”陈老夫人嘴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狂吼一声,人却往后倒去。   “快请大夫啊!”陈守成厉喝一声,陈梁晖慢慢地退后,转身走了。   陈瑾宪也走了。   下人去请了大夫,老夫人中风,大夫来的时候,她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喂下了牛黄丸,再施针,命是保住了,但是,脸和嘴巴歪着一直流口水,人也昏迷过去。   且说陈国公被带到了甄依的坟前。   甄依的坟一直都保养得极好,没有一株杂草,墓前总有鲜花盛放。   陈国公噗通一声跪下来,看着爱妻的坟墓,想起她的惨死,想起女儿的惨死,想起自己的糊涂,他痛不欲生。   俯下了身子,他嚎啕大哭。   甄士安和甄老将军冷眼看着,两人没有动容,只有恨。   甄士安一把拉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摁在墓碑前,痛声道:“妹妹,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当初忤逆父亲,坚持要嫁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十六年骨肉亲情不念,最后还亲手害死了雪球儿,你用命换回来的女儿,他给你毁了,尸骨不留,你若在天有灵,也该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甄老将军他们出来得快,因而,并不知道胡青云和雷洪回来报了瑾宁无恙的消息。   陈国公跪在坟前,神情从之前的悲绝到平静,他转身求甄老将军,“老将军,求您下手,杀了我!”   甄老将军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大脚一踹,把陈国公踹跌在地上,踩住他的胸口,居高临下,眼底燃烧着恨意与怒火,“带你来甄依的坟前就是要杀你,老夫宁可被朝廷问罪,也要杀了你为甄依报仇。”   甄士安阻止,摇头道:“不,父亲,杀了他,脏了咱的手。”   甄士安理智还是有的,陈守业如今还是堂堂国公爷,朝廷命官,杀了他,便是多大的军功,都免不了被问罪。   犯不着!   甄老将军怒目圆瞪,“不,若不杀他,老夫气难消。”   甄士安接过父亲的剑,在陈国公的双手手腕上一阵翻挑,陈国公的手筋当场被挑断,甄士安冷笑道:“那就让他赖活着,叫他死岂不是便宜了他?更便宜了那老毒妇?”   说起那老毒妇,甄大将军怒火更盛,“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甄士安盯着一脸死寂的陈国公,他双手在流血,他浑然不顾,仿佛魂魄在不在了。   “你若还求我妹妹原谅,那么,她的杀身之仇,你给她报。”甄士安说完,便拉着甄大将军走。   陈国公慢慢地抬起头来,依偎着甄依的墓碑,染血的手指在她的名字上方扫过,爱妻,爱妻甄依……   他的眼泪跌出眼眶,笑得悲怆无力,“我一直以为……以为是瑾宁克死了你,十六年,对她寡情刻薄,对她不管不问,可原来害死你的,是我!”   “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他的手指慢慢地印入那些带血的字里,“但是我一定会给你请罪,你等等我,等我为你报仇,我要亲眼看着她死,我才甘心去陪你……”   他慢慢地站起来,割断了腰带缠住双手手腕,手筋并未全断。   甄士安是给他留了余地,要他去报仇。   国公府,一片狼藉。   甄家的两位儿子带着家将在屋中翻找了一顿,但凡是属于甄依的东西,全部都带走。   连同牌位。   陈国公回到书房,书房的抽屉柜子全部打开,画像被拿走,甄依活着时候用过的物品也全部被带走,整个书房,东西还是很多,但是他觉得空落落的。   他轻轻地抚摸曾放置画像的地方,泪水再度落下。   什么都没有了,他和甄依的孩子也没了。   “不要紧,你的模样都在我的脑海里,一分不曾褪色,我闭着眼睛都能把你画出来,不要紧,你还在,你还在我身边……”   管家推门进来。   陈国公睁开眼睛,看着他。   管家上前,按照钱嬷嬷的吩咐,道:“国公爷,您走后,老夫人还说了一些关于夫人生前的事情,您是否想听?”   陈国公盯着他,“说!”   “老夫人说,夫人在生产之时,难产,三小姐出不来,老夫人是生生剖开夫人的腹部,取出了三小姐,夫人因此也失血难救,且,大小姐和公子都不是国公爷的孩子,老夫人这样做,是要大房断头绝户之余,还得给人养野种。”   管家的声音十分平静,关于长孙氏孩子的事情,他知道的。   他甚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陈国公的面容慢慢地狰狞起来,“他们是谁的孩子?”   管家沉默了一下,“长孙拔!”   陈国公霍然站起来,目赤欲裂,“什么?”   “长孙拔的遗孀杨氏知道,国公爷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管家说。   “他们是兄妹……”陈国公怒道。   “不是亲兄妹,长孙氏是他的继妹,来到长孙家的时候,她已经八岁。”   “这都是老夫人安排的?”陈国公眼底都几乎要滴出血来。   “是的,老夫人看您跟夫人恩爱,便生了这毒计,他跟长孙拔承诺,只要配合计策,保管长孙拔会被提拔起来。” 第183章 二房造反   陈国公想起这些年,长孙拔肆无忌惮地插手国公府内宅之事,且多次晚上还在长孙氏的房中,当时他只以为是兄妹感情好,却不曾想,内里竟是这般的肮脏污秽。   陈国公五内焚烧,想他前半生,日子虽不是十分平顺,但是娶了深爱的女人,再得显赫封爵,可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老夫人摧毁了。   他孝顺了她多年,她却让他真正的家破人亡。   恨意烧得心头灼灼地痛,他反而慢慢地冷静下来。   此次回来,他本想了断了老夫人,然后自尽给甄依请罪。   但是,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能叫她死得这么容易,他要留着她的性命,日夜受尽折磨。   管家看着他,又轻声道:“还有一事!”   陈国公抬起头,阴恻地道:“还有什么,尽管说来。”   管家道:“钱嬷嬷和青莹回来了,她们说,三小姐没有堕崖,而是去了东浙找苏大人。”   陈国公眼底的愤恨全部变为惊愕,再慢慢地转变为狂喜,“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老夫人得知三小姐没死,气得中风瘫倒。”   陈国公闭上眼睛,心底涌起一阵阵的狂喜,她没死,她还活着,他和甄依的女儿还活着。   管家拱手,退了出去。   “等一下,叫钱嬷嬷和青莹过来。”陈国公连忙站起来叫住了管家,他要好好地问问瑾宁如今的情况。   管家道:“国公爷,钱嬷嬷和青莹收拾了三小姐的东西,已经搬去了甄大将军府。”   陈国公面容惊愕,慢慢地坐下来,随即,一种无力感擭住了他。   是的,但凡属于甄依的东西,他们都要拿走。   “你去吧!”陈国公眸色哀重地道。   管家在陈家十几年,一直其实都没得陈国公重视,他因此才转战内宅,得表姐长孙氏器重。   看到他这个样子,管家心里竟有些痛快。   不过,他也并没说什么,如果三小姐以后都不回来,他还是要在陈家讨活,不敢得罪他。   管家退了出去,便见陈守成冲了进来。   陈守成横冲直撞,嘴里嚷嚷,“大哥,大哥!”   管家连忙拦住,“二爷,您这是做什么?”   陈守成一把推开他,冲了进来,满脸焦灼地道:“大哥,你快找个好点的大夫,这个死庸医,竟然说母亲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陈国公阴沉着脸,“只是站不起来?”   陈守成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我恨不得她死,可也不愿意她死得太痛快。”陈国公冷冷地道。   陈守成大怒,“好你个逆子,你竟敢这样诅咒母亲?你不要忘记,你是她养大的,就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你都不能跟她计较。”   “你还是我养的呢?二房都是我养的,为什么你现在来跟我叫嚣?”陈国公看到他就来气,厌恶,以前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以前顾忌身份,总是掩饰着,如今他再没什么顾忌了。   陈守成骇然地看着他,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威风的大哥。   “我……你……你是想落个忤逆的名声吗?我警告你,你敢对母亲不敬,我……就去外头败你的名声。”陈守成威胁道。   “去吧,”陈国公冷漠地道,“我的一切,都被她毁了,名声算什么?”   陈守成闻言,心惊胆战,看来,这国公府是留不得了。   大夫为陈老夫人针灸过后,人是醒来了,但是,嘴巴歪了,左边整个不能动弹。   陈瑾宪在边上伺候,见她醒来了,便上前道:“祖母,觉得如何?”   老夫人眼睛瞪得很大,眼底还有疯狂之色,“你……你母亲呢?”   她说话不利索,嘴巴歪了好几下,才能挤出一句话来。   “母亲在屋中。”陈瑾宪道。   “叫她……过来……”陈老夫人伸长脖子,口水都流出来却还没说得出完整一句话,艰难地抖动了几下,“伺候我!”   陈瑾宪应道:“是!”   她走了出去,站在廊前,深深呼吸一口,苦笑起来。   母亲怎么还会来伺候她?   母亲在盘算什么,连愚蠢如她都知道,祖母真是痴心妄想了。   老夫人没等到袁氏,中风之后,会有一段昏睡期,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得屋中有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却见陈守成和袁氏在她的柜子里一顿翻找。   “你……们想做……什么?”老夫人怒目圆瞪。   陈守成见她醒来了,便直接过来,“母亲,你还有些珠宝首饰放在哪里?”   “你们……”老夫人嘴巴歪得更厉害,手一直抽搐,眼底焚烧怒火,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想干什么?”   袁氏走过来,不耐烦地道:“想干什么?当然是回南国了,留在这里我们还有活路吗?我知道你藏了许多金银珠宝,之前甄氏的嫁妆有很多首饰的,你都没变卖,藏在哪里了?”   老夫人怒火中烧,面容狰狞地看着陈守成和袁氏,“好大……的狗胆!”   “母亲,你都快死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你也盼着儿子好啊,儿子留在这里没活路了,回南国也得生活啊,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日日给你上高香,保佑你早日投胎的。”陈守成说。   “休想!”老夫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掏心挖肺对待的儿子,竟然在她重病在床的时候,做出这种忤逆恶毒的事情来。   老天爷啊,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袁氏见她不给,上前就怒道:“老东西,你都快死了,是不是要把那些首饰带进棺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二房吗?我们现在落难了,你就袖手旁观?你在国公府吃喝不愁,可我们到了外头,风餐露宿也不定,乞讨过日也不定,天下间怎有你这样狠心恶毒的母亲?”   老夫人气得全身抽筋,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氏忽然上前,把她往里一推,掀开被褥和枕头,就是一顿翻找,“是不是藏在这里?我知道你私藏了好多好东西,你之前还说过,孩子们成亲的时候,一人一份,你肯定提前藏了起来。” 第184章 抢嫁妆   老夫人嘴里冒着血沫子,呼吸轰轰地响,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便昏了过去。   陈守成夫妇却也不管,只是在屋中继续翻找。   找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袁氏忽然想起她总是一个人去库房,会不会这老东西把珍贵的东西都放在了库房?那样,谁都想不到啊。   翠玉院里。   袁氏已经打包好,过来帮陈瑾瑞和陈梁柱收拾。   陈瑾瑞恨得破口大骂,“怎有你这种糊涂的人?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收拾吧,幸好你父亲现在还不知道,他先被人抓了去,若是等他回来,府中下人一说,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长孙氏心里确实是害怕极了,她并不知道陈国公回府,因为自从闹完之后她就回了屋中,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是没办法找到借口辩驳了,便收拾东西走人。   她要走,自然得带一双儿女走。   陈梁柱喝得醉醺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得母亲说要收拾东西,还以为要出游呢。   “我们就这样走?什么都没有,能去哪里?”陈瑾瑞越想越生气,本来是堂堂国公府小姐,即便被休了回来,可她还梦想着能回武安侯府,如今却落了个私生女的名声,便是逃出去,也不再是锦衣玉食了。   陈梁柱打着酒嗝,“咱去哪里出游?咱没银子,祖母不是有吗?问祖母要啊。”   长孙氏没好气地道:“那老不死的银子会给我们?想也别想。”   正在整理衣裳的陈瑾瑞却忽然抬起头,眸子一闪,“她不给我们,我们可以去拿啊,她有一箱首饰就放在库房的柜子里。”   “怎么可能?她的首饰可名贵了,怎么会放在库房里?”长孙氏摇头道。   陈瑾瑞走过来,眼底闪着喜悦,“真的,有一次我去库房拿东西,看到她在里头不知道鼓捣什么,后来见我进来马上就锁上了柜子,不过我还是见到她的首饰盒了。”   长孙氏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没想到这老鬼还藏了一手,竟然把名贵的首饰都放在了库房?那些首饰可都是那死贵甄氏的陪嫁,价值不菲,咱随便拿几件出去变卖,便够我们母子三人吃喝不愁了。”   “走,趁着二叔二婶还没发现,我们得先拿了。”陈瑾瑞伸手去拖陈梁柱。   陈梁柱听得有名贵首饰,登时跳了起来,“好,快去。”   母子三人便连忙去了库房,长孙氏是没有柜子的钥匙,揪了几下没有揪开,陈梁柱在库房里找了一个锤子,使劲砸了几下,有下人闻得声响过来,被陈瑾瑞阴沉着脸怒斥,“滚!”   下人吓得连忙就退了出去。   柜子被砸开之后,果然里头放着一个很大的首饰箱。   首饰箱是花梨木制造而成,外头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上了沉甸甸的一把锁扣,陈梁柱一下子就锤开了,陈瑾瑞上前打开,母子三人顿时惊呆。   上头放着一副完整金镶翡翠头面,只看一眼,便觉得价值连城。   底下到底有什么长孙氏已经不去考究,光这一副头面,长孙氏就口水直流。   “我见过甄氏戴过一次,那年是皇太后的寿宴,她入宫饮宴,听闻,这还是她成亲的时候,皇太后赏赐给她的,价值万金啊。”   长孙氏伸手触摸,心里头直狂笑,当年,她看到这副头面,想着若是自己的该多好啊,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终于是她的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袁氏尖锐的声音和急速的脚步声。   长孙氏心中一惊,连忙把首饰箱抱在了怀中,然后回头警备地看着袁氏和陈守成快步走来。   陈梁柱和陈瑾瑞则拦在了身前,敌意甚重。   袁氏看了长孙氏怀中的首饰箱,冷笑一声,“大嫂,不是你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碰,赶紧放下。”   长孙氏把首饰箱抱紧了一些,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东西自然不是我的,可也不是你的,再说,我也不是据为己有,这是大姐的东西,我先拿来保管着。”   袁氏哼了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保管?”   “我若不能保管,你就更不能保管,你是二房的,这是大房的东西。”长孙氏冷道。   陈守成在一旁问道:“这箱子里头有什么?”   可别费事抢了一个空箱子。   “没什么,就是我大姐当年戴的一些首饰,不是名贵之物,只是有纪念价值,我们大房得留下来。”   袁氏讽刺地道:“纪念价值?你可别笑死人了,当年对付甄氏,你就没背地里插刀子吗?说白了,甄氏会死,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如今倒说什么纪念,你要脸不要?”   陈瑾瑞冷冷地道:“再不要脸,也没有二婶这般不要脸,这么多年白吃白喝,鹊巢鸠占不说,还反客为主,掠夺了多少主家的财物?如今还来继续抢大房的东西,到底是谁不要脸?”   袁氏大怒,指着陈瑾瑞怒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贱胚子,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你记住,你只是被武安侯府休回来的弃妇,陈家宽容让你暂住,可也只是赏你个遮头的瓦顶,给你一口饭吃,你安安分分便好,否则,回头就把你赶出去。”   “二婶有这本事,赶啊!”陈瑾瑞冷道。   袁氏盯着她,“好你个陈瑾瑞,昔日对我恭谨顺服,巴结讨好,如今见了利益,便露出了本性,本来难听的话我的不想说,如今是逼着我说是吗?我告诉你们母子三人,你们都不是陈家的人,一个老表子生了一对野种也敢在国公府抢东西?”   说完,她冲过去便要抢长孙氏怀中的首饰箱。   长孙氏急忙退后,往边上拐了一下想出去,却被陈守成拦住。   “给我!”   首饰箱没有盖严实,里头发出的金光绿芒让陈守成顿时瞪大了眼睛,离开就伸手去夺。   “你走开!”长孙氏尖叫一声,猛地跑开,可这库房堆放的东西多,她急乱地跑,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首饰箱也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全部都散出来了。 第185章 袁氏死了   金镶翡翠头面,金步摇,十几颗硕大圆润的南珠,金刚石手钏,翡翠如意环,福禄如意簪,金镶珠石云蝠簪、金镶青金石金约 金镶红宝石耳坠,赤金缠珍珠坠子……   满眼的名贵首饰映入眼帘,袁氏和陈守成眼睛都红了,飞扑上前去抢。   长孙氏双手迅速一揽,把东西都拨到了自己的身前在匍匐住,几颗南珠滚了出去,陈守成眼明手快,扑过去抢了过来。   陈瑾瑞立刻就去跟陈守成抢南珠,她在武安侯府见过一颗那样大的南珠,一颗就得五百两,那可是好几千两银子了。   袁氏疯了似地拉长孙氏,“你还回来,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拿国公府的东西?起来,起来!”   长孙氏底下扒拉着这么多宝贝,哪里还会起来?袁氏便拽着她的头发,使劲抓她的脸,又一巴掌一巴掌地拍下去,嘴里狠狠地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不把你赶出去算是恩典了,你还敢来偷东西?回头就叫官府把你和你的野种带走。”   长孙氏的头发被她抓下来一大把,脸和额头很快就划出了几道血痕,可见袁氏下手之狠。   四个人都顾着抢东西,浑然没看到身后半醉的陈梁柱已经举起了锤子。   他一把揪住袁氏的头发,嘴里怒道:“你放开我母亲!”   袁氏吃痛惊叫,回头看到陈梁柱举起锤子,她扑打了几下怒道:“你砸,有本事就砸下来,砸死了我看你逃得去哪里?”   袁氏吃准了陈梁柱只是个窝里横,实际上是很怕事的,跟人打拳头架也凶不起来,还敢杀人不成?   只是,这一次她却料错了,只见陈梁柱眼底凶光一闪,那生锈的锤子便凌空砸下,正中袁氏的头顶。   血飞溅了出去!   袁氏有一会没动,骇然地看着陈梁柱那凶狠的脸,还有他脸上的鲜血,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披面而下,粘稠血腥。   她身子软了下去,抽搐几下,鲜血迅速从她头顶渗出,她死死地瞪着陈梁柱,“你……你……”   所有人都惊呆了,陈守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媳妇,看着她抽搐着身子,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梁柱,“你杀了我媳妇!”   陈梁柱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锤子哐当一声落地,抓了一颗南珠就往外跑去。   “快拦住他,来人啊!”陈守成发出凄厉的叫声。   长孙氏和陈瑾瑞都吓得慌了神,四眼对望着,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梁柱没有被拦下,一直狂奔了出去。   管家很快就带下人来到,看到这副情形,管家沉声道:“快去请大夫,再报官!”   大夫来到之前,袁氏已经断气了。   她死得挺惨的,在杂物横堆的库房里,血流遍地,自己的儿女一个都没在身边,算是无子送终。   而她的丈夫陈守成,在她断气的时候也使劲跑了出去要追陈梁柱。   人没追上,回来就听说袁氏断气了。   管家去禀报了陈国公,陈国公来到,看到长孙氏和陈瑾瑞坐在地上,神情惶然,而地上散了一地的首饰,一件一件,都是十分的熟悉。   袁氏的尸体,便在两人的身边,眼睛没有闭上,头上很大的一个血红口子。   他走过去,慢慢地把甄依的首饰捡起来,但凡沾染了血腥的,他都使劲擦拭,且神情愠怒。   捡了首饰,他便要走,陈瑾瑞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父亲!”   陈国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拔腿走了,甚至都没看陈瑾瑞和长孙氏一眼。   只是出门的时候临了吩咐管家,“报府衙,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说完,他抱着甄依的首饰,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的眼底嘴角,竟然有一丝痴迷的笑意,抱着那箱子,就跟抱着宝贝似的,甄依还有东西留在他的身边。   京兆府张大人亲自吴捕头来到。   到底是国公府出了人命案,府衙是必定会重视的。   袁氏的尸体被带回了衙门,长孙氏和陈瑾瑞陈守成三人也被带走。   老夫人那边刚醒来,便听得禀报说袁氏被打死。   “大……大公子呢?”老夫人见身边只有奴才,孙女孙子没一个伺候在身边,便问道。   “回老夫人的话,大公子说回翰林院走一圈。”   老夫人嘴唇咧开,阴恻恻地笑了。   翰林院?他还想回翰林院?   她看透了,什么孝子贤孙,都是虚的。   她这刚倒下,所有人都叛变了,她不好过,其他人也休想好过。   “替……大公子报母丧……丁忧!”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母丧,本朝规定在职官吏必须守孝二十七个月,且是要去除官职的,谓之守孝报恩!   这条不是风俗,而是律例!   本朝许多官员,在父母丧期间,都尽量不报,反正大多数京官其实都不是京城人士,丧事在家中办,只要隐匿不报,朝廷便不能知道。   而且,就算事后被发现,也顶多是削官。   可若报了丧,丁忧三年回来,朝中人事几番新,和削官又有什么分别?   朝中一向缺贤才,因此,皇上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若报了丁忧的,三年内,不得婚嫁。   若不报,酌情守个一两年,低调过门,也没人说的。   陈梁晖本来回翰林院只是找几本书籍,在家中的时候可以看看,殊不知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且还因此得罪了老夫人。   陈梁晖刚离开翰林院,便有人来替他报了母丧丁忧。   回到府中,见府中一派凝重气息,问了管家,才得知袁氏被陈梁柱杀死。   他惊骇不已。   这本来就够乱了,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到底是叫了多年的母亲,袁氏就这样死了,他心里还是难过的。   甚至,想起老夫人如今的境况,虽然她是自找,可不免也心酸。   只是,这心酸没有持续多久,甚至没能持续到他去慰问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便来找他,忧心忡忡地道:“老夫人已经叫人去替你报了母丧丁忧,明日,你得自己回去交代一声,别弄得是家里人帮你报,而你自己隐瞒着。”   婆子是疼爱陈梁晖的,但是,老夫人跟前,她是不敢说这样的话。   陈梁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第186章 东浙   国公府这边焦头烂额,甄大将军府却十分解气。   尤其老夫人瘫倒,袁氏被杀的消息传过来之后,甄大将军直呼,“一定是甄依回来报仇了!”   甄老夫人倒是不管什么报仇不报仇的理论,早早便派了甄士安带人去东浙找瑾宁。   只是,甄老夫人想起女儿死的时候,还是伤心得很,以致心病再犯,所幸是有瑞清郡主在,倒也能稳住,就是一直念叨着瑾宁,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且说瑾宁和钱嬷嬷等人被初三叔带走,幸亏是梨花机警,马上去找可伶,可伶立刻去找陈大侠。   陈大侠得知情况,在店里扯了几匹布与可伶两人快马加鞭地去追。   出了城门没多远便看到了马车,陈大侠把布匹连在一起系在身上,飞在了马车顶上,初三叔心事重重,竟也没有发现。   瑾宁和可俐有底子在身,陈大侠在瑾宁和可俐的穴位上刺了几下,两人就醒来了。   三个有轻功的人要带走两个昏睡的人,也是很容易的。   怕初三叔发现,所以,陈大侠都是先带走一个,然后抱着一块大石头飞回来,再抱走一个,再抱一块大石头回来,等瑾宁和可俐都走了之后,他放石头进去,然后用云缎蒙住石头走了。   因怕初三叔发现,可伶也不敢策马太近,陈大侠可谓独力救援,辛苦啊。   下了马车之后,只有两匹马,因而,只能叫陈大侠策马回城,雇一辆马车来接。   瑾宁本打算直接回国公府闹开,可她着实认为东浙的事情有可疑,便想趁机到东浙一探。   于是,马车便从用了另外一条道从东面而去,所以,瑾宁在走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初三叔出事。   知道初三叔出事,是在罗县的时候。   当时瑾宁腹痛病倒,在罗县耽误了两天,听得从京中来的客商说国公府的三小姐出事,人和马车一同滚了下去。   瑾宁得知之后,便叫青莹和嬷嬷先回京城,她则带着可伶可俐及陈大侠去东浙。   来到东浙之后,她立刻便去找苏意。   她是先去府衙打听,得知苏意住在驿馆里。   瑾宁来的时候,苏意刚刚从杜子山上回来。   这里是东浙王慕容前的封地,因皇上并未下旨讨伐东浙王,就连陈靖廷的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因此,苏意只能以来东浙游玩为借口,虽说东浙王不限制他的行动,但是要参与杜子山的救援,那就不太名正言顺了。   所以,他多半只是晚上上山,白天就下来了。   瑾宁看到灰头土脸的师父,心里咯噔了一声,几乎不敢上前叫他。   苏意见到她,轻轻地叹气,“你这个死女子,怎么就不听话呢?来东浙做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虽说没有正式打起来,但是形势却剑拔弩张起来,瑾宁来此,确实危险。   瑾宁觉得有风沙迷了眼睛,眼睛一阵生疼发红,“听说,杜子山塌了,还压了什么将军,到底是什么将军?”   苏意眼底顿时疼痛,轻声道:“进去再说。”   瑾宁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进去。   可伶可俐和陈大侠也猜到了几分,沉默不语地跟着进去。   驿馆很简洁干净,有驿站小兵在外头驻守,驿馆内,秋阳从树叶间隙内透下来,近乎灼眼。   瑾宁觉得有些热,又似乎有些冷,手脚或许是因为久坐马车而感觉麻痹,心跳得很快。   上石阶的时候,她腿有些发软,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是陈大侠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饿了!”瑾宁笑着说,她的笑容很大,几乎都咧到了耳朵后面去,谈笑风生地道:“马饿了还发软蹄呢,不要说人了。”   但是这笑容在陈大侠看来,很虚。   苏意没做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背着手往前走。   他直接带了瑾宁回厢房。   大家进来之后,他叫陈大侠关门。   瑾宁有种上刑场的感觉,只等待刽子手一刀砍下。   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都凝注了,脑袋一片的空白。   苏意让她坐下来,她就木然地坐下来,巴巴地看着苏意。   苏意看到她这个样子,难受极了,哑声道:“你和靖廷认识不久,想来,也没有什么坚实的感情。”   瑾宁指头发麻,“是的,认识不久。”   只是从上辈子开始认识的,而且,确实也没什么坚实的感情,他们只是一同经历了生死而已。   苏意轻声叹息,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当初就不会提出让她考虑一下靖廷。   “杜子山是倾塌了大半,靖廷被压在山下,如今还没找到尸体。”苏意说。   可伶可俐在身后叫了一声,都捂住了嘴巴。   瑾宁忽然想起,前生在战场上,亲眼看着靖廷战死的情形。   作为武将,死在战场上,叫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她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就说:“哦,没找到尸体啊?”   “闺女,你没事吧?”苏意担心看着她问道。   瑾宁笑了一下,“没事!”   她慢慢地扶着椅子起身,“那,既然没找到,我们去找吧。”   “你不要去,休息一下。”苏意道。   “我不要休息!”瑾宁忽然口气恶劣起来,一脚就把刚才坐的椅子给踢翻,握住双拳,呼吸急速而粗乱,“尸体没找到,人就是还活着,他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们去救,知道不知道?他或许现在就喊着我们的名字!”   “你冷静点!”苏意伸手抱她,疼痛地道:“半个月了,活着的机会没有了,我们现在只能希望找到他的尸体把他带回家。”   瑾宁摇头,慢慢地推开他,从袖袋里取出他的信,眸光瞪直,坚定而固执,手微微颤抖,嘴唇也微微颤抖,“他给我信,他说有惊喜给我,做人不能言而不信,他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答应了,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可伶也上前道:“对,将军一定会活下来的,他是一个很顽强的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弃的。”   可俐道:“我们出去找。”   苏意看着他们,轻轻叹气,“要找,也只能晚上找,现在东浙王的人在,从山下就上了封锁线,要进去不容易,但是晚上封锁线会撤走。” 第187章 我陈瑾宁人头奉上   说完,他看着瑾宁,“你跟我来,有些东西要给你。”   瑾宁看着他,“他给我的?”   “是的。”   瑾宁跟着苏意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里。   苏意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小玉人儿,玉不是什么好玉,但是这人儿五官眉目却和瑾宁有几分相像。   小玉人儿的手断了一截,残缺不全。   “他留在客栈里的,当时他秘密前来,并未入住驿馆,我来了之后,他的东西已经被翻遍了,这些东西是丢在了地上,翻找的人给摔坏了。”苏意道。   瑾宁伸手抚摸着那人儿的脸,还有那断了的手残缺不平的部位,心里像是被什么撕咬一般。   “除了这个,还有吗?”瑾宁哑声问道,他说过,还有一份惊喜。   苏意看着她,淡淡地道:“还有一件他叫东浙有名的绣娘做的一身喜服,这喜服,如今大概在东浙王的手里,他并未交还回来,这事,师父是听东浙王府里的一个老相识说的。”   瑾宁心底一片苍凉。   之后,是一阵的狂怒。   他让人给她做的嫁衣,东浙王凭什么拿了去?   “他来此的任务是什么?”瑾宁忍住悲痛,问道。   苏意如今也能悉数告诉他了,“东浙王蠢蠢欲动意图篡逆,皇上已经多次得到密报,几番警告,反而让东浙王以为皇上无力兴兵,越发气盛。十六年前,平安公主曾以火药炸开堤坝疏导洪水,他受此启发,制造了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可适用于战事,皇上得知,便派了靖廷前来探听虚实,若证实是真的,便叫靖廷伺机毁掉,靖廷来到东浙,查探了些日子,果然查到密报所说的一切,但是,靖廷却被人出卖,东浙王带人围堵,靖廷机警,带人逃了出去,趁着东浙王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山,他便抢了时机上杜子山去毁掉那个兵器库,只是,他之前不曾用过火药,无法掌握分量,兵器库是毁掉了,但是却引发了山崩,他冒死送了金福安出去,金福安沿路被追杀,但是顽强挣扎回到京中禀报情况。”   “出卖他的人,死在了山崩里吗?”瑾宁问道。   “不知道,如今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没个数,但是从杜子山上找了几具尸体,烧焦了,从佩剑看是靖廷的人,而且靖廷的佩剑也在现场找到,不过靖廷的尸体……的人没有找到,查验过,发现的尸体高度和靖廷不吻合。”   瑾宁默然点头,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苏意,“师父,东浙王不灭,恐成朝廷大患。”   苏意摇头,“现在国库空虚啊,打仗得要银子,且江宁侯刚出征回来,大军才刚整顿,能派出的兵力不多。”   “但是,如果等东浙王自己起事,那就更难应付了,如今他是绝对猜不到朝廷会对他出兵,我们能攻其不备,先行击溃,别让他凝聚成大军,如此,四大营不必全军出动,只需要各派两三千兵马,便可把他手到擒来。”   苏意笑了,“你这孩子,打仗哪里有这么容易?击溃,如何击溃?东浙王的人不少,不可,不可。”   瑾宁急了,道:“人不少,但是都是乌合之众,他的人都没上过战场,缺乏实战经验,便是我带兵也能把他的人击垮!”   苏意摇头,嗔道:“你越说越没谱了,打打拳头架你还行,上战场,不要命了吗?哪里有女子上战场的?别瞎说,战场的危险不是你能想象的,且这个事情在别人的面前最好是不要说,免得人家笑话。”   瑾宁颓然,她本想让师父出面,说服皇上出兵,她好随军来为靖廷报仇,抢回她的嫁衣。   她虽说靖廷还活着,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人埋在了山下,便是神仙,怕也是活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惨然一阵悲痛。   到底,是她没有这个福分。   可笑的是她曾还以为自己有,以为重活这一辈子,不只是为了报仇,还能有一个人真心相待。   上天始终没有厚待她,也没有厚待靖廷。   既然她活着是为了报仇,那就连靖廷的仇也一同报了。   想到这里,她再问一次苏意,“师父,您觉得,皇上不会现在打东浙?”   “不会!”苏意摇头道。   看似太平盛世,但是边疆砸了多少银子下去,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才可维持表面的安稳?若是此时内战,一旦打开,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砸下来?   瑾宁急道:“如今不打,更待何时?如今靖廷已经毁掉他的左膀右臂,再假以时日,他必将卷土重来,到时候要打,可就更费劲了。”   “打用什么理由?如今东浙王还没造反,太平盛世,轻易用兵,岂不是叫百姓寒心?再导致人心惶惶,便危及皇权,皇上断不会轻易内战,至少这两年不会,否则,也不会叫靖廷暗探。”苏意也有些动气了。   瑾宁摇头,苦笑,“如今不动,两年之后,我大周得损兵折将多少才拿下东浙王?萧侯前后足足打了两年啊!”   苏意一怔,“你胡说什么?”   瑾宁眼底含泪,“师父,不管您信不信,总之,两年之后的东浙王,绝非今日的东浙王,也绝非朝廷一万几千兵马可歼灭。”   苏意道:“如今也不可能一万几千兵马可歼灭啊,你是不是受刺激疯了?你知道东浙王如今有多少人马吗?一旦起事,他起码便可纠结五万兵马,且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火药?若有的话,我们不擅长此道,只能处于挨打局面。”   瑾宁沉声道:“若能给我一万兵马,让我调动,我保证三个月内,把东浙王击得溃不成军。”   苏意愕然地看着她,良久才道:“我看你是疯了,你真以为自己武功盖世?你连师父都打不过,而且,战场绝不是懂得武功就能胜利的。”   瑾宁沉声道:“师父,我需要您支持,我们在这里找两天,然后您跟我回京找皇上,找皇太后,我陈瑾宁拿自己的脑袋做担保,三个月,若拿不下东浙王的人头,我陈瑾宁的人头奉上!”   说完,瑾宁便转身出去了。 第188章 请老夫人安   苏意瞪大鸽子蛋般大的眼睛,真是疯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这些?   他怒道:“你想也不要想,明日我便送你回京城,你若是敢回去乱求人去找皇上皇太后,我就打断你的腿!”   苏意真觉得她疯了。   但是更让他觉得疯狂的是在两天之后,他竟然和瑾宁坐在回京的马车上。   这两天,瑾宁入黑便上山去挖,两天下来,她的十根指头全部挖伤流血。   这还不是全然用手来挖,但是看到有衣物或者是东西,她便徒手挖,唯恐就伤了里头。   两天下来,他便知道之前忸怩说不愿意嫁给靖廷的她,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那人。   这傻丫头,认为自己从庄子里回来的,因此,觉得配不起人家。   而在这两天,白天的时候他暗中走访了东浙军。   东浙军在编的,其实也就几千人,连同府兵加起来不到一万人。而这个数量的府兵,已经是很惊人了。   前些年,皇太后没在京中,北漠和鲜卑屡屡来犯,虽说是小打小闹,但是也让皇上疲于奔命,对藩王慢慢地就放松了控制监管。   没想到,却叫有野心的人慢慢坐大。   东浙王的父亲,是先帝的哥哥,分封东浙,由如今的东浙王慕容前世袭东浙王之位。   这个慕容前和他父亲大不一样,性子是天差地别。   老东浙王为人厚道,和善,且不善于争夺,对分封东浙对朝廷怀有感恩之心,因为东浙富庶,有江河,经商往来都是十分方便的,加上有矿,分封地的亲王是有开矿权的,因此,东浙王   对朝廷是真的感恩。   但是,钱多就有野心。   如今的东浙王世袭之后,身上有了钱,再看东浙百姓对他和父亲奉若神明,竟生出了要做皇帝的念头。   因此,这些年他招兵买马,吸引谋士,且对东浙宣称朝廷苛捐杂税,激起民愤。   “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意整理思绪之际,见马车上本来闭着眼睛休息的瑾宁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身子,便问道。   瑾宁抬起乌黑而疲惫的眸子,“我不饿。”   “你这两天两夜都不曾合眼,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喝口水!”苏意递上了葫芦。   可伶可俐和陈大侠如今和他的身边的人都留在了驿站,按照 瑾宁的意思,继续去找。   此番回京,除了车把式和他们两人,便无旁人。   瑾宁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然后便放下,头靠在软枕上,身子放软,但是,眸子里却还是有那股顽强的火焰。   “丫头,师父竟不知道你对靖廷如此在意。”苏意轻轻叹息,“你不要想太多,伤心也伤身。”   瑾宁哑声道:“师父别担心,我没事,这仇还没报,我不会倒下。”   她若只为复仇而来,那就必定会坚持到大仇得报。   她如今只担心,皇上不会出兵。   想了想,她抬头看着苏意,“师父,你说,你能不能说服皇上出兵?”   苏意面有难色,“只怕不容易,就算能说服皇上出兵,你也不可能去的,别想太多。”   “我去不去都不打紧。”瑾宁宽大的袖子下,拳头紧握,她会偷偷跟着去,她只要取东浙王的人头,拿回她的嫁衣。   “丫头,你想什么,师父知道,若皇上出兵,如今可用的,除了江宁侯便是萧侯,这两人有足够的威望,适合打内战,就算是江宁侯领兵,你也休要跟着去。”   瑾宁轻声道:“我知道。”   苏意实在是不放心她,但是看她也不似只沉浸在伤心或者仇恨里,她似乎另有算计。   这孩子,他看着长大,如今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半途,瑾宁嫌弃马车太慢,在驿站喂马的时候,便换了马,和苏意骑马回京。   苏意看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骑在马背上,却依旧不减半点威风。   再看她扬鞭时,竟仿佛真有几分上阵杀敌的大将风范。   苏意竟有片刻的怔然。   那小霸王,真长大了。   瑾宁和苏意马不停蹄地赶回京中,而途中,竟与甄士安将军擦身而过。   甄士安不认识苏意,且瑾宁策马飞快,这么打了个半个照面,甄士安也没认出她来,也因瑾宁太憔悴,竟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和甄依也没有了那么高的相似度。   回到京中,刚好是陈梁晖去官丁忧,而袁氏的尸体也送了回来准备安葬。   府中没了主母,袁氏的丧事便只能是陈守成来办。   陈守成被问了两天的话,就被放回来了。   瑾宁看到门口挂着白灯笼,还以为老夫人死了。   管家快步走出来,一脸平静地道:“三小姐回来了?”   这平静后面,竟是藏了一丝欣喜。   瑾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夫人死了?”   管家摇头,“不,是二夫人。”   袁氏?瑾宁倒是有些意外,袁氏这种蟑螂,死得那么快?   一路进去,管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瑾宁,包括初三叔出事以及老夫人供认的一切,再到老夫人中风,陈守成夫妇抢夺甄氏嫁妆袁氏被陈梁柱杀死。   瑾宁听罢,眼底寒芒尽敛,进了梨花院,她慢慢地坐下来,捏着一只杯子,眼底似饮血般赤红,“老夫人说,当年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是被她剖开腹部取出我来?”   “是,因此,当年国公爷没回来之前,便草草把夫人下葬。”管家道。   剖腹夺子,杀母毁子,这些痛真真切切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而没想到,早在好多年前,她的生身母亲,经受过同样的痛楚。   瑾宁心头之痛,不下重生前被江宁侯老夫人杀身杀子。   她本以为,那老东西顶多是下毒,害得母亲难产血崩,失血过多而死,却没想到,死前却还要经历这般的折磨伤害。   恨意在心头焚烧,连同靖廷的死为她带来的伤痛与怒火,烧得她全身都在发痛。   “更衣!”她慢慢地说,眼底有狠辣之意慢慢地浮上,“去寿安堂,请老夫人安!”   “青莹和梨花都没在,奴才叫其他丫头过来伺候。”管家连忙道。   瑾宁转身,冷冷吩咐,“不必,我冷水沐浴便可,你去给我查一下,当年,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曾经吃过什么药,你去煎成药拿过来,我回头去侍疾,另外,你再买一味药放进去。”   她喊了一声,“小黑!”   便叫小黑从外头窜进来,她一把抱住,伸手摸着它的小脑袋,“乖,乖,回头带你出去。” 第189章 就这样而已吗?   陈国公那边,得知瑾宁回来了,他立刻便往梨花院里来。   只是,走到半道,几乎看到梨花院的大门了,他却慢慢地停下来,心过去了,人过不去。   一种近乡情怯的痛涌上了心头。   他曾怎生尖酸刻薄对她?   他曾如何冷漠无情地指着她骂克星灾星?   他曾怎样狠辣扬鞭毒打过她?   他又是何等狠心让初三叔哄她饮下迷药,要送她远离京城,远离这个家?   她是甄依用命换回来的孩子,所有人都劝他宝贝她,但是,他把她当野狗一样丢在了青州庄子里,十四年不闻不问,只当她已经死了。   若不是朝中有人弹劾,他压根不会想接她回来,他那时候认为,就让她在远远的地方活着,老死不相往来。   便是她回来的这两年,他又何曾对她软语关怀过一句?   他想起,她刚刚从青州回来的时候,躲在一株大树后,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眼底有渴求,有希望,但是,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他记得那天她离开的背影,小小的,落寞的,回头了两次,每一次眼底都有希冀,但是每一次回过头去的时候,眼底都充斥着失望。   在之后两年的时间里,他对她依旧是不管不问的。   或许,对瑾宁来说,这样反而是好的日子,因为,至少没有这几个月的狠辣与无情。   他遥遥地看着梨花院漆黑的大门,终究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是他和甄依的女儿啊!   甄依怀着她的时候,便曾甜蜜地说过,这一胎是个女儿。   他说,女儿也好,儿子也好,只要是她生的,必定就是国公府的宝贝。   甄依便笑了,一点一点地盘算她的家财,说终于明白当年她的母亲为什么要在她出嫁的时候给这么多嫁妆,因为,有了银子,便是夫家对待不好,自己也不至于要看人脸色。   她说,以后女儿出嫁的时候,她要倾尽所有给她,只求她能安稳平顺,不受人欺负。   她说,她会用尽一切的力量,去保护她甄依的孩子。   他自诩情深,但是他负了甄依。   甄依不会原谅他。   而无论是甄依还是瑾宁,都不会叫他有赎罪的机会。   他踉跄而去,没看到站在大门后,那刚刚沐浴出来,一身青色衣裳,面容阴冷的瑾宁。   母亲所受的苦,有大半来自于你的糊涂。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方才洗了一个冷水澡,整个人是清醒而理智的,也是疼痛的。   管家端了药上来,瑾宁淡淡地道:“你要不要跟我去?”   管家道:“三小姐吩咐便是。”   “走吧。”瑾宁垂下眸子,走下了石阶,走出了院子。   老夫人身边,只有下人在伺候。   陈瑾宪,陈瑾珞都要帮衬着办她们母亲的丧事。   婆子见到瑾宁回来,连忙就上前行礼,“是三小姐来了啊?不过,老夫人睡了。”   瑾宁一身落落,淡笑道:“睡了好,多睡点。”   说完带着管家进去了。   屋中阴暗一片,老夫人因中风之后嗜睡,因此,除了关窗关门之外,还拉起了帷幕遮蔽光线。   瑾宁进去之后,便把窗子打开,把帷幕拉开,光线一下子照进来,屋中通亮得很。   瑾宁看着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便有暴戾之气散了出来,“谁?”   那声音,有被吵醒的怒气还有心底积压的怒气。   瑾宁走过去,慢慢地坐下来,含笑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老夫人,她眼底充斥着骇然和憎恨的眸子,“是我,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可好?”   老夫人的气息粗重起来,狠狠地盯着她,嘴巴歪得近乎痉挛,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滚!”   瑾宁笑了,“老夫人不想看到我吗?不好意思,叫您失望了。”   她扬手,叫管家端药上来。   管家把药端过来,忽视老夫人把那怨毒的眸光移向他,沉静退后。   瑾宁拿着勺子慢慢地搅动了一下,笑容如花,“放心,这不是毒药,反而对您的病情大有帮助,能祛瘀通血,化积消肿,和你当年给我母亲喝的药是一样的方子。”   老夫人骇然,当年给甄依服的药,十分寒凉,侵有寒毒,甄依身子硬朗,才能撑得这么久,这小贱人,是要她的命啊。   瑾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凉凉地笑了,“老夫人您放心,我不会要您的命,您啊,还得活着,好好受着,我母亲那一刀剜腹之痛,您老人家得百倍奉还,方能对得住她啊。”   老夫人嘴角有灰黄色的唾沫,眼底狂怒顿生,吃力地伸出手想抽瑾宁的脸,但是,那只手,巍巍地抬起已经无力,她一口唾沫吐了出来,那唾沫,却只能落在她自己的被子上。   看着老夫人那张颓败苍白的脸,瑾宁笑了,“来,喝药,喝了药就能好,到时候想要打我就有力气了。”   瑾宁把勺子递到她的嘴边,老夫人呸了一声,话说不出来,打不动她,那双眼却依旧充斥着怨毒。   瑾宁把勺子丢在地上,一收脸上的笑容,眼底如恶魂般阴寒,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头上扬,再以碗沿压住下唇逼开她的嘴巴,捏住下巴的手指稍稍上移便把她的牙齿给强行逼开,一碗药汁悉数倒入嘴里,老夫人呛得直咳嗽,又打喷嚏,药从嘴里鼻子流出来,她好几次提不起呼吸,差点就这样呛死。   瑾宁把碗扔在地上,看着痛苦咳嗽的老夫人,冷冷地道:“这药每一天你都得喝,你不喝就灌下去。”   “就……这样?”老夫人咳嗽完,一张脸通红,鼻子里渗出的药汁也不曾抹去,脸上却是冷毒得意的笑,仿佛对瑾宁的手段感到轻蔑,“连你……母亲都不如!”   瑾宁慢慢地转身,“是啊,这一次便就是这样,这药我格外给您添加了点东西,您慢慢享受。”   说完,她大步走了出去,管家也跟着出去。   慢慢地,寿安堂传来婆子的惊叫声,“老夫人,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第190章 婆孙见面   只见老夫人一脸痛苦地在床上磨蹭着,能动弹的手在身上脸上使劲抓挠,不过片刻,脸上脖子上便起了一道道的血痕,她嘴里呼哧呼哧地吼着,眼睛怨恨地瞪着门口瑾宁远去的方向。   “贱人……”她用尽全力,厉声惨叫。   “老夫人,您别挠,都出血了。”婆子惊叫着拉住她的手,老夫人强行强行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跌下去,她嘴唇咬破,鲜血从嘴角流下,却还是缓解不了全身上下从脚底到头顶的巨痒。   这种痒还还伴随着痛楚,脸上是最严重的,应该是药汁方才洒在脸上。   不过片刻,她的脸便肿了起来,红肿的地方如火烧般痛,痕痛入骨,挠不到,人便有崩溃的冲动。   寿安堂时而传出低低地嘶吼声,婆子去请了大夫,大夫建议清洗,再开了解毒方子。   “多开……几天!”老夫人撑着痕痛咬牙切齿地道。   那小贱人说,这药……每天都会来灌。   梨花院里。   瑾宁正在打扮,她要去甄大将军府。   “三小姐,那边请了大夫。”管家进来道。   “让她请。”瑾宁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模样,“请了,明日也一样。”   “可不是,漆树汁干和蜈蚣煅可不容易解,便是解了,也得痛苦好一阵子,痕痒入骨的滋味,太难受。”管家说。   瑾宁道:“每天都为她准备,我要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但是,她的命得保着,分量可少一点,只叫她煎熬留她性命。”   “其实,奴才觉得还不如杀了算了。”管家道。   “死得那么容易?”瑾宁冷笑。   她们母女这些年吃过的苦,遭过的罪,都得一一讨回来。   她往脸上扑了好多胭脂粉末,遮盖这些天的憔悴,她不想让外公外婆太过担心。   “你去准备马车,我再换一身衣裳。”瑾宁习惯穿得简洁,但是,想着以最好的面目去见他们,起码,叫他们看到自己不至于寒酸。   打开柜子,却见衣裳已经被收拾走了。   方才的那一身,是外头晾着没收回来,后来大概是丫头们帮忙收回来的。   她的衣裳本来不多,那天被赶回青州,应该给收拾了两身,剩下的,大概嬷嬷和青莹梨花都给收拾走了。   马车停在了甄大将军府。   管家掀开帘子,“三小姐,到了。”   瑾宁下了马车,看着恢弘威武的大将军府门口,门前两尊石狮子威武盘踞两侧,大门开启,门口站着两名兵卫。   见得马车停下,那兵卫便上前道:“对不起,大将军不见客。”   甄大将军回京,每天数不清的访客登门,都被挡在了外头。   方才瑾宁在马车上没看到,其实巷子尽头那边,排着好几辆马车,都是等着大将军接见的。   甄大将军的威望,在所有武将中是最高的,连如今的一把手江宁侯和萧侯,都曾是他手底下的猛将。   因此,虽然大将军未必会接见,可你来过,便算是尽了礼数。   大将军不见客,也是有理由的。   但凡来的人,都不是空手而来,一车车一堆堆的礼物往门前拉,他们礼数是周到了,但是大将军却不胜其扰。   干脆,便谁都不见。   多大的官儿都不见。   因此,特安排了家将兵卫守门。   瑾宁上前,谦恭地道:“这位大哥,劳您进去通传一声,便说陈……”   “黄都不见,不要说陈了。”兵卫挥手,驱赶道:“回吧,回吧,大将军姓什么的都一概不见。”   瑾宁再拱手,“是,那我不进去了,就请您给大将军带句话,说外孙女陈瑾宁在外头给他请安。”   兵卫一怔,仔细打量,“表小姐?您是表小姐?”   管家上前,“兵卫大哥,这位是国公府三小姐,也是甄大将军府的表小姐。”   兵卫年轻,不曾见过甄依,也不曾见过瑾宁,自然不认识。   但是陈瑾宁三个大字,可是震彻整个大将军府的。   兵卫也是个谨慎之人,只怕鱼目混珠来的,便道:“您先到门房里头坐着,我马上进去通报一声。”   兵卫说着便飞快奔了进去,来到老夫人的屋中,钱嬷嬷和青莹都在老夫人那边。   兵卫道:“老夫人,门口来了一个女子,说是表小姐。”   “表小姐?什么表小姐?”老夫人刚吃了药,觉得胃部有些烧灼,便起来走走。   “就是国公府三小姐。”兵卫道。   老夫人猛地回头,“什么?真的?人呢?人在哪里?”   “在外头呢,要不,叫表小姐的嬷嬷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兵卫道。   嬷嬷和青莹在他话音刚落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没多久,便见两人领着瑾宁进来。   老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站在了石阶上,看着那疾步走来的女子。   老夫人的眼底,一下子就涌上了泪意。   一身青色衣裳,走路恣意飞扬的姿态,眼底眉梢的清灵之色,和当年的甄依是一模一样。   她泪眼模糊,张开了双手,嘴唇一味颤抖,却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瑾宁看到了她,本没见过的,但是,心里一下子就尖锐地疼痛了起来,她飞跑过去,抱住了老夫人,哽咽地喊了一声,“外婆!”   “我的小雪球儿啊,我的小雪球儿啊……”老夫人方才也只是泪眼模糊,如今顿时就大哭出声,抱着瑾宁,竟是锥心刺骨的痛,双手在瑾宁的背上使劲地搓揉,“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当年就不该撇下你一个人在庄子,是该带着你走的,造孽啊,老天爷,我这是造孽啊!”   老夫人哭得极为悲凉惨绝,这哭也似乎是积压了多年,如今一下子爆发出来。   在场的人纷纷抹眼泪。   甄家的儿媳妇闻得声音,都急急地赶过来,见老夫人抱着一个女子大哭,便知道此人是谁,纷纷上前劝住。   “别拦着我,我那苦命的女儿,她就给我留了这么个金疙瘩,我竟然……”老夫人悲痛至极,竟一时晕了过去。   瑾宁一时也难忍悲痛,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大哭起来。   钱嬷嬷上前抱着她,红着眼圈哽咽道:“好了,好了,不哭,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开心都过去了。” 第191章 为母亲报仇   这大伙儿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老太太给哄了过来,人也清醒了些。   瑾宁跪在她的面前,哭得眼睛红肿,老太太心疼,拉她起来,瑾宁却倔强地给她磕头,连续地磕了十几个响头,老太太好不容易劝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瑾宁却坚持把这个头磕完,然后,她冲老太太一笑,眼底挂着泪水,“十六年,都没给您磕头,如今一次给您磕了之前欠下的。”   老太太含泪看着她,又是欣慰又是伤心地点头,“好,好,磕完了,这幸好是回来了,否则,便是想磕,你外婆也见不到了。”   甄大夫人便连忙道:“瞧母亲胡说什么呢?这才见面就说这样晦气的话,你不怕触霉头还不怕吓着瑾宁吗?瞧这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   甄大夫人自己说着,到最后也哽咽落泪了,连忙转身去拭泪。   瑾宁对着甄大夫人,甄二夫人,甄三夫人夫人都分别磕头了,三位甄夫人连忙上前扶她起来。   这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已经是瑾宁来甄大将军府足足半个时辰多了。   老太太哭也哭了,怀缅也怀缅了,如今看着外孙女,越看越像她母亲,便直叹气,拉着瑾宁的手,又抚摸着她的脸,“就仿佛一觉睡醒,女儿还在我的身边。”   “一直在,不管生死,她一直在您身边。”瑾宁轻声地道。   凝望着外婆,她的心说不出的平静安宁,仿佛世间所有的风霜雨雪,都再无法伤害她。   瑾宁靠在她的肩膀上,是不敢用力去,老太太看着强悍,但是这会儿却软弱得很,手一直发抖。   “才叫了你大舅舅去你东浙找你,你怎地就回来了?见到你大舅舅了吗?”老太太慈爱地问道。   瑾宁这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外头一阵狂吼,“是雪球儿回来了吗?怎地不早点来通报,一个个脑袋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甄大夫人笑了,“老爷子来了,这一下,怕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雪球儿回来了。”   瑾宁有些好奇,“雪球儿?”   方才老太太也叫她雪球儿。   老将军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瑾宁,瑾宁马上站起来,还没拜见,老将军就握住了她的双肩,铮铮铁汉,竟两眼含了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瑾宁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面的虬髯也是花白,风霜都在脸上眼角上,这个威严的老人,这个大周朝北边的屏障,是她的外公。   “外公!”瑾宁泪盈于睫,对外公还多了一份来自同时武将的敬重与仰慕。   “嗯,嗯,嗯!”老将军连续点了三次头,重重地说,一直看着瑾宁,看她的脸,看她的头饰,看她的衣裳,“孩子,苦了你了。”   瑾宁粲然一笑,“哪里苦?日子多逍遥自在。”   “你还说,我们都知道了,你被你那个父亲害得……”老太太接话,一下子又伤心起来,想起陈国公和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她是恨又伤心。   瑾宁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外婆,您看看我,哪里有被害的样?国公府里的那些牛鬼蛇神,哪个我放在眼里了?谁要欺负我陈瑾宁,不是容易的,得有点本事。”   老将军欣赏地道:“好,不亏是我甄某人的外孙女,有勇有谋,若为男儿,一定可以随外公上阵……”   “滚!”老太太怒斥,“什么上阵?甄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上什么阵?杀什么敌?”   甄家当年就甄依一个女儿,后来儿子们生的又是一堆儿子,听闻,甄家的祖上也是如此,一向都是生男儿的命,一女难求啊。   甄老将军被老妻这么一呵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道:“上阵不好吗?男儿就该志在……”   “还不给我住嘴?”老夫人当下就发了虎威,“哪来的男儿?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心上我都嫌她被风吹着,警告你,再在雪球儿面前说这些话,饶不了你。”   瑾宁听到这话,又差点落泪,原来,被人宠着的感觉,是这般的好。   老将军见老妻真生气了,反而嘿嘿地笑了,“说笑呢,就那么认真,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气坏身子。”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少气我,我身子就好。”   “行行行!”老将军哄着,“那老太君您让人给孙女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老太太哎了一声,“我这还没吩咐下去呢,权易,权易……”   老太太扯开嗓子便喊管家。   甄大夫人笑着说:“行了,母亲,您别喊,媳妇早就吩咐下去了。”   “都吩咐准备什么啊?”老太太问道。   “瞧我们姑娘这身板子,瘦,干瘦,肯定得吃好的,放心 ,都是荤菜,大荤。”甄大夫人笑着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看着瑾宁,连声叹气,“瘦,是真的瘦,特意涂了这么多脂粉,是掩饰脸色不好,先去睡一下,吃饭的时候叫你。”   甄大夫人道:“来,瑾宁,舅妈带你去,你的院子早收拾好,回头你直接过来住,国公府还有东西吗?回头一并搬过来。”   瑾宁却道:“我先不搬过来,等过一阵子再搬。”   老太太闻言,一怔,“为什么现在不搬过来?”   瑾宁微笑,看着老太太,“祖母病了,我得在国公府侍疾啊。”   甄大将军当下就暴跳如雷,“她死了最好,你还要给去伺候她?你可知道你母亲是她害死的?你母亲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瑾宁直直地看着甄大将军,道:“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要留在国公府。”   “这倒是为什么啊?”甄大夫人疑惑地问道。   老太太慢慢地垂下眸子,对甄大夫人道:“先带她去休息。”   “孙女告退!”瑾宁福身,便跟着甄大夫人走了出去。   老太太轻声叹气,愁容满脸。   甄大将军怒道:“没想到她恩怨不分,认贼为亲,真是脑子糊涂了,都明明知道她母亲怎么死的,还要回国公府去侍疾,真是气死老夫了。”   老太太看着他,“你才脑子糊涂了,她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她要为她母亲报仇。” 第192章 灵堂打闹   老将军错愕,“报仇?”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是啊,你刚才说错了,这孩子是恩怨分明的,她记得母亲的仇,记得亲人的恩,方才在我跟前,磕了十六个响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渴望有家人,但是拒绝不是真心的家人,这孩子,心里亮堂。”   老将军怅然若失,“这仇,不该她来报。”   “她报是最合适的,否则,她永远也不能释怀,那她的日子就很难过下去,到底,她心里怎么也会认为她要为她母亲的死负上一部分责任。”老太太拍着他的手,“好了,咱也不是袖手旁观,她需要什么,咱配合就是。”   “夫人说得对!”甄老将军轻声道。   甄家给瑾宁安排的院子很漂亮,怡庭阁,装潢极为雅致,院子有遮阴的树木,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能有凉亭,可见这院子不小。   这院子,是以前甄依居住的。   甄依出嫁之后,便一直丢空,原本东西陈旧了,但是这几天,甄大夫人命人重新购置家具,再把门窗圆柱等上了一层漆油,瑾宁进去的时候,还能闻到漆油的味道。   床是新的,被褥蚊帐是新的,妆台柜子屏风等等,一应都用了极好的木料,看着这精心布置的屋子,瑾宁心里很感动。   “县主,歇会儿吧,别想太多。”钱嬷嬷上前道。   瑾宁坐下来,看着嬷嬷,“初三叔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您还看他做什么?若不是他利用您的信任,我们也不会被送走的。”青莹在后头悻悻地道。   钱嬷嬷呵斥青莹,“不得胡说,早跟你说过,初三叔也是不得已的,他到底是国公爷身边的人,能不听国公爷的吩咐吗?”   青莹见嬷嬷发怒,不敢再说。   嬷嬷沉了一口气,才对瑾宁道:“看不看都没有分别,人没醒,昏迷了。”   瑾宁问道:“瑞清郡主怎么说?”   “把握不大,醒来醒不来看他自己。”嬷嬷道。   瑾宁轻轻叹气,她对初三叔还是很尊敬的,也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无奈。   “我去看看他。”瑾宁道。   钱嬷嬷说:“那我带你去吧。”   初三叔的情况确实不是太好,几天都是灌参汤米汤来维持生命   ,瑞清郡主已经下过好多次针,但是都没什么反应。   后来,瑞清郡主说,初三叔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   瑾宁看着才不过几天没见却整整瘦了一大圈的初三叔,眼窝深陷,之前剃得很干净的脸,如今也长出了青茬。   瑾宁坐在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初三叔!”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瑾宁轻轻叹气,“我不怪你,真的,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喝酒。”   钱嬷嬷在旁边道:“他若知道你无事,也该安慰了。”   “他出事的时候,大概以为我在马车里,他以为他害死了我。”瑾宁道。   “是的。”钱嬷嬷说。   从甄大将军府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又陪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瑾宁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经很晚了。   国公府因有丧事,晚上灯火通亮,请了和尚来打斋念经,说要超度袁氏。   袁氏的棺木,就停放在院子里头,因着还没到时辰封棺,所以,棺木是打开盖的。   瑾宁进去的时候,陈守成刚好在里头出来,见到瑾宁,双眼就冒火,一把抄起旁边的扫帚就打过去,口中不干不净地骂道:“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回来?”   瑾宁侧身,他自然打不着。   陈守成马上又扑过来想继续缠打。   陈梁晖带着孝在院子里头正捧着香炉跟着和尚转,见此情况,立马就把香炉往地上一扔,跑了过来,“父亲,住手!”   陈守成见没打着瑾宁,却见陈梁晖过来帮忙,只觉得他的心已经在庶子那边,气得扬起扫帚就扑打他,“你这个没中用的东西,要你何用?还不如早早打死了算了。”   陈梁晖不敢还手,只得站在原地任由他打。   瑾宁在一旁看得火气,疾步上前一手掐住陈守成的脖子,推着他就到了袁氏的棺木前,把他的头压下去与已经装扮好的袁氏的脸上,厉声道:“看清楚,再嚣张,这就是你的下场!”   袁氏伤的是头颅,头顶有一个大洞,虽然装殓的时候,稍稍整理了一下,但是,到底是死了几天的人,尸体发臭不说,脸上涂上去的脂粉也开始慢慢地融化,尸水渗出,恐怖又难闻。   陈守成的头被压下去,贴住了袁氏的脸,腐烂发臭的味道钻上来,他胃部一阵翻滚,偶哇一声,昨天吃的都给吐了出来。   瑾宁放开他,他还抱着胃部蹲在地上吐个半死。   在场做法事的人都惊住了,纷纷看着他和瑾宁。   陈瑾宪神色复杂地走过来,轻轻地拍着陈守成的背,地上手绢,“父亲好点了吗?”   陈守成吐得身子发软,鼻涕眼泪都来了,悻悻地那了手绢擦拭完,才勉强站起来。   瑾宁却已经转身而去。   陈守成瑟瑟发抖地道:“她就是个疯子。”   之前一直惹她,如今才知道,自己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父亲,你若不犯她,她不会犯你。”陈瑾宪轻声道。   陈守成方才失态,面子下不来,如今见大家都看着,陈瑾宪又这样说,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陈瑾宪面皮薄,众目睽睽之下被父亲打一巴掌,她当场就愣着了,然后捂住脸哭起来。   陈梁晖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怒气,大步过去,把陈瑾宪拉在身后,冲陈守成厉声道:“你再对大妹动手,我就杀了你。”   “你这个逆子……”陈守成没想到陈梁晖竟然敢跟他叫嚣,陈瑾宁他奈何不了,还奈何不了这个逆子?   他当下转身,咬牙切齿地道:“好,老子就先杀了你。”   这样闹起来,自然有人来劝开。   下人和做法事的法师过来拉住,叫陈梁晖和陈瑾宪先离开一下。   陈梁晖怒目瞪着陈守成,心底失望至极,但是,也唯恐继续闹下去被人笑话,便拉着陈瑾宪走了。 第193章 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   陈梁晖拉着陈瑾宪去了梨花院。   瑾宁瞧着两人的脸,轻轻叹气,进去抽屉里找了一下,拿出一瓶祛瘀膏出来。   “你们是傻子吗?他打你,不会躲啊?”瑾宁轻轻地帮陈瑾宪涂脸,陈守成下手可真狠啊,这一巴掌下来,狰狞的几道手指痕迹。   陈瑾宪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却忍住没哭出声来。   陈梁晖生气地道:“他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好吗?你以为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瑾宁没好气地道。   陈梁晖没做声了,确实,这么多年,这个所谓的父亲也都只是空有父亲的名头,却不曾做过真正为人父亲该做的事情。   “听说老夫人为你报了丁忧。”瑾宁看了他一眼,问道。   “嗯!”想起自己的前程,陈梁晖心头更加的惨淡。   “先等等吧,兴许有转机。”瑾宁轻声道。   这话只是纯属安慰了,丁忧三年,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模样?能不能再回翰林院也不知道。   陈梁晖点头,“嗯,是的,或许有转机。”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有的。   律法对于丁忧是有规定的,除非是有大功之人,朝廷急用,才有夺情起复,可大周朝开朝至今,也只发生过一次。   此人便是萧侯,当年萧侯任职兵部,母丧丁忧,但是不到三个月,因站起鲜卑,皇上下旨夺情,且任命萧侯为元帅带兵出征。   只是,夺情只适用与大才,或者是起兵,像他这种甚至还不是进士出身的庶吉士,又有什么资格让朝廷夺情起复?   陈瑾宪擦干眼泪,看着瑾宁,“你能不能求求苏大人?让大哥回翰林院吧。”   瑾宁摇头,“这不可能的,丁忧期间,必须去官,谁去求都没用,除非不报,不报的话,这事也没什么人管。”   陈瑾宪恨道:“为什么祖母要这么狠心?大哥有出息不好吗?”   “她不是人。”瑾宁把药膏放在桌子上,宽慰道:“大哥这三年便好好苦读吧,有本事的人,便是再等三十年,也会一鸣惊人。”   “是啊,我也打算考国子监做学生,先苦读半年吧。”陈梁晖道。   “对了,你就一个人回来?你是打算住哪里?”陈瑾宪问道。   她知道甄家帮她把东西都带走了,本以为她也会在甄家住,没想到回来了。   “青莹和钱嬷嬷晚点会回来,我会暂时住梨花院。”   陈瑾宪点头,“也好,家里没个主心骨也不成。”   瑾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前生最不具存在感的人,今生会成为国公府的主心骨。   “不知道伯母和瑞姐姐怎么样呢?”   瑾宁倒是在甄府那边得知消息,道:“没有那么快放回来,陈梁柱的海捕文书已经发了出去,陈瑾瑞和长孙氏涉嫌偷盗,且是杀人的帮凶,就算没定罪,可起码要查一阵子,反正,短时间不可能回来的。”   甄家,也不可能会让她们母女回来的。   “你都知道?那弟弟呢?”陈瑾宪连忙问道。   瑾宁看着她,“他没个十年八载的也出不来,假死逃狱,还以戴罪之身去寻仇,打了孙奕一顿。”   当时胡青云是叫甄大将军的人往南边追,却没想到陈梁琦竟然没有着急逃跑,而是先去找孙奕报仇。   说来也是凑巧了,当时,甄大将军其中一名家将和孙家是好友,刚好巡城路过孙家进去打个招呼,遇上了此事。   “他是罪有应得的!”陈瑾宪叹息说,不过,心里到底也是难过的,毕竟是亲弟弟。   陈梁晖不语,对这个弟弟,他实在很难再有同情或者怜惜的心。   两人走后,瑾宁躺了一会儿,嬷嬷和青莹便回到了。   两人收拾了好些东西回来,老夫人派了家将帮忙送东西回来。   回来的不仅仅钱嬷嬷和青莹,还来了两个厨子,说是专门负责瑾宁的饮食。   而且,抬回来的还不是瑾宁以前的衣裳和首饰,得知瑾宁无恙去了东浙之后,老夫人就按照钱嬷嬷的描述,命人赶制衣裳。   银子多就这点好,可以让裁缝和绣娘连夜赶工,愣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做了好几身新衣裳。   且这些衣裳刺绣繁复精美,除了瑾宁店铺里的云缎之外,还用了蜀锦,这是不可多得的衣料子。   “真漂亮!”   钱嬷嬷着急看,所以叫瑾宁试穿了一下,看着焕然一新的瑾宁,她赞不绝口,“若不开口说话,说敢说这不是大家小姐?便是瑞清郡主来了,咱家也未必能输。”   瑾宁笑了,不开口说话才是大家小姐,这是嫌弃她说话粗鄙了了,“卖花赞花香,不害臊啊。”   钱嬷嬷道:“是真好看,不信问青莹。”   青莹看得眼睛发直,“我的天,三小姐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县主啊,之前穿得实在是太素了。”   瑾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确实是不一样了。   绯红色的缎裙趁得肤色越发白嫩娇艳,眉目清朗颇嫌硬了点儿,但是,这英气,听说母亲也有。   只是,打扮得这么好看给谁看去?   瑾宁不禁黯然,眸光看向桌子上放着的荷包,荷包里装着那残缺的小玉人儿。   她就是那小玉人儿,但是她没有断手,她只是失了心。   钱嬷嬷知晓她心底有靖廷,如今靖廷出事,她一定很难受。   “县主,想哭便哭出来吧!”   瑾宁慢慢地收回眸光,看着钱嬷嬷,“没什么好哭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呢,哭什么?”   她心里很焦灼,等着师父那边的消息。   师父说回去之后更衣就会入宫找皇上的,不知道如今可有消息了吗?   她没办法静下来,静下来就五内俱焚。   钱嬷嬷轻声叹息,知道她在自己欺骗自己。   有下人进来通报,说胡青云和雷洪来了。   瑾宁刚好不想睡觉,她其实累得很,但是睡下来的感觉很可怕,脑子里无法不想东浙的一切。   “快请进来!”瑾宁连忙道。   钱嬷嬷虽然心疼她劳累,但是也巴不得有人跟她聊天,便道:“请他们在这里吃个夜宵,喝点小酒,我和厨子去做吃的。”   说着,把青莹也一同拉出去了。 第194章 你很喜欢他吗   胡青云和雷洪在下人的带领下进来了。   雷洪进门就道:“呸,还叫我上香,我上她娘的……香!”   他说话的时候就看到瑾宁了,眼睛一下发直,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胡青云笑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看什么看?不认识人了是吗?”   雷洪还是没移开眼睛,一直盯着瑾宁看,“你……你变了个人。”   “没变,还是那样。”瑾宁请他们坐下来,对雷洪,她也始终没有太敢相信,毕竟,他们斗了那么多年,在她心里,雷洪就是大敌。   “变了。”雷洪见她眉宇间的失落,心里也像是堵了什么,难受。   胡青云道:“你这一次失踪,雷洪这个小子找了好几天,着急上火了好几天。”   瑾宁微微诧异,看着雷洪眼底灼热之情,她有些不自在地道:“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会很高兴呢。”   雷洪淡淡地道:“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瑾宁竟然为这句话莫名感动。   “你是个好人!”   “滚!”雷洪瞪了她一眼。   阿娘说过,若女子说你是好人,你多半是没希望了。   青莹先拿了酒上来,送上一碟送酒的胡豆,道:“先吃着这个,一会有菜。”   瑾宁眼底的浓浓哀愁,便是雷洪这样粗枝大叶的人也能感受出来了,他为瑾宁倒酒,问道:“听说那个陈大将军出事了,是真的吗?”   瑾宁指尖滑过杯沿,轻声道:“是出了点儿事。”   “你很在乎他么?”雷洪问这话的时候,眉头皱起,似乎很不情愿问,可又不得不问的样子。   瑾宁点头,没说话。   雷洪有些受到打击,“为什么?”   瑾宁看着他,轻声道:“因为他在乎我。”   “我也在乎!”雷洪看着她的眸子,忽然,有些气馁,阿娘也说过,若一个女子心里有人了,那你做什么,她都看不到。   所以,他补充了一句,“咱可是一块长大的,当然在乎。”   瑾宁无言感激。   胡青云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再补充了一次给瑾宁听,主要着重说了一下关于店铺赔付款的事情,他最后笑着道:“总之,东家这一次是赚了一大笔。”   瑾宁苦笑,“便是她赔付出来的银子,也本就是我母亲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拿回来就好,她一文钱都不想便宜那边。   雷洪一直听着他们说,然后看着瑾宁,“我以前怎么觉得你是个没脑子的人?没想到你还会用计策。”   瑾宁道:“因为以前不需要用脑子也能活下去。”   雷洪眸子乌黑地看着她,“你回京的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瑾宁摇头,“不算。”   确实,今生她也没吃什么苦头。   胡青云有事要先走,雷洪说等着吃菜,便让胡青云先走。   瑾宁知道胡青云忙得很,便道:“你先回去吧,若吃醉了我叫人送他回去。”   “那好,东家,我先走了。”胡青云道。   胡青云走后,雷洪拿起酒壶对瑾宁道:“这里局促,我们到外头喝去。”   两人坐在石阶上,雷洪看着天上的月亮,身子往后倒去,就直接躺在石阶上,“多好的月色,只是,怎么都比不上青州。”   瑾宁没有抬头看,静静地道:“在青州确实开心。”   “你愿意回青州吗?”雷洪侧头看她,眉目里有光芒闪耀。   瑾宁沉默了一下,“想回去,但是不是如今,那是一个纯粹的地方,我要等我的心也纯粹了,我才能回去。”   又或者,她的尸体回去。   雷洪静静地看着她,“那个陈靖廷到底有什么好?就因为他是大将军?”   瑾宁半边身子依偎着旁边的栏杆,慢慢地饮了一口酒,心头有些疼痛有些酸楚,“知道他为什么能成为大将军吗?我们大周朝的武将很多,有勇有谋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能成为大将军的,有几人?”   “人家都说,他靠着江宁侯和他生父的势力才坐上大将军之位的。”雷洪酸酸地道,不过是出身好了点,又不是自己的真本事。   瑾宁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是的,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是因为他心中装着这家国天下,装着黎民百姓,他心中渴望和平却又不得不一再出征,只为保边疆百姓及我大周国土不受侵犯,他甚至为此,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此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会出事吗?但是,若他不这样做,大周便会连年战祸,因此,他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也不能叫歹人得逞……”   瑾宁说着,心头便说不出的刺痛。   曾经身为武将,她知道为国为民,甘愿牺牲,是真的很伟大,谁都有父母亲人,谁都有自己惦念的人和事,牺牲一条性命,是一个人的一生,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筑起的是坚不可摧的屏障。   “你说的这些,很多武将兵士都能做到。”雷洪虽然有些触动,但是,还是要反驳一下。   瑾宁看着他,“你没上过战场,你不知道,你若见过他杀敌,你若见过他领兵,你便知道他和其他武将的分别在哪里。”   雷洪疑惑了,“他到底去东浙做什么啊?你说的什么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又是什么意思?而且,你说得言之凿凿,你见过他杀敌吗?你见过他领兵吗?”   怎没见过?他们一起出过兵,一起杀过敌,她亲眼看着他牺牲。   瑾宁轻轻叹气,“雷洪,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军人。”   雷洪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是不了解陈靖廷,也不了解军人,但是他不需要了解。   “我只是平民百姓,我了解这些做什么?”   瑾宁严肃地道:“那你可知道你这位平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经商赚银,是他们这些武将为你们挡住了所有的侵害,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能换取你们一口安乐茶饭?雷洪,世间事没有那么容易,若你觉得容易,一定是有人为你负重了。”   雷洪如遭雷劈般怔住了。   这些问题,他以前从没想过,他只是青州庄子里的一个少东家,他只管吃喝玩乐赚钱营生。   国家大难,边疆战事,这太遥远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真的就没有关系吗?   瑾宁此时并不知道,和雷洪的这一番谈话,最后竟对大周有莫大的意义。 第195章 为他做点什么   雷洪回去一宿没睡。   瑾宁也是一宿没睡,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她就马上起来了。   “县主怎地起来这么早?”嬷嬷是一贯早起的,按照往常一样起床之后便过来瑾宁这边看看,却没想到已经看到瑾宁换下了寝衣。   “去找师父。”瑾宁说。   “用点早饭再去啊。”嬷嬷劝道,“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也没吃什么菜,空肚子出去伤肠胃。”   “不打紧,我跟师父吃点。”瑾宁收拾好,把鞭子系上,匆忙地对嬷嬷道:“我中午就能回来,你别跟着我去了。”   说完,她便马上出了门。   来到总领府,苏意还没起床,身边的人告知瑾宁,说苏意昨晚差不多凌晨才出宫。   瑾宁很焦灼,想知道皇上到底同意不同意出兵。   但是,也不愿意打扰师父,让他多睡一会儿,这些日子,他也累得够呛了。   她在院子里转着圈等着,心头都快焦灼成灰了。   等了大概一炷香左右,便有人来告知她苏大人起床了。   瑾宁急忙就进去,“我来伺候。”   苏意其实在瑾宁来之前就醒来了,也听到瑾宁在外头说话,知道这丫头心里着急,横竖他也睡不着,便干脆起床了。   “师父,师父!”瑾宁快步进入,苏意刚换好衣裳,正在漱口洗脸,瑾宁便给他递了洗脸巾,让伺候的人都出去。   苏意脸上还有水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毛巾擦脸,“怎么那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皇上怎么说?”瑾宁没回答这个问题,巴巴地问道。   苏意擦了一把脸,摇头,“诚如我之前所言,皇上不同意出兵。”   瑾宁很失望,怔怔地看着苏意,“为什么啊?”   苏意坐下来,喝了一口方才下人切的茶,道:“不外乎是如今国库空虚之类的。”   “那你可有跟皇上说过我的计策?”瑾宁急道。   “说了,”苏意轻轻叹气,“还被皇上呵斥了一顿,不止如此,皇上打算公开靖廷的死讯了,拟礼部办他的丧事,以一等功的规格下葬。”   瑾宁只觉得顿时被敲了一闷棍,“丧事?人都没找到,办什么丧事?”   “尸体很难找到了,便是找到,怕也是肉泥,因此皇上说,立衣冠冢,让他魂魄安宁。”苏意叹息道。   瑾宁怔怔地坐下来,衣冠冢?他这一去,连尸体都没了,还如何魂魄安宁?   而且,公告了死讯,是不是意味着不再寻找了?   积压了许久的泪水,也终于滑了下来,“不,不,别放弃,他还活着的,就算……”   瑾宁深呼吸一口,把泪水逼回去,声音颤抖地道:“那也该继续找,找到……尸体为止。”   苏意轻轻抱着她,“傻孩子,没有意义,靖廷不在乎这些……”   瑾宁双肩抖动,推开了苏意,眼底泪水再涌起,握住双拳激动地道:“但是我在意,我在意啊,他不该是这个下场,我不信啊。”   “你信不信,这是事实,实话告诉你,擎天太上皇早就去了,但是太上皇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回来,这意味着,靖廷真的死了。”   苏意残忍地说,他自己也红了眼圈,这年轻人,他真的很喜欢,很看好。   瑾宁捂脸痛哭,“便是他真的死了,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这仇不报了吗?”   “不是不报,只是暂时按兵不动。”苏意劝道,“其实皇上很重视靖廷,靖廷出事他也很伤心,只是,动兵不简单啊。”   瑾宁放开双手,摇头失望地道:“并不是国库空虚,是吗?也不是兵士疲惫,是吗?最大的原因,是东浙王造反的事情,如今还没完全掀开,没有武将愿意攻打东浙王,不想背负内战之祸,因为东浙王也姓慕容,且老东浙王还德高望重,他们都爱惜羽毛,没有为百姓着想过。”   苏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既然知道就好,老东浙王威望极高,在东浙当地深得百姓敬重,与许多京官的关系也良好,而且,这多年来,朝廷分明不需要东浙王上缴纳税收,但是每年他都会如数上缴,便是如今的东浙王慕容前也是如此,那些火药包,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是要用来战争,在这个情况下,谁会愿意带兵出战?便是圣旨下,也是敷衍消极,对局势反为不利。”   瑾宁真是说不出的失望,她一直认为,朝廷很重视靖廷的,且这趟公差也是皇上亲自委派,皇上心里很清楚东浙王是要谋反的,他怎能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靖廷枉死,东浙王坐大?   她颓然地想着,去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那皇太后怎么说?”   师父入宫,肯定也见到皇太后了。   苏意若有所思地道:“皇太后这一次没给任何的意见,皇上说不出兵,她……似乎看了皇上一眼,有些话要说,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   瑾宁听得这话,心底燃起了希望,“会不会皇太后有出兵的意思?”   “应该不会吧,但是,师父也不敢揣测皇太后的意思。”苏意道。   瑾宁问道:“那皇上是不是很听皇太后的话?”   “嗯,这是真的,皇太后如今是不怎么管朝政之事,不过,偶尔给点意见,皇上都会接纳。”苏意道。   瑾宁激动地道:“那师父带我去见皇太后,我跟皇太后说。”   苏意吓了一跳,“你疯了吗?皇太后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没有旨意传召入宫,你也进不去。”   瑾宁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腕,“师父您可以进去啊,我扮作您的侍女,跟着您入宫,这不就得了吗?”   苏意严肃地摇头,“不可,皇太后凤威不可冒犯,若没得她召见,师父带你入宫,她一旦凤颜大怒,师父也得受牵连。”   看到瑾宁失望心碎的眼神,苏意心里也难过,轻声劝道:“孩子,别再想着报仇的事情,东浙王那边,皇上有分寸的,你若心里觉得想为靖廷做点什么,那就为他的丧事出一分力气吧。”   瑾宁站起来,慢慢地摇头,眸色坚定地道:“既然这样,我要嫁给他!” 第196章 劝说甄家   苏意看着她,“糊涂了是不是?现在还嫁什么?”   瑾宁眼底染泪,“当初他跟我求过亲,且江宁侯也当着许多人面说过我俩的婚事,他回来不回来,我都要嫁。”   苏意方才还道她胡说,如今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是认真的,遂收敛神色呵斥道:“胡闹,江宁侯不过是那么一说,哪里作准?你们也没有定亲,没有过礼,什么都可以不作数,无人会当真,也无人会说你什么的。”   瑾宁倔强地道:“我当真了,其他人当真不当真我不管。”   “你这孩子,”苏意气结,“人都没了,成什么亲?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成亲?”   “冥婚!”   “胡闹!”苏意大怒,面容都铁青起来,“活生生的一个人,冥什么婚?本座不许!”   瑾宁寒着脸不说话。   “站住!”苏意追过去拉住她的手臂,盛怒中见她眼底有泪,他心中一酸,语气也稍稍和缓了一下,“你能为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犯不着赔上自己的一生。”   瑾宁心底一片荒芜,赔上自己的一生?她的这一生,很短暂了。   她不在乎,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成。   “我决定了,师父,不要再说。”瑾宁伸手抱住他,投入了他的怀里,贪恋着父爱的温暖,像小时候一样,声音清晰却语调轻轻地道:“我和侯府的某些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仅仅是为了靖廷。”   “什么意思?”苏意大为骇然,扶着她的双肩审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深深的恨意,不是强装出来的,“是为退婚的事情吗?”   “不,不是。”瑾宁摇头,眼底的憎恨与厌恶不曾减褪半点,相反,越发的强烈,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江宁侯夫人杨氏和李良晟做过的事情,比陈家老夫人对我母亲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师父,您别问,也别管,这仇若不报,我陈瑾宁死不瞑目。”   苏意倏然而惊,“你告诉师父,到底杨氏和李良晟对你做了什么?”   “成全我与靖廷的婚事,我便什么都告诉你。”瑾宁眼底有哀求之色。   要冥婚,光靠她一人之力还不成,莫说外公外婆,便是江宁侯都不会同意。   “不,不行,不能就这样毁你一辈子。”苏意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冥婚嫁给一个死了的人,这下半辈子,怎么过?   瑾宁眼底有泪,熠熠发光,“师父,我这一辈子,就剩下三年了,我身上有寒毒,是娘胎里带来的,瑞清郡主说无法治愈,顶多也只有三年的命,一个将死之人,嫁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不是很相配吗?”   苏意脸色煞白,瞪着她,“我不信!”   “师父若不信,去问瑞清郡主。”   “不信,师父不信!”苏意沉声道:“即便是真的,也一定有办法。”   “瑞清郡主的医术深得皇太后真传,她说没救,那就一定是没救的。”   苏意咬牙切齿地道:“那老东西,好生歹毒啊!”   “师父,帮我,我要嫁给靖廷,进侯府报仇。”瑾宁逼退眼泪,看到师父这样子,她心里也很难受。   若不是情非得已,她压根不愿意让师父知道。   “嫁给靖廷,让我不至于死后也无主无庙,无依无靠。”瑾宁含泪再道。   苏意悲痛不已,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容师父见过瑞清郡主再说。”   “关于出战……”   “此事先不要再提,等师父过两日试探一下皇太后的口风再说吧。”   他心头沉重得说不出话来,先叫了瑾宁回去,他便马上去找瑞清郡主。   当从瑞清郡主口中证实了瑾宁说的话,苏意只觉得剜心的痛。   苏意这辈子,在乎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甄依,一个是甄依的女儿瑾宁。   他已经把瑾宁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   最多三年,且是药石无灵的。   他是踉跄着离开靖国候府的,担任南监总领那么多年,头一次,他没有办法去应对。   瑞清郡主轻声叹气,丫头红绫在身后问道:“郡主,为什么不跟苏大人说若县主成亲,或许能延续寿命?”   “瑾宁没说,我就没必要说。”瑞清郡主道。   苏意回府,反复思量了千百遍,最后,实在是没了法子,便去找甄大将军。   “你说她要冥婚嫁给陈靖廷?”甄大将军闻言,也是震惊不已,“为什么?”   苏意不忍告知,只道:“她跟靖廷早已经情根深种,她坚持如此。”   “人都死了,情根深种又如何?冥婚可就毁了一辈子了。”甄大将军一口拒绝,“不行,老夫不会答应。”   苏意叹息,“这孩子和她母亲一个性子,若她决定的事情,怎么都拉不回来。”   甄大将军不能接受,他虽然知道靖廷是子忠的儿子,也十分欣赏他,人若是活着,他乐见其成,可人死了,就说什么都不成。   他道:“老夫倒是觉得有一个叫雷洪的小子不错,而且他对瑾宁一条心,老夫跟她谈谈。”   雷洪在瑾宁失踪之后拼命去寻,有人禀报了给甄大将军听,甄大将军因此对雷洪这个小伙子留了心。   “无用,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依旧坚持要嫁给靖廷,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执拗。”苏意叹息道。   “再执拗也不能如此荒唐的,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吗?不成不成。”甄大将军摆手道。   苏意心里也是很矛盾。   他当然不喜欢瑾宁冥婚嫁给靖廷。   但是,她自己又是这个样子,三年是最长的,若短了,一年半载也说不定,还不如,顺遂了她的心?   想到这里,他只得和盘托出,“瑾宁身上有从娘胎带来的寒症,无法治愈,瑞清郡主说,顶多也不过三年命了,若她喜欢,便任由她去吧,她高兴就好,没什么比她高兴更重要的事情了。”   甄大将军脸色巨变,“胡说八道!”   苏意脸色沉重地道:“真的,我去过靖国候府,问过了瑞清郡主,她说是因为甄依在怀着瑾宁的时候,长期进食寒毒,亏得瑾宁自小练武,否则,早就没了。”   甄大将军整个人都懵了,心痛难当,“不可能,不可能,若被老婆子知道,那不得了……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怎就这么命苦?” 第197章 有人来说亲   一个身为外公,一个身为师父,一个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一个是办案无数铁腕手段的南监总领,两两相望,竟是毫无办法。   “老夫还以为,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补偿给她……”甄大将军半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教苏意听了也不禁心碎。   “大将军,您看,如何婉转地跟老夫人说这事。”苏意艰难地道。   甄大将军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并未看见,廊后,婆子扶着老夫人踉跄的脚步,慢慢地远去,老夫人脸上尽是泪水,脸色发白得要紧,手攥住胸口,痛苦得不能自已。   靖廷粤东剿匪牺牲的消息,朝廷公布了出去。   之前委派靖廷去粤东剿匪,此事百官都知道,因此,对外宣称在粤东剿匪牺牲,再追封一等功,合情合理。   陈靖廷牺牲的事情,也传到了江宁侯府。   江宁侯夫人杨氏,因退婚的事情,一直被侯爷冷落,这些日子,也深居简出。   得知陈靖廷牺牲的消息,江宁侯夫人很高兴,对前来报信的李良晟道:“如今你父亲没了这个碍眼刺心的义子,你要好好表现,别再被他责难了。”   李良晟也是扬眉吐气了,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想去粤东立功,却没想到丢了性命吧?解恨!”   江宁侯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这话在你父亲跟前,可千万不能说,便是有这个意思也不成,你知道你父亲把那野种当宝贝看待的,如今他死了,你父亲一定很伤心,你多到他跟前安慰,叫他看到你的好。”   李良晟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父亲跟前说?只是叫我说那野种的好,我是说不出来的,安慰的话我也不会说。”   “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倔?”江宁侯夫人看他一脸清高的模样,做娘的岂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遂道:“罢了,你不说也成,但是端汤送水,你一样不能落下。”   李良晟郁郁地道:“因退婚之事,父亲一直都不待见,我又何必去惹他讨厌?”   “亲父子,能有隔夜仇?你父亲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只是面子下不来。”   江宁侯夫人因着心情好,对陈靖廷也格外留了嘴,“其实靖廷这人不差,只可惜命薄,活人不跟死人计较,知道吗?”   李良晟垂下眸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说,他被封为一等功,丧事是回他本家办,还是在府中办?咱姓李的又没死人,难不成真要在府中办丧事不成?”   “这不是你跟我能决定的,让你父亲斟酌一下吧,但是,我会叫你姑妈去跟他说两句,毕竟,侯府刚立了大功回来,不沾这些晦气之事是最好的。”   李良晟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湖蓝色绸缎衣裳,神色自是有些不悦的,“自己的儿子不宝贝,倒是宝贝被人家的儿子,最后还不是得靠我给他养老送终?”   江宁侯夫人笑着道:“行了,这些话就别再说,人都死了。”   江宁侯夫人身边的翠娟走了进来,福身禀报道:“夫人,甄大将军和苏意来了。”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大概是来安慰侯爷的,我就不出去了,着底下的人殷勤点招待就好。”   翠娟压低声音道:“不是来安慰侯爷,是来说亲的。”   李良晟抬起眸子,“说什么亲?我要他甄家和阉人来给我说亲?放屁!”   翠娟摇头道:“公子,不是为您说亲,而是为靖廷将军说亲,甄家和苏意竟然要把国公府家的三小姐与靖廷将军冥婚。”   李良晟倏然起身,“你说什么?陈瑾宁要跟那野种冥婚?”   “是……这么说的。”翠娟被他吓了一跳。   李良晟眼底有怒气,“陈瑾宁没嫁给我,竟然要嫁给一个死人?”   之前他曾托人去问,自己也曾亲自问过她,是否履行亲事,她说话不知道多难听。   他一向看不起那野种,如今,那野种死了,好不容易吐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陈瑾宁来给他打脸了。   她是宁可嫁给一个死人都不嫁给他。   好你个陈瑾宁,你就是个贱人,配野种最好了。   江宁侯夫人可不愿意陈瑾宁进门,哪怕是给个死人作配,她也不乐意。   陈靖廷虽然死了,但是侯爷一向喜欢陈瑾宁,若进了门,依照规矩,那就是长媳,再哄得侯爷高兴,搞不好这家都能给她当了。   她站起来,问翠娟,“侯爷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说了正事之后,侯爷便打发下人出去了。”翠娟道。   “我得出去一趟,这事太荒唐了。”江宁侯夫人沉声道。   “母亲,我也去!”李良晟道。   “不,你别去,免得说错了话惹你父亲更生气,你赶紧去请你大姑妈过来,最好,能叫大姑妈去潭府请你祖父回来,你父亲谁的话都不听,却听老爷子的话。”   “您一定得阻止这事,千万不能让陈瑾宁嫁给一个死人。”李良晟急道。   江宁侯夫人已经走了两步,听得此言,她猛地回头,眸光盯紧了他,“晟儿,你告诉母亲,你是不是喜欢陈瑾宁?”   李良晟冷着脸道:“呸,喜欢她?我恨不得她去死,我会喜欢她?”   江宁侯夫人生儿知道儿心肝,遂警告道:“母亲告诉你,你喜欢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欢陈瑾宁,那就是个祸害,她前后不知道惹下了多少事,我李家,便是死人都不会娶她,更不要说活人了。”   李良晟不耐烦地道:“我都说没有喜欢她了,母亲说那么多做什么?不信我是不是?若不信你赶紧为我说一门亲事。”   江宁侯夫人听到这话,才稍稍放了心,“行了,你的亲事母亲已经叫人留意了,只是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寻常人家,你看不上,母亲也看不上,先别着急。”   顿了顿,她又寒着脸道:“你房中的那个人,你管得严实点儿,别叫她在外头乱嚼舌头根子。”   说起长孙嫣儿,李良晟心头更加的烦躁,虚应着母亲,“行,我不许她出门就是。” 第198章 同意亲事   江宁侯夫人出到正厅,便见下人侍卫全都在外头,正厅大门关闭。   她心中一沉,扬声道:“怎地都站在这外头?”   家臣上前道:“回夫人的话,是甄大将军和苏大人来了,侯爷正与两位大人说话呢。”   江宁侯夫人闻言,连忙道:“有贵客临门怎也不去通报我一声?快,备上好的茶点。”   说完,她便推门进去了。   侯爷在里头便听到她的声音,见她进来,神色微愠,却碍甄大将军在场,不好发作。   江宁侯夫人含笑上前,福身道:“妾身闻得大将军回来了,一直想去拜访,没想大将军却亲自驾临,妾身招呼不周,失礼了。”   甄大将军看着她,道:“夫人不必客气,老夫今日来,也是要请夫人出来的,毕竟,这事得夫人和子言一起拿主意才行。”   江宁侯夫人闻言,微微错愕,退到一旁坐下来之后才问道:“妾身是妇道人家,能拿什么主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甄大将军正色道:“是这么回事,之前老夫的外孙女瑾宁与令公子良晟有婚约,后亲事取消,侯爷也曾在大家的面前说过,要靖廷娶瑾宁,如今靖廷出事,可我家瑾宁也着实是个执拗的人,说不管靖廷生死,她都要嫁,因此,老夫今日与苏大人过来,便是为两家的婚事做个商量,我们都是粗人,不懂得礼节,因此,婚事还得劳夫人您来办的。”   江宁侯夫人脸色微变,严肃地道:“这如何能够?靖廷人都不在了,怎可委屈瑾宁嫁过来守寡?这可得耽误这孩子一辈子啊,江宁侯府已经对不起瑾宁一次了,绝不能害她第二次,老将军和苏大人也不可纵容她这般任性。”   甄大将军轻轻叹气,“老夫开始也不同意,但是,既然她心意已决,老夫也没有办法。”   “侯爷!”江宁侯夫人看着侯爷,眸光切切,“昔日我确实对瑾宁是有看法,不太喜欢,认为她从庄子里回来性子粗野,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看法已有改变,因此,当时我也叫人去再问瑾宁,是否还愿意嫁入侯府,可瑾宁对侯府也失望了,婉拒了婚事,我悔之晚矣。侯爷回来之后,曾训斥过我,我想起也是悔不当初啊,我怎么就能忘记瑾宁对侯爷的救命之恩呢?对瑾宁我如今也是百般怜惜,若说她还愿意嫁给良晟,我是求之不得啊,可嫁给靖廷,是万万不可,这女子漫长的一生,也只能孤独度过,我如何忍心……”   江宁侯夫人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连忙就拿起手绢擦拭眼角的泪水。   苏意冷眼看着她,慢慢地端起茶杯,口气清冷地道:“夫人对瑾宁如此爱护,叫苏某感动,只是事已至此,夫人还是给一句准话吧,这门亲事,您是愿意办,还是不办!”   苏意压根不接她煽情的茬,也直接堵住了大将军的回话,仿佛,亲事已经是定论,只问你愿意不愿意办,你若不办,便叫其他人办。   江宁侯夫人心底暗恨,知道跟苏意说话嘴皮子上是占不了便宜的,她再擦拭了一下眼泪,念头转了转,委婉地道:“瑾宁到底是县主,如何能叫她冥婚?侯府实在是担不起这个罪名啊,而且,侯府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说着,她偷偷地看了侯爷一眼。   她知道侯爷很喜欢陈瑾宁,断不会委屈了她,按理说,侯爷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但是,侯爷却慢慢地发话了,“若这是瑾宁的意思,本侯很赞同。”   江宁侯夫人惊愕地看着他,赞同?   “可是……”江宁侯夫人急了,“可我们怎能这样委屈瑾宁?”   “这是她自己的意愿,谈何委屈?若她觉得委屈便不会提出,”江宁侯看着她,眸子里透出寒气来,“而且,你不是一直说管着府中的事情很疲累吗?瑾宁过门,便可为你分担一下了。”   江宁侯夫人如闻惊雷,瞬间定住,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从不曾抱怨过管着府中的事情很疲累,她再苦再累,从不在他面前说过一句,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宁侯夫人只觉得满肚子的火,发作不得,灼得心尖发痛,再看到他近乎冰冷的眸子,她的心也冷透了。   “你回吧,婚事你若办就办,若不办,叫其他人办就是。”侯爷淡淡地道。   江宁侯夫人捏住袖子,指尖发白,“若侯爷执意如此,我自然不会反对。”   她站起来,对着大将军福身,“大将军慢坐!”   “夫人慢走!”甄大将军有些看不清楚状况,子言和夫人的关系一直都相敬如宾的,怎地今日说话冷冰冰的?   “子言……”大将军看向他,“若夫人不同意,此事……我去跟瑾宁斟酌斟酌。”   侯爷摇头,看着大将军道:“大将军,她只能同意。”   甄大将军沉默了一下,“老夫只是怕若夫人不同意,到时候瑾宁过门,又没有夫君出头,若受了委屈……子言,你不要怪老夫这样说,瑾宁是老夫的心头肉啊,舍不得叫她受半点的委屈。”   侯爷正色地道:“大将军尽可放心,子言可以保证,瑾宁过门之后,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她,谁若敢,这江宁侯府便容不下。”   有江宁侯这句话,甄大将军放心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三年,希望她能快活。”   甄大将军和苏意一来,就把瑾宁的情况告知了侯爷,侯爷才会同意让瑾宁与靖廷冥婚。   苏意和江宁侯听了甄大将军这句话,心情都十分沉重。   瑾宁与靖廷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消息传出去之后,少不了是有人议论纷纷的。   这可不是小事。   冥婚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一般大家的姑娘或者公子若早逝,未曾婚配的都多半会举行冥婚。   冥婚有两种,一种是双方都早丧,那就由双方亲人在阳间为他们举办一个仪式,按照正常娶亲的方式去做,但是抬过来的只是一个牌位,婚嫁各项例如下聘礼金等等,也都和活人一样,自然,这也是走过场,多少有点就成。 第199章 你谋害嫡母   而另外一种冥婚方式,则是一方活着一方死了。   这样的仪式会更隆重一点,就直接和活人成亲一样了,三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样不能少。   可这样的冥婚,多半是死的显赫,活的低微。   如今,瑾宁出身高,父亲是国公,外祖父是大将军,且她自己也皇上亲封的县主,竟要嫁给一个已经死了的武将。   虽然陈靖廷是大将军,可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没几个。   对陈靖廷,大家多半认为他只是苏意提拔的南监副使,江宁侯用敌人尸体堆起来的花架子,皇上念陈子忠大将军忠义之情恩典。   他真正的战功,屈指可数,能拿得出手的,只是剿灭了山贼,至于跟随江宁侯出征的那些战事,也不是他的功劳,不过是江宁侯为他打的功劳。   所以,婚事传出去之后,才会叫人如此讶异。   陈国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女儿的婚事,他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心头很悲凉,可他无法怪责任何人,他只是不舍,瑾宁如何能嫁给一个死了的人?   他不敢去找甄大将军,只能去找苏意。   苏意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知道他为瑾宁的婚事来之后,淡淡地道:“这是瑾宁的意思,你有什么回去问瑾宁便是。”   陈国公来之前便知道苏意不会对他客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苏意这样说,他道:“你是她的师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死人是不是?”   “这事你是她父亲都管不着,师父哪里管得着?”苏意拉长了脸,淡淡道。   陈国公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也休要专门捡难听的话来说,我知道我确实对不住这个女儿,现在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担心她下半辈子不知道怎么过,你就别恶心我了,好吗?我们好好谈谈。”   苏意当下就拍桌子怒道:“这话就难听了?更难听的我都他妈憋着没说呢,我不恶心你恶心谁啊?嫌弃我说话恶心怎不想想你自己做的事情恶心不恶心?”   陈国公软了下来,垂下头道:“你骂,你若心里痛快,尽管骂,我今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只求你劝劝瑾宁,让她不要犯糊涂。”   苏意想起他昔日对瑾宁的强硬,再看他如今耷拉着脑袋的丧气样子,不禁冷道:“我有什么办法,她自己要嫁的,她就跟她母亲一个性子,当年大将军不许甄依嫁给你,又劝又骂都没凑效,最终还不是嫁了?她就是犯糊涂啊!”   陈国公怔然,良久,叹了一口气,“我愧对她们母女,只求能做点什么赎罪。”   苏意神色冰冷地道:“不是你想赎罪便能赎罪的,瑾宁这事,你就别阻挠了。”   “那不行,纵然她生气,此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陈国公道。   苏意怒了,“你不是要她高兴吗?她嫁给靖廷,她高兴,你真是,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你倒是较真了。”   “这事怎么就不该管?这才是该管的事情。”陈国公道。   苏意瞪着他,还真怕他横插一竿子,把事情给搅和了。   这人旁的本事没有,搅屎的本事却大着呢。   想到这里,苏意沉声道:“这话,你听着就好,因着你那位母亲给甄依下寒毒,瑾宁娘胎里带了这种毒,瑞清郡主说,她顶多再活三年。”   苏意说完,也就不再搭理他,起身走了。   陈国公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地移动了一下,双手哆嗦得厉害,脑子也是一片的空白,那空白之处,只有苏意的这句话在不断地回荡,震响。   三年,三年?   是苏意故意这样说来刺激他的吗?   可苏意不会这样诅咒瑾宁,他很在乎瑾宁。   那么,是真的了?   陈国公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他毫无意识地走到了寿安堂。   婆子见礼,“国公爷来了?”   陈国公视而不见,从婆子身边走过,进了去。   他坐在了床边,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吃药睡着了,脸上的溃烂未好,但是,吃了药止了痒便能安睡。   老夫人许是感知身边有人,醒来了。   慢慢地睁开眼睛,又眯了起来,“是……你!”   疏风去邪的药喝了,也确实有些效果,加上瑾宁给下的寒凉的药除去漆树汁和蜈蚣煅灰,对她的病情也有适当的疗效,因此老夫人看着就好一些了。   陈国公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老夫人动了一下身子,淡淡地道:“恨毒了……我?”   陈国公依旧没说话,只是方才木然的眼神,如今却注入了恨意。   “哼!”老夫人闭上眼睛,遮蔽眼底的戾气,“废物,有我一天……你和晖哥儿都别想出头。”   这话,说得甚是利索。   陈国公慢慢地收回眼光,看向旁边的婆子,冷漠地吩咐,“取盐过来。”   婆子虽不知道他要盐做什么,但是国公爷和三小姐不一样,便是再恨,也不会为难老夫人。   因此,福身下去,取了一罐盐上来。   陈国公慢慢地取过来,放在了床边,然后取出匕首,匕首的寒芒在阴暗的屋中显得特别的的灼眼。   老夫人睁开眼睛盯着他,脸色愠怒,“想做什么?”   陈国公倏然抬头,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眼底的恨意喷薄而出,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疗伤!”   他的匕首在她脸上原本的伤口上连续刮了几刀,顿见伤口鲜血淋漓,老夫人惨叫了两声,却无力挣扎,只能愤恨地瞪着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下得了这狠手。   婆子也惊住了,“国公爷!”   “滚!”陈国公回头,眸子阴沉地喝了一声。   婆子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不敢再说,退后几步,远远地看着。   “你……谋害嫡母,你这庶子,不得好死!”老夫人虽被捏住了下巴,可嘴巴却也不饶人,陈守业最怕旁人指责他不孝顺,他怎敢如此?   陈国公阴沉一笑,“母亲说错了,儿子不是谋害你,我是在为你处理伤口。”   他从盐罐里倒出一把盐,就那样覆盖在老夫人的脸上,使劲搓揉,粗粝的盐粒磨着伤口,掌力催动盐粒融化渗入伤口的皮肉里,老夫人当下疼得浑身直哆嗦,大小失禁,一味地抽搐哀嚎。 第200章 夺情   半罐的盐下去,老夫人疼得昏过去又醒过来,全身湿透,被褥里也发出了恶臭。   陈国公看得她痛得奄奄一息,这才止了手,垂下眸子慢慢地道:“母亲一定要保重身体,让儿子继续伺候您,儿子先告退,明日再来。”   说完,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了。   婆子方才在旁边听着老夫人的惨叫声,再看一脸狠辣地在搓盐的陈国公,她吓得几乎一动不敢动。   陈国公走了,她才急忙上前去,老夫人浑身抽搐,眼底有杀人般的恨意,脸上分不清是盐水还是血水,看着惨极了。   婆子闻得被褥里发出的臭味,只得转身出去提水为她清洗。   只是,陈国公方才走出去的时候下令,寿安堂一律不准用热水。   因此,入秋的天气,虽不是十分寒冷,可秋风瑟瑟,又没了炉子,也叫老夫人好一阵难受。   老夫人的日子不好过,陈家其他人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袁氏出殡之后,府中便沉寂一片。   陈瑾宪为自己的婚事长吁短叹,陈守成没了银子出去花天酒地,便每日在府中寻事,弄得府中下人都避而远之。   老夫人身边的人因着瑾宁和陈国公每日的“伺候”,也渐渐地怠慢了,加上陈国公下了死命令,每日只供应老夫人一碗粥,一杯水,而瑾宁的药是她额外的加餐,因此,身边压根也没什么要干的。   府中对于二房的开销也都限制了,陈瑾宪倒还好,可陈瑾珞不行,她已经习惯大花销了,这日在店铺里见了一个镯子十分好看,却要上百两银子,若是往日,一百两银子她回去问母亲拿便有了。   如今是不成了。   她回来越想日子越憋气,便干脆去了寿安堂。   只是,寿安堂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银钱?便是有,也被陈守成刮光了。   陈瑾珞气得要命,刚好老夫人醒来叫她递杯水,她看着这个昔日威风的祖母,如今却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心里就来气,她端起水走过去,竟直接就朝老夫人的脸上倒下去,恶意地笑道:“喝啊,喝啊!”   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怎么也没办法相信,无论是亲生的还是庶出的,怎么都对她这样残毒?   陈瑾珞砸了杯子便走冷哼哼地走了。   老夫人哭得无声,陈国公父女对她再恶毒,顶多是叫她受些苦头,可她昔日那般疼爱的人对她这样无情狠毒,她是真伤心,痛得心肺撕扯。   她如今唯一感到快活的,便是陈瑾宁要嫁给一个死人,过去守活寡。   侯府又如何?这辈子就这样了。   自然,还有陈梁晖丁忧的事情,也让她心里快活。   她浑然不管陈梁晖不曾对她怎么样,她只要国公府里所有人都不得好过,最好和她一块痛苦,那才痛快。   只可惜,老夫人的痛快,没有维持太久。   这日,皇上一道圣旨,下到了国公府,要陈梁晖夺情起复,明日开始,入宫随侍帝侧。   陈梁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惶惶半响,直到翰林院宣旨的官员叫他,他才伸出巍巍的手接旨。   只是,他疑惑地看向宣旨的大人,陈国公一同听着宣旨的,替他问了,“齐大人,皇上圣旨并未言明夺情的理由,不知道……”   齐大人笑了笑,“国公爷,早些日子,梁晖写了策论由掌院大人呈递御前,皇上昨日看了,惊为天人,便立刻去给了皇太后看,这夺情,其实是太后与皇上的共同决定,尤其,皇太后说了一句话,说陈大人是过继给了大房的,原则上,袁氏只是二婶,压根不需要丁忧,不过既然报了丁忧,那就夺情便是。”   说完,他看着陈梁晖笑着道:“恭喜陈大人了,这可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恩典啊,陈大人入宫侍帝,前程无可限量,恭贺恭贺。”   陈梁晖连忙拱手,“多谢齐大人,请齐大人进去吃茶。”   “不了,本官还得回去复命!”齐大人说完,便拱手走了。   看着齐大人等人走了,陈梁晖还是不敢相信,可手中的圣旨如千钧沉沉,又是真实无比的。   “父亲……”陈梁晖激动地看着陈国公,“这是真的吗?”   陈国公拍着他的肩膀,“圣旨都下了,自然是真的。”   “儿子实在是不敢相信!”陈梁晖本以为前程绝了路,却没想到,空降一条康庄大道在他的面前,真是乞丐得了肉,不知道怎生是好。   陈国公好奇地问:“你给皇上写的策论,写的哪方面?”   “儿子还有存文在书房里,这就给父亲取来。”陈梁晖说着,急忙叫小石头去取。   小石头如梦初醒,咧嘴笑着就奔了进去。   陈国公在书房里把这份策论连续看了三四遍,看完之后,大汗淋漓,“你胆子太大了,胆子太大了,这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   陈梁晖列了十数条治国良策,都是真知灼见,但是其中有一条关于皇权集中论,竟是要皇上收回藩王的兵权和开矿权。   真是无知无畏。   陈梁晖道:“父亲,亲王分封之地都是十分富庶的,收当地赋税已经很丰厚,开矿权不该再给出去,如今外攘不断,若不遏制亲王的野心,唯恐国将大乱啊,父亲,人心的欲望无止无尽,不得不防。”   陈国公后怕极了,“难怪在圣旨里没有言明夺情的原因,皇上这是在保护你啊,你这份策论若传了出去,封地的亲王得要你的脑袋。”   陈梁晖澹然道:“若皇上采纳,便是要了我的脑袋,也在所不惜,这是为国为民的良策,唯有如此,大周方能长治久安。”   陈国公呵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官途的险恶,以后你入宫随侍帝侧,慎言,一个字都得深思熟虑再说,万不可逞强,也不能意气,知道吗?”   陈梁晖知道父亲是担心他,更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遂恭谨地道:“儿子记住了。”   “嗯,你去吧,回去好好准备准备。”陈国公道。   “是,那儿子告退!”陈梁晖拱手转身。   “慢着!”陈国公忽然叫住了他,定定地道:“你夺情是大事,去给你祖母道喜!”   陈梁晖垂首,“是!” 第201章 她一直在庄子里很好   寿安堂。   老夫人忍住脸上的剧痛,静静听完陈梁晖的禀报。   她眼底闪过许多种神色,从惊惧,愤怒,执狂,疯癫,到慢慢地沉静下来。   她看着陈梁晖,道:“祖母知道你一向孝顺,如今随侍帝侧,看着前程无限,祖母为你高兴,皇上可有赐府你另居?若有,祖母便随你一同去,祖母虽年迈,却也能为你主持一二府内的事情。”   陈梁晖睫毛跳了一下,眸子迅速抬起,“皇上并未有另赐府邸。”   “那你就去求!”老夫人顿时粗暴地道,眼底有不耐烦之意。   陈梁晖没做声,只是为她压好被角,便起身离去了。   “站……站住!”老夫人气急败坏,右侧身子撑起,却终究撑不住重重地摔了回去,诅咒道:“你……忤逆,不得好死!”   老夫人心底充斥着戾气,但凡些许的不满,都能叫她口出恶毒之言。   陈梁晖挺直腰,深呼吸一口,大步而去!   陈梁晖起复,瑾宁和陈瑾宪是最开心的,备下了酒菜就在梨花院庆祝。   喝着酒的时候,陈瑾珞不请自来,进来便甜腻腻地坐在了陈梁晖的身侧,冲陈梁晖喊了一声,“大哥,妹妹特来恭喜你呢,你可不能忘记妹妹啊。”   陈梁晖淡淡地拉开距离,疏离地道:“谢谢你的恭喜。”   陈瑾珞便端起了酒杯,笑嘻嘻地道:“我敬大哥一杯。”   她没有酒杯,拿的就是陈梁晖的酒杯,陈梁晖看着她,“你喝,我们方才喝了一些了。”   陈瑾珞见一手夺过陈瑾宪的杯子,道:“一点眼见力都没有,没见大哥没有杯子吗?”   她甜笑着给陈梁晖倒满,“来啊,我们兄妹喝一杯,喝过这一杯之后,以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我以前不懂事,被人撺掇唆摆,以后绝对不会了。”   瑾宁冷冷一笑,“敬酒就免了,你上一次敬酒,差点就要了大哥的命。”   陈瑾珞看着她,笑逐颜开,“瞧三姐姐说什么呢?这上次是上次,现在是现在,都说以前的事情都给抹去了,你还老提着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和睦相处。”   然后,一脸纯真地看着陈梁晖,“大哥你说是不是?”   陈梁晖没说话,倒是瑾宁说了,“他落魄的时候,你使劲踩,如今他才刚有点苗头,就巴巴地来讨好献媚,脸都不要了吗?”   陈瑾珞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把头枕在了陈梁晖的肩膀上,“大哥才不会跟我计较呢,是不是?”   陈梁晖轻轻地推开她,站了起来,“我明日得入宫,今天就不贪杯了,妹妹慢喝,我先去了。”   说完,他就走了。   陈瑾珞连忙就追上去,一路走一路缠,陈梁晖干脆快步跑了。   陈瑾珞追不上,在原地跺脚,悻悻地走了。   陈瑾宪看到也禁不止直摇头,“跟红顶白,真是丢脸透了。”   瑾宁没说话,陈瑾珞这个人,无耻得有点本事,这种人若能有好机遇,不定有什么成就呢。   她陷入了沉思中,冥婚定下来了,但是,出征的事情还没着落。   方才她问了大哥,策论里写了什么,大哥都如实告知,她听了之后,心里很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和皇太后都有打算了?   翌日,她估摸着师父该出宫里,就匆匆忙忙的去了一趟总领府找他。   “师父,皇上那边可有表态?”瑾宁问道。   苏意脱了外裳,有些无奈地摇头,“没有。”   瑾宁的眸子里充满了失望,“没有啊?”   苏意招手,示意她坐下来,道:“你先别担心,如今入了秋,每年初秋到时候,童太后都会宴请命妇,你是县主,应该也能受邀入宫,到时候,师父安排你去跟龙太后见一面。”   童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但是,皇上却一直都信赖龙太后。   瑾宁闻言,想起大哥的策论皇太后也看了,若是到时候自己再鼓动一下,说不定皇太后会同意,只要皇太后愿意在皇上面前说项,那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谢谢师父!”瑾宁激动地道。   苏意正色地道:“但是,你必须要答应师父,要懂得察言观色,但凡看到皇太后神色有变,你就是再想说,也不能继续往下说,自己的小命要紧,知道吗?”   “知道!”瑾宁连忙保证,就唯恐到时候师父不给安排。   苏意看着她,轻轻叹息,“你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执拗呢?”   “随您!”瑾宁道。   苏意笑了,望着瑾宁用脂粉覆盖住的眼圈底下,那浓浓的清淤之色,还是十分明显,便知道她晚上也没睡好觉。   “你说过,只要师父为你办妥冥婚的事情,你便把前情后果都告知师父,现在是时候说了,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瑾宁看着他,眨巴了大眼睛,“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嫁给李良晟,然后我跟李良晟一块出征……”   “闭嘴!”苏意拉下脸,“说正经的,这个梦我听过了,我问的是他们除了这个梦对你如此残毒之外,还对你做过什么?”   瑾宁道:“他们退婚,扫我面子啊。”   “小兔崽子,是不是连师父都要骗?信不信揍你?”苏意说着就挥起了拳头。   瑾宁一溜烟跑了,“我惹不起,我躲!”   苏意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着笑着,眼圈不知道怎么地就红了起来,他伸手揉了一下眉心,眸中是浓浓的悲伤。   三年!   老天爷您是何等残忍啊?   那年,他是故意去青州的瑶亭庄子里找她的。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那时候,小小年纪,她挂在树上,小脑袋往下吊着,大眼睛滴流滴流地转,那一刻,他看到了甄依。   他是为甄依去的。   但是,最后却真正认了这个徒儿,女儿。   以一个父亲的心态,希望她如意一生,平安无忧。   如今,得知她只有三年的命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努力,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只要她高兴就好。   他特别想念在瑶亭庄子里时候的她,笑起来,仿佛全世界的阴霾都消失了。   其实,她一直在庄子里,真的很好。 第202章 初三叔醒来   瑾宁离开总领府后,便去了甄大将军府。   还没进门口,就有人冲了出来,见到她立刻喜悦地道:“三小姐,奴婢正打算回去找您呢,初三叔醒来了。”   是梨花!   瑾宁面容顿喜,飞快地跑了进去。   初三叔是刚醒来的,醒来之前,毫无征兆。   小厮进来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就看他的眼睛睁开了,还把小厮吓了一跳。   小厮连忙去喊人,甄大夫人便叫人去找瑞清郡主,且她也亲自前来探望。   初三叔醒来之后,精神状况不太好,就是有些迷迷糊糊,问他话,他就木然地看着甄大夫人,似乎对之前的事情没大想起来。   甄大夫人叹息道:“怕是睡久了,脑子有些糊涂了。”   瑾宁小旋风般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给舅妈行礼,就冲到了床前,看到初三叔真的睁开了眼睛,她深呼吸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初三叔,欢迎回来。”   初三叔看着她,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记得了,嘴唇微微哆嗦地问:“你……没事?”   “我没事!”瑾宁先跟舅妈见礼,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甄大夫人见瑾宁来了,便含笑道:“你来了就好,你陪他说说话,方才看他似乎不大记得事情。”   瑾宁连忙道谢,“是,谢谢舅妈!”   “傻孩子!”甄大夫人伸手揉了一下瑾宁的额发,便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初三叔看着她,又看看甄大夫人的背影,激动地撑起手,“记得了,是大夫人,大将军回来了是吗?”   “是的,外公回来了。”瑾宁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伸手压了他肩膀一下,“好好躺着,这还没痊愈呢。”   初三叔喃喃地道:“真好,真好,没人欺负你了。”   瑾宁听了这话,心底微微酸楚难受,眨巴了眼睛,“一直都无人能欺负我。”   初三叔慢慢地看着她,轻轻叹息,“三小姐,对不起,差点害死了你。”   “过去了,不记得了。”瑾宁也轻声道。   初三叔脸色十分苍白,说话也很虚弱,就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样子,可不久之前,他还是国公府威风凛凛的初三叔。   “先躺着,瑞清郡主马上就来。”瑾宁道。   “怎……怎敢劳烦郡主?”初三叔吓了一跳,本来因为疲惫而慢慢闭上的眼睛又忽然睁开了。   “我以后会好好报答她。”瑾宁压好被角,“先别说话,休息。”   初三叔确实是没力气,仿佛是一场恶战里归来的,全身都虚脱,“我不中用了。”   瑾宁微笑着安抚道:“初三叔是英雄。”   初三叔眸色黯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瑾宁知道他心里难受,也有些话说不出问不出,便轻声道:“我一直都很好,若觉得对不住我,赶紧好起来,我等人用。”   说完,她便出去了。   初三叔屏住呼吸,好久好久,他才吐了一口气,却是带着眼泪把气给憋出来的。   他慢慢地侧身转向里头,一动不动。   瑾宁在门口回头瞧了一眼,心里还是很酸楚。   出了去,便见庭姑姑和孟大娘在外头。   孟大娘扶着庭姑姑,庭姑姑看着瑾宁,一双眼睛含泪,近乎痴迷般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庭姑姑自打清醒过来之后,便不曾见过瑾宁,一直都还在调养,到今天她精神大好了,孟大娘才扶她来。   庭姑姑的泪水一直滑落,她的双手就在擦泪,一边擦一边说:“真好,真好,都这么大了,都这么大了,小姐安慰了,小姐在天之灵,安慰了,就是,小姐都没见过小小姐,她那时候,那么盼着,却见都不得见……”   瑾宁觉得今日真是个催泪的日子。   她上前,轻轻地拉住庭姑姑的手,深深地吸一口气,逼退了泪意,轻声道:“姑姑,母亲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她一直在。”   “是吗?是的,一定是的。”庭姑姑双手哆嗦,慢慢地反握住她的手,泪水还是止不住。   孟大娘劝住了,“好了,姑姑别难受了,见到三小姐,该高兴,不该哭。”   “高兴,高兴!”庭姑姑又擦了一把眼泪,鼻子堵塞得厉害,说话的鼻音重得几乎叫人听不清了,“就是,想起小姐,心里痛……”   瑾宁心里也是一痛,垂下眸子掩饰了眼底的泪意,“风大,姑姑回去歇着,我去给外公外婆请安。”   说完,她逃也似地走了。   一路走出院子,依偎在廊前的圆柱上,她深深地吸气,心底难受得很。   庭姑姑有一句话,戳了她心底最痛最痛的地方。   母亲盼着她出生,但是用了命换来的女儿,到底是没见上一面。   而她的前生,从怀孕开始就一直期待着,可到最后,却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恨意和痛意在心头交织,怒火与憎恨在五内交缠。   “小霸王!”   身后,传来雷洪的声音。   瑾宁一怔,擦了眼角收不住的泪水,回过头去看他。   见他束一身简朴的青色劲装,意气风发得像要去街头打群架的痞子。   “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穿成这样?” 瑾宁问道。   雷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甄大将军要见我,这不,我穿得……看起来壮实点。”   “你本来很壮实啊。”在庄子里打架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多威风,每一次都被揍得跟猪头似的,但是即便负伤也绝不认输。   “不知道你外公见我做什么呢?”雷洪深呼吸一口,有些紧张。   “我正要去找他,一起去?”瑾宁道。   “好!”雷洪求之不得,虽然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那位可是甄大将军啊,大周朝,谁听了他不会肃然起敬?   甄大将军在练功房里,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招招凌厉,寒光扑面而来。   雷洪首先便震了震,他学过招式,也有点根基,自以为在青州除了小霸王之外,便无人是他的对手。   如今看到甄大将军这一招一式,方觉得自己那些,简直就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小孩儿玩泥沙的把戏都不如啊。 第203章 为她做衣裳   甄大将军见两人来,便收了枪,一个跃起,长枪朝雷洪飞了过去。   长枪去势迅疾,雷洪吓得心肝都快碎掉,身子往后一倒,长枪从他脸上方凌空擦过,他整个跌倒在地上。   甄大将军哈哈大笑,“反应很快啊!”   雷洪慢慢地站起来,双腿不断发软,心里头直呼,好你个狠心的老头,叫我来竟是杀我的。   瑾宁也吓住了,伸手扶了雷洪一把,道:“外公,这可太危险了,他若是避不开,小命就丢了。”   甄大将军笑道:“去看看枪头。”   雷洪困惑地回头去看,只见枪头是白色的,比寻常的钢枪头还要白一些,“这个?”   瑾宁却已经捡起来了,伸手一捏,瑟瑟作响,“是纸啊!”   纸糊的枪头,不止枪头是纸,长枪也是纸卷成的。   雷洪肃然起敬,能让软软的纸变得如此刚硬凌厉,得要怎生厉害的内力啊?   “老夫飞枪的时候,早去了劲,若是他躲不及,也顶多是肿一块,不碍事。”甄大将军笑着道。   “大将军好厉害啊!”雷洪竖起了大拇指拍马屁,却也是真心话。   甄大将军命人去泡茶,领着两人席地而坐。   “你叫雷洪是吗?”甄大将军扬了一下衣袖,声音豪迈地问道。   雷洪一点都没了昔日的张狂,低眉顺眼,恭谨地应道:“回甄大将军的话,是。”   “嗯,名字好。”甄大将军点头赞赏道。   雷洪怔了怔,“名字好?”   “当然好,打雷下洪水,不好吗?”甄大将军拍着他的肩膀道。   打雷下……洪水?   雷洪没什么文化,但是也觉得应该是不太通的,不过,他是大将军,他说什么是什么。   “老夫听得底下的人说,在瑾宁掉下悬崖的时候,你找了三天三夜不曾合眼,是吗?”甄大将军正色地问道。   雷洪不甚自然地看了瑾宁一眼,“我与瑾宁有打小的情分,这个……这个自然要出力的。”   “是,老夫人知道你们打小一块打大的,难得你这小子不记仇啊,还如此重情重义,老夫很欣赏你。”甄大将军严肃地道。   雷洪讪讪笑了,欣赏他也不能这么严肃啊,这可多吓人。   “小子,要进军营吗?”甄大将军看着他的身形,伸手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个当大兵的好苗子,一定不会死得很快。”   雷洪怔了一下,其实,自打上次跟瑾宁聊过之后,他就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窝囊废了呢?   男人都该干一番事业的。   所以,听了甄大将军的话,他心里竟有了冲动,脱口道:“想试试。”   “想就想,可不能试试,军营是个吃苦的地方。”甄大将军道。   “我不怕吃苦!”雷洪鼓起勇气道。   甄大将军笑逐颜开,“好,好,好,既然如此,你拾掇拾掇,过两天到北营报到。”   瑾宁怔了一下,看着甄大将军,“外公,如今北营的指挥将军是?”   甄大将军道:“是你大舅舅。”   “大舅舅不是去了东浙吗?”瑾宁不知道这新任命。   “是的,但是圣旨是这样下来了。”   瑾宁心头一阵激荡。   “你开心什么?”雷洪看她脸上一下子就展开了,狐疑地问道。   瑾宁连忙收敛神色,摇头道:“没什么,替你高兴。”   雷洪却知道她但凡露出这样诡异的笑容一定是有所图谋的,可大将军在此,他也不好追问。   瑾宁站了起来,“外公,我去给外婆请安。”   “去吧,她可想见你了。”甄大将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日去跟她说瑾宁冥婚的事情,本以为要费唇舌,殊不知,这才一说,她就同意了。   当时他还很意外,可她说只要是瑾宁喜欢做的,她都支持。   苏意叫他保密,因此在瑾宁面前,他也丝毫没敢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免得叫这孩子伤心。   瑾宁去到的时候,甄老夫人正在做衣裳。   她眼神不好,但是针线活儿却是十分灵通,几乎是全凭直觉,一针一线下来,工工整整,十分秀美。   做得入神,加上瑾宁进来的时候嘘了声不许婆子说话,所以老夫人都不知道瑾宁来了。   这倏然抬头,便见面前一张大刺刺的笑脸。   她慢慢地放下了针线,伸手刮了一下瑾宁的鼻子,“来了也不做声,是要吓死外婆吗?”   瑾宁挨着她坐下来,瞅了几眼她做的衣裳,“给谁做的啊?这些活儿,叫底下的丫头们做就好,府中不是还有绣娘吗?怎地要您亲自来做?多伤神。”   老夫人望着她,慈爱的笑了,“给你做的,马上入秋了,给你缝个小棉袄。”   “给我做的啊!”瑾宁连忙就拿起来,细细看着那些绣花和针脚,“外婆的功夫可真巧,不过,我衣裳多着呢,且就算要做新的,不还有裁缝绣娘吗?别做了,给底下的人做去。”   说完,便把衣裳递给旁边的婆子,“嬷嬷,拿去给绣娘做。”   老夫人一手拿了过来,“谁都不许碰我的。”   她宝贝地塞到了怀中,拉住瑾宁的手端详着她的脸,“外婆年纪大了,做不了几件,这趁着眼神还成,能为你做一件是一件,见面那会儿,你给我磕了十六个响头,你欠我十六个响头都还了,我最起码,也得为你做十六件衣裳。”   瑾宁笑了,“你这老太太,还较真,十六件衣裳不得把您做傻了啊?要做就做这一身,做了这一身,我就能穿一辈子了。”   “胡说!”老夫人听得此言,浑身一震,眼睛就瞪着她,“掌嘴!”   瑾宁知道老人家都是不爱听这些晦气的话,于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三下,讨好地道:“行,掌嘴,掌嘴,不生气了。”   老夫人转身擦拭眼角,“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不可这般胡闹,日后进了侯府的门,谁欺负你,你就跟外婆说,外婆打不成,骂人还是一流的。”   “可不是?有我们老太太在,谁敢欺负我呢?”瑾宁见她红了眼圈,想必是因为冥婚的事情,遂抱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外婆,我跟你说,靖廷没死,他必定会活着回来,我对他有信心。”   瑾宁认为师父应该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知老人家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理由来说服二老呢。 第204章 宫中菊花宴   老太太眉间有柔和温暖的笑意,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你既然有信心,外婆当然支持你。”   老太太说着,伸伸腰,“哎,乏了,得歇一会儿。”   “那快去歇着。”瑾宁连忙道。   老太太伸手叫婆子扶起来,仓皇转身,就唯恐瑾宁看到她即将要涌出的泪水。   瑾宁却以为她真的累极了,确实做衣裳很费神,这老太太……   瑾宁心底涌起了暖意,有人这么爱着,护着,宠着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失去。   靖廷,你若能活着回来,我陈瑾宁这一辈子就算完整了。   童太后每年都会开一次秋日宴会,是在秋菊大片盛放的时候,邀请命妇夫人们入宫赏花,吃螃蟹,喝黄酒。   两宫太后以前是很不对付的,但是,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尤其在童太师倒台之后,童太后便事事以龙太后为尊,几乎事无大小都听龙太后的话。   而龙太后对童太后也很尊重,她的宴会,多半会出席一会儿。   凉宫太后如何和谐,对大周朝而言,是极好的事情,至少,对皇帝来说,很省事。   赏菊大会,其实说穿了,就是叫命妇们带自己姑娘入宫走走。   皇上专心政事,三年一度的选秀早就停止了,作为母亲的童太后自然为子嗣着急,没有选秀,就没有新人入宫。   而最重要的是皇上如今独宠元皇后,对其他嫔妃也不过是敷衍去一下,因此,皇子公主加起来才不过四个。   对童太后而言,最好是有四十个。   因此,每年的赏菊宴,请命妇是假的,目的是要命妇们把自己家的姑娘带进宫来。   只可惜,童太后的好意,从不被皇上接纳,童太后因而也责怪元皇后,认为是她吃醋嫉妒,不许皇上娶妃。   这说起童太后与元皇后之间,也曾有过不愉快。   如今的元皇后是继后,前一任皇后是童太后的侄女,性情却嚣张跋扈,心胸狭窄,对嫔妃腹中的皇嗣下手,最终被废。   童太后虽然知道自己的侄女被废,和元皇后无关,可当时皇上确实专宠元氏,童太后心里就多少有些不愉快,日积月累,这矛盾便越发大了。   而龙太后知道两人有些芥蒂,可就是不调解,其实她出面说几句,便可化解干戈,后宫便和谐一片。   可她不干预,就是不干预。   言归正传,童太后的赏菊宴会,瑾宁也收到了帖子。   七月十八一早,瑾宁便起身打扮了。   她今天是有任务的,所以,心情也有些紧张。   钱嬷嬷提前一天便开始教她宫中规矩,且跟她说了龙太后身边的情况。   “太后身边,除了靖国候夫人之外,还有两人说话很有分量,这两人你切莫得罪,不管是什么事,太后都会护着这两人的。”   瑾宁虽历经前生的事情,但是对宫中的事情知之甚少,便连忙请教。   “这两人,一人叫郭玉,如今是一品掌事姑姑,是昔日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后来去了伺候龙太后,且深得龙太后敬重,这郭玉姑姑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一双眸子锐利得很,你心里想什么,她一眼就能看穿。另外一人叫靳如姑姑,这位可了不得,她是陪着先帝一块长大的,听闻,先帝曾想封她个贵妃,被她拒绝了。瑾如姑姑慈爱温柔,对人也亲切和善,你若是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只要稍稍态度恭顺,她便能把你当好人。”   钱嬷嬷说这些话的时候,忧心忡忡。   瑾宁从铜镜里看着她,轻声道:“谢谢嬷嬷提醒。”   钱嬷嬷轻轻叹息,“虽然您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是,我知道你此番入宫不是为了赏花,别的不说了,希望靖国候夫人能帮你一把,她多半也会入宫去的。”   瑾宁慢慢地回头,拉住嬷嬷的手,眼圈微红,“嬷嬷,谢谢你为我如此劳心。”   “说谢谢做什么?既然老身答应了苏大人要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便事无大小都希望能为你安排妥当。”钱嬷嬷也知道冥婚的事情,心情很是沉重。   她本只是为还苏大人的一个恩情来的,却没想到,真喜欢这个姑娘啊。   直爽,聪明,做事不拖泥带水。   青莹从外头进来,道:“三小姐,马车备好了。”   嬷嬷连忙往她的发髻上再补上一根鎏金镶翠玉蝴蝶簪,又细细检查了一下脸上的脂粉,这才道:“好了。”   嬷嬷和青莹是跟着一同去的,但是两人是不能入宫,只能在宫外候着。   刚出了院子,便见陈瑾珞飞快走过来,她过来便拉着瑾宁的手笑嘻嘻地道:“听说你要入宫去,不如,我陪你去如何?”   瑾宁抽回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不愿意说,便大步往外走。   陈瑾珞讨了个无趣,哼了一声,悻悻地道:“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钱嬷嬷和青莹跟着瑾宁的身后,陈瑾珞这话,两人都是听到了,钱嬷嬷皱着眉头道:“无耻!”   瑾宁淡淡地道:“这种人,不必搭理。”   马车抵达皇宫东门。   宫门外,已经有许多华贵的马车在排队,等候检查进去。   命妇们的马车一律是停在外头,宫中有肩舆来接,但是,宫中守卫森严,因此,都得验查身份方能进去。   瑾宁是备受瞩目的。   一个县主,竟然和一个死人冥婚,不是痴就是傻要么就是丑。   当她下了马车,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陈瑾宁的时候,都侧目而视,小声议论。   “她就是宁安县主啊?看着模样也不错啊,怎地会嫁给一个死人呢?”   “县主又如何?之前被侯府退过婚的,且名声不好,嫁给陈靖廷,好歹是大将军遗孀,这多荣耀啊?”   “荣耀又如何呢?子嗣都没办法有了。”   “这子嗣怎么就不能有?可以从旁支过继啊。”   这些话,她们都是小声说的,但是一字一句都落入了瑾宁的耳中。   瑾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仿佛她们说的人不是自己。   “瑾宁!”   瑞清郡主走了过来,她挽着瑾宁的手,淡淡地扫了一眼方才小声议论的人,“你随我进去,不必在此等候!” 第205章 靖廷会没事   瑞清郡主是皇太后的明珠,皇太后赐她可自由出入皇宫,因此,瑞清郡主不必再检查验明身份。   瑾宁冲她微笑,“谢谢郡主!”   瑞清郡主声望很高,大家见她跟陈瑾宁这般熟稔,才想起陈瑾宁日后是要做瑞清郡主的小姑子,因此,也无人敢在瑞清郡主面前再说什么。   两人进了宫门,肩舆在候着,瑞清郡主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们走路进去。”   “是,郡主走好!”内监知道她的性子,便连忙躬身送她。   沿着长长的宫道徐徐前行,瑞清郡主神色淡淡地道:“那些人说什么,不必放在心上,自己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   “没放在心上。”瑾宁极目看去,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顶,飞檐翘起,有连绵不绝层峦叠嶂之感。   “嗯!”瑞清郡主知她不是敷衍,便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走去,也没什么话题。   瑞清郡主性子比较淡寡,不多言,瑾宁因心事重重,也没有话题。   对面,走来一人,身穿青色官服,面容俊美,气质清雅,他手里捧着一叠书,走的时候,也没看道,在翻着手中的书本,也没留意有两人正走过来。   “大哥!”瑾宁叫了一声,他才猛然停下来,抬头看着瑾宁,神色一喜,“宁妹妹,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太后娘娘开的赏菊宴,我入宫赴宴!”瑾宁心头叹息,你这个书呆子,未婚妻在跟前呢,也不看一眼。   陈梁晖噢了一声,“是的,忘记了。”   他眸光移向瑾宁身边的人,怔了一下,然后瑾宁眼睁睁看着他那张本来白净的脸,一下子就跟煮熟的虾子般赤红起来,手足无措,垂下了眸子想要拱手,却忘记了自己正在拿着书,这一拱手,书啪一声掉在地上了,他这拱手礼行了一半出了状况,耳朵都红了,“小生见过瑾宁郡主……不,不瑞清县主……郡主……”   陈梁晖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羞得是无地自容。   瑾宁想买块豆腐给他让他撞死算了。   瑞清郡主却神色未变,俯身捡了书,瞧了一眼,脸上是温婉的微笑,眉目弯弯,“公子有礼了。”   “谢谢郡主!”陈梁晖接过书,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这忽然的相见,真让他方寸大乱啊。   瑞清郡主看着他赤红的脸,还有额头渗出的细碎汗珠,竟然取出了一条手绢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陈梁晖如被雷劈般定住了,这一下,他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无措之下不知道如何反应,竟然抱着书就跑了。   瑾宁吃惊地看着他逃难似的背影,双眼冒火,真想拿屎扔他。   “郡主,大哥平日不是这样的。”瑾宁怕他伤了郡主的自尊心,连忙解释道。   瑞清郡主收了手绢,眉梢反而多了一份柔和,唇瓣微扬,“可爱吗?”   瑾宁又吃惊地看着她,可……可爱?   那一个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落荒而逃的男人,可爱?   好,我们不一样!   “这个……可爱得有点傻……气!”瑾宁觉得加个气字,没那么贬义。   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可爱。   瑞清郡主笑了,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瑾宁傻乎乎地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不够用的。   一般来说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不生气,起码也会难过吧?   但是,她竟然笑得很开心。   瑾宁觉得头皮发麻。   “你大哥的簪子,有点破损了。”   走着走着,瑞清郡主忽然说了一句。   瑾宁略微诧异,“是吗?”   “嗯,明日我给他送一根,你转交给他。”   “这个……好的!”瑾宁看她的神情,是真心的,这才放了心下来。   她不嫌弃大哥这傻货就好。   瑞清郡主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唇瓣依旧是挂着那一抹盈盈的笑意,久久未褪。   瑾宁却想不明白,郡主这样的凤凰,怎么会看上大哥这只山鸡的?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她忍不住问了,“郡主,我大哥到底哪里好?”   瑞清郡主反问她,“他哪里不好?”   “他……”瑾宁本想说一堆缺点出来,例如耳根子软,不够坚定,容易错信人,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自己真这样说了那就是给大哥倒台。   “他人品好!”瑞清郡主见她说不出来,便说了自己的心底话。   瑾宁点头,确实。   “人无完人,谁都有性格的缺陷,但是,性格是可以改的,若一个人立心不正,便改也无用,你大哥刚去翰林院那天,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小乞丐,乞丐受了伤,你大哥竟然不顾前程也要把这小乞丐送到医馆去,便是这一次,我对他留了心。”   “郡主不觉得他为了救小乞丐的命而不顾自己的前程很愚蠢吗?”瑾宁问道,她自然不觉得的,命很珍贵,只是,她想听听郡主怎么说。   “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一边是与自己无干之人的性命,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必定会纠结一番再做决定,这是人性。但是你大哥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想过有可能会毁掉他自己的前程,这一点,可以证明他不漠视生命,他尊重生命,他日若登于高位,也必以百姓为念。”   瑾宁还真没想到这么高层次去,被瑞清郡主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大哥的形象高大了许多,有点让她肃然起敬的感觉。   不管如何,瑾宁是放了心,至少,郡主是真心要嫁给大哥,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她其实一直都担心,在成亲之后,郡主会看不起大哥。   因为郡主身份尊贵且她本身也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她有足够的资本轻视庶子出身的大哥。   “瑾宁,靖廷会没事的。”   瑾宁沉思着,忽然听到瑞清郡主这样说,便以为郡主在安慰她,“嗯,是的,会没事的。”   瑞清郡主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着。   瑾宁的心绪却因为她忽然说起靖廷而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瑞清郡主沉默片刻之后,又严肃地道:“我与你说认真的,他会没事。”   瑾宁停下脚步,一把拉住瑞清郡主的手,看着她认真郑重的神情,她倏然眼底发热,“郡主,真的?谁告诉你的?” 第206章 飞凤殿   瑞清郡主拍拍她的手,“反正我只能告诉你,人还活着,你且安心等着,活着应该是没问题的。”   瑾宁听了这话,便知道他情况一定不乐观,她控制了下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不知道,但是还活着。”瑞清郡主道。   活着就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活着就好。   瑾宁慢慢地转身往前走着,心绪却已经大乱。   他是天生的武将,活着不等同日后还能上战场,他或许以后站不起来,或者断手断脚,或者是其他……   瑾宁脑子里不断地浮起许多种可能,她尽量往好的方便去想,可能乐观吗?不能,若不是严重,他早就回来了。   之前师父说过擎天摄政王去了,应该是擎天摄政王传回来的消息,摄政王有办法救他吗?   童太后住在紫竹殿,瑞清郡主带着瑾宁先去给童太后请安。   瑾宁收敛心神,跟着郡主进去。   紫竹殿人来人往,宫女太监络绎不绝地穿梭期间,手里或捧着茶水,或端着糕点,可见殿中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上了石阶,一名头发花白的嬷嬷笑着迎接上来,先给军招呼问了安,再给瑾宁福了福,“县主好!”   瑾宁回礼,“嬷嬷有礼了。”心里却暗自奇怪,她未曾来过紫竹殿,怎地这个嬷嬷却认识她?   嬷嬷笑着对瑞清郡主道:“郡主可来了,皇太后都念您几回了,说您再不来,就得叫人出去请了。”   瑞清郡主含笑道:“哪里敢劳烦皇太后叫人去请?这本是起了个大早,却不料父亲有几声咳嗽,母亲忧心,便叫我开了一副药,这才耽误了。”   “侯爷没事吧?”嬷嬷关心地问道。   “没事,入秋了干燥,嗓子不舒服也是有的,母亲就是瞎担心。”   嬷嬷笑着道:“靖国候夫人对侯爷可是真真的在乎。”   说话间,便进了殿中,殿中果然坐了几位衣衫华贵的夫人,还有两个神情局促的貌美少女,少女是站在各自母亲的身侧。   居中的雕花红木官帽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绛紫色精绣凤凰图案衣裳的老妇,对襟到领口皆绣金线蝙蝠图案。   她头发花白,却梳理贴服绾成凌云髻,带着紫金翟凤珠冠,脖子上挂了一串檀香木佛珠,佛珠雕刻着经文。   皇太后皮肤黝黑,眼底和颧骨上有老人斑,浑然寻不到曾有的美貌。   不过,听闻童太后年轻的时候,容貌也是十分粗糙的。   瑾宁不敢打量,匆匆看了一眼便下跪问安,“臣女陈瑾宁参见皇太后,愿皇太后福寿康宁。”   “你就是陈瑾宁?”皇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皇太后的话,臣女正是陈瑾宁。”瑾宁恭谨地道。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童太后的声音甚是威严。   瑾宁慢慢地抬头,对着皇太后,却垂下眸子没有和皇太后对视。   童太后细细端详,微微点头,脸上也扬起了笑意,“嗯,和你母亲有七八分的相像。”   瑞清郡主笑着道:“太后,瑾宁都跪多久了?您怎么还不叫她起来啊?头一回见面,可不许太刁难人家姑娘的。”   童太后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没嫁到陈家去呢,就帮着未来的小姑子了,好了,哀家也不难为你的小姑子,瑾宁起来吧。”   在场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瑾宁谢恩后站了起来,飞快地看了瑞清郡主一眼,本以为她会觉得不好意思,殊不知,她脸色微变,甚至还带着轻笑。   这倒是个奇人,瑾宁心道。   因着许多人还没到,赏菊宴还没正式开始,在宫婢的招呼下,瑾宁和瑞清郡主出了殿外,瑞清郡主道:“你先在这里走走,我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瑾宁很想跟着去,但是,想起师父是另有安排,且自己是去进谏的,若皇太后不高兴,会牵连瑞清郡主,她可不能害郡主。   “好,你去吧,我在这里转转看看花。”   瑞清郡主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着她,“你喜欢看花?”   “喜欢,我在庄子里长大,当然喜欢花花草草。”瑾宁笑道。   瑞清郡主道:“你随我去母后皇太后的宫里吧,她宫里可多名贵花卉,只是,你在外面看花就好,母后皇太后不爱见陌生人。”   瑾宁迟疑了一下,“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走吧!”   瑞清郡主说完,便转身去了。   瑾宁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龙太后如今住在飞凤殿,和紫竹殿有些距离,两人步伐不快,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   飞凤殿外,挂着黑色牌匾,龙飞凤舞地刻写着飞凤殿三个大字,朱红色的大门上,黄铜钉整齐排列,甚是有气势。   这飞凤殿外,没有什么宫女太监,跨了门槛进去,才看到一名身穿灰色衣裳的面容和善的姑姑走过来。   瑾宁飞快地看了一眼,想必,此人就是钱嬷嬷说的靳如姑姑了。   果然,听得瑞清郡主笑道:“靳如姑姑,这有日子没见,怎觉得您还神清气爽了许多啊?”   “郡主这嘴巴就跟灌了蜜糖似的,叫人听着真是欢喜。”靳如姑姑笑着道,“快进去,皇太后等着你呢。”   “嗯,马上就去,姑姑,这位是宁安县主,劳您带她在院子里走走。”   瑾如姑姑看向瑾宁,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原来是县主,失敬了。”   瑾宁福身,“见过姑姑。”   瑞清郡主进去之后,瑾如姑姑便带着瑾宁到院子里去。   瑞清郡主说得没错,母后皇太后这院子里确实很多奇花异卉,看着很珍贵,因为瑾宁虽是庄子里长大的,可这么多品种的花,她一样都没见过。   但是她的心思也不在奇花异卉上,而是想着怎么跟瑾如姑姑打开话匣子,好让她举荐自己去见皇太后。   “钱嬷嬷好吗?”   瑾宁没找到话题,倒是靳如姑姑问她了。   瑾宁想起钱嬷嬷之前也是在母后皇太后身边伺候,两人肯定很熟悉,便连忙道:“嬷嬷好着呢,这不,今日入宫的时候,还专门叫我来问瑾如姑姑和郭玉姑姑好。” 第207章 面圣   靳如姑姑笑着道:“嬷嬷真有心,改日我得空,便出宫去看看她。”   瑾宁大喜,“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嬷嬷会高兴死了。”   正要打开话题,却见一个小宫女从门外进来,把瑾如姑姑叫了出去。   瑾宁懊恼极了,这眼看就有机会了,哎,若是等师父安排,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也没了心思看花,坐在院子的凉亭里发呆。   没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瑾宁站起来,透过花丛看过去,只见靳如姑姑领着一名身穿明黄龙袍的人进来了。   瑾宁心中一紧,是皇上,是皇上!   原来,方才小宫女是告知靳如姑姑皇上正往飞凤殿来,靳如姑姑出去迎接了。   瑾宁看着皇上从自己的视线里走过,心里噗通噗通乱跳,有一股子要跑出去的冲动。   但是,她努力遏制,免得坏事。   躲在花丛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和靳如姑姑进去了。   殿中的声音,她是听不到的,但是,她的一颗心都飞进了殿中,只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她坐立难安,一直在原地踱步,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对于东浙的事情,她前生知道很多,这是大患,真的是大患,如今再不出战,两年之后东浙王起事,大周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她不仅仅是为了给靖廷报仇,更是为了定国安邦。   前生的她是武将,她很清楚战事先机到底有多重要。   她心情着急,前生关于内战的事情便一一浮上心头,那对大周人而言,怕是此生都不能忘记的惨痛,江山染血,将士命丧,百姓流离失所,尤其东浙王刚起事的那会儿,因势头很猛,势如破竹,一口气杀到了蕲州,这沿途杀了多少骂他逆贼的百姓?   光蕲州便被他屠了半个城啊。   瑾宁胡思乱想之际,便见几个人拥簇着皇上和皇太后出来了,瑞清郡主也跟在身侧。   瑾宁心里正焦灼不已,眼见皇太后和皇上就要离去,她再也压不住了,大步走出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拦住了皇太后与皇上的去路。   “臣女陈瑾宁给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瑾宁有一种豁出去的澹然,毅然抬起了头。   皇上明显被她吓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瑞清郡主在一旁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女带她来的。”   皇上听得是郡主带来的,嗯了一声,也不逆瑞清郡主的面子,淡淡地道:“既然是郡主带来的,那就得懂些分寸,下去吧。”   瑾宁却没走,伏地道:“皇上,臣女有话说。”   皇上眸色冰冷,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瑞清郡主一眼,示意瑞清郡主带她走。   瑞清郡主却微微笑,“皇上,不如听听她说什么?”   瑾宁错愕,看向了瑞清郡主,本以为她会怪自己冲动的。   皇上神色明显不耐,但还是卖了瑞清郡主这个面子,“说!”   瑾宁咬了咬唇,“臣女想单独与皇上和皇太后说。”   “大胆!”皇上厉声道。   瑾宁连忙伏地,“皇上息怒,臣女有要紧事情说。”   皇上见她还没退下,龙颜大怒,正欲叫人来拉她走,却听得站在一旁的皇太后轻声道:“皇帝,听听她说什么要紧事吧。”   皇上看了皇太后一眼,有些错愕,但是也没拂逆皇太后的意思,“一切听母后的。”   “郭玉,带她进来!”皇太后说完,便转身进了殿中,皇帝也跟着进去。   瑾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并未放下悬着的心,此番进去,若不能说服皇上和皇太后,那她肯定会被问一个干预朝政之罪。   这脑袋,也未必能保得住。   她歉意地看了瑞清郡主一眼,瑞清郡主却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你觉得我这一大早入宫,甚至不等我母亲便来了,是为了什么?快去吧!”   瑾宁顿时明白过来,师父安排的人就是瑞清郡主。   她来不及言谢,郭玉姑姑已经道:“县主,请吧!”   瑾宁福身,跟着郭玉姑姑进了殿中。   郭玉姑姑领了她进去,便转身关了门出去了。   瑾宁不敢看皇太后和皇上,规规矩矩地上前跪下。   天威在前,瑾宁心里很紧张,但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抬起头来!”皇太后道。   同样的四个字,方才在紫竹殿的时候童太后说过,但是,瑾宁对着童太后丝毫没有紧张惶恐的心。   如今再听到这四个字,瑾宁的心却像擂鼓一般,噗通噗通地几乎要跳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眸光触及皇太后那双平静得如古井的眸子,她的心倏然一震。   皇太后保养极好,望之也不过三十不到的人,她容貌绝世,在大周朝是闻名的,只因她曾临朝称制,众人只知道她威望,而忘记了她本是容色惊人。   如今,那张绝色之容上嵌着的那双古井般清冷的眸子,便无端叫人有一种震慑力。   瑾宁尽量稳住自己,没有避开皇太后的盯视。   皇太后缓启嘴唇,声音不紧不慢,“说话!”   瑾宁深呼吸一口,在心底回荡许久的那句话,冲口而出,“臣女想请皇上出兵,剿灭逆贼东浙王慕容前。”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狂怒冉冉而起,竟有噬人之势,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预政事?还口出狂言叫朕对当朝亲王出兵?”   瑾宁看着天威震怒,心里慌得很,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是别在了裤腰带上了,她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皇上,此时若不出兵,等东浙王羽翼渐丰,便成大患了。”   “大胆!”皇帝怒拍桌子,眼睛因狂怒而赤红,“到底是谁跟你说东浙王是逆贼?是你的父亲陈守业还是你的师父苏意?”   瑾宁听得他牵扯旁人,连忙道:“回皇上,不是谁跟臣女说的,东浙王野心渐露,但凡去过东浙的人,都知道。”   “你去过东浙?”皇帝冷声问道,眼底狂怒依旧未减。   瑾宁回答道:“是,臣女去过,知道在东浙,人人都只知道东浙王,而不知道有朝廷,有皇上。” 第208章 死谏   皇帝依旧难消狂怒,“那也是你能妄议的?你可知道你是犯下了逆天大罪?若东浙王没有谋反的野心,你是诽谤诬陷亲王,论罪当诛,你不要命,难道你陈家上下也不要命了吗?”   皇太后一直没说话,甚至脸上神色都不曾变过,只是定定地看着瑾宁。   一句论罪当诛,且有牵连家人的意思,瑾宁确实有些心怯了。   前生,皇上是早察觉东浙王的野心,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东浙王是他的堂弟,慕容家不兄弟阋墙,这个是先祖遗训。   瑾宁心头百转千回,知道皇上狂怒之下真的会要了自己的脑袋,可她大仇未报,她重生回来,就是要找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报仇的。   皇帝见她似有退缩之意,遂冷冷地道:“朕可以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是,削去你县主封号,以后不得踏入皇宫半步,这是你鲁莽无状的代价!”   代价!   代价!   报仇,来生再报,若死谏能让皇上醒悟,让皇上出兵,她死也值得。   报仇很重要,但是,身为武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靖廷前生被封为靖侯的时候,曾在一次练军时跟将士们说过,一旦投军,此身此生,便不由自己,需要的时候,这血肉之躯便挡于敌人的身前,护着大周江山护着大周子民百姓,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   那时候她心头没有什么大义,只为护夫出征,但是听了靖廷这话,年少时候在庄子里立下要做一个侠客为民请命的傻瓜心愿竟然浮上了心头。   当时她听了靖廷这番话,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如今,也是如此。   这条命,豁出去吧!   瑾宁顿时抬起头来,眼底有悲壮凌厉的光芒,“皇上,任何的代价,臣女以项上人头承担,但是,一旦东浙王起事,皇上和东浙百姓为此付出的代价,却要惨烈许多,且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你……”皇帝没想她还如此固执,急怒之下又觉得与她计较有些失分,且念及甄大将军的情分,遂摆摆手愠怒地道:“罢了,朕不与你一般见识,走吧。”   说罢,皇上也站了起来。   瑾宁见皇上丝毫不曾动摇,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她霍然站起来,双目圆瞪,“惠帝十八年春,东浙王起事,从东浙杀到蕲州,沿路所杀百姓三万人,入蕲州,蕲州援军未到,蕲州知府带人奋抗,百姓与逆贼厮杀,东浙王慕容前狂怒之下,屠了半个城,焚烧房屋三千余间,三日之间,蕲州成为人间炼狱,大火足足焚烧三日不曾停歇,男丁死伤过半,被屠的妇孺尸体横陈堆积,援军抵达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领兵之帅孔长安带三万人与东浙叛军在蕲州开战,因早被设下埋伏,孔长安重伤,损兵一万余,未能阻挡东浙叛军挥军而上的步伐……”   “你闭嘴!”皇帝听得此等诅咒之言,大为狂怒,当下便呼人进来,“来人,把她给朕拉下去。”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便有禁军进来,拉住了瑾宁。   瑾宁说得眼睛发红,一手扣住那禁军的脖子,脚踹了另外一人,力竭声嘶地继续说:“惠帝十八年冬,叛军抵达红水湖州,拿下了红水湖州,杀百姓五千人,但凡不服着,人头悬挂城门示众,一时间,红水湖州城外,密密麻麻挂满了忠君爱国之士的人头,惠帝点萧侯为帅,领五万人迎战,在红水湖州外与敌人展开厮杀,萧侯威武,打得东浙王叛军逃窜四散,但是,四散之军很快汇合,且这一路的招兵买马,东浙军已经超过七万人,这场国之内战,足足打了两年余,朝廷对外宣称,死伤百姓与军士两万,可这零头都不算,但凡参与过那场战事的军士,都清晰记得,大周的百姓,是如何被东浙王屠杀的。”   瑾宁吼得嗓子生哑,滚滚泪水落下,放开那被她挟持的禁军,夺了他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悲愤不已地看着皇帝:“靖廷忠心护国,我是他的未婚妻,当与他一起守护这大周江山,若我的死能让皇上醒悟,不再顾念可笑愚蠢的兄弟之情,趁着东浙王如今折损翅膀,迎头痛击东浙王,阻止那一场悲剧,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说完,毅然横刀一扫,这一刀下去,她自知命绝,前生大仇未报,今生恩情未还,她不甘心,可只盼着换回来值得两字。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而来,击中了她的手腕,她只觉得手腕一阵无力,刀哐当落地,弹跳了一下落在她的鞋面上,割破了缎面。   这是一把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刀。   皇帝给镇住了,定定地看着瑾宁,狂怒之色褪去,取而代之是一抹困惑,尤其,见她不过弱女子一个,却能迅速出招制服他两名训练有素的禁军。   自然,最震骇的是她说的那些话,绝非能临时编造。   因为,起用孔长安,只是他曾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甚至,连母后面前都不曾提过。   而方才若母后不出手,这陈瑾宁怕是早死在了横刀之下。   若不是情况紧急,她怎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进谏?   皇帝扬手,让禁军退出去,且命把门关上。   瑾宁重新跪在了地上,身子虚软,忍不住地颤抖,这是高度紧张过后的略略放松,她怕死,真的怕死。   她怕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亡。   “母后!”   在良久沉寂之后,皇帝侧身看着神色一直处于泰然的龙太后,“她说的话,您觉得可能吗?”   皇太后伸手扫了一下膝盖上的灰尘,殷红的蔻丹在丝滑的绸缎上掠过,其实哪里是有什么灰尘?她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若信她,那她说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若不信……”皇太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皇帝,“那么她说的就会一一应验。”   皇帝骇然,“母后……您早知道?”   “他是你的弟弟,哀家能说的不多,一切还看皇上的决断。”   龙太后慢慢地道。 第209章 你为元帅   皇帝眼底有些困惑,但是慢慢地,他像是明白了一般,看着瑾宁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是谁告诉你的?”   皇太后咳嗽了一声,“皇帝,这不是重点。”   皇帝沉吟了良久,“母后,并非是朕顾念兄弟之情,是他未尽露野心,朕以何名目征伐?如今朝中武将疲乏,军士劳碌,粮草不继,如何能打这一场平逆战?”   皇太后听得这句话,这才慢慢坐直了身子,眸色抬了抬,“战事起,就必定祸端生,如今东浙王羽翼未丰,又刚被靖廷折了一膀,但凡哪位武将领兵出征,都必能歼灭他的野心。”   “只是,”皇帝也有些惆怅,“不瞒母后,此事朕已经跟甄大将军和萧侯商量过,都认为此时出兵不合适,要调兵,必得早朝和内阁商议,只怕,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反对。”   军权,看似集中,但是极为分散,这个是大周朝的一大弊端。   皇帝可以动武出兵,但是,是在外攘的情况之下,而打藩王逆贼,就得内阁商议。   这也是先祖定下来的旨意,其目的是防着在位皇帝忌惮兄弟亲王,相残手足。   如今,东浙王暗暗行动,证据不足,且还是江宁侯刚打完仗回来,军士疲乏,大举兴兵,内阁肯定反对。   内阁反对,对内用兵就不行,也无将军敢逆先祖遗旨。   皇太后淡淡地笑了起来,“内战确实需要召内阁商议,且一旦有了动兵的迹象,东浙王必定得知,这朝中便无他的探子吗?”   “那母后以为,该如何?”皇帝问道。   皇太后看着瑾宁,“你觉得,如今歼灭东浙王,需要多少兵马?”   “五千!”瑾宁道。   皇帝冷道:“简直痴人说梦!”   皇太后却十分严肃地对瑾宁道:“我给你三千人,后天是黄道吉日,你的婚事提前,我为你赐婚,命靖国候为你主婚,成亲当晚,你带着三千人,从西北门离京。”   瑾宁怔了一下,三千?   “那敢问皇太后,谁为将帅?”若是良将,三千人或有机会。   皇太后定定地看着她,“你,宁安县主!”   瑾宁瞪大眼睛看着皇太后,愣住了。   皇帝也怔住了,随即反对,“母后,且不论派多少人去,她一介女流,纵有手脚功夫,却不曾上过战场,如何能抵挡东浙王几万大军?”   皇太后今日第一次露出了笑意,那样温暖地看着瑾宁,“你可以吗?以你的人头,跟皇上担保吧。”   瑾宁看着笑意盎然的皇太后,心底却是凛然不已,她看向皇帝,眸色坚定地道:“陈瑾宁以项上人头担保,此去必杀逆贼。”   皇帝神色有些不好看,但是,他一向不忤逆皇太后的意思,且他认为,这三千人派出去,能探知军情也好。   于是,他道:“这倒是不必,你记住,切莫贸然行动,以刺探为主,有什么消息,迅速传回京中。”   “遵旨!”瑾宁跪下领命。   皇太后道:“委派苏意为监军,甄士安为副帅,孙长安为粮草先锋,粮草先行,扮作商人从东城门出,你们在蕲州汇合,抵达蕲州之前,将士要背足干粮和水,沿路不得停歇,三千人是分散去还是集中行兵,你自己安排,如今马上出宫到北营点兵,我的懿旨会随后到,甄士安是你的舅舅,他会全力配合你。”   几句话,便可看出皇太后早已经安排妥当。   皇帝微怔之下,也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瑾宁一眼,道:“宁安县主,莫辜负太后重望。”   “臣女遵旨!”瑾宁凛声道。   重生之后,第一次要上战场,瑾宁没有害怕,脑子里开始分析敌情和自己的军情。   她站起来,退后三步,“臣女告退!”   然后,转身大步而去。   殿内。   皇太后看着皇帝,“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后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皇帝摇头,“不,儿臣知道,母后怕是早有决断。”   “是的,东浙王,不得不除,否则酿成大祸,”她看着大门口那一抹斜斜进来的阳光,“我曾错过一次,有机会拨乱反正,便绝不会姑息他。”   皇帝这下子是不明白了,“母后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除了东浙王,你便可高枕无忧,他是大患,皇帝心里知道。”皇太后慢慢地收回视线,看着皇帝那张坚毅俊美的脸。   “朕知道他有反叛之意,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他真的会起兵,直到靖廷出事,才知道他已经有如此精良的武器,朕或许真的错了。”皇帝轻声叹气。   皇太后道:“皇帝,在位者,眼中只能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要谋害这江山,残害你的百姓,你都不能念半点情分,仁慈,有时候是最大的残忍。”   “儿子受教了!”皇帝正容道。   “你登基的时候,事事以你父皇和皇叔为榜样,雷厉风行,施行利好国策,甚至力排众议减轻赋税发展商业,我们大周着实兴旺了好几年。可你始终是个心软的孩子,这些年见你处事总是多番犹豫便知道,陈梁晖的策论,你看了深有感触,可见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如今修正为时不晚。”   皇帝听了皇太后这话,眸光慢慢地坚定了起来。   且说瑾宁里了飞凤殿,瑞清郡主便跟上来了。   “郡主,谢谢你!”瑾宁真心地道。   瑞清郡主微笑,“谢我做什么?这原本就是皇太后的意思。”   “皇太后怎会如此相信我?”瑾宁方才是不敢问的,但是心头却很奇怪,自己只是一介女流,在所有人眼中,她没上过战场,不懂得打仗,为什么皇太后会信她且对她委以重任?   “皇太后做事一向出人意表,而且,她或许觉得委派你为元帅,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即便你行兵时真叫东浙王知道,他也不会把你和你的三千兵马放在眼里。”   瑾宁吃惊地看着她,“果然你是什么都知道的?”   连皇太后只给三千兵马她都知道。   “我说了这是皇太后早就安排好了,否则,你舅舅为什么忽然就进了北营?”瑞清郡主微笑。   “可三千兵马,她真的信我能赢?”   “你会有帮手的。”瑞清郡主说完含笑转身走了。   瑾宁却怔怔地看着她。   帮手? 第210章 你回去准备婚事   瑾宁立刻就出宫去了北营。   她和皇太后的旨意是同时抵达的。   甄士安还没从东浙回来,孙长安接的旨意。   孙长安原先是南城守将,因犯错被降到北营训军。   三十多岁的汉子,在营里接了皇太后的懿旨,再看看旁边站着那弱不禁风的宁安县主,他只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宣旨的人走了之后,他看着瑾宁,背着手在营内转了好几个圈,都不知道怎么跟瑾宁说话,甚至,也没跟瑾宁这个元帅说一句话。   瑾宁却走过去坐了下来,伸手触摸着训兵图,守备册,轮值表,训练行程,她只觉得前生的自己,一点一滴地回来了。   身体里的血液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点燃,开始慢慢沸腾。   她触摸着点兵旗,手指轻轻扫过那红色的绸缎,仿佛能看到敌人的鲜血在她面前横流。   “你别碰!”孙长安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女孩儿,懂什么打仗?皇太后怎会有此安排?本将不信。”   瑾宁抬起头,漫看了他一眼,“孙将军最好是信,因为,明日一早,将军便要先行出发。”   北营如今有一万将士,原本不止,后来兵力分散开去,这一万军士连同三万禁军是一同守护京都的。   因此,北营军,也称为京备军。   “明日一早,如何能筹措足够粮草?”孙长安冷笑,心里有一股子气,觉得自己被朝廷戏弄了。   因着犯错一次,皇上已经多番降他了,没想到这一次干脆派个女娃子来戏弄他。   “这就不必将军担心,本帅自有安排。”   “本帅?”孙长安气得都笑了起来,“三千人的作战团,你还自称元帅,要不要脸?”   “哪怕只有三十个人,我该是元帅还是元帅。”瑾宁淡淡地道。   大周朝,元帅并非是封号或者爵位,只在作战时期才由皇上任命,为某场战事或者某个战区的主领人,掌部队的行军、战术、后勤等事情。   孙长安气呼呼地道:“好,我且看你明日如何筹措三千人的粮草,提取粮食,便是户部那边也得三审,没个七八天是下不来的,你竟然跟皇太后说我明日便可出发?”   “这不是我说的,是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说,这事难不倒孙将军。”瑾宁意味深长地道。   “皇太后这样说?”孙长安一怔。   “这绝非儿戏,否则,皇太后也不会委派苏大人为监军,我舅舅甄士安为副帅,孙将军,我们这三千人,是拿命出去拼的,若输了,我们尸骨无存,若赢了,便是天大的功劳。”瑾宁道。   孙长安神色困惑,确实,如果是戏弄,为什么要让苏大人为监军,甄将军为副帅?   “孙将军,皇上早有起用您的心,只是碍于您曾犯过大错,贸贸然起用没有战功在身,免不了要被人说闲话,皇上是在给您机会。”   瑾宁说完站起来,“孙将军带我去点兵吧。”   孙长安没了方才的暴怒,慢慢地冷静下来。   这陈瑾宁是女子,肯定没有作战的能耐,但是,幸好是有苏大人和甄将军随行,那就一切以副帅和苏大人的意思行事便好。   “那粮草方面?”孙长安问道。   “你放心,明日你出发之前,粮草会备好。”瑾宁道。   “很难。”一晚上的时间,如何筹备三千人的粮食?这不可能做到的,孙长安叹息。   但是,也没再说什么,叫人去吹号角。   三千兵马,认识过了瑾宁这个女元帅,瑾宁未穿戎装,因而,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姑娘。   大家岂能服她?   瑾宁知道大家不会服她,因此,特意以指点为由,点了几名身手教好的副将出来,不出十招,把他们全部放倒。   校场一片肃穆!   因着粮草的事情确实很仓促,所以,瑾宁直接找到了胡青云。   胡青云从很早之前就囤了粮食,是想着等旱灾爆发的时候再放到市场上去的,如今户部的银子还没下来,瑾宁请他先让出这一批粮食。   这批粮食虽然不够,但是随着战事进行,粮草是会不断筹措送过来的,只要过了燃眉之急就成。   胡青云很爽快,一口答应,他说这批粮食不赚朝廷的银子,但是,希望瑾宁在凯旋归来之后,能提一提鼎丰号这三个字。   瑾宁一口诺了,道:“明日,所有的粮食外打上鼎丰号的封条,用鼎丰号的名誉送出去。”   胡青云大喜,“那敢情好。”   一切安排妥当,瑾宁便去找孙长安,让他带人去打包粮食。   孙长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真筹到了?户部这么快?”   “不是户部的,我私人民间借粮,到时候回来再找户部开销。”   孙长安大喜,“好,真是太好了,有了粮草,总算有了要出战的感觉。”   “那就烦请孙将军马上去!”瑾宁道,“还有,因皇太后说以商人的名誉行走粮草,因此,所有粮草外打上鼎丰号的封条,运送粮草的将士,一律便服打扮,他们的战袍就藏在粮草车里。”   “行,行!”孙长安当下拱手,“末将马上去办!”   孙长安雷厉风行地走了。   瑾宁便抓紧时间去了一趟总领府。   苏意已经得到了旨意,已经在整装,他拉住瑾宁的手坐下来,忧心忡忡地道:“虽有你舅舅与我在,可你是元帅,你还是要事事周全啊,有什么不懂的,记得问舅舅,不可自作主张。”   “知道,师父放心就好,既然皇太后信得过我,我就一定办好这差事。”   “这不是差事,这可是要命的事。”苏意还是很担心,隐隐有些后悔了。   “师父,要不了命,就算要了命,也是武将的宿命。”瑾宁澹然道。   “瞧你,还真把自己当元帅了。”苏意没好气地道。   瑾宁笑了,是啊,她真是自己前生的鬼魂上了身了。   “对了,皇太后亲自为你和靖廷赐婚,婚礼就在后天,如今侯府加紧在办,这事,想必飞凤殿的人也通知了你父亲,你且回去好好准备嫁妆。”苏意道。 第211章 母亲的嫁妆   陈国公得知瑾宁的婚事要提前举行,且还是很仓促只有两天的时间筹备,他很是惆怅。   府中已经没有能主事的女人,这婚事,他一人办不好。   幸好,皇太后派了靖国候夫人阿蛇,靳如姑姑,郭玉姑姑出宫为瑾宁筹备。   陈国公暗自生疑,皇太后怎还为冥婚赐婚了?   他回了书房,拿出从库房抢回来的首饰箱。   那是甄依的东西。   甄依曾说过,她最好的一切,都要给孩子留下。   若生的是女儿,她的这副头面就给女儿做嫁妆,若是生的儿子,日后便给儿媳妇。   这是甄依的心愿。   这是甄依对孩子的祝福。   只是,如何送出去呢?给她,她会要吗?   思揣良久,他还是来到了梨花院,手里抱着那个从袁氏的尸体下抢回来的首饰箱。   他在门外踟躇了许久,张望着里头,就是没敢进去。   钱嬷嬷早就见他在外面探头了,本以为他会进来,结果这一炷香过去了,他还在外头没进来。   钱嬷嬷去跟瑾宁道:“国公爷在外头,抱着个首饰箱,不知道是不是来给你添妆的。”   过来帮忙的靳如姑姑听得此言,道:“国公爷来了?那就快请进来啊,这国公爷也真是的,来自己女儿的屋中,也得这么多讲究吗?”   靳如姑姑不知道国公府内宅的事情,可见,皇太后对臣子内宅的事情,确实很少过问,否则,国公府曾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飞凤殿必定能听得一些风言风语。   瑾宁微笑道:“对啊,嬷嬷,把父亲请进来吧。”   瑾宁脸上的笑容极其清淡,有几不可见的冷芒在眼底闪过。   钱嬷嬷走了出去,来到陈国公的面前。   钱嬷嬷曾经劝说过陈国公很多次,所以,此番陈国公看到她 心里也有些虚。   钱嬷嬷看着他想要躲闪的神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色来,只道:“国公爷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陈国公探头看了一下里面,见谨如姑姑正与郭玉姑姑在廊前商议事情,而两人的身后,有一道浅蓝的身影。   他没继续看,把首饰箱给了钱嬷嬷,恳切地道:“劳烦嬷嬷把这些东西交给瑾宁 便说这是她母亲给她的嫁妆,我不便进去。”   钱嬷嬷的神色稍稍和缓,“既然是添妆,那就进去吧,父母之物,怎可旁人转交?多少亦是一份祝福,也就那么一次机会,错过了,便没了,国公爷以前错过了许多次,这一次,不要再让自己追悔莫及。”   陈国公眸光复杂地看着钱嬷嬷,想起之前钱嬷嬷曾两度劝说让他善待瑾宁,可他愣是没有听进去。   如今她再这般说,陈国公真是追悔莫及。   钱嬷嬷说得对,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成亲,哪怕是冥婚,既然是她所选择,就应该稀罕这份祝福,这是她母亲给她的祝福。   “好,我自己进去给她吧,那到底是她母亲之物啊。”   他这句话声音很大,唯恐瑾宁听不到。   他是怕进去之后,瑾宁会不由分说赶他出去。   倒不是怕丢脸或者被她尖锐言词所伤,就怕甄依的这份嫁妆送不出去。   靖国候夫人在里头对着礼单,看到陈国公走进来,便先淡淡对瑾宁道:“婚事要紧!”   瑾宁点头,“知道!”   要紧的不仅仅是婚事,还有战事。   战前不说尖锐刻薄的话,不做忤逆之事,不出晦气之言,这几乎是武将的迷信。   靖国候夫人站起来,对谨如姑姑和郭玉姑姑道:“你们再对一次礼单和贺礼,然后命人清理一家库房先行搁置,等县主出嫁的时候,把大家送的都当做嫁妆抬过去。”   两人听靖国候夫人的,都去忙活了。   靖国候夫人回头看了一眼 见陈国公已经进去,日影照在他的背上,明暗不定,像斑驳的杂草。   靖国候夫人的脸上,便生了讽刺之色,“不知所谓!”   瑾宁见他来了,不站起来,也没说话,只是挑着眼前的手串。   她好日子在即,虽不说恶毒之言,可也不意味会怎么搭理这些外人。   陈国公悄然把首饰箱放在桌子上,伸手推到瑾宁的面前,轻声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里面那一副头面,是她在怀着你的时候便说过,若生女儿,这头面便给女儿做嫁妆,若为儿子,便给儿媳妇。”   瑾宁淡淡地道:“谢谢!”   陈国公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不会要这个箱子,或者她就算要,也会先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来辱骂他,却没想到还说了谢谢两个字。   他心头一时激动,以为之前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看着瑾宁,脸上是松弛和欢喜的笑,“你打开看看,快看看母亲都给你留了什么?看看可喜欢?”   瑾宁眸色冷淡地道:“不劳国公爷,既然是我母亲给我的,我回头自己看看就好!”   陈国公的手原本已经伸出去要打开箱子了,听了她这句话,怔了怔,轻轻叹气,“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甚至憎恨我,可不管如何,我到底是你的父亲,我盼着你好,这一次婚事仓促,虽然说是冥婚,你嫁过去之后,这国公府的大门,你怕是不会回来了,我心里……”   瑾宁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别东拉西扯一大堆末了说舍不得我。”   瑾宁到底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便干脆不说,抱着首饰箱进去了。   留下陈国公一脸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哭还是苦笑。   没有人上前安慰他,梨花院的人对他早寒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三小姐,又一次一次地所谓醒悟,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陈国公怅然良久,慢慢地离去了。   瑾宁进了房中,把门关上。   凝望着这首饰箱,虽曾夺去了袁氏一条生命,但是,瑾宁却觉得它十分神圣。   打开箱子,里头都是名贵的首饰。   其中有一整套的头面,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些,都是母亲给她留下的。   曾经从匮乏到连她的样子都要靠想象,到如今出嫁都有她送的嫁妆。   瑾宁轻轻地笑了,指腹抚摸过头面上那晶莹剔透的翡翠,感觉无比的幸福。 第212章 婚礼当天   婚礼是很盛大的,同时也着实很仓促。   甚至在成亲的这天,新娘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直到吉时差半个时辰就要到了,这才看到新娘子匆匆从后门里回来。   钱嬷嬷和青莹一把拉住她进去,洗脸的洗脸,换衣的换衣,上妆的上妆,光是新嫁娘的头发都得做许久,也幸亏是钱嬷嬷了,旁人还真没这巧手。   两天准备的婚礼,凤冠霞帔却是新的。   因着之前瑾宁与李良晟定亲,婚期早已经定下来,所以成亲一切用品都提前备好,喜服是首重,当然早就命人做了。   江宁侯夫人是舍不得拿出来,可架不住江宁侯一声令下。   通常冥婚,都是活人与神位拜天地。   但是因为靖廷虽传了死讯,却没有办丧事,更没有立下牌位,因此,不存在与牌位拜天地,只是瑾宁过了门,侯爷夫妇吃了新妇的茶,便算礼成。   李良晟没有出现,自打他知道瑾宁要冥婚嫁过来之后,便一直没回来过。   倒是长孙嫣儿今天出现了,看着办礼,还有客人来,不由得嗤笑道:“这多不要脸啊?嫁个死人还要请客办酒。”   所谓请客,自然没有大排宴席,只是请了侯府和陈府的一些亲朋好友过来吃顿饭,算是公布了这事。   毕竟,皇太后是下旨赐婚的。   江宁侯夫人今天全程木然脸,看着陈瑾宁的嫁妆一抬一抬地进来,脸色就阴沉的厉害,但是当有宾客上前祝贺或者是江宁侯的眼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时,都能看到她温柔贤良的笑意。   她今日穿着绯红色绣喜鹊闹枝图案的云缎衣裳,梳着高髻,插了金步摇。   只是,这般打扮,却远不如李良晟纳妾的那天。   新房就安置在江宁侯府的宁瑟阁。   这里原先就打算拨给李良晟和瑾宁成亲住的。   整个侯府,宁瑟阁是最好的,冬暖夏凉,不太靠近前院,因而没有太过吵杂,没有太偏僻,刚好是在花园的旁边,临近那小小的湖边,从阁楼看下去,荷塘景色尽收眼底。   长孙嫣儿一直都想搬来这里住,跟李良晟提过好几次,李良晟都没答应,最后吵得烦恼了,便冷冷地告诉她,说那是给他未来的夫人准备的,叫她不要肖想,长孙嫣儿从此对宁瑟阁就恨之入骨。   如今住进宁瑟阁的人,正好是她最憎恨的人。   长孙嫣儿怎不气得发疯?   今日靖廷娶亲,本是邀请了陈侍郎一家,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来,甚至连李齐容都没见,一直等到黄昏,还没见人来。   作为长姐,李齐容确实失礼了。   但是,陈侍郎一家不来,是因为主持婚礼的人是靖国候夫人。   陈侍郎一家,如今哪里敢面对靖国候夫人?   陈幸如之前坚持要退婚,陈侍郎想着,既然妹妹不喜欢,那也就罢了,毕竟,这陈靖廷虽然被封为大将军,可看着就是一时风光,终究背后没有家族支撑,因而,她闹着退婚,陈侍郎也就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想给她再找一户背景浑厚的。   陈幸如还真看上了背景浑厚的人,只是,陈侍郎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竟然会看上比她大十六岁且已经成亲的靖国候。   靖国候何许人也?   靖国候夫人何许人也?   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靖国候夫人年轻貌美,靖国候早厌烦了他的夫人,只是不忍下堂。   若她只是在这里说说也就罢,偏生不是,她对外也这么叫笑容,这话自然传到了靖国候夫人的耳中,靖国候夫人傲慢地道:“什么妖艳贱货也敢觊觎我们家侯爷?”   这话传出去,陈侍郎脸都快丢尽了,怒斥了她好几次,可她却甚是得意地说靖国候夫人说得出这句话,可见是极为没有教养。   她越发笃定靖国候对夫人没有感情。   今日陈瑾宁冥婚过来,她早早便说要过来。   陈侍郎知道这个妹妹无法无天,哪里敢让她来?叫了夫人李齐容看着,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李齐容是个能人,要看着陈幸如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自己娘家的这个破事她也是真看不惯。   而且,她其实真不太喜欢这个小姑子,她一直这样追着靖国候,迟早出事。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去一下,闹一闹这疯狂的婚礼,也让她给靖国候夫人教训一顿,免得以后真惹祸。   想必,靖国候不会出席这场婚礼的。   因此她故意去找陈幸如,道:“嫂子知道你想出去,可你哥哥怕你惹事,叫我守着你,不许你出去,你就安心在屋子里绣绣花,看看书吧。”   陈幸如气得眸光赤红,“他凭什么管我?我又不是去给他丢人 我就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粗鄙。”   “你不是见过了吗?”李齐容道。   陈幸如哼道“见是见过,但是都是擦肩而过,看都没有看清楚,更不知道她的品行。”   “人家是什么品行和你没有关系。”   陈幸如眸光一横,“怎么没有关系?她若是温婉纯良,我也便让了她也不妨。可若是性子粗鄙,暴躁,我又岂能让他朝夕对着这么一个女人?这日子得多苦?”   说到最后,她竟是幽幽地叹息起来了。   李齐容装出同情的样子,也跟着叹息,“嫂嫂知你痴心,你去吧 我陪你去一趟,到底,也是我娘家的事情。”   陈幸如一下子欢喜起来.“真的?太谢谢嫂子了。”   就这样,李齐容带着陈幸如是在晚宴开始的时候才来到。   那会儿,正是瑾宁刚给公婆敬茶,诸位客人入席的时候。   李齐容本以为没几个人来的,回到娘家一看,却见本家的时候亲戚和陈靖廷那边的亲戚都过来了。   而且,还有几位大人也携带家眷来了。   李齐容暗暗惊疑,不是说只随便叫几个本家的人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长孙嫣儿见李齐容回来了 急急就迎了上去。   李齐容正愁找不到人来问情况,见长孙嫣儿来了,便拉她到一边去问情况。   长孙嫣儿告诉她,这几位大人,都是靖国候叫来的。陈幸如闻言,眼神一下子就怔惘了起来,“真的吗?侯爷来了?他在哪里?” 第213章 做妾我也愿意的   长孙嫣儿呸了一声,“靖国候来了也不是在前院吃酒,而是去了新房,他堂堂侯爷,竟然去了新房,成何体统?”   陈幸如听得靖国候去了新房,本是十分吃惊,但是又听得长孙嫣儿这句酸溜溜带刺的话,顿时眉目一狞,厉色道:“侯爷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批评指点?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小妾,下贱东西!”   长孙嫣儿如今虽然落魄了,可昔日好歹也是长孙府的大小姐,陈侍郎门楣原先也不算高,只是陈侍郎得蒙圣恩,且娶了侯府家的大小姐,这才升了格,她陈幸如怎敢这样嚣张?   长孙嫣儿冷笑一声,睥睨了陈幸如一眼,“你又是什么下贱的东西?本来今日这冥婚的新娘是你,嫌弃陈靖廷却思慕靖国候,这份贪慕虚荣的心思谁不知道?外头谁没说你不要脸?今日你有本事便去靖国候夫人面前与她一争高低,若你能入得了靖国候府的大门,我便跪下来给你磕头喊你一声夫人又如何?”   陈幸如这番前来,就是有这个打算,如今被长孙嫣儿激了一激,当下就厉声道:“好,你这个贱胚给我等着,回头叫你跪在我面前喊三声夫人。”   陈幸如说完,便大步往新房那边去了。   她今天出门之前,特意是打扮了一番。   身穿粉色云缎绣百合羽裙,云缎的质地轻柔软滑,垂直曳地,裙摆是绣了青鸟,裙尾散开,就如青鸟的尾巴徐徐扫开,面容她只淡淡地涂了脂粉,肌肤底色本来就十分细腻白皙,加了点儿脂粉,添了几分红润,眉细细晕过,眉尾微微扬起,看着既精神又不失端庄。   黑柔顺滑的头发绾成了望仙髻,插着白玉响铃赞,额发梳下,高贵雅致中可见活泼娇俏,这般的人儿,便是她自己看着也痴迷沉醉,她不信比不过那野蛮的中年妇人阿蛇。   她就是仗着皇太后对她的宠爱,才会如此妄为。   靖国候早就厌弃她了,她却没一点自知之明。   她笃定,今日侯爷若见了她,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哪怕只是入门做个平妻也不要紧,总归日后她能赶走阿蛇。   来到宁瑟阁,见门口站着一位老嬷嬷,便收敛神色,脸上含着轻柔的笑,过去道:“这位嬷嬷,瑾宁在里头吗?我是特意来祝福她的。”   站在门口的这位嬷嬷,自然就是钱嬷嬷了。   她知道陈幸如,淡淡地打量了一眼,“你稍等一下,侯爷和夫人在里头。”   陈幸如听得夫人也在里头,眸色一暗,“是靖国候夫人吗?”   “今日这婚礼是靖国候夫人主持的,自然是她,难不成还有旁人吗?”钱嬷嬷漫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什么居心,“陈小姐或者请出去吃酒吧,您的祝贺,老身替你转达便行。”   陈幸如知道靖国候在里头,怎么会愿意走?   虽然这老东西说话不好听,但是侯爷在里面,她怎也不能失了身份,叫侯爷误以为她是个粗鄙之人,那样,她与阿蛇这个老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陈幸如道。   钱嬷嬷看着她道:“那你得等好一会儿了,平安公主和世子也在里头。”   陈幸如也不喜欢平安公主,一个民女,被皇上赏识,封为御妹,一朝飞上枝头,便得意忘形。   这么多不喜欢的人凑在一块,陈幸如想了想,觉得不如先在外头等等,靖国候总归不会在新房里逗留太久。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靖国候要去新房?   这哪里有除新郎之外的男子进入新房?   或许,这冥婚本就不当数吧?   陈幸如转身走开,在外头寻了个位置躲起来,静静地等着靖国候出来。   她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跟侯爷说,只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上次在陈瑾宁的绸缎庄里,她是有些失礼了,但是,她知道靖国候对她有意。   那种温柔深邃的眼神,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若无意,她怎么也不相信的。   这样的男子,世间罕见,怎就让那个粗鄙妇人这般糟蹋?   幸好,上天安排他们相遇了。   真爱从来都不嫌迟。   在外头等了大概一炷香,果真见靖国候走了出来。   而且,他是一人走出来的。   陈幸如躲在榕树后,静静地看着那个被夜灯笼罩的青衣男子。   他今年三十八了,属龙,有龙之威武,也有龙之威严,更有龙之优雅,见他徐徐走来,眉目分明,眉心凝着不知道是轻愁还是担忧,他不开心。   是啊,他怎么会开心?他每日都对着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他怎么会开心?   陈幸如看得心都要碎了,只恨不得上前抚平他眉心上的皱纹。   看着他一步步地过来,陈幸如深呼吸一口,从树后走了出去,走了三步左右便装作惊讶地问:“侯爷怎在这里?”   问完,她福身下去,声音温婉轻柔地道:“小女见过侯爷。”   靖国候一路出来都在深思,忽然门前站了一人跟他见礼,他怔了怔,也没细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从陈幸如身边走过。   陈幸如几乎不敢相信。   他就这样走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怎么会这样?他难道就不想念她吗?当初如此情深款款地看她,若不是深爱,怎有这样的眼光?   不过才相隔多久?他变心了吗?   陈幸如胡思乱想了一通,抬起头来,看到靖国候夫人阿蛇站在了院子的门口,正眸色冷漠地看着她。   陈幸如明白了,他自然不看她,就是怕那粗鄙妇人会闹事,会伤害了她,所以他宁可压抑着内心的思念不看她不搭理她,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不,不能让他这样委屈,错的人又不是他。   要委屈,也是她委屈,但是她不会一直委屈。   她坚定地转头看着靖国候的背影,喊了一声,“侯爷!”   靖国候回过头来,微微诧异地看着她,“嗯?有事吗?”   陈幸如走到他的面前,鼓起勇气看着他,看着他依旧俊美的容颜,心头噗通噗通地乱跳,一颗心像是要飞出来般。   她痴痴地看着,恨不得马上就投入他的怀抱,让他好生恣意怜爱一番。   靖国候眼底疑惑,“你有话要说?”   陈幸如点头,眼底蓄了幸福的泪水,为了他,值得的。   她深深呼吸一口,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娇俏得如春日盛放的那一朵朵桃花,“侯爷,我即便为妾,也不会觉得委屈,我愿意,只要陪在我所爱的人身边,便是妾,我也不计较。” 第214章 靖廷的妾   说完,她看着他,嘴角是一抹醉人的柔笑,侯爷见她愿意如此委屈,断不会真正委屈了她的。   委屈只是暂时,以后就好了。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那粗鄙妇人走过来,她心里冷道:我已经如此委屈,你若发难,便更能证明你是个粗鄙野蛮的人,怎么能做靖国候府的当家主母?   靖国候这一下是彻底记起了她,不由得微沉了脸道:“胡说,便是你同意,你兄长也不能同意,堂堂侍郎家的妹妹,怎么能做妾?”   陈幸如便知道他舍不得委屈自己,她含情脉脉地道:“若是侯爷同意,哥哥也不能反对。”   靖国候蹙起了眉头,这种事情他怎好做主?这个陈家小姐怎么求到他跟前来了?还有没有分寸?   正不知道是该呵斥她一顿还是正儿八经地推了的时候,靖国候夫人缓缓而至。   靖国候如获救星,连忙道:“此事你来处理。”   靖国候夫人今日忙活了一整天,把婚礼各项安排妥当,才刚得松了一口气便遇上这事了。   对这个陈幸如,靖国候夫人是厌恶得很。   陈幸如看到靖国候夫人过来,又听得侯爷这样说,她挺直了腰看着靖国候夫人,眸色沉着,甚至,带了一两分得意的挑衅。   “你愿意做妾?”靖国候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如古井般幽深。   陈幸如看了一眼靖国候,眸色眷恋,然后,转头看着靖国候夫人,“是,我愿意。”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那好吧,如你所愿,你去换身衣裳,这事今晚就一同办了吧。”   说完,她喊了两人过来,“星辰美景,带她下去,换身衣裳,横竖今日吃酒的人也在,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行个妾礼,收回府中。”   陈幸如虽然对妾侍的身份不满意,但是如今她也先不求其他,过了门才是要紧。   她都了解过了,侯府如今就只有她一位夫人,还没其他姨娘,日后就是自己与她的分庭抗礼了。   所以,她深深地看了靖国候一眼,然后便跟着两名侍女下去。   靖国候走过来搂住夫人的肩膀,疑惑地道:“我记得这个陈幸如是许给看靖廷,后来她自己要退婚,怎地如今靖廷出事了,她反而说要来做妾?你也跟着胡闹,真做了靖廷的妾,陈侍郎那边,不得气死啊?”   靖国候夫人看着自家榆木疙瘩那张还很俊美的脸,觉得陈幸如的心思他不知道更好,所以,挽住他的手臂便道:“她自己要求的,回头到了诸位大人面前,我再问一次,那不就得了吗?”   “那瑾宁呢?你问过她没有?”靖国候问道。   靖国候夫人想了想,“我觉得瑾宁应该不介意啊,多个妾侍伺候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吗?”   妾侍的身份底下,在府中必须是要伺候主母的,主母用饭,妾侍布菜,主母喝茶,妾侍奉茶,总而言之,多一个免费的使唤丫鬟,没什么不好。   “你还是去问问瑾宁。”靖国候道,“毕竟,她马上就要领兵了,后院里弄这么档子事叫她不高兴,反倒累了大事。”   靖国候夫人知道他倔强,便道:“行,我现在去问问她,你先出去吧,若瑾宁同意了,回头还得当着大人们的面问话,你也得做个见证。”   靖国候道:“我还是先命人去通知陈侍郎吧。”   “不许去!”靖国候夫人登时横眉竖眼,“你通知他做什么?这是陈幸如欠靖廷的,是她该还回来的,到时候若不行,休出去便是。”   “休出去,坏掉了名声……”   “怎地那么啰嗦?她冲去南监退婚,难道就不坏掉靖廷的名声吗?去去去!”靖国候夫人懒得跟他说,这人就是偶尔犯轴。   瑾宁在里头刚要换下嫁衣,穿上战袍,却见靖国候夫人又进来了。   “先不着急换战袍。”靖国候夫人伸手阻止,为她扶好头冠。   “怎么了?”瑾宁方才在看靖国候送来的东浙地形图,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靖国候夫人看着她,脸上竟破天荒地含着一缕微笑,“靖廷之前被人退婚,你生气吗?”   “自然生气。”瑾宁想起陈幸如的嘴脸就来气,恨不得大耳光大耳光抽她。   靖国候夫人露齿一笑,“很好,现在给你一个好机会,她说愿意给靖廷做妾,你收了她,罚够了,再休出去吧。”   瑾宁石化。   她才刚嫁过来,就给她找了个妾侍,还说是好机会?真要对付陈幸如,她趁着月黑风高夜潜入陈府揍她一顿,便什么仇都报了,为什么要收回跟前看着她再生厌?   “不能反对。”靖国候夫人警告地看着她。   瑾宁伸手扶了一下发冠,甚是无奈地道:“为侯爷解决各种花边问题,我很乐意。”   靖国候夫人挑眉,诧异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不瞎!”瑾宁想起陈幸如看着靖国候的样子,是恨不得把她吞咽下去咀嚼到肚子里稳妥收藏,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再不解决,惠允的名声也要被她败掉。”   惠允,是靖国候的名字。   确实,这种事情,不管谁招惹谁,到最后,谁都脱不了干系。   前生不就是这样吗?靖国候因陈幸如的痴情,被许多人误会。   说他先招惹了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最后又无情抛弃,靖国候可冤枉死了。   “出征回来,马上赶走她,这样就成了。”靖国候夫人想得十分周全。   瑾宁只得道:“好吧!”   “其实也是为你们好,这个陈幸如到底是跟靖廷有婚约,如今她自己跪求要做靖廷的妾侍,正好可一雪之前她狠心抛弃靖廷之耻。”   靖国候夫人说完,转身便出去了,到了门口,她叹息道:“靖廷这小子今日有福气啊,娶亲纳妾一次办,等他回来,要高兴坏了。”   瑾宁自打得了瑞清郡主告知之后,一直都心怀揣测,却也谁都不敢问,唯恐泄露了消息。   如今听靖国候夫人这样说,心里多了一层笃定,也越发的激动。 第215章 整蛊   也不知道靖国候夫人命人从哪里找来了一条桃色绣红杏缎裙,让陈幸如换上。   而正院那边,冥婚的喜酒,大家都喝得热火朝天。   本来只是邀请亲戚,但是忽然来了大官,气氛当然得热络的。   苏意,甄大将军,还有甄家那边没有人来,这是风俗,嫁女的,就在女方那边宴客,娶亲的,就在男家宴客,双方的亲戚朋友都不会走错场。   但是,不管如何,到底是皇太后赐婚的,大家都把这场冥婚当做真正的婚礼看待。   靖国候夫人坐在了正厅方才主婚的位置上,请诸位宾客先停下酒盏,说有要紧事宣布。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和酒杯,看着靖国候身边的侍女带着一个身穿桃红衣裳万千妩媚的女子过来。   李齐容刚进去跟母亲请了安出来,便见此情此景,她十分诧异,这靖国候夫人真的同意了?这不像她的性格啊,她怎么会容得下幸如?   陈幸如被扶着到了靖国候夫人的面前,靖国候就坐在她的身边。   因着今日是主婚人,两位在侯府今日是有很崇高的地位,便连江宁侯爷也得让几分。   靖国候夫人看着陈幸如,见她眸光痴痴地胶着在自己夫君的脸上,脸色微沉,严肃地问道:“陈幸如,本夫人再问你一遍,你是否自愿为妾?”   众人听得此言,都纷纷诧异地看着陈幸如。   原来她就是陈幸如啊?不就是靖廷之前的未婚妻吗?她要做妾?要给一个死人做妾?   陈幸如眸光坚定地道:“没错,我只求守在侯……”   靖国候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只说是与不是,多余的话不必当着众人的面说。”   陈幸如觉得也是,便有什么,也不必当着旁人的面说,他们私下说便可。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做主收下了你,日后,你谨记身份,低眉顺眼伺候主母,不得不敬。”   陈幸如心想,日后谁是主母还说不定呢?   但是眼下她也只能说:“是,幸如知道。”   “来人,倒茶!”靖国候夫人叫了一声,“横竖也只是纳个妾侍,不需要大费周章,趁着今日有宾客在场,便一同办了吧,当着诸位的面,给主母敬了茶,如此,也算成了礼。”   陈幸如兴奋得浑身颤抖。   这个野蛮妇人果然听侯爷的话,一定是侯爷下了严令说今晚就过门,侯爷一定是等不及了。   她也等不及,朝朝暮暮,只求躺在这个男人的身侧,别无所求。   端了茶上来,陈幸如想也不想一手就接过,跪在了靖国候夫人的面前,低着头,然后举起茶杯,“大姐请喝茶!”   一只带着红色珊瑚手钏的手接了茶杯,然后慢慢地坐下来,她掀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伸手到旁边青莹的身边,“取来!”   青莹递来了一只手镯,瑾宁接过来,神色淡漠对陈幸如道:“这是赏你的,拿着,入门为妾,不容易,以后和善翁姑,伺候侯爷夫人,一概不得偷懒,否则扫把你出门去。”   陈幸如脸色薄怒,“你怎么在这里……”   靖国候夫人已然站起来,对身边的侍女打了个眼色,侍女拉起陈幸如便往外拽,陈幸如整个都懵掉了,仓皇地看着靖国候,靖国候却看着瑾宁,仿佛与她说话。   怎么回事?   脑子里顿时升起一个想法来,她被靖国候夫人耍了,她不是靖国候的妾,她是陈靖廷的妾。   那刁毒妇人,好狠毒的心肠。   不行,她要去找侯爷,侯爷一定是不知情况的。   她刚转身跑了两步,身后的侍女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阴恻恻地道:“你最好听话,否则,夫人有办法叫你死得很惨。”   陈幸如惊恐地看着她!   这个陈幸如忽然成了靖廷大将军的妾侍,吃酒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个陈幸如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活着的时候不嫁,死了才说嫁过来做妾,真是丢尽了陈侍郎的脸。   不过,也有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陈幸如不是要做靖廷的妾,她是要做靖国候的妾侍,方才看她这么痴迷深情地看着侯爷便可知道。   于是,宾客吃酒吃多了,都纷纷说开,竟甚是当着靖国候的面开起了玩笑。   靖国候开始只当开玩笑,后来越听越觉得像有这么回事,侧头却看夫人。   靖国候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是默认了。   靖国候气得够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胡说八道!”   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   众人知道他素来正直,不爱沾惹是非,如今这事怕是触他逆鳞了,众人吃酒吃多,都没了边际,不由得慌忙跟靖国候夫人道歉。   靖国候夫人慢条斯理地道:“诸位说得没错啊,她是不知廉耻竟然肖想侯爷,被我打发给了靖廷做妾。”   霸气!   李齐容在旁边听了,只觉得要坏事了。   本来若是给了靖国候为妾,夫君必定不能说什么。   如今是给陈靖廷这个死人为妾,还是靖国候夫人主持的,这可就不得了。   其实,靖国候夫人分明就是故意整她的,她这个可怜的小姑子,还以为自己多能耐,她连靖国候夫人一根头发丝都斗不过啊。   江宁侯对于这件事情,一直都保持沉默的态度。   对陈幸如退婚,他一直都耿耿于怀。   只是陈幸如是自己女婿的妹妹,真报复做不出来,如今靖国候夫人出手,整治她一下,过一阵子再打发出去。   也不过是伤了名声,靖廷毕竟已经没了,损不了清白,日后还是能寻一户人家。   江宁侯夫人之前推搪身子不适先回了舞,此事发生的时候没在场,等她知道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已经礼成了。   她也没直接跟靖国候夫人对抗,只是淡淡地道:“不懂事的丫头而已,夫人何必跟她计较?”   靖国候夫人闻言,冷冷一笑,“算轻的了,若再敢纠缠我家惠允,下一次就不是给人做妾,随便去哪家花街柳巷寻她便是。”   说完,靖国候夫人站起来,甩手就走了。   今晚的事情了了,只等瑾宁出门,其余的,她也一概不理。 第216章 去问个明白   靖国候夫人这一走,直接就要打道回府,马车在外头等了一下,瑾如姑姑和郭玉姑姑也都来了。   瑾如姑姑不明白地问靖国候夫人,“那个陈家小姐看着就叫人生气,怎地还给县主找难受了?”   靖国候夫人还没说话,郭玉姑姑便笑着道:“若不是这样,县主怎能发脾气走人?而且这一走,还得走好几个月,阿蛇这是将计就计了。”   靖国候夫人微微笑了!   江宁侯夫人最近真的是心力交瘁。   这陈瑾宁进门了不说,如今连陈幸如都给那边做了小妾,这巴掌真是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啊。   李齐容很担心,看着母亲那张疲惫的脸道:“要不,这事儿找父亲出面?”   “人都过门了,出什么面?”江宁侯夫人已经不敢去跟侯爷对碰,否则,她再无翻身的余地。   为了一个陈幸如,也不值得。   “什么过了门?那都是靖国候夫人胡闹罢了,这事难道还能当真不成?”李齐容瞪大眼睛道。   那是绝对不能当真的,若当了真,公婆和相公都恨不得吃了她。   李齐容心里有些慌了,连忙拉住江宁侯夫人的手臂往边上去,紧张地道:“母亲可不能不管啊,今日这事,算是我闯出来的,你女婿是不许他妹妹出来,还叫我严加看守,我想着来恶心一下陈瑾宁,便带了她过来,若因此做了陈靖廷那死鬼的妾,我以后在夫家还怎么做人?”   江宁侯夫人听了这话,真是气得够呛,斥责道:“你脑子怎么就那么糊涂?这陈幸如本来就是个痴傻的人,她都入了疯魔了,你还敢让她过来闹事,兴许是闹得她自己做了妾侍,若闹出其他的事端了,看你父亲不把你的皮给剥了?”   李齐容愁得都展不开眉头了,“可这事怎么办?”   “先带回去吧,省得烦心。”江宁侯夫人糟心地道。   李齐容想想,也没别的法子了。   只是,她还没带走陈幸如,便听得瑾宁那边发了大火,说今日她过门却又迎妾入门,分明是故意难为她。   这一发火,直接就收拾了东西走人。   江宁侯夫人气得发怔,这新妇过门第一天就走了人,那江宁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她一怒之下,也让人打发陈幸如和李齐容回去,且严苛警告,没什么事,不许陈幸如来侯府。   陈幸如做了小妾的事情,哪里瞒得过陈侍郎一家?   陈侍郎得知之后,气得都快疯掉了。   当李齐容带着陈幸如回府,一向斯文温和的陈侍郎竟然一巴掌打在了陈幸如的脸上,怒斥道:“你不要脸!”   陈幸如本来就委屈,一路李齐容也没安慰半句,本想着回家之后好好诉苦,却没想到被疼爱她的兄长一巴掌就打了过来。   她心里头的委屈和气愤,就像是洪水一样,爆发了出来。   握住双拳,她冲陈侍郎怒道:“你打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陈侍郎见状,急声吩咐,“快拦住她!”   只是,谁都没料到陈幸如会跑出去,等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陈幸如都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陈侍郎想着她如今也闹不出什么事来,只得命人先去找。   李齐容安慰道:“夫君就别生气了,她就是发发脾气,等这事丢淡一些,再给她说门亲事就成,我也认识一些贵家主母,或者,能代为物色。”   以前,陈侍郎知道她人脉广,叫过她留意陈幸如的婚事,但是,真有好的,她也不想给陈幸如介绍,陈幸如不值得。   后来找了靖廷,一则是靖廷封了大将军,免得找其他贵门大户的小姐抬高了身份不好控制,二则,是因为陈靖廷家族那边有不菲身家。   只是没想到,陈幸如开始同意,后来遇到了靖国候,就那么一眼,就痴迷了下去,竟不惜退婚。   陈侍郎神色冷漠地道:“怎敢劳烦夫人?今日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大吗?”   李齐容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夫君以为我是故意为之?”   “你的本事,还看不着一个人?”陈侍郎冷冷地道。   李齐容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是的,若只是个寻常人,我自然看得住,她是吗?她若是,怎会放弃自己的姻缘去追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你若不许她出去,她难道能飞出去不成?”   李齐容淡笑,神色冷漠,“是的,她飞不出去,她以死相逼,若我不放,最后真的死了,那我也是免不了责任,罢了,横竖怎么做都是我的错,你们兄妹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说完,她心灰意冷地走回去。   陈侍郎心里是着急的,也知道不该冲她发脾气,见她如此也软了下来,拉住了她的手,“是为夫的错,不该责备你。”   李齐容苦笑,“不要紧,但凡我与她之间有什么争执,错的一定是我,我习惯了。”   陈侍郎脸有痛苦之色,“她是我的妹妹,我能怎么做?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了。”   李齐容看着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死陈幸如。   陈幸如跑了出去,出去就雇了马车去靖国候府。   她不甘心。   侯爷分明是喜欢她的,也说了要娶她入门,如今她为陈家妾,侯爷一定会为她做主。   那刁毒妇人不得好死,最好是马上就休了她。   她来到靖国候府,说有急事找侯爷。   但是,门房没有放她进去,而是告知她侯爷还没回来,若是要见夫人,夫人则在里头。   陈幸如连忙摆手,“不见她,我在外头等一会儿,等侯爷回来。”   她走下石阶,坐在石阶靠右侧的位置,蜷缩着身子,她眼底有盈盈泪水,眉宇间有浓浓的哀愁,她的长发微微凌乱,一切都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她一直维持着这种楚楚可怜,卷缩着不动,但凡看待外头灯火闪烁,她就以为是侯爷回来了,越发的做出那楚楚的姿势来。   这一等,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到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响,她的心也随即震荡了起来。   只是,她没有站起来,若是靠着右侧的位置卷缩得更细小一些,眼底充盈了泪水,定定地看着那高头大马徐徐而来。   那马背上的人,在府门灯笼光芒映照下,俊美得如天神,叫她的心一阵阵痴迷沉醉。 第217章 得罪靖国侯   靖国候刚从北营回来,如今大军已经分散出城,将于明日午时在东渡头汇合。   瑾宁没有前来领兵,而是去了东渡头,只等明日汇合。   靖国候对瑾宁的这个做法是很满意的,要掩人耳目,就一定要全方位做得周全。   靖国候到了门口,下了马,见石阶似乎右侧缩着一个人,因那是灯火最阴暗处,且又刚好背光,因此瞧不清楚,只看到黑幽幽的一团。   靖国候吩咐身边侍从,“进去给他拿两个馒头,给几件旧衣裳再给一两银子,这乞丐看着真是可怜!”   陈幸如听得此言,像被雷劈一样的震惊,乞丐?   她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侯爷!”   靖国候刚上了两层石阶,乍听到陈幸如的声音,他才定睛看过去,陈幸如走出阴暗处,面容也慢慢清晰起来,眼底蓄满了晶莹的泪水,被陈侍郎打了一巴掌的脸上还残留殷红的手印。   “是你?”靖国候这会儿倒是诧异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幸如痴痴地看着他,一阵眩晕,差点就摔了下去。   靖国候伸手扶住了她,蹙眉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他的手就这样拉住陈幸如的手臂,虽是隔着衣衫的碰触,但是,却足以在陈幸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大石头,震动得是涟漪一圈圈地泛滥。   陈幸如嘤咛一声,就投入了他的怀中,全身颤抖,含羞却又坚定不已地道:“侯爷,不管是妾侍还是奴婢,我只愿意留在你的身边,不管夫人如何恶毒地对待我……”   靖国候猛地推开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鬼?”   陈幸如看着他那惊骇狂怒的表情,吓着了,“我……侯爷您不知道我的心思吗?我喜欢您……”   “闭嘴,闭嘴!”靖国候气得脸色发白,“你是靖廷的妾,却来说喜欢本侯?你丢得起这人,本侯也丢不起,赶紧走,陈侍郎家教一向极好,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妹妹?真是丢人,丢人!”   陈幸如再一次有被雷劈中的感觉,脑袋嗡地一声,心底有些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她自己都能听到那轰隆隆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   “你对我,就没半点喜欢之情吗?”陈幸如白着一张脸问道,眼底充满了不相信,“是不是因为夫人?是她阻止你的,是吗?她以皇太后来吓唬你,我哪里比不上她?我比她年轻,我比她漂亮……”   靖国候厉声打断,“你是比她年轻,可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比本侯的夫人漂亮?在本侯心里,仙子也美不过她,更何况你这种庸脂俗粉?回去照照镜子,别说她本来就比你好看万千,就算她不好看,本侯心里也绝对容不下其他女人,否则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本侯从不纳妾?”   陈幸如痛苦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痴恋了许久的男人,“我不信,她如此野蛮,如此刁毒,你怎么会爱她?”   “她的野蛮,是本侯纵出来的,你若再敢说她一句坏话,本侯马上掌你的嘴。”靖国候铁青着脸道。   陈幸如心碎了。   她从靖国候眼底看到了他对那刁毒妇人的袒护。   她泪如雨洒,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哪里比不过那女人?   “滚吧!”靖国候冷冷怒斥,转身而去,想了想又吩咐侍卫,“送她回去,且告知陈侍郎,事若不太过火,本侯可以容忍,可但凡有一句关于我夫人不好的话传了出去,本侯就跟他闹个翻江倒海。”   说完,大步而上,进了门后,大门便关闭了,把陈幸如隔阻在外头。   陈幸如听了这般绝情的话,再看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心碎成一片一片,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竟从来都不爱她?   她不信,不能接受,蹲在地上,她嚎啕大哭起来。   可靖国候身边的侍卫,绝非是怜香惜玉之人,一手提起了她便丢上马车,冷冷地道:“走吧,陈姨娘!”   一句陈姨娘,让陈幸如记起自己如今是陈靖廷的妾侍,她更伤心,得不到所爱的人,还要成为她所憎恶的人的妾侍,不,甚至还不是人,已经是鬼了。   可她如今除了哭,也别无他法了。   陈幸如被遣送回到陈府。   侍卫转告了靖国候的话给陈侍郎之后便走了。   陈侍郎呆若木鸡。   他大怒,可看到陈幸如这副样子,心底的怒气又发不出,只是悻悻地道:“这下好了,都成笑话了。”   陈幸如投入他怀中,嚎啕大哭,“哥哥,我怎么办啊?他原来一直都不曾喜欢我,我是一直自作多情吗?为什么他要那么狠心?他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刁毒妇人,他怎么就喜欢那样的粗鄙野蛮的女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侍郎正欲安慰,却见李齐容来到,一手拽开了陈幸如,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厉声道:“你给我记住,今晚这事你嘴巴给我闭得严严实实的,谁都不可告知,知道吗?”   陈幸如被她打了一巴掌,想也不想,反手就一巴掌抽过去,只是李齐容早有准备,拉住了她的手腕,怒道:“陈幸如,你若再胡闹,便会害死你哥哥。”   陈侍郎本来见李齐容打自己的妹妹,心里就不高兴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   听得李齐容这样说,他更是不悦,淡淡地道:“危言耸听,怎么就能害死我?”   李齐容正色地道:“夫君,靖国候今晚命人警告这话,你认为他只是胡乱说说吗?方才如儿连续说了靖国候夫人的坏话,隔墙有耳,且侍卫都未必走远啊,靖国候夫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晚叫她为妾,只是小惩大诫。实不相瞒,母亲曾去替如儿出头找靖国候夫人,可靖国候夫人说这一次为妾,下一次若再犯便着人去花街柳巷找,意味着什么?”   “什么?”陈幸如大怒,“她敢?”   李齐容厉声道:“她为什么不敢?你对她知道多少就敢在此大放厥词?” 第218章 先把人抓起来   李齐容正了神色,看着陈侍郎道:“当年,靖国候南宫惠允本来不想娶阿蛇,但是最终都不得不迎娶过门,甚至这么多年来,靖国候一直都没有再纳妾,真是爱重了阿蛇吗?不是,是因为阿蛇背后的靠山是龙太后,龙太后当年曾临朝称制,深得民心,更得皇上敬重,她一句话,便可叫朝野震荡。”   陈幸如不服气地道:“难道太后就一定会听她的吗?”   “一定会。”李齐容依旧看着陈侍郎,“父亲曾说过一句话,无论龙太后吩咐任何事情,靖国候夫人都必将赴汤蹈火,而但凡靖国候夫人有所求,龙太后也会不问缘由便出手相助,相公我只问你一句,靖国候夫人的性子,你了解多少?”   陈侍郎想了一下,“了解不多,但是素闻性子刁野,为人狠辣。”   “那夺夫之恨,她会记在心头吗?”李齐容再问道。   陈侍郎脸色一变,是的,他竟是未能想到这点。   “你以后不许再踏出房门一步!”陈侍郎随即警告道。   陈幸如跺脚,哭着跑了进去。   李齐容轻轻地摇头,“只怕,已经太迟了。”   “太迟?”陈侍郎看着她,不解地问道。   “她已经是靖廷的妾,依旧是靖国候夫人主的礼。”   李齐容确实想过要利用陈幸如得到更好的联盟,但是,她慢慢发现例如陈幸如还不如直接把她送走更有利益。   至少,相公不必再偏颇她了。   陈侍郎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要把她送过去?”   “陈靖廷已经死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离休便行,只是这些日子,她必须得先在侯府住着,煎熬她一阵子,也好叫靖国候夫人消气,否则,靖国候夫人岂会轻易放过你?放过她?”   陈侍郎轻轻叹气,怅然地道:“也只能如此了。”   瑾宁抵达东渡头的时候,陈幸如被陈侍郎强行送回了江宁侯府,让她以妾侍的身份伺候翁姑。   陈幸如怎愿意?但是陈侍郎这一次也下了严令,若敢私自逃去,陈府也将不再接纳她回去。   陈幸如没想到自己一番痴心会落得这般的下场,但是她始终认为靖国候不是不爱她,只是如李齐容所言,碍于龙太后在那刁毒妇人背后做靠山。   且说瑾宁在东渡头与甄士安会师了。   瑾宁的排兵布阵,很是奇怪。   首先,她让监军苏意在迟几天乔装打扮再出发。   其次,她让甄士安与领着一千人从西面绕道去东浙,这意味着,比东浙的路程足足是多了一半,按照行军算,起码多三天。   然后,她再命一千人去追已经提前一天出发的孙士安,让他们与运送粮草的人前后脚走,但是不会师。   她自己带着一千人,以剿灭湖东飞贼为由,直扑湖东而去。   东浙!   东浙王慕容前的府邸。   一名身穿墨绿色绸缎衣裳的中年俊美男子坐在太师椅上,眼底蕴着怒气,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武将。   “回王爷,山上已经全部清理完毕,没有发现陈靖廷的尸体,且铁盒依旧没有踪迹。”   东浙王眼底的怒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一手拿起茶几上的瓷碗对跪在地上的人砸了过去。   那人不敢躲闪,碗正中他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   “废物,一群都是废物!”东浙王狂怒地道,“这么多人找一条尸体都找不到,本王养着你们做什么?还不如一个个都拉出去喂狗了。”   “王爷息怒!”那将士跪着,头上的血披面而下,人也摇摇欲坠了,却依旧挺着背不敢倒下,“属下一定会再竭尽所能去找。”   “本王再给你三天的时间,若再找不到尸体和铁盒,就把你们提来见本王。”东浙王说完,厉喝一声,“滚!”   他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红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听得他这般动怒,便伸手去扶起将士,轻声道:“先去吧!”   “是,属下告退!”那人僵硬地转身,依旧不敢捂住伤口,大步地出去。   东浙王气愤地看着红衣女子,眉头紧皱道:“一天没见到陈靖廷的尸体,本王一天都不能安心。”   红衣女子微微笑着,眼底明艳端庄,轻轻挑唇,便有娴静的意味。   她安抚道:“陈靖廷断是不能活下来的,现场被炸得四分五裂   ,他若能活,就真的是神仙了。”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有一种信服力,东浙王听她这样说,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只是想起铁盒子的事情,他依旧不能释怀,“若陈靖廷死了,死在哪里?铁盒是不是他取走了?这些事情,缠得本王脑袋一直轰轰响!”   红衣女子道:“按照推断,当时火药库被毁的时候,陈靖廷等人是在密室内,火药库爆开,山体随即就倾塌了,按理说,他的尸体是应该在密室内的,而后来密室确实也捡到了他的佩剑……”   “但是,却没找到他的尸体,本王其实怀疑,苏意当初偷偷地过来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尸体继而发现了铁盒?”   红衣女子摇头,“不,苏意每次上山,我们的人一直都严密看着,他没带走任何人,也没带走任何东西。”   东浙王神色稍稍松弛,“对了,苏意留下的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   红衣女子道:“调查清楚了,一男两女,男的叫陈狗,平安公府的侍卫。那两女的,一个叫可伶一个叫可俐,是那位新晋县主陈瑾宁身边的侍女,不过,这两人以前是陈靖廷的侍女,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去伺候宁安县主了。”   “宁安县主?”东浙王皱起眉头,“陈守业的女儿吗?那没出息的东西,他的女儿能有多出息?”   红衣女子道:“这个陈瑾宁和陈靖廷许两人不知道是不是有婚约,我们收回来的那件嫁衣,或许是陈靖廷做给她的,陈瑾宁前些日子也来了东浙,后来与苏意一同离去。”   “你去想个法子,让这些烦人的苍蝇都滚蛋。”东浙王厌烦地道。   “好,我明日叫人去,王爷别担心了,铁盒未必就是落在他们的手中,兴许,埋在了山底下,甚至,可能爆开之后被火烧了里头的书信。”   东浙王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那嫁衣如果真是陈靖廷给那宁安县主做的,本王觉得,应该先把宁安县主抓过来,若陈靖廷果真没死,那么,我们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219章 必须要一个理由   红衣女子摇头,“入京抓人,不容易,除非陈瑾宁来到东浙。”   “能否叫人暗中潜入京中?不外乎是多花点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东浙王傲声道。   红衣女子想了想道:“若是王爷坚持如此,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引她来。”   “端明,这一切便交给你来办。”东浙王用欣赏的眸光看着她。   端明从来都是如此,但凡有什么疑难,她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只是,她虽为自己所用,却到底不能成为自己的枕边人,真是可惜啊。   以她的美貌和智慧,做个侧妃,是绰绰有余。   他看着端明,端明却若有所思。   “你如何引她来?”东浙王问道。   端明微微一笑,“自有办法,王爷等着便是。”   说完,她福身出去。   可伶可俐及陈大侠在东浙还是继续往山上跑,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好查的,他们三人都笃定没办法从这一大堆的尸体里挑出一具尸体来指认是陈靖廷。   大家都守着一个似是而非的希望,等着瑾宁从京中来的指示。   昨天,他们就已经接到了京中来信,是苏意身边的侍卫亲自送来的信笺,告知他们,让他们留在东浙,且交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如今,讨伐东浙王是师出无名的,因为他并未起兵。   瑾宁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要讨伐一个亲王,这个理由不仅是名正言顺而且还是不可饶恕的罪名。   东浙城的双喜茶馆里,每日都聚了不少茶客,是一座难求啊。   倒不是双喜茶馆的茶点有多好吃,也不是双喜茶馆里有多舒适,而是双喜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胆子够大,敢于痛斥天下不平事,且都能戳中痛点爽点,叫人拍案叫绝,也叫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奋起反抗。   每天,他都在双喜茶馆里待两个时辰,说两班故事,这两个时辰可谓是爆满全场啊。   这天,他正说着当今太平盛世,皇帝却开始重商轻农,使得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国家根基不稳,且缴纳的赋税,皇上都用来动武用兵,一个好战的皇帝,终究会为国家带来灾祸。   这样的言论,以往查先生是没少说的。   但是今日尤其激愤。   因为,他今日来之前,竟听到两名入城的军士说皇上又要大举兴兵,不知道是讨伐哪个小国。   如今边疆战事方停,江宁侯凯旋回朝不久,难得才平静了些日子却又要开战,查先生怎能不激动?   往日他这样说了,大家的情绪也会跟着激动。   今日也是如此,不过,却有一道异常刺耳的声音响起,“素闻查先生学识渊博,在东浙城是德高望重,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个信口雌黄一派胡言的小人!”   这声音在一片激愤的声音中显得尤其的尖酸刻薄,大家都纷纷地看过去。   说话的这人大概二十多岁,算是个眉目周正的年轻人,束冠劲装,显得尤其英气。   但是,他如今脸上却尽然是不屑与失望,那失望是从心底里发出,从眼底里晕染开去。   就仿佛他在告知大家,他昔日何等崇拜这位查先生,今日便有多失望。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这样辱骂查先生?你不要命了吗?”一名五大三粗的大汉从门口进来,分开众人走到年轻人的面前,怒气冲冲地道。   这年轻人,便是陈大侠。   陈大侠冷笑一声,“我说的是事实,怎么算得上辱骂?难道做错事还不许人说几句吗?若是如此,这所谓的德高望重,便是道貌岸然了。”   众人听他三番四次这样说查先生的坏话,也都生气了,纷纷怂恿大汉揍他。   大汉受了撺掇,怒道:“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道你爷爷的厉害!”   说完,一拳就朝着陈大侠的腹部打过去。   大汉倒下来了。   众人只看到他威风凛凛地挥拳去揍那小子,眼睛一花,倒下来的就变成了他。   众人纷纷上前扶起有些昏坨坨的大汉,他摸不着头脑地看着陈大侠,有些警备也有些敌意,却也不敢贸然上前了。   查先生见状,把手中的折扇一合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着陈大侠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老夫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有何根据?你若说得出老夫曾说过哪句假话,老夫给你赔罪认错。”   陈大侠冷然一笑,“好,查先生既然这样说,那就休怪黄口小儿直言不讳。方才查先生说当今皇上重商轻农,请问,当今皇上大减农耕赋税,反而经商税收比往年重了两成,这难道不是鼓动农耕的利好措施吗?不过也怪不得查先生不知道,毕竟,东浙城的百姓,素来不需要缴纳赋税,自然不知道的。”   查先生一怔,“你胡说,东浙怎么就不交赋税了?岂止是交赋税?这些年,朝廷征收农耕税越来越重,东浙城的农民,都已经苦苦支撑,快无以为继了。”   陈大侠冷笑,“查先生说这话就未免太小看小可了吧?但凡藩王管辖之地,皇家从不征收税收,一切税收事宜由藩王决定收取,小可来东浙不过几日,但是知道东浙王对东浙百姓爱若亲子,就算是收税,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怎会真重到叫百姓无以为继的地步?”   一名身穿土布衣裳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反驳陈大侠道:“你胡说,东浙怎么会不交税?春秋两季,如期缴税,哪怕是遇上个天灾年也得想法子缴税,不交便收回土……”   陈大侠不等他说完便嘲弄地打断了他的话,“得了,你们也休要哄我,藩王地,不向朝廷贡税大周朝谁不知道?东浙王有开矿权,每日不知道进账多少银子,又哪里需要你们缴纳赋税?”   说完,他甚觉无趣,“这双喜茶楼的查先生,也没什么特别,倒是白来一趟了。”   他言罢,竟转身就走了。   “站着,年轻人!”   查先生忽然叫住了他。   陈大侠转身看着查先生,淡淡地问道:“查先生是否还有不服?若不服,再论两道?”   查先生眸色锐利地在他的脸上刮过,沉声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陈大侠哈哈大笑,“真是有趣得很,这是不是真的,随便出去问个人就知道啊。” 第220章 朝廷要动手了吗   查先生盯着他好一会儿,拱手道:“这位小哥,老夫想请你单独喝杯茶,赏脸吗?”   陈大侠看着那群脸上带着疑惑之色的茶客,朗声道:“好,带路!”   查先生率先走了出去,随即便有两人上前对陈大侠道:“请!”   陈大侠瞧了这两人一眼,只见穿得倒是极为斯文,但是长相神情却是有些凶悍。   他也丝毫不以为意,跟着便去了。   查先生在马车上等着他,他掀开帘子便上去,揶揄道:“本以为先生只是清贫老书生,却没想到竟有如此豪华的马车。”   查先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吩咐车把式策马,暂时不搭理陈大侠。   这一路而去,查先生不说话,似乎在沉思,神情极为困扰。   陈大侠见他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先开口,只是掀开帘子看着外头,记着一路而去的路。   马车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候停了下来,陈大侠掀开帘子看,只见是一处青色砖墙的房屋。   房屋的门口斜对大街,门口刷了灰白色,挂着两个灯笼,写着查字。   查先生下了马车,对陈大侠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小哥呢。”   “先生赏脸的话叫一声阿狗。”陈大侠下了马车道。   查先生微微错愕,赏脸叫阿狗,若不赏脸呢?   但是,他显然也没心思打趣,只是领着他往屋子里去。   院子十分雅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井回廊一应俱全。   屋中有侍女和一个老妇人,看样子是查先生的妻子,见查先生回来,便上前迎接,眉目甚是慈祥。   “夫人,这位小狗哥是为夫的忘年交,你让芽儿去张罗点饭菜烧酒,我与小狗哥喝点。”   查夫人微笑道:“好,小狗哥先进去坐。”   然后对身旁的侍女道:“去吧,打壶酒回来,我去烧菜。”   侍女道:“是!”   查先生邀请陈大侠进去坐下。   酒菜还没有,但是查夫人先上了茶水。   陈大侠也不喝,只是看着查先生道:“不知道先生邀请我到贵府来,有什么要问的?”   查先生把扇子徐徐打开,轻轻地摇了一下。   这金秋天气,不热反而有点微寒,查先生却摇着扇子,有几分焦灼的意味。   “小哥是哪里人?”查先生问道。   陈大侠道:“京城人士。”   “做哪行?”   “以前给人当护院,后来经商,走南闯北!”陈大侠回答道。   查先生看着他,查先生阅人无数,从一个人微细的表情,微细的动作,他都能分析出此人的背景来。   他认为陈大侠没有说谎,因为他眉宇之间尚存凛然之气,这是看家护院侍卫都有的气息。   至于他说经商,也没错,说话虽豪气却处处留了圆滑回旋的意味。   查先生见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便入正题问道:“你方才在茶馆里说,朝廷从未为难过东浙?”   “为难?”陈狗冷笑,“岂止没有为难?简直就是优待。”   陈大侠这一说,便口若悬河,把朝廷这些年对东浙以及各地藩王属地的施政措施都说了出来。   末了,他冷冷地道:“其实外面人人都说东浙王要造反,但是皇上不信,我在京中经商,认识一些官场上的朋友,听说如今有许多大人上书,说东浙王意图谋反,可皇上都一力压下,没禀报到皇太后的跟前。”   “有这种事?”查大人神色凝重起来。   “千真万确,若不是见先生昔日确有贤名,这些话我也是懒得说的,免得惹祸上身。其实先生也知道,皇上如今信东浙王,难道会一直相信吗?断不可能的,最后是剿还是放?看皇上高兴了,只是不管如何,最终受苦的,都只是百姓而已。”   查先生面容深思,却没说话。   陈狗站起来道:“这些话,说到这里,在下是个生意人,今日还是多言了,望先生别把在下说的话往外传。”   说完,他便拱手告退了。   查先生喊住他,但是陈大侠并未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陈大侠出去之后,也没走得太远,见身后无人跟着,便拐了个弯从另外一条巷子回去,只是这一次却是绕到了后院,匍匐在瓦顶之上,不敢做声,唯恐惊动了底下的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见侍女芽儿领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裳的女子进来。   陈大侠见此女子长得端庄大气,眉目明艳,一身红衣显得肌肤白皙胜雪,更有几分富贵之气。   陈大侠心想,这大概就是东家说的那个查端明小姐了。   陈大侠以前叫瑾宁三小姐,后来便跟着胡青云喊东家了。   只见查端明进去之后,便打发了侍女出来。   “爷爷!”查端明对着查先生行礼道。   查先生点头,一改之前的温和,变得威严起来,“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查端明道:“是。”   她坐了下来,坐姿端正,脸上带着不露齿的微笑,端庄得体,但是,也没办法让人猜度她心头的想法。   “你在王爷身边任职谋差事,可知道这些年东浙到底对朝廷缴纳了多少赋税?”查先生盯着她问道。   查端明微笑道:“和其他州县百姓一样啊。”   查先生微微动怒,“胡说八道,东浙的百姓,压根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只需要跟东浙王府缴纳,但是,我东浙每年赋税徭役重得叫百姓叫苦连天,东浙王却跟对城内宣称,这是朝廷的施政。”   查端明神色依旧不变,淡淡地道:“祖父听谁在胡言乱语?朝廷怎么会不收东浙的赋税?”   “但凡封地,都是封疆大吏收当地赋税,大周朝历来如此,便是老老王爷在的时候,赋税也很轻,大家心里难道就没疑惑吗?只是因着老东浙王的厚德,无人会怀疑如今慕容前。”查先生动怒道。   查端明轻轻地摇头,“祖父别听信旁人的话,王爷是英明的。”   查先生厉声道:“你马上回王府收拾东西回来,不许再待在慕容前身边,我早就觉得他心术不正,我看人是不会出错的。”   “祖父,今天谁来过?那人跟你说了什么?”查端明问道。   查先生一扣杯子,继续厉声道。“你不必问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瞒不过满朝圣贤,你若不走,就等着跟他一起倒霉。”   查端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祖父这话,孙女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是朝廷要对王爷动手了吗?” 第221章 那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查先生冷冷地道:“总之你好自为之,若慕容前真有僭越之心,老夫必把你逐出我查家大门。”   查端明蹙眉,“祖父,当今皇太后曾临朝称制,牝鸡司晨,皇帝性子软弱,施政停滞不前,且近这些年,周边蛮夷小国总来犯境,可见大周已经穷途末路,王爷如今挺身而出,是天命所在,祖父才思渊博,若能辅导明主,日后我查家岂止今日成就?”   查先生盯着她,脸色大变。   方才他言之凿凿,其实压根并未全然相信陈狗的话,只不过故作试探。   却没想到,这一试,马上就把慕容前的司马昭之心给试探了出来。   他果然是有谋反之心。   查端明继续道见他不说话,以为心有所动,继续劝道:“祖父,当今龙太后YIN乱宫廷,先成为先帝的皇后再下嫁给摄政王,摄政王被封为太上皇,她是皇太后,可她到底是谁的皇太后?是先帝还是摄政王?后宫前朝,种种乱相,都因龙太后而起,王爷是慕容家的人,拨乱反正,驱逐淫邪之人,必得百姓拥护,祖父,孙女今日所言,都是为我们查家着想,祖父好好考虑一下,若愿意为王爷所用,孙女命八人大轿来抬您到王府去。”   查先生慢慢地站起来,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有恨铁不成钢的痛楚和失望,“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你查端明是生还是死,都和查家无关,便权当我不曾收养过你。”   查先生一辈子无子无女,后收养了一个女婴,因着夫妻年岁大了,便认了这女婴为孙女,且为这个女婴起名查端明。   端庄明智。   只可惜,她辜负了这个名字。   被逐出家门,查端明一点都没有伤心,只是口气有些可惜,“既然祖父执意如此,孙女也不强人所难,不过,孙女随时等待祖父改变主意。”   说完,她福身便走了。   出到门外,查夫人刚好过来,见她回来面容一喜,拉住她的手道:“明儿回来了?今晚留家中吃饭。”   查端明微微福身,“不了,谢老夫人好意,告辞。”   说完,抽回夫人握住的手,眸色冷淡地转身而去。   查夫人却整个怔住了,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喃喃地道:“老夫人?她叫我老夫人?”   查先生背着手沉着脸走出来,“泾渭分明,好得很,以后就当没养过她,到底是个祸害。”   查夫人惊得脸色发白,定定地看着他。   陈大侠也悄然离去了。   自从苏意回去之后,他就不住在驿站,而是和可伶可俐找了一个房子暂时租住。   陈大侠回到屋中的时候,可伶可俐也都分别回来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异口同声地道:“事儿妥了。”   陈大侠舒了一口气,“如今,便只等东家来到了。”   可伶可俐   京城国公府!   初三叔伤愈之后,便回了国公府收拾东西。   他在甄家养伤,自然知道瑾宁去了哪里,所以,他收拾东西,奔赴东浙。   他回去甚至没有通知陈国公,若不是门房报了一声,陈国公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对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名分上是主仆,背地里是兄弟的初三,陈国公自有一份愧疚。   尤其,之前曾授意他对瑾宁下药,送她回青州,却险些遭人杀害。   陈国公来到初三叔的房间,见他在收拾东西,不禁苦笑,“连你也要走啊?是的,如今还有谁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初三叔死了一次又活过来,对他反而不若之前那样怨恨了。   到底,这几十年的光阴,他们相伴了大半。   他没有特意去告知他回来,只是因为行动仓促,他得抓紧追上去。   所以,如今听了陈国公说这样悲怆的话,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道:“我只是暂时离开一阵子,总会回来的,您是我的主子,您若不赶走我,我也不敢走。”   这话,未免还是有些怨气,但是,也不过是为瑾宁出一口气罢了,他心里知道陈国公这些年的苦,因而总是不忍苛责太过。   “你去哪里?”陈国公脸色稍缓,知道他言出必行,便松一口气问道。   “去东浙!”初三叔继续收拾行装,且把屋中的创伤药一股脑地放在包袱里。   陈国公见他这般,不由得追问道:“你去东浙做什么?如今东浙可是个是非之地,你若没要紧事,还是不要随便去。”   “当然要紧,三小姐未曾上过战场,我不去去怎行?”初三叔以为这个事情陈国公肯定也会知道,因为苏意和甄士安都一同去了东浙,这事瞒不过身边至亲的人。   陈国公脸色大变,“什么上战场?谁上战场?那个三小姐?”   初三叔错愕,“国公爷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你说瑾宁上战场?是不是真的?谁开这玩笑?”陈国公震惊地问,不过,这也不可能,满朝那么多出色的武将,怎么会叫一个女子出征?且还是没上过战场的女子。   军机,可不是随意延误的,军士的性命,也不是随便牺牲的。   初三叔停下手,坐了下来。   他面容还有些苍白,手脚也并不如一起利索,他自己知道。   所以,他看着陈国公道:“皇太后下了旨意,命三小姐带着三千兵马前往东浙,击溃叛军东浙王大军。”   陈国公魂魄都吓得快没了。   “三千人?还是叫瑾宁带兵?皇太后……她……”陈国公压低了声音,昔日他最为尊重皇太后,如今,却是咬牙切齿地道:“她是不是疯了?这是叫瑾宁和这三千兵士去送死啊。”   东浙王起兵不起兵,其实至今还是未知之数,皇上贸然出兵,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旦逼反了东浙王,那瑾宁和这三千士兵,都不够人家几万大军打牙祭的。   初三叔看着他道:“所以,我回来收拾一下,回头就去东浙,国公爷放心,我一定会拼死护着三小姐。”   陈国公急得眼底赤红,“太危险了,我必须得去。”   初三叔愕然,“您怎么能去?您曾是武将,可如今是监督衙门的官员,没有皇上旨意,您怎能擅离职守?且无圣旨随军参战,那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第222章 他的心是坚定的   陈国公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道:“掉官职也好,掉脑袋也好,都及不上她的性命重要。”   初三叔怔了怔,这话……听起来虽是真心,但是,却让人觉得十分讽刺啊。   若是以前,他懂得这样想,父女之间,又怎么会落得如斯下场。   “国公爷还是不要去了,三小姐见到您也不高兴,免得影响了她。”初三叔劝道。   他这样说,一是为了陈国公的前程着想。   二确实也不希望他们父女之间在战场上起冲突。   他不去是最好的。   陈国公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道:“是的,免得她不高兴,那我便不去了,你去吧,好生照顾她。”   初三叔点头。   陈国公问道:“是北营的军士吗?还有何人一同去?”   “副帅是甄士安将军,苏意苏大人是监军。”初三叔道。   “如何出城?三千军士也不少,粮草如何运送?补给谁在劳持?”   “出城分批去,粮草早就先去了,由孙长安将军运送粮草,在蕲州汇合。”   陈国公点头,“嗯,既然如此,你抓紧出发吧,免得错过了汇合地。”   初三叔已经收拾好,刀剑肩甲虽然许久没大用过,但是保养极好。   初三叔走后,陈国公也马上回去收拾东西。   东西只做简单的收拾,便马上出门回了衙门。   “你要告假这么久?有什么事吗?”李大人惊愕地问道。   陈国公愁眉苦脸地道:“家母病重,家中又没有主母照顾,她身边总得有个人。”   李大人哼了一声,“难不成府中没个婆子丫鬟吗?要你亲自去照顾?”   李大人平素不说这么过分的话,但是这个老夫人也实在是太过分。   尤其陈守业也很让人失望,都这样了,还愚孝。   只是,以孝顺为借口,他也不能不成全,见他执意如此,便道:“既然这个是你自己的意思,我岂有不成全之礼?只是一场同僚,你我也算是至交好友,有句真心话,我只管说一说,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情。”   陈国公心急着走,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你说!”   李大人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是知道自己错怪了瑾宁,也知道你母亲的坏,我不希望你自毁前程,断了自己的余生,这个老太太心肠狠毒,你叫人伺候着便是,随便应付个两三天便回衙门吧,做出点成绩,也好叫瑾宁以你这个爹爹为傲。”   陈国公点头,“我知道了。”   他慢慢地转身,眼底一下子就涌起了泪水。   叫瑾宁以他为傲,这是多少父亲的想法?   当年,他努力奋发,是要让甄依以他为骄傲,他要做一番事业给甄依看,让她这辈子幸福,安乐,和顺。   他没有做到。   走出督查衙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是坚定的。   隐瞒朝廷私自上战场,这是死罪。   他是注定回不来了。   策马回府,他亲自传了管家过来。   他看着管家,神情严肃。   管家之前多少有些看不起他,但是,当看到他放置在旁边的佩剑,再看叠在桌子上的盔甲,他心底竟有一种敬畏之意。   “国公爷!”   陈国公看着他,冷冷地道:“你和长孙氏之前合谋的暗些事情,我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三小姐和我都不在府中,由你来主持府中一切事宜,照顾好瑾宪小姐,至于大公子如今在宫中伺候,很少回来,若他回来,你也必定以他的话为令,知道吗?”   管家问道:“国公爷您要去哪里?”   陈国公淡淡地道:“老夫人病重,看样子是不济事了,我提前回乡为老夫人选好墓地,让她百年得享安宁,我不在的期间,你尽力照顾老夫人,只是她身体病重,好好活着是不成了,我的意思是,活着……就成,我平日和三小姐是如何照顾老夫人的,你就怎么照顾,不许添加也不许减少!”   管家自然明白,道:“是,奴才知道了。”   “去吧,你若办好了这些事情,等三小姐回来,自有你的好处。”   陈国公轻轻叹气,挥手叫他出去。   管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从他的眉梢眼底却看出他很多年前有过的火。   眼底的那一簇火苗。   陈国公当夜便乔装打扮,策马出城了。   皇宫,乾坤宫中。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但是皇帝却留宿在了皇后宫中。   皇帝心事重重。   元皇后是个心思清明的人,见他愁眉不展,便让他躺下以手指按揉他头上的穴位。   “皇上有心事?”   元皇后今年也四十余了,保养得很好,因此 加上虽管着后宫事宜,可她本不太参与争宠之事,劳心而不伤心,自然就显得年轻。   皇帝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手指在太阳穴和攒竹穴位上来回按揉,身体的舒服却没能驱散心头的烦忧。   听了皇后的问话,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素来心窍玲珑,知道母后这番是什么意思吗?”   元后微怔,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不管她明白不明白,自顾自地说,“朕这些年,朝政之事许久没过问过母后,她是否不高兴?抑或,她认为朕做错了什么吗?”   他说着,叹气哭笑,“真是讽刺,堂堂大周国满朝文武,竟然让一个女子阵前杀敌,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莫非真希望这陈瑾宁死在战场上吗?”   元后吃喝,“女子上战场?这如何了得?”   皇帝睁开眼睛看着元后,“你也觉得荒诞可笑是吗?可这个竟然是母后的决定。”   元后怔然,“皇太后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朕原先也以为是,朕已经调查过,并没有,她的亲兵卫和太上皇的亲兵卫都没有调动过,可见她没有其他安排。”   皇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母后牺牲这三千人的目的到底什么。   元后安慰道:“皇上别想太多了,皇太后只有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皇帝显得有些心燥,“这个陈瑾宁 如今朕看来,倒是一个祸害啊,那日她竟然想在朕面前死谏,若有真本事就罢了,只可惜朕调查过,不堪一用啊!” 第223章 对皇权的威逼   元皇后知道这个人,但是,听闻皇太后那边对她是赞不绝口。   甚至连靖国候夫人,瑞清郡主都十分喜欢她,还有平安公主也几次说起过她,此人会是一个祸害?   元皇后微微笑着,委婉地道:“皇上别担心,皇太后难不成还会害大周吗?兴许这个陈瑾宁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也不定呢。”   元皇后的声音温婉柔和,皇帝一直都很喜欢听她说话,每一次心烦意乱听她这样娴静温暖的声音,总觉得内心说不出的平静。   但是,今日听了依旧烦躁不已。   他不是个喜欢用兵的皇帝,这些年南征北战,倒是迫不得已,捍卫多于进攻,他总认为和平有许多法子。   陈瑾宁当日在飞凤殿说的话,他是很震撼的,她仿佛亲眼见到了那些场景,说出来的感染力很惊人。   但是如今过后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觉得荒诞,甚至觉得她妖言惑众。   她兴许是早知道皇太后的性子,皇太后是最信那些妖异的事情,这个陈瑾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朕不想对东浙用兵。”皇帝蹙眉道。   元皇后微微诧异,“皇上难道还不信东浙王有野心?”   皇帝摇头,“不,他肯定有野心,他也必定是要造反,但是朕认为,还能再等等。”   元皇后轻声道:“皇上是觉得师出无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皇帝没做声,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母后是觉得朕如今做事没魄力了,朕知道东浙王的野心,也知道他如今兵力发展得很快,但是靖廷已经摧毁了他的兵器库,朕觉得这个教训对他来说是足够大了,在这个时候派个陈瑾宁去,算什么意思呢?且带的是三千人,便是给三千人江宁侯或者甄大将军,也没能击垮慕容前,朕只是觉得,这些将士白白牺牲了,朕爱才,惜才,心痛啊。”   “如今既然已经封帅出战,不如,皇上先看看到底如何再说?”   元皇后说着,手指在眉心处轻轻打圈,扫去他眉头泛起的皱褶涟漪。   皇帝依旧眉头紧锁,甚至,能感觉到薄薄的怒气。   晚上的时候,皇帝去了飞凤殿给皇太后请安。   他是个孝顺的皇帝,单日到母后皇太后处请安,双日到圣母皇太后处请安,风雨不改。   皇帝如此孝顺,也是秉承了先祖以仁孝治国的宗旨。   和往常一样,今晚他来到飞凤殿,请安之后坐下来与皇太后喝茶,聊会儿天。   其实龙太后和皇帝年岁相差无几,龙太后看起来却要比皇帝年轻许多。   只是,曾经临朝的威严刻在了她的眉目里,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感受到她曾有的魄力和果断。   那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天威。   甚至如今皇帝对着她,依旧有无形的压力。   所幸是母子之间,尚算亲厚,且皇帝知道皇太后执政这些年,事事都为了他与大周江山,更知道皇太后绝不眷恋权力。   皇帝今晚有些郁郁寡欢,虽然极力欢快,但是皇太后还是感受得出来。   皇太后命人端了枸杞菊花茶上来给皇帝,道:“皇帝批阅奏章,日夜劳累,多喝点枸杞菊花茶可明目。”   皇帝听得此言,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看着皇太后,眼底有些惊愕,“母后可是别有所指?是不是斥责朕看得不清楚,朕糊涂了?”   皇太后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皇帝如今很多心。”   瑾如姑姑端了枸杞茶上来,道:“皇上,太后听得小蓝子说您最近眼睛不舒服,特意叫人准备的。”   皇帝脸色一红,知道自己确实敏感多心了,便连忙站起来道谢,“谢母后惦记。”   皇太后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怪我派陈瑾宁带兵出征?”   “儿臣不敢!”皇帝神色一凛,道。   “什么敢不敢?你是皇帝,你觉得我的决策出了问题,你可以直接说,你别什么都放在心底,母子之间,缺乏了沟通,便会互相猜疑,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皇太后似有不悦。   皇帝犹豫了一下,“是皇后来过?”   “皇后自然来过,但是皇后是你的人,但凡你不喜欢,她总不会跟我说吐半个字。你心里想什么,不需要旁人跟我说,你都刻在了脸上。”   皇帝沉默,想着如何回答。   皇太后却继续自顾自地说:“那天陈瑾宁说的那些,大概是吓着你了,所以那天我派她出征,你没有反对,一则是不想忤逆我的意思,二则你自己心里明白东浙王有谋反之心。”   皇帝默然点头,“是!”   “所以,你别扭在于我派了陈瑾宁出征,且只给她三千人,是不是?”皇太后问道。   皇帝道:“朕知道母后信那陈瑾宁,她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再能耐之人,以三千人对阵如今势力惊人的东浙,也是以卵击石。朕只是不明白母后既然要打东浙,为什么不正经整顿兵力?”   皇太后看着皇帝,笃定地道:“你相信我,陈瑾宁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狐疑了,“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皇太后笃定地道:“皇帝就等着吧,日后,陈瑾宁会成为我大周一方屏障,四方蛮夷,因她的威名,都不敢轻易来犯。”   皇帝很想相信皇太后的话,但是这话实在荒诞。   一个女子,如何成为大国的边防?如何能叫四方蛮夷闻风丧胆?便是如今的甄大将军坐镇边关,也有蛮夷试探着冒犯边境。   听了皇太后对陈瑾宁的赞赏,他心里更加的不舒服,更觉得此人妖言惑众,连皇太后都被她说动了。   还有那天她死谏,何尝不是一种对皇权的威逼?   皇帝心里打定了主意,两军若对阵,第一场若陈瑾宁败,不管她是死还是活,他都得下旨召回且按照她自己立下军令状那样,要她人头。   不能再让此人蹦跶,这般的胡扯瞎掰,竟然能说动了他与皇太后,想想都很危险。   皇帝暗自思揣,皇太后却一直看着他,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眉头紧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第224章 皇帝会派谁   皇帝确实有理由不高兴。   确实有理由迁怒陈瑾宁。   大周朝,是中原大国,且正值鼎盛时期,皇帝的威名也远播四方。   但是,如果让其他国家知道,皇帝平定内乱,派了一个女子为将帅,且只带三千人而去,大概,这威名顿时就会变成昏庸无能。   陈瑾宁犯下的任何错误,都必将由皇帝承担。   皇帝怎么能不忧心如焚?   且此事没有经内阁商议,直接就下了命令让陈瑾宁出征,一旦有什么事,也是他一力承担。   皇帝如今,是又怒又焦灼。   甚至无计可施。   这些怒气也不敢对皇太后发,可心里不满是肯定的。   瑾宁此番前去,背负着很大的压力。   宫中的暗涌,她多少能猜到。   这日在东渡汇合,苏意甄士安和她谈了一下。   “小宁儿,此番,你是真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苏意语重心长地道。   瑾宁点头,“我知道。”   甄士安道:“你放心,有什么闪失,舅舅一力承担。”   瑾宁感动地看着他,“舅舅,我们不会败。”   甄士安嗯了一声,嘴角却似乎有一丝苦笑。   其实,获旨出征的将士,谁心里有把握?   瑾宁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凶险。   战场的残酷,只有深切体会过的人才知道。   兵士相差太远,便意味着力量悬殊。   在东渡准备出发之前,有两人策马而来。   瑾宁骑在马背上,认出了是初三叔和……雷洪!   竟然是雷洪!   瑾宁怔了一下,两人已经奔至跟前,翻身下马。   瑾宁也下了马,急迎了上去,一手扶住初三叔打算行军礼的手,“你不在京中养伤,来做什么?”   初三叔澹然道:“三小姐出征,初三叔但凡还有力气,还能站起来,便定会鼎力相助。”   瑾宁微愠,“不行,你得马上回去,你伤势还没痊愈。”   “废话少说,我又不是纸糊的,好了就是好了,莫说东浙军,便是甄将军与我过招,我都能接百十来招。”初三叔道。   瑾宁皱眉,还想说,初三叔却封堵了后路,“若是不许我跟着大队伍走,我就在后头慢慢跟着。”   瑾宁知道他既然来了,就断不会回去,只得作罢。   转头去看雷洪,他灰头土脸,头发凌乱,但是眼神明亮,熠熠有神地看着她。   “你来凑什么热闹?”瑾宁知道他父亲当他宝贝一样,此战凶险,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雷洪瓮声瓮气地道:“我是来保家卫国的,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将士吗?我也可以和陈靖廷一样。”   瑾宁没好气地道:“若为意气而来,你还是赶紧回去,战场和你想的不一样。”   雷洪道:“你又没打过,你怎么知道?再说,你这里本身就是乌合之众,咱打不过就逃,这打的本事我可能不强,逃的本事可厉害了,这你知道的……”   这话,叫苏意和甄士安孙长安都很不高兴,纷纷沉脸咳嗽。   瑾宁尴尬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这小子逃命的本事确实也够厉害。   他其实是一个很顽固很倔强的人,不轻易跑,都是死扛着打,可真的要跑,也跑得很快。   这是庄子人的性格,打的时候尽全力拼,拼不过的时候逃跑。   反正不叫自己吃亏,在必须吃亏的情况下,吃最少的亏。   瑾宁看着两人顽固的眼神,道:“看来你们是不会回去的,好,那就跟着大队伍走,不过,我先声明,我们这个大队伍,不是真的很大,到时候会分开走,在抵达东浙都不会汇合,你们考虑一下跟谁走。”   两人都异口同声地道:“跟着你。”   瑾宁爽快地道:“好!”   “我们是不是要快马加鞭赶到东浙?”雷洪问道,这打架说的就是先声夺人,趁着东浙王还没防备,冲过去就是一顿乱打。   “不,”瑾宁微微一笑,眼光下的眸子特别的亮,“我们不着急,慢慢走,让东浙王先防备防备。”   “为什么?这他防备了,我们还有胜算吗?”初三叔问道。   “总得师出有名,不是吗?”   “师出有名?”雷洪不太懂得。   瑾宁上了马,看着他道:“你在庄子里的时候要去揍人,会不会先给人家找个罪名?”   “可这个不一样,人家真准备好了,我们就没胜算了。”雷洪道。   瑾宁摇头,“我们暂时不会正面交锋,所以他做任何准备,对我们都没有作用。”   时候不早,她扬手,队伍依旧分三批走。   初三叔与雷洪对视了一眼。   雷洪轻声问道:“初三叔,你上过战场,知道不正面交锋怎么能赢吗?”   “不知道!”初三叔也有点郁闷了,“不过,三小姐说暂时不正面交锋,那就是还会有交锋的时候。”   雷洪噢了一声,“小霸王打架的本事厉害,或许真的有办法。”   初三叔却没有那么乐观。   打架和打仗,哪里一样?   本来以为三千人一起走,甄将军和苏大人也在一起,好歹还有他们做主,可如今分开走,遇到什么事,三小姐能解决得来吗?   东浙的兵,就算是乌合之众,也有实力的。   东浙王府。   慕容前看着查端明,皱着眉头道:“你是说,皇上要对东浙用兵?”   “祖父亦是道听途说,但是他的消息一向准确,且他分析事情十有八九都准。”   “不如,先跟京中的人取得联系核实消息?”慕容前显得有些不安。   查端明摇头,“不,如今铁盒下落不明,京中我们的人是否曝光了也不知道,若贸贸然刺探消息,反而不妙。”   慕容前隐隐动怒,“那就在这里坐等吗?”   “朝中大军一起,沿路都有我们的探子,一定会知晓,至今还没大军行动的消息回来,暂时,我们还是安全的。”查端明道。   慕容前点头,“虽是如此,但是也得早做准备,明日本王便先排兵,京中来东浙的道路,全部设防,来一批,打一批。”   查端明想了一下,“布防是需要的,但是先别贸然行动,一旦我们先动手,则坐实了谋反的罪名,陈靖廷毁掉我们的兵器库,如今用兵,实在不是好时机。”   查端明隐隐觉得朝廷这一次的举动有些奇怪,这不符合皇帝的性格。   皇帝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会派出哪位大将? 第225章 活着就有希望   东浙王在京中,除了有勾结的官员之外,也有探子。   如果京中有大动静,或调兵遣将,或某位大将忽然离京,都会有书信回传。   只是,到如今,也没见有人传回消息。   查端明认为,铁盒是没有落入朝廷的手中,也就是说,王爷的人依旧是稳居朝堂的,皇上要出兵,总得要召开内阁商议,如今,也是没有消息。   一切风平浪静。   会不会只是一个局?   念及此,她忽然道:“王爷,我们切莫派兵布阵,封王只能有府兵,一旦调兵,则落人口实,我们有人在京中盯着,谁知道会不会也有人在东浙盯着我们?”   “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   “王爷您细想,若是朝中调兵遣将,我们肯定知道,朝廷只放风声,却没有行动,大有可能,是在逼王爷您动,您一动,朝廷便有了动兵的理由。”   东浙王斟酌了一下,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本王便加强府兵防御,其余人等,依旧驻守百立屯。”   “王爷英明。”查端明微笑道。   东浙王道:“那陈瑾宁,你快点想个法子抓住,本王始终对于铁盒的事情耿耿于怀,陈靖廷的尸体至今不见,本王一定要拿捏点东西在手里才安心。”   “王爷放心,我会安排的。”查端明微笑道。   陈大侠和可伶可俐如今都在城中,自从跟查先生散播了消息之后,可伶可俐也不断在城中散播,说东浙王企图谋反,更有高人说东浙王居心叵测,引致天怒人怨,上天会怒降暴雨,惩罚东浙百姓。   大周朝今年很多地方干旱,便是东浙也不例外。   百姓听得会天降暴雨,都觉得可笑,有些得意之人说,若降暴雨,还真多谢东浙王的谋反之心,才使得天降甘霖。   东浙的乱,如今只是传言上的乱,并未什么实际上的乱局。   东浙王依旧稳如泰山。   在信安镇,苏意特意等待瑾宁来到,与她商议一下。   苏意不是行军打仗之人,因而,心里总是多了几分担忧,尤其,瑾宁还是头一回带兵,什么都不懂。   “你不如跟师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打算如何消灭东浙大军?”苏意问道。   瑾宁反问,“师父,三千人,如何与几万大军对抗?更不要说消灭了。”   苏意一怔,“你完全没把握?”   这下可坏事了,当时可说得多好,她三千人便可取胜。   瑾宁道:“师父,凭我带的这三千人,消灭东浙军是不可能的,也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真正的目标,是东浙王,还有他的五千府兵,其余几万人,我没算在内。”   苏意气急败坏,“你怎么能不算在内呢?那也是东浙军啊,真打起来,难道他们会袖手旁观不成?还有,东浙百姓对他可是忠心得很,我们这三千人就算能入城,也不出一个时辰就被消灭,你这丫头,是真不要命了。”   瑾宁微微一笑,“师父,若是东浙城突发暴雨洪灾,军士会不会去抢险救援?”   苏意点头,“那自然会。”   “东浙我粗略估计了一下,除五千府兵之外,还有三四万兵可用,这三四万都是驻扎在百立屯,一旦发生水灾的情况,兵士会出动大半,剩下的在城中疏导安置灾民维护房屋,东浙王府能调动的就只有府兵五千人,我们在那个时候趁乱杀入东浙王府,换言之,我们的敌人,就只有这五千府兵。”   苏意哭笑不得,“你难道是神仙不成?还能呼风唤雨?”   “我不能,但是八月十九开始,东浙会连降暴雨数日,导致山洪爆发,水位上涨,冲垮堤坝,狂风也会吹塌城中许多房屋,东浙王要出动大部分兵士救灾,这是上天对东浙王意图谋反的惩罚,至少,所有百姓都会这样认为。”   苏意见她说得真真的,不禁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八月十九会降下暴雨?还会酿成这么严重的灾祸?”   瑾宁看着苏意,眸色沉重,“有高人提醒,我早已经让陈大侠在城中传开此事,也让他们暗中去动员临近水边的百姓,着他们尽早撤离。”   “他们怎么可能听?”苏意觉得荒诞,不是朝廷颁布的疏散令,百姓不可能听。   “尽人事吧。”瑾宁沉声道。   前生这一场暴雨,是被东浙王利用了。   暴雨死伤几千人,房屋冲垮无数,东浙王说是上天对朝廷的惩罚,因此降祸于百姓,东浙王揭竿起义,便得到了百姓的支持和响应,叛军队伍才会迅速壮大。   所以,她才要先声夺人,先在城中散播是因为东浙王有谋反的野心,才会导致天降暴雨。   苏意怔怔地看着她,“你命孙长安运送粮草先去,然后找地方安置好粮草,却又叫军士们自己背口粮,甚至沿路有鼎丰号的粮食补给,你是不是早知道有水灾,所以你带着赈灾粮食来了?”   “那些粮草,熬不了多久,但是,皇太后会安排人运送粮草过来,因此孙长安押运的,便可先给百姓解燃眉之急,天灾人祸,百姓看到朝廷能迅速赶到,会对朝廷感恩戴德。”   苏意看着她,“如果真按照你所说的,此战皇上不单单不会背负内战之罪,还会收复民心,你会立下大功。”   瑾宁看着自己手心上的掌纹,掌纹清晰,简单,没有多余的纹路,她静静地道:“我只想替靖廷报仇,取回我的嫁衣。”   她有救民的心,但是却不能太着迹。   大周朝,纵然比其他国家要更开化一些,但是女子一样不可有除相夫教子之外的野心和想法。   前生一路,也是走得十分艰辛。   如果靖廷没有摧毁东浙王的火药,那便是有十万将士围剿,也是有去无回的。   那玩意,很厉害,可以把人炸得尸骨全无。   想起靖廷,瑾宁心里又难受又酸楚,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如果像瑞清郡主所言,他还活着,那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感恩。   能活着,就有希望。 第226章 你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如今是八月初九。   距离瑾宁所说的洪水,还有十天。   瑾宁在信安暂时停驻。   其实进了信安,她知道会引人注目。   虽然只有一千人,但是到底是部队的行动,只能驻扎在外。   瑾宁知道探子肯定留意上了,因此,在信安住了两天,便往南庭方向去。   这是和东浙相反的道路,但是,从南庭取道去东浙,也只需要五天。   因此,瑾宁在南庭也停留了。   兵士驻扎南庭城外,有上千大军到,南庭官府自然留意到,也派人前来查问。   瑾宁吩咐人对外宣称,此乃去南粤剿山贼的援军,在南庭等补给。   官府不疑有他,资助了粮草。   如今入秋,天气渐渐寒凉起来。   将士的秋衣还没有,所以这一场仗,只能是速战速决。   瑾宁心里也并非有全然的把握。   因为今生许多事情和前生都有些不一样,八月十九的那一场暴雨是否会来到,她心里没底。   出征之前的笃定,到如今虽然没有减退,可到底多了几分不确定因素,让她的心有些不安起来。   “将军,该用饭了。”   她身边的营卫就是雷洪,他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白米饭和一小碟青菜炒肉。   “你吃了吗?”瑾宁问道。   “还没。”雷洪坐下来,把盘子放在席子上,也跟着盘腿坐下来。   “有肉?”瑾宁微怔,“哪里来的肉?”   因还没开战,所以,她的饮食一直都是比较简单,红薯,芋头,就能对付一顿。   而士兵们有肉,吃的就是身上所背的肉干,新鲜肉,还是头一回吃。   “府衙那边送过来的。”雷洪笑道。   瑾宁噢了一声,“这个南庭知府,还是挺懂得体恤军人。”   雷洪道:“那是当然,南庭地处靠山,山贼为祸,朝廷的人来剿匪,他是求之不得。”   “嗯,南庭的匪祸还是很严重的。”瑾宁抬起头看他,“你也一块吃。”   雷洪看着她,摇头道:“我不吃了,你慢吃。”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雷洪出了外头,便迅速被人拖到了一边去。   一名面容黝黑的兵士压低声音问道:“吃了没?”   雷洪忙不迭地扶着自己腰间挂着的刀,就怕被他拽掉了,“正准备吃呢,您别担心,她肯定吃,都多久没吃过肉了?哪里能不吃呢,怕是连盆子都给您舔干净了。”   那人慢慢地放开雷洪,喃喃地道:“就怕我烧得不好吃,她不爱吃。”   “哪里有这么挑的?”雷洪嘿嘿笑了一声,“若是我有肉吃,哪怕是生的,我都想吞了。”   那人转身就走。   雷洪追上去,“伯父,你为什么不进去看她呢?”   这人正是陈国公。   他一路追了上来,找到了初三叔和雷洪,初三叔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他不愿意暴露身份让瑾宁知道,怕她不高兴,也怕她赶走他,所以,让初三叔安排他进军中,做个火头军。   府衙确实送了些肉过来,但是没多少,将士们一人一块都没有,瑾宁吃的那些,是他自己买的。   他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是,他想让她吃点好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卑微地只求留在女儿身边,能远远地看她一眼为她做一顿好吃的,便已经心满意足。   他慢慢地走了回去。   初三叔尾随而去,拉着他去了河边,虽然来了两天,但是,初三叔还没有机会跟他详细说。   “国公爷,您如今回去还来得及,趁着还无人知晓。”初三叔严肃地道。   陈国公面容坚定,“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不必再说,你若觉得自己还是我身边的人,就听我的话去做。”   初三叔面露痛苦之色,“不管此战是胜是败,您都会没命的,您不该这样做。”   陈国公竟露出了微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活够了。”   如果死在战场上,那么他好歹是对得住甄依,拼死护住他们的女儿。   如果活着回去,被朝廷问罪,顶多也就是奉上项上人头,他没有遗憾了。   “初三,从明天开始,你调派我到瑾宁身边做护卫,我会乔装得好一些,不会叫她看出破绽来。”陈国公道。   初三叔怔了一下,“您之前不是说怕她看出端倪才去做火头军吗?”   “是的,但是,我想过了,若乔装得好一些,她看不出来。”陈国公说。   初三叔看着他,眼底有复杂之色,如今他抹黑了,面容,在眉头上加了一粒黑痣,眉毛剃去,只描了粗浓的一笔,整个人便不一样了。   良久,他道:“好,我安排一下。”   初三叔带着陈国公来到瑾宁的面前,说是他的同乡,叫袁军,昨天好巧在军中遇到且认出来,因他武功高强,所以安排在瑾宁身边。   瑾宁信得过初三叔,因此只是淡淡地看了袁军一眼便道:“好,你到帐外伺候。”   陈国公拱手,瓮声瓮气地应道,“是!”   他转身,背微微驮着,整个人像是矮了一大截。   瑾宁本来和陈国公真正接触就不多,且陈国公地位超然,加上军人出身,身姿是特别的挺拔坚直,眼前这个袁军驼背,自然就不做一人想。   八月十四,瑾宁传令下去,大军开拔往东浙,且在东浙外的桥头镇三军汇合。   虽然入秋,但是秋老虎也依旧厉害。   白日行军,太阳烤得厉害,也不过几天,瑾宁白皙的肌肤便染了一层麦子色。   因为赶路匆忙,伙食也渐渐地跟了上来。   八月十七,三军在桥头镇汇合。   距离八月十九,只有两天了。   但是,瑾宁却没看到陈大侠和可伶可俐。   她知道,陈大侠三人被扣起来了。   桥头镇汇,东浙王自然就知道了。   这支忽然出现的队伍,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路都没收到什么消息,便是有消息,也只禀报说有商队和零零散散的剿匪军士。   但是,探知竟然只有三千人左右的人,且元帅竟然是个女子,东浙王在王府里大笑出声。   “慕容见是疯了吗?竟然派个娘们来打本王?且只有零零散散的三千人,慕容见,你是压根没把本王放在眼里啊?” 第227章 见个面吧   查端明蹙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透皇帝此番用意何在。   三千人,就是三头六臂都不是东浙军的对手。   而且,对方着实奇怪,并没有动手,只是兵临城下而已。   他们是朝廷的兵马,若不攻城,便不能反抗,否则便坐实了谋反。   “王爷,领兵之人,正是陈瑾宁。”有侍卫进来禀报。   东浙王一怔,“陈瑾宁?”   “是的,这个陈瑾宁,是陈国公和甄小姐所生的女儿,被皇上封为县主,后许给江宁侯府世子李良晟,婚事不成,退了,又许给了陈靖廷,陈靖廷死后,陈瑾宁以冥婚的方式嫁了过去,如今,她是江宁侯府的儿媳妇。”   东浙王微微动怒,“一个妇人也敢领兵来犯?”   查端明听了之后,沉思了一会儿道:“王爷,皇上派个女子为帅,且来的只是三千人,不应该是攻打我们,倒像是别有所图,横竖如今我们抓了陈瑾宁的人在手中,不如,让我出去跟她谈谈?摸一下她此番前来的用意,若是大将,不好对付,可一个女子,便是嘴巴再密,我也能撬开,探知八九。”   东浙王知道她的能耐,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道:“好,既然如此,便由你去谈一下。”   查端明拱手,“是,我准备准备,马上就去。”   东浙王冷声吩咐道:“但凡有攻打之意,马上调派兵马,从外头团团围住,先杀陈瑾宁,再歼灭这三千人直接便攻打入京。”   查端明神色一凛,若皇上动攻打的心思,那么,此战在所难免,虽然不是最好时机,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瑾宁兵临桥头,派了人沿路宣告,说皇上命国师探得天机,知道东浙会降下暴雨狂风,酿成灾祸,所以特派军士前来疏散沿海一带的百姓。   苏意和甄将军也对外宣称,说东浙王狼子野心,有谋反的意图,因为天降灾祸,可东浙王不许兵士入城,罔顾百姓生死,请百姓奔相走告,趁早逃命为要紧事。   东浙王闻得这些传闻,气得够呛,命人沿街宣告,说东浙从没起过异心,外头的人在妖言惑众,让大家不必慌张,不会有什么洪灾。   百姓对洪灾之事,本来就将信将疑,毕竟,这都许久没下过雨了,若下雨也绝非是上天降祸惩罚东浙。   这甚至是上天的恩赐。   尤其东浙王命人对外宣告之后,沿水一带竟然没有百姓疏散。   瑾宁派了一千人去入沙包,时间所剩不多,只有两天了。   瑾宁再给令孙长安,命他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去找平安公主,着人筹办粮食和衣物,送往东浙。   离京之前,这些她已经跟瑞清郡主和平安公主说过,因此,只需要令一到,那边就会出发。   吩咐好这些,再与甄将军和苏意商议着洪水之后的事情,便见雷洪掀开帘子进来,“将军,东浙的人来了,说是带着你的故人好友前来吃茶聊天。”   瑾宁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寒芒,随即回归平静,“好,我亲自出去迎接我们东浙的朋友。”   苏意拉住她的手,“小心,不知道来者何人。”   “是个女人。”雷洪道。   瑾宁微笑,“我知道她,查端明。”   “你知道?”苏意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东浙待过两天啊,师父不记得了吗?”瑾宁冲他微笑。   “可我在东浙待了一个月,都不知道这个查端明,你说说这个查端明是什么人?”   瑾宁微笑,“师父和舅舅先回避,你们在场,我反而不好和她说话,此人很精明。”   她说完,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特别好,明晃晃的太阳从头顶上烤下来,烤得地下异常炙热。   万里无云,无遮无挡的太阳便越发肆虐。   这样好的天气,着实让人不敢想象会有大暴雨。   查端明策马而来,一身青色素净锦缎衣裳,头绾高髻,无多余的装饰。   她的面容周正,端庄大气,不是绝美,却给人雍容的感觉。   瑾宁看着她,这位未来的明妃,实在是个能人啊。   只是,若心术如容貌端正,或许会成大事,只可惜……   想起前生,自己出事之前,她已经在宫中酿成大祸……   查端明带了十余人过来,都是策马而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掀开,能看到是陈大侠和可伶可俐,三人都被捆绑着。   三人脸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气色也不错,看样子没有受到虐待毒打。   瑾宁略放了心,东浙王府高手如云,所以东浙王没有对他们施以毒手,也不怕他们逃脱。   至于这一步,瑾宁也在信中交代过陈大侠,若被擒,不要反抗,一定要全力配合,保住性命要紧。   查端明策马至瑾宁的面前,日头在她头顶上悬着,形成一道虚幻的光圈,让她看起来更加的贵气逼人。   “县主?”查端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可掬,亲切无比。   瑾宁看着她,微笑道:“查姑娘。”   查端明翻身,下了马,眼底扬起微微的诧异,“你认识我?”   瑾宁道:“久仰大名。”   她侧身,“请进帐内说话。”   查端明毫不犹豫,吩咐身边随行之人在外候着,便跟瑾宁进了去。   帐内简陋,只能席地而坐。   查端明也不以为意,扬了一下袍子便坐了下来。   “行军仓促,没有茶水伺候,失礼了。”瑾宁坐下来道。   查端明微笑,“县主不必客气,我虽是为吃茶聊天来,可若没有,我也不强求。”   她一直打量着瑾宁,倒是瑾宁没有看她。   瑾宁对查端明还是很熟悉的,前生发生的那些事情,她虽然置身事外,但是,因着元皇后的关系,她知道得也很多。   对查端明的性子和用计策略,有一定的了解。   “县主这一次带人前来东浙,怎驻扎此地而不入城?”查端明单刀直入地问。   瑾宁摇头,“带兵入城,始终有些忌讳,免得让王爷多思多虑。”   “哦?王爷怎么会多思多虑呢?”查端明装作不知地问道。 第228章 她肯定不简单   瑾宁看着她,“王爷多思是正常的,忽然来了朝廷军队要进驻入城,谁能不多想一些?”   查端明微微笑,“既然带兵来会让王爷多思,为什么会带兵来呢?”   瑾宁看着她脸上那微微的笑容里蕴含的锋芒,略带着些无奈地道:“我是奉皇太后旨意来的,钦天监算出东浙将有大祸,届时会有暴雨洪灾侵袭,皇太后令我前来,配合东浙王府及东浙府衙疏散沿岸百姓,以免惨遭不测。”   查端明笑意加深,“若有暴雨,则是天降甘霖,怎么会是灾?朝廷远在天子山,怕是不知道东浙百姓的疾苦。”   瑾宁道:“那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奉旨行事,本想着安顿好便亲自前往东浙王府,没想到查姑娘亲自来了,那就请查姑娘回去转告王爷,皇太后的旨意就是这样,让撤走沿岸一带的百姓免遭洪灾之祸。”   查端明点头,“我一定会如实转告的。”   “谢谢!”瑾宁看着她道。   查端明伸手整了一下衣衫,她的动作也是十分大气端庄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威逼。   “对了,县主如何知道我?”查端明微微抬眸,问道。   瑾宁老实地道:“来之前,皇太后便说了,东浙王身边有一位红颜知己,叫查端明,带王爷打点一切事宜。”   查端明一怔,“皇太后知道我?”   “皇太后无所不知!”   查端明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爽朗,但是若细细听,却能听出讽刺的意味来。   “无所不知的,那不是人,而是神,县主是奉太后为神明吗?只可惜,神明都不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仔细深究起来,县主可是在诅咒皇太后已经魂归天上了呢。”   瑾宁蹙眉看着她,“你这人说话真是奇怪,我说皇太后无所不知,你就能牵扯到我诅咒皇太后魂归西天,你心思怎么那么重?算了,不与你说,你回去转告东浙王便是,还有一点,你为什么拘我的人?”   查端明用研判的眸光看她,然后懊恼地道:“噢?那三人是县主的人吗?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匪呢,懂得武功却又拿不出公验来,也就是我来的时候侍卫才发现了他们,便顺便一同抓住先带在身边了,却没想到,是县主的人啊。”   她话锋一转,随即有些冷厉地问:“不过也着实奇怪,县主的人为什么没带公验擅自滞留在东浙?莫非县主有什么企图?”   “我夫君陈靖廷在东浙出事,我派他们来寻找,这个企图说得过去吗?”瑾宁问道。   “原来如此!”查端明微微笑,“不过,县主也不必找了,陈大将军已经魂归地府,尸骨怕也早被野狼吞噬了。”   “他死了,你笑什么?”瑾宁随即变脸,厉声问道。   查端明好整以暇,“他与我无关,他的生死我不在乎,笑笑不成吗?县主难道还指望我会哭?”   瑾宁额头青筋跳动,强忍狂怒,“看来话不投机,你走吧,我的人给我留下来。”   “那对不住了,人是在东浙抓的,要带走,就请县主跟我去一趟王府,验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查端明傲然道,一改方才的温婉淡然。   瑾宁霍然起身,“好,我跟你去。”   查端明看着她,仿佛有些意外。   她站起来,道:“既然如此,县主请。”   瑾宁大步走了出去。   雷洪疾步追来,“去哪里?”   瑾宁看着他,道:“我去一趟东浙王府,你们留在这里,记住皇太后的旨意,以救灾为任。”   雷洪迟疑了一下,见她眸色坚定,且十分自信,便退后一步,“是!”   瑾宁微笑,“放心,我是奉旨而来,东浙王会款待我的。”   她侧头看着查端明,“查姑娘,是不是?”   查端明微笑,“那是自然的,县主是奉旨而来,若得罪了县主,可就是欺君之罪,东浙王府,担不起一个欺君之罪。”   瑾宁看着她道:“他们三人得先留在此处。”   查端明本只是要带她走,那三人也没有价值了,拿捏了一个陈瑾宁就足够 。   “一切听县主的。”查端明道。   查端明心里是有些失望的,本来以为能奉旨而来的必定是个心思缜密计谋深远的人,却没想到,是个易怒暴躁被几句话便激得狂怒的废物。   不过也好,省得花心思应付。   而且,看这三千人的阵势,确实也不像是攻打东浙。   难不成,真为什么洪水灾祸而来?   不,不可能,这绝对是一个幌子。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微笑着对瑾宁道:“县主留步。”   瑾宁唇角挑起了一抹淡笑,转身的时候这抹淡笑便消失,依旧是方才的那张怒容,“又怎么了?”   查端明看着她,她看人的眼光几乎是全包围式的,从人的眼角眉梢到脸上各种细微的表情哪怕是不甚经意的一个动作,她都盯着紧紧的。   “又怎么了?”瑾宁不耐烦地问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走啊。”   查端明缓缓地勾起一个笑容,“是我失礼了,既然县主说他们是奉您的命令来查陈大将军的下落,公验随后补上就是。”   瑾宁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我不需要去东浙王府了?”   “怎好劳县主来回奔波?”查端明道。   瑾宁摇头,“不奔波,我正好也去拜见王爷,就请你带路吧。”   查端明却吩咐了人放了陈大侠等人,然后福身对瑾宁道:“先告辞!”   瑾宁看着她,眼底难掩失望,“查姑娘慢走。”   查端明微笑着上了马,回头深深地看了瑾宁一眼,然后策马而去,她带来的人,也一同离去了。   雷洪松了一口气,“我真怕你跟她走了。”   瑾宁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查端明这个人防备心很重,她试探不出什么来,断不敢贸贸然带我回王府,而且,我是奉旨前来,若她难为了我,她便认为朝廷有攻打东浙的理由,她如今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苏意和甄士安也走了出来,看着队伍远去,甄士安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啊。”   “她肯定不简单。”瑾宁道。 第229章 活命不容易   陈大侠和可伶可俐自由后马上跑了过来。   “可算是来了!”可伶看着瑾宁道。   瑾宁笑道:“吓着了吗?”   “哪里就吓得着?这查端明也没难为我们。”陈大侠甩了一下衣袖,整理了稍稍凌乱的衣裳,便上前对苏意和甄士安见礼。   “不过,她就这样放了我们,还真叫人意外。”可俐若有所思地说。   “她虽然放了你们,但是必定命人暗中看着我们的动静,她这一次来只为试探,不会先动手,扣押我的人,对东浙王没好处。”瑾宁说。   苏意很是困惑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教大的孩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缜密了?往日可鲁莽至极的。”   “人是会变的,师父!”瑾宁粲然一笑。   苏意却摇头,“你这孩子,若方才她不说留下你,你是不是真要跟她走了?那可就危险啊。”   “她不会带我走,在没摸清楚我来做什么之前,她难道就不怕我来个里应外合吗?”瑾宁收敛了深沉,笑嘻嘻地道。   她抬头,便见初三叔介绍的营卫袁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那眸光似曾相识。   她定睛看去,却又见他垂下了头,再看他的容貌长相站立的姿势及身段,却又是不认得的。   茫然间,苏意拉着她进了营帐内。   苏意盯着她,“你跟师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师父不在京城的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从庄子里回来,怎么就变了那么多?”   “我变了吗?”瑾宁怔了一下。   “你做事大胆,拼搏,甚至置之死地,师父不喜欢你这样,像方才那样如果你真的跟查端明回去了,按照原定计划,围攻东浙王府的时候,你首当其冲被杀。”   瑾宁垂下眸子,“但是,我们的计划还是会成功,东浙王府还是会被我们打个措手不及,我知道师父和舅舅有组织进攻的能力,我们会胜利的,只是少了我。”   “少了谁都成,少了你就不成,少了你,胜利又有什么意义?你想过没有?”苏意动怒了,近乎狰狞地看着她。   瑾宁见他这般狂怒,也吓着了,轻轻地用手肘碰他,“师父,我错了。”   苏意看着她耷拉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气也消了大半,但是却始终不明白,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以后不可这般妄为,命在,一切都在。”苏意沉声道。   “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瑾宁吸吸鼻子,顿时没了大将之风,像一个做错了事被斥责的孩子。   苏意也骂不下去了,但是却严厉地道:“等战事结束之后,你心里藏的那点儿事情都必须告诉师父,不可再用什么做梦来搪塞。”   “知道!”瑾宁端正地应道。   苏意坐下来,沉声道:“今日十七,距离你说的十九大暴雨还有两日,这两日,你认为东浙王会对我们做什么?”   “不会,”瑾宁也坐了下来,“东浙王和查端明现在有新的烦恼,我奉旨而来,是为了暴雨,要疏散沿岸地方的百姓,但是他却已经在城中下令不必听我们的。所以,他现在会比较忐忑,到底是听朝廷的命令还是不听呢?听的话,水灾真的来了,那这一切就是朝廷的功劳。若不听,真来了水灾,百姓淹死,他就成了千古罪人。所以,现在他们也烦啊。”   苏意看着她,“这场暴雨真的那么厉害吗?”   “嗯,所以,我们到时候我们要快刀砍乱麻,解决了东浙王府之后,便得马上去救灾抢险,现在沙包的数量远远不够,趁着还有时候,我们得再加赶。”   苏意哭笑不得,“师父还以为是来打仗的,殊不知是来筑建沙包防洪的。”   瑾宁耸肩,笑着道:“都一样,都一样,和天斗也是打仗。”   正如瑾宁所言,查端明回去之后转达了瑾宁的意思,东浙王确实有些头痛。   “她的话,你信几分?”东浙王问道。   查端明想了一下,“此人倒是没什么脑子,说话直来直去,不好听的话就动怒,且我说带她来王府,她马上就跟着来了,可见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皇帝派了这么一个人来?”东浙王甚是不解。   “是龙太后派来的。”   东浙王摇头,“如果是龙太后,断不会派这么个无用的人来,且朝中无人了吗?为什么要派一个没有官职的人前来?”   查端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这个洪水,到底会不会真的有?   “端明,你祖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去问问他,这个暴雨洪水,是否真的会来?”   查端明轻轻叹气,“祖父怕是不会再搭理我的。”   “那本王亲自前去吧。”东浙王道。   查端明犹豫了片刻,道:“祖父性子固执耿直,若说话得罪了王爷,王爷请莫与他计较。”   “查先生德高望重,本王爱才惜才,恨不得把他招揽到身边,若得他高见,便是说话难听一些又何妨?你且带路,我们如今便去。”东浙王淡淡地道。   查端明应声,“是!”   查先生的小院,从来都有不少贵人到访。   但是,位分尊贵到东浙的土皇帝,这还是头一次。   查端明先进去禀报,怕祖父一会儿说话太冲得罪王爷。   东浙王也知道她的意思,他虽说不在乎查先生说话难听,但是,没有人喜欢听难听的话。   查先生见到查端明,脸上就不高兴了。   查端明上前就给查夫人请安,“祖母,您身子可好?”   查夫人看着她,“祖母?如今怎地又是祖母了?不是老夫人吗?”   查夫人是真真的伤心,辛苦养育她长大,名分是祖孙,感情是母女,但是,却换来她轻飘飘的一句查夫人。   查端明闻言,站在一旁,也没有羞愧之情,只是,像是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查先生挥挥手,“你来做什么?”   查端明这才上前禀报,“祖父,王爷说知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事想请教您,如今王爷就在外头。”   查先生哼了一声,“请王爷回吧,我没什么可让王爷请教的。”   查端明眸子微闪,淡淡地道:“祖父,王爷是东浙的皇帝,不为您自己,也得为祖母着想,乱世中,活命不容易。”   “你……”查先生猛地抬头,“你是威胁我吗?” 第230章 你确定暴雨会来   查端明慢慢地摇头,回头瞧了一眼,确定无人,才露出了惊痛的神情,急声道:“祖父,有些话请恕我不能一时三刻分辨给您听,但是请相信我,我从不曾有心去帮谋反之臣,我只为东浙百姓着想,如今朝中来了人,说十九日将有暴雨降临酿成灾祸,王爷此番前来,便是要核实此事,您一定要如实告知,否则,东浙百姓将遭逢大难。”   查先生看着前后态度忽然不一样的她,眼底闪过疑惑的神情,“你是什么意思?”   查端明几近哭泣地道:“祖父先莫问,等事情过后,孙女会回来跟您解释清楚,孙女自小承您的教诲,不忘您为孙女起端明二字,请您相信我。”   查先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良久,他道:“请王爷进来吧。”   查端明看着他,恳切地道:“祖父,言词上,需得注意,东浙王刚愎自用,性情暴戾,在朝廷未有决断之前,您千万不可惹祸上身。”   查先生听到她说在朝廷未有决断之前这句话,眸子迅速扬起看着她。   “祖父,事儿过了之后,我会跟您解释的。”查端明轻声道。   “嗯,祖父信你。”查先生这下才信了八九。   查端明站起来,先福身,再转身出去请东浙王。   她整个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祖父的性子,更知道王爷的性子。   祖父对乱臣贼子是恨之入骨,唯有用这个方法才可叫得他隐忍。   王爷虽尊重有文才之士,但是,却不喜听逆耳之言,若一时之气,杀了祖父,那便断了她的退路了。   查端明的引荐,让东浙王大为欢喜,他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对着查先生就是一顿恭维,查先生素来厌恶虚伪之人,但是今日得了查端明事先提醒,纵然心中不悦,却也只露淡淡微笑。   问到十九日的是否会天降洪水,酿成灾祸,查先生这才回归了正色。   “老朽对观天象的本事必不如钦天监正大人,只是,这几日确实有异象,且旱灾已久,这天道素来物极必反,干旱了这么长时候,忽地出现异象,便有逆转之势,恐成洪灾也不定。”   东浙王闻言,神色微变,“如此说来,东桥城外的陈瑾宁,真为灾祸而来?”   查先生不语,只当听不懂他这句话。   东浙王思揣良久,又问道:“按照先生所言,本王该如何应对这一场天灾?”   查先生微微笑了,“但凡仁者,以人为本,得民心者,得天下!”   查端明在旁边听得此言,微微一怔,连忙给查先生打眼色,示意他不必说这些。   查先生站起来,拱手道:“老朽只能说这么多,王爷英明,想必已经有了决断。”   东浙王点头,“本王明白了,谢老先生相告。”   查端明很失望,祖父这话,已经直言叫王爷派兵防洪赈灾。   但是,她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暴雨若来,最好就是趁乱杀了陈瑾宁这三千人,除去祸患。   事后宣称,这三千人死于洪水,朝廷便是要追究也追究不到。   若暴雨不来,便可证明朝廷派人妖言惑众,乱东浙人心,更可对东浙宣称朝廷有对东浙赶尽杀绝之心,这样既诋毁了朝廷又重新得到百姓的心。   而且,若将士去防洪,这意味着手上可用的只有府兵,五千府兵虽能抵挡三千兵马,可到底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她做事,要稳妥,要万无一失。   离开查宅之后,查端明问东浙王,“王爷打算怎么做?”   东浙王沉吟了片刻,“明日且看,对了,朝廷军如今在做什么?”   “据报,陈瑾宁派了一队人去筑建沙包。”   东浙王道:“如此说来,这水灾真的会来?”   八月十九这天,天气还是很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秋凉渐渐明显了,落叶染了一地的金黄。   苏意和甄士安看着这么好的天气,心里都有些不安。   今天就是十九了,却没见有暴雨来临的迹象。   莫说暴雨,哪怕小雨阵雨的迹象都没有。   甄士安的不安比较明显,因为他是武将出身,此战的唯一机会,就是暴雨大乱之后杀入东浙王府。   他不可能带着三千人出兵,然后又带着这三千人灰溜溜地走。   而且,他也不可能不战而跑。   真打的话,这三千人还不够东浙军塞牙缝的。   他问苏意,“苏兄觉得应该怎么做?”   苏意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再看看。”   “我进去问问瑾宁吧。”甄士安道。   苏意拉住他,“甄兄,我们再等等,她这会儿,只怕也是心烦意乱,你我都是长辈,就算只是问问,对她来说也可以是责难,我们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   甄士安脸色沉重,“原先带兵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因为瑾宁一直都没如何用兵,但是我想着是皇太后亲下的旨意,想必是有了应敌良策,殊不知,却是未知的暴雨洪水,这还得老天爷赏脸啊,老天爷不赏脸,事成不了。”   苏意道:“这一路缓慢地分路行走,不引人注意,然后三千兵马忽然出现在东桥镇,确实能给东浙王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若是杀过去,这措手不及还有用,如今这样,也不知道用意何在,我是不忍问得太多,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身后传来瑾宁的声音,“低调行兵,是免得京中的人告密,也避开沿路探子的耳目,让东浙王不能早早做好准备,也争取了时候让我们的人在东浙城散播流言,制造攻打的东浙王的理由。”   苏意一怔,“京中的人告密?”   “师父,朝中谁是东浙王的人,如今还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皇太后命我在成亲当晚就离京,甚至粮草我都没找兵部和户部要,只等事后补上。”   苏意和甄士安听了她的话,觉得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确实也合理。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如果暴雨来临,这个计划真是完美了。   天空回以他们一个灿烂的太阳。   甄士安实在是忍不住了,看着瑾宁问道:“你确定暴雨会来?” 第231章 看穿了   瑾宁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点头道:“是的。”   “但是,今天反而比昨天还热了一些,且一丝云都没有,今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且等晚上吧。”瑾宁轻声安慰。   她想起前生关于这一场暴雨飓风的记载。   “本万里无云,晴空明朗,昼狂风迅疾,黑潮聚拢,以灭世之势侵袭,户破牖,殒瓦擗屋。礧击巨石,揉拔乔木,潮水倒灌,势如破竹……”   这是一场灾难,但是前生被东浙王利用为当今皇帝不仁导致上天暴怒,降祸百姓。   不管东浙王现在如何排兵布阵,但是灾祸一来,他就必须得调派军士到沿岸去。   那些都是他这些年暗中征召的军士,不是朝廷在编军人,没有受过正规的练兵,也没上过战场,瑾宁不希望他们参与战争。   到了傍晚,渐渐地就有了风,但是风很轻,只稍稍比白天厉害了那么一点点。   苏意和甄士安都提心吊胆,甚至,已经在筹备另外的计划。   他们的计划,不外乎是在附近找援军。   只是,最近的援军,都起码两日才可抵达,一来一回,起码得四天。   也就是说,还得在此屯兵四天,屯兵也就罢了,可东浙王那边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   天灾没有出现,东浙王该起疑心了。   而且,往附近找援兵,东浙王也肯定会知道,到时候援兵未到,他们就被歼灭尽了。   所以,怎么都没办法,要全身而退,是真的只能灰溜溜地退兵。   但是这样一来……   甄士安自己都苦笑,这浩浩荡荡的三千人出征,结果一场仗都没打就走了。   甄家的名声,败在他的身上了。   甄士安和苏意的担心没有持续太久。   到了戌时,便见微雨细风。   孙长安惊喜地道:“这是飓风前的征兆了,风会慢慢地加剧,末将出身粤西海边,每年都经历几个飓风,就是这样的。”   “真的?”甄士安常年驻守漠北关,在那边,下雨都是难见的事情,不要说暴雨巨峰了。   倒是有风沙,一吹起来也是昏天暗地的。   瑾宁站在帐外,看着暗黑的天空,感受着脸上的风和细雨。   她眸光慢慢地坚定起来,沉声吩咐道:“所有军士,起营帐,收拾好所有物什,到东桥石屋躲避飓风。”   东桥石屋,其实就是东桥的驿馆。   这驿馆很多,比寻常驿馆要大上几倍,这是因为东桥曾出现过好几次地震,所以官府建造了的石屋,用以在灾难时候安置灾民。   三千军士,全部退到了石屋。   飓风在晚上亥时左右登陆。   石屋所有的人,都目睹了这一场飓风,外头是飞沙走石,飓风刮过如鬼哭狼嚎。   石屋坚固可防风,但是石屋外头的东西,就被吹得影踪不见,院子里大树被拔起,外头瓦顶被掀,哇啦啦的一阵响。   这里不是飓风登录的中心点,沿岸一带才是。   瑾宁虽然早命人疏散,但是她知道,因这次飓风征兆不明显,沿岸的百姓,愿意疏散的不多。   她其实是利用了一场灾难。   东浙王府。   “竟然真的有飓风暴雨。”东浙王怔怔地看着外头,王府虽早做了防风的准备,但是也有许多东西没来得及收拾,被飓风卷走。   “王爷,不必担心,不管酿成什么灾祸,只管对外宣称,这是朝廷之罪。”查端明沉声道。   “朝廷之罪?”东浙王淡淡地看着查端明,“你是不知道外头怎么传言吗?外头说本王有谋反之心,上天才会降罪。”   “是非黑白,谁说得坚定谁就是白,东浙是我们的地方,事情真相如何,都由我们来说。”   东浙王咬牙切齿地道:“若上天真为惩治本王而来,本王便更要逆天而行,本王所做的事情,本就没打算顺应天意,暴雨过后,先安置灾民,然后迅速寻找新的兵器库炼火药,本王要在一年之内,攻上京城。”   “王爷,安置灾民,是朝廷的责任,官府会做。”查端明淡淡地道。   东浙王眯起眼睛,“你说得没错,本王不能浪费粮草,一旦起事,首当其冲要粮草充足,你马上下令,风一停,派人严密看管粮仓,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命令哪怕是府衙的人,都不能开仓。”   “是!”查端明应声。   东浙王看着这场暴雨,眼底渐渐生出兴奋而嗜血的光芒,“陈瑾宁这三千人,本王看得极为不顺眼,这场风那么大,不知道能否把石屋吹塌?”   查端明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王爷,如今府中还有八桶火药,但是火药不能沾水,必须等暴雨停了之后再可出运。”   “那就等等,等等,本王不心急!”他回身吩咐,“传令下去,明日所有府兵回防,其余军士,出动救人,转移。”   “是!”门外的守将应声而去。   飓风过后,便是瓢泼暴雨。   这场暴雨大得吓人,东浙城里,无处不水浸。   查端明追了守将出去,沉声道:“除了府兵回防之外,再命五千军士回王府外守着。”   “这,王爷的命令不是这样的。”守将犹豫道。   “听我的,事后,王爷会对你重重有赏。”查端明微笑道。   守将看着她,知道她一向料事如神,但是,这军令……   “若真出什么事,王爷怪罪下来,你可以说是我的下的命令。”查端明道。   “那一切就听查姑娘的。”守将领命而去。   查端明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这一场飓风暴雨来临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陈瑾宁的来意。   陈瑾宁不是为什么暴风雨而来,她只是借助这一场风雨,实际是要突击东浙王府。   她的目的,不是东浙,只是东浙王,只是东浙王府。   她带了三千人,这三千人必定骁勇善战。   其实府兵五千,勉强可抵挡,但是若对方突击,府兵就有可能大乱,因此,她得先安排五千兵马在外,让陈瑾宁以为外头的五千兵马就是府兵。   她也先不跟东浙王说,此人虽心狠手辣,但是疑心很重,总要问长问短,且她不是断然肯定陈瑾宁的意图是这样,一旦料错,王爷是会秋后算账的。 第232章 巧妇难为   她认为,如果陈瑾宁要主攻东浙王府,暴雨的时候,便是最好的时机。   然后,一直等到明日一早,还没等到陈瑾宁的军队来袭,命人查探,陈瑾宁的人还安置在石屋里,不曾动过。   查端明暗自奇怪,难不成猜错了?   陈瑾宁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觉得十分不安,又抽调了五千兵马回防。   石屋里,苏意,甄士安,瑾宁三人正在商议进攻事宜。   “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大雨是我们的屏障,一旦雨停,石屋必遭突击,虽说靖廷毁掉了他的兵器库,但是,平安公主所说的那种火药,王府必有准备,他们莫不清楚我们的意图,必定会趁着这一场飓风暴雨让我们命丧于此,所以,在暴雨停歇之前,我们必须得撤离。”   “撤离?”苏意怔了一下,“你原意不是要趁着暴雨来临的时候攻打王府吗?”   瑾宁道:“没错,但是这场暴雨不会那么快停歇,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既然是要突袭,自然就要对方措手不及,暴雨会持续五天,洪水成灾,如今我们首要的是跟百姓待在一起,这样才确保安全,同时我们有五天表现的机会,为皇上收复东浙百姓的心,若我没料错,东浙王一定不会赈灾,因为朝廷动向未明,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开粮仓,这是朝廷收复民心的最好时候,民心所向,定能助我们大获全胜。”   甄士安奇异地看着她,这孩子说的并非是多高明的战术,说白了,其实是最简单的战术,不外乎是借助天灾,先夺民心,再暗箭突击,这其实有点阴险。   但是,她却说得那么正义。   不过,纵观整件事情,确实是正义的。   东浙王确实是乱臣贼子。   查端明的防备,没有迎来突击。   反而得到消息,陈瑾宁带的三千人,已经在暴雨中赶往沿岸一带去协助百姓逃灾。   这场暴雨,从飓风来临的那一刻至今,就不曾停歇。   城郊房屋倒塌无数,树木连根拔起,便是城中也有倒塌的房屋和被掀起的瓦顶。   且暴雨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官府大开学堂,各乡祠堂,各大寺庙让房屋倒塌的百姓入内避雨。   但是,暴雨越来越大,靠近山边的百姓是必须要撤离的,否则,一旦出现山体滑坡,山泥倾泄,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山边那么多村庄,撤离又不是极容易的事情,有些山民不愿意离开家园,说服无效只能是强行扛走,这需要大量的人手。   官府人手不足,只能寄望东浙王的军队,东浙王一万五千人回防,再派了一万人到沿岸地区,剩下的人手就不多了。   官府那边,知道东浙王不止这么点儿人手,知府周大人冒雨策马来到王府,却见王府大街里里外外都站满了身穿蓑衣的军士,极黑的天空下,暴雨狂注,王府里外三条大街,全是锥顶的蓑帽。   周大人气得浑身颤抖,冲阵前喊了一声,“劳烦让个道,本官有要紧事见王爷。”   军士铁面无情,暴雨之中,寸步不让,甚至,无人搭理周大人。   周大人看着阵势,知道要见王爷是不可能了,便再喊道:“那位守将,出来与下官说句话吧?如今灾情告急,请王爷派人救灾和疏散。”   暴雨滂沱,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周大人不甘心,再喊了几遍,直喊得力竭声嘶也无人搭话。   他真是气得够呛,知道是没希望了,也免得在此浪费时辰,策马而去,想直奔粮仓,先开仓让安置好的百姓先吃顿饱饭。   然而,到了粮仓,却发现粮仓原先的守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起码两三千人的军队。   这些人和方才王府外的人一样,身穿蓑衣,手持长刀,立于暴雨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大人喊道:“敢问守将何在?”   这一下,人群中走出一人来。   他和其他军士一样身穿蓑衣,但是里头是黑铁盔甲。   “周大人,暴雨来此,有什么事吗?”这名守将高声问道。   周大人方才在王府吃了钉子,如今听得有人应声,心中大喜,连忙道:“本官要命人开粮仓,接济灾民,如今一部分灾民虽暂时安置……”   那守将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周大人,请问有王爷的手谕吗?”   周大人一怔,“王爷的手谕?”   这东浙粮仓是隶属官府的粮仓,不是王府的,这是官府留的备用粮,该交给王爷的粮,已经交齐了,东浙王爷的粮仓有好几个,但是这一个却不是他的。   “没错,王爷下令,但凡开仓,必须要王爷的手谕。”守将道。   周大人连忙道:“将军是不是搞错了?这并非是王府的粮仓。”   守将嗤笑,“这东浙城的粮仓都是王爷的。”   周大人浑身冰凉,这是什么意思?   这东浙王是真要反了吗?   周大人在东浙王府为官,是东浙的官,也是朝廷的官。   在此任职五年,他很清楚东浙王的为人,绝非外人所以为的仁义,但是一直认为,他表面功夫总会做齐全的。   然而,今日大灾,他竟然封了粮仓?这是要饿死百姓吗?   他是真的要反了?   东浙城的官员,几乎都是东浙王的心腹,但是周大人不是。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了。   他是只身前来的,衙门所有人都派出去了,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对抗这两三千军士?   且原先的守卫,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心头恐惧,总不会是被灭了吧?   周大人不敢再说,只得策马回去。   粮仓没有了,安置的灾民还得吃饭,各大安置点本来就没有多少存粮,甚至还不够百姓吃一顿的。   百姓一旦饿肚子,就得闹事。   这一轮跑下来,周大人是着急上火,嘴角都快冒烟了。   看着城中的乱局,再看如旧倾盆如注的暴雨,周大人真是束手无策。   去了广福寺里,看到百姓饥肠辘辘,纷纷在问何时才派粥,周大人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捕头上前安抚,“大家放心,大人已经去找东浙王,王爷一定会开仓赈灾的。”   “没有,没有!”外头冲进来两人,他们是从暴雨中跑来,浑身湿透,一张脸青白难分,额头青筋爆现,“东浙王已经关闭粮仓,所有粮仓都有重兵把守。” 第233章 强行疏散   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百姓本来就焦灼万分,听得这两人说,都围过来问怎么回事。   方才冲进来那两人狰声道:“我东城张三大夫家的,我父亲昨夜出诊未归,我怕他出事,因此安置后便带着弟弟去寻找父亲,跑了一晚上,只看到王爷拥兵在府邸,没下令兵士救灾,且所有粮仓外,都有重兵把手。”   他转身猛地看着周大人,“周大人,你莫要欺骗大家,你方才就是从粮仓过来,王爷不许开仓,他要饿死我们。”   众人纷纷震惊,盯着周大人逼问真伪。   周大人一时无言以对,甚至连如何安抚都不知道了。   正僵持着,便听得官差前来禀报,“大人,宁安县主陈瑾宁带着苏意苏大人,甄士安甄将军前来相助,孙士安将军运来军需粮草,先给灾民应急!”   周大人浑身一振,这个宁安县主带着三千兵马驻在东桥,他是知道的。   暴雨的传说,也是从她军中传出,说是奉旨而来疏导百姓的,至于为何不进城,怕也是被东浙王阻拦在外。   但是,这些事情他不管,他只知道,他的百姓如今有饭吃了。   他当下大手一挥,“来,我们去迎接县主。”   周大人看到暴风雨前来的三千战士,还有浑身湿透的陈瑾宁,甄士安,苏意等将领,再想起他今日遭受的对待,鼻子忽然一酸,上前就行礼,“下官参见县主,参见苏大人,参见甄将军。”   瑾宁上前托起他的手,郑重地道:“周大人,不必虚礼了,救灾要紧。”   周大人心头大热,竟忍不住便哽咽了喉头。   灾民知道朝廷的军队来救灾,都纷纷振奋起来。   瑾宁趁着大家有积极性,便调动了一部分健壮的百姓加入疏导工作。   瑾宁记得前生这东浙那些山体造成滑坡,掩埋百姓,所以,她都抢先在山体倾塌之前,转移百姓,有百姓不愿意走的,她便指挥人强行带走,她被好多顽固的百姓指着脊梁骨痛骂,却毫不在乎。   但是,转移期间,也遇到一些更加顽固的人。   朝廷军队加入抢险的第二个晚上,要转移三乡村的村民。   前生三乡村是整条村被掩埋了,无一生还,前生周大人也因为这个村子整个被掩埋而被削官。   三乡村是八月二十三丑时被掩埋的,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二晚上的亥时,也就是说,距离掩埋还差一个多时辰。   瑾宁从昨天就一直在找这个村子,但是入山的路被巨石封堵,不断清理,终于在今晚亥时前进了村子。   但是,三乡的村长听得要转移,当下就大发雷霆,说三乡这么多年经历了多少暴风雨吹袭,从没出现过危险,要他们放弃家园逃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周大人上前动员,村长就是不走。   瑾宁看时候来不及了,下令道:“愿意走的走,不愿意走的,捆起来丢在牛车上拉出去。”   堂堂村长,要被捆在牛车上拉走,那是极大的侮辱。   三乡的百姓自然不愿意,在三乡,村长就是族长,身份德高望重。   因此,听得要捆村长,青年们都摩拳擦掌,要上前跟官兵们打架。   瑾宁看着阵势,真打起来的还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三乡人多,乌央乌央上千人,,但是入山的官兵只有百来个。   周大人把瑾宁拉到一边,“县主,这三乡是个练武之乡,哪怕是妇人都懂得功夫,真干起来咱吃亏。”   “练武?”瑾宁看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青年,确实十分强壮,甚至那方才喘着粗气痛骂的村长,也都老当益壮,一脚跺出个深深的脚印来。   “既然是练武之人,那就该崇尚武道,本事高强的人话事。”瑾宁这般说着,便走到村长的面前,沉声道:“村长,我素闻您是个功夫高强,在三乡乃至整个东浙都德高望重,但是,今日事关三乡村民生死存亡,我陈瑾宁不自量力,向三乡的人挑战,若我赢了,你们马上跟我走,若输了,我马上带着我的人出村,如何?”   “挑战?”村长嘿嘿两声,轻蔑地看着她,“小女娃,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你向三乡的人挑战,那你是真的不自量力。”   “我知道,请村长给我一个机会,我若输了,马上出山。”瑾宁拱手道。   村长本就不想与她废话,三乡有几百年的历史,从先祖迁移到此,一直生活都很好,但凡天灾都不曾对三乡有过什么巨大的影响,因此,他压根不相信什么山泥倾斜,山体滑坡的事情,只求尽早打发这些人出去。   他应下了,“好,既然如此,也不说我欺负你女娃,你随便挑个妇人女子迎战。”   瑾宁摇头,眸光在诸多青年的脸上扫过,最后,选定一个身高六尺,体格壮健的男人,“就这位大哥。”   “再选,你连他两招都未必能接住。”村长沉脸道,他可不想让人以为他三乡的人欺负女人。   瑾宁笃定地道:“就他了。”   暴雨,在这个时候稍稍收敛了一下,但是夹着斜风扑满而来,还是影响了视线。   被瑾宁选中的人叫华贵,是三乡里功夫最出色的,曾参加过东浙的武科,夺得了武举人。   他也是三乡唯一一位武举人。   “废话少说,这位大哥,请!”瑾宁拱手。   周大人连忙对瑾宁道:“县主,千万不可,这位可是三乡的武举人,功夫厉害,您不是他的对手。”   瑾宁见时间拖都太长了,虽轻蔑地道:“武举人?那我可真要见识见识,三乡的武举人是不是绣花枕头一个。”   这话可激怒了华贵,他方才见瑾宁在指手画脚,本来就很不高兴,如今再听她口出轻蔑之言,怒气便蹭蹭蹭地上来了,他出列冷声道:“既然如此,就让我华贵领教姑娘的高招。”   雨势在这个时候稍大了一些,三乡祠堂外的空地,围着千余人,都等着看这场较量。   但是,强弱悬殊,便是瑾宁所带的兵,都认为瑾宁不是这个武举人的对手,因为两人往中央一站,武举人足足压了瑾宁差不多两个头。 第234章 撤离   瑾宁在军队里属于空降将军。   这种将军,之前也有不少,可以说是大周朝的产物。   当初曾跟随擎天摄政王的那一批武将,在摄政王隐退之后,便开始安插自己的亲信子弟入军中,辅助着立下点功劳,就一路飞升。   如今,大家看陈瑾宁也是如此。   国公爷的嫡女,外公是甄大将军,师父是苏意,再得皇上封为县主,身份贵重,内定的元帅,能有什么真材实料?   众兵士想着,她是懂得一些花拳绣腿的,但是以为这穷乡僻壤里没有好手,且自视过高,便有些不可一世竟挑战武举人,实在是有些狂妄。   众兵士甚至有些掩面不想看,到底是自己家元帅,真出糗了,丢的也是大周军的面子。   然而,当瑾宁抱拳一立,旋即就发动攻击的时候,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她竟然不以灵巧对付华贵,而是以力量抗衡?疯了不成?   但凡身体强弱悬殊的都知道拼力量是不行的,必须要以灵巧轻盈取胜,这几乎是唯一的生机,除非武功真的高强得胜出人家好几筹。   华贵见她出拳而来,轻蔑一笑,想着两三招把这个女将军解决了。   因此,他以螳臂抵上瑾宁的拳,他本想着一挡,一推,一扫,两招之内,便可把瑾宁放倒且也不至于叫她伤得太厉害。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以臂力抵挡瑾宁的这一拳,顺势一推的时候,瑾宁却借力打力,变道朝他胸口而来,他急忙回防,依旧想着用方才的套路,但是,胸口的拳还没抵挡成功,脚下便被瑾宁一扫,他自认为下盘功夫是十分稳固的,却被瑾宁扫了一个趔趄。   急忙稳住身子,但是到底上盘失守,瑾宁的连环拳已经击中了他的胸口,肋骨,还有小腹。   出拳之快,让本来轻蔑不已的老村长都瞪大了眼睛。   华贵方才只是稍稍分神,而且,她方才出了扫堂腿,是下盘功夫,竟然还能同时出拳,那她何以平衡?   这就不说平衡的问题了,单说她腿和拳同时出招,竟然还能迅疾如流星,光这一招,村长断定,华贵输定了。   果不其然,华贵发了狠反击,拳头呼呼生风,招招狠辣,且都不是花架子,而是使出了全力,瑾宁但凡被他击中一拳,怕都要晕过去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家都认为,瑾宁最好还是以灵活避开。   只是,大家又错了,瑾宁非但没有躲避,而是迎头接上,拳接拳,手肘对手肘,生生地用力量抗衡,而且,她的拳头也不是粉拳,一拳过去把华贵逼退三步都不止。   “住手!”   在华贵大怒想再出招反击的时候,村长忽然叫停了。   华贵不甘心地看着村长,“我还没输。”   “再打,你武举人的面子都要丢尽了。”村长淡淡地说着,走过来看着瑾宁。   他上下打量,自从瑾宁入村指挥东西,他压根没把这小丫头放在眼里,纵然周大人说她多大的来头,但是,在三乡,认的就是真本事,所以,他没正眼看过瑾宁一眼。   但是现在他细细打量,见这女娃长得眉目英气,对阵之时,凛然无惧,颇有大将之风,看来,确实是个能人。   村长的态度也和缓了起来,“愿赌服输,既然我的人输了,我们撤离,您是县主是吧?您有大本事,老夫服您。”   瑾宁带来的兵士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对着瑾宁振臂,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元帅的真材实料,难怪得朝廷钦点,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瑾宁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时间真的紧迫,若不赶紧撤离,这里就真的要发生意外了。   她神色一整,拱手对村长道:“既然如此,我们事不宜迟,马上就走。”   村长点头,回头吩咐道:“大家都抓紧回去收拾东西,一炷香之后在此集合,一同撤离,有蓑衣的全部给带上蓑衣,粮食必须背上,其余物品不必拿,暴风雨之后,我们再回来。”   瑾宁听得他这样说,知道他依旧不信这里会遭逢大难,他只是单纯的愿赌服输。   瑾宁也不说太多,人命要紧。   三乡的百姓到底是练武之人,村长吩咐一炷香时候集合,果然一炷香左右,所有人都齐集,背着粮食被褥,身上穿着蓑衣,妇人背着孩儿,黑压压地站了满满一地。   雨势越来越大了,浇了火油的火把都没能撑住,熄灭了很多。   瑾宁在暴风雨中大喊,“我们快走,不管大家信不信,这里很快就要发生倾塌,不要再逗留,要尽快离开。”   大队伍离开,幸好三乡的人对道路十分熟悉,这一下,是三乡的人带着兵士下山。   瑾宁抱了一个五岁的孩儿,孩儿的父母生了五个,又背着粮食和被褥,着实是顾不过来,瑾宁便抱了一个。   兵士也帮忙背东西,瑾宁私下吩咐,去各家看看但凡能带走的都帮忙带走,因为这里真的回不来了,而家当都是村民的家财,能带走就不要丢弃。   疏散队伍变成了逃难队伍,因着雨势加大,且在暴风雨里火油也持续不了,几盏大风灯几乎没能照亮道路,一路三扑地下山去。   瑾宁这几天也是累得够呛,加上对道路不熟悉,滑了几次,但是孩子却还是被她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姐姐,阿娘说您是坏人,要赶我们走,但是我觉得您不像坏人。”   瑾宁抱着的那小男孩忽然对瑾宁说话。   “狗子,不要乱说。”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斥骂声,带着尴尬的语气。   瑾宁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你叫狗子是吗?狗子,我不是坏人,也不是要赶你们走,这里真的住不了了。”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悻悻地道:“我们祖辈在这里几百年,都没出过问题,多大的暴风雨不也经历过来了吗?怕什么?”   语气分明还是不忿和怨恨的。   瑾宁不语,等暴风雨过后,他们回来看,自然就知道,不必辩解。   确实,住了一辈子的家,忽然要离开,谁都舍不得,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又往前走了大概五里路,暴雨行走且背着这么多东西,大家确实也累了,村长提议让大家避雨。 第235章 这是一场硬仗   瑾宁认为现在不是避雨的时候,因为走得越远越好,且附近也没有避雨的地方,所以她道:“我们往前走,再走一个时辰才找避雨的地方。”   村长虽然是练武之人,倒是到底年迈,这一路夜路暴雨走下来,筋疲力尽,听得瑾宁这话,他便大为不满了,“如今又不是不走,只是稍作停歇,你年轻能走,可村子里多少百岁以上的老人?你就不能体恤一下吗?功夫高强也得有武德才是。”   瑾宁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头,且怨言四起,喘气声不绝于耳,确实是真的累了。   瑾宁硬下心肠高声喊道:“不要停留,马上走。”   说完,她对村长道:“素闻三乡言出必行,既然说过输了就听我的,现在就必须听我的。”   村长气得须发皆张,“你这个小女娃,心肠太狠。”   三乡人确实言出必行,虽然心中有怨气,却还是继续前行。   负重前行,暴雨没有停歇,但是风明显是小了,只是大家都筋疲力尽,走得很慢。   “大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方才和瑾宁过招的华贵忽然停下了脚步,吼了一句。   但是,他的声音没有用内力送出,大家都没听都清楚,反而,是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瑾宁暗叫一声不好,抱着那孩儿飞跃到树上,极目远眺,但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用内力输送声音,“快走,山体滑坡了。”   轰隆隆的声音越发大,山体都震荡了,这种震荡十分明显,大家都能感受到。   “天啊,真的塌山了,快逃啊!”有人尖声喊道。   瑾宁厉声道:“不要慌,千万不要慌,别跑,按照方才的顺序走!”   她再喝一声:“北营军听令,所有将士靠边,让村民先走,你们负责秩序,不可抢踏。”   百余名军士听令靠边,疏散村民撤退,身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或许,就此被掩埋在山泥之下也有可能。   瑾宁让村里的其他人抱着孩儿,自己和北营军一同殿后。   “县主,您先走!”周大人快步走到瑾宁身边,扯着嗓子喊道。   “别废话,你们先走!”瑾宁拉着他的手臂就往前推,急声道:“快走,没到安全区域,不可停下来。”   周大人坚决不走,“那下官也殿后。”   瑾宁也不管他,继续沿路疏散村民。   雨势有稍稍减弱的迹象,但是火油火把还是点不着,只能是摸黑前行。   从十九号飓风暴雨到现在已经两三天的雨了,山路泥泞,滑得站不住人,这样撤离难免会出些意外,瑾宁为了救人也不知道摔倒几次,滑倒几次,甚至有两次差点滚下山去。   当抵达安全区域,所有人都累垮了。   这安全区域是山下的庙宇,和尚得知是山上撤下的村民,都纷纷上前安抚。   村民背着口粮下来,瑾宁不能休息,和众军士一起去熬粥。   瑾宁这边在赈灾救援,东浙王府那边也知道了。   当东浙王知道外面被传召了万余兵士守护,他气得冲查端明大发了脾气,“这本该是本王收复民心的最好时候,却被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耽误了。”   查端明循循善诱,“王爷,民心可慢慢收,不急于一时,为今之计,是要先保住王府和王爷,若我没有猜错,陈瑾宁其实是冲着王府来的,一旦我们的人调开出去,她马上就会命人攻打王府。”   “这只是你的猜测!”东浙王大怒,“先前命你先炸了石屋,你以火药不能见水为由,耽误了时机,如今他们离开石屋,我们便是空有火药,又能如何?现在朝廷军队满城去救灾,百姓对朝廷归心,我们要起事,又得多拖时候,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查端明也隐隐动怒了,但是却强忍怒气道:“王爷,事有轻重缓急,保住王府,比一切都重要。”   东浙王怒道:“陈瑾宁不过三千人,我府兵尚有五千,如何不能抵挡?你真是坏了本王的大事,竟敢假传本王军令,令将士守在外头,若叫百姓看见灾难当前,本王只顾着自家门户,父亲在东浙建立的名声威望一朝丧尽,你记住,你只是本王身边的一条狗,你只能听本王的命令行事,再有下次,本王马上把你驱逐出府。”   查端明心底发寒,没想到三年辅助之情,在他眼里,她竟然只是一条狗。   她默默地吞下这口气,屈辱地看着东浙王,跪了下来,“王爷,请相信奴婢一次,陈瑾宁一定是冲着王府来的,只要我们的人散去,她必定马上就带人攻打王府,所以,请王爷千万不能撤走府外的兵士。”   东浙王哪里还信她?一个人纵然多有能耐,但是竟敢欺瞒他,假传军令,这点便断不能容忍,他大手一挥,传了守将进来,“马上撤兵,多派人去守住粮仓,防止灾民哄抢,但凡发生哄抢事件,当场杖杀,不必禀报本王,其余的兵士,派出去全城救援疏散安置,安置之后,让官府想办法筹粮。”   查端明磕头,悲声道:“王爷,若您这样做,王府不保啊!”   “你再胡言乱语,本王马上就赶你出去!”东浙王怒声道。   “王爷!”查端明知道他刚愎自用,但是自己一直都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还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多少会有分量,没想到,他是真把自己当狗。   看着自己策划良久的大计要毁在他的手中,查端明心底又无奈又悲愤,却只能默默地退开。   东浙王府外,大军撤离,只留下五千府兵防守。   东浙王府外,苏意的人早在这里盯着,大军撤离,便立刻有人前去禀报瑾宁。   瑾宁刚从寺庙里下来,浑身湿透,听得这个消息,她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传令下去,所有将士集合,全力攻打东浙王府!”   因早有军令,知道东浙王府外一旦撤军便要大举进攻,因此,大军集合很迅速,不过一个时辰,便齐集在东城。   天色刚明,暴雨还在持续,但是比起昨晚却减弱了一些。   三千累垮了的北营军对阵五千府兵,胜算还是不高,但是,军士一鼓作气攻其不备,瑾宁还是握住了七分胜算。   只是,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第236章 她忽然知道此人是谁了   八月二十三,晨曦微亮,瑾宁,苏意,甄士安率领大周北营军三千兵士抵达东浙王府。   这三千人无声无息而至,没有冲锋号,按照元帅陈瑾宁的命令,分正门和后门冲入。   且前门后门都留了五十兵士,但凡有出来报信传援的,一律斩杀。   东浙王慕容前与幕僚商量如何让官府去筹措粮食,便听得府兵慌张来报,“王爷,陈瑾宁率人攻打进来了!”   东浙王脸色大变,“什么?”   他快步而出,果然听得外头传来刀枪剑戟的声音。   他面容陡然狰狞起来,“慕容见,你果然是对本王出手了。”   幕僚上前,沉声道:“王爷,是不是该派人出去请援兵?”   东浙王阴沉地道:“先应敌,她只有三千人,我们府兵五千,既然攻进来,就正好杀她一个片甲不留。”   “还是找援兵吧!”幕僚为稳妥起见,觉得要去找援兵。   东浙王听得外头的剑戟声越来越大,他猛地转身看着那幕僚,厉声道:“她特意趁着本王散了兵才来,可见是要打快攻,等援兵来到,整个王府都沦陷了,马上应敌,杀!”   东浙王认为,一个女人领的兵,在强悍也是有限度的。   但是,当他身穿盔甲手持长枪走出去,看到陈瑾宁一根鞭子直接穿透兵士的脖子,鲜血扬起,在暴雨中散开的时候,他知道他轻看这个女人了。   元帅,是兵士的灵魂。   他曾上过两次战场,那是年轻历练的时候。   他见过将士杀敌的时候,眼底要么是充满了仇恨,要么是充满了痛快,要么是玉石俱焚的烈焰。   但是,他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   这个女人在杀人的时候,眼底只有沉稳,冷静,理智,她仿佛在算计着如何能快速杀死这个人,她对她如今所做的事情,有着强大的信念。   人一旦有了坚定的信念,就会所向披靡。   东浙王看到这一幕,心里竟然有些犯怵,隐隐后悔没有听查端明的话。   他这么一分神间,便听得鞭子的声音迅疾而来,他侧头避开,长枪一伸,直直刺向陈瑾宁的胸口。   陈瑾宁扬鞭而起,那鞭子在空中如游龙一般,灵巧轻盈,但是掠过东浙王耳边的时候,能听到萧杀而血腥的气息。   那是一条染血的长鞭,夺了许多条人命。   东浙王不敢轻敌,但是看对方出招便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所幸,瑾宁与他也不过对阵几招,便被冲上来的兵士分开。   这些已经在灾区奋战了两天的北营军,疲惫得很,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憋着这一场战斗,因此,斗志在心头燃烧了数日,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是鲜见的凶猛英勇。   东浙王见此情况,知道自己大失预算了。   他本自恃自己有五千府兵,且养精蓄锐,陈瑾宁远道而来,又经历了飓风暴雨,再救援两天,一定筋疲力尽,攻入王府也只是等着被屠而已。   他快速跑回去,厉声喊道:“来人,请东阁!”   东阁,住着一批武林高手。   这些年,他一直养着这些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用得上。   北营军本来逼得府兵节节败退,但是,二十余名身穿青色劲装的男子忽然从天而降,他们清一色手持长剑,剑法凌厉,出手便是砍人脖子。   不过片刻,已经有百余名北营军倒在了血泊之中,脖子汩汩流血。   瑾宁算漏了这一点,北营军被逼退到前院。瑾宁,苏意,甄士安,孙长安四人也一同被逼到了前院。   几乎是困兽斗。   暴雨,在这一刻竟然也停歇了。   东浙王披着盔甲前来,威风凛凛,盯着瑾宁,厉声道:“本王是当今皇上的兄弟,你竟敢率领逆贼攻打王府,是不是意图谋反?本王今日便替皇上清剿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瑾宁浑身湿透,脸上沾染了敌人的血,被雨水冲刷过,依旧有斑斑点点的血沫。   她眸光迅速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然后沉声道:“北营军听令,皇上有旨,东浙王拥兵自重,有谋反野心,特令北营军把东浙王拿下回京受审,若东浙王反抗,则诛杀阵前!”   甄士安扬起大刀,厉喝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   甄士安首当其冲打了上去,他和苏意武功高强,自然冲武林人而去,瑾宁加入战圈。   初三叔,雷洪,还有乔装成袁军的陈国公也纷纷冲上去。   这着实是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   鲜血飞溅,尸体横陈,这偌大的王府生生成了波若地狱。   瑾宁早些日子总是受伤,虽然得了销服丹恢复元气,但是昨晚动员下山,吃喝又没跟上,方才一鼓作气不觉得累,如今厮杀一会,被拖慢了且加上这些武林高手确实经验老到,二十余人对阵六人,他们是猫捉老鼠般玩弄了起来。   瑾宁肩膀,手臂已经负伤,但是三人还是围着她不放,她挥动鞭子,也是沉寂无力了。   当被逼得败退,一把长剑倏然直刺她的脖子,瑾宁猛地一个激灵,伸手一挡,手臂被砍,鲜血顿时溢出。   但是,那人没放过她,扬剑而上,瑾宁身子往后一道,狼狈避过,便又见长剑从脸上扫过来,她顺势扬脚起踢,踢中对方的手腕,把对方的剑震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男人,但是面容却十分瘦削,身子和脸不对等,眸子里有震惊之色,仿佛没想到瑾宁会如此顽强。   但是,也激发起他的斗志来,他狞笑一声,“好,小爷就跟你好好玩玩!”   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剑,凌空一跃握住剑便直冲瑾宁而去。   一把剑拦住了来路,哐当几声,逼得微胖男子后退几步。   瑾宁危机解除,定睛看,却是初三叔派来自己身边的守卫袁军。   袁军一边挥剑,一边回头冲瑾宁喊道:“快躲起来!”   这声音,毫无遮掩,让瑾宁整个地一怔。   她看着一直驼背的袁军,但是现在打起来,却腰肌挺拔,挥剑有力,如久经沙场的将军。   她忽然知道此人是谁了。 第237章 我不接受这样的方式   心底有说不出的感受,这是这辈子,他唯一一次出来保护她。   唯一一次。   瑾宁没办法躲起来,敌军来势汹汹,在武林人参战之后,士气都被点燃起来,瑾宁是元帅,自然被敌军惦记。   她是没有穿战袍的,所以,伤势包扎起来也容易。   砍下裙摆,在伤势较重的地方缠绕几圈,又继续挥鞭而上。   那些武林中人看到一个女子竟如此顽强,都纷纷生出了兴奋之感,对他们而言,这些入攻者是不堪一击的,虽然苏意和甄士安的武功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多,便是耗力气,也能活生生把他们耗死。   因此,便有两三人是专门招呼瑾宁。   瑾宁调整了一下状态之后,也恢复了战斗力。   但是这到底是一场持久战,对瑾宁而言是十分吃亏的。   东浙王坐于高台之上观战,他在策划之后的事情。   这场仗,他是会赢的,但是之后呢?是不是该出兵了?   可如今确实不是好时候。   “来人,把查姑娘带上来。”他沉吟良久,命人去带查端明。   查端明身穿素白衣裳,一步步踏上实木台阶,直达高台。   她谦卑地行礼,眸色低敛,“王爷!”   东浙王漫看了她一眼,拉住了她的小手,脸上堆起了和蔼的笑容,“坐!”   查端明慢慢地收回手,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的战圈,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讥讽,随即隐没,“奴婢不敢。”   东浙王拍着她的手背,“记恨本王了?”   “奴婢不敢!”查端明依旧神色淡淡。   那张端庄的面容,有一种隐隐的冷漠。   东浙王轻声叹息,“本王知道错怪了你,你是个有谋略的人,若为男子,该多好啊!”   查端明没做声,只是垂着头。   她的手也缩在了衣袖里,能触摸到里头冰冷的匕首。   “本王问你,”东浙王口气依旧和蔼,“此番胜利之后,是进攻还是守?”   查端明这才慢慢地扬起了眸子,“王爷,奴婢从不曾问王爷要过任何东西,是吗?”   东浙王看着她,眸色染了冷漠,“本王曾许诺过。”   他早就说过,事成之后,会封她为贵妃。   查端明淡淡地笑了,看着他,“贵妃也是妾,我查端明岂会甘心做妾?”   她若无功,可甘心做妾,但是她若是从龙之臣,就不能俯首为妾。   她要做母仪天下的那位,而那只是第一步。   她真正要做的,是和当年的龙太后一样。   东浙王眼底闪过一抹愠怒,“本王是有王妃的,你知道。”   查端明看着他,澹然道:“王爷若要成大事,王妃就得死。这是我唯一的条件,王爷若不答应,便是杀了我,我也不做瓦全。”   东浙王疾厉地盯着她,心底翻起了狂怒。   查端明隐藏得好深,他竟从不知道她有此野心,贵妃已经是抬举了她,她竟然还说不愿为妾。   而且,如今就要他杀了王妃。   若是换做往日,东浙王马上就会命人杀了她。   但是,见识过她的料事如神之后,他知道此人是自己致胜的关键。   他十个幕僚,都抵不上一个查端明。   可王妃为了他生下了三个儿女,且是少年夫妻,王妃一直贤淑温婉,他如何舍得?   “王爷要么杀了我,要么杀了王妃!”查端明扔下了冰冷的匕首,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东浙王看着那把发出寒芒的匕首,她竟然是有备而来。   “王爷应该知道,没有我,火药也不会再有。”查端明淡漠一笑,“我不是奴婢,我是王爷的同谋,王爷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今日杀了陈瑾宁,还有谁会来?甄大将军?江宁侯?萧侯?靖国候?随便一个,王爷都无法抵挡。朝廷动了杀机,就绝对不会放过你,没了我,王爷是死路一条。”   如此傲慢狂妄的语气,反倒让东浙王怒气渐消。   他冷静下来,儿女私情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要紧事。   结发夫妻又如何?抵得上那江山吗?   顶多日后大事成了,追封她为后,也算是告慰了她为自己诞下三个孩儿的恩义了。   念及此,他沉声道:“来人,传王妃!”   查端明勾唇一笑,凭栏看着底下,陈瑾宁已经被逼得无处可退了。   只需要一个杀招,便可把她的人头留在王府。   果不其然,只见青衣人跃起,长剑朝着陈瑾宁的心脏刺来,她是没办法躲闪了,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边。   长剑没入皮肉的声音传来,查端明看到了鲜血飞溅的一幕,如漫天的海棠绽放一般。   她只是有些遗憾,那倒下的人,不是陈瑾宁。   瑾宁身前,陈国公缓缓地倒下。   在中剑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长剑,也刺入了青衣人的胸膛。   他保护了他和甄依的女儿。   苏意,甄士安,初三叔和雷洪见此情况,都飞跃了过来,为他挡开不断围攻的青衣人。   瑾宁只看到漫天的鲜血,脑子里轰地一声,看着那人缓缓地倒在了血泊之中,脑子空白一片。   “你……”她蹲下去,慌乱地伸出手去摸他胸口的剑,鲜血从剑身溢出,她手忙脚乱地捂住,声音变调得厉害,“没事,没事,你放心,没事的。”   陈国公的头沉沉地垂下,痛楚从胸口传来,他不知道是伤口的痛还是心痛,看着她那样紧张无措地在他身边,他想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   他才想起来,其实他不曾抱过她一次,甚至不曾好好地看过她一眼。   她真的很像甄依。   像极了。   “对不起!”他哑声说,耳边都是萧杀之声,鼻间所闻,都是血液的气味,父女两人,十六年的缘分,到现在,他才能真心地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好好地看她一眼。   瑾宁仓皇摇头,有泪水在脸上攀爬但是她浑然不觉,她甚至心里都没有痛楚悲伤的感觉,她只是拒绝这样的方式,她发誓,永远不会搭理他,所以她不接受这样的方式,“别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我不接受,我不要你为我死,我们之间,没到这份上……”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袋里摸了一下,掏出好几罐药,她双手颤抖地挑着,想拿销服丹,但是,没有,没有了……   她的心开始慌,看到他散涣的眼神,她慌得嘴唇都哆嗦了。 第238章 他来了   “瑾宁!”陈国公的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他尽量凝聚自己的精神,伸出手,想触摸瑾宁的脸,瑾宁下意识地躲开,她一直摇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是伤痛半是无奈地看着瑾宁。   “国公爷,别说话!”初三叔杀了一人,回身沉痛地安慰道:“会没事的。”   他的嘴唇也和瑾宁一样哆嗦着,却是发了狠地拼命厮杀。   瑾宁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血还在往外淌,她使劲压住,不敢拔剑,感受着他的鲜血从指缝里溢出。   “让我和你……娘亲合葬!”陈国公忽然撑起身子,用力地说出这句话,眼睛瞪得很大,这句话也很大声,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倏然就沉下去,偏到一边,却还是看着瑾宁,只是眼底的焦点慢慢地散涣,看得出,他还有期待……   他期待,瑾宁最终能叫他一声父亲。   初三叔回身看了一眼,肝胆俱裂,冲瑾宁喊道:“你叫他啊,留住他,他哪怕罪该万死,都是你的父亲啊。”   瑾宁浑身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初三叔,冲口而出,“不,我不要你死……”   也就是那一瞬间,陈国公胸腔一阵起伏,眼睛一直看着瑾宁,唇角缓缓地扬了温暖而满足的笑……   “不要,不要,不要……”瑾宁放开压住他的胸口的手,也不管那些药粉有什么作用,一股脑地往他伤口上撒下去。   “三个大穴,瑾宁!”那边的苏意刺了一人,冲她喊了一声,“师父教过你的,保命的大穴!”   瑾宁脑子的云雾散去,回过神来,迅速在他气海,神阙,章门三个大穴拍下去,这是止血保命的三个大穴,快速拍下,可马上止血。   师父很多年前教过,她竟不记得了。   她拿起鞭子,发了狂似地冲出去。   高台之上,查端明缓缓地笑了。   强弩之末,无用之争!   陈瑾宁是死定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更有温婉的声音滋养耳朵,“妾身参见王爷!”   她回过头,身子靠在栏杆上,勾起了唇,看着这个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女人。   “查姑娘也在!”   东浙王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也没有王妃的架子,知道她是王爷身边的谋臣,因此,对她十分礼待。   她的模样比起查端明要细致一些,眉目温婉,穿着红色的绸缎缎裙,有精致繁复的刺绣。   她已经生养了三子,但是身段保养极好,纤秾合度,脸色也红润透白。   确实是一个幸福的模样。   东浙王有不少侧妃姬妾,但是,她的位置稳固因此从不需要争夺,她只静静地安好地活着,活成她人生最美丽的样子。   她见地上有一把匕首,便弯腰捡起,放置石桌上,以为是王爷发了脾气,遂轻声道:“王爷放心,府兵一定可战胜匪贼。”   她以为,入府的都是土匪贼人,方才守将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一个幸福的女人,她不需要往深处想,只要相信旁人告知的便足够。   东浙王看着她,心底一阵绞痛。   到底是结发多年的夫妻。   “宛如,坐下来!”东浙王把匕首递给查端明,“阿明,匕首拿好!”   他把匕首刀柄对着查端明,却以匕首尖端对着了东浙王妃齐宛如。   东浙王妃款款坐下,眉目低敛柔和,“王爷叫妾身来有什么事?”   “那些不是贼人,是朝廷军队。”东浙王看着她,道。   东浙王妃迅速抬起头,睫毛闪了两下,有诧异之色从眼底掠过,“朝廷军队?”   “本王要成大事,朝廷先出手了,还记得本王跟你说过吗?本王不甘心这辈子都屈居人下,你说过,本王做什么,你都会鼎力支持,对吗?”   东浙王妃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强自镇定,“是,妾身说过。”   东浙王看着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忍,但是,想起那金光灿灿的龙位,他冷下了心肠,“本王要你让位给查端明,让她助本王成事。”   东浙王妃嘴唇哆嗦了一下,“妾身自请求去,归隐乡下,此生绝不打扰王爷和查姑娘!”   她眸光有恳求之色,但是,却看到东浙王眼底的冷酷。   腰部忽然一痛,有匕首从她身后穿过,她的嘴巴被人捂住,耳边是查端明阴冷的声音,“唯有你死,我的地位才不会受到威胁。”   东浙王妃有儿子,她不会这么傻,让东浙王妃活着等待翻身。   东浙王妃瘫倒在地上,鲜血从她后腰溢出。   东浙王不忍看,冷声道:“拖她下去!”   立刻有人上前抬起东浙王妃,到底是这个王府的当家主母,纵然被王爷离弃,但是她为主母时礼待下人兵士,谁也不想也不忍对她不敬。   查端明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眼底是张狂酣畅之色,看着底下,朝廷北营军还是苦苦支撑。   真是顽强。   瑾宁身上负伤多处,此战败,她的脑袋也不保,因此,她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了,连伤了数人,虽能力保暂时优势,但是,到底强弱悬殊。   她眼底没有绝望之色,她记得瑞清郡主说过一句话,有人相助。   她相信瑞清郡主,所以此番攻府,并非草率的决定。   她只需要苦撑,而在前生的许多场战事里,她都是苦撑换来胜利。   没有一场仗是容易打的,每一场胜利都是鲜血换来的。   她的顽强,让北营军也顽强不已,即便有败迹,但是无人退后。   这份顽强坚固的意志力,足以炼成一队坚不可摧的军队。   他们需要一个转机,北营军需要一个转机。   这个转机,很快就来到。   瑾宁的苦撑,没有白费。   只闻得马蹄声响起,一骑白马冲了进来。   那人仿佛从天而降,全身穿着银色盔甲,瘦削坚毅的面容尽是萧杀凛然之气。   他手持长枪,连挑数人,如战神驾临般的英勇,马蹄所到之处,府兵倒下,长枪所挑之地,血液飞溅。   瑾宁心中一热,眼底一热,激出的几乎是血红色烈焰,她凌空而起,鞭子狠狠地抽向持剑而来的青衣武林高手。   只要他在,便无不胜的战事! 第239章 他会成为那样的人   苏意看到陈靖廷,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他还活着,他的宁儿不需要守寡了。   “是陈大将军,是陈大将军!”北营军沸腾了,挥起手中的大刀,红着眼就厮杀上去。   经历过落败的北营军因陈靖廷的到来而注入了斗志,迅速逆转了形势,而府兵却不知道陈靖廷是谁,见他一来就挑了几人,心里犯怵,一时便有了退缩之意。   府兵都不曾上过战场,而北营军是从尸体里回来的,方才武林人士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曾退过,抱着决一死战的心,这般的顽强,已经叫府兵心生怯意了。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   苏意惊愕地看着陈靖廷,陈靖廷的武功他知道,哪里有这般的厉害?   不过顷刻间,长枪便挑了三个青衣人,这些青衣人的武功都很厉害,他已经打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杀了三人。   苏意看他腰间似乎有一把佩剑,那把剑他曾见过。   这把剑,是擎天摄政王在当年离京之时,以玄铁剑改铸而成,龙太后亲自为这把剑取名,为乾坤剑。   而这把玄铁剑的前身,也是叫乾坤剑。   乾坤剑是有两把的,是夫妻剑,另外一把至今还没出土。   曾有人说,得乾坤剑者,安天下!   “乾坤剑!”东浙王在高台上也看到了。   查端明自打陈靖廷进来,眸光便一直盯着他,看着局势迅速逆转,她神色也几度变幻。   “请援兵,请援兵!”东浙王回身大吼。   高台之上,所有的守将都飞扑下去。   但是底下的将士杀意正酣,哪里会放人出去请援兵?且门口各有五十军人守着,瑾宁下过命令,一只苍蝇都不可放出去。   这是东浙王的初战,但是,他没有第二次机会,这一次输掉,他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他本以为胜券在握,所以才会杀了王妃留查端明在身边,他若起事,就一定要查端明在身边。   他需要武器,需要火药,需要谋略,这些查端明都可以给他。   他眸色赤红,盯着查端明,脸色几近狰狞,“想办法,快想办法。”   查端明转身看着底下的战局,北营军已经胜券在握了,青衣人死的死,伤的伤,而陈靖廷竟无丝毫损伤,且越战越勇。   东浙王输了,输赢就在那么一瞬间。   她回身看着东浙王,一步步地走过去,她手里还握住方才杀东浙王妃的匕首,轻声道:“王爷,稍安勿躁,我不会输,我一定会赢!”   她盯着东浙王的脖子,脖子上的血管因狂怒焦灼而突显出来,她伸手轻轻地抱着东浙王,轻声安抚,“别担心,我查端明是不会输的,一个陈瑾宁赢不了我!”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东浙王,东浙王竟觉得无比的心安,她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蛊惑力,让他宽心,他这一刻真的相信查端明能逆转形势。   只是,他并未看到查端明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甚至,没有想明白她说的她不会输是什么原因,都这时候了,她赢的唯一可能,就是投敌。   直到脖子里传来冰冷的触感,再到血液飞溅出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到这一点。   可惜,割喉是死亡中最快最迅速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已经倒了下去。   查端明几乎毫不犹豫,夺了他的佩剑,砍下他的头颅在高台上举起,喝道:“逆王慕容前已经被我诛杀,逆军投降,可免一死!”   底下金戈之声,全部停歇。   所有人都看着查端明。   东浙王府占地很大,光是这前院,便足足有上千亩,在高台之上,方能一眼看到尽头。   所以,这里能容纳几千人在此厮杀。   东浙王慕容前,是东浙的皇帝,这里就是他的行宫。   天色如今已经彻底亮透,暴雨之后,出了太阳,久违的日头照射着东浙王府里的阴暗和血腥,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查端明高举东浙王的人头而停息。   北营军大胜!   北营军大胜?   不,查端明看着底下的人,她知道,是她赢了。   她是东浙名士查实人的孙女,她是手刃逆贼东浙王慕容前的功臣!   府兵没了统帅,守将失去了亲王,都纷纷器械投降。   瑾宁身子摇摇欲坠,盯着查端明,此人,到底和前生一样,平步青云。   只是,她此刻或许没想到,胜利从来不会专属于某一个人。   她向往的地方,有她惹不起的人。   而她想要成为的那个人,也绝非她能力所及。   她是江河里的大鱼,但是,她妄想取代的那个人,是大海里会吞噬人的大鲨鱼。   瑾宁慢慢地收回眸光,她头顶的阳光也迅速被阻挡,她冲来人虚弱一笑,便被圈入一个冰冷的怀中。   他冰冷的盔甲,却给了她说不出的温暖。   她的嘴里,被塞进了几粒丹药,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悉数咽下。   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的头晕,她放下鞭子,抱住他,伸手触摸他的双手,一只温暖,一只冰冷。   她全身冰冷,撑住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左手。   那是钢铁铸成的手,冰冷毫无温度,虽打磨得极为光亮,却不是皮肤的颜色。   那冰冷的铁手伸起来,抚摸她的脸颊,他眸光温柔缱绻,轻声道:“不碍事,我还能抱着你。”   瑾宁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哽咽道:“是,是,你还活着就好,其他都不要紧,都不要紧,我有一双手,你做不了的,我都能为你做,我都能为你做……”   她哭得泣不成声,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便是得知他死讯的时候,都不曾这样哭过。   “傻瓜!”陈靖廷眸色一暖,却是喉头紧哑,心底泛起了又酸又甜的滋味,夹着些许的微痛。   “先处理伤口!”陈靖廷放开她,凝望片刻,眼神似痴若醉,仿若隔世而来。   他伸手擦拭她眼底脸颊的泪水,用的是那一只完好无缺的手,带着温暖的触感。   甄士安和苏意很识趣地去料理残余的战事,初三叔上前讨了一粒丹药去救陈国公。   雷洪远远地看着,他身上负伤几度,脸色苍白,眼底却异常坚定。   那份坚定,是属于大战之后,战士的坚定。   他现在还不如陈靖廷,但是,他会成为陈靖廷那样的人。 第240章 抄家   查端明把东浙王的人头交给了甄士安,道:“我叫查端明,是东浙名士查实人的孙女,祖父早看出东浙王的野心,遂派我潜伏在东浙王身边,东浙王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如今的兵力和兵器家财分布。”   甄士安对查端明这人几乎全然不知,但是听瑾宁说过此人不是善茬,但是不管如何,她手刃逆贼东浙王,又能作证东浙王谋反的事实,对皇上是大有用处。   他道:“查先生和查姑娘赤胆忠心,本将定会禀报皇上,既然姑娘知道慕容前造反的事情,请查姑娘随同本将一同回京,面见圣上。”   查端明福身,“但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将军尽管吩咐便是,这王府内便有许多罪证,请将军随我来。”   甄士安扬手,叫了几名兵士一同前往。   陈靖廷抱着瑾宁进了王府的厢房,她伤势颇重,需要立刻疗伤。   初三叔见状,连忙就命人抬了陈国公跟着去,他知道,陈靖廷定有销服丹。   苏意则带着雷洪,孙长安收拾战后残局,对投降的府兵一律从宽处理。   他命雷洪带着人到后院去,东浙王的子女和妃子姬妾都先关押起来,但是,不可冒犯。   雷洪得令,带着人而去。   东浙王的家眷都被这一场变故吓傻了,听得东浙王谋反的事实,所有家眷都表示不知情,求雷洪从轻发落。   雷洪按照苏意的吩咐,先行把人扣押起来,一路巡去,却听得哭声响起。   雷洪闻着哭声走,来到后院一处偏僻院落,进了去,见床边一个绿衣少女伏在一个女人身上痛哭,那女人衣衫染血,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绿衣少女听得有人进来,吓得猛地起身,警备地看着雷洪,眼神敌视。   雷洪看她长相与东浙王有几分相像,再看床上的妇人妆容精致,衣衫华贵,又想起方才并没看到东浙王妃,便料想眼前这个应该就是东浙王妃了。   “她怎么了?”雷洪问道。   “你不要过来!”绿衣少女瞪着雷洪,脸上还挂着泪水,但是,却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企图吓退雷洪。   “你放心,苏大人只让我们先关押王府的人,皇上仁厚,不会对你们怎么样。”雷洪淡淡地道。   绿衣少女听得此言,忽然跪下来对着雷洪就磕头,哭着道:“求将军救救我母妃。”   雷洪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窘迫地道:“你快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兵士,那是你母妃?她死了吗?”   “她没死,还有气,求求您,请大夫救救她!”绿衣少女一个劲磕头,哭得可伤心。   雷洪怔了一下,上前探气息。   果然还一息尚存。   只是,却十分虚弱了。   “伤在哪里?”雷洪问道。   “后腰中刀了。”绿衣少女见雷洪真心相救,连忙擦了泪水站起来。   雷洪轻轻翻侧王妃的身体,果然看到后面包扎了,幸好是包扎住止血,不然,这命保不住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拿药。”   方才他见陈靖廷给瑾宁喂了几粒药,他应该是有疗伤药的。   绿衣少女拉住他的袖子,哀求地道:“别告诉他们我母妃在这里,母妃不同意父王谋反之事,被父王所杀,她不该再受牵连。”   雷洪道:“这事我不能做主,我只是兵士,我没有这个权力。”   绿衣少女跪下来,眸色悲怆,“求求您,我母妃真的是太冤,王府有许多人都知道我母妃被处死了,您就当没看见过我们,行不行?”   雷洪这辈子就跟瑾宁一个女子打过交道,瑾宁是从不哭泣的,她每天都凶巴巴,所以,他知道怎么对付凶巴巴的女人,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道:“我先去取药,有什么回头再说。”   他说完,飞快地走了出去。   瑾宁那边,陈靖廷已经为她包扎完毕,两人痴痴看了一会儿,初三叔便来找靖廷去看陈国公。   陈国公点了大穴,命只是暂时保住,但是伤势到底严重,失血很多,且中剑的地方靠近心脏,陈靖廷给了销服丹,对初三叔道:“国公爷能不能扛过来,还得看他自己。”   初三叔黯然点头,问他,“三小姐情况如何?”   “伤口较多,有几处也较为严重,但是没什么大碍。”陈靖廷说到瑾宁的伤势,眸色明显温柔了许多,语气也和缓了一些。   雷洪在外面探头,初三叔看见了,便道:“雷洪,什么事?”   雷洪呃了一声走进来,“我想讨点外伤药,外头好多兵士都伤了。”   他看了陈靖廷一眼,觉得这个穿着银色盔甲没了一只手的男人和自己对面站着,高不了自己许多,却给人一种凌厉的威势,叫他竟有点不敢逼视。   这不过是失踪一个多月,怎地看起来和以前就不一样了呢?   “外头不是有军医吗?”初三叔道。   “有几个伤势特别严重,想要好点儿的药。”雷洪说。   靖廷取出一瓶药,倒了几粒出来给他,“给伤重的军士先服下,这不是销服丹,可也是摄政王给的疗伤圣药,有奇效,服下之后先保命再请军医治疗。”   雷洪默默地握住了药,轻声说了句谢谢就出去了。   靖廷也没在陈国公这边逗留太久,他在离京之前就对陈国公有不好的观感。   他回去找瑾宁,却发现瑾宁没在屋中,问了外头守着的军士,才知道瑾宁在他出去之后就立刻起身出去了。   这场仗,对瑾宁而言,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她有一样东西在东浙王府,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是靖廷做给她的嫁衣。   查端明带着甄士安到了东浙王的龙腾阁。   这里是东浙王居住的地方,很大,占地超过五十亩。   东浙王的书房也在这里,如今查端明便是带着甄士安到书房里搜查,书房后还有一个库房,是密室,需要摁下机关才能进去,掩饰极好,若不是查端明带着,甄士安压根不会找到库房。   库房很大,金银珠宝不胜其数,满墙堆着金砖,甄士安看到第一眼,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第241章 拿回嫁衣   查端明介绍道:“他的财产惊人,逐一点算怕也要几日,除了这里,他还有一个地方是专门放置金砖的,这些金子,他都是准备用来起事。”   甄士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连这些都知道,看来,他对你确实很信任。”   查端明凛然道:“再信任,他也只是乱臣贼子,但凡有乱我大周江山者,我查端明便是拼了这条命都不能叫他得逞。”   甄士安没搭腔,只是命人进来分类做标记,等明日把府中人清除之后再进来盘点。   只是光分类做标记已经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查端明慢慢地退到后面,不阻止甄士安等人忙活。   她的眸光触及柜子上的一抹殷红。   她慢慢地走过去,伸手触摸那件刺绣精致的嫁衣。   她当然知道这件嫁衣的来历,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人的模样来,他策马而来,迅速扭转局势。   她很早就知道陈靖廷,但是和外人所看的一样,不过是仗着父荫和江宁侯的提拔才有做了大将军。   当时陈靖廷来到东浙暗访,她是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就凭这么一个脓包,怎么可能找到兵器库的所在?   但是为谨慎起见,她还是约见了他身边的一名随从,且收买了他,让他随时通报陈靖廷的情况。   也幸好她这样做了,陈靖廷找到兵器库的时候,她才能提防。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转移,陈靖廷竟然以这么壮烈的方式,与兵器库同归于尽。   到那一刻,她觉得,此人并非是外间所传那样。   她竟有些敬佩他。   只可惜,他是龙太后派来的人。   这件嫁衣,是东浙著名绣娘做的,绣工天下无敌,且寻常人找她,她从不做。   这般繁复的绣工,换做其他人,做上三几个月是要的,可这位绣娘,却能在短短十数日便能竣工且精致绣工无人能出其左右。   他大概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为了陈瑾宁?   值得吗?   她讽刺的笑了,一个英雄,最不该儿女情长,他纵能耐,怕也是难成大器的。   她拿起嫁衣,触摸着那些精致的刺绣线条,心中竟生出一种念头来,这嫁衣穿上去,是真好看的,若旁边站的人是他……   手中顿时一空,嫁衣从她的指尖扫过,被人扯了去。   她抬起头,看到脸色苍白的陈瑾宁站在旁边,嫁衣已经落入她的手中。   她身上包扎数度,有两处已经染血,是她起身行走牵扯了伤口导致溢血。   但是依旧站得笔直,她站立的姿势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腰挺,肩平,脖子直,给人一种错觉,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个挺拔的军人。   查端明淡淡地笑了,“这嫁衣是你的?”   “你知道!”瑾宁看着她,眸光没有丝毫的温和。   查端明点头,“那就拿回去,但凡逆贼的东西,怕都是要上缴朝廷,所以属于你的就先拿走。”   瑾宁听她说东浙王是逆贼,不禁淡淡地笑了,“查姑娘的选择真是明智。”   查端明正色道:“良禽择木,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真心辅助逆贼,只是得祖父指示,留在他的身边探听消息,在紧要关头,能助朝廷一把。”   瑾宁淡淡地笑了,眸色清明地看着她,“查姑娘是女子,却能如此深明大义,着实难能可贵。”   查端明道:“什么大义我不懂,只是听祖父的吩咐。”   她不喜欢陈瑾宁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   她的眸光再落在陈瑾宁手中的嫁衣上,那红色颜色真的太刺目,刺目得让她心中生出一丝不耐和烦躁来。   陈靖廷寻着瑾宁来到库房,看到瑾宁与查端明站在一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把瑾宁拉到身边道:“你伤势严重,不可行走,跟我回去。”   瑾宁乖巧点头,“好!”   “大将军!”查端明福身。   陈靖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甚至连应都没应,牵着瑾宁便走。   出了东浙王的龙腾阁,陈靖廷道:“以后不要搭理这个查端明。”   “好!”瑾宁知道他是看清楚了查端明的为人。   回了房中,瑾宁想把嫁衣叠好,陈靖廷让她躺好,为她盖好被子,他自己慢慢地仔细地折叠。   瑾宁露出两只黑幽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之前早知道他还活着,但是始终没见到他的人,那份不确定还是折磨着她。   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了,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眼,看到他会动,其实还是不真实,就跟做梦似的。   他的铁手看着很灵活,折叠嫁衣的时候,手指都是可以动的,真是神奇。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那铁手,眼泪就急急掉下来了。   陈靖廷凝望着她,暖暖一笑,“不要紧。”   “怎么回事?”瑾宁哑声问道,鼻子堵着。   陈靖廷轻声道:“兵器库是在山洞里,很深,很大,除了火药,还有许多制作精良的兵器战车,若东浙王真要造反,就算一时半会攻克不了京城,日久总成,他金银粮草充足,兵器精良,是一个很巨大的威胁,本来我只负责刺探,但是,消息泄露出去,东浙王调动兵士派人围困我,我带着人突围而出,直奔山上,点了那些火药,那一刻,我抱了必死的心……”   他看着瑾宁,眼底不忍,“点了火药之后,我跑出去,但是,爆炸巨大,在山洞里连番爆开,即便我当时已经冲到了洞口,却还是被炸飞,我被一个猎户救了,但是伤重厉害,一直昏昏沉沉,猎户为我采了草药,无法治疗我的断臂,伤口血肉腐烂发臭,再后来,擎天太上皇找到了我。”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有些怔惘,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有写痛,那种痛,仿佛是从灵魂里透出来,刻骨铭心到刻入灵魂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瑾宁能知道,他是几次在生死徘徊了。   若擎天太上皇没找到他,他死定了。   “我来过东浙,一直只在山上找,没想过你会被人救起,因而没想过往周边找。”瑾宁道。   陈靖廷凝望她,“你为寻我而来?”   “嗯!”   陈靖廷握住她的手,无语凝噎。   谁都没想过他能逃出去,那样大的爆炸,所有人都无法逃生的,谁都没想过有人能逃出洞口。   尤其,他的佩剑还被掩埋,佩剑不离身,这个是练武之人的宗旨,便是东浙王和查端明,都没想过他有逃出去的可能,因而,只是在后期实在找不到他的尸体,才派人往周边打探消息,只可惜,那时候他已经被太上皇带走。 第242章 不能是李良晟   他那样看着她,在去东浙之前,他跟她说,回来会娶她。   但是,那时候,他眼底并未有这样近乎痛楚的情深。   “瑾宁,这辈子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护着你,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一丁点,都不可以,而曾经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扫过,他的手指还残留血腥的味道。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坚定无比。   东浙兵器库一役后,无人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那种几乎渗入骨髓的痛楚,无一日不折磨着他,迫使他必须要顽强地活着,回来守护一个人。   瑾宁倒是微怔,无论是前生还是今生,她所认识的陈靖廷,都没有这么强烈的爱恨。   他对任何的事情都是淡淡的,即便知道养母不喜欢他,知道李良晟憎恨他,他也只是谨守本分,不会有多余的怨言。   那样淡淡的人,忽然说出这么锋利的话,着实叫她惊住了。   她知道,若要一个人性子彻底改变,唯有面对生死的时候。   她知道,他此番经历真的很凶险,是真的差点丢了性命。   她慢慢地掀开他的袖子,铁手一直蔓延到手肘位置,一截手臂是嵌入了铁筒内,没有任何固定,她拉了一下,纹丝不动。   “拿不下来了,这铁手是太上皇做的,我醒来的时候,这铁手仿佛跟皮肉连在了一起,而且,活动自若,实在神奇。”陈靖廷说。   “这不是铁吧?”瑾宁触摸着铁手,觉得颜色不对,比一般的铁要白一些。   “不是铁,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活动了一下,只见铁指活动得十分灵活,甚至连关节都能伸直弯曲,真的很像手指。   “玄铁吗?玄铁也不像。”瑾宁道。   “也不是,比玄铁还要坚硬,我试过用乾坤剑砍过,丝毫无损。”陈靖廷笑道。   瑾宁诧异了,“比玄铁还要坚硬?那到底是什么?如此的神奇。”   “还真不知道。”陈靖廷微微一笑,“别担心,还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瑾宁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伸手为他整理微乱的墨发,“是的,活着回来就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用缱绻的眸光看她,“回去之后,你若是同意,我马上去提亲。”   瑾宁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严肃地道:“只怕不行。”   陈靖廷怔了一下,眸色也随即黯淡,“你不信我会对你好?还是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瑾宁轻轻叹气,凝望着他忽然凝重而忧伤的眸子,“在你离京的时候,我已经嫁人了。”   陈靖廷眸子一紧,神色骇然,失声道:“你果然还是嫁给了李良晟?断断不可,你必须与他和离,否则我回京便杀了他,你便是不愿嫁我,那人也绝不能是李良晟,绝不能是江宁侯府。”   瑾宁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我果然还是嫁给了李良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嫁给李良晟?为什么不能是江宁侯府?”   他眸子有痛苦之色,“你别问为什么,总之不可,你若对他感情不深,回去便以你的功劳上奏和离,太后会恩准的。”   瑾宁看着他,她有重生的经历,自然会想他会不会也有重生的经历,但是即便是重生,也顶多是回到以前,便是前生,他也比她早死,也不可能知道她嫁给李良晟之后的惨况。   她几乎冲口而出要问,但是,这些到底是极为荒诞的事情,她还是忍住没问。   只是淡淡地扬起了眉毛,哀怨地道:“是嫁入了江宁侯府,却不是嫁给李良晟。”   他的眉毛也慢慢地竖起,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充满裂痕般的惊骇,“你……你嫁给了父亲?”   瑾宁本以为这样说,他肯定便明白了。   江宁侯府就两位公子,不是李良晟,就是他。   但是,他怎么会想到是江宁侯的?   瑾宁真是一口老血都吐了出来。   这也难怪陈靖廷,他怎么会想到瑾宁会与自己冥婚?   不是李良晟,那就只剩下父亲一人了,还能做第三人想吗?   虽然,他自己问出口也觉得荒唐,可确实只能这样想了。   “蠢驴,是你,你离京之后,死讯传回来,我便与你办了冥婚宴。”瑾宁几乎是吼出来的。   真是便用膝盖来想,也不可能想她会嫁给侯爷啊。   “冥婚?”陈靖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眼底的光芒迅速回来,熠熠发光,“你与我成亲了?”   “是,我们成亲了。”瑾宁没好气地说。   陈靖廷脑子一阵阵地炸,但是,有一句话飞快地窜出来,“不行,没有拜堂,没有那啥,冥婚不作数,回去得重办婚礼。”   瑾宁暖暖一笑,对她来说,重办不重办婚礼,她都是他的妻子了。   不过,如果他觉得婚礼很重要,那就重办。   横竖,该收的礼好多都没收,冥婚来的人不多。   而且,她隐隐期待穿上这件美丽的嫁衣。   四目凝望,虽都有些羞涩,但是,气氛缱绻温暖,他伸手抚摸她的脸……   大煞风景的声音刺破了美好,“将军,将军,您没事?您回来了!”   是可俐吼出来的。   她们姐妹和陈大侠是在灾区里,瑾宁没有让他们参与这一场战役,她做好了胜利的准备,也做好了失败的可能,如果真的败了,这三人会按照她的吩咐,回京马上杀了陈老夫人和李良晟母子,为她报仇。   那么,此生便无遗憾了。   陈靖廷和瑾宁慢慢地分开,都略带无奈的眼神看着可伶可俐,姐妹两人冲了上来,又是惊喜又是激动地看着陈靖廷,只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两人眼底都含着泪花,可知这些日子着实叫她们担心了一场。   陈靖廷微笑看着姐妹俩,道:“我没事回来了。”   “真好,真好,将军活着就好。”可伶激动地说。   陈大侠大步走进来,笑着道:“大将军,您这一次出事,可吓破了许多人的胆啊。”   陈大侠还是全身湿透,头发黏糊糊地搭在头上,彻底没了形格,衣衫上全是泥巴,衣襟收起,裤管挽起,像刚从田里回来的农民。   倒是可伶可俐比他体面多了。 第243章 救下王妃   一番叙旧,少不了是聊上一会。   但是毕竟外头要处理的事情多,陈靖廷该去忙的,还得去忙。   雷洪那边,给了丹药绿衣少女之后,便溜回去办事,听得府中家眷说王妃已经被杀,他本想禀报给苏意听说王妃没死,可想起那绿衣少女的恳求,他到底还是止住了话。   只是,他也藏不了事,趁着无人,偷偷地溜进去瑾宁的房中。   “好些了吗?”雷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摸了一把汗水,便伸手扭衣衫上的水。   “吃了药,好些了。”瑾宁看他手臂上有血,便道:“你的伤口处理了没有?”   “不碍事!”雷洪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想起被砍了一剑,不过,伤口不深,也就不在乎。   “怎么样?”瑾宁看着他,饶有兴味地问。   “什么怎么样?”雷洪有些愕然问道。   “打仗的感觉,如何?”瑾宁问。   雷洪回想起这一场仗,道:“这就算是打仗了?我还以为打混架呢。”   他说着,嘿嘿地笑了两声,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自然是打仗,这场仗也十分凶险,当然了,有许多的战事,比今天要更凶险。”瑾宁说。   雷洪瞧着她,“你打过很多仗吗?怎么那么了解?”   瑾宁点头,“人这一辈子都在打仗,要么和人打,要么和自己打。”   雷洪皱起了眉头,“太深奥,不懂得。”   瑾宁晒笑,“不懂得是好事,只是,终究会懂得的。”   雷洪摇头,“这句话也不懂。”   他的人生很简单,爱恨情仇都是极为单一的,喜欢就去追,不喜欢就打一架。   小时候他曾和瑾宁私下打过一场,无旁人在场,他输了,但是不服输,最后被瑾宁打得满头包,压住他在草地上问他认不认输。   他没说话,瑾宁当他认输了,放开他,然后两人都累得很,躺在草地上,他嘴里咬着枯草,看着一望无际的碧天,在那个时候认为,陈瑾宁这辈子都是他的敌人,他这一辈子都要跟陈瑾宁过不去。   之后,他经常做梦被瑾宁压在草地上,她凶狠地问他认不认输,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噩梦,但是,后来他才知道,那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美梦。   那样的岁月,一去不回。   他们再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那个烈风一般的少女。   他觉得,她那时候的爱恨都是强烈分明的,瞪着大眼睛,二话不说挥拳就上,笑的时候,也笑得很大声,如银铃般的笑声几乎传到了他的庄子里。   但是,现在看她,总觉得她很娴静,偶尔高深,她仿佛经历了许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不是瑶亭庄子里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间疾苦的少女了。   她也再不那样笑了。   雷洪的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直到瑾宁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他才想起来找她不仅仅是问候她。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进来,便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人说东浙王杀了东浙王妃,因为东浙王妃不愿意参与谋反,不过,我看见东浙王妃在后院里,她的女儿陪着她,还一息尚存,我方才问陈靖廷要了药给她,命应该是保住了,可她的女儿跪着求我别告诉其他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瑾宁听了,慢慢地想起前生的东浙王妃。   前生的东浙王妃是被查端明杀死的,今生却是被东浙王杀的?   这个女人她知道,前生听过她的事情,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   确实,东浙王谋反和她没有关系。   沉吟良久,她道:“既然人人都以为她死了,就让她死了吧,你有银子吗?暗中送她们走,让她们换一下装扮,到时候周大人和舅舅应该还要全府搜查的,所以必须尽早送走。”   “我送?”雷洪怔了一下。   瑾宁轻声叹息,“人生很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没涉及什么原则问题,无伤大雅,去吧。”   雷洪听得她这样说,看了一下袖袋里还有二十几两银子,便道:“银子应该是够的。”   “嗯,叫她们不要回去拿东西,钱财身外物,命才是最要紧的,逃出去找地方安生,别引人注目!”瑾宁叮嘱道。   雷洪道:“但是,王妃身负重伤,我一人送不走她们母女。”   “你去找陈大侠,让他帮你,我会对师父说派你们出去办事。”瑾宁道。   雷洪哦了一声,“行,那我去了。”   陈大侠办事十分稳妥,本来他和伶俐回来的时候有牛车,所以,他听了雷洪转达瑾宁的话,便马上把牛车拉到后门去,再到奴婢们的屋中扯了几身衣裳,让绿衣少女换上,叫她给王妃也换一身。   这位绿衣少女,是东浙王妃最小的女儿,文雅郡主,今年刚及笄。   虽然年少,但是却比哥哥姐姐们都要成熟,府中有人攻入,母亲忽然被带走,她就留了心眼,偷偷地跟去看,她上了高台,躲在圆柱后,看着查端明杀了自己的母亲。   若是其他十五岁的少女看到这一幕,必定会吓得惊叫出声,但是她没有,她捂住嘴巴,流着泪慢慢地爬下去。   方才求雷洪,她也是彻底放弃了郡主的尊严。   她想过,不惜一切,哪怕付出自己,也要帮母亲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雷洪没让她付出什么,甚至还带着她走了。   牛车远离东浙王府,她从牛板车上往回看,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便没有再看,只是低头照料依旧昏迷的母亲。   陈大侠和雷洪送母女二人到了东桥镇,寻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租了一个月让她们母女养伤。   一个月,要二两银子,两人再掏空身上的银子给文雅郡主,通共有三十多两。   雷洪千叮万嘱,“元帅吩咐过,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不要回东浙城,她是私下放你们走的,若你们回去被发现,会连累了她,所以,等你母亲养好伤之后,你们马上找地方逃去然后好好过日子,这些银子虽不多,但是应该可以维持你们一年的生计,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以后的路怎么走,得靠你们自己了。”   文雅郡主经历变故,本来对人对事都怀着极大的敌意,却没想到竟遇到贵人,她哪里还敢收银子,连忙推却了道:“不必,我和母妃的头饰我都收起来了,变卖也有几百两银子,我受二位和元帅大恩,此生不敢忘,来生定会报答!”   雷洪却不由分说地把银子塞到她的手中,“你母亲还要看大夫,先拿着,你们的首饰,日后等安置下来再变卖过活。”   说完,拉着陈大侠走了。   “恩人叫什么名字?”文雅郡主哭着问道。   “雷洪,不要叫我恩人!”雷洪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 第244章 京中等待   京中。   皇帝最近心情一直都很坏,今日早朝,大学士彭怀说了一句不恰当的话,被他当殿训斥,且责令大学士一个月内不必早朝。   回到御书房,少不了也发了一通脾气,在宫中当差的陈梁晖也被骂了一通赶到门口去伺候。   后宫得悉,纷纷到皇后的宫中,请皇后前去劝慰。   皇后知晓皇帝心情烦躁不安的原因,只是这些事情,哪里是她能过问的?   因而后妃来说,她也只是苦笑,“怕是政事缠绕,咱们也过问不得,若圣上来,咱好生伺候便是了。”   皇帝心情不好,元后自然也着急上火,嘴角都冒了几个泡。   她前思后想,唯一能劝解皇上的,大概只有母后皇太后了,便连忙沐浴更衣到飞凤殿去请安。   只是,元后得知的事情,龙太后又岂会不知道?   元后没敢直说,东拉西扯了一会见皇太后困顿,也顾不得身份,苦道:“龙母后,皇上近日心情不悦,也不晓得是为政事还是其他,臣妾过问不得,还请皇太后宽慰几句。”   龙太后听得她这样说,慢慢地抬起眸子,“是政事还是其他,皇后心里也明白,谁劝说也无用,只等东浙传来消息便是。”   元后道:“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东浙那边,怕也没这么快有消息,皇上今日已经申饬了大学士……”   元后说着,偷偷地看了龙太后一眼,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谈论早朝的事情,只是神色微微僵冷,也不敢再说了,反正,话到了就成。   龙太后不语,只是皱起了眉头。   郭玉姑姑端着茶汤进来,道:“娘娘实在不该来请皇太后的,皇上如今可不就是生着皇太后的气吗?”   元后连忙道:“姑姑误会了,皇上哪里会生皇太后的气?”   “会,只是不敢说罢了,谁不会生气?”郭玉姑姑淡淡地道。   元后唯恐自己此番来反而坏了太后与皇上的感情,连忙辩解,“倒也不是的,皇上一直尊重皇太后的,怕这一次真的是有烦忧的政事要处理,才会这般焦灼。”   元后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心中大为懊恼。   皇太后瞧了她一眼,道:“行了,你回去吧。”   “母后,臣妾没有其他意思,皇上也不是……”   皇太后看着她,沉了一口气,“且再耐心地等几天吧,好消息总会有的,我与皇帝不会有嫌隙,这几日,便让他发发脾气,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吧。”   元后恭谨地应道:“是!”   “你去吧!”龙太后道。   元后站起来躬身,“臣妾告退!”   元后走后,郭玉姑姑皱起了眉头,“皇后一向稳妥,怎地这一次竟来找您呢?这不是更惹皇上生气吗?”   龙太后道:“皇后本是玲珑通透的人,关心则乱,她太忧心皇帝了。”   郭玉姑姑苦笑,“要么,皇上今晚来找您,要么,去找皇后,要么,两人都找,皇上这口气,憋了好几天,怕是憋不下去了,大学士何等敦厚的人?他竟赶了出去,还一个月不许上朝。”   龙太后漫不经心地道:“说真的,我还希望他来找我发一通脾气呢,他事事以我的旨意为尊,哪怕心头不满意,也委屈着,这一次关系军国大事,他虽然退让,但是心里肯定不满。”   “只是,这一次若您不出手,东浙那边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呢,到时候便成大患了。”郭玉姑姑道。   “是啊,他太谨慎了,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得这个帝王,就不能太在乎羽毛。”龙太后说。   郭玉姑姑把茶杯递给宫女,让她去续茶,然后问道:“您真对县主这么有信心?且才给她三千人呢。”   “自然是有信心的,她是个懂得见机行事的人,且有些事情,她经历过,对东浙也有一定的了解,她是收复东浙的最好人选,且一个聪明人,一个逐鹿沙场的人,她懂得如何运用天时地利。”龙太后淡淡地道。   “那咱们如今就静候捷报抵达!”郭玉姑姑笑了。   龙太后盘算了一下,“快则今天,慢则两天,捷报该到了。”   正如郭玉姑姑所言,晚些时候,皇上真过来请安了。   今晚,他本该是去童太后那边请安的,但是,却来了飞凤殿。   进门,气氛便紧张了,因为他的脸色不好,虽恭谨行礼,可语气却十分冷淡。   龙太后和往日一样,问了一些吃喝上的问题,便止住了话。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皇帝到底是耐不住,抬眸看着龙太后,“听说,皇后今日来过。”   “嗯,”龙太后看着他,“皇后时常来请安的。”   “怕这一次不仅仅是来请安。”皇帝挥了一下衣袖,显得有些不自在,但是,眼底的不满还是没有掩饰。   “是的,她担心皇上。”龙太后静静地道。   皇帝气性上来了,“她多事了。”   “做妻子的,就没有多事的。”   皇帝站起来,不耐地走了两步,复又坐下看着龙太后,“朕始终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听信陈瑾宁的话?东浙的危害真这么大了吗?真到了不收不行的时候了吗?”   “是!”龙太后简洁地道,神色平静。   皇帝摇头,开始逼问,“既然形势已经如此危急,为什么只让陈瑾宁带三千人去?朝中无大将了吗?便是有大将不愿内战,可圣旨一下,谁敢不遵从?朕觉得母后太轻率了,轻易言战,却只派三千军士去送死,朕日后如何面对天下百姓的指责?我大周又如何再震慑周边小国?这岂不是笑话吗?”   “那皇帝以为该如何?”龙太后耐心问道。   皇帝调整坐姿,快速道:“两个方案,第一,再等一两年,等我军整顿,粮草充足,再命人暗探他的反叛之心,若坐实,点将出兵。第二,公开靖廷调查之事,以此论定东浙王谋反之事实,私下传召几位大将让他们赞成出征之举,再召内阁商议,落实出兵事宜,江宁侯或萧侯挂帅,再派将军联系东浙附近驻兵,和北营军联合,对东浙迎头痛击,如此,一年半载,便可把东浙收回。” 第245章 狂怒的皇帝   龙太后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一口否决,“两个方案都不可行。”   皇帝看着她,苦笑道:“母后始终认为朕难当大任是吗?所以朕说什么都是错的,朕的两条大计,甚至不如母后只派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女子,率着三千军士去应对东浙五万大军,母后是这样认为吗?”   龙太后听出他语气的悲愤和不满,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道:“第一个方案,很理想,希望什么事情都能安排妥当,但是你在做准备的同时,东浙王没有闲着,靖廷刺探回来的消息便可知道,他的武器比我们朝廷的要精锐,且东浙富庶,他手中有金矿,无需处理各种大事繁琐小事,只一心发展他的军事力量,我们给他两年,他会超越我们十年,因此,我们不能等。第二,公开靖廷刺探的内容,并没实据,火药库也炸毁了,皇上方才说过一句话,大将不愿背负内战之罪,私下约见,皇上听到的会是反对的意见,不会有人同意出兵,至于召内阁商议……”   她淡笑了一声,慢慢地抬眸,眸光异常冷凝严肃,“皇上认为,朝中这文武百官中,就没有东浙王的人?”   皇帝一怔,“这……”   这点他确实没有想过。   “若没有,京中事情,东浙王为什么了如指掌?若不是知道朝廷如今处境,东浙王怎敢密谋起事?我大周,泱泱大国,对外宣称,军事力量雄厚,他若不知道实情,怎敢说一个反字?”   皇帝被堵得哑口无声,良久,他才道:“朕的计划或许不可取,但是,至少比陈瑾宁只率三千军士去送死好。”   龙太后轻轻叹气,“皇帝,这么多年,你何曾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皇帝语气软了下来,“只是,这把握,未免也太过没有说服力了。”   龙太后淡淡地道:“你不外乎是怕承担战败的罪名,你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便说是我命陈瑾宁出征的。”   皇帝猛地抬头,“朕不是这个意思,母后别误会。”   龙太后挥手,叫郭玉姑姑清场,郭玉姑姑得令,带着殿中的人出去把门关上。   “你在这个皇位上,坐了十六年,你是越发有帝王的款,却渐渐没了当初登基时候的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你如今做事,优柔寡断,担心民间百姓对你有微词,担心周边小国轻看你这个大周帝王,担心文武百官觉得你不是圣贤之君,你每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甚至还要担心我对你会否失望,你依仗旧臣,鲜少提拔新人,可老臣子们居高位久了,不懂得居安思危,没有新人那股锐气,臣子是什么风气,朝廷就是什么风气,朝廷是什么风气,你就是什么做派,你才四十不到,但是你却老了,你的做派老了,你以为是稳固,以为是慎重,可你只是固步自封,不懂变通!”   这番话,说得极为严厉。   这也是自从皇帝登基之后,龙太后对她说得最严厉的一番话。   重得几乎叫皇帝有点承受不住。   他嘴巴微微张开,诧异而又带着尴尬不堪的眼神看着龙太后,见龙太后眸光严厉,眼神马上躲闪,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龙太后见他这样,着实也不忍,他是大周的皇帝,在位十六七年,政绩很好,虽然近些年做事颇有些偏软,但是,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皇帝。   龙太后口气和缓了下来,道:“我们母子许久不曾好好地谈过心,这番话,重是重了一些,但是若皇帝能有所领悟,也不枉我伤咱们母子感情这一回。”   皇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道:“母后训斥得对。”   龙太后知道他心中不服,或许,等捷报传来,他才会真真切切地去思考。   因此,她也不说了,道:“今天本该是给你娘亲请安,去吧,别叫她久等了。”   皇帝也迫不及待地逃去,这样劈头劈脸的一顿痛骂,他有点承受不了。   皇帝走后,也没去给童太后请安。   回了宫中,发了一顿脾气,叫人上了酒,一壶酒灌下去,狠狠地摔了酒壶,吓得殿中的奴才都跪了下来。   皇帝仰天狂笑,“朕做了十六年的皇帝,她说朕如今不知道怎么做皇帝了,朕真的如此不堪了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一众宫婢内监连忙劝道。   “滚出去!”皇帝一脚踢翻了椅子,心中说不出是狂怒还是羞辱。   三千军士的性命,还有以后民间的怨气,周边小国的耻笑,都折磨着他的心,偏生,他在皇太后面前,却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没有。   他错了吗?   宫婢出去之后,急忙去找元后。   元后听得他狂饮烈酒,还发了大脾气,吓得急忙就来了。   入了殿中,见殿中一片狼藉,皇帝和衣躺在榻上,一双眼睛瞪大,充满了红血丝。   这般模样,吓着了皇后。   她慢慢地走过去,轻声道:“皇上!”   皇帝坐了起来,眸色冰冷地扫了她一眼,“朕没传你来。”   元后跪下,悲声道:“皇上,龙体为重,请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朕有怒吗?朕便是有怒也发不得,不就是早朝上发了一通脾气吗?知道母后是怎么说朕的?她说朕固步自封,不懂变通,只用旧人,连新人都不敢起用,朕不是用了陈梁晖吗?”   “皇上,皇太后许不是这个意思的。”元后心惊胆战地道。   皇帝眯起了眼睛,“陈梁晖,朕若没记错,陈梁晖是陈瑾宁的兄长,是吗?”   元后知道是,但是这会儿却不敢说,只嗫嚅道:“臣妾不知。”   “来人!”皇帝厉声喝道。   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内侍监,“皇上,奴才在。”   “传陈梁晖和陈守业!”皇帝寒着脸吩咐。   “是!”内侍监连忙就去了。   皇后心中暗叫不好,这会儿传陈梁晖,只怕这个年轻人要倒霉了。   皇太后可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有真知灼见啊。   这可怎么办?若皇上盛怒之下,赐了罪,还真不好收拾。 第246章 小孩子脾气   陈梁晖知道皇帝最近心情不好,也知道这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瑾宁领兵出征。   作为瑾宁的兄长,他这些日子真是夹紧尾巴做人了。   在皇上跟前,他连呼吸都调整过,说话深思熟虑才可出口,如今皇上急召,他心中便知道大不好了。而且,还传父亲一同入内,父亲虽说是回了乡下,但是他知道是跟着瑾宁去了。   如果皇上思疑,他该怎么说?   这可虽罪犯欺君啊!   眼下,也容不得他找其他人商量,只得匆匆忙忙地入宫去。   皇帝移驾御书房里,御书房已经一片狼藉,陈梁晖进去的时候,也得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杂物,奴才们都跪了一地,他自然不知道皇帝在寝宫已经发过一通火了,这是第二遭殃地。   看到皇帝坐在御桌后的龙椅上,天威狂怒,额头青筋都在跳动。   陈梁晖心中一沉,脚下便软了,噗通一声跪下,“臣参见皇上!”   一叠册子,飞了下来,落在陈梁晖的脚下。   陈梁晖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他自己上的策论。   他心中再沉了沉,面如死灰。   “你告诉朕,”冰冷威严的声音传来,“大国何以立威?仅仅是战吗?”   他哑口无言。   皇帝的怒气就是因为战,他当然不能说是。   可他的策论,有一半的内容是关于战争。   “说!”皇帝厉声道。   陈梁晖嘴唇哆嗦了一下,“臣……臣以为,不得已时,若不言兵,便不足体现大国尊严。”   “何为不得已之时。”皇帝再冷冰冰地问道。   陈梁晖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他略一沉思,抬起头直言道:“例如,东浙王存谋反之心,屯兵作乱,以下犯上,便必须用兵。”   皇帝传召他,本就是要他表明立场,他若与瑾宁同一立场,这官途就到头了。   若他坚决反对瑾宁,那么,瑾宁必获罪,在东浙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之前,皇帝会下一道旨意,以陈瑾宁妖言迷惑皇太后为罪,此乃死罪。   但是,陈梁晖竟然站在了瑾宁这一边。   皇帝很失望,他冷冷地道:“朕以为,你是个懂进退,知大体的人,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名声与前途,朕对你很失望。”   陈梁晖已经豁出去了,便干脆直言道:“皇上,瑾宁奉皇上旨意出征征讨逆王,是皇上圣明的体现,也是皇上向四海宣告,大周皇权,不容挑衅。”   这话,便连皇帝的后路都给封堵了。   他盛怒之下,确实想把一切都推给皇太后。   陈梁晖是陈瑾宁的兄长,由他来宣告说陈瑾宁妖言惑众,而皇太后顶多背负乱政及糊涂的罪名。   但是,陈梁晖不配合!   皇帝狂怒更炽,厉声道:“陈守业为何不入宫见朕?”   陈梁晖回答说:“回皇上的话,臣的祖母病重,父亲已经告假回乡,为祖母选好坟地。”   一般叶落归根,老人病重之时,提前选好坟地,哪怕是未曾病重,民间也有先选穴的做法。   但是,皇帝却借题发挥,“你祖母尚在,你父亲便为她选好坟地,岂不是诅咒母亲早死?如此不孝,怎堪为朝廷重臣?”   陈梁晖知道皇帝如今在盛怒之中,什么道理都说不通,只能是俯首请罪。   “朕给你一个机会,明日早朝,你以宁安县主陈瑾宁妖言迷惑皇太后为罪,当朝上奏,朕便可赦你大不敬之罪。”   陈梁晖自知没有什么大不敬之罪,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只是,要他参瑾宁一本,他是宁死也做不到。   因此,他伏地道:“瑾宁是奉皇上之名出征剿灭逆贼,也定会凯旋归朝,以彰显我大周之帝威!”   皇帝拍案怒吼,“冥顽不宁,你滚出宫去,回家待命,没朕的旨意,不得入宫!”   他本是在宫里伺候帝侧的人,这般便是罢黜他的官职了。   陈梁晖短短一两个月内,大起大落,他已经习惯了。   可惜自然是可惜的,但是这一切本来都是瑾宁给的,如今为了瑾宁失去,也值得。   他唯一可惜的,是有抱负未曾实现。   皇帝迁怒陈梁晖的事情,传到了飞凤殿。   皇太后听了之后,久久不语,脸色很差,眼底分明有失望之色。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童太后那边去。   童太后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人,一切都以龙太后马首是瞻,她连夜就来了飞凤殿,长吁短叹。   龙太后倚在榻上,看着童太后那张黝黑的脸,淡淡地道:“你叹气什么?前朝之事,你一向是不过问的。”   “前朝之事不过问,可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能不心烦吗?”   童太后坐过来一些,担心地看着她,“你生气吗?”   龙太后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生气?”   童太后嗫嚅道:“哀家都听说了,这事和你有关,这外头的人怕是也听说了,皇帝这一次生气呢,确实也有道理,他十几年建立的帝威,怕是一朝丧尽,这事实在是怨不得他的。”   “你想说什么?”龙太后问道。   “不如,”童太后再凑近一些,“明日早朝上,你去一趟,便说是你私下派陈瑾宁率领三千军士出东浙,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如此,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才能保住威严。”   她说完,见龙太后冷冷地盯着她,心中一怵却也有些不服气,嘀咕道:“再说,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凭什么让皇帝来为你担罪状?”   龙太后口气淡漠地道:“如果这个是你们母子的要求,好,我明日上朝。”   童太后顿时眉开眼笑,“真的?”   “真的,回去吧。”龙太后道。   童太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龙太后却伸手扶住额头,微愠道:“皇帝此番,真叫哀家失望。”   “太后莫气,皇上会明白过来的。”瑾如姑姑劝道。   “这江山是姓慕容的,不是姓龙的,我要等他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明白?”龙太后余怒难消。   “您不是说过,盼着他发一场火吗?”郭玉姑姑道。   “这是小孩子的脾气,不是帝王之怒!”龙太后冷道。   “不懂!”郭玉姑姑道。 第247章 圣意难测   龙太后厉声道:“迁怒这个,迁怒哪个,不断想办法推卸责任,这就是小孩子的脾气。他若有不满,该与我据理力争,拿出让为心悦诚服的证据来,他的治国之论,他的外攘内乱的政策,这才是帝王之怒。而不是道貌岸然地跟我说什么百姓怨言,周边小国取笑苍白无力的辩词。”   “别生气了,皇上这不是一时想不通吗?您若不是得悉了某些事情,想必也不会派陈瑾宁去先除掉东浙王,皇上又没有先见之明,怎可怪他?”   一个女子款款而入,徐徐地说。   郭玉姑姑和瑾如姑姑瞧了一眼,便笑着道:“阿蛇来得正好,这不,发着脾气呢。”   来人正是靖国候夫人阿蛇,她夤夜前来,看来是有捷报了。   龙太后见到她,怒气便消减了大半,再细思她的话,怒气便只剩下那么丁点儿,“你这么晚来,是不是有好消息?”   “确实!”靖国候夫人大模大样地坐下来,“我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来了,陈瑾宁大胜,如今正在处理后续之事,靖廷襄助她一臂之力,一切在你所料之中。”   皇太后神色稍缓,“嗯,我对陈瑾宁有信心,她擅长忍耐之战,也擅长以快打慢。”   “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皇帝的怒气,不在你预料之中吗?你别给皇帝要求得太高,他所能够看见的,和你看见的不一样,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的。”靖国候夫人道。   “我气的,是他在推卸责任。”龙太后没好气地道。   “他是推卸责任,但是身为帝王,他有什么办法?总得立威啊,否则这个皇帝还怎么做?”靖国候夫人笑道,“好了,别生气了,他会明白你的苦心,这一战,功劳在他,你帮他立威,帮他平定内乱,他慢慢会想通的。”   “他可是废黜了你未来女婿。”龙太后道。   靖国候夫人倒是春风得意地道:“由此可证明,我这个女婿确实可靠稳妥,关键时候,没有为了前程背叛自己的妹子,好,好男儿,我喜欢!”   “他写的策论,我看过,确实都是真知灼见,一个文人,对战略有这样的见地,难能可贵啊。”   龙太后对他也是赞不绝口的。   “本来以为,他只是个举人,顶多只是通达道理,没想到还有这见识,可见瑞清这丫头眼光好。”   “他在陈家是备受冷落的,无以排解这种失落,唯有在书中寻找存在,这种人反而能钻心学问,往往惊世之才,就是这种不曾受过宠爱的人。”   靖国候夫人是越听越满意,尤其,连太后都对他赞誉有加。   只是,那小子别的都好,就是容易害羞,听瑞清说,跟她说几句话脸都能红一大片。   靖国候夫人蹙起了眉头,“就是太害羞,这般害羞,成亲之后,如何洞房?”   郭玉姑姑和瑾如姑姑听得此言,顿时失笑。   郭玉姑姑笑得脸色涨红,“得了,您赶紧住嘴,这话岂是做岳母来说?他是害羞之人,您是没羞没臊的人。”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食色性也,有什么不能说的?”   被靖国候夫人这么一插科打诨,龙太后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气氛也总算不如之前紧张。   童太后从飞凤殿离开之后,便去了找皇帝,告知皇帝明日龙太后会到早朝之上,宣布陈瑾宁是她派出去的。   这本来是皇帝的意图,但是,听了童太后的话,皇帝却难受起来了。   皇帝这一宿,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想起自己登基这十六年,从开始登上这帝位那一天起,母后是如何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支持他。   “皇上,怎地还不睡?”身边伺候的桂公公悄然进来,轻声问道。   皇帝慢慢地坐了起来,手滑过被子上的刺绣,轻轻叹息一声,“黄桂,朕脑子里一直想着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是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想,皇上要保重龙体。”   皇帝夜不能寐,是很严重的事情,桂公公因而也十分凝重。   “当年父皇病重,怕朕年少,外祖家势力滔天,且当年皇祖母不断起用童家的人,父皇为让朕顺利登基,不让大周江山旁落他人之手,下了旨意要母后陪葬……”   桂公公知道这段往事,当年,他已经是御前伺候的太监。   当年的童家确实野心勃勃,加上皇太后与皇后都是童家的人,先帝病重,童家几乎把持整个朝政。   下了要皇后殉葬的旨意之后,当年的童太后便把童皇后降为童贵妃,与龙相合谋,迎娶龙相之女龙展颜入宫,其目的就是要龙展颜殉葬。   殊不知,龙展颜入宫为后,皇上便精神了起来,废掉殉葬的旨意,且封了慕容擎天为摄政王,与龙后一起摄政。   在童家与龙展颜及摄政王的一场对峙中,童家惨败,所有人都以为,龙后会废掉当时的太子慕容见,扶持慕容擎天登上帝位。   但是,慕容擎天和龙后都没有这样做,他们反而让太子登基,且两人潜心辅助。   龙后为母后皇太后,童贵妃因是皇帝生母,也被封为圣母皇太后。   慕容擎天当时出了事,新帝登基,无所依仗,龙太后便临朝称制,为他稳住局面。   在她临朝称制的那段日子里,她充分表现出卓越的政治能力,废黜许多腐败政策,施行新政,让大周朝在短短的几年间,如龙腾飞。   当时童家死灰复燃,童太后甚至襄助童家来对付自己的儿子,后被龙太后骂醒,力挽狂澜,皇帝才能稳居帝位。   童太后因此也对龙太后心悦诚服,从此,两宫皇太后和平共处。   当然,龙太后最后嫁给了擎天摄政王,摄政王被退为太上皇,因而龙太后既是先帝的太后,也是太上皇的太后。   文武百官对龙太后多半是心悦诚服的,但是也总有看不惯女子当政的迂腐官员,至今依旧还有。   所以,一旦明日皇太后早朝上宣布,是她派出陈瑾宁率领三千军士到东浙,只怕会惹来一批迂腐之臣的声讨。   桂公公此刻所想,也是皇帝心中所想。   太后的恩情,是实实在在的,他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新的决定。 第248章 捷报传来   翌日早朝,龙太后果然穿着朝服来到。   皇帝与她在后殿相遇,皇帝依照以往,上前请安。龙太后也没有任何的芥蒂,仿佛母子两人都不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两人携手出去,文武百官见已经许久没在早朝上出现过的龙太后竟然来了,都十分愕然,纷纷猜测,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行礼之后,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龙太后嗓子清朗地道:“今日我出现在这里,大家大概也想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确实,今日有一件事情,我要在此宣布。”   她眸光环视之处,百官低头,揣揣不安。   皇帝忽然拉住龙太后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龙太后微怔,看着他。   却见他已经端正神色,沉声道:“想必近日爱卿们也收到消息,北营有三千军士被朕派往了东浙,这三千军士到东浙所为何事,何人为帅,大家想必是不知道的。”   这件事情,本来秘密进行,知道的人不多,便是知道有军士调动,却也不知道是调往东浙。   因此,百官听了皇帝的话,一阵愕然。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不过是要顺着往下说。   “三个月前,朕得到密报,说东浙王意图谋反,朕经过连番调查,后派出了靖廷大将军到东浙刺探,靖廷到东浙之后,传回消息,东浙王私自招兵,屯粮草,建造巨大的兵器库,更以火药制造武器,杀伤力巨大,靖廷暗访之下,确定东浙王谋反的逆心后传报回京,却被东浙王发现,意图转移兵器库里,靖廷与一众将士冒死炸毁兵器,兵器库炸毁了,但是朕派出去的将士,全部牺牲,只有一人杀出重围,身负重伤回京递送消息,确定逆王谋反之事。朕与东浙王是堂兄弟,一脉相连,得知此讯,痛心不已,唯恐我大周出现内乱,又知京中有官员与东浙王勾结,遂不动大军,也不点名将,只委派陈瑾宁为元帅,甄士安为副帅,苏意为监军,带三千兵士暗中出京到东浙,朕原意是劝降,不愿国有大乱,只派出三千人,是为表诚意,如果东浙王降,朕会网开一面,若东浙王杀尽这三千军士,便执意与朝廷为敌,朕也绝念兄弟之情,也要剿灭逆贼,杀之绝之!”   皇帝此言,震惊整个朝堂!   东浙王有野心,大家其实都隐隐约约听过。   但是,东浙王一直没什么特殊举动,自然不好贸贸然出兵。   而如果说,皇上此番调查属实,陈靖廷也炸毁了兵器库,皇上大可以点将派出大军,为什么要让陈瑾宁一个女子领着三千军士到东浙去?就为了招降?说不过去。   这是送死。   龙太后昨晚所有的怒气都消逝了,皇帝这番话,着实叫她心头烫帖,舒服无比。   她环视了一眼百官,见有些脸色大变,正欲出列发言的,她眸光冷冷地就扫过去,道:“此事,皇帝征求了我的同意,我认为可行!”   一句话堵了想发表长篇大论的臣子。   龙太后几乎从没做过错误的决策。   当然了,有些不服龙太后的老臣,傲慢地站了出来。   皇帝冷冷地道:“朕相信陈瑾宁!”   那些不服龙太后的人,是服皇帝的,也忠心于皇帝,听了皇帝这话,便都把话给吞回肚子里。   一场本来会激发大辩论的早朝,因着母子同心,竟然全部化解了。   龙太后今日早有安排,所以,在朝臣寂静无声之后,便听得有声音疾步而来,门口有内侍监高喊,“东浙报!”   皇帝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龙太后。   龙太后一脸的淡定,仿佛这个东浙报,一定是捷报。   内侍监大步进来,手中托着一封信和一个册子。   龙太后直接道:“念!”   内侍监得令,站在白玉阶梯上,展开信对文武百官念了起来:“臣陈瑾宁禀报吾皇,逆贼慕容前拥兵自重,意图颠覆我大周江山,臣借天时地利,于飓风侵袭东浙之时围困东浙王府,得历劫归来的陈靖廷大将军襄助,诛杀逆贼慕容前,剿灭兵器万余,抄东浙王府家财一千三百七十五万两白银,各项珍宝古董附册纪录,请圣上御览!”   书信附着一个册子,内侍监上前奉给皇帝。   皇帝心里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瑾宁竟然胜利了?   这个被他视为心腹大患不知道如何处置的东浙问题,竟然被陈瑾宁给解决了?   一个女将,三千军士?   而且,靖廷没死?靖廷回来襄助大战?   皇帝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有一种想跳起来的冲动,这多少年不曾试过这样的激动了?   这封捷报,让文武百官也是震惊不已的,这怎么可能?莫说东浙王其他的兵马,便是府兵,听说都有五六千,一个女子率领三千军士,且加一个陈靖廷,也不可能拿下东浙啊!   江宁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龙太后,眼底尽然是骄傲之色。   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儿媳妇。   他有骄傲的资本。   最骄傲的,自然莫过于甄大将军了,他捏须得意地笑了起来。   退朝之后,皇帝先到御书房处理后续之事,继而,便马上到了飞凤殿去找龙太后。   龙太后早已经命人备下酒席,只等皇帝来。   皇帝到了飞凤殿,便直接跪下来给皇太后请罪。   龙太后亲自伸手拉他起来,“好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要说,今日只庆功!”   皇帝泪盈于睫,本以为还会被太后训斥一顿。   龙太后今日心情确实大好,一改常态,笑得十分开心。   席间也屡屡举杯敬皇帝,皇帝更加汗颜。   他最后借着几分醉意,凝望着皇太后,泪盈于睫道:“母后,您对儿臣的大恩,儿臣今生无以为报。”   “你叫我这一声母后,咱母子间便一切尽在不言中!”龙太后含笑道。   “母后早知道陈瑾宁会获胜?”皇帝还是忍不住问了。   龙太后神色笃定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是一个女子,且不曾上过战场,母后怎就敢冒这个险?”皇帝实在是百思不得解。 第249章 班师回朝   龙太后正色地道:“皇帝,母后只能跟你说,陈家兄妹这一文一武,你可放心地用,二人赤胆忠心,且有卓越的才干,假以时日,二陈并立,会超越甄大将军,成为我大周屏障,无人敢犯!”   “二陈并立?是指他们兄妹吗?”皇帝问道。   “不,是指靖廷夫妇!”龙太后道。   冥婚的事情,皇帝是知道的,当时确实也感动过一下,但是陈瑾宁出征之后,他只觉得陈瑾宁当时是哗众取宠,博人眼球。   但是,当局势不一样之后,皇帝看她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身为帝王,最高兴的莫过于朝中有能人可用。   他因而振奋不已,激动不已,道:“等元帅与大将军回朝,朕要亲自赐婚,为他们二人办一场盛大的婚事。”   龙太后微笑,“好!”   因着瑾宁大胜,陈梁晖自然也没有被削官,他依旧入宫伺候圣驾。   本来皇帝对他那天的无状还有些芥蒂,可龙太后道:“朝中不乏溜须拍马之辈,也不乏跟随大流的庸俗之人,可有几人能放弃做到宁可放弃前程,也不违背初心执着自己信念的人?”   一句话,让本来只是庶吉士的陈梁晖入了内阁,参与内阁事宜。   看来,陈梁晖前途无可限量。   这实在是大周朝绝无仅有的事情。   陈梁晖一时也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当然,那即将班师回朝的二陈,则荣升新贵行列。   史官纪录此事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   陈瑾宁带领三千人,胜了东浙五万大军,旷古未有啊!   史官纪录完毕之后,傲娇地大笔一挥写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陈瑾宁元帅巾帼不让须眉,谓我大周大英雄是也!”   东浙的局势已定,府衙周大人极力配合,大局定下之后,苏意命人到东罗驻军部调派了一万人过来,稳住局势也协助东浙度过难关。   他协助官府开粮仓,只等瑾宁回去禀报圣上,传来旨意用抄家所得的部分银子用于重建以及加固堤坝。   一切都安排妥当,且十分迅速。   瑾宁的大军也在灾后开始班师回朝。   查端明作为诛杀逆王的功臣,自然也随大军回朝。   甄士安,孙长安和苏意都暂时留在了东浙,协助周大人。   初三叔也还没回去,陈国公伤势还是很重,虽度过了危险,但是没休养一两个月,也没办法回京。   这一次艰难之战,北营军也折损了七百三十七名将士。   都是朝夕相处的战友,因此一路回朝,军士的心情都比较哀伤。   所幸是打了胜仗,所以这低落的心情也没持续太久,一路回去,瑾宁和陈靖廷在调整,大家便渐渐有了得胜军队的傲气。   因军中很多人都伤势未愈,因此走得也比较慢。   这晚扎营梛睦洲外,瑾宁命人到州府里购买肉和粮食,这一路大家也走得辛苦,她提前犒劳军士。   雷洪和陈大侠还带着人去买酒,戌时,点起了篝火,靖廷和瑾宁举杯祝酒,也没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说了句敬牺牲的战友和敬胜利,大家干尽杯中酒,紧绷的情绪,也都松弛了下来,开始享受胜利。   靖廷和瑾宁坐在一块,可伶可俐一人一侧坐着,查端明坐在对面,她一路跟随入京,都是十分平静的。   她也不怎么喝酒,如果无人搭理她,她就不说话,有人搭理的时候,她也顶多是抿嘴一笑。   那样静静地喝着酒,但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她杯中的酒只减了丁点儿,她时而看着篝火,时而看着吃酒闹笑的军士,时而……有意无意地扫过陈靖廷。   雷洪今晚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过来要敬瑾宁一杯。   “真他娘的凶险,我这一次还以为会死在东浙王府,为活着喝一杯。”   瑾宁伤势没彻底痊愈,陈靖廷本来是不让她沾酒,但是,见雷洪直直地坐下来,巴巴地看着瑾宁,仿佛真有劫后余生的激动。   他冲瑾宁微笑道:“一小口。”   瑾宁笑着举杯与雷洪碰了一下,“怕吗?”   雷洪一口喝尽,啧了一下舌头,“怕?肯定怕,大将军没出现之前,我们都要输了,如果再有援兵来,我们就得被屠尽,我告诉你,我当时想逃来着,可我见你都伤成那样了都没想逃,我一口气就上来了,真他娘的我雷洪难道还不如个娘们?”   之前,瑾宁就问过他关于打仗如何如何,他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有些真心话,着实是要醉了才能说得出口。   雷洪是真醉了七八分了,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   换做其他将领,这样说自然不妥。   但是,瑾宁却只是微微一笑,“第一次上战场,你表现得很好了。”   “你不也是第一次吗?”雷洪醉意可掬地看着她,眼底毫无遮掩的是崇拜之意。   这个从小就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女子,其实他早就敬佩她。   瑾宁道:“我不一样,我把我生命里每一次的磨难都当做战争来打,所以,这绝对不是我第一场战争。”   陈靖廷看着她,火光映照中,她的脸熠熠生辉,特别的好看。   雷洪瞪大眼睛问道:“如果陈大将军没来,咱是不是输定了?”   瑾宁点头,“输了七八!”   查端明把剩余的酒喝完,眸光扫过瑾宁的脸,有一闪而过的狠毒。   确实,大局当时几乎都定了。   但是,陈靖廷来了,几名将领都腾出了手去指挥战斗,局势是迅速的扭转。   查端明心底叹息,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可惜!   陈大侠提着酒壶过来,推了雷洪一下,“吃醉了吗?醉了歇着去!”   他在那边跟军士喝酒,便听到雷洪的声音,这厮唯恐别人听不到,几乎是扯着大嗓门吼他想逃走的事。   雷洪咯咯地笑了,看着陈大侠道:“醉什么?还能再喝二斤。”   “你可拉倒,你再喝二斤,大家伙还喝什么?”陈大侠笑道。   可伶笑道:“就让他喝,可把这小子可吓坏了。”   “谁……谁谁吓坏了?逃不是正常的吗?这谁要被杀了不想逃呢?你问问陈瑾宁,当初在青州的时候,那会儿叫了我爹来,她是不是逃命了?” 第250章 请求入宫   瑾宁笑了,“那倒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还记着?”   “记性好呗!”雷洪忽然直勾勾地看着瑾宁,“那会儿,我就发誓,要么你给我做媳妇,要么我就剁了你。”   陈大侠一推他的脑袋,“喝多了吧你?”   雷洪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冲陈大侠吼道:“喝多了怎么地?喝多了就不准说话是不是?她是做不成我媳妇了,难不成说句话都不行吗?”   “哟,你小子还来劲了是不是?”陈大侠见周围的军士都看了过来,连忙就起身要拖他走。   靖廷去阻止了,道:“让他说,不让他说,得憋死他。”   雷洪瞪着陈靖廷,本来是怒容满面,但是顷刻却塌下了双肩,“算了,横竖我比不上你,她没看上我也是应该的。”   瑾宁看着他道:“雷洪,咱一块长大,虽然说也是从小打到大,那时候我确实当你是仇人,但是,回京之后,觉得咱们的恩怨着实是笑话,现在我想起以前来,想起你,会觉得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岁月,和你打闹的日子,我也会一直记得,我们这辈子都是好朋友!”   “真的?”雷洪被她说得有些羞赧,“你真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瑾宁道。   雷洪顿时嗫嚅起来,“但是我以前总是欺负你……”   瑾宁看着他,想起他被自己揍得满头包的样子,确定是他在欺负她?   陈靖廷眸光温暖地看着两人,他并不吃醋,甚至替瑾宁感到开心,有这么一个从小结识的朋友,一起打打闹闹长大,该是多美好的回忆啊。   查端明起身,道:“诸位慢喝,我有些不胜酒力,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不等大家应声,便走了。   可伶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个女人阴阳怪气的,不是善茬!”   陈大侠淡淡的道:“什么善茬?说是奉祖父的命令潜伏在东浙王身边,可我们接触过查老先生,查老先生原先都不知道东浙王要谋反,这个女人,我听说她杀了东浙王妃,要东浙王立她为妃才可协助东浙王起事。”   陈靖廷蹙起眉头,“此女心机深沉,绝不可信,我们防备着点儿便是。”   瑾宁看着他问道:“你们出了内鬼,才让东浙王能迅速得到消息,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你知道吗?”   陈靖廷道:“大概知道,我部下有一人与这个查端明来往几次,他有告密的可能,只是他也死在了山中,我不想辱他身后之名,免得父母妻儿受累。”   瑾宁点头,“嗯,人都死了,追究无用,但是这个查端明,我们还是要防备着。”   陈大侠看着靖廷道:“大将军,您此番可真是历经艰险啊,还能活着回去,真是命大。”   陈靖廷眸子深沉,轻声叹息,“是啊,此番十分凶险,我本以为必死无疑了。”   瑾宁听了这话,也觉得后怕,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陈靖廷反握住,两人对望了一眼,眼底都有隔世般的朦胧。   大军回到京中,已经是十月初一。   因先派了人回去禀报行程,所以大军入城的时候,皇帝命百官城门迎接,靖廷和瑾宁等一众都一同被迎入宫中,查端明自然也跟着去。   皇帝见到靖廷,眼底有激动之色,他一向视靖廷为子侄,死讯传来的时候,皇帝是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   “托皇上洪福,臣幸不辱命,东浙如今回归太平。”陈靖廷单膝下跪,上前禀报。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欣喜激动地道:“好,好,爱卿辛苦了!”   瑾宁也上前行礼,“陈瑾宁禀报皇上,东浙王人头已取,余孽肃清,东浙经历一番劫难,今百姓归心,纷纷歌颂皇上圣举。”   这倒不是溜须拍马的话,因北营军救灾及时,且迅速安置灾民分派粮食,相比起东浙王的冷漠,着实暖了百姓的心。   这些,皇帝已经从太后的探子口中得知,他本来以为这一次内战不管胜利还是失败,民心定生怨气,没想到,陈瑾宁竟然懂得利用天灾击倒东浙王再顺带收复民心。   皇帝大为欣喜。   主要是百官也总算对大陈小陈心悦诚服。   皇帝高兴之下,对将士论功行赏,靖廷死里逃生,且毁掉兵器库逆转战斗局面,居功至伟,封为加封好护国大将军,赏金千两。   陈瑾宁封为宁安郡主,赏金千两,且皇帝做了一个决定,封宁安郡主为飞凤将军,这是大周朝第一次有女子一战之后被封为将军。   雷洪也被封为英武校尉,他伏在地上,嘀咕着这个校尉应该是不错的官,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封鹦鹉校尉,哪怕封个乌鸦校尉也比鹦鹉那多嘴狗好。   陈大侠被封为武毅将军。   甄士安,孙长安等也另有封赏,但是要等他们回京再另行封赏。   皇帝拿万两银子,犒赏北营军,下发牺牲战士的抚恤金。   皇帝下旨,二陈冥婚不当数,人是活着的,怎能冥婚?所以,他特为二人赐婚,让钦天监择全年最好的日子把婚事办妥。   钦天监当场就捏指算了起来,婚礼定在十一月初三,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筹办婚礼。   瑾宁的赏赐和靖廷的赏银都一同交给雷洪,让他分给死去战士的家属。   此举传开,北营军对二陈是大写的服字。   领兵,讲的就是一个让兵士臣服,不服,便无法领军。   这三千北营军,回来的只有两千多人,这两千多人,成为了瑾宁的第一批部下,这一批军士,最后陪着瑾宁南征北讨,立下了赫赫战功,此乃后话了。   封赏所有人之后,皇帝自然没忘记查端明。   查端明杀了东浙王,取下东浙王人头,自然是有功劳的。   只是,皇帝说要封赏她的时候,她却跪在地上,恳求入宫做个女官。   这话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明白,她是要入宫伺候皇上了。   皇帝倒是错愕了一下,查先生的名声他是听过的,他也曾派人到东浙召查先生入朝,可查先生婉拒几次,说一介布衣,适应不了京中繁华,宁可留在东浙茶馆酒肆说书喝茶。   皇帝觉得查实人是个淡泊的名士,可他的孙女竟然说要入宫?   这不能不让皇帝觉得奇怪。 第251章 你有个小妾   只是,到底是有功之人,且自荐枕席,皇帝怎么可能不同意?   本来刚入宫,也只能是封个才人,可因为立功在先,且是查先生的孙女,皇帝破格封了她为明嫔。   查端明显然对嫔的位分不满意,但是并未说什么,只是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便磕头谢恩。   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一场收获之战。   在离宫的时候,明嫔也一同离宫,皇上让她暂时住在江宁侯府,等择选了好日子再入宫。   而虽然瑾宁要重新成亲,但是之前花轿迎娶了入门,所以,她只需要在婚礼前三天回国公府或者是甄府重新出门一次便可以。   在回府的途中,瑾宁心里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怎么跟靖廷开口。   这个事情,也着实很难开口啊。   因此,一路嗫嚅,愣是没把事给说出来。   就连一同乘坐马车的查端明都看出了她有心事,淡淡地道:“我只当做听不见便是,你们有话就说。”   靖廷看着瑾宁,问道:“有事?”   瑾宁摇头,“算不得是事,充其量,是个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靖廷的神色倒是端正了起来,因为很少看她这么欲言又止的。   瑾宁巴巴地看着他,“既然是小问题,我说出来你是不能生气的。”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靖廷失笑,俊美的眉目弯弯,特别的温暖迷人。   只是一身的盔甲略显硬气了点儿,生生折了几分柔情。   瑾宁不知道他心里对陈幸如是怎么想的,这个女人曾经羞辱过他。   但是,这个事情总得在他进门之前告诉他,免得他忽然多出一个妾侍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深呼吸一口,道:“那个,你去东浙之后,我入门了,这个事情你知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你是不知道的,这个我先声明,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什么意外?”靖廷如今对意外这两个字都特别的敏感。   “意外就是,咱俩成亲的那天晚上,陈幸如来了,然后阴差阳错,做了你的妾侍。”瑾宁一口气讲完,然后看着他。   靖廷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不过,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   “不生气?”瑾宁问道。   靖廷笑了,“怎么会生气?出去一趟,妻妾都有了。”   瑾宁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堵了起来。   什么意思?不生气是不是意味着高兴啊?   他莫非一直都想娶陈幸如?还是说曾被陈幸如退婚,现在陈幸如做了他的妾,他觉得是报复的胜利?   “你真不觉得尴尬吗?她曾退婚羞辱于你。”瑾宁道。   靖廷看着她,认真地道:“不生气,这些事情,不值得我生气,像你说的那样,这都不是事,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解决了就好。”   “你打算怎么解决?”瑾宁问道。   靖廷却看着她,奇怪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妾侍的事情是你管你的,怎么解决也是你的事情,怎么问起我来了?”   噢!   是的,大周朝规矩十分严明,纳妾从来都是主母张罗的,即便不是主母张罗的妾侍,也要主母点头方可入门,妾侍在府中就是半个下人,虽然不像卖身的奴才一样可以随便发卖,但是若逮着点错处,打发出去也是寻常事。   瑾宁前生不曾处理过妾侍的问题,因为长孙嫣儿虽然是平妻,但是,她在府中的地位,是远高于她这个原配夫人的。   赶走自己夫君的小妾,这倒是一项新的挑战。   当然,至少在她正式入门之前,这手还不好下。   瑾宁行事虽张狂,但是,即将嫁给靖廷,还是想维持靖廷的面子,莫叫外人轻看了他。   查端明听着两人对话,讽刺地笑了笑,把头转到了过去嫌弃窗帘看外头。   靖廷和瑾宁两人是挨着坐,他的手就在她的手边上,只需要稍稍移动,就能握住她的手。   但是,他的手指动弹了几次,都没伸出去。   之前情不自禁的时候,说握手便握手了,但是如今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得两人其实真没那么熟。   不熟,也不好下手啊!   可他想下手。   只是无缘无故地拉着她的手,她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如果她觉得他轻狂,反为不妙。   不过,她之前主动握过他的手,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反感?   靖廷很纠结。   这种不能用打一架来解决的事情,总会让他觉得困扰的。   马车终于抵达江宁侯府大门。   下马车的时候,靖廷先下了,他就等着这个机会伸出手去接瑾宁。   但是瑾宁竟然跟着他就跳了下去,他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刚好递到了查端明的面前。   当他看到瑾宁跳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可查端明却已经把手放入了他的手心,他只得拉住她,让她顺着下马凳下来。   两手接触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查端明忽然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不动声色,在她安稳下来之后立刻抽回手。   “谢谢大将军!”查端明福身温婉地道。   “明嫔不必客气!”靖廷淡淡地说着。   门口,江宁侯带着家眷下人迎接。   江宁侯看到靖廷,也是十分激动,武将一般都隐忍,可靖廷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泪光。   “父亲!”他结结实实地上前跪下,“叫父亲担心,是儿子的不孝!”   “起来,起来!”江宁侯拉着他起身,拍着他的手臂,眸子熠熠生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以你为荣。”   江宁侯夫人,李良晟,长孙嫣儿还有陈幸如都在后头,当然,他们自然是不想来的,可江宁侯下了严令,不管病的伤的死的,一并抬出来就是。   李良晟听得江宁侯赞赏靖廷,恨得眼珠子都快翻上天了,但是最让他觉得狂怒的是站在他身侧的陈瑾宁。   她衣衫破损,发鬓凌乱,丝毫没有大家闺秀之风,可那衣衫腰间紧束,绸带捆绑袖口,脚蹬羊皮靴子,有几分像男儿打扮,那般的模样,就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窝。   他就没来由地一颤,眼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瞪视间,靖廷已经到了江宁侯夫人面前,拱手称呼,“义母!”   他喊江宁侯夫人,喊她义母,泾渭分明! 第252章 黑人瑾宁   江宁侯夫人含笑道:“靖廷回来就好!”   那边,瑾宁已经跟江宁侯说明白查端明的身份,自然,江宁侯也知道了,早先便有宫中的人先策马来禀报一声,说明嫔暂时居住在江宁侯府。   所以,江宁侯先不与瑾宁叙旧,把查端明先迎了进去。   这人群中,有一双眸子定定地钉在了靖廷的脸上。   从靖廷下了马车那一刻,这双眼睛就一直盯着靖廷。   这双眼睛是陈幸如的。   往日她的眼睛长在额头上。   她从没看得起过陈靖廷。   但是今日不一样了,他立下战功,皇上封他为护国大将军,这些,都还不足以叫她怦然心动。   她出来迎接,纯粹是做做样子。   但是,当看到他下马车的那一刻,看到他身穿戎装,威武不凡无损丰神俊逸,眸光流连中,眸色清冷明亮,她仿佛才认识这个被她狠狠退婚过的未婚夫。   他竟是那样的好看,英武,他身穿戎装的样子,像天降一般,说不出的慑人心魄。   自从被靖国候拒绝,她着实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开始不甘心,觉得靖国候怎么会不被她吸引。   她一直等着靖国候来找她,可一直等,痴痴等,靖国候的影子都没看见,她命人去打听,打听回来的却是靖国候夫妇如何的恩爱,羡煞旁人。   她的心碎了。   但是在看到靖廷的这一刻,她破碎的心迅速地修补完整。   自然,作为世家贵女,她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自尊,上前示好。   她等着陈靖廷上来。   之前陈靖廷与她有婚约,说白了,其实是陈靖廷高攀了她,退婚之事,是她做主的,也是她亲自去退婚,他应该是不愿意退婚,如今自己入了门,且是妾位,他理应觉得荣幸。   所以,她的姿态仍旧很高,抬起高高的头颅,下巴都几乎要戳死人一般的模样,只等靖廷上前示好。   自然,她也不会一直甘心做妾,她总得想办法把属于自己的抢回来。   靖廷从她身边擦过,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鼻子里呼气,恨不得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逼问他。   可到底受过教训,懂得了些许的隐忍,今日不是发作的时候,遂跟着大家进去了。   瑾宁和靖廷先回了宁瑟阁沐浴更衣,江宁侯夫人则安排查端明住下,府中备下了酒菜,只等三人沐浴出来。   靖廷原先不是住在宁瑟阁,且他的死讯传来之后,办了一个丧事,他的衣衫烧掉了大半,幸好江宁侯还留了一些做念想,不至于没衣衫穿。   原先伺候靖廷的人也都打发了出去,所以,江宁侯便把自己身边伺候的小碗送过去伺候他。   小碗是叫小碗,但是其实是大碗,这个从他硕大的脸就能看出来。   他的脸很大,头很大,和瘦小的身子不成比例,有些滑稽,但是办事却十分利索,不过片刻,便调好了水让靖廷进去沐浴。   瑾宁那边,青莹梨花和嬷嬷见她回来,先围着说了一会儿话才给张罗洗澡水。   嬷嬷拉着瑾宁的手,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眼底有慈母般的担忧和欣喜,倒是把瑾宁弄得泪盈于睫。   好不容易,情绪都收敛好去沐浴,青莹给她加花瓣的时候笑着说:“小姐,您这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这洗澡水都黑了。”   瑾宁笑道:“吃饭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洗澡?”   “您这一路跟大将军回来,大将军就不嫌弃您臭吗?”青莹掩嘴偷笑。   瑾宁一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她知道自己的身上酸臭,但是,打仗就是这样,谁的身上是香的?   靖廷身上也是臭的吧?   瑾宁侧头想了一下,似乎一路回来,没觉得他身上有臭味啊!   她脑袋嗡地一下,那岂不是光她一个人臭?   天啊,那得多丢人啊!   青莹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事情,为她搓背,又笑道:“瞧,这热毛巾一搓下去,都是泥垢,脸也是黑的。”   “脸也是黑的?我有洗脸的。”瑾宁紧张起来,连忙叫她拿镜子过来。   梨花在外头取来一面铜镜道:“别疼青莹瞎说,哪里黑了?就是有点儿脏。”   瑾宁取了菱花铜镜过来一看,哪里是有点脏?是真黑啊。   她使劲搓了一下,没搓掉,她知道,自己是晒黑了,不是脏。   “别担心,小姐还是很漂亮,就是黑了点儿,这严格说不是黑,是健康的颜色,您看,京中哪家小姐有您这肤色?”梨花安慰道。   瑾宁郁闷地道:“是啊,京中那个小姐的脸是黑的?个个都肤如凝脂。”   “真不是黑,顶多是麦子色,不过却很红润,您仔细看,还是很好看的。”梨花骄傲地道。   反正不觉得自家小姐不好看,甚至,比之前还更好看了。   瑾宁之前不在乎容貌。   但是现在心里头却有些在乎,因为她有在乎的人。   前生的时候,她对容貌也不算太注意,她战斗能力比李良晟强,她认为李良晟总会看到她的优点,容貌反而是其次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论武功,论战事策略,她远不如靖廷,在技不如人的情况下,只能靠脸蛋,可脸蛋也不争气啊,黑了,而靖廷还是很英俊,这真是叫她郁闷不已。   沐浴之后,她试了好几件衣裳。   白色的,显脸黑。   红色的,显脸更黑。   黄色的,显脸黑加黄。   绿色的,像一颗黑了头脸的菠菜。   她裹着寝衣,颓然地坐在铜镜前,那张脸看起来连精神气都没了,越发才丑。   嬷嬷笑着道:“怎么打了一场仗回来,反而变得姿整起来了?这多好看的人啊,穿白色飘逸,红色明艳,黄色贵气,绿色活泼,哪一件都好看。”   “嬷嬷,取一件你的衣裳给我穿吧,我横竖也老了穿你的衣裳合适。”瑾宁是一点信心都没了,真心难看啊。   嬷嬷一把抽过红色那身丢给梨花青莹,“别废话,都磨叽了多久了?外头都等吃饭了,穿这件,怎么就不好看了?不就是肤色黑了点儿吗?看李大娘黑成那样,人家夫君还不是宠着?”   瑾宁知道李大娘,脸黑如锅底,夫妻都在国公府当差。   她已经沦落到跟李大娘比了!   她都黑成那样了! 第253章 大将军很厌恶我吗   换了衣裳,瑾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也不那么地丑。   只是,出征之前肌肤白皙,出征之后一直都没照过镜子,以为自己和以前还是没多大分别,忽然看到黑黑的自己有些不适应。   “是不是很好看?像一颗健康的黑珍珠。”嬷嬷笑着说,看到她一身的红色,又道:“红珍珠!”   “黑红珍珠!”青莹很聪明地在一旁补充道。   瑾宁知道不能再听这些没文化的人说话,会被活活羞辱死的。   出了外头,看见陈梁晖也来了。   她一时欢喜,“哥哥!”   陈梁晖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许多,或许只是因为在江宁侯府故作稳重,青涩褪去,像个大人一样了。   “妹妹。”他见屋里还有其他人,伸出去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只是眼底欣慰激动的神情没能敛去。   倒是瑾宁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哥哥怎么也来了?我还打算明日先去了外公家,便回去看你。”   “想来见见你。”陈梁晖微笑道。   靖廷也出来了,他换了衣裳,巧了,也是一身的红色,他往日不穿,但是这会儿着实没什么衣服可穿,江宁侯给他收起的几身,都是颜色比较鲜艳的。   他其实怀念靖廷穿得活泼鲜艳的时候,因此才留下这些。   “大将军!”陈梁晖连忙拱手见礼。   “大哥!”陈靖廷还礼,倒是比陈梁晖更自在一些,一句大哥,就这样冲口而出了。   陈梁晖竟然傻笑了起来,搓着手看着瑾宁。   江宁侯笑道:“好了,都坐下来吧,马上就吃饭了,正好晖哥儿过来,咱一起喝几杯。”   他看了一下,没看到李良晟,问安坐一旁神色维持淡笑的江宁侯夫人,“那逆子呢?”   江宁侯夫人回答说:“他不舒服,我便叫人他在屋中歇着,回头给他送点饭。”   “废物!”江宁侯低低地斥责了一句。   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他是见不得靖廷立功归来,嫉妒眼红,不想面对。   江宁侯夫人眸色飞了一下,随即低敛,“他已经不适几天了,方才强撑着出去迎接了靖廷和瑾宁,实在是扛不住我才叫他休息的。”   “是吗?哪里不适?请的哪位大夫看?”江宁侯显然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甚至不顾有外人在场,一点面子都不给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脸色微白,“请的是周大夫,腹中疼痛了几天了,若侯爷关心儿子,应该看得出他的脸色这几天都很苍白。”   “我只看到他眼睛冒红,嫉妒!”江宁侯说起他就生气,也懒得再说。   江宁侯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起身道:“我头痛,恕不能奉陪!”   说完,也不等江宁侯说话,便福身出了门。   她临走之时,眸光淡淡地在瑾宁的脸上扫过,那眸光锐利狠毒,夹着惊天狂怒。   瑾宁与她眸光有一瞬间的对视,她眸色镇定,漠然,冷幽如古井。   那古井之下,翻涌着前生的血雨腥风。   她的手,忽然被陈靖廷握住。   她抬起头看他,他眸光幽静,也是敛着万千心事。   查端明也适时出现在门口,江宁侯夫人对她福身,便大步而去。   查端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后看着瑾宁,再看着瑾宁与靖廷两人紧牵着的手,她嘴角扬起了一抹及不可见的讽刺,走了进来。   本来大家打算说说话的,但是见查端明进来,都止住了话题。   江宁侯和陈梁晖是觉得到底是皇上的嫔妃了,在她面前尽可能不说私事。   而瑾宁和靖廷则是不愿意在她面前谈论任何事。   如此,便入席了。   长孙嫣儿和陈幸如是妾,不能上座,她们自然不愿意伺候的,便都没出现。   天子嫔妾在,这顿饭便不能太过恣意。   但是,酒喝了几杯,江宁侯还是压不住自己飞扬的情绪,对靖廷道:“此番你历劫归来,与瑾宁一同平定东浙之乱,皇上和百官对你们都会另眼相看,只是,你们必须谨记一点,戒骄戒躁,不可自视过高,切莫招惹是非,但凡新贵得宠,总少不了流言蜚语,这些话,皇上听一回,没事,听两回,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可若听多了,纵然皇上不信,却还是会觉得厌烦,那么,最后就会变成你们的罪了。”   靖廷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官场经验,且朝中人心复杂,权力场上的事情,他多少接触过一些,便连忙放下了杯子聆听完毕后,道:“是,靖廷谨记父亲教诲。”   瑾宁也道:“瑾宁也会记住侯爷的话。”   江宁侯微笑看她,“瑾宁,虽然皇上另外赐婚,但是,你先前已经入门,侯爷二字不是你喊的。”   瑾宁脸色飞红,却也不忸怩,“是,父亲!”   陈梁晖对侯爷的话深以为然,确实如此啊,在这朝堂里,人心叵测,谁是真心朋友?谁是对立敌人?你肉眼压根看不准,只能是慎言慎行。   他入宫的时日虽然不长,可也连番经受波折,他太需要这些真知灼见了。   话匣子打开,自然就说到了靖廷东行的事情。   江宁侯问起内奸之事,靖廷淡淡掠过,“内奸之事儿子心里也有数,人死了,也不必再追究。”   查端明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又讽刺地笑了笑。   瑾宁转移话题,“明日我得回一趟甄大将军府,再回一趟国公府,靖廷你明日得空吗?若得空陪我一块去。”   “好!”靖廷应道。   陈梁晖道:“明日我中午便可出宫,宁妹妹,你先回大将军府,中午再回国公府,我便能在府中等你。”   “好!”瑾宁道。   查端明看出因为她在,所以大家说话都不方便,但是,她并未有离去的打算,就坐在那里,慢慢地吃着,喝着小酒,眸光时而飘在瑾宁的脸上,时而飘在了靖廷的脸上,神色是幽深不清的。   这顿饭,也因此没有持续太久。   离席的时候,查端明忽然拦住了靖廷,“大将军,我初来乍到,对江宁侯府不熟悉,不知道大将军能否陪我走走?”   “明嫔若想走走,我叫人陪着你去便是。”靖廷淡淡地道,扬手便要叫人来。   查端明却淡淡地道:“大将军很厌恶我吗?” 第254章 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靖廷扬眸,“明嫔这话从何说起?”   查端明淡淡一笑,“本来,有些话我还想跟大将军说的,既然大将军不愿意见到我,那就罢了。”   “我与明嫔,似乎没什么话可以说的。”   “是吗?峻齐呢?”查端明冷冷地笑了起来。   峻齐,便是那出卖了大家的人。   靖廷眸子一缩,回头看了瑾宁一眼,瑾宁道:“我要与哥哥说会儿话,你陪陪明嫔熟悉一下府中环境吧。”   靖廷点头,对查端明道:“明嫔请!”   查端明抬头挺胸地走下石阶,姿态傲然。   江宁侯府很大,但是环境一点都不复杂,后院是住人的,前院有三座建筑,分别是正厅,会客厅和一个宴会厅子,带有院子的。   至于后院,除了一个湖之外,其余该是建筑的建筑,该是花园的花园,有一条路直通到各处,没太多曲折的回廊。   查端明走到了湖边,湖里建造起一座凉亭,用桥通行过去,桥也是直的。   查端明上了桥,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惬意地看着这湖边风光。   这风光其实一点都不美好,湖里种有莲花,莲花已经凋谢,莲叶都三三两两地枯萎了,不见夏日的盛景,只有秋日的颓败。   “大将军,”她看着靖廷站在亭子边上,并没有进来下,便淡笑道:“我不是鬼,何必怕我?”   靖廷淡淡地道:“有些人,比鬼还让人厌恶。”   他不说怕,只说厌恶。   查端明微笑,神情依旧倨傲,“是的,确实有些人比鬼还叫人厌恶,大将军,那你是鬼,还是人?”   “峻齐的事情,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靖廷不想与她废话。   “坐下来!”查端明指着旁边的位子,近乎是发号施令的语气说。   靖廷依旧不坐,“你说便说,不说我就走。”   查端明轻轻叹气,蹙起了眉头,“我便这么惹你讨厌吗?若不是我,东浙的事情,你们未必有这么顺利。”   “是吗?在北营军即将胜利之时,你杀了东浙王,白捡了功劳,便当真以为自己居功至伟?”靖廷冷笑。   “天下皆知,我是杀东浙王的功臣!”查端明自得一笑,“真相如何,无人想知道,世人要知道的只是一个结果。”   “你是东浙王的谋臣,换言之,你也是逆贼,得意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懂得,大将军的眼界未免也太短浅了。”她收敛了笑容,凝视着靖廷,“大将军,今日我说一句真心话,你若站在我这边,我保你飞黄腾达,比你父亲还要更出色。”   “明嫔还没入宫,就开始拉帮结派了?后宫与前朝之臣不得私相授受,明嫔不知道规矩吗?”陈靖廷冷道。   “我出身民间,在后宫,无所依仗,需要大将军前朝接应为我后盾,我的谋略,大将军不必怀疑,入宫之后,我必定得宠,届时,我在皇上跟前说你一句好话,胜过你出征十回。”   “谢谢!”靖廷寒脸冷眸,拒绝了,“所谓飞黄腾达,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查端明微笑,“那我还真是看错了大将军,又或许只是大将军不信我?不如,我先拿出诚意,说几个与东浙王勾结的官员,让你先到皇上跟前立功?”   她笃定陈靖廷会答应,不过是先虚伪一番罢了。   陈靖廷是新贵,也有江宁侯撑腰。   但是,他始终不是江宁侯的亲子,他亲生父亲那边,出色的人也不多,无法成为他的依仗,他需要与人联盟,需要后宫有力量支撑。   而他的夫人陈瑾宁显然比他要显贵一些。   她背后有甄家,她自己是郡主,且得蒙平安公主照拂,兄长也要迎娶靖国候的瑞清郡主。   一个铮铮男儿,怎愿意在自己的妻子面前矮人一截?   不过是互为依仗,甚至可以说是交易,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关于峻齐的事情要说,恕不奉陪!”   查端明眼底有些错愕,竟如此固执?   她垂眸,道:“他不是出卖你,他只是自作聪明,以为能从我身上得到东浙王的事情,一个武夫,哪里是我的对手?从他嘴里套消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所以,你不必怪他。”   陈靖廷道:“谢谢告知!”说完他转身,大步而去,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查端明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错愕,随即,冷笑了一声,到底不是成大事的人。   痴傻,忠君爱国,也可以有自己的前程。   她那般笑着,又忽然深思了起来,她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人。   身边强烈的存在感让她迅速地抬起了头,却看到陈瑾宁站在了方才靖廷站立的位置上。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子很冷。   查端明淡淡地道:“郡主有话要跟我说吗?”   瑾宁走过去,坐了下来。   查端明睥睨了她一眼,“听说郡主是从庄子里回来的。”   “又如何?”瑾宁问道。   查端明脸上又露出了那个讽刺的轻笑,“你如今都被封为郡主,庄子里的事情应该是过去了,贵为郡主之尊,该有的礼仪,还请郡主熟习,我是皇上封的明嫔,我没有让你坐下来,你就不能坐,这是规矩。”   瑾宁翘起了腿,“我从来就是一个没有规矩的人。”   查端明淡笑,“郡主不接受便罢了,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但是,郡主日后总要入宫跟其他嫔妃打交道,莫非也这般没规矩吗?”   “你不要跟我说规矩,你记得你是皇上封的明嫔就好,别乱抛媚眼勾我家男人。”瑾宁冷声道。   查端明失笑,“你该不是以为我看上了陈靖廷吧?他算什么?再说,就算我真的去勾他,你该管的人是他,不是我,看好了他,谁都勾不走。”   瑾宁霸气冷然地道:“我管他是一回事,警告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别给我装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逆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入宫做个嫔妾,真的是你所想的吗?我告诉你,你想问鼎的那个位置,你这辈子都上不去,相反,你还会因你的野心死得很惨,所以,我警告你别招惹我家男人,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第255章 又来一个陈幸如   查端明淡淡地看着她,“有的是办法弄死我?我还真不信!”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竟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说我想要问鼎的那个位子,这辈子都爬不上去,你也未免低估了我,陈瑾宁,你等着,如果你有命活到那个时候,我也绝对会把你踩在脚下。”   瑾宁双手抱胸,“是吗?”   查端明凑近了她,冷毒一笑,“至于你说我是逆贼,谁信你的话?我杀了逆王,天下人皆知,皇上记我功劳,封我为明嫔,这就是对我功劳的肯定,你说要弄死我,我便笃定你连碰我一根毫毛都不敢,我也不妨告诉你,陈靖廷是命大,若当初我们找到了他,他的尸体都会被我剁成肉酱喂野狗,怎会有今日的得意?”   查端明眼前一花,脑袋一晕,人便凌空而起,片刻,落在了湖中。   瑾宁飞身而起,踩在了她的头顶上落下水中,她一手圈住查端明的脖子,不让她下沉却也不让她挣脱,勒得她喘不过来的时候,瑾宁便摁住她的头往水里压,嘴里道:“明嫔,您怎么那么不小心?别担心,我来救你,你会没事的……”   说着,使劲又压她的脑袋往水里沉,查端明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又被瑾宁扯住头发拉出水面,只是她的手臂迅速缠来,如蟒蛇一般缠绕得死死的,她压根无法透气。   她一向睿智的脑子面对生死关头,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从没想过陈瑾宁敢这样做,她不怕和聪明人斗智,但是这个陈瑾宁看着聪明,却是个野蛮人。   她是个疯子。   在查端明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瑾宁拖着她游到了水边,然后高声呼救。   没一会儿,便见江宁侯和靖廷带着一众下人过来。   瑾宁压住她的脑袋,恶狠狠地威胁,“你还得在江宁侯府住一段日子,会出什么意外无人能保证,所以,慎言慎行!”   查端明哪里顾得给什么反应?只一味地大口呼吸,把方才缺失的空气都吸回来,脑袋一阵阵发晕,想吐,湖中的水有强烈的淤泥味道,甚至有腐烂的气味,她喝了那几口水,就像毒药一样在胃里翻腾,折磨得她快要半死。   “快,查姑娘不小心落水,快拉她上去!”瑾宁对岸边的人呼救。   几个小厮走了下来,把查端明拉了上去,瑾宁则一跃而上,浑身湿透地站在靖廷的身边。   靖廷右手在她脸上扫了一下,扫去水珠,焦灼担忧地问道:“有事吗?快回去换衣裳。”   瑾宁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没事,但是明嫔喝了几口水,让人先送她回去。”   江宁侯吩咐人把查端明带走,走过来关切地对瑾宁道:“快回去换衣裳,别回头冷病了。”   “是,知道了!”瑾宁应道。   瑾宁看着查端明被送走,她挣扎着身子回头瞪着瑾宁,算是回过气来了,那眸光说不出的狠毒。   靖廷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扶着她回去的时候道:“此女歹毒,别招惹她。”   “我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放过我,我坏她好事,逼得她不得不杀了东浙王,破坏她筹谋几年的计划,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还不如把脸撕破,该明着来就明着来,也叫她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人。”瑾宁道。   她自然不是为了吃醋而去的,她只是要表明立场,画好战线。   “她方才拉拢我。”靖廷淡淡地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本来她是东浙王的谋臣,且杀了东浙王妃,如果我们没有攻打东浙,那么她会顺理成章成为东浙王的王妃,东浙王一旦起事得逞,她就是皇后。”   “她要做皇后?”靖廷诧异,“野心倒是大。”   “皇后?”瑾宁笑了,想起前生所知的查端明,“她若仅仅只想做皇后,还犯不着不曾入宫就开始拉帮结派。”   “嗯?”靖廷挑眉。   “没错,东浙王的谋逆,有一半是她在撺掇,那同时也是她的野心,她要做龙太后那样的人。”   “生子,扶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日后登基为帝,临朝称制摄政,这就是她的目的?”靖廷皱起了眉头。   “是啊,这就是她的目的。”瑾宁看看他,原先,她从他的眸光里怀疑一些事情,但是,现在听他对查端明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许,自己怀疑的也多余了。   毕竟,就算重生,他也不可能重生到她那个时候,他前生是先于她死的,顶多只能从那个时候重生回来。   “一个人的野心,有时候真可怕。”他若有所思地说着。   回到宁瑟阁外,却见陈幸如拦住了去路。   陈幸如显然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和瑾宁一样身穿红色的衣裳,映衬得她肌肤白如凝脂,细腻得连毛孔都没有。   但是,两人站在一起,她却还是逊色一筹。   陈幸如的五官很精致,像一个瓷娃娃,搭配白皙的肌肤,可以说是挑不出缺点来,除了吊起的丹凤眼显得刻薄一些。   瑾宁的面容是偏英气,眼睛不算特别大,但是神采奕奕,鼻子不精巧,但是山根水平恰如其分,和眼睛搭配极好,瑾宁最好看的部分是嘴唇,丰润饱满而不显得圆厚,可妩媚也可明艳,尤其勾唇一笑的时候,嘴唇绽放的弧度恰好可以迷死人。   她是从庄子里回来的,且动作绝对称不上优雅,因此,贵气雍容都和她不沾边,可眉宇间的那一抹英气,横斜一扫的冷锐,还是把陈幸如生生给比下去了。   陈幸如扬起了高傲的头颅对瑾宁道:“我要跟他说几句话,你先回去。”   这姿态仿佛她是主母,瑾宁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瑾宁打了个喷嚏,她顿时退避三舍,厌恶地看着瑾宁。   瑾宁看着靖廷,笑道:“今天艳福不浅,才回来就不断有美人找你单独说话。”   靖廷道:“你先进去,我与她说几句。”   虽然妾侍的事情是瑾宁处理,但是,他的立场还是要表明,免得她们到时候怪罪瑾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瑾宁的身上。 第256章 又一个克星   瑾宁表现得十分大度,主要是她确实冷,便马上进去换衣裳,让他们两人在外头说话。   陈幸如鼓起腮看靖廷,“我们要站在门口说吗?你去我屋里。”   靖廷道:“不必,我就说两句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妾侍,以你的身份也委屈了你,我会请靖国候夫人拨乱反正,到时候你便归家去吧。”   陈幸如本来没想找他的,只想等他来找。   但是,一直等到吃了饭都没见他来,她就有些耐不住了。   她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告诉他,要她留下可以,但是必须是平妻,陈瑾宁因为有赐婚,是没办法赶出去的。   而她这要求她觉得十分合理。   因为之前他们就有婚约,就算最后她退婚了,可真正的手续都没有办妥,只是单方面的退婚,且想起退婚时候他的神情,他当时很伤心,很难过,她自问样样出色,担得起他的爱慕,她的好,是陈瑾宁这个野丫头没办法比得上的。   所以,她断断没想到他说这样的话,怔愣片刻之后,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扯了起来,又羞又怒,脸色铁青地吼道:“你最好现在就休了我,我不稀罕做你的妾侍,你的夫人我尚且不愿意做,你算什么东西?你真以为自己是江宁侯府的世子吗?你只是个贱种,克死你爹娘,陈家败落也是因为你这个贱种,你怎么不去死?”   陈幸如的嘴巴是很恶毒的。   这归功于父兄对她的放纵教育。   陈幸如是很得宠的,从小到大,她不曾吃过苦头不曾看过脸色,尤其在她的兄长被晋升为三品侍郎之后,她便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在她的那个圈子里,她从来都是最傲气的,所以,她甚至对李齐容都没放在眼里,因为她不曾接触过李齐容的圈子。   因为没有见识的傲气,她自然没把以前的陈靖廷放在眼里。   对她来说,陈靖廷还不如七品官员的儿子。   她没有办法接受,被陈靖廷拒绝。   陈靖廷神色不变,仿佛她骂的压根不是他,“我要说的已经说完。”   说完,他便转身进去了。   瑾宁在里头换衣裳,青莹在伺候,陈幸如的声音一字不差地落在了瑾宁的耳中,青莹听了,生气地道:“她怎么能这样说话?我若是大将军,我撕烂她的嘴。”   瑾宁瞪了她一眼,把衣裳整好,“一会出去了,在大将军面前,你一个字都不要提,咱就当做没听见,知道吗?”   “知道!”青莹吐吐舌头,知道小姐的意思是怕伤了大将军的自尊,怕他难堪,“不过,管教妾侍,是小姐您做夫人的分内事。”   “我还正式过门。”瑾宁眼底有火苗腾起,这把火苗她先压下,她陈幸如最好自己先跑,不然的话,弄不死她。   瑾宁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出去,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嬷嬷已经去熬姜汤了,这半冷不寒的天气,最容易着凉了。   靖廷坐在宁瑟阁的小厅里,这里他也不过是来过两次。   两次都是修缮装潢的时候来的,第一次是送木材,第二次是送家具。   这宁瑟阁当时也是为瑾宁准备,不过,是为瑾宁嫁给李良晟准备。   世事无常,谁又会想到,这里最后会变成他和瑾宁的新房?   这里还张贴大红喜字,院子里的红灯笼尚未褪色,他眼底生出几分暖意和对未来的憧憬,也仿佛丝毫不受方才陈幸如的话影响到。   看到瑾宁擦着头发出来,他笑着起身,接过她的毛巾替她擦着,“冷吗?”   “不。”瑾宁看着抬起头看她,他把她的头压下来一些,“先低头擦干了。”   瑾宁便把头颅垂下,眼角嘴角都禁不住飞扬。   马车上的尴尬,不复存在了,现在两人的相处都变得十分自然,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擦拭之后,两人坐下来,瑾宁看着他,“累吗?”   “不累。”靖廷把毛巾递给青莹,青莹偷笑着接过来,然后便出去了。   “方才我跟陈幸如说了,到时候找靖国候夫人说一声,叫她回去。”靖廷说。   瑾宁哦了一声,也没问详细,倒是说了其他,“你方才说查端明企图拉拢你,以后你还是躲着她远点,既知道她有所图谋,咱远一些总归是好的。”   “嗯。”靖廷点头。   他有些心不在焉。   瑾宁知道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方才陈幸如说的话。   什么丧门星,什么克星,她前生今生都听了不少,尤其总有人说母亲是被她克死的时候,那种滋味很难受,很委屈,很悲愤。   她曾一度相信这个说法,因此埋怨自己,憎恨自己。   但是,那个时候的她,不会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安慰,甚至,不会希望任何人提起这些事情。   其实对于靖廷的家族,她知道的不多,即便前生也知道不多。   陈子忠将军原先的家族是经商的,所以十分富有,家财留下了许多,如今都在江宁侯夫人的手中。   只是情况和自己的不一样,听说,江宁侯夫人和陈夫人原先就是手帕交,这些家财是陈夫人自愿交给江宁侯夫人保管的,等靖廷成亲之后才交回给他。   不过,这都是听说的,事实如何,她不知道。   陈家那边经商多,因此,靖廷便交给了江宁侯夫妇抚养,这代表着神鹰将军陈子忠的对儿子的期望。   靖廷被人说克星的原因,是因为陈子忠将军最后一次出征,年少的陈靖廷送了一把木剑给父亲,是他亲自削的,他跟父亲说,让父亲用他的剑杀敌。   那一场战役很惨烈,陈子忠将军被逼到了英山,武器断尽,身上只剩下儿子送的那一把木剑,这把木剑最后插在了他的脖子上。   除了这把木剑之外,他身上还插着三十几支箭,他是站着死的。   没有倒下!   桃木剑是他自己插入脖子里,陈子忠将军此生十分傲气,一直是鲜卑大军的天敌,但是,那三十几支剑,是鲜卑人送给他的,他不甘心死在鲜卑人的手中,所以,临终之际,他用桃木剑插入自己的脖子。   他陈子忠只能死在自己的手中,无人可杀他。   只是,陈子忠将军怎么都没有想到,他这个决定,会为自己的儿子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陈家整个家族开始的时候都容不下陈靖廷。   陈夫人把儿子送到江宁侯府,一则是因为夫君一直盼着儿子成为顶天立地的武将。   二则,无人愿意抚养他,他的木剑,杀害了一个所向披靡的陈家大将。   那是陈家最出息的人。 第257章 绝对的安全   瑾宁想起前生所知,一时茫茫怔然,而靖廷也陷入了沉思中,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可伶可俐回来,见两人都傻乎乎地坐在椅子上,便问道:“怎么都不说话?”   可伶可俐两人出宫之时,是随军先回了北营一趟才的。   两人回过神来,瑾宁辩解道:“我想着明日回国公府的事情。”   她这样说着,忽然想到了他。   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否痊愈了?   瑾宁其实宁可他不曾到东浙,不曾救过她。   那样,她可以纯粹地憎恨他。   如今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绪,分明,她依旧怨恨。   本来是想着靖廷的事情,忽然想到国公府的事情,她这下是真烦恼了起来。   “明日我陪你回去便是。”靖廷见她一脸惆怅之色,便道。   “嗯!”瑾宁冲他笑了一下。   明日,她回府自然是给老夫人“请安”。   虽然经历了一场战争,但是,她丝毫不认为对老夫人的憎恨可以从此消失。   她从来不是大方大度的人。   睚眦必报!   宁瑟阁有几个厢房,新房暂时是不睡的,所以,瑾宁和靖廷两人今晚都各自找了一家厢房睡下。   可伶可俐窝在瑾宁的屋中,和瑾宁说话。   此战着实凶险,但是可伶可俐没有参与,一路回来都得知了不少细节,因此两人大为可惜,一同声讨瑾宁不让二人参加战争。   女子出征机会本来就不多,她们二人都认为,此战没有参与,以后也不可能有机会。   瑾宁躺在床上,听着两人一人一句的声讨,不禁笑了起来,“我被皇上封为将军,日后许还有出征的机会,你们就消停点儿吧。”   “谁都不盼着有战事,但是如果有,你真的会带我们去吗?”可伶问道。   瑾宁想起前生的战事,是啊,谁都不盼着打仗,但是,周边的国家一直蠢蠢欲动,该打的还是打。   “肯定带你们俩。”瑾宁保证道。   可俐看着她问道:“当时在东浙,你跟我们说如果你死在东浙了,叫我们回来杀了江宁侯夫人和国公府的老夫人……以及那位李良晟公子,杀国公府老夫人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但是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为什么呢?莫非你还耿耿于怀退婚的事情?”   这个问题,一直悬在两人的脑海中,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退婚,不至于要杀人。   瑾宁就知道她们不会忘记此事,她打了哈欠,“困了,早点睡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她不肯说。   “好,我就不信这秘密你能藏一辈子,我们姐妹两人就跟你一辈子了。”可伶道。   这句话真浪漫。   瑾宁几乎是笑着闭上眼睛的。   虽然,她的一辈子,可能很短暂。   翌日,瑾宁起了个大早,推开门,天色还没亮。   嬷嬷却已经站在门口,只等着她起来便进来伺候。   她一人站在廊前,孤灯熄灭,晨曦熹微,不足以照亮大地,嬷嬷的身影也有些模糊。   “怎么起那么早?”瑾宁心疼地道。   “年纪大了,睡不多,知道你肯定早起,我便先过来了。”嬷嬷微笑道。   “得了,你歇着去,伺候的活儿又不是你干的。”瑾宁一般不让她做伺候的活儿,但是她总是抢着干。   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多少官宦人家抢着做教引姑姑,待遇都是最好的,哪里需要做下人的活儿?   “行了,不让我做我还觉得自己没用了,成废物了呢。”嬷嬷笑着进来,为瑾宁张罗今日出门的衣裳。   瑾宁跟着进来,拉住她满是茧子的手,“嬷嬷,跟着我劳累了您,以后劳累的地方还多着呢,如今您能休闲歇着,就好好地歇着,养精蓄锐,知道吗?”   她心里其实很感动,也知道嬷嬷这一大早就站在门口的原因。   这一次出征,她很多事情都瞒着嬷嬷,但是不意味着她不知道此去有多凶险,兴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昨天回来的时候,虽然看着嬷嬷神情平静,但是,她的手和嘴唇都在颤抖。   嬷嬷之前来国公府,只是受师父所托,相处的日子也不算长,但是嬷嬷对她的这份心,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   嬷嬷把衣裳丢给她,“年纪不大,说话啰嗦,赶紧换好衣裳,你去东浙的时候,嬷嬷跟青莹学了个发髻,回头给你梳,快换,今日出门得去两处地方,不好耽误,一会儿还吃早饭呢,我锅里蒸着发糕和薏米糕,梳洗好就能吃,我打水去。”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瑾宁只得乖乖地换衣裳。   刚换好,嬷嬷就打水来了,青莹和梨花也都起身过来伺候。   一顿张罗,梳头上妆,忙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可伶便过来说:“大将军那边也起了,刚好一起用早饭。”   瑾宁哦了一声,便领着大家走出去。   靖廷今日还是穿昨天晚上的红色衣裳,面容清朗,容光焕发,不穿战袍的他,便多了几分丰雅温润。   靖廷看着她,她穿青色云缎叉腰凤尾裙,纤秾合度,英气中略添妩媚,和靖廷的青色衣裳也十分搭配。   梳的发髻未曾见过,是三个环在头顶上排开,没有多余的头饰,甚至连簪子都没有,只是在三个环的前头缀了一朵薄金小菊,那么一点缀,竟然不觉得单调寡淡。   两侧环发垂下,刚刚垂到耳坠,恰如其分地露出红玛瑙流苏耳环,这耳环娇俏活泼,为整个妆容添色不少。   靖廷一时看呆了眼。   是嬷嬷咳嗽了一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也下意识地跟着咳嗽了一声,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早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道:“嗯,都备好了,快坐下来吃吧。”   嬷嬷说做了发糕和薏米糕,其实,做了满桌子。   饺子,烙饼,小米粥,咸菜,炸面筋,各式糕点,瑾宁看到这里,便知道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因为这些都是她擅长的,她从不假手于人。   “吃,都安全的,快吃!”嬷嬷在旁边催促道。   这里是江宁侯府,当家主母是江宁侯夫人,这也是为什么嬷嬷要亲自把关伙食。   她要绝对的安全。 第258章 看新姑爷   肚子被嬷嬷填得涨涨的,靖廷两人才能出门上马车。   因着先去大将军府,所以,礼物总得备下。   嬷嬷自然早有准备,三辆马车,后面一辆装的都是礼物,可伶可俐和嬷嬷坐在前头的马车上,靖廷和瑾宁坐在中间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大将军府出发。   嬷嬷自然也早安排妥当,命人先通知了大将军府,说今日一早会到。   所以,大将军府那边,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靖廷和瑾宁一到,便马上被迎入了正厅里。   甄大将军和老夫人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嘴角含笑慈爱地看着两人走进来。   瑾宁进来便快步上前跪下磕头,“瑾宁……”   她这话还没说,便见身边跪下来一个人,她错愕地侧头去看,是靖廷跟着跪下来了。   这个冥婚因为不当数,所以他如今严格上不算是她的夫婿,不必行下跪之礼。   但是,他就那样跪下来了,恭谨行礼道:“靖廷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   甄老夫人一双眼笑成了眉豆,连忙就道:“快起来,快起来,过来外祖母这里坐!”   靖廷还是规规矩矩地磕了头,这才起身走过去,甄大将军和老夫人都如获至宝,甚至没搭理瑾宁,只顾着与靖廷说话。   瑾宁讪讪地跪着,既是愕然又是意外,她失宠了?   她真的是失宠了。   她哪怕往老夫人跟前凑,但是老夫人双眼冒着星芒,只顾看着孙女婿,是越看越满意,甚至连瑾宁凑到跟前来都没看她一眼。   连甄大将军都一样,甄大将军是武将,最想的就是看到朝中有出色的武将。   所以,他上下打量着靖廷,真好看啊,气度不凡,眉眼是眉眼,鼻子是鼻子,连铁手都那么威武,真是不得了啊,虎将,虎将。   陈子忠当年曾经做过他的部下,是他最得力的先锋之一,如今陈子忠的儿子成了他的外孙女婿,他说不出的满意。   最满意的是他还活着。   原先以为自己的外孙女得守寡了,如今人好好地活着回来,这个好好的或许有些勉强,到底是没了一只手,但是活着就好。   甄家自然是被下了饭菜,甄大夫人和二夫人进来的时候,瑾宁连忙站起来,上前福身,“大舅妈,二舅妈……”   瑾宁的脑袋被大舅妈推出去一边,两人径直而过,声音欣喜扬起,“这是靖廷,是吗?这模样长得可真好,咱甄家没一个男儿郎比得上,这么俊美的小哥,也不知道看上咱家瑾宁哪里,咱家瑾宁可有福气了。”   二舅妈也一边打量一边欣喜地道:“还真是,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天兵天将下凡呢,可真不得了,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咱家瑾宁哪里配得起?捡到宝贝了,见到宝贝了。”   瑾宁吐血,她这是多遭人嫌弃啊?   还配不起了,还高攀了?   瑾宁坐在一旁,出征之前,她还是这个家里最受欢迎的人。   现在,她坐冷板凳。   分明只有半丈不到的距离,那边聊得是热火朝天,自己只孤独地喝茶。   靖廷从不曾试过这么受人欢迎。   一众长辈围着他,摸手的摸手,拍肩膀的拍肩膀,捏脸的捏脸,耳边听的都是赞赏的话。   虽然,他知道大家都只是疼爱瑾宁,爱屋及乌,可这些话听着真是叫人舒心。   瑾宁看到他神色愉悦,竟是十分满足的样子,一时便觉得自己被冷落也是值得的。   只盼着他能真心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氛围,忘记曾被陈幸如痛斥克星的话。   看着他俊朗的眉目,瑾宁觉得自己很喜欢陈靖廷了。   那是一种打心底里发出的悸动。   但是这份悸动很快就消失。   老夫人喊了一句,“雪球儿啊……”   大舅妈连忙就揶揄,“雪什么球?这会儿都成黑炭头了,瞧着出去才多久?怎么就黑成这个样子了?不是从庄子里回来的人吗?庄子里回来的人就该耐晒啊。”   哄堂大笑。   瑾宁脸更黑了。   这赶早起来原来是过来被人耻笑的。   得,今日她彩衣娱亲,就让他们笑吧。   看着大家伙咧开嘴笑,瑾宁竟然还觉得很享受。   倒是靖廷远远地凝望她说:“她很好,不黑,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大家都沉静了下来看着他,老夫人忽然落了泪,“这也是老身今年听过最好听的话,你不嫌弃我们家雪球,老身就高兴,能高兴一辈子。”   所有人围着靖廷,并非冷落瑾宁,只是想捧着新姑爷,让他对瑾宁好一些。   听到靖廷的这句话,大家都很欣慰,大舅妈这种硬朗的女人,都禁不住泪盈于睫。   大将军直接起身对靖廷道:“走,咱爷俩进去喝两盅。”   瑾宁闻言连忙道:“他不能喝太多,唯恐酒行血让手上的伤口复发。”   靖廷看着她,眸色温暖地道:“不碍事,伤口完全愈合,不会复发了。”   大将军爽朗一笑,连胡子都笑得抖动起来,“得了,外公还能灌醉他吗?咱爷俩喝几盅,好好地说说话,你这丫头也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帮着姑爷了?老的不关心,倒是关心年轻的喝醉,胳膊外拐啊。”   瑾宁羞得黑脸一阵阵火红,“您哪里老?年轻着呢,好了,您俩小年轻快去吃酒。”   甄大将军回头冲老夫人咧齿一笑,“听到没?老夫还是小年轻,老婆子啊,你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有这辈子的福分能遇到我。”   老夫人笑骂道:“得意了是吗?”   “得意,肯定得意,老夫人今日是春风得意,孙女出息,孙女婿更出息,这闷声不响就打了一场胜仗回来,今日老夫不醉无归!”   他爽朗大笑,带着靖廷就出去。   老夫人见老男人和年轻男人出去了,这才伸手招呼瑾宁过来,“过来,坐在外婆身边。”   瑾宁起身挨着老夫人坐着,头枕在老夫人的肩膀上,两人坐一张太师椅,也不会显得特别逼仄。   “傻丫头,这一次到东浙,可遭罪了吧?伤势如何了?”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手背问道。   瑾宁一路回来,伤势已经大好,且没说过受伤之事,但是外婆知道,想来应该是舅舅给了信回来。 第259章 在哪里出嫁   瑾宁道:“一点小伤,早就好了,而且,也不遭罪,有舅舅呢,事无大小都是舅舅担着,我哪里受罪?”   老夫人看了两位儿媳妇一眼,两人也笑了,这东浙什么情况,甄士安已经随军送上了信,昨天瑾宁入宫的时候,信便送到了大将军府,东浙的过程,大家也都知道了。   但是,这孩子难得的是不居功,不傲气。   甄士安的媳妇听了自然是开心的,觉得瑾宁真懂事。   这甄家没出闺女,便是孙子辈的也没有一个女儿,忽得了瑾宁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大家开始只盼着她和其他女孩一样,打扮精致,养在深闺。   毕竟,甄家旁的不多,粗人多,养一个真正的雪球儿,瓷娃娃,那得多好玩啊。   但是,到底本质难改,看到瑾宁如今战胜归来的模样,再想想她安坐房中一脸白净地在绣花,大家伙还是觉得,眼前的瑾宁更让人喜欢。   至少,这样才是实实在在的甄家人。   一个能干能战的黑脸巫女,和一个只懂得绣花媚笑的白净小姐,毫无疑问,前者更好。   瑾宁今日还安排了回国公府,大哥也说在府中等候,这件事情,嬷嬷也提前跟甄家说了。   因此,午膳开始得比较早,入席之前,瑾宁问老夫人,“哥哥们还没回来吗?”   大舅妈笑道:“你婚礼之前,一定能赶回来,放心就好。”   老夫人道:“说起婚事,原先办的冥婚不当数,这一次咱就得办盛大一些。”   大舅妈轻声道:“母亲,关于这事,您还是得问问瑾宁的意见,是在甄府出门,还是在国公府出门。”   陈国公在东浙救了瑾宁的事情,甄士安也一同说了。   本来对陈国公恼怒到了极点的甄家人,对他的怒气也消减了大半。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瑾宁问道:“你怎么想的呢?”   瑾宁一时也不知道。   她打心底里不想从陈家出门。   在甄家没几日,但是,她感觉甄家才有家的感觉。   陈府空荡荡,都是怨气。   她是个异客。   且母亲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带回来了。   老夫人知道她为难,轻声叹息,“你到底是陈家的孩子,你母亲执意要嫁的人,虽愚昧糊涂,却也不是个坏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老身都支持你,一如当初支持你母亲嫁给他那样。”   瑾宁点头,轻声道:“我考虑一下。”   “你在哪里出门不要紧,你都是甄家的孩子,这点永远不变。”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道。   瑾宁感动不已,在这么幸福的氛围里出嫁,真幸福。   靖廷被灌醉了。   直接就被老将军命人送到厢房里去休息。   老将军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得意洋洋地道:“年轻人和老人家到底还是有分别,年轻人没醉,老的醉了,哈哈哈……”   刚进了门槛,便听得“噗通”一声,人便倒下去了。   吓得一屋子的人急忙惊跳起来,老夫人气急败坏地道:“喝多了吗?喝多了吗?天啊,摔着了,摔死这老东西了!”   然后大家啼笑皆非地看着地上的人,他翻了个身,打着惊天的呼噜。   瑾宁扑哧一声笑了,“这年轻人酒量真不赖,灌倒了老的,他也醉了。”   老夫人也是笑骂道:“为老不尊。”   大舅妈娴熟地指挥下人把老爷子抬回去,这顿饭,就剩下女眷们在吃了。   瑾宁惦记着靖廷,不知道醉成怎么样了,大肆喝酒,血气运行,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手。   心不在焉地吃着,也不敢太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吃完,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一路问了下人,寻到了靖廷休息的厢房,她便鬼鬼祟祟地进去了。   本以为看到靖廷醉晕了在呼呼大睡,结果,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便坐了起来,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你没喝醉?”瑾宁诧异地问道。   “不装醉,怎能骗得过外公?他喝酒厉害,一直灌,到底年纪大了,喝不得这么多酒,可他偏好胜呢。”靖廷笑道。   瑾宁扑哧一声笑了,“可不是?我还以为你真被他灌醉了,你都没见他方才多得意。”   她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端过去,虽然他没醉,但是酒味熏天。   靖廷接过来,一口气喝尽,瑾宁便伸手接杯子,但是靖廷却下床打算自己去放杯子。   看到瑾宁伸出手,他怔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你不必做伺候我的活。”   瑾宁一手拿了杯子,“你不方便的时候我伺候你,我不方便的时候你伺候我,夫妻一辈子,不就是互相扶持吗?”   靖廷觉得这话很受用,扬起了笑脸看她,“是啊,一辈子互相扶持。”   瑾宁知他不擅长表达感情,因而,也没继续说这个,只是搬来椅子坐在他的身边,“成亲的时候,你觉得,我应该从陈府出门还是从甄府出门?”   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靖廷反问她,“你怎么想?”   瑾宁摇头,“我也不知道,方才外婆问了我,说是随我的意思。”   “我问的是你觉得从陈府出门会开心一些还是从甄府出门会开心一些?只挑自己舒服的来,若有其他的闲言闲语,自有我为你担着。”靖廷道。   瑾宁心里微暖,自打回京之后,所听到的都是好听的话,和以前是大有分别。   人该自强,但是,有人保护的感觉也特别好。   “从甄府出门,我当然很开心,觉得很幸福,很完满……”瑾宁若有所思地说着,迟疑了一下,“只是,我一直在想母亲当初为什么不顾家里反对都要嫁给他?至少在我眼里,他真不是一个好男人,我若挑选夫婿,绝不会选他那样。”   靖廷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母亲当时年少,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她怎会不心动?且那个时候的她,大概也没想到以后那么长远的,只想凭着那会儿的感觉,好好地爱一个人,和这个人过一辈子,你母亲,曾有很纯粹的感情和期盼。”   瑾宁心中一动。   靖廷继续道:“虽我不喜你父亲,但是,他对你不好,不意味着他不爱你母亲,听说,他这辈子一直都是孝顺的人,唯独为了你母亲曾和老夫人顶撞数次,才惹得老夫人对你母亲生出憎恨之情,自然,这大概只是其中的因素,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第260章 重游母亲闺阁   瑾宁忽然有种想去查看母亲遗物的冲动。   她知道母亲出嫁之后,她闺阁屋子一直无人居住,里头的东西重要的收拾好了,但是不重要的也都还留在屋中   不知道那些东西,能否看出当年未嫁时候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靖廷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直直地看着她道:“走,去你母亲的屋中看看去。”   两人一拍即合。   当下就鬼祟了出去,靖廷一路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笑容咧到了耳朵后去,说不出的恣意开心。   甄依出嫁之前住的院子一直都空着,后来她出嫁之后偶尔回娘家,也不住在这里,而是另外寻一个屋子来住,这听说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瑾宁自己猜度,觉得她应该是想保留自己未出嫁之前的纯真。   院子里藤蔓缠满了围墙,墙角伸出了几多开到极致的蔷薇,除了藤蔓之外,院子里其他的植物都打理很好,菊花盛放了一角,菊香扑鼻。   院子许久没修缮过,油漆褪色,斑驳的阳光才从开始飘黄的树叶间隙里透下来,有时光的影子,如梦如幻。   院子里空无一人,青石板小道旁边也长了一些浅浅的青苔,瑾宁牵着靖廷的手,沿着这条青石板路走着,她仿佛看到了前面有一个女子用轻盈的脚步走过。   那人,如今已经不在了,可她曾经鲜活地在这个院子里生活过。   她或许穿青色的衣裳,或许穿红色的缎裙,绣花鞋上有南珠,步履之间,南珠在裙裾下若隐若现。   她或许在花丛里笑着,她或许在回廊里看着天空,又或许沿着矮墙爬到了琉璃瓦顶,坐在瓦顶上眺望远远的湖面。   她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会双手枕在后脑勺上,仰望天空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少女的惆怅。   她有爱的人,她有不喜欢的人,但是恨从不在这个年轻少女心里存在过。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她很自信,以为人生能够按照她所预想的那样一直走下去,她会和自己所爱的人牵手白头。   可明天的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更不要说以后的以后了。   瑾宁这一路进去,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涌上这么许多想法。   且她很笃定,这就是母亲当年的想法。   进了屋中,其实到处都张贴着许多大红喜字。   只是,这些红纸都被时光冲刷变成了破旧褪色的淡黄微白。   有些已经被撕过,但是没有撕干净,只留一抹残色几乎与窗棱融为一体了。   桌子,茶几,椅子,屏风,置物柜,静静地摆放着,有细微的尘埃,应该是甄家回来的时候,命人打扫过,但是,又疏于打扫。   这里,曾活着一个美好的少女。   穿过正屋,进了寝室。   有一张很大的书桌子摆放在南窗底下,书桌摆放着已经被虫子蚕食的书,瑾宁走过去,伸手抹了一下,这里尘埃很厚,看来,打扫的人应该没有进来这里。   是的,这里对下人来说,不是小姐的闺阁,而是一个死人的房间。   谁知道,这个死人的魂魄会不会飞回来驻守在这里?   书桌有抽屉,瑾宁打开,抽屉里很整齐,有很多信笺,也有两本诗册。   她拿起信笺看了一下,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厚厚的一叠,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写给她的。   至于另外零散的几封,她看了一下落款,对应名字,竟然是师父和江宁侯,再看最后一封,竟然连陈子忠将军都给她写过信。   靖廷有些尴尬,只当看不到地别过头去。   陈子忠,江宁侯李子言,苏意,陈守业,当年这死人都是大将军的部下亲信,对甄小姐起了心,也是正常之事。   只是,当年的陈子忠也未曾娶亲,不过,后来他的姻缘很美满,夫人与他十分恩爱。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陈守业最后抱得美人归,但是,他却让美人含恨而去。   母亲临死的时候,是否会怨恨过他呢?   或许不会,母亲是个自立自强的人,她只会责怪自己没有好好防备,而当时她的夫君在战场上,她更多的或许是忧心自己的夫君战况如何,能否凯旋。   瑾宁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母亲曾经坐的椅子上,看着两人来往的书信,这些都是未出阁前的书信往来,甚是情意缠,绵,你侬我侬,跃然纸上。   她甚至能从书信往来间,看到一个痴痴等待的少女和一个奋力拼搏的少年,他用尽一切办法建立军功,希望能有娶她的可能。   “为什么她的信也会在这里?不是应该都送给你父亲了吗?”靖廷好奇地问道。   瑾宁轻声道:“唯恐出错,她都先写了草稿斟酌用词。”   “岳母很在乎他。”靖廷说。   唯有在乎,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她看到最后一封信。   他建立军功,被升为昭武将军,虽然只是个五品武将,至少,在甄家来说,这绝对不是多了不得的品。   可在母亲的回信中,她几乎是高兴坏了,用了许多激动的字,反复强调他的英勇,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在所有的书信中,瑾宁发现母亲对他从不曾鼓励过。   她只是说会一直等他。   她甚至怕一声鼓励都会给他营造强大的压力。   她真的很爱很爱他。   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至少在书信里,他甚至不善言词,只叮嘱日常注意事项,所有的情意缠,绵,都是母亲在回信中带有的。   或许,母亲觉得,这就是一个实在人,她只想找一个实在的人安稳一生,她从不祈求过他有多出息。   看完这些书信,她又看到许多画像,有母亲的画像,也有他的。   母亲的那些画像,大概是请画师画的,造型十分刻板。   至于他的那些画像,底下落款,是甄依。   许是母亲想他的时候画的。   画中一个翩翩少年,玉树临风,眉目温柔,脸上线条姣好柔和,倒是和她认识的他不一样。   自庄子里回来,她所见的他都是绷着脸,法令纹很深,眉头不自觉地会皱起,严肃,冷漠。   哪里想过,他也会有这般温润的笑容? 第261章 老夫人可还好   瑾宁的心情一直都说不出的奇怪。   心里有很多柔软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触及酸楚,细思惊痛。   外头,有悄然的脚步声响起。   靖廷和瑾宁抬起头,却见是庭姑姑走了进来。   瑾宁站起来,“庭姑姑!”   庭姑姑含笑看着瑾宁,眼底却仿佛带着泪水,“下人说您来了这里,我便来看看。”   瑾宁起身扶着她坐下来,“是的,我想来这里看看母亲曾经住的地方。”   庭姑姑打量着这个地方,轻轻叹气,“这一眨眼,你母亲已经嫁出去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真是一个漫长的岁月。   她嫁过去的第十个念头,才怀了瑾宁。   她看到瑾宁方才看的信,眼底便生了温柔之色,“这些信,你母亲看了不下百次。”   “出嫁之后,她没有带走这些信。”瑾宁道。   “不需要,人都在身边了,可日夕相对。”庭姑姑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中,眸光有些朦胧。   “是啊,人都在身边了,一切都不重要了。”瑾宁很明白这种心情。   庭姑姑看着她,“你和小姐,长得实在很像,你如今带的这对玛瑙耳环,也是她最爱的,她怀着你的时候,便总带着这对耳环。”   瑾宁下意识地伸手触摸了一下,靖廷在身后为她拨好头发,红色的玛瑙璀璨若火。   “怀孕的时候,是她最开心最快活的时候,哪怕那段日子她备受折磨,身体总是不适,可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给你做了很多小衣裳,那些衣裳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到庄子里去,她做着衣裳,和咱们说着话,都说到了许多年后的事情。”   瑾宁眸中染泪,轻声问道:“庭姑姑,母亲说过我出嫁的事情吗?”   “怎么没说?当时大家伙都盼着是个哥儿,但是小姐却坚持说是姐儿,她说能感觉到,母女心灵相通,对于出嫁之事,她说得最多了,说等姐儿出嫁的时候,她会筹备十里红妆,把姐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她说国公府的门口,要铺着上好的红地毯,早三日便开始派米粮,在城外搭建粥棚……只是,偶尔她也会伤感,说哪怕她再严格把关,姐儿都未必能遇到真心对她好的人,到底,要寻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她觉得很难,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便郁郁不欢,茶饭不思,还得你父亲过来安抚,说咱眼睛能盯一辈子,但凡姑爷对姐儿不好,倾尽国公府之力和甄府之力,也得把姐儿给抢回来,国公府的明珠,岂是人人能欺负?”   庭姑姑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瑾宁也跟着傻笑,但是,她笑得十分凄酸。   庭姑姑笑着笑着就哭了,瑾宁是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若没有陈府那个老恶魔,她真的可以很幸福的。   靖廷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安抚。   瑾宁调整了情绪,安慰了庭姑姑,道:“我还得去一趟国公府,姑姑等我回来再和你说话。”   “去吧,去吧!”庭姑姑擦拭了眼泪道。   在去国公府的马车上,瑾宁忽然道:“我在国公府出门。”   靖廷握住她的手,支持地道:“好。”   他不问为什么,但是,瑾宁之前说过在甄府出门会很幸福,最终选择在国公府,有她的原因。   瑾宁静静地说了,“其实就算有些事情,我们预设得多美好,最终都未必会按照我们所预设的方向走,我虽不曾见过母亲一面,但是正如她所言,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她与我心灵相通,如今她不在了,我也感觉和她心灵相通,那个男人,是她的选择,她无悔此生,因为这个男人到她死的那天也依旧是她深爱的,他也依旧深爱她,只要这份感情没变,其他的我不能替母亲去计较,我也不能因为我的怨恨去质疑她当初的选择,她对我的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我希望能按照她所预设的方式走下去。”   “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办。”靖廷心中疼惜,终究还是忍不住轻抱她入怀。   他听庭姑姑说的时候,心里是很痛的。   甄依担心日后瑾宁遇到的不是良人,陈国公说他们能盯着一辈子,只要对她不好,便上门去抢人。   他没有做到,但是,他想做到。   他会用尽一切的力气去保护她。   谁对她不好,他便与谁为敌。   这是不能有丝毫妥协的。   瑾宁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思绪慢慢地从二十七年前拉回今日。   她自己也经历了前世今生,知道世事艰难,能有人真心相待,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陈瑾宪和陈梁晖在就在府门口等着了,看到马车来,陈梁晖急急便上前迎接。   陈瑾宪没怎么变,站在府门口,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她看到靖廷先跳马车然后回身去搀扶瑾宁,那小心翼翼和关切之情她都看在了眼里。   那样玉树临风又不失英武的男子,是她的妹婿了。   陈瑾宪眉目轻抬地看着,眼底染了一丝忧伤。   但是旋即,她又笑了起来,不管自己如何,到底宁妹妹是幸福了,她也高兴。   替她高兴。   她如今比之前有自信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陈梁晖出息了,她有所依仗了。   “大哥,宪姐姐!”瑾宁上前,总算,这国公府都不尽然是糟粕,还有两个真心对待她的人。   陈瑾宪喜悦地拉住她的手,“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昨晚一宿没睡,就等着你来。”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下靖廷,福身道:“见过大将军!”   “姐姐不必多礼。”靖廷已经立刻跟着瑾宁喊姐姐了。   陈瑾宪听得很是欢喜,“好,好,快进去!”   管家站在门槛里头,他没了两只耳朵,所以总是带着帽子,今日瑾宁回来,他便把帽子脱掉,长期带帽子却把头发压得像一个塔,有些滑稽。   “三小姐……不,郡主,”管家也有些高兴,搓着手上前见礼,又给靖廷行礼。   瑾宁微微点头,“管家辛苦了!”   “奴才不辛苦,郡主平安回来就好。”管家道。   迎了进去,瑾宁有意无意地问道:“老夫人可还好?” 第262章 靖廷的问候   管家闻言,压低声音回答说:“老夫人身子还行,但是心情不好。”   “哦?为什么心情不好啊?”瑾宁淡淡地问道。   管家道:“前些日子,老夫人知道郡主做了寡,妇,还不知去向,老夫人着实是高兴了一阵子,身体便好转了起来。后来,大公子又被皇上谴责,老夫人心情越发的好,竟能下床行走两步了。只不过,好没过两天,郡主和大将军立功回来,您被封为郡主,且皇上亲自赐婚,大公子更重新得皇上赏识,老夫人气得又吐了一回血,今日便不好了。”   瑾宁淡淡地道:“叫她失望了,我真是不孝!”   “老夫人所求奇特,只怕郡主只能一直不孝下去了。”管家道。   陈瑾宪和陈梁晖在一旁听着管家的话,都没说话。   这还没进到正厅,便见陈瑾珞疾步从里头走出来,笑容满面,“宁妹妹回来了啊?”   她上前就拉住瑾宁的手臂,被陈瑾宪拉开,“行了,你别拉手拖脚的。”   陈瑾珞哼了一声,脸色臭臭地道:“怎地你缠着她就成?我缠着就不成了?”   陈瑾珞看到了靖廷,怔了一下,眼底就生出光芒来,“这位是大将军吧?我是瑾宁的二姐。”   靖廷眉目淡淡地道:“嗯!”   谁好谁歹,他看得出,因而连敷衍都懒得。   管家知道大家不喜陈瑾珞,便上前笑道:“二小姐,大将军带了好些礼来,劳烦您来帮忙点收?”   陈瑾珞如今对这些事情是十分热衷的,她如今想方设法都要弄点银子。   遣走了陈瑾珞,瑾宁便想去老夫人的屋中。   靖廷却道:“你与大哥说说话,我去。”   瑾宁怔了一下,“你去?”   “是的。”靖廷声音低沉地道。   瑾宁迟疑了一下,“好,那你去。”   其实,她不是很想让他看见自己狠毒的一面。   老夫人的情况在她的关照之下,一定不会好。   但是,她也不希望对他有所隐瞒,她是那样的人,便坦荡荡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不需要刻意的遮掩!   她示意管家带靖廷去。   管家迟疑了一下,本想问问老夫人那边需不需要收拾一下。   转念一想,觉得三小姐一定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既然她不在乎,那他就不问了。   管家躬身道:“大将军请!”   陈靖廷点头,“有劳管家了!”   管家微怔,“大将军客气!”   管家在陈府当差多年,还不曾有过当朝二品大员对自己这般客气。   难怪能这么快晋升,这气度和旁人就不一样了。   陈瑾宪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担心地问瑾宁,“祖母那边又脏又臭,你让他过去妥当吗?怕不怕他对你有想法?”   瑾宁摇头,“没什么不妥当的,我不会善待她,这个他知道。”   “我只是担心……”陈瑾宪随即挥手,“没什么好担心的,祖母的为人,人人皆知。”   老夫人的屋中,许久无人打扫了。   庭院里落了一地的黄叶,踩在黄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黄叶封住,雨水无法蒸发,整个院子便发出一阵腐烂的臭味。   管家讪笑一声,“大将军包涵,下人懒惰,没有及时打扫。”   “这样挺好,腐烂的心,就该发出腐烂的气味。”靖廷淡淡地道。   今日阳光不错,明媚中透着几分秋凉,这风一吹,便洒洒落了一堆黄叶,腐败,颓废,垂死的气息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门推开,便闻到一股子难言的臭味。   这种臭味是混合的臭味,有屎尿的味道,有草药的味道,还有血腥的味道。   屋子很是阴暗,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只有推门才会有风进入。   光线不好,里头的东西便模糊不清。   管家怕熏着靖廷,连忙把窗户打开,门口和窗户的风对流吹开,这气味便散了许多。   老夫人躺在床上,伺候她的嬷嬷也被打发了出去,这里无人伺候她了。   除了管家每日亲自来喂药,偶尔陈瑾宪会来看一下,但是多半被她骂走,久而久之,她也很少来了。   老夫人身上发出恶臭,久卧病床,应该是长了褥疮。   靖廷似乎对这种气味丝毫不介意,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老夫人睁开眼睛,仿佛不适应屋中强光,又慢慢地闭上,戾声道:“老身不认识你,你是什么鬼?”   她的头发全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靖廷之前见她多了很多,嘴角被唾沫黏住,说话的时候,唾沫拉丝,有一阵臭味传来。   脸上除了皱纹之外,还有很多疤痕和小红包,有些红包都变成了焦黑色,看着十分恐怖。   靖廷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叫陈靖廷,是瑾宁的夫君。”   老夫人倏然睁开眼睛盯着他,那本来浮肿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充满了怨恨与歹毒,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要把靖廷活剥生吞了一般。   靖廷慢慢地说:“我来是跟您老人家保证,我陈靖廷此生不会辜负瑾宁,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瑾宁,无论她能否有子,无论她是否有疾,无论她是否外人所说的那种淑妇,我都对她不离不弃,此生也绝不纳妾,只专情于她一人,生死不离。”   老夫人额头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地呼吸,那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带着粗喘的尾音。   她双手死死地攥住那张发黑的被褥,脏兮兮的手指甲刮得被子滋滋响,她的头撑起,眼底发出毒箭一样的光芒,浑浊含糊地道:“滚,滚!”   靖廷站起来,拱手,“老夫人保重,千万保重,最好能活着看到我与瑾宁生子,到时候,靖廷定带子女来探望老夫人,以报答老夫人当年对岳母和瑾宁的……大恩!”   大恩二字,靖廷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他恨这个老毒妇。   他只消想到瑾宁受过的苦,他就恨不得掐死她。   她毁了甄依一辈子,也差点要毁掉瑾宁。   只因她的嫉妒心思,只因她的恶毒心肠,害得本该被捧在掌心的瑾宁在庄子里受尽了苦难。   在东浙时,陈大侠告知了他,在他前往东浙时候老夫人作的妖。   她不惜一切地要毁掉瑾宁,名声毁不掉,便请了杀手,所幸瑾宁命大活了下来。   若瑾宁在她手中出事,他绝对会把她煎皮拆骨。 第263章 开拓鼎丰号   靖廷转身之际,老夫人发出了怒吼,这吼声含糊不清,但是能听得出是极为恶毒的诅咒。   管家把门关上,把一切都掩盖在屋中。   无论是陈国公还是瑾宁前来,她的反应都没有那么激烈。   没想到大将军来,她会这么大反应。   不过细想也明白,如今三小姐已经是郡主,这个消息是她知道的,她唯一渴望的就是三小姐嫁得不好,会被夫婿轻看,被夫婿家厌恶。   但是,姑爷亲自登门,向她保证一世只三小姐一人,且承诺生死不离不弃,让她最后的希望熄灭,她怎能不生气?   她死死支撑,就是为了看三小姐倒霉,可她受尽折磨却看到她越来越好,怎不绝望?   管家只猜到其中一二,却不知道老夫人心底的震怒为那般。   她与瑾宁并没血脉之情,且憎恨了瑾宁母亲多年,这份怨恨,积压在心底已经变得疯狂,且从一开始她在这个家就是主母,主导一切,掌控一切,被瑾宁母女挑衅她的权威和尊严,她又岂止是恨?   她嫉妒,嫉妒得发疯,因为无论是甄依还是瑾宁,都那么轻易得到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而这两人都能站在她的头顶压着她这个出身平淡靠着与妾侍争斗一辈子才能换来些许好日子的老妇。   嫉妒,才会使人彻底疯狂。   她认为,一个女子真正的幸福,是在嫁人之后,夫婿会否对她好,这个好,体现在他会纳多少妾侍。   她此生容不下妾侍,和妾侍斗了一辈子,但是,却努力帮自己的儿子纳妾,无论是亲儿子还是庶出的长子,她都想往他们身边堆填女人,她要所有的女人和她遭遇同样的痛苦,才能告慰她那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所以,听到靖廷说会此生不纳妾,只专情于瑾宁,她真的疯了。   同样一句话,当年陈守业跟她说过。   若不是她使计,长孙氏压根入不了门。   这母女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两个男人都为她们钟情一辈子,专情一辈子?   她得不到的,她们为什么能轻易得到?   所以,她崩溃了。   管家还以为是因为她看不得三小姐幸福。   但是靖廷知道,他的话对老夫人而言,才是杀招。   这也是他跟瑾宁说要去看老夫人的原因。   这一点,他是从义母身上看到的。   江宁侯夫人,看着风光无两,甚至江宁侯至今都没有纳妾。   但是,她一直嫉妒着一个人,此人便是江宁侯心中不能忘记的人,甄依。   他见过几次,府中有女眷来访,说起陈国公府的事情,说起甄依的悲剧,她眼底都有一丝痛快之色,这一抹痛快,她甚至藏都藏不住,可想而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知道老夫人这一辈子的事情,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如何跟妾侍斗,知道她对甄依所做的一切,从中不难猜测出这种嫉妒的心思来。   管家后来暗中把靖廷跟老夫人说的话告知了瑾宁,瑾宁听了之后,先是意外,继而便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暖意。   她真的没有挑选错了人。   她叮嘱管家,老夫人在她成亲之前,都不能死。   这倒不是因为要老夫人看着她出嫁,看着她幸福,而是老夫人名誉上是她的祖母,她如果死了,自己的婚事也得被耽搁。   她不想节外生枝。   对老夫人的憎恨,她在这一日离开陈府,也彻底放下了。   放下,不意味着不恨,她只是不必再把这份恨放在心头折磨自己了。   老夫人在她心里头,算是翻篇过去了。   靖廷有七天的休沐,七天之后,他要回南监。   但是,因为苏意没在,南监事多,靖廷还是回去了。   这主要是考虑到他成亲的时候,会有差不多半个的假期,因此,如今皇上赏赐的这七天,他就不休息了。   瑾宁也没有停下来,她带着雷洪可伶可俐去了慰问牺牲战士的家属。   因着之前她把自己的赏金都给分给了家属,瑾宁因而也特别受到尊重。   死亡总是让人悲伤的,但是,战士的牺牲悲伤过后却是骄傲与自豪。   自家儿子或者夫婿是为保家卫国捐躯的,身为牺牲战士的家属虽痛,却觉得与有荣焉。   大家对这位女将军也表现出了好奇,她的事迹大家都听说了,对她在东浙的战事决策也都听了数遍,因而对瑾宁是肃然起敬。   牺牲战士的家属在京中的仅有二十人,所以瑾宁三天就跑完了。   剩下的那些,她也不能离京去慰问,只是抚恤金她还是命人发放下去。   她没说这是自己掏的,但是将士都知道,朝廷的抚恤金是有定额的,即便这一次翻倍,也绝没这么多。   瑾宁的威望,也是在此时立下。   人都是很真实的动物,雪中送炭,此恩能记一辈子。   慰问完家属,瑾宁便巡视店铺。   鼎丰号在这一次赈灾中,名声大噪,皇上甚至还点名赞扬了。   皇帝赞扬,京兆府肯定得来送牌匾,鼎丰号在京城是迅速打响了名堂。   所以,今日胡青云有话要跟瑾宁说。   瑾宁知道他要说什么。   在他说之前,瑾宁便道:“鼎丰号作为总店,其他商铺全部为鼎丰号的分铺,还由你来统管,以后鼎丰号我只占三成,至于原先的店铺,你占三成,如何?”   胡青云怔怔地看着她,“东家,您这是等于白送给我。”   “不白送,鼎丰号以后的分号会开遍整个大周,我所获利会比现在多许多许多许多。”瑾宁笑着,连续说了三个许多。   胡青云对于自己做生意的手段是有信心的,但是,生意哪里有稳赚不赔的?若说如今的店铺都归了鼎丰号,他的野心可就大了。   这野心大,人就未必压得住自己,他很怕赔了瑾宁的家当。   所以,他斟酌再三,道:“若按照东家的意思,如何分成都不是问题,哪怕我只占一成都不打紧,毕竟,这鼎丰号能出名,也是东家的功劳。”   “你担心什么?”瑾宁看得出他的担忧来。   胡青云看着瑾宁,诚实地道:“东家,如今您或许不曾盘算过这所有的店铺值多少银子,但是我心里有数,这些资产能让我们做好多大事,可生意是有风险的,风险还很大,我只怕到时候一旦压不住自己,全部投了进去,便是要了我这条命,都没办法赔偿给东家。” 第264章 收了个义女   瑾宁知道他做事的方式,是稳中求胜。   但是,他偶尔也会剑走偏锋,只是剑走偏锋的时候,他也必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各方调查务必掌握到最精准。   亏损的可能是有的,即便鼎丰号不按照前生的方式去走,她都不愁。   亏损一次,两次,三次,他只要人活着,就有打不死的斗志。   这份斗志,能让他成大事。   所以,瑾宁道:“不打紧,只要不背一屁股债,我就陪你疯!”   “背债不会,但是有可能咱到最后,一无所有!”胡青云道。   如今他有十分的力量,只做五分的事情。   可一旦野心上来了,他有十分的力量会做十分的事情。   超过十分,他不会做,所以背债的可能性很少,亏得一无所有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瑾宁拍着他的肩膀道:“放手去干,我亏光了,还有庄子赖以为生,且我这个郡主,皇上多少会赏口饭吃!”   换言之,她应该会有食邑,只是旨意还没下来。   胡青云听得此言,只觉得心头热血沸腾,积压了许久雄心壮志,被瑾宁激发了出来。   他激动地道:“有东家这句话,那我就放手去干!”   瑾宁微笑,“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一定!”胡青云道。   店里没有烧酒,胡青云命伙计去倒茶,一杯茶递给瑾宁,一杯茶他拿在手中,日头斜斜地从店铺大门里透进来,照得他眸子发亮,他举起茶,遽然道:“我发誓,不出十年,我要鼎丰号的分号在大周各地遍地开花!”   瑾宁碰了他的茶杯,“敬鼎丰号!”   这一天,是惠帝十七年十月初十。   喝了这杯茶,瑾宁对胡青云道:“你我立下契约,分成按照我方才说的办,但是,我不出面,对外也别宣称鼎丰号有我的份。”   “这是为什么?”胡青云不解,她虽被封为将军,但是同时也是郡主,这些家业更是她母亲留下给她的,和朝中利益不挂钩,为何不能说?   瑾宁道:“我是非多,得罪的人也多,鼎丰号要好好地做营生,最好是与我不沾边,否则有朝一日,我或许会连累了鼎丰号。”   胡青云明白她的意思,她即将或有大动作,不想让人知道鼎丰号有她的份,以免被人惦记伺机打击。   契约签订日期便是十月初十,瑾宁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下自己的印章,摁下自己的指印,成为鼎丰号的合伙人。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查端明在十月二十一入宫。   也就是说,她还得在江宁侯府住十一天。   查端明在府中很快就与江宁侯夫人熟悉了,两人十分亲厚,甚至,查端明隐约提出,要认江宁侯夫人为义母。   江宁侯夫人斟酌过,自然没有接茬。   江宁侯夫人有位妹妹在宫中为妃,她不缺宫中的贵人扶持。   而且,宫中的人也不是那么好用的,有时候甚至反过来她会求你。   查端明知道她的心思,这位江宁侯夫人眼角长在额头上,肯定不会看得起她这个来自民间的明嫔。   她不着急。   还有十天的时日,她可以好好利用。   瑾宁忙完之后,便总算有闲暇在府中好好休息了。   甄府那边,给她送了许多补品,说她连番受伤,身子骨差,要好好进补。   三年的魔咒,始终笼罩在甄家人的头上,大家谁都没有再提,但是,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不提,不意味着不会发生,只能是用各种方法去延长这段日子。   瑾宁在府中,查端明便每日都来。   其实她和瑾宁也没什么话说,可她每日一大早就来,在瑾宁的屋中坐到中午才走。   瑾宁虽不喜她,却也不能往外撵人。   宁瑟阁有可伶可俐在,谁想探知宁瑟阁的消息都不成。   如此两三天下来,江宁侯夫人那边倒是坐不住了。   她自然是看不起查端明的,因此不屑与查端明结盟,可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查端明向陈瑾宁靠拢。   她不接近查端明,不是因为觉得她没能力,相反,查端明能杀了东浙王,取下东浙王的人头,此人胆识和勇气都过人。   她不想和查端明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日后她总要跟自己的妹妹争宠。   她不想自己被置于两难的境地。   如今查端明接近陈瑾宁,这让她很不安心。   深思再三,她命人去请查端明。   这一次,江宁侯夫人没有摆出高傲的姿态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看着查端明款款而入。   查端明何等聪明?见她这副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   江宁侯夫人问了一些查端明的家事,查端明都一一告知。   听得查端明是查实人的孙女,江宁侯夫人怔了一下,“你是查先生的孙女?”   “回夫人的话,正是!”查端明谦卑地回答。   查实人她知道,但是不知道查端明就是查实人的孙女,原先只听的说是东浙名士的孙女,竟未作查先生想。   当今皇帝曾三番四次命人请查先生入朝,她是知道的。   江宁侯夫人端正了神色,打心里发出了笑容,“原来是查先生的孙女,失敬了。”   查端明微笑不语。   江宁侯夫人道:“我一直想拜见查先生,只是到底无缘,若查先生日后入京,还请明嫔引荐。”   “夫人客气了,祖父若入京,一定请他到侯府做客。”查端明道。   江宁侯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身后的嬷嬷便笑着道:“夫人,明嫔娘娘在侯府出门入宫,论起来,你们便有母女情分了,那您和查先生也算是亲戚,自然得见的。”   江宁侯夫人笑骂道:“闭嘴,娘娘是宫中的贵人,我怎就敢做娘娘的母亲?”   查端明倒不拿乔,连忙站起来福身道:“若夫人不嫌弃,我还真想认夫人为义母。”   江宁侯夫人看着她,脸上有惊喜之情,“真的?娘娘真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查端明听得此言,含羞跪下,“母亲再上,查端明拜见母亲!”   江宁侯夫人大喜过望,连忙对嬷嬷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扶起娘娘啊!”   嬷嬷马上就上前扶起了查端明,“娘娘快请起,便是认了母亲,这礼也使不得,娘娘如今可是天子贵嫔啊。”   查端明站起来,眼底也是染着喜气,“女儿尚未入宫,自当行叩拜之礼,此为孝义。” 第265章 分内之事   江宁侯夫人含笑看着她,心里头却在盘算着如何跟侯爷说这事。   查端明是她的义女,自然也是侯爷的义女。   只是不知道她年岁。   细细问过之后,她甚至比李齐容都大上一岁。   也就是说,连陈靖廷都要叫她一声义姐了。   当天晚上,侯爷回府。   江宁侯夫人主动进去伺候,更衣洗脸,巨无遗细。   江宁侯如今冷落她,若无事,她不会过来,所以,江宁侯只等她说事。   伺候完毕,江宁侯夫人亲自沏茶,道:“侯爷,妾身有一事要与侯爷商量。”   江宁侯呷了一口茶,神色淡淡地道:“说。”   江宁侯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明嫔娘娘说京中无亲人,她的祖父查实人也远在东浙,且既然皇上让她住在江宁侯府,她想干脆认了我们为义父义母,侯爷怎么看?”   江宁侯蹙起了眉头,“推了。”   “她前两日便暗示过,妾身不接话,今日直接挑明,这妾身也不好回绝,毕竟封号也下来了,且她还是查实人的孙女。”江宁侯夫人为难地道。   江宁侯道:“此事沾身便错,皇上没有暗示也没有明旨,且知道本侯的为人,才把明嫔安置在江宁侯府,若是收下了她为义女,便有后宫与前朝勾结之嫌,本侯绝不赶这趟浑水。”   江宁侯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知道查端明的目的就是要拉拢侯爷。   侯爷当然不可能与她私相授受,可若只是名誉上,她觉得没什么要紧,入宫之后,几乎也不会有什么来往。   且如今她已经应下,查端明也下跪磕头喊了义母,怎生是好?   心思几转间,她轻声道:“这查端明倒是可怜人,父母双亡,得查先生收养,又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京中无依无靠,入宫之后不知道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我倒不是说怜悯她,只是想起瑾宁当初也是这般的可怜,我又曾经那样对待过她,想补偿她,大概她也不会接受,如今见这明嫔……”   江宁侯怎不知道她的性情?她不会真心怜惜瑾宁,许是见着实被冷落了好一阵子,便想借明嫔来认个错。   江宁侯不会对查端明心怀慈悲,但是,确实引申到瑾宁的身上,不禁叫他心中不忍。   横竖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他也懒得去管,便淡淡地道:“这事你看着办就好,私下认了便算,不必铺张。”   江宁侯夫人松了一口气,“是!侯爷放心,此事妾身也不愿意铺张,到底是福是祸也不知道,只是想着横竖入宫之后,咱也不经常往来,只是挂着这个虚名,算是给查先生几分面子。”   江宁侯知道查先生这个人,但是也没来往过,他是武夫,但是对有学识的文人十分敬佩,所以,听了江宁侯夫人的话,他也就没觉得那么别扭了。   翌日,查端明便来给江宁侯磕头。   江宁侯早早就吩咐了下去,侯府里的人都得列席。   这是自从瑾宁和靖廷回京之后,头一次面对面地与李良晟坐在一起。   李良晟神色很冷淡,甚至连看都看二陈。   在这个家,他们是姓陈的,是外人。   李齐容也回来了,她神色淡淡,看不出神情来。   因事前没公开,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一次侯爷叫齐了大伙儿,到底是为什么事。   直到查端明跪下来给江宁侯夫妇磕头,嘴里喊着义父义母,大家才明白过来。   瑾宁的神色就有些玩味了,拉拢不到靖廷,就拉拢江宁侯夫妇,算盘打得真好。   因着查端明年纪最长,所以,靖廷也得喊她一声义姐,给她见礼。   李齐容上前便拉着查端明的手亲热地喊道:“这下可好了,我总算是有个姐姐了,义姐,以后咱得多来往。”   查端明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妹妹不嫌弃姐姐就好。”   “嫌弃?”李齐容笑得花枝乱颤,“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是即将是皇上身边的人了,妹妹怎么敢嫌弃姐姐?以后可得姐姐多关照才是啊。”   查端明微笑着不语。   李良晟上前拱手见过,“良晟见过义姐。”   李良晟倒没看出是开心还是嫌弃,一张脸淡淡的,嘴角是有笑意,但是那笑意看得出是刻意挤出来的。   “良晟弟弟!”查端明福身。   李良晟微笑了一下,便坐了回去。   靖廷也站起来,拱手道:“靖廷见过明嫔娘娘!”   查端明看着这个眉目清朗的男子,嘴角扬起了笑意,“靖廷弟弟,叫一声义姐就行。”   靖廷正色道:“皇上已经赐了娘娘的名分,君臣有别,还是叫一声娘娘妥当。”   查端明微笑,“都一样。”   她看着瑾宁,瑾宁没动,她还没进门,这声义姐,叫了也多余。   倒是长孙嫣儿和陈幸如走出来福身见礼,查端明不太搭理长孙嫣儿,倒是对陈幸如高看了几眼。   两人退下之后,查端明看着瑾宁道:“郡主,日后便是一家人了,还望郡主不要再弄什么戏水的把戏,伤了姐姐倒是无所谓,伤了旁人可不好。”   瑾宁怔了一下,“娘娘什么意思?什么戏水?是指娘娘落水我下水救你那一次吗?”   查端明淡笑,“郡主认为是这样的吗?”   瑾宁呵呵笑了一声,眸色严厉,“否则,娘娘认为是怎么样的?”   查端明下意识地看向侯爷,本来以为这父女名分已定,侯爷多少会为她说一两句话,但是侯爷只安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淡。   她知道自己着急了。   遂微微一笑,“自然你是救了我,此事我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图报。”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她,一语双关。   瑾宁道:“分内之事!”   瑾宁也看着她,一句分内之事,仿佛有含义,也仿佛没有。   查端明是有些失望的。   本以为今日认了江宁侯,按照风俗,上契是应该摆酒席通知族中的人。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只是低调地叫了侯府一家出来认个亲。   她需要侯府这门亲,孤掌难鸣,有了侯府支撑,她在宫里便少了许多功夫。 第266章 咱不同类   不过,由此可见,祖父的名声不是人人都卖账。   江宁侯夫人看着瑾宁与查端明的针锋相对,心里很高兴。   她认为,瑾宁的生气在于查端明忽然就倒戈,原先好几天都往她屋中去,一个转身,查端明就找她认了义母,所以,她大概觉得自己被查端明戏弄了一顿。   江宁侯夫人自从与瑾宁对抗以来,一次都没胜过,如今只是小小的胜利,她便认为是好的开始。   不过,瑾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甚为不悦。   “既然明嫔如今是侯府的义女,那明嫔入宫,侯府是不是要备下嫁妆呢?”瑾宁问道。   江宁侯夫人原先是没想过这一层的,所以,听了瑾宁的话,微怔之后,神色便有些不悦了,觉得查端明另有算计。   她不是很在乎银子的人,银子她有,且很多。   但是查端明是入宫,这嫁妆肯定就不能寒酸,平白无故给她这么多,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她淡淡地道:“自然是要的,大家也可以适当给她添妆。”   这话,她是看着瑾宁说的。   瑾宁还没说话,靖廷便道:“做弟弟妹妹的,怎有给姐姐添妆的道理?”   从来之后年长的给年幼的添妆,哪里听过做弟弟妹妹的给姐姐添妆?送礼都不对的。   查端明不说话,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江宁侯夫人舍不得这份嫁妆了,所以她不做声。   舍得舍不得,该她出的,她都得出,否则,白白受她跪拜之礼?   瑾宁看着江宁侯夫人那张白净又透着铁青的脸,大有偷鸡不到蚀把米的憋屈,不禁淡淡地笑了起来。   与虎谋皮,从来都不轻松啊。   夫人,这只是开始,招惹查端明可真不便宜的。   认亲这一笔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了。   江宁侯道:“好,现在说说正事,靖廷的婚礼,如今要重办,虽说皇上赐婚,礼部那边也会做事,可咱家也得把事情版妥当了,宴请的宾客名单,这两日就得做出来,再提前送到人家府上,至于聘礼,回头你列个单子出来,我先过目。”   江宁侯夫人轻声应道:“好!”   江宁侯点点头,“嗯,靖廷如今成亲了,该他的,你也拾掇拾掇,还给他就是。”   江宁侯夫人眸子飞快地闪了一下,“那是自然的。”   吩咐完这些事情,江宁侯便交代下去,今晚晚膳做得丰盛一些,便当做是上契酒了。   查端明神色有些不好,方才江宁侯说婚事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回正事,在他看来,收她这个明嫔为义女不是正事,倒是陈靖廷与陈瑾宁的婚事才是正事。   李齐容忽然笑了笑,“这成亲是好事,只是,瑾宁是姓陈的,靖廷又姓陈,外头人也不知道怎么看,靖廷,可曾考虑过要改姓李……”   李齐容的话还没说完,江宁侯便勃然大怒了,“改什么姓?靖廷是陈大将军的儿子,是陈家的血脉,他姓什么,无改他是本侯的儿子,至于同姓不婚,皇太后早就下过旨意废除,你在此胡言乱语什么?”   同姓不婚,一直是大周乃至前朝的规定。   先前律法成有明规,同姓不得成亲。   皇太后临朝称制之时,便下旨废除,说大周同姓很多,若因此错了良缘,十分可惜。   只是虽然废除,但是因为同姓不婚由来已久,所以,大家心里头对同姓成亲还是有些抵触。   尤其大户人家,还是会有所讲究。   李齐容见父亲震怒,便笑笑道:“父亲,女儿倒不是挑剔什么,只是怕他们二人会被外人耻笑,再说了,靖廷虽说是陈家的人,可自小在我们江宁侯府长大,且喊您做父亲,改姓又如何?莫非靖廷不愿意吗?”   江宁侯冷冷地道:“靖廷改姓,自然没问题,这江宁侯世袭罔替之位,总得要有人承继。”   李良晟闻言,脸色大变,怨恨地瞪着李齐容。   李齐容怔了怔,她只想给陈靖廷添堵,让他难受难受,倒不是真的要他改姓,事实上,他改姓她还不愿意呢。   只是听了父亲这话,她才惊觉还有这个问题,她连忙就道:“父亲,女儿只是开开玩笑,调调气氛嘛,靖廷是陈家唯一的血脉,怎么可能叫他改姓?若真改了,陈大将军怕得找我算账了。”   说着,她自己便笑了起来。   谁都没笑。   气氛异常尴尬。   而且,江宁侯脸色铁青,看着就是一触即发的情况。   靖廷微笑道:“父亲,吃酒去?”   江宁侯脸色顿时就松弛了下来,“好!”   查端明没想到江宁侯如此重视陈靖廷。   甚至超过自己的亲生子女。   这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看来,这陈靖廷还得好好拉拢一下。   这陈靖廷说一句话,就能让本来震怒的江宁侯怒气全消,可见,陈靖廷在他跟前能说得上话。   这个陈靖廷实在算不得是聪明人,只可惜,他有一个很聪明的妻子。   陈瑾宁,近乎狡猾。   但是和自己比起来,陈瑾宁还是稍逊一筹。   当时她的意图,自己早就想到,不外乎是借着天灾突击府邸,她哪里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但凡这种有野心有谋略的人,心里都不会慈悲。   若东浙王早听她的,何至于此?   也好,那横竖是个骄傲自满,跋扈骄矜的人,跟着他,未必能成大事。   如今入宫虽说是从低爬起,但是,她就在权力边沿,可慢慢渗透,终有一天,她会站在龙太后曾经站过的位置,君临天下!   “也不怕脑子想坏了?”耳边传来陈瑾宁讥讽的声音。   查端明抬起头,才看到人渐渐地散去了,江宁侯也走了出去。   陈瑾宁站在她的身边,一脸讽刺地看着她,仿佛知晓了她心底所想。   查端明微微一笑,“郡主在东浙大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只是人还是别忘记自己的出身,有些人,即便披着凤凰的衣裳,终究只是山鸡。”   对陈瑾宁的来路,她早打听清楚了,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   瑾宁淡淡一笑,“人就是这样,出身底下的人,总容易耻笑和她一样出身的人,这叫什么?物伤其类吗?哦,不好意思,这话不妥当,我是人,和明嫔不是同类。”   说完,和靖廷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第267章 你别叫他去死   查端明笑了,但是笑容里含了几分狠毒。   陈瑾宁,你太得意了。   得意的人,通常容易骄傲,我便等着你骄傲的时候。   或者说,如今便有一事,可适当地挫挫她的锐气。   苏意和甄士安过两日也抵挡京师了。   苏意和甄士安先行入宫,且命初三叔告知瑾宁,陈国公如今安置在城外的苏家别馆养伤。   初三叔来禀报的时候,说了一句,“三小姐若不想去看,就叫人意思意思送点补品过去便是,甭管他原先如何,总归这孝道您得尽尽的。”   初三叔已经原谅了陈国公,只是,他理解三小姐的难处。   瑾宁点头,“好,劳烦初三叔回去好好照顾。”   “我一定会的。”初三叔也没多说,甚至没问京中的情况,便走了。   等靖廷从南监回来,江宁侯告知了他此事,让他宽慰宽慰瑾宁。   靖廷觉得不必要宽慰,这种事情,是心里头过不去,说什么都无用。   陈国公以前做的事情太伤瑾宁的心,她不去,也是理所应当的,无人可道德绑架她。   所以,他在瑾宁面前,关于陈国公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提。   倒是瑾宁主动说开了,“他暗中离京到东浙去,若是皇上知晓,会如何处置?”   “这……”靖廷想了一下,“倒是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他如今虽是督查衙门的官员,但是到底武将出身,武将没有得令而擅自离京随大部队而去,这严格上来说,算是违反了军令,在战事前,军令如山,违反军令与欺君几乎是同罪!”   瑾宁蹙眉,当时他受伤,很多人都看见了,便是查端明也亲眼目睹。   此事,若由查端明告发,将罪加一等。   想到这里,她沉声道:“不行,我得去一趟别馆,让他入宫负荆请罪!”   “这太冒险了吧?若皇上震怒,命尚且难保,更不要说其他。”靖廷道。   “太多人看见了,没办法瞒过去,到时候还再多问一个欺君之罪可就不得了。”   靖廷想想也是,只是……   他看着瑾宁,轻声道:“你可曾想过,若你叫他入宫请罪,一旦皇上降下重罪,你将受千夫所指,毕竟,他是为护你而去的。”   “正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不能坐视不管。”瑾宁心头也是很烦恼焦灼,他死过一次,活了过来若再因此事被皇上问罪砍头,到底也是她害了他。   可若先请罪,到时候或许还能向皇上求情,但求留一条性命,也不求其他了。   靖廷明白她的心思,道:“好,我陪你去。”   “不了,你休息一下吧,你都忙活了一整天了,南监最近事儿多吧?”瑾宁其实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与陈国公的尴尬相处,他们从来都没办法好好说话的。   家丑,虽然已经扬遍,可在他面前,她想保留一点尊严。   靖廷道:“嗯,确实挺忙的。”   不怎么忙,但是他知道瑾宁的意思。   便是多亲密的两人,心里也总有一个角落是留给自己人生的阴暗,不想被其他人窥见。   瑾宁独自一人趁黑策马去了别馆。   苏意安排了几个人心腹在这里伺候,初三叔自然也在。   初三叔对瑾宁的到来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三小姐,来了?”   瑾宁看着初三叔喜悦的眸子,轻声问道:“他情况如何?”   “不怎么好,伤势总是反反复复的,所幸是服了销服丹,命是保得住,只是,大概也没办法回到从前那样了,三小姐不进去看看他吗?”初三叔轻声叹息。   他甚至还无法下床行走,作为一个武将,身体的衰败是最大的重击。   瑾宁沉默了一下,问初三叔,“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初三叔您的意见。”   “什么事?”初三叔见她一脸凝重,便拉了她到一旁说话。   瑾宁看着风灯投下来的斑驳光影,道:“我想让他入宫负荆请罪!”   初三叔大骇,“什么?”   瑾宁静静看着他。   初三叔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很生气,“便是你再恨他,到底在东浙的时候救了你一命,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不能再推他去死,你这还不如不来呢。”   瑾宁知道初三叔很在乎这份主仆之情,她解释道:“此事是瞒不过去的,军中那么多人看到,查端明也看到了,负荆请罪或许还能向皇上求情,免他死罪,一旦被人举报告发,那可就不得了。”   “谁会去告发?北营军听你的,也听甄将军的,且不还有苏大人在那压着吗?至于那查端明,她便是入宫了也是后妃,后妃能过问前朝的事情?且她总不至于会无缘无故说吧?若不说,你父亲还有一线生机,说了,就是死路一条。”   初三叔说着,忽然古怪地看着她,“三小姐,你是不是还认为自己立下的功劳不够大,想自己举报你父亲再立下一份功劳?”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是吗?”瑾宁声音有些微凉。   初三叔知道自己失言了,道:“我是气糊涂了,我不赞成三小姐的话。”   “我去跟他说。”瑾宁要往里走。   初三叔一手拦住,“你不能去,他如今什么都听你的,但凡是你叫,哪怕是叫他去死,他都义无反顾,你若跟他说了,他肯定就入宫请罪,到时候,便恨错难返了。”   初三叔在军中呆过,知道军中重罪有多可怕。   去了,便再没回头路。   瑾宁定定地看着初三叔,有些无奈地道:“好,既然初三叔不同意,那便当我没说过。”   初三叔眸色哀痛,“三小姐,我真不能让你这样做,我知道你或许不是存了害他的心,可你不懂啊,你父亲自从你母亲走后,这么多年吃着往日的功劳,皇上早就不太待见他,也幸亏托你的福,才让他重新让皇上赏识,再赐了世袭之位,可朝中多少人眼红嫉妒他?这世袭之位,人家是靠战功争取来的,你父亲则是靠着女儿立功赚回来,他心里其实也难受,他昔日可也是铮铮武将,为大周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在东浙你也是亲眼目睹他是何等英勇,这是一个武将的本能,上了战场便不顾一切只求身后百姓的安全,而你父亲这一次还多了一个执念,便是千方百计护你周全,你真不能再让他去送死了,哪怕你不原谅他,那就远远地恨着他吧。” 第268章 只是他却看不到了   瑾宁是有感触的。   东浙一战很是凶险,在靖廷未出现之前,他们力战东浙二十位高手,疲于奔命,身后是三千将士对五千的府兵,强弱悬殊。   那一场战役谁都没顾自己的性命,但凡有稍稍的退缩,便是马革裹尸的下场。   他拼尽了全力去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三小姐,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初三叔见她动容,便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他与我说得最多的便是你的事情,他很后悔,他那么骄傲,却三番四次地在我面前说他错了,他很后悔那样对你,很后悔当初没有带着你母亲住到外头,他说你和你母亲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那样自责,那样后悔,连我都不忍心了……”   初三叔说得声音哽咽起来。   瑾宁心头百感交集,轻声道:“好,我听你的,我只进去看看他,关于负荆请罪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提。”   初三叔以为说动了她,便点头道:“好,那我陪你进去。”   瑾宁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今晚没吃饭,你能不能给我做点吃的?饿了。”   “没吃饭?怎么没吃饭?你住在江宁侯府,难道还能短了你的伙食?”初三叔心疼地道。   瑾宁撇嘴,“那倒不是缺了我的伙食,只是我自己吃不下,那查端明就住在侯府,还认了江宁侯夫人为义母,我恶心她,便不想出去吃,本来想晚点叫钱嬷嬷给我张罗的,这不是着急过来吗?就没吃上了。”   初三叔笑了,“哪里有这么笨的?恶心人家就不吃饭?那谁受罪啊?行,你先进去,好好陪他说会儿话,我给你做面片汤再炒个豆芽菜,这会儿厨房没人了,也只能是你初三叔给你做了。”   瑾宁嗤地笑了,“那正好,多做点儿,或许……他也会吃点的。”   “行行行!”初三叔闻言便更高兴了,立刻转身就去。   瑾宁看着初三叔欢天喜地而去的背影,心里头闪过一丝愧疚。   她慢慢地上了石阶,这别院虽然许久无人居住,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地上只有几片黄叶,廊前挂了一排风灯,回廊弯弯,光影重叠,说不出的迷离美丽。   瑾宁推门进去,屋中点了两盏油灯,光线黯淡。   她掀开帘子走近内室,内室里只有一盏如豆火苗的灯,她进来的时候带了风,火苗便跳跃了几下,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摇曳斑驳。   陈国公以为是初三叔进来了,便哑声道:“我无事,你早些歇着去。”   瑾宁不语,慢慢地走过去。   陈国公见来人没说话,撑起头颅看了一下,看到瑾宁已经走近床边,他神色错愕,竟一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来了?”   他急忙地拿了个枕头想塞在靠背上坐起来,但是抽了几次没抽出来,倒显得十分狼狈。   瑾宁上前帮他,且还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坐直。   陈国公有些拘谨,双手在被子上搓了几下,“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瑾宁没坐下来,只是仍旧站在床边看着他。   他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往日威严俊美的眉目如今是衰老而青白。   唇上没有血色,这许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养了那么久,只捡回一条命,到底是伤了根本了,便是再威武的武将,大概一年半载也难以恢复。   他显得很不自在,偶尔飞快地看了瑾宁一眼,又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是看着双手底下的被子。   瑾宁的出现,让他意外,开心,惶恐,尴尬……   瑾宁也觉得不自在。   他们没试过这样相对过,要么是淡漠,要么是针锋相对,要么是破口大骂。   所以,她快速地道:“我这一次来,是有事要说,你擅自离京去东浙这事,迟早有人揭发出去,与其等人揭发,还不如自己去请罪。”   陈国公嘴巴微张,“哦!”   他应了一声,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自从受伤之后,他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都做好了准备,没在战场上死去,那回来被问罪也不过一死,他都不在乎了。   “初三叔不赞成。”瑾宁道。   陈国公又哦了一声,“那就先不要跟他说。”   瑾宁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这样做?”   陈国公慢慢地抬头看着她,“同意,为什么不同意?这是最好的方式。”   瑾宁一时不去猜想他这话还有没有其他意思,反正他同意就成。   “初三呢?”陈国公问答。   “我哄了他去给我做吃的。”瑾宁道。   陈国公问道:“我也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吃点再走?我们父女,似乎从没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饭。”   他想跟她吃一顿饭。   明日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了。   他巴巴地看着她,眼底有祈求之色。   瑾宁觉得这顿饭不会很愉快,他们没试过这样的相处方式,最好是不要,她心里也是拒绝的。   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她说出口的竟然是一个好字。   说了这个好字,她也很懊恼。   但是陈国公很高兴,那张衰败的脸忽然就注入了神采,也瞬间变得红润起来。   瑾宁走到一旁坐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陈国公兴奋起来,便多了话,“我听说,皇上下旨为你们赐婚,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十一月初三!”瑾宁道。   “快了,快了!”陈国公数了数日子,神色越发高兴起来。   瑾宁不语。   “你是从甄家那边出嫁吧?放心,你外公一定会为你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他那么疼爱你。”陈国公说,声音里却充满了羡慕。   瑾宁沉默了一下,“我从国公府出门。”   陈国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脖子伸长了一些看着她,声音微微颤抖,“你说……你从国公府出门?”   她还愿意从国公府出门?她不是最厌恶这个家吗?   “是的!”瑾宁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这个决定必须要告诉他。   “好,好……”陈国公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底升起了难言之情,“真好,真好啊!”   只是,他却看不到了。 第269章 断不能叫她好死了   初三叔端着宵夜上来的时候,便看到父女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他知道是这个情况,所以,迅速做了便端上来。   他笑着道:“仓促做的,也不好吃,面片还是今日晚膳做剩下的呢,随便对付点儿。”   瑾宁闻到了香味,微笑道:“有得吃不错了。”   初三叔做了两碗面片汤,要给陈国公端过去,陈国公却掀开了被子道:“不必端过来,我过去吃。”   “方便下床吗?”初三叔连忙过去扶着。   “行,没事的。”陈国公双脚垂下,在床边吊着,瑾宁看了一眼,看到他确实是瘦得厉害了,裤管窜起的小腿,只剩下皮包骨。   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的。   陈国公仿佛是意识到了,连忙就弯腰把裤管落下,因长期卧床,他都是穿着寝衣。   他站起来,寝衣下是形销骨立的身子,短短一月,他真的瘦了许多许多,他走过来,瑾宁才看到他的脸不是苍白,而是蜡黄,苍白只是方才远灯映照过来,他躺着没有遮挡,光线投下去显得苍白。   但是事实上他的脸色很蜡黄。   她心中几乎是咯噔了一声,她见过这么蜡黄的脸色,那是庄子里的吴大娘。   吴大娘当时重病,脸色就黄得要紧,黄了不到一个月就去了。   他除了伤势,是不是还有病啊?   他得病了吧?   陈国公坐下来,他显得很开心,“闻到这香味,胃口一下子就开了。”   初三叔笑道:“胃口开了便多吃点,这几天,每天都是喝点小米粥,汤都喝不下,身体哪里能康复?得多吃点才行。”   陈国公拿起筷子就滋溜滋溜地吃了起来,见瑾宁定定地看着他,便招呼道:“吃,你也吃。”   瑾宁点点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面片汤,这汤味道偏淡,几乎是没什么味道,伤员是要吃淡的。   陈国公没说话,但是也没像刚开始那样吃得很快,仿佛是慢下来等瑾宁似的,又仿佛是要尽量延长这一顿饭的时间。   尤其吃到最后两口,他便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瑾宁。   瑾宁倒是吃见底了,“吃不下就别吃了。”   “不,能吃,歇会儿,歇会儿再吃,你要不再吃点?叫初三去再给你做点。”陈国公问道。   瑾宁摇头,“我够了。”   陈国公有些失望,“哦,好!”   他又慢慢地拿起筷子多吃一口,吃了这一口,他忽然蹲下来狂吐。   初三叔吓坏了,连忙端了痰盂过来,扫着他的后背,“吃撑了是吗?别吃了,别吃了,哎,这最近怎么老吐啊?这不是办法啊。”   瑾宁看他吐得难受,又听得初三叔这样说,问道:“最近总是吐?”   “可不是?都吐了好几天了,回京的时候以为是舟车劳顿受不得才吐,可如今都踏实了啊。”初三叔拿了毛巾给他擦嘴,这一吐,吃下去的都吐出来了,他的脸色是蜡黄中透着青白。   瑾宁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或许她可以安排他逃走的。   逃到瑶亭庄子里去,那边都是她的势力范围,官府要查也有办法马上转移。   所以,趁着初三叔拿东西出去清洗的时候,她扶着他到床上休息,道:“我安排你逃吧,逃到瑶亭庄子去。”   陈国公虚弱地摇头,对她能出手相扶,他已经很欣慰了,“不,我不逃,我是武将,逃便是逃兵,我宁死不做逃兵。”   “但是……”瑾宁到底还是不忍心,且入宫请罪,未必就能轻责,“如果皇上震怒,你这条命还是保不住。”   陈国公笑了起来,“不在乎了,我这辈子,该得到的已经得到,比起旁人,我很幸福了,若皇上真的要降罪,我也正好去陪你母亲,这么多年行尸走肉……”   他轻轻地叹息,眸光悠远,“想她要紧!”   瑾宁默默无语。   心有些揪痛。   “你坐下来!”陈国公看着她,凝望许久都无语,“我想和你说说你母亲。”   瑾宁听得他要说母亲,她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发现坐的是床边,便稍稍往后挪了挪。   最近关于母亲的事情,她听了一些,但是,怎么都听不够。   她什么都想知道,母亲的容貌,母亲的性情,母亲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与什么人交往,她都想知道。   而这天下间,大概无人比他更了解母亲了吧?   陈国公面容也渐渐生出了光芒来,能畅所欲言地说他这么年想说却不敢说的那个人,能恣意地想她,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往日总怕相思泛滥,总怕悲痛太过,每每念她,也不过是看看她的画像,便马上要转移注意力。   想都不敢想的痛楚,这么多年,算是受够了。   “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旁人或许不信,总认为我是贪图甄家权势,可真不是那样。我还很清晰记得,当时第一眼见她,她穿着翠绿色缎裙,绾着双丸髻,眉目清丽却又带着两三分娇憨,她那时候并未在意我,我只是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军士,哪里便能博得她对我另眼相看?只是那一眼,却叫我相思入骨,这话原不该对你说的,可不说,也无人会听了……”   瑾宁听得很入迷,尤其两人定情之后的事情,更让她听得痴迷不已。   “当时你外祖父是不肯把她嫁给我的,甚至要为她另外说亲,你母亲性子倔强,听得你外祖父说要把她嫁给旁人,竟在府中便闹了起来,扬言说若定了另外的亲事,便想法子把你外祖父捆了送花轿嫁过去,你外祖父气得起七窍生烟,却拿她没办法,饿了几日,只得答应了……”   瑾宁听得笑出声来。   陈国公看着她,“这话,你说过,你记得吗?”   瑾宁记得,当时他想把自己嫁给海棠的夫君。   “你们母女,长得像,性子也像……”陈国公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可你母亲终究因为爱我,不愿意我难为,所以并未全力对付她,最终被她所害。”   到底,怒难消,恨难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断不能叫她好死了!”   瑾宁默然,她不会叫那老婆子好死,却不是为了他。   那是她的恨! 第270章 什么是爱情   初三叔在外头,听到陈国公与瑾宁说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便有了喜色,和解就好,到底是父女。   瑾宁在别院里阻足足逗留了两个时辰才走。   回江宁侯府的途中,她仍沉浸在他说的那段往事中,久久不能自拔。   回到府中,刚把马儿交给小厮,便见靖廷快步走出来。   “怎还没睡?”瑾宁吃惊,这都子时过了,他明日还得回南监呢。   “等你!”靖廷打量着她,仔细打量,就唯恐她把难受藏在心里。   瑾宁哈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冷,“走,回去,这里风大。”   “冷吗?”他脱了外裳替她披上,“事情谈得如何?”   “初三叔不赞成,只是我私下跟他说了,他同意,明日我陪他入宫去,所以我得先让可伶可俐去引开初三叔。”瑾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他覆盖上来的衣裳裹紧一些,衣裳有他的余温,还有淡淡的沉水香萦绕鼻间。   他惯爱用沉水香。   两人走回宁瑟阁,小黑耳朵尖,扑了出来,瑾宁弯腰抱起了它,抚摸着它的额头,“小子,这么晚还闹腾呢?”   靖廷伸手抱过,“它爪子长,仔细挠着你。”   瑾宁暖暖一笑,看着他抱小黑的模样,像抱着一个小孩儿。   两人走了进去,钱嬷嬷迎了出来。   瑾宁苦笑,“我这出去一趟,谁都睡不着啊?我还这么重要了?”   钱嬷嬷呸了一声,“你不重要谁重要?这么晚才回,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一路冷着了吧?前些天才落了水着凉一次,怎也不注意些?”   她转身便先进去煮茶。   靖廷送到房门口便道:“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总不好进瑾宁的房间,到底深夜了,虽有嬷嬷在,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瑾宁道:“好,那你先回去。”   他明日还得回南监,所以,瑾宁虽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是也舍不得叫他再熬夜。   靖廷看着她,“明日,我陪你们入宫去,好吗?”   瑾宁微笑着摇头,“不,此事你不必沾身。”   “我不在乎……”   “我在乎!”瑾宁快速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我坚持,你明日回南监忙你的事情。”   靖廷蹙眉,“我在皇上面前,能说上两句话。”   “这一次你听我的,以后我都听你的,好吗?”这次和自尊没有关系,天威难测,若迁怒一同入宫之人,她为所谓,这飞凤将军也好,郡主也好,到底她不在乎的。   但是,他的前程,她在乎,那是他用血汗拼回来的。   靖廷见她坚持,只得道:“那好,你自己小心点儿。”   “我知道的。”   瑾宁刚转身,忽地他便抱了过来。   沉水香丝丝缕缕的香味钻入鼻间,她比上眼睛,觉得无比的舒服。   也是在他这样拥抱的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很累,特别需要这个拥抱。   他的手掌在她头顶上抚摸,本来只想给她一个安慰,但是,抱在怀中,他顿时觉得心头所有的烦闷和焦虑都消失了。   这个拥抱,最后安慰了他。   钱嬷嬷走出来,本想叫瑾宁喝口水,看到这一幕,微怔,随即微微笑了,蹑手蹑脚地进了去。   靖廷的嘴唇在她额头印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快进去喝口热水,然后早些休息吧。”   “嗯。”瑾宁声音软糯,痴痴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快回去。”   “好!”放开之后,才觉得有些尴尬局促,方才忽然伸手抱她,是情之所至。   瑾宁依偎着门边,看着他走。   直到他消失不见,瑾宁才慢慢地收回眸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回头,便见钱嬷嬷大刺刺的脸在眼前晃动,把她给吓一跳。   “吓死我了,嬷嬷您凑那么近做什么?”瑾宁抚着胸口道。   钱嬷嬷笑眯眯地道:“喔?眼里还看得见老身啊?奇哉怪也!”   瑾宁挽住她的手臂,“笑我是不是?”   “当然笑,高兴,嬷嬷高兴啊,看大将军的眼神,他真心喜欢你。”   瑾宁怔了一下,从他求亲之后到东浙,出事,冥婚,活过来,赐婚,相处,她都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就是喜欢和爱的问题。   一切在她看来都那么顺理成章却又那么不顺理成章。   从今晚听陈国公说他和母亲的往事,她听出了爱情。   是爱情使得母亲不顾一切也要嫁给这个全家人都反对的男子,即便惨死,死前却依旧牵挂他。   爱情真可怕!   但是,爱情……或许能燃烧一个人,燃烧是什么滋味?是为了这个人不顾一切,死也不惧。   她和靖廷,会是这样的吗?   她可以为靖廷去死,但是,她却未必会像母亲和他那样,一日不见,还如隔三秋了。   这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是他说得很郑重。他还说什么相思入骨……   他在东浙出事,她是很担忧,可思念……就是那样的吗?   前生,在不知道李良晟是那样的人的时候,她有那样的感觉吗?   没有。   她可以为他做很多事情,陪他出征哪怕为他去死,但是,这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嬷嬷,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瑾宁坐下来端起杯子问道。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嬷嬷坐下来,想了一下,“便是你见不到他,你会思念他,他出事,你比谁都着急,他受伤或者病了,你恨不得替他受罪,他若与其他女人多说一句话,你就恨不得那女人的嘴巴撕烂,他若多看旁的女人一眼,你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给挖下来,他若与你说了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一整天心里都不舒坦,他若与其他女子一同出外,你脑子里会想到他是不是已经和这个女子欢好甚至定了终生。”   瑾宁膛目结舌!   这就是爱情?天啊,太恐怖了,多看旁的女人一眼就要挖眼珠子,那若是他的手碰了其他女人一下,不是要砍掉手吗?   瑾宁坚定地道:“不,我绝不会那样的。”   嬷嬷含笑看她,“是吗?且等等,总有自己打嘴巴的时候。”   瑾宁不信她,嬷嬷都没成过亲,怎能知道儿女之事?胡扯一通。   翌日,瑾宁早早带着可伶可俐来到了别馆。   带可伶可俐来,目的是要使开初三叔。 第271章 负荆请罪   只是去到了别院,初三叔却在门外等着,见到瑾宁来到,眼底扬起了怒气,“我真没想到三小姐这般的心狠,他已经这样了,你还要他去送死?”   “你知道了?”瑾宁扬手,让可伶可俐把马车系好。   初三叔很生气,“我当然知道,你父亲不瞒着我,三小姐好心机,支使我离开却劝自己的父亲去送死,便是你再恨他,远远躲开就是,何必一定要这样?如今他的身子,承受不起任何罪责,一个板子都能要了他的命,你怎么忍心?”   “他同意了。”瑾宁不解释,且也不想跟初三叔顶撞,可伶可俐系好马车上前,三人便进去了。   初三叔还想劝说,可伶拉住他的手,“哎,初三叔,三小姐若真想害他,何必管这事?”   “送他入宫就是送死,这么寒冷的天气,他身子又这么差!”初三叔红了眼圈,他其实心里没觉得瑾宁会这么坏,他也知道这或许是一个好的方法,但是,国公爷如今的身子哪里受得住折腾?   陈国公已经起身,旁边放着几条荆棘。   他赤着上身,露出瘦弱的身子,今日天气较为寒冷,他冷得嘴唇都有些发紫。   见到瑾宁进来,他便伸直脖子,想显得有气势一些,笑了一声,“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背上荆条便可出发。”   瑾宁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发紫的嘴唇,道:“等一下,你先穿好衣裳。”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小姐,要做什么?”可俐跟着出来。   “我去熬姜汤。”   “我去吧,你跟国公爷说会儿话。”可俐道。   瑾宁摇头,“不了,我去吧。”   她就是跟他无话可说,也不想看着这样可怜兮兮的他。   喝姜汤能让身体发热,驱赶寒气。   酒也可以,只是一会入宫,自是不能吃酒的。   瑾宁无法压抑自己的心酸,原来当生死攸关的时候,那些前尘过往的牵扯都能放下。   她自也是不甘心的,可这会儿不甘心的情绪都能压在生死底下,或许,他活过来,她的怨气还在。   可若他就这样获罪死了……   她没办法想。   前生也好,今生也罢,对亲情她都没有太刻骨铭心的体会。   自然理不清楚心头此刻翻涌的情绪。   厨房里有今日早上吃剩的包子,锅里还有小米粥,熬得很稀,几乎都是水。   初三叔说他吃不下,吐,大抵今日也没吃多少。   瑾宁下了点胡椒,让他暖暖胃,姜末胡椒汤满满一大碗,水雾萦绕,呛得她眼泪都快冒出来。   可俐在一旁看着她,轻声道:“乐观点,没什么事的。”   瑾宁没说话,只是在灶头前坐下来,双手搓了一下脸。   可俐没见过她这样,不禁担心了,“没事吧?”   瑾宁摇头,把灶里的柴火拉出来熄灭,黑烟腾起,她眼圈都被熏红了。   忽地,她拿起冒烟的柴扔在地上,狰声道:“不该是这样,至少不是这种方式,他若死在路上或者是被皇上降罪,我都难辞其咎,他是为我而死,我憎恨这样。”   如果这样,她连恨都不能恨了。   她说完,混乱擦了一把脸,端起汤就出去了。   可俐追出去,疾步赶到她的面前,“恨也好,怨也好,不甘心也好,不服气也罢,终究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他此刻还活着。”   这话戳中了瑾宁的心窝。   她不甘心,也不服气,她事实上可以恨他一辈子,但是因为东浙一行,她所想过的报复都不可能了。   可她脑子里所想的那些冷漠报复,难道就不是因为在乎吗?你若不在乎,怕是连搭理都不搭理了。   她深呼吸一口,如今日一早来的时候所想,生死关头,那些都是可以放下的。   “我没事,别担心。”瑾宁回头对可俐笑了一下,大步而去。   回到房中,陈国公却已经是背好了荆棘条,捆绑得很紧,荆条的刺渗入皮肉,已经有鲜血渗出。   那鲜红的血液,特别的刺眼,刺得叫人眼中盛泪。   初三叔也冷静了许多,大概是可伶也跟他分析过了。   “姜末胡椒汤,喝了再走。”瑾宁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陈国公倒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伸手接过,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激动,双手微微颤抖,一直颤抖。   “喝吧,趁热喝。”初三叔复杂地看了瑾宁一眼,然后对陈国公道。   陈国公重重地点头,然后捧起就喝。   姜末下得重,胡椒也是,驱寒且能暖胃,所以,一口气喝下去,陈国公的额头便渗出了细碎的小汗珠。   “好喝,好喝!”陈国公连姜末都吃了,眼底似乎有泪花闪动。   瑾宁笑了笑,“准备一下,走吧。”   这外头风大,趁着这口暖劲,尽早出发为妙。   初三叔转身,手在眼底抹了一下,“我去赶车。”   负荆请罪,自然不能坐马车去,是光着身子背着荆条赤脚步行入宫。   因是在城外的别馆,所以,马车可先抵达城门,再下马车步行。   皇宫。   杨栖宫内。   江宁侯夫人今日一早就带着李齐容入宫去拜见杨妃娘娘。   “每一回都带这么多东西来,姐姐这是来济贫的吗?以后不可了,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的。”   杨妃坐在椅子上,身穿浅绿色绸缎绣海棠宫裙,这衣裳有些旧了,江宁侯夫人发现去年她也穿过这一身。   至于头饰,虽是名贵,却也不是什么新颖款式。   她的姿态还是比较傲然的,保养得当的脸上红润光滑,只是到底年纪上去了,眼角能看到细微的纹路,且眼底有疲倦之色。   杨家这些年情况不怎么好,虽然高官厚禄还在,但是因为皇帝盯得严格,后宫和前朝来往不许频繁,所以,杨家是不太敢往宫里送东西,只唯恐落人口实。   越是登高位,越怕闲言闲语。   元后掌后宫事宜,她是出了名的节俭,因此,宫嫔的月例银子也都相应比杨妃开始入宫那两年削减了三分一,后妃吃喝是不愁的,但是名贵的东西不能只靠赏赐,四下打点,也得花费,这般下来杨妃就有些拮据了。   江宁侯夫人平时偶尔会往宫里送点东西,但是没得杨妃的回报,渐渐便少了。   因此,杨妃这话,其实就是点明了江宁侯夫人是看无利可图,便姐妹都不来往了。 第272章 渗入宫中的消息   江宁侯夫人岂会听不出?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济贫到宫里来?娘娘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定要笑掉大牙的,而且娘娘说没什么可给我的,那娘娘之前回府省亲,给我赏赐的那些,难道就不当数了?怕是我再带十回礼进来都抵不了万一的。”   杨妃淡笑了一下,口气淡漠地道:“那些就不要提了,那都是皇后恩典下来的,也不是我自个的东西。”   江宁侯夫人不擅长讨好人,即便是娘娘,但是说到底也是妹妹,因此,知道她给自己软钉子,却也不想说什么好话。   李齐容知道母亲的心气,便笑着上前,“哟,有日子没见姨母,怎地还年轻了许多?姨母用的什么香粉胭脂?赏姨甥一盒呗。”   杨妃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保养,听得李齐容这话,才慢慢地扬起了笑意,“什么眼神?本宫今日哪里擦了香粉胭脂?只是涂了薄薄的蜜膏滋润滋润罢了。”   “真的?”李齐容瞪大眼睛,露出惊愕的神情,“竟没涂抹香粉胭脂吗?天啊,这保养得也太好了。”   她说着,就回头揶揄江宁侯夫人,“母亲,您得跟姨母学学,瞧你那张脸,到了秋冬天,干得都起皮子了。”   江宁侯夫人今日脸色确实不好,虽强行上了粉遮蔽皱纹,却能看到颓败之色。   自从认了查端明为义女,江宁侯便一直都没给她好脸色看。   加上要退回陈靖廷的家财,她这两日都在清算,算得是心头烦闷,且有些也算不清楚。   例如收益部分,这些年一直都是她在管理的,那收益算谁?或者怎么分?   这笔账很大,不是说几百上千两的数。   她不想便宜了陈靖廷,却也不愿意叫外人觉得她占了陈家多大的便宜。   若去问侯爷,侯爷肯定是一文不要,全部给了陈靖廷。   可这样,她的心又不服。   如此忧心几日,脸色又哪里会好?   杨妃看了一眼江宁侯夫人,确实如此,心头便骄矜了起来,淡笑道:“你母亲忙着府中的事情,自然就疏于保养,哪里像本宫?每日无事,时辰都花在脸上了。”   江宁侯夫人素来不喜这个妹妹,听得她说话阴阳怪气的,也不想待太久,便直入正题,“今日我来,主要是跟娘娘说一件事情,皇上日前封了查实人的孙女为明嫔,且让她住在我府中,侯爷说,查实人是东浙名士,皇上很是赏识,怜明嫔京中无人,便收了她为义女,日后在宫中,也能和你做个伴。”   杨妃冷笑一声,“是啊,姐姐好打算,给我作伴就不必了,这宫中的姐妹本来就够多的。”   江宁侯夫人知道她肯定会不满意,所以,压了压声音道:“这查端明不是简单的人,你若能善加利用,定有你的好处,你是杨家的人,虽在宫中为妃,可你若荣光了,咱家族也有好处,所以我不会害你,查端明入宫之后,你多带着点儿,她如今便有一个消息,我也不妨转告给你,要不要跟皇上说,你自己掂量着办。”   杨妃眸色闪了一下,却依旧不甚在乎地道:“你尽管说说。”   江宁侯夫人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杨妃便打发了出去。   “说吧。”杨妃有些心急的。   江宁侯夫人道:“这一次陈瑾宁带兵到东浙,她的父亲陈守业跟着去了,这个陈守业,是没有得到旨意去的。”   杨妃一怔,“陈国公?他没旨意擅自离京随军去吗?”   “是的。”江宁侯夫人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听闻,皇上和皇太后早前因为陈瑾宁出征之事,闹过一场。”   杨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消息,是她站队的好时候。   皇上和皇太后早前确实为此事闹过,宫中的人都知道了,皇上还因此发了好大的火,把殿里伺候的人都给罚了一遍。   后来虽然和皇太后言归于好,可到底不是亲生母子,能好吗?大概也只是表面的好。   皇上一直被皇太后压着一头,怎么能服气?   陈瑾宁显然是得皇太后看重的,听闻这飞凤将军的封号也是皇太后建议的,换言之,皇上心里头怕是不情愿,只是不想忤逆皇太后落个不孝的名声,才不得已为之。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或许,皇上能借此出一口气,她也算是立功了。   想起皇上已经许久没来她殿中,她着实需要扳回一城。   只是,怎么去跟皇上说这事?   她的眸光慢慢移到了桌面上的那一堆礼物上。   江宁侯夫人站起来,“娘娘这还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扰娘娘了。”   “去吧!”杨妃也口气也和善了一些,“姐姐若得空便多些入宫来坐。”   “是!”江宁侯夫人说,便躬身告退,李齐容也跟着她福身走了。   出了宫,李齐容问道:“母亲,这事若弄不好,皇上怪罪下来,怕是要问娘娘一个干预前朝的罪名。”   “她知道怎么说的。”江宁侯夫人压根不担心这点,“就算被问罪,这事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李齐容道:“也是,那咱就不管了,若真行,也算是打击了陈瑾宁,若不行,咱也不沾身。”   江宁侯夫人便是这样打算的,否则,她压根不屑入宫。   杨妃在江宁侯夫人出宫之后,便打开了礼物,一一清点过,满意地道:“这一次算是下了重本,这里没个几百两银子也拿不下来。”   “这云缎是很名贵的。”宫女道。   “她分明是有求本宫来的,却装出那高贵的模样,给谁看啊?”杨妃心中不满,却得了消息,也算是打了个平。   “把本宫今日命你熬下的燕窝粥端过来,等会儿皇上下朝,本宫送到御书房去。”杨妃吩咐道。   后妃一般是不能到御书房的。   但是,皇上下朝之后会先歇息半个时辰左右用饭,这个时候,有看准机会的后妃便会送汤水去,露个脸。   只是,妃位以上的才可送,杨妃没少送,但是,也都是被皇上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 第273章 先在宫中问了罪   今日皇帝下朝,在御书房东阁吃了午膳,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大臣们都觉得奇怪,方才早朝的时候,皇上说到了水利的成就,还很开心,怎地用了膳出来,便整个不一样了?   今日,苏意和甄士安也在。   苏意和甄士安明显能感受到皇帝的怒气。   且议事之后,皇帝便特意留下了他们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都暗自猜测。   其实两人心中都有数了,皇上会对二人生气,大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国公的事情。   只是,皇上早上的时候应该还不知晓的,到底是谁告密了?   “二位爱卿在东浙立下了大功,朕是应该好好奖赏你们的。”皇帝清清嗓子,道。   他眸光在两人脸上巡梭,锐利而克制。   苏意拱手,“臣等不敢居功,是皇上英明,天佑我大周。”   皇帝淡淡地笑了起来,眸光依旧锐利不已,“苏意,什么时候溜须拍马的活儿你都干了?”   “臣说的是大实话。”苏意诚恳地道。   “是么?”皇帝看着他,“这东浙的情况,你们都如实禀报了吗?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疏漏的?”   两人怔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都摇头道:“回皇上的话,臣等该说的,都说了。”   皇帝冷笑,“都说了吗?朕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想想还有什么没说。”   皇上的话都问到这份上了,其实两人都确定是什么事了。   但是,两人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陈国公是不是奉命去东浙,两人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是如果把此事说了出来,就意味着大家都知道陈国公是擅自离京入军队的。   因此,两人都一脸茫然,“臣不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件事。”   皇帝显得很失望,冷冷地道:“你们在东浙的时候,没见到陈守业吗?”   苏意心中一沉,道:“回皇上,有看到国公爷,他与我们一同攻入东浙王府,且奋勇杀敌,身受重伤!”   皇帝怒道:“他并未得到旨意,且有官职在身,擅离职守,私自跟随军队前往东浙,是违反军纪,擅违军法着,甄士安,你说该如何处置?知情不报者,又该如何处置?”   甄士安和苏意连忙跪下来,甄士安脸色也有些微变了,他道:“皇上,国公爷这次确实是随军而去了,只是元帅和臣等都以为他是奉了密旨去的,并不知道他是私自行动,因他一直都是先潜伏在军中,直到大战开始的时候才露面,元帅也不知道他来了。”   甄士安没法子,只能先保住瑾宁。   瑾宁是元帅,皇上震怒,她便有知情不报之罪。   苏意也道:“是的,皇上,甄将军所言不虚,若不是皇上说,臣等也不知道国公爷是擅自入军的。”   皇帝对这话自然不是全信,但是总不能迁怒他的两员大将,这一次冲二人发火,只是警示提醒。   他冷冷地问道:“陈守业如今何在?”   苏意回答说:“回皇上的话,国公爷在东浙一役重伤,回到城外,便吐了几回血,无法再移动,唯恐伤了性命,因此,臣暂时把他安置在臣的别院里养伤。”   甄士安看着皇帝的脸色,见他听到陈国公重伤似乎稍稍有些和缓,便忿忿地道:“没想到他竟不是奉旨前去的,他真是疯了不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幸亏是大胜了,若出了什么事,他便罪责难逃了,难怪父亲觉得此人憨直愚蠢,果真如此。”   “是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为什么要去?”苏意也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皇帝听了两人的一唱一和,怒气消了一半,确实,这次大胜,且陈国公又因此受了重伤,是可以从轻发落的。   只是,到底有欺君之罪,若陈国公没有表态,只当无事发生,他何以立威?   因此,他淡淡地道:“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违反军纪便是重罪,你们二人只当不知道朕已了解此事,且看他伤愈之后,是否知罪,若你们露了此事,朕便罚你们一年俸禄。。”   这话其实就等同告知他们,你回去转告他,朕已经知晓此事,你若想从轻发落,最好是自己来请罪。   苏意和甄士安闻言,心中大喜,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俯首道:“臣等定保守秘密,绝不吐露一个字。”   这一年俸禄,自然是皇上的小惩大诫。   皇上有这话,其实就等于会从轻发落的。   此事,得迅速去告知陈国公才是。   只是皇帝却有心拖延,叫他们心中着急一下,先留了二人在殿内,又传了陈梁晖进来。   皇帝自然也是问同一件事,只是,陈梁晖先前告知过皇帝,说陈国公是回了乡下替母亲选坟地,换言之,陈梁晖欺瞒皇上了。   陈梁晖自然不敢像苏意和甄士安那样,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陈国公的身上,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招认了,“父亲因着母亲的死,对妹妹瑾宁一直耿耿于怀,妹妹自出生便被送到了庄子里,前年才回了京城,父女两人感情淡薄,近些日子才好了些,妹妹奉旨出征,父亲原先是不知情,是臣不小心说漏了嘴,父亲担心妹妹没上过战场,没有实战经验,忧心如焚,却又知道皇上命此事秘密行动,不敢入宫求旨意,只得偷偷追上去。皇上,父亲只是爱女心切,也唯恐她坏了皇上的大事,他明知道此去会被皇上降罪,可综上理由,他不得不去,求皇上念在他一片怜女的慈父之情,也有爱国的一片赤胆忠心,能从轻发落,臣有泄密之罪,请皇上重责。”   皇帝对国公府的那些事情也略有耳闻,其实细细思量,也知道这一次陈国公私自去东浙是其情可悯,遂扬扬手,一脸不耐烦地道:“跟这些书呆子说话真是累人,动不动长篇大论,你泄密且对朕撒谎,自然有罪,罚你一年俸禄,去吧!”   陈梁晖闻言,磕头道:“谢皇上恩典,父亲那边……”   “朕自有分寸,你与他的罪名岂能同论?”皇帝不悦了。   陈梁晖不敢再说了,唯恐说多错多。 第274章 杨侍郎告状   苏意和甄士安在旁边听着,也是稍稍安了心。   好歹,这死罪是逃过了。   免了死罪,已经算是从轻发落。   至于官位爵位,能不能保住已经是其次了,最要紧是捡回这条性命。   然而,两人的心都还没放下,便听得内侍监在外禀报,说杨侍郎求见。   如今姓杨的侍郎,是吏部的杨侍郎,杨妃的胞弟。   皇帝传了他入内见驾。   杨侍郎大步而进,单膝跪地见驾,“臣杨石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看着他满脸通红的脸,看样子是急赶入宫的,便不等他禀报便问道:“有什么要事吗?”   杨侍郎站起来禀报道:“回皇上,臣得知消息,督查衙门陈大人以伺候病重母亲为由告假,却是擅自离京随大军去了东浙,其心叵测,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若陈守业与东浙王串谋,则我北营牺牲的将士实在是冤枉。”   东浙王在京中有串谋之臣,朝中都是知道的,陈国公此去,一没有奉命,二是暗中而去,若不是图谋不轨,何至于此?   甄士安和苏意在一侧听闻,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真是怕哪样就来哪样。   陈国公去东浙,确实是重罪,但是最重的罪名,莫过于被人往串谋方面去想。   东浙一战,朝廷虽然大获全胜,但是,北营军损兵折将也是事实。   皇帝脸色也沉了沉,“你从何处听得此事?”   杨侍郎道:“回皇上,这月适逢是官员考核间,陈大人告假,督查衙门李大人已经到吏部备下了,缘由也写得分明,殊不知,臣昨日去了军营考核武将,却听得兵士说陈大人出现在战场,臣问了几人,证实了此事,臣想起大军回京已经许久,连苏大人和甄将军也都回京了,却不见陈大人回来,若是清白,为何不随同回京却要躲起来?臣回去之后细思后怕,便连忙入宫禀报皇上。”   “除你之外,此事还有何人得知?”皇帝沉声问道。   杨侍郎道:“回皇上,此事臣还不曾告知旁人。”   “你昨日得知此事,今日才入宫禀报,期间不曾告知过任何人?”皇帝再问道。   杨侍郎怔了一下,此事,他跟父亲说过。   入宫见驾告状,也是父亲的主意。   父亲说,如今皇上排查东浙王的谋臣,举者有功,陈国公和自己的女儿一向不对付,外人皆知,断不会是为了护着女儿去的。   唯一的可能,便他是去通风报信给东浙王。   只是,这话却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   因此,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摇头道:“回皇上,臣不曾告知任何人。”   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姐姐杨妃已经在午膳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一次陈国公府父女一同立功的事情。   皇帝问她如何知道,她说她宫中的内侍监出宫购买,听得京中的百姓传颂,皇帝在杨妃走后,已经命人去宫门查,得知今日江宁侯夫人入过宫中。   只是,此事一定会十分隐秘,所谓的百姓传颂压根不可能,江宁侯夫人又如何知道?   方才,皇帝还在想着是江宁侯告知的,心里头自然怪责江宁侯知情不报。   如今杨侍郎巴巴地来告状,皇帝却想到是杨侍郎告知了江宁侯夫人,江宁侯夫人便入宫告知杨妃。   皇帝最恨的便是前朝与后宫串通,如今他们姐弟三人唱大戏般糊弄一圈,皇帝心头肯定震怒。   “你不曾告知过任何人,为什么杨妃会知道?”皇帝寒着脸问道。   杨侍郎一怔,“杨妃知道?杨妃怎么会知道?臣……臣不曾入宫,不知道杨妃娘娘从何处得悉。”   “不知道?朕告诉你,今日一早,你的姐姐江宁侯夫人曾入宫去了杨妃处,杨妃便来禀报朕,她所奏的事情,和你说的分毫不差。”   杨侍郎听得此言,腿都发软了,心里暗暗叫苦,此事,娘娘怎么会知道的?   “臣……臣真没告知过杨妃娘娘,也没告知过江宁侯夫人,皇上明察!”杨侍郎变着脸色磕头。   “有没有,朕自会彻查!”皇帝寒脸道。   杨侍郎软了身子,却兀自想把事情拉回正题,“皇上,就算杨妃娘娘得知,可陈国公擅自离京属实,请皇上彻查,以告慰战死的北营军在天之灵。”   只要证实了陈国公有罪,自己便算举报有功,功过相抵,相信皇上不会太重责自己。   此时,内侍监进来禀报,“启奏皇上,飞凤将军带着陈国公入宫负荆请罪来了,人如今跪在了外头,说是请皇上发落。”   甄士安和苏意都松了一口气,这陈国公是开窍了吗?竟然知道入宫负荆请罪,幸好是来了,否则,这杨侍郎这一状告了进去,还真麻烦。   瑾宁带着陈国公初三叔跪在了殿外。   皇帝移步出去,看到陈国公的时候,心里很是震惊。   陈国公是武将,昔日上朝虽不怎么说话,但是个头往那里一站,十分威武健壮,但是现在整个都瘦弱了,脸上胡子拉碴,脸色苍白透着寒青,嘴唇冻得发紫,赤露上身,也是瘦得厉害。   他看到皇帝出来,伏头磕头,皇帝站在廊上,看到他的后背背着荆条。荆条刺渗入皮肉,鲜血攀爬了整个后背。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体力无法坚持。   “罪臣陈守业编造谎言,擅离职守,掩藏身份潜入军中,欺君大罪实难赦免,罪臣请皇上降罪!”   陈国公的声音很是艰涩,几乎咬音不清,他是伏着地说,加上颤抖,因此这话更加含糊。   皇帝见此,怒气褪减大半,却仍厉声道:“你在军中多年,怎不知道军中规矩?明知道是死罪,仍擅离职守随军而去,你有何说法?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说出个叫人信服的缘由来,朕可免你死罪,抬起头说!”   杨侍郎跟着出来的,他身子还软着,死死地盯着陈国公,他和陈国公素来无仇,但是今日却盼着他死,因为他若不被问与东浙王串谋之罪,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第275章 迁怒杨家姐弟   陈国公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努力地看着前方,却不敢看着皇帝,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出口之言,第一个字便带着哽咽,“罪臣……罪臣怕唯一的女儿死在东浙,罪臣是一片私心,没有其他缘由,臣该死,皇上降罪。”   皇帝还没说话,杨侍郎便不顾一切地道:“你撒谎,飞凤将军哪里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还有长孙氏为你诞下的一子一女。”   皇上跟前,他这般抢话,已经是大罪,所以说完之后,他就连忙请罪,“臣多言,皇上恕罪!”   皇帝眼底有沉怒之色,却先不搭理他,只看着陈国公,对杨侍郎的这个问题,皇帝也觉得费解。   陈国公脸色惨白,是家丑,却不得不外扬,“臣名誉上还有两子一女,一子是陈梁晖,二房过继到臣膝下,另外一子一女,却原来是臣的填房与人私通所生,臣昏庸,竟不辨真伪,错信了填房长孙氏之言,对瑾宁不管不问,甚至数次恶言相向,更觉得臣的夫人是因生她而死,心存怨恨,糊涂地冤枉她几次,动用了家法,臣愧疚不已,唯恐再无法弥补,得知瑾宁带兵去了东浙,只怕她出事,便跟着前往,有负圣恩,臣知罪,罪该万死……”   陈国公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伏地请罪。   其悔恨之情,闻者动容。   皇帝本只是做做样子,问一下罪随便惩罚一下便是,如今见他这样,又听得他说家中丑事,虽听了难堪尴尬,却也是软了心肠。   瑾宁听了这些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涌起了复杂之情,磕头道:“求皇上开恩!”   皇帝看了看她,又看着陈国公,道:“罢了,念你爱女心切,力求补偿,加上飞凤将军陪你一同入宫求情,朕便网开一面,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擅离职守,欺君犯纪,养好伤之后,自己去北营领板子吧!”   陈国公简直不能相信皇上会这么轻饶了他,甚至,并未削他的官职爵位。   怔愣之下竟忘记谢恩了。   还是甄士安在一旁道:“还不谢皇上恩典?”   陈国公才连忙磕头:“臣叩谢皇上大恩!”   瑾宁也一同磕头谢恩。   初三叔都傻了,本来以为今日入宫是九死一生。   却想到一点凶险都没有。   皇帝也烦了他们,打发了去。   初三叔连忙扶着陈国公起身,解开他背上的荆条,又脱了外裳给陈国公穿上。   皇帝转身进了御书房,冷声道:“杨石,进来!”   瑾宁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知道杨石,江宁侯夫人的弟弟,似乎皇上对他十分震怒。   苏意和甄士安陪同一块离宫。   陈国公已经不能行走,初三叔背着他走,甄士安后怕地道:“守业,你这一次幸好是入宫请罪,你可知道方才杨石告了你一状?你若不来,怕是要查个串通逆王之罪了。”   初三叔听得此言,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扭过头去看瑾宁,“三小姐,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口出恶言的。”   瑾宁微微一笑,“无事!”   出了御书房的殿外院子,便见靖廷站在外头。   瑾宁见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靖廷迎上来,“我入宫看望皇太后,没想遇到你们了,都没事了吧?”   “皇上网开一面,格外施恩,只让伤势痊愈之后去领板子。”瑾宁看着他,知道他是不放心跟随入宫,若有情况,他怕是要去请皇太后了。   “那就好!”靖廷仿佛不甚在意,只是走到了初三叔的面前,“我来!”   初三叔推却道:“怎能劳烦大将军?”   靖廷不说话,伸手去拉住陈国公的手然后弯腰,初三叔只得让他背着。   陈国公倒是显得有些不自在,但是靖廷背着他就走,也不给他拒绝的份,他只能轻声说:“谢谢!”   瑾宁看着他背着人一步步沉稳地走着,眼底莫名就有了泪意。   她轻轻地呼吸一口,问苏意,“师父,这个杨石跟皇上告状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如何知道?而且,皇上似乎对他有怒气。”   苏意冷冷一笑,“这杨家怕是要遭点罪了,连同那位江宁侯夫人也得要受点牵连。”   瑾宁不解地看着他。   苏意道:“皇上在杨石来之前,就已经传召了为师与你舅舅问罪,后来知道是杨妃告知了皇上,没想杨石竟然也来说同一件事,且皇上查到,江宁侯夫人今日一早入过宫,皇上便认定,杨石让江宁侯夫人进宫传递消息,由杨妃先露口风,杨石再告状,定你父亲一个串谋逆王之罪,皇上最恨的可是前朝后宫有牵扯纠缠的,杨家姐弟刚好就触了皇上的逆鳞,皇上怎能不生气?”   瑾宁听了这话,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倒未必是杨石告知江宁侯夫人的。”   “是不是我们管不着,只知道她们阴差阳错算是帮了你父亲一回。”苏意道。   瑾宁认为,应该是查端明告知江宁侯夫人的。   只是杨石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立功心切,便巴巴地入宫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皇上会如何处置呢?若皇上迁怒杨妃,杨妃定会迁怒江宁侯夫人,那么,查端明就因此得罪了这位新义母。   初三叔听了苏意的话,道:“幸好国公爷听了三小姐的话,负荆请罪来了。”   对这个处罚,初三叔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不禁又愧疚地看了瑾宁一眼。   苏意笑道:“其实皇上都有心网开一面了,只是杨石把事情放大到串谋逆王上去,就算皇上对杨氏姐弟震怒,总还是得把此事彻底调查一番,到时候不管罪名如何,国公爷怕也要被重责一番杀鸡儆猴的。不过,国公爷负荆请罪来了,皇上看他如此凄惨,又不惜爆了家丑,皇上又不是铁石心肠,加上瑾宁平定东浙有功,自不会再问,皇上的这口怒气,可就彻底转移到杨家姐弟身上去了。”   瑾宁听罢,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侯爷。”   甄士安道:“这倒是不必担心的,侯爷性子光明磊落,皇上是知道的,绝不会把此事往侯爷身上靠拢。’   瑾宁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第276章 好一番解释   皇帝在御书房对着杨侍郎就是一顿狂批,还命人宣了杨妃过来,纵然姐弟二人极力辩解,皇帝哪里肯信?一句话丢过去,问杨妃今日江宁侯夫人入宫做什么,她便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说江宁侯夫人入宫姐妹相聚。   有些话,皇上可以怀疑,但是她绝不能承认,因为之前她咬死了说是宫人出宫的时候听到的传言,若说是江宁侯夫人说的,她便有欺君之罪。   皇帝大怒之下,把杨妃降为贵嫔,杨侍郎降为从四品官员,虽还是礼部侍郎,但是品阶不一样。   这杨侍郎爬到四品,本来就很艰辛,如今又降回从四品,他真是一口老血吞回了肚子里。   姐弟二人出了御书房,杨侍郎不禁埋怨姐姐,“这是前朝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掺和?就算得知消息,你千方百计给家里送就是,娘娘怎么能自己跟皇上说?”   杨妃……杨贵嫔已经气疯了,听得弟弟的指责,她自知错了,却也只能冷着脸道:“姐姐入宫找我,我便以为父亲要我在皇上面前告状,为杨家立功,若你也打算告状,姐姐为何要入宫递送消息给我?如今害了你,也害了我。”   杨侍郎对江宁侯夫人这个姐姐本来就不太满意了,这些年,她鲜少顾着娘家,便是回府一趟,也极为傲气,如今听得是她坏了大事,还得一个被降为贵嫔,一个被降为从四品,他恼怒之下,道:“娘娘放心,我这便出宫去找父亲。”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杨贵嫔回到宫中,越想越生气,命了宫婢去送信,让江宁侯夫人明日一早入宫请安。   宫中发生的事情,江宁侯夫人并不知道,她觉得,这事闹开之后,陈瑾宁父女怎么也得有所损失。   直到宫人来传,江宁侯夫人暗中问了宫女,“娘娘今日心情如何?”   若心情好,便立功了,若被皇上斥责,定心情不好的。   宫人一直伺候的人是杨妃,忽然变成了贵嫔,连带宫中的人也受累,哪里会不怨恨江宁侯夫人?   听得她这话,冷冷地道:“托夫人的福,娘娘如今是贵嫔了。”   江宁侯夫人大吃一惊,“贵嫔?这怎么可能?”   “夫人明日入宫就知道了。”宫人传了话之后,便走了。   江宁侯夫人心底震惊,这无端降为贵嫔,是因为陈国公的事情吗?   断不会。   她在宫里多年,知道如何委婉地在皇上面前说话,也懂得观看皇上的脸色,若皇上有不高兴,她肯定会打住话题的。   断不会因此被降为贵嫔。   这宫人刚走,下人便来禀报,“夫人,侍郎来了。”   江宁侯夫人整顿了一下衣衫和头饰,气度雍容地带着丫鬟婆子走出去。   杨侍郎心头怒火正炽,见得她一副高贵被一群人拥簇出来,不禁更怒了几分。   江宁侯夫人见他脸色铁青,猜测应该是为贵嫔的事情来的。   遂在偏厅正座上坐下来之后,打发了下人出去。   “怎么了?瞧你气急败坏的,叫下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啊?”江宁侯夫人蹙眉问道。   “像什么样?”杨侍郎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两圈,定下来恨恨地看着她,“你倒是高高在上,一副皇后的模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江宁侯夫人顿时大怒,“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杨侍郎怒道:“怎么是随便说?你不就是习惯这样躲在背后里指点江山吗?你确实没这福分当皇后,可你有当皇后的心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江宁侯夫人恼怒地道,自从嫁给了侯爷,娘家的人还不敢这样跟她说话呢。   这个弟弟,不也是侯爷提拔起来的吗?往日对她一直恭恭敬敬,今日是发什么狗疯了?   杨侍郎怒质问道:“你为什么入宫跟娘娘说陈守业的事情?这事你若得知应该来跟父亲说,跟伯父说,甚至跟我说,你怎可去跟娘娘说?娘娘被皇上斥责一顿,已经降为贵嫔,我也被你所累,如今降了品阶,你真是玩得一手好风云,事是你闹出来的,你却丝毫无损。”   江宁侯大为吃惊,“怎么会这样?我告诉娘娘的事情,娘娘去跟皇上说了么?”   “你不是希望她跟皇上说吗?”杨侍郎哼道。   “不过是姐妹之间闲聊说起,怎会希望她去跟皇上说?这是前朝的事情,娘娘去跟皇上说合适吗?便是我没提点,她自己也该知道啊?怎可这般糊涂?”江宁侯夫人道。   杨侍郎可不信,“那你入宫去所为何事?”   江宁侯夫人叹息道:“东浙事后,皇上封了查实人的孙女为明嫔,你知道皇上一直很欣赏查实人,且明嫔入宫之前安排在了江宁侯府居住,她提出说京中无亲人,要认我与侯爷为义父义母,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怎会同意?只是侯爷说看在查实人的面子上,要收下她,我也没办法。事已至此,便想着入宫去跟娘娘说一声,这查端明我仔细观察过,是个聪明的姑娘,且查端明到底是有个名士祖父,皇上怎么也会多照顾一些,日后入宫,两人能互相照拂一下,互相扶持,也好为四皇子奠定基础。”   杨侍郎将信将疑,“真是如此?那为何会说起陈守业的事情?”   江宁侯夫人道:“闲聊时,我便说起了东浙王府发生的事情,自然这都是查端明跟我说的,查端明拿下了东浙王的人头,当时的乱局,陈靖廷和陈瑾宁如何获胜,陈国公又是如何救了陈瑾宁等等,反正说了什么,我也记得不大清楚,到底只是闲聊的话,谁知道娘娘却留了心呢?”   说完,她淡淡地看了杨侍郎一眼,轻声叹息,“你知道娘娘这些年在宫中不甚得宠,虽被封了妃,又诞下了四皇子,可到底年岁上去了,后宫的新人又那么多,她自己也着急啊。”   杨侍郎这会儿却信了,因为杨妃确实如此。   他哼了一声,“便是再着急,也不可干预前朝之事,如今平白无故把我给牵扯进去了。” 第277章 左右糊弄   江宁侯夫人见他信了自己的话,便问道:“这怎么会把你牵扯了进去呢?便是皇上问娘娘一个干预之罪,也牵扯不到娘家人身上去的。”   杨侍郎晦气地道:“我昨天便得知陈守业的事情,父亲让我入宫参他一本,说他与逆王串谋,谁知道娘娘先说了此事?更恼人的是那陈瑾宁竟然带着陈守业负荆请罪入宫去了,那陈瑾宁刚立下大功,皇上对她重视有加,且苏意和甄士安也在旁帮忙说话,皇上便轻责一顿了事,只是我与娘娘就倒霉了。”   江宁侯夫人银牙咬碎,陈瑾宁好心机,竟然知道先去负荆请罪?   这本来是陈家的罪,皇上最后却迁怒了杨家。   杨侍郎问明白了,也就不再说这事,只是却好奇地问道:“那查端明着实是个厉害人物,只是怎会认侯爷为义父?”   “她在京中无人,便纵有祖父,也远在东浙,能帮她什么?”江宁侯夫人道。   “看来是个有心计的人。”   “有心计是好的,在后宫里,没点心计哪里活得下去?只要她生不出皇子来,娘娘拉拢了她,日后也是为娘娘所用,我是本着这样的心思入宫去的,方才你来之前,宫里来了人,说让我明日入宫请安,怕是娘娘要问罪于我了,罢了,横竖我也习惯了,但凡有什么事,娘娘都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只想着迁怒这个迁怒哪个,这次入宫,我给她带了许多礼物,各项用度都有,她却埋怨我平时少给她送。”   杨侍郎想想也是,这些年娘娘明示暗示,不知道多少次说让娘家给她打底接济,她好用来打点,为皇子铺路,但是,皇上盯得紧,太后眼睛利着呢,再说,平素命妇入宫请安的时候,也没少给她啊。   杨侍郎本来对江宁侯夫人充满了怒气,如今这怒气都转移到了杨贵嫔的身上去了。   江宁侯夫人送走杨侍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锅是推出去了,但是,宫里还没平息。   只是,她并不着急,且一点都不担心。   自家人,总知道自家人的弱点。   翌日一早,她便命人准备马车入宫去。   杨贵嫔一夕之间,从妃子降为贵嫔,自然惹得宫中人笑话,杨贵嫔积压了一晚上的怒气,见到 江宁侯夫人的时候,彻底就爆发了。   “本宫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好久不来一次,忽然入宫给本宫送消息让本宫立功?呸,你心肠怎那么黑?本宫哪里得罪过你?”   江宁侯夫人任由她发泄一通,才静静地问道:“我只想问娘娘一句,昨天在弟弟不曾参奏之前,皇上对你的态度如何?”   贵嫔怔了一下,想起昨日她去送汤,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此事,皇上脸色难看,但是对她尚算和颜悦色的,且还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不像往日那样,送了汤便打发她走。   因此,她昨天走的时候还窃喜了一下。   江宁侯夫人看着她的脸色,道:“此事,若没有弟弟的参奏,娘娘便立功了。”   杨贵嫔沉下脸来,“你想把一切都推到弟弟的身上吗?你惯会推卸责任。”   江宁侯夫人道:“我推卸责任又什么用?我说的是事实,弟弟素来好大喜功,眼看这一次东浙受封赏的人这么多,他眼红了,便想捡漏,可这事是能捡漏的吗?事情未曾调查清楚就入宫参奏,这不是糊涂吗?娘娘是后宫之人,尚且知道这事只能不经意地提起,让皇上自己去查,若查实,娘娘获皇上青眼或者是赞赏一二便算够了。”   杨贵嫔悻悻地道:“你说的确实也是事实,怎可贸贸然参?真是想升官想疯了他。”   江宁侯夫人轻叹摇头,“这些日子,他总来侯府找侯爷,想着让侯爷再提拔一把,可如今皇上用人不仅仅看年资,也看能力,弟弟在这位子上三年了,不曾有过什么大功劳,也不曾做过哪件出色的事情让皇上赞赏,每日回去混混日子混混年资便想晋升,哪里这么容易呢?”   杨贵嫔心头又是悲哀又是气愤,“这娘家帮不上便算了,还总是拖累本宫,本宫真是受够了。”   江宁侯夫人听得这话,抬起头打发了宫人出去。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叠银票,塞到了杨贵嫔的手中,“姐姐知道你难,但是我当着的家是侯府,侯爷素来精明,不想掺和后宫之事,我不是心疼银子不愿意给你,但是每一笔都得有明确的去向,这一次,我把靖廷的家财还他,抽起了一些,这是我给他放出去的利钱,我收了也无人知道,你先拿着,皇上跟前的人,多打点打点,皇后那边,你也打点一下,你犯下的不是大错,若有人帮你说话,皇上会复你位分。”   杨贵嫔一手就接过来,就低头开始数。   这里是一万两银票。   她抬起头的时候,心满意足地道:“那本宫就谢谢姐姐了。”   “都是姐妹,说什么谢谢?”江宁侯夫人拉着她的手,拍着手背语重心长地道:“家族本来就该同气连枝,娘娘好,姐姐自然好,若姐姐好,娘娘不好,家族也少不了是要受到牵连的,或许这多年来,姐姐是少了入宫,可这是为娘娘好,娘娘可曾想过这些年皇上虽然少来你的宫中,可你的位分却稳固若昔,是为了什么?”   “听姐姐高见!”杨贵嫔得了银子,怒气也消减了许多。   江宁侯夫人道:“那是皇上认为娘娘洁身自好,只安分带皇子,没有多余的心思。皇上的心其实亮堂着呢,后妃多少与娘家牵扯,又纠入前朝的事情里,便不说远的,单说近两年,皇上废黜了多少宫妃?不就是因为这些吗?姐姐是有见及此,才想着与娘娘疏远一些的。”   论聪明,论口才,论反应,杨贵嫔是远不如江宁侯夫人的。   前后几番话,再加上一万两银子,足以叫杨贵嫔怒火顿消。   甚至,还会对她心存感激。   江宁侯夫人出宫的时候,杨贵嫔是笑着送她走的。   江宁侯夫人后背挺直,气度远胜杨贵嫔,踏着一地的阳光,走出了皇宫内院。 第278章 给你一巴掌   江宁侯回到府中,气得指尖微颤。   她自然不能直接找查端明问罪,这事本来怪不得她,她透露了这个消息,本来对杨贵嫔和自己都有帮助,还能狠狠地踩陈瑾宁一脚。   只可惜,都被急功近利的弟弟给破坏了。   这口气,自然也发不到弟弟身上,他为自己的前程无可厚非。   她不去找查端明,查端明却过来了。   她知道江宁侯夫人连续两度入宫,按照她的推测,这状肯定是可以告进去的。   她是来验收成果的。   所以,进门见了礼,她便问道:“夫人入宫如何呢?”   江宁侯夫人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压住,听得她再提起,不禁眸色染了几分愠怒,“如何?杨妃娘娘被降为贵嫔,你说如何?”   查端明吃惊地问:“这是为何啊?”   “后宫干政!”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   查端明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蹙起了眉头。   这严格上说,算不得是后宫干政。   而她原本以为,后宫干政在大周朝不算严厉的,毕竟,龙太后也干涉政事。   如果说杨妃说这样的话也是干政,且被问罪,那她入宫还有什么用?   深宫的争宠,即便被她攀登最高,也不过是皇后。   而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她自认为自己最擅长的便是谋略,入宫之后,也靠着谋略争取皇上的宠爱,进而让她一步步接近政事,哪怕只是躲在背后为皇上出谋献策,至少能得到皇上的认可,自己诞下帝睿,就有被立为太子的可能。   若说不能干政,凭什么争宠?以色事人,总有色衰爱驰的时候。   江宁侯夫人自然不知道她心里这一番斟酌,只以为是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而感到懊恼。   遂淡淡地道:“你入宫之后,贵嫔那边你多些来往走动,你到底年轻,初初入宫皇上肯定爱重你几分,得了帝宠,也可以为贵嫔美言几句,你在后宫无依无靠,贵嫔便是你唯一的依仗,你自己看着办。”   查端明应道:“谨记义母教诲。”   只是,她心里是看不上杨贵嫔的。   她还是杨妃的时候,便看不起,更不要说如今只是贵嫔。   但是,初初入宫,她确实无所依仗,还是得要靠一下杨贵嫔。   离开了江宁侯夫人处,查端明想了解一下陈国公是如何免于刑责的,但是,也不知道找谁去问。   问了一下府中的下人,知道陈瑾宁昨晚就没回来,大概是留在了国公府。   倒是今日中午回来过,至今还不曾出去。   她想了想,便到了宁瑟阁去找靖廷。   靖廷是回来帮瑾宁收拾几身衣裳的。   她会在国公府那边住几天,然后到甄府住几天,大婚前三天回到国公府,等待出嫁。   暂时就不在江宁侯府住了。   他刚和青莹收拾好东西,便见查端明来了。   查端明见他手里拿着包袱,福身问道:“大将军要出去?”   “是的!”靖廷淡淡地说着,让青莹先把包袱拿到外头马车去,然后看着查端明,“明嫔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闲极无聊,想过来找郡主说说话。”查端明道。   “郡主昨晚便没回来。”   “哦!”查端明有些心不在焉,“是吗?我并不知道。”   “若无事,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明嫔了。”靖廷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来往。   查端明看着他,“大将军,能否说几句话?”   靖廷已经打算要走,听得她这话,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有事?”   “姐弟之间,说说闲事也可以的。”查端明看着他道。   “我忙着。”靖廷认为他拒绝得很认真了。   偏生查端明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头看他,“耽误你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问大将军的。”   靖廷显得不耐烦,“明嫔请讲。”   查端明惯会看人脸色,知道他不想与自己说话,便直入正题,“听说,国公爷是擅离职守去东浙的。”   “又如何?”   查端明笑笑,“皇上确实厚待陈家,这样也不问罪吗?”   “国公爷负荆请罪,皇上从轻发落!”靖廷直言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横竖,人人皆知了。   原来如此!   查端明意味深长地道:“负荆请罪,国公爷看来尊严都不要了。”   “和尊严有什么关系?做错了便请罪,这不是应该的吗?”靖廷对她阴阳怪气的语气甚是不悦,也耐不住心头的愠怒,冷声道:“国公爷虽有错,到底光明磊落,不若那些阴暗卑鄙的小人,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做着最阴毒的事情。”   “大将军说谁呢?”查端明脸色微变,冷冷地看着他。   “你!”靖廷冷声道。   查端明站起来,与他对视,“你好大的胆子,我在府中是你的长姐,入宫是你的主子,你竟然这样污蔑我?便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吗?”   “主子?”靖廷冷笑一声,俊美的眉目尽然是不屑之情,“你是高看自己还是贱看了我?”   “陈靖廷,有你哭的一天!”查端明暗暗发誓,定要他陈靖廷有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一天。   “我等着!”靖廷懒得跟她说,拿了佩剑便从走。   查端明猛地转身,一手抱住他的腰,扯开自己的领子,嘴里尖声喊道“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你放开我!”   靖廷甚至没有推开她,只是冷眼看着她做戏。   他抬起头,才看到瑾宁出现在院子门口。   他心头陡然狂怒,本以为她是故意污蔑他,引来府中人,却没想到是看到瑾宁来,故意做给瑾宁看的。   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却在乎瑾宁误会他。   查端明退开,指着他控诉,“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入宫之后,我定要禀报皇上。”   瑾宁快步进来,看了靖廷一眼,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郡主亲眼所见吧?劳烦到时候在皇上跟前,给我做个证明。”查端明冷道。   “瑾宁,是她自己扑过来的!”靖廷解释道。   瑾宁没说话,只是看着查端明。   “你别想着帮他,皇上英明自会定夺……”   瑾宁扬手,一巴掌呼在了查端明的脸上,冷冷地道:“记得告诉皇上,大将军先轻薄了你,我再掌掴了你,你说得对,皇上英明,自会定夺!”   这种事情,只要闹到皇上跟前,哪怕靖廷什么都没做,皇上心里都会有一根刺。   但是加上她的这一巴掌,皇上便能分辨真伪,虽会对靖廷有芥蒂,她查端明也落不了好。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她查端明不会做。 第279章 你把话再说一遍   只是,查端明没那么愚蠢,会把此事闹到皇上的跟前。   她不过是想借此要挟靖廷,且让她与靖廷离心。   大概,是知道江宁侯夫人那边么什么用处了吧?想拉拢靖廷,却又拉不下面子,只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轻薄女子,传出去,比杀人放火更让人鄙视厌恶。   她认为靖廷这样的正直男儿,定会受她要挟。   可她想让靖廷和自己离心,分化他们,则大错特错了。   她陈瑾宁并非寻常闺阁女子,魑魅魍魉的把戏见惯了不少,怎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   因此,瑾宁一巴掌过去之后,冷冷地看着查端明,丝毫不惧。   查端明伸手抚摸着脸,美丽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连续两次,她在陈瑾宁手上吃了亏,吃的还是明亏。   第一次扔她下水,第二次掌掴耳光,都是直冲她来的,甚至不怕让旁人知道。   如此有恃无恐,她要么自恃功劳,要么是仰仗母亲族里的势力,要么就是过于骄矜。   查端明不怕人家跟她玩阴的,但凡计谋,她都能识破。   可偏生这样不问缘由不顾后果的出手,她无法应对。   她本认为,但凡争斗,离不开谋策,只要善于筹谋算计,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哪里想到陈瑾宁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在这边算计 一番,她在那边乱拳狂揍一顿。   “郡主果然英勇过人,只可惜,眼光不怎么好!”说着,她淡淡地扫视了靖廷一眼,“大将军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肮脏污秽,也只有郡主才会这样深信不疑了。”   说完,她仿佛丝毫不曾受辱,挺直了背走出去。   她行走的姿势,和江宁侯夫人很是相像。   脖子拉得很长,后背挺得很直,步伐丝毫不凌乱,沉稳中不失华贵。   靖廷有些紧张地看着瑾宁,想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方才……”   瑾宁转身就进了去,压根不搭理他,且一张脸绷得很紧,像是在生气。   靖廷心中一沉,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只是在查端明的面前护着自己罢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脸难为的样子。   瑾宁本来让他回来拿几身衣服,但是想着母亲给自己的嫁妆盒子不能留在这里,便亲自过来取,才会看到这一幕的。   “瑾宁,你不信我吗?我不会轻薄她。”靖廷见她抱着首饰盒子就往外走,不禁着急了。   瑾宁把首饰盒子抱在怀里垂下了眸子,静静地道:“之前,我问嬷嬷什么是爱情,嬷嬷跟我说了很多,可我记得就是一句,你若真喜欢这个人,他若与其他女人多说一句话,你就恨不得那女人的嘴巴撕烂,他若多看旁的女人一眼,你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给挖下来,我刚才给她一巴掌,是因为她碰了你,我现在不搭理你,是因为我很介意她碰过你,虽然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我心里头现在有气,你别跟我说话,你这个被别的女人碰过的人,给我闪远点儿,我这口气消了自然就没事!”   瑾宁说完,抱着收拾盒子就往外走。   靖廷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但是,慢慢地,他的嘴角上扬,不可拟制地傻笑起来。   她说,若你真的喜欢这个人……   方才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他就只记住了这句。   伺候他的小碗从外头进来,就看到大将军一个劲地傻笑,小碗吓了一跳,“大将军,您笑什么?”   大将军是不爱笑的,至少,伺候他这么久,鲜少见他笑。   靖廷看着小碗,拍着他的肩膀,“大碗,备马,本将要去国公府!”   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小碗想为自己的名字辩解,但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辩解也是于事无补,便追着出去备马了。   靖廷一路追到国公府,却知道瑾宁压根没回国公府,而是去了甄大将军府。   他便又策马去了甄大将军府。   贵宾临门,下人连忙把姑爷迎进去。   “小姐在老夫人屋中。”下人把他领到了老夫人屋中,便听得屋中传出笑声。   靖廷走进去,瑾宁靠在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脸上满带笑容,大舅妈也陪在一旁,笑得不可自拟。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让她们笑得这么高兴。   靖廷进去见礼,老夫人和大舅妈都用促狭的眸光看他,笑得越发收不住。   靖廷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看着瑾宁,有些小心翼翼。   瑾宁白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请罪!”靖廷厚着脸皮道。   “我又没怪你,有什么好请罪的?”瑾宁道。   老夫人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自然是轻轻地打,“不可对姑爷这样说话,去,跟姑爷到外头去走走。”   瑾宁便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眸光发直,痴痴地看着瑾宁,“不生气了?”   大舅妈笑了起来,“行了,去吧,瑾宁跟你闹着玩呢,真气你不成?甄家没这么小气的姑娘!”   “犯错情节比较严重,她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和小气没有关系的。”靖廷为瑾宁辩解。   老夫人笑得愈发开怀,“这怎么像个呆子了?好,呆子好啊,呆子不懂得欺负人,以后是个怕老婆的。”   瑾宁脸色一红,拉着他就往外走。   靖廷一边走一边说:“我就是个怕老婆的。”   瑾宁撒手放开他,“我跟你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她现在气消了,但是方才是真介意。   也就是那一刻,她明白了嬷嬷说的话。   因为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心里立刻就有一个冲动,要上去一鞭子抽断查端明的双手。   且她脑子里在那一刻闪过许多粗俗骂人的话,庄子里的大娘都是那样骂人的,尤其在发现自家相公去光顾窑子的时候。   虽然忍住没说出来,但是在心底里已经狠狠地骂过一遍了。   靖廷柔声道:“你可以继续生气的,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瑾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生气就不搭理你了,真要我生气吗?”   靖廷很自动自觉地牵着她的手,“我错了。”   “算了!”   “你把刚才的话说一次。”   “算了!”   “不是这句,在侯府的时候,你出门之前跟我说的那一番话,你再说一遍。” 第280章 这辈子没白活   瑾宁往前走,“我已经不记得方才说了什么。”   “想想!”他追过来,还是继续把她的手牵着。   瑾宁也不甩开,反握住他,两人静静地往亭子里走去。   风渐渐地大了,初冬的寒气明显来袭。   但是景致很好,满园洒金,阳光也透明似地明媚。   两人坐下来,瑾宁扬起眸子看他,“咱怎么就走到成亲这一步了呢?”   其实回想起起来,觉得真是神奇。   她的人生本来已经毁掉了的。   真不敢相信上天会这般厚待她。   到底冥冥中,是否有一位主宰者?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龙太后的脸,随即她便笑了起来,怎么会想到她?   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只是到底也是凡人一个,如何能主宰人的命运?   靖廷也觉得很神奇。   他对成家从没有过期待。   即便之前已经定亲了陈幸如,可认为这只是每个人都必须要走的一步,没有任何的期待,甚至没有任何的喜悦。   一路回想起来,从第一次在国公府看到瑾宁,误伤了她,再到一同去狼山救晖临世子,躲在山中一晚,那时候,两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他并未想到以后两人会有这样的交集纠缠。   她被退亲,其实他心里头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窃喜。   当时只以为是因为李良晟并非良配,为她感到高兴罢了。   在庄子里的时候,他看着她哭,他心里微痛,那么倔强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软弱的一面。   他心疼,且有腾起要保护她的念头。   虽然他知道她并不需要人保护。   他被退亲,她亲眼目睹。   他其实难堪,只是与她眸光交接,看到她眼底的温柔,他的心便暖和了起来。   他求亲,是并非一时之念。   觉得疲惫,不愿意再把亲事从头再议一遍,而她很好,他看着很舒服,他想要这样一个夫人。   求亲之后,其实并未心存期待她会答应。   可这份期待,在他去东浙的时候,面临生死关头,他忽然就很看重,因为当你生死未卜的时候,若有牵挂,至少证明你还有存在的必要。   他发誓,回去之后,会认认真真地求一次亲。   可死里逃生,她竟已经嫁给他为妻了。   他如今回想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涌起的那股感受,至今还没理清楚是什么。   就有那么一个冲动,想立刻抱着她。   如今听到瑾宁这样问,他思绪几度回转,竟吐出两个自认为很俗气的字,“缘分!”   然后他自己也笑了。   瑾宁看着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他笑。   他笑起来,仿佛所有的灰霾都褪去,明媚得如外头的阳光。   缘分,或许是真的。   兜兜转转,他们在一块了。   瑾宁握住他的铁手,铁手冰冷,但是她的心很暖和。   靖廷有些不自在,想用右手换过来,但是瑾宁却只拉着他的铁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不管如何,我们过好我们这一辈子,哪怕这一辈子很短暂。”   她是忽然地忧伤起来的,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靖廷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在她的脸上,捧着她的脸,认真而郑重地道:“一辈子!”   这三个字真好听。   能对着你所喜欢的那个人,许下一辈子的诺言,这份感动和悸动,冲击着他的心。   瑾宁笑了,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四手交握拉下来放在她的膝盖上,“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听完之后,你想悔婚,我不怨你。”   靖廷看着她,“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悔婚。”   瑾宁轻轻地呼吸一口,道:“我身体里有娘胎来的寒毒,郡主说,我许是活不过五年。”’   靖廷哦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瞳孔是迅速地收缩了一下,他的右手有些微颤,但是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五年也是一辈子!”   他心里沉下了一块铁,重得呼吸都有些透不过来。   其实当日郡主为她诊治,让他出去,他多少能猜到有些问题。   但是,却没想到是这么严重。   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实在想不到,我们也过好这五年。”   瑾宁点头,鼻音重重地道:“好!”   靖廷的手再度抚摸上她的脸,然后迅速拥抱她入怀,“不要紧的,我死了都能活过来,若郡主治不好你,兴许太上皇是有办法的,到时候,我们去求太上皇。”   “好!”瑾宁听着他急速而狂乱的心跳,他在伪装平静,她心里怎么就那么酸,那么痛呢?   “若太上皇没有法子,咱去求太后,求鬼医,天下能人这么多,有名的大夫又这么多,一定有办法的。”   “皇太后和鬼医若不成,咱去大兴,听说大兴有一位女菩萨叫林海海,能把死人都救活……”   瑾宁听着他杂乱无章地说着,她伸手压住他的唇,轻声道:“好,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们就开始漫长的求医道路,你若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陪,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靖廷的尾音有些颤,他极力压住,把语速加快,“你别胡思乱想就成,我们总有办法的。”   瑾宁看着他紧张却有故作轻松的脸,真的觉得,此生无求了!   能有这么一个人,把自己珍视得比生命还重要,这辈子没白活。   大舅妈命人出来叫靖廷去吃点心,侍女回去禀报说两人在亭子里说话,还说到了什么活不过五年之类,然后两人就抱在一块了。   大舅妈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皆黯然了一会儿。   老夫人静静地道:“至少知道姑爷对她是真心的。”   “是啊,老太太不必伤心,吉人自有天相!”大舅妈怕老夫人思虑过多伤身,便劝慰道。   “不伤心是假的,女儿这样,外孙女也这样,若瑾宁的病真没法子,老身就得先她而去,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扛不住!”老夫人擦拭眼泪道。   大舅妈连忙上前拍着后背安慰,“母亲瞎说什么呢?大日子就快到了,不可说这些晦气的话,如今先办完高兴的事情,大家伙跟着瑾宁一块高兴,这些话若叫底下的人听了,不得愁死?父亲可还没看开呢。” 第281章 聘礼的刁难   甄大将军得知这事之后,虽说面上没事,但是心里头不知道多难受。   老夫人自己也说,大将军晚上睡觉总是长吁短叹,念叨着去哪里找什么名医。   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罢了,便是只有五年,只要这五年没白活就成。”   她抬头看着大舅妈,“婚礼的事情,你多帮衬着点儿,国公府那边如今没人主持,守业又重伤要休养,你跟二夫人过去帮忙吧,虽说是从国公府出门,可两家冰释前嫌之后,也没什么好分的。”   “是,老太太放心就成,婚礼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大舅妈应道。   “还有……”老夫人沉吟了一下,“他们父女两人的关系如今还有些僵持,虽说瑾宁陪着他去了请罪,但是我昨天晚上找钱嬷嬷问了一下,说父女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你想个法子,缓和一下,倒不是说叫两人当时没都没发生过,可婚礼当日许多宾客临门,该给守业一个体面……其实,这个体面是给甄依的,听庭姑姑说,甄依曾有过期待,你去问问庭姑姑,看甄依往日是怎么说过的,便按照甄依生前说的去办,尽量给她们母女一个完满的婚礼,完成甄依的心愿。”   大舅妈看着老太太又红了眼,宽慰了几句之后道:“老太太放心,媳妇马上就去,确实国公府如今没人主持,且要与江宁侯夫人那边沟通,还得媳妇去才行,这江宁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   “她自然不是好相与,明面上看着样样依照规矩去办,可背地里,她却是个势利到极点的人,你且去,若有处理不来的,记得禀报老身。”老夫人沉声道。   “没事的,媳妇去处理就成,怎劳您老人家去呢?”大舅妈微笑道。   “那是人精,你是光明磊落的人,玩不来她那些弯弯道道的花肠子,若她知道规矩,都按照规矩来,那好办,老身不出面也罢,可若想着占咱瑾宁的便宜,老身可容不得她。”   “行,行!”大舅妈觉得江宁侯夫人不至于这样,是老太太过于紧张瑾宁的婚事,才胡思乱想的。   只是,过了几日当侯府那边来下聘的时候,大舅妈才发现不对劲。   这高门大户下聘礼,各项都要讲究的。   聘金自然不在说的,聘饼,牲口,茶叶,米粮,水果,四京果,帖盒,香炮礼竹绸缎等都要齐全。   然而,江宁侯夫人送来的聘礼,各项都齐了,就独独缺了牲口和聘饼。   这牲口断不能少,哪怕是不用猪羊,也得要用鸡来代替。   这父母若双全,则送两对,父母缺一方,则送一对。   但是江宁侯夫人却没准备牲口。   还有聘饼,聘饼按照女方亲戚朋友的数量来送,这个是必须男家出的,像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起码要要送三担,但是并没有。   至于帖盒她打开看了一下,内有青缕、扁柏、槟椰两对、芝麻、红豆、绿豆、红枣、合桃干、龙眼干,还有红豆绳、利是、聘金、饰金、龙凤烛和一幅对联,但是却没有莲子百合。   江宁侯夫人是与族中的一位婶母一同来下聘的,大舅妈不认识,但是听介绍说是江宁侯的婶母,隼州知府的夫人。   这位婶母把礼单递呈之后,便趾高气扬地坐在椅子上吃茶,态度甚是倨傲。   大舅妈点算了一下,问道:“夫人,这礼单上倒是齐全了,怎地缺了牲口?聘饼也没有,这帖盒里的东西,似乎也少了莲子百合吧?”   江宁侯夫人一怔,看向了婶母,“缺了吗?这不都是提前准备的么?”   婶母摆摆手,“意思意思就成,这也不是头一回成亲了,上一次该走的礼数不都走了吗?这会儿就别较真,过得去就成。”   大舅妈可不爱听这话了,“没什么上一回,既然说了婚事重新办,就得有重新办的规矩,寻常人家该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婶母嗤笑了一声,“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周到?便是这聘金和首饰,寻常人家便一成都没有。”   “我说的寻常人家,是和咱门第一样的人家。”大舅妈虽然有气,想着到底是议亲,是高兴的事情,有什么不对说到妥当就成,所以忍住怒气道:“这聘金多少,首饰多少,咱家不在乎,意思意思就成,但是这莲子百合,聘饼和牲口必须给我补上。”   婶母淡淡地道:“这婚礼办下来多少事情要忙?我们侯府可跟国公府不一样,平日就没什么事可乱的,这侯府人多,家族又大,这事儿办起来,百来个人都不够使唤的,甄夫人是吧?你也不过是舅妈,面子上过了便成,都只是意头嘛,何必再扰攘那么多事?”   这位婶母今年五十七,算是个人精,也是个是非精。   她的夫君在隼州当官,她没有随着去,留在了京中,族中但凡办喜事丧事,都有她的身影,各项礼数都是精通的,久而久之,族中人办事都会去请她。   她素日里也巴结江宁侯夫人这个侄儿媳妇,昨日下聘之前,就知道江宁侯夫人的意思了,因此今日便使劲磨起了嘴皮子,想刁难刁难国公府,好为江宁侯夫人争一口气,给她陈瑾宁一个下马威。   再说了,这国公府没了女主人,这大舅妈是甄府的人,总不好做什么主,拿什么乔。   且今日下聘的礼数各项都是周全的,缺的不是要紧事,回头便是真闹起来,也可以说是因为婚事仓促,准备不周便过去了,族中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陈靖廷是姓陈,不是姓李的。   而且,国公府难道还能因为缺这多点东西就给退回去不成?这退聘礼,可是晦气得很,这陈瑾宁本来就退过一次亲,又冥婚一次,若再退聘礼,丢脸的总归不是江宁侯府。   大舅妈听了这话,是既生气又难为。   生气是肯定的了,难为则是不能把这聘礼给退回去。   她总不能说因为对方没准备齐全,就拒收聘礼,这传出去,靖廷丢脸,瑾宁更丢脸。   她脸色红一阵,青一阵,才想起老太太的话来,这江宁侯夫人是个表面讲究规矩,背地里却虚伪透顶的人。 第282章 技高一筹   大舅妈冷冷地起身,“二位先坐着喝茶,我失陪一下!”   她进了去,跟二舅妈说了此事。   二舅妈安排着下人的事情,因而没有出去招呼下聘。   听了大舅妈的话,二舅妈也犯愁,“这事总不能跟瑾宁说,瑾宁那脾气说不定就给她扔出去了。”   “看来要请老太太来了!”大舅妈道。   二舅妈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再出去说说,毕竟缺的东西不多,看她们是否愿意补上,若愿意补上的话,也犯不着请老太太来,老太太那脾气其实和瑾宁也差不多,尤其她是最着急瑾宁的婚事,吵起来两家都不好看,瑾宁日后也为难啊,这侯府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咱瑾宁可是庄子里回来的,规矩都不太懂得,得罪了江宁侯夫人,日后吃苦头咱也不知道。”   大舅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瑾宁虽说能打能骂,可人家到底是长辈,名分是家姑,一句侍奉翁姑不力,大不孝的罪名就能把瑾宁压死。   “行,那咱就再出去说说,这事儿也别告知瑾宁。”两人打了商量,便道。   旁边有个下人过来,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道:“纳彩的时候,江宁侯府是送来了两只公鸡。”   大舅妈和二舅妈听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鸡?两只公鸡?”   下人道:“是的,这还是初三叔收下的呢,那一对公鸡就关在后院的围栏里。”   大舅妈两人急忙就按照下人说的方向去看了,果然看到围栏里养着两只活生生的公鸡,且还是掉毛的公鸡,看到有人来,公鸡便叫着飞起来扑腾大舅妈,下人急忙拦住,把公鸡赶了去。   大舅妈恼怒得眼底喷火,“这是故意的,哪里会有人纳彩送公鸡?这大雁不好打还不好买吗?随便出去说一声,给个二三两银子能买许多对大雁了,这江宁侯府是怎么回事?故意刁难是吧?”   二舅妈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咱是该早些过来的,只是怎么初三叔会收下这对公鸡?”   这纳彩送大雁的意思,是取其阴阳和合,且大雁是情深飞鸟,一方死了,另一方便孤独终老,取其情深的意思,寓意夫妻恩爱情深,佳偶天成的意思。   这送一对公鸡是什么意思?是说两个人都是男子吗?这不是说瑾宁没女儿的温柔?   下人道:“初三叔哪里懂得?他不曾成亲,对婚嫁之事一点都不懂,对方说送来纳彩的礼,他便让人收下了。”   二舅妈冷冷地道:“咱出去再说说,若不行便请老太太来!”   两人都暂时压住怒气,但是到底脸色不好看了。   江宁侯夫人和婶母李夫人在外头吃着茶,身边伺候着两名侍女,其余抬东西来的奴仆都在外头候着。   见两人进来,江宁侯夫人看向大舅妈,歉意地道:“因着婚礼仓促,许多事情没有准备好,原就是我们侯府的不是,还请两位甄夫人多多包涵。”   大舅妈听得她说话的语气和善,想着或许有商量,便道:“夫人忙,我们是可以理解的,这婚嫁嘛琐碎的事情多,忙里忙外有所缺失,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既然发现了,那咱就把东西给补上,夫人觉得如何?”   二舅妈在旁边插嘴道:“横竖是要补上,那就再烦请夫人把纳彩的一对大雁补上,这先前送过来的公鸡就算是今日下聘的牲口,您看如何?”   江宁侯夫人一怔,“公鸡?什么公鸡?我们送来的可是大雁。”   二舅妈摇头,“不对,送来的就是公鸡,如今还关在院子后头呢,夫人若不信便去看看。”   婶母李夫人怪笑了两声,“这真是笑话了,这侯府便是再不周到,也不能在纳彩之礼上送公鸡啊,这真是没事找事了。”   大舅妈沉了脸,“李夫人慎言,结亲,结的不仅仅是两个孩子,还是两家的百年之好,何必婚礼不曾办就闹僵了关系?这对两家都不好,传出去更是让人笑话。”   李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眼珠子翻了翻,“结亲不就结两家之好吗?但是严格论起来,这国公府门第还真不如侯府,贵家表小姐是高嫁了,若是我,这事便这么算了,折腾来折腾去的,也不嫌麻烦吗?你们事儿不多,自然不在乎的,侯府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二舅妈忍不住了,怒喝一声站了起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什么高嫁?难不成我们家郡主还配不上你们江宁侯府?你们府邸事儿多,我们就闲得跟屁似的是不是?有功夫在这里闲扯,还不如抓紧把缺了的东西送过来,纳彩之时,国公府收的就是公鸡,一并也得换了过来,话就是这样,不送。”   二舅妈是长期在边关随军,甄二爷自小混军中,说话粗俗,二舅妈虽然出身大家,但是耳濡目染,那些俚俗粗鄙之言就冲口而出。   大舅妈见压不住了,也道:“没错,若夫人觉得这门亲事还能继续办下去,今日便把缺了的东西送过来,今日是下聘的好日子,总不能过两日再送。”   江宁侯夫人摇摇头,不无遗憾地道:“没想到二位夫人这般固执,我已经认了错,也没说不补上,你们还要发难赶人,行,我们走便是!”   说着,便起身淡淡地对李夫人道:“婶母,人家都赶我们走了,我们就走吧。”   李夫人哼了一声站起来,“真是粗鄙之家,没见过这样的,有什么不对便说,有什么要求便提,动不动就发脾气往外撵人,也只有你们家才做得出来。”   说完,领着一众人就走了。   两位舅妈对视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   合着她们两人方才阴阳怪气地说着那些话,是故意要激怒她们的。   回头她们回去一说,又有那么多她们的人作证,传出去,骂的可就是国公府和甄家了。   “老太太说对了,这江宁侯夫人真是贱人!”大舅妈恨恨地道。   方才就该去请老夫人了,如今平白无故被侮辱一顿,还要被对方倒打一耙,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她们妯娌二人因为聘礼不对,把前来下聘的江宁侯夫人撵走了。 第283章 还是得老太太来   “瑾宁呢?”大舅妈问道。   “下人说今日一早就带着身边的人出去了,说是去枣庄的,估计晚上也不回来了。”二舅妈脸色沉沉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得,也咽不下去,看着这一大堆的礼心烦意乱。   “你留在这里继续打点一下,我回去找老太太说明白一下情况,免得到时候那边的人倒先去说一通。”大舅妈说。   “行,你去吧。”二舅妈叉腰,看着这一大堆东西,“来人,先把这些东西挪一边去,别妨碍地方,挪好之后,谁都别动!”   “是!”下人上前应道。   大舅妈走后,二舅妈想了想,便去了国公爷的屋中去找初三叔。   叫了初三叔出来外头,初三叔问道:“二夫人,有事?”   “侯府纳彩,你接待的吗?”二舅妈问道。   “是的,那日府中无人,国公爷起不来,我接待的。”   “送的公鸡?”   “送了一对公鸡。”   二舅妈冷冷地道:“方才她们说送来的是大雁,睁眼说瞎话,看来是从一开始就故意刁难了。”   “什么大雁?送来的就是公鸡……”初三叔怔了一下,说起大雁,他才忽然想起婚嫁的风俗来,“对啊,纳彩怎么送公鸡啊?我那时候忙糊涂了,也没太在意。”   主要是他没想到侯府会这样。   “故意打靖廷和瑾宁的脸!”二舅妈压低了声音,“国公爷伤着,这事就别告诉他,我们会处理的,他情况如何?”   初三叔点头,“本来也没大好,那日入宫请罪,伤了后背,脚底也伤了,回来发炎起脓,如今反而比早些日子严重了一些,到底是伤了底子,没那么容易好,他如今也爱惜身体,使劲养着,只为了三小姐的婚礼。”   “行,那这事你先瞒着,别叫他生气。”二舅妈这样说着,又忿忿地骂了一句,“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关心他。”   甄家的人对陈国公的感情是复杂的。   知道他深爱着甄依,但是他做的那些事,真不是随便就能原谅的。   大舅妈那边回去跟老太太把情况一说,老太太便笑得呲牙咧齿,极尽狰狞,“好!”   她脸上本是灰白之色,如今听了大舅妈的话,竟迸出一抹红润来,整个人也注入了斗志,“备马车!”   “轿子吧,马车颠簸!”大舅妈道。   “不,轿子慢!”老太太站起来,抖擞了一下,命婆子取来披风,整个人就像上战场的斗士一般精神奕奕。   “那父亲那边……”大舅妈迟疑了一下问道。   “这些事情,告知他做什么?这是女人家的事情。”婢女取来拐杖,她拄着行走了两步,步履沉稳,大舅妈便略放了心。   老太太的身子时好时坏,着实是叫她们担心的。   只盼着这次老太太别被气坏了才好,那江宁侯夫人和婶母李夫人可不是善茬,软的硬的都不吃还会倒打一耙。   “母亲,咱如今怎么办?”大舅妈追了出去,扶着她走。   老太太眯起眸子,“把她送来的东西,全部送回去!”   大舅妈一怔,“这可使不得,这叫外人看了,瑾宁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值得什么银子?这江宁侯夫人便是笃定咱会是这样的心思,送少了东西,都是寻常的几道,算准了咱不会去闹,大夫人,这亏吃不得,吃了第一次亏,气势就弱了,以后打蛇随棍上,动辄就能欺负瑾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黄昏时候,抵达江宁侯府,一对公鸡在老夫人的吩咐下,直接丢进了正厅。   侯府因为办喜事,族中的夫人们都过来了,说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其实就是沾点喜气,凑凑热闹,因为但凡办喜事,都能聚人气,在一起说说笑,论论谁家的长短,听听谁家发生的新事,这是夫人们最热衷的事情了。   老夫人来的时候,一双公鸡直接扔进来,把大家都吓住了。   公鸡是生鸡(不曾阉割),斗性很强,进了屋中见到陌生人,就飞扑而去,两只公鸡,一时弄得鸡飞狗跳,尖叫不断。   江宁侯夫人脸色微变,命下人抓住公鸡,然后整了一下发髻衣衫,看向拄着拐杖,被大舅妈和一群家将拥簇进来的老夫人。   甄家是武将家族,老夫人出门闹事,带的自然不是寻常奴婢,而是佩刀带剑的家将兵士。   呼啦啦二十几人进来,个个皆高大威武,倒把大家给唬住了。   婶母李夫人也在,看到外头退回来的聘礼,她冷笑了两声,“这位就是甄老夫人是吧?这闹的是哪出啊?送过去的聘礼,怎地退了回来?我们方才还在说呢,这下聘本来就着急,缺了东西,商量都不许打直接往外撵人,怎地,这会儿欺负江宁侯府没人,直接上门打闹了是吗?”   甄老夫人在京中确实算不得是什么厉害人物。   出身商贾,嫁给甄将军之后,安分守己,没闹出过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便是自己的女儿死在了国公府,屁也不敢放一个。   倒是因为甄将军的缘故,被封了一个一品诰命,只是长期在边关,鲜少回京,若不是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混过的,压根不知道有她这号人。   且李夫人认为,甄大将军名声再显赫,到底也只是粗鄙的武将,没有封爵,自然就不是权贵,与侯府是不能比的。   老夫人大步进来,虎头拐杖拄在云石地板上,发出清脆沉稳的声音。   只见她扬眸看着李夫人,怒斥道:“今日到国公府大闹一场的就是你,是吗?老身倒要好好看看你是什么来头,侯府与国公府两家的婚事,你也要横插一竿子。”   李夫人扬起尖酸刻薄的眼睛,尖声道:“老夫人可别胡说,什么我去闹国公府?今日是去下聘的,你的两位儿媳妇说什么聘礼不齐全,二话不说把我们给轰走了,一点礼数都不懂,你们还恶人先告状?”   在座的都是江宁侯府的本家亲戚,或者是杨家那边的亲戚,在老夫人来之前,李夫人就说这今日下聘之事,自然是胡乱编派,没一句实话。   听得大家直呼国公府和甄府霸道横蛮,如今再见老夫人登门就大呼小叫,还放了一对公鸡进来闹场,当下就有人说了,“这甄家的人也太过分了吧?就算侯府做得有什么不对,指出来就是,往外轰人已经不对,这还上门问罪,这做法真是前所未闻的。” 第284章 你小心说话   这有人说开了,自然就纷纷议论,说的话都是十分尖酸刻薄。   大舅妈听着这些话,气得快炸了。   但是老夫人却脸色不变,走到江宁侯夫人的身边看着她。   按照辈分,江宁侯夫人站起来见礼,“老夫人,实在是得罪了!”   老夫人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便把拐杖往她两脚间拄过去,江宁侯夫人只得侧身闪开,老夫人一个转身,屁股往她边上一瓢,把她给顶出去,然后安安稳稳地坐下了。   江宁侯夫人做的是正座,因而,老夫人坐下来之后,位置正中,眸光一扫,两边嘴碎的人都尽收眼底。   大家看着她生生夺了主人家的位子,不禁大呼嚣张。   江宁侯夫人却平静地道:“老夫人辈分高,且还是一品诰命,您请坐好!”   说着,她自己在侧边寻了个椅子坐下来,依旧气度雍容。   大家看着江宁侯夫人,都说她大方好气度。   老夫人等大家说得差不多,才看着一脸娴静的江宁侯夫人,“点一下你们今日抬过去的聘礼,可有什么缺了的。”   江宁侯夫人微笑道:“老夫人是否有什么不满意?不如说出来,我们侯府尽量满足。”   “不!”老夫人一口就拒绝,“不敢劳烦夫人,老身今日来,是回了这些聘礼的。”   “这如何能够?”江宁侯夫人怔了一下,“哪里有回聘礼一说的?除非是退亲,老夫人这一次来的意思是?”   李夫人尖酸地道:“退亲?这可是皇上的赐婚!”   老夫人眸光一冷,“皇上赐婚老身就退不得了?若非良配,便是玉帝赐婚,老身也得退,就你们侯府的做派,老身还真没没见过,纳彩送公鸡?下聘连聘饼都没有?什么意思?你们跟老身说道说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江宁侯夫人抱歉地道:“老夫人,今日我也跟大夫人说过,这只是底下的人忙中出错,漏了聘饼,至于纳彩当日,送去的可是大雁……”   老夫人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眼睛瞎了还是老身瞎了?方才的是大雁还是公鸡你没看清楚吗?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侯府送来的是公鸡?你以为国公府现在是无主母主持内事,便由得你们这样欺负侮辱吗?要知道送去的是大雁还是公鸡,只消等侯爷回来命人一查便知,至于说下聘的礼,忙中有错,老身不能接受这样的错,下聘,聘饼先入,你江宁侯夫人也是嫁过女儿的人,想必你们族中也办了不少喜事,这点基本的事情都不懂?你江宁侯夫人愚钝不懂,可底下办事的人也不懂?皇上赐的婚事,你们就这么任由几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办?你们这是轻视我家瑾宁还是轻视皇上?今日若不给老身一个说法,老身这外孙女就不嫁了!”   老夫人的连番诘问,逼得江宁侯夫人脸色微变。   且最后一句不嫁,虽然说是顺遂了江宁侯夫人的心愿,可她却是万万不敢的。   若因下聘的事情导致婚礼取消,这可是皇上赐的婚啊,如何能够?   其实从老夫人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她知道这事怕是闹大了,但是想着自己人多势众,且又先编派了一顿,甄府那边占不了理。   再说了,这老夫人难不成还会闹到退亲不成?这难看的可是她的外孙女啊,陈瑾宁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了,若再闹一场,以后就算顺利成亲,这脸也是丢尽了。   但凡要点名声,要点脸面的家族都不会这样做。   这甄老夫人,到底是商贾出身,做事太粗暴了。   这事本来就是她故意使绊,若闹到侯爷面前,再闹到皇上跟前,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她打算息事宁人。   只是,她还没说话,队友李夫人便哈哈大笑了,“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不过是聘礼不对,就带着兵马闹上门来,谁还敢娶你家的外孙女?谁家结亲不是慢慢谈到妥当为止的?你们国公府和甄家是欺人太甚,先是把送聘的人往外撵走,继而登门大闹,呸,你们不要脸,我们姓李的还要脸呢,一把年纪了,一点人事不懂,丢死人了。”   这话就不是理论了,有点人身攻击的意思了。   老夫人脸色一沉,拐杖重重地一戳,便见门外立刻进来一名名将士,直逼李夫人而去。   李夫人浑然不怕,厉声怒道:“怎么?你们还敢动手不成?信不信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尾音便化作尖叫,将士一手提起李夫人便架出去扔在了门槛上。   李夫人的尖叫变成杀猪般的惨叫,“哎呀我的腰啊,你们甄府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人?”   大家本来纷纷非议的,见老夫人先逼问继而动手,都吓住了。   怔愣片刻,都纷纷起来要告辞。   老夫人一声令下,“大门关上,今日这事说不明白,谁都不许走,大铁,去请侯爷回来,就说老身找他!”   江宁侯夫人终于是抬起了眼睛看着老夫人,勉强一笑,“老夫人又何必这样呢?这闹起来也不好看啊。”   “谁要好看了?你要好看怎么不把事做得好看一点?”老夫人眸光冷冽地看她,“纳彩,你们送的是两只大公鸡,下聘,你们少了聘饼再缺了莲子百合,我儿媳妇与你们好好说话,你们态度傲慢不说还出口伤人最后更倒打一耙污蔑她们轰走你们,你们要脸就是这样做事的?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曾被人这般欺辱过,若这口气忍了下去,日后我家宁儿嫁到你们侯府,岂不被你这种刻薄反复无常的婆婆欺负死?”   “这话也不能颠倒黑白啊……”侯爷的姑妈仗义执言,“分明是你们国公府先轰人的,下聘缺了东西是不对,可也不是说没得商量啊。”   老夫人眸光一扫,盯着江宁侯夫人,“你自己说,今日是国公府轰你们走还是你们自己先发难走的?你小心说话,但凡有一句虚话,老身就闹到皇上跟前去。” 第285章 黑的变白的   江宁侯夫人眸子几转间,看着已经关闭了的大门,叹息道:“老夫人,我知道今日我婶母说话是有些过分,我也一直在赔不是的,只是婶母已经惹恼了大夫人和二夫人,这事我实在也是收不了场,还请老夫人您多包涵。”   “推?”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是说今日一切都是你婶母做主的?和你无关?”   江宁侯夫人站起来福身赔罪,“我是罪魁祸首了,若我能劝住婶母,也不至于闹得不可收场,至于日前纳彩的事情,也都是交代下去下人办的,着实也是我的不周,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该我亲自办才是。”   大家听了江宁侯夫人的话,都懵了。   虽然说方才一直都是李夫人在说国公府的嚣张,可她并未分辨,甚至偶尔还点头,这难道不是赞同李夫人说的话吗?   怎地如今又都是李夫人的错了?   老夫人眸光在诸人脸上巡梭了一下,沉声道:“老身托大,在此问问诸位夫人,若是你们家议亲,三书六礼,你们是否都会严格根据风俗规矩来办?可会在纳彩的时候送一对公鸡?会否在下聘的时候连聘饼和牲口都缺了?”   这话问得大家都无言以对了。   若是自己家的亲事,自然得事事跟紧,聘饼怎么能缺?这不是骂人家女方断六亲吗?这聘饼可是女方用来送给女方的亲人的。   总不能叫女方自己去买聘饼。   至于牲口,那就更不能缺了。   像侯府这样的大家,牲口起码是猪牛羊马,小户人家才用鸡来代替的。   这是最基本的啊。   且贴盒里,怎么能少了莲子百合?这可是最大的寓意,祝福新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   这缺的也是太巧了点儿。   方才大家起哄说是非,说得十分起劲,自然不问是非黑白。   如今真到论起来的时候,才觉得侯府这一次做得着实是过分了,难怪人家生气的。   强者胜,舆论就倾倒。   老夫人是混生意场上的人,知道这个道理。   她先力压了江宁侯夫人一把,局外的人,自然倒戈。   而她在对质的时候,需要这些人说话。   “明嫔娘娘到!”外头,传来了江宁侯夫人婆子的声音。   婆子得知形势逆转,便急忙去求救,可府中无人,只有这明嫔娘娘能拉出来镇镇场子。   所以便急忙去请明嫔。   明嫔是江宁侯夫人的义女,婆子来说夫人有请,她不能不去。   但是到了门外,看到十几名军士,她心里便沉了沉,看来是让她做出头鸟的。   她自然不会这么愚蠢,之前她看清楚了江宁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得力,也不愿意出力,这样的人不可指望,且在府中数日,也知道江宁侯如今不待见这个夫人。   所以,在得知甄家的老夫人在里头,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和里头的人不一样,不会认为甄家比不上侯府。   这江宁侯昔日还是大将军的麾下呢,军人是念情,念旧,念尊的,即便江宁侯今日荣誉加身,也断不可能对甄大将军不敬。   所以,她进去之后,便先去给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站起来回礼,“原来是明嫔到了,老身失敬!”   “老夫人别客气,快快请坐!”查端明含笑道。   诸位夫人也都站起来见礼,查端明本不需要回礼,可如今她是侯府的义女,这些也都是侯府的亲戚,所以,她还是福了福身。   婆子也跟着进来的,对查端明道:“明嫔娘娘,这侯府与国公府的亲事出了点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要不,您就这个中间人,让两家都心平气和地说一说,如何?”   江宁侯夫人看着查端明,也道:“既然娘娘在此,倒不必去请侯爷了,老夫人,您认为呢?”   大舅妈在一旁瞪了江宁侯夫人一眼,叫明嫔出来做中间人,若老太太不给明嫔这个面子,便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可若这明嫔说息事宁人,那这口气还是只是出了半口而已。   老夫人没说话,倒是明嫔笑了笑说:“义母说笑了,两家的亲事,我怎么能给意见?老夫人年纪最尊,一切先听老夫人的便是。”   老夫人冲她微笑,“谢明嫔娘娘赏脸!”   “老夫人客气了!”   江宁侯夫人银牙紧咬,几乎恨不得给明嫔一巴掌。   到底是信不过的。   被婆子叫明嫔过来一打岔,江宁侯夫人倒是沉了心,既然必须要请侯爷了,那这嘴巴就得咬紧了不放,她是先有错,忙中出错,但是国公府往外撵人,她早就吩咐下去,送聘礼的人都会统一口径,既然你甄家和陈家要耗,咱就耗一下!   我吃亏也断不能叫你们占理!   所以,她眸色一沉,厉声道:“够了,老夫人,我尊您年长,侯爷也叫您一声师娘,所以您进门的时候我护您甄家名誉,说一切都是我侯府礼数不周,更委屈了我婶母,隐瞒了国公府把我们赶走的事实,我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想到你们越来越过分,您若是不信的话,尽管去问问今日随着去送聘的人,看看今日您甄府的二位夫人是如何对我和婶母的。”   老夫人已经命人去请侯爷了,所以听了江宁侯夫人这翻来覆去的话,一点都不着急,只淡淡地道:“你放心,老身今日来就是要把事情闹个清楚明白,国公府不吃亏,也断不会叫你们白白受委屈。”   大舅妈方才还有些担心,如今听了老夫人的话,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漫声道:“我还真是谢谢江宁侯夫人一心为我们甄家的名声着想了,至于说问你们今日送聘的人,还不如去国公府问问我们国公府的人呢,你的奴才不帮着你撒谎难道会站出来主持正义吗?既然夫人说今日礼数周到了,是我们妯娌二人赶你们走,那就等侯爷回来,咱好好分辨分辨,反正方才也这么多人在听着呢,夫人说话颠三倒四,实在是好笑。”   江宁侯夫人冷声道:“我已经说过,方才是为了顾忌你们甄家的面子,才把一切揽在身上,你们不知好歹,罢了,要分辨就慢慢分辨,我便不信,白的还能让你们说成黑的,黑的也能洗清变白。” 第286章 侯爷回来   在座的人其实觉得江宁侯夫人说的话不尽然可信了。   但是,到底是侯府的人,自然帮回侯府,主要是不想事情闹大,这事闹大了,整个李族的名声都不好。   因此,江宁侯的姑母道:“老夫人,今日之事,谁对谁错都好也不是那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两家这亲事还得继续啊,不如一人退一步,侯府把缺了的送过去,国公府也为郡主着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是挺好吗?”   跟老夫人说完,她又看着江宁侯夫人,“今日本是你先错的,你踏实给老夫人赔罪说句对不起,趁着如今还没天黑,先把东西送过去,两家重归于好。”   江宁侯夫人自然不能再改口了,三番四次地改,信誉全无。   所以她咬定了道:“既然老夫人要讨个说法,就讨吧,横竖今日我和婶母在国公府也是受尽了屈辱,听了许多尖酸刻薄难听的话,若最终还是被冤枉,也是没法子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只是冷冷一笑,并未说话。   在座的有江宁侯夫人娘家的人,正是杨侍郎的夫人黄氏,她听着虽然知道自己的大姑姐错了,可甄家也太咄咄逼人了吧?   因此,她淡淡地道:“这时候论什么对错?难道真不想结亲了吗?不结亲,你们家的外孙女就很光彩了?都被退过一次婚了,还不知道丢人?这样带着人冲上门来,欺人太甚了!”   老夫人冷眼扫过去,“你姓什么?哪家的媳妇?”   黄氏哼了一声,“吏部杨侍郎的夫人,您老人家长期没在京中,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老夫人对大舅妈说:“记下来,嘴贱的慢慢再收拾!”   黄氏一怔,随即恼怒地道:“你说谁嘴贱呢?我敬你是老人,给你几分脸面,这才没骂你,凭你今日做的事情,若按我往日的脾气,早就……”   老夫人忽然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若按我在边城的脾气,凭你方才说的话,我便可撕烂你的嘴!”   黄氏一惊,触及她冷冽阴鸷的眸子,吓得把到唇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缩在椅子上不敢做声。   倒是江宁侯夫人说内急,出去了一下,出去之后,便迅速去找婶母李夫人,交代几句,再交代婆子去跟去送聘的人对口供,交代完毕,才慢慢地回了正屋。   她进来的时候,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是知道她去做什么。   家将很快便去请到了侯爷,一路上也没说原因,只说老夫人如今在府中,要见他。   侯爷自然不敢怠慢,老夫人寻常不出门,忽然去侯府,一定有事。   今日去下聘,他也是知道的,出门之前,便交代了下去要好好办这事。   莫非是下聘出了事?按说不会啊,那边也不在乎多少聘金,至于其他的也都是寻常物件,首饰也是名贵的,且这些身外之物,瑾宁和老夫人应该也不会在意。   他问家将,家将三缄其口,说只等他回了府中便清楚,若他先说了,侯爷会先入为主,反而不公平。   侯爷心急,只得快马加鞭赶回去。   回到府中,见外头站着一排军士,他心中沉了沉,军士对他行礼,他拱手便推门进去了。   进去看到屋中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本家的,老夫人坐在正座上,气势威仪,脸色沉凝。   江宁侯记忆中的老夫人,一向都是温婉和蔼的,唯一一次见她这样,便是当年甄家家将出了叛徒,害得甄大将军差点命丧。   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沉,连忙上前行礼,“子言参见师娘!”   他是单膝跪地,这礼可大了。   老夫人没有动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起来!”   江宁侯站了起来,却依旧躬着身子,站在了老夫人的身前。   江宁侯夫人神色很坦然,甚至对旁边的婆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把方才被仍走的婶母请回来。   老夫人看着江宁侯,道:“老身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侯府讨个说法。”   江宁侯倒是干脆,直接道:“师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子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江宁侯夫人刚扬起的眸子迅速垂下来。   她就是怕会这样。   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只盲目地信那边的人。   老夫人伸手压了一下,“是不是老身委屈,还不知道呢,老身没参与其中,也是听儿媳妇回来说的,在老身说之前,先听听你的夫人怎么说。”   江宁侯夫人眸色不动,“方才老夫人命人去请侯爷,路上不先说了此事吗?”   江宁侯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本侯马上回来。”   江宁侯夫人抬起头看着侯爷,眼底含着泪意,委屈而又故作倔强,“我只问侯爷一句,信不信我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说不信,这里头还有她娘家的人呢。   他这些年对她和对娘家人都很好,只是出了陈瑾宁这件事情之后,才对她逐渐冷淡的。’   因而,她赌一赌这二十余年的夫妻情分。   江宁侯却一口道:“哪那么多废话?说!”   江宁侯夫人声音低沉而凄婉,“若侯爷不信,我说来何用?”   “我来说!”方才被扔出去的婶母李夫人大步进来,脸上堆满了怒火,裙裾一拖,人便进了屋中。   她直接便站在了江宁侯的面前,厉声问道:“子言,你夫人说的话你若不信,婶母说的话,你信不信?”   江宁侯见到她,便蹙起了眉头,这位婶娘的性子他自然清楚,族中她的嘴巴是最厉害的,日前说来帮忙,他就交代过江宁侯夫人,不可让多插手婚礼的事情。   只是碍于自己是晚辈的身份,他躬身,“婶母请说!”   李夫人重重点头,掷地有声地道:“好,你若信我的话,便坐下来听我慢慢说,今日之事,我一桩一件,哪怕一字一句都得给你说分明了!”   江宁侯见她义愤填膺,倒不像是理亏之人,便疑惑地看了看老夫人,慢慢地走过去坐下来。   李夫人走到大舅妈的面前,冷笑一声,“今日我与侄儿媳妇一同去下聘,是你在国公府接待了我们,是不是?”   她口中的侄儿媳妇,自然就是江宁侯夫人了。   大舅妈见她口气十分凌厉横蛮,倒像是端着天大的委屈来,便冷笑一声,“没错,你们二人来下聘,是我在国公府接待的你们。” 第287章 盘问技巧   李夫人继续厉声逼问,“聘礼是你收的,你点算的,聘金给了多少,首饰给了多少?”   大舅妈道:“聘金是有一箱银子,写着一万两足,帖盒里还有银票,两万八千两,合计是三万八千两的聘金,至于首饰也都放在帖盒里,齐全的头面两副,另还有玉镯和簪子等共三十八件。”   众人听了,哗了一声,这三万多的聘金,两副齐全的头面再算各项首饰三十八件,是真不少了。   李夫人冷笑,“你既然承认就好,你点算之后,是不是嫌弃这聘金给少了,让我那侄儿媳妇再送八万两过去?”   大舅妈怒道:“一派胡言!”   “不承认?”李夫人呲牙,方才的恨意,“你如今不承认了,可今日你讨要银子的时候,不是很理直气壮吗?说你家的是郡主,身份尊贵,没个十万出头的聘礼不嫁,这多要银子也就罢了,还要我侄儿媳妇把李家名下的三家店面都过给郡主,我侄儿媳妇只是考虑了一下,你便认为她不答应,挑剔聘礼不周到,还命人把我们给撵出去了,甄夫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今日所说所做,你纵不承认,可自有神明听到,竟还敢带人上门闹事,我也不过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事情复述出来,你家老夫人便命人把我扔出去,你们如此横蛮,会有报应的。”   李夫人这话说得呲牙咧齿,凶狠不已,一字一句都如同咬着天大的屈辱,叫人听了不禁信个十足。   大舅妈是气得浑身颤抖,她做梦都没想到她们颠倒是非的本事这么高强。   她气得双眼发黑,嗓子直冒烟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辩解。   在座的人听了,也是觉得疑惑不已,怎地说的一次和一次不一样?   查端明坐在旁边上听着,也不禁暗暗佩服江宁侯夫人这一招。   这李夫人情绪异常愤怒,说话滴水不漏,若江宁侯对老夫人没有十足的信任,怕就要信了李夫人这话了。   她倒是不在乎谁输谁赢,只觉得看这样的戏码特别的有趣,这样的急转直下,她十分期待老夫人的反击。   只见老夫人慢慢地转着拐杖,淡笑了两声看着李夫人,“你说老身的儿媳妇要你们多加八万两银子,再另外要三家店铺,你们不愿意,所以,她便挑剔你们的聘礼不足,最后更把你们撵出去,是不是这样?”   “我们不是不愿意,只不过是考虑考虑,是她以为我们不愿意,命人把我们撵出去了!”李夫人冷声道。   “你们起争执的时候,你们的人都看见了,是吗?”老夫人问道。   “自然看见,若你不信,便传他们进来问问便知道了。”李夫人哼道。   老夫人淡笑,“那自然是要问的。”   婆子听得这话,立刻就出去喊人。   今日抬聘礼去的,一共是二十人,在屋中排了三排,规规矩矩地站着。   “老夫人尽管问!”李夫人眼底尽然是得意嚣张之色。   老夫人扬手,“都先退出去,一个个来!”   她令一下,家将便入内,把人一个个地先请出去,只留了一人在屋内,大门关上。   江宁侯夫人和李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紧张。   但是,想着婆子都先教了下去,口供一致,只要咬紧了是她们那边先增加条件,再撵人,基本就出不了差错。若问多余的,便给个提示不回答便是。   一名家将站在了那下人的身边,那下人长得五大三粗,神情却有些畏缩,这么大阵仗,且侯爷的眸光又如何严厉,让他心生胆怯。   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垂下双手垂下脑袋,只等老夫人发问。   老夫人却先不问他,而是高声对侯爷道:“子言,老身给你讨个人情,若老身发现他有半句假话,当场杖杀,如何?”   侯爷很笃定,他是爱惜奴才的,可眼前这个是家生奴才,断不会撒谎,因而,他点头道:“一切凭师娘做主!”   老夫人露出狰狞的笑,“那就好!”   这下人听了这话,再看她的神情和旁边威武的家将,他的剑就竖在自己的身旁,他吓得腿都软了,慌张地看着婆子。   婆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见侯爷眸光扫过来,她便立刻垂下了眸子。   看着阵仗,查端明便知道江宁侯夫人要倒霉了。   一位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掌握杀伐大权,一个是微小恐惧又心虚的奴才,心理上便先输了一大截。   听得老夫人开口问了,“我问你,国公府是否在你们送了聘礼之后,再追加银子和店铺?”   奴才惊恐,不知道如何回答,又看了婆子一眼,婆子这会儿不敢看他了,只是转开视线,然后做了个手势。   奴才腿软跪在地上,“回老夫人……的话,是……是的!”   “追加多少银子?你记得吗?”老夫人问道。   “八……八万两!”奴才颤抖着回答说。   “店铺三家,是吗?”老夫人又问。   大舅妈看了老夫人一眼,觉得不该这样问,都告诉他了,他肯定点头说是。   果然,奴才说:“是!”   “嗯,然后你们夫人答应了给银子,却要考虑一下再给店铺是吗?”老夫人又问。   “是!”奴才又回答说。   “结果国公府就发难了,说侯府纳彩的时候送的是公鸡,而不是大雁,是吗?”   这……奴才想了一下,婆子似乎没交代,但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便点头道:“是的!”   老夫人再问:“你们夫人不承认,说当日送来的是大雁,不是公鸡,是不是?”   “是!”这一次,奴才没有想,直接就点头回答了。   老夫人看着他,眸色一闪,“那国公府要求侯府再送聘饼和牲口过来,你们夫人说不必如此,都成过亲了,是吗?”   “是的!”因是事实,加上一路回答都妥当,奴才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胡说八道,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家夫人可没有说过不补送!”李夫人怒极,指着这奴才就痛斥。   “他这话说得不对吗?”老夫人抬起头问道。   “自然不对,我们哪里说过不愿意送聘饼来?”李夫人盛气凌人地道。   老夫人点头,看着那奴才,声音平静地问:“你撒谎了,方才老身问过侯爷,若你撒谎,要你的命,你是听着的,是吗?”   奴才怔怔地看着老夫人,看到老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他全身发抖,“砰砰砰”地磕头大哭求饶:“侯爷,老夫人,饶了奴才吧,方才的话都是崔妈妈教的,说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 第288章 夫妻反目   江宁侯站起来,一脚就踹了过去,口中怒道:“说,今日之事到底如何?若这会儿还有一句假话,不等师娘动手,本侯便先灭了你!”   说完,狠狠地剜了江宁侯夫人一眼,江宁侯夫人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神情平静,但是脸色已经惨白。   倒是李夫人还不知道厉害,厉声对那奴才道:“你只管说,说说今日国公府是如何的嚣张跋扈!”   奴才全身抖动如筛糠,哪里还敢隐瞒?当下就把今日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自然,也没有什么大舅妈要增加聘金和店铺的事情存在,这一切都是李夫人和江宁侯夫人杜撰用以诬陷大舅妈的。   奴才年轻,记得十分清楚,连对话都惟妙惟肖,江宁侯听得脸都黑了。   婶母李夫人见势头不对,对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的江宁侯道:“婶母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你夫人交代的,说是先给那边一个下马威,那样她虽以郡主之尊入门,日后也不至于太嚣张!”   方才还帮着江宁侯夫人说话的黄氏听得此言,站起来寻了个由头就走了,这等肮脏事她才不沾身呢。   江宁侯站起来,对在座的本家或者娘家亲戚道:“本侯有家事要处理,诸位便先请吧,欢迎日子那天大家过来吃喜酒!”   众人知道侯爷定是要发大怒了,再看看江宁侯夫人,还是维持着原先那样的雍容姿势,俨然一副威严的主母模样。   大家都认为,以她的为人,怎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闹大了呢?这下聘,礼数怎可如此不周?这还编造出一大通谎话来,真是丢人!   查端明看戏看罢,也都起身走了。   众人纷纷离去之后,老夫人也站了起来,拐杖一拄,道:“老身只是来讨个公道,今日还是下聘的日子,缺了的物什,一样不能少,还得往国公府里送。”   她是个知趣的老太太,侯府的家事,她不过问了。   “师娘,缺了的聘礼,一定会如数奉上!”江宁侯作揖,“子言在此给师娘赔不是!”   老夫人公道讨了回来,气也消了,淡淡地看了江宁侯夫人一眼,道:“娶妻不贤,家门不幸啊,子言,你为人如何,师娘心里有数,今日这事,师娘不冲你,只冲她,若换做其他事情,师娘这口气忍就忍了,都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但是瑾宁不成,她是甄依的女儿,是老身的心头宝,老身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叫她受丁点的委屈,你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江宁侯心里泛起了阵阵的酸楚和刺痛,喉头竟是一阵哽咽,“子言明白!”   “走吧!”老夫人点点头,对大舅妈道。   老夫人来的时候气势昂然,走的时候依旧威势不减。   她隐约听到了巴掌的声音,夹着低低的狂怒。   她仰头,天色已经晚了,只盼着还有聘饼。   出了外头,她轻声吩咐大舅妈,“你带人去找找,看看哪家饼铺子还能给咱赶工,咱出三倍的价钱。”   “是,老太太!”大舅妈应道,方才老夫人最后的一番话,说得她心里难受极了,瑾宁这孩子,打小就被人欺负被人嫌弃,怎地到了今日,都是郡主了,还有人不忘对付她?   侯府大门一关,里头的所有事情,便与她们无关了。   江宁侯在老夫人转身的时候,直接就一巴掌打了过去。   江宁侯夫人脑袋有片刻的空白,脸上麻木了一会儿才开始觉得痛,只是耳朵嗡嗡作响,甚至都听不到他低吼什么。   她慢慢地站起来,扬起眸子,眸子里没有泪水,只有说不出的愤怒与怨恨,“一切都因为甄依,是不是?你始终忘记不了她。”   江宁侯眼底充满了厌恶,“本侯曾说过,你伺候我母亲,送走了她,本侯不会休你,看来这主母你做得实在不称职,从今日开始,侯府所有的事情,你一概不得插手管。”   “是她,是因为她!”江宁侯夫人忽然崩溃,痛哭失声,“这多年了,她哪怕是嫁给了一个窝囊废,被窝囊废害死,你还是没忘记她,你千方百计想要她的女儿进入侯府的门,是因为你没娶到她,你不甘心,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靖廷娶她,还是你要娶她?你娶不到她母亲,你就打她的主意,是不是?”   江宁侯眸子倏然闪过怒火,手扬起来就要一巴掌下去,江宁侯夫人却拔下了发簪,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地道:“你打,打下来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夫妻二十年,抵不过你当初见她一眼,你虽娶我为妻,可在你心里她甄依才是你的妻,你虽不纳妾,却不是为我,而是为她忠诚,我看透了,我痴傻了二十年,等了你二十年,你却是这般对我?李子言,你这个伪君子,你打,你打下来,我也好死心,也顺便死了让你顺遂心愿!”   江宁侯慢慢地放下了手,却一下子握住了她的喉咙,往后推去,直接把她推倒在椅子上,他的眼底焚烧着怒火,厉声道:“你与本侯的事情,休得把甄依牵扯下来,你有什么资格责难甄依?本侯喜欢她,在你之前,娶你前不曾瞒你,娶你后诚心相待,不纳妾,不胡混,本侯当初承诺,努力忘记甄依与你好好过活,你却不信,但凡本侯去了陈府,你便以为本侯与甄依私会,但凡本侯静默看书,你便以为本侯思念甄依,在母亲面前,你编派了本侯和甄依多少?母亲信了你的话,三番四次在宴会上只要与甄依相见必刁难于她,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杰作?本侯早就受够了你的疑心,若不是看你为本侯生下儿女,又侍奉了老人,早就休弃你出门,今日你还敢在本侯面前提甄依?本侯不妨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比不上她,你要死,尽管死,本侯厌恶你这样的歹毒妇人,你死了,侯府家宅清净,再不受你荼毒。”   江宁侯说完,送开她的脖子,转身冷然而去,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第289章 这奇怪的姐弟   这件事情,瑾宁是从庄子里回来才听说的。   她倒是没想到江宁侯夫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心眼,而且,只这样辱一下她的面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钱嬷嬷倒是看出了门道,“看着确实没意思,但是,江宁侯夫人带着侯爷的婶母李夫人一同来做这事,意义就很大了,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在族中也能说得上话,李夫人跟着她一同来对付你,自然就知道江宁侯夫人不喜欢你,族中的女人跟着也会排斥你。”   瑾宁没想到这一层去,她和靖廷都是一样,对外人高看轻看都不太在乎。   “你是不在乎,可她在乎啊,她在族中这么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你是以郡主之尊入门的,再不是国公府那个被丢弃在庄子里的孤女,她不先压你一头,怎么得了?”   瑾宁却觉得未必是这样,缺的是大雁和莲子百合,还有聘饼,她的心思或许更恶毒一些。   但是不管如何,如今吃亏的不是自己,是她,这事瑾宁就没放在心上了,她们之间有深仇大恨,眼前这点,真算不得什么。   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婚礼被人破坏,坏了自己的心情,因此,此事就此打过。   只是,瑾宁没打算追究此事,李良晟却来了,还带着姐姐李齐容一同来的。   江宁侯夫人如何被责罚,瑾宁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到姐弟两人凶神恶煞地来到国公府,她大概能猜到江宁侯夫人很惨。   李良晟见到她,就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害得我母亲自尽,你高兴了吧?”   瑾宁摇头,“不可能!”   江宁侯夫人不会自尽,她绝不是那种受了丁点打击就要自残的人,这种事情,只有陈瑾宪这样的弱女子才会做。   江宁侯夫人……她不会!   “你还不信?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看看你有多恶毒?”李良晟一张脸像是要吃人一般的凶狠,这和他往日的形象有很大的分别,往日总是高高在上却又神色淡淡。   相反李齐容则站在一旁,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一点都不激动。   “死了没?”瑾宁问道。   李齐容听得此言,倏然扬起手掌就打下去,“你这个毒妇,你好狠毒的心肠,她怎么说也是你未来的婆母。”   瑾宁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推,冷嘲热讽地道:“跟我动手,你是有多不自量力?”   李齐容知道在她手底下占不了便宜,她看着李良晟,冷冷地道:“看到了吗?你现在还觉得可惜吗?”   李良晟恼怒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我可惜什么?”   李齐容冷道:“我就是带你来看清楚她的为人,这样恶毒又粗鄙的女子,你是否还会喜欢她?”   李良晟气得发抖,指着李齐容怒道:“你再胡说?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   瑾宁退后一步,与可伶可俐对望了一下,什么局面?不是来找她算账的吗?怎么姐弟两人反而闹起来了?   瑾宁道:“二位要打要闹,回你们侯府再闹,这里不欢迎二位。”   说完,她转身就走。   李齐容却叫住了她,“慢着!”   瑾宁回身看着她,“还想怎么样?”   李齐容走到她的面前,勾唇一笑,“得意了,是吗?我是来警告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等着!”   瑾宁看着她,近乎是居高临下地睥睨,“好,我等着!”   李齐容笑着,转身的那一瞬间,眸色阴厉。   李良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看到李齐容走,他狠狠地瞪了瑾宁一眼,也跟着走了。   瑾宁对姐弟二人的来意简直是一头雾水。   李齐容是来警告她的,那李良晟呢?难道是来告诉她,他母亲自尽了?   “李齐容方才说什么李良晟喜欢你,是真的吗?”可伶奇怪地问道。   “放屁!”瑾宁转身。   “这话粗鄙了啊!”钱嬷嬷刚出到廊前,就听到瑾宁这话,随即纠正。   瑾宁笑了,“是,我改!”   “一言一行都得记住,才去了一回东浙,打了一回仗,军人的粗鄙习性都学了个十足,你如今的身份是郡主,日后嫁到侯府去,一言一行皆是你夫君的颜面。”钱嬷嬷啰嗦道。   “知道,知道,以后注意!”瑾宁笑着走上去,却见陈瑾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怔怔地看着方才李良晟远去的地方。   见瑾宁走来,她才回过神来,一手就勾住瑾宁的手臂,甜甜地问道:“宁儿妹妹,方才的就是侯府的世子吧?”   瑾宁松开手,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又如何?”   “没如何,我见过他,但是没想到近看他这般的好看。”陈瑾珞眉眼堆满了笑,谄媚地道:“下次你去侯府,能带上我吗?”   “不能!”瑾宁不想跟她说话,自打二房落魄之后,她就跟牛皮糖似的,总粘着她。   可伶嘿嘿了两声,道:“二小姐想去侯府啊?可以啊,到时候三小姐出嫁,女家得有人送嫁去,只不过,送嫁的最好是成了亲的姐姐,二小姐被妹妹跨了头,你去不妥当啊。”   陈瑾珞却深思起来了。   大家都没搭理她,回了屋中。   瑾宁刚坐下来,管家就来了,把老夫人的情况禀报给瑾宁听。   “她是故意绝食的,已经有两日没吃了,若这样下去,怕会耽误郡主的婚事。”管家忧心地道。   瑾宁道:“你去告诉她,她活着一天,她孙子在牢里活一天,她若死了,我就弄死她孙子。”   “这使得!”管家眉开眼笑,“她最重视的就是她的宝贝孙子了。”   说完,管家便去了。   钱嬷嬷哼道:“这老不死!”   自从那一次靖廷去跟她说了话之后,老夫人便没了求生的意志。   她之前坚持着一口气,是要看瑾宁和国公府衰败,但是,没有看到衰败,只看到她厌恶的人一天比一天的得意,如今还即将嫁入侯府,她便想着死了能破坏她的婚事。   因如今无法下床,她要自尽,也只有绝食。   管家去把瑾宁的话告知她的时候,她怒得双眼冒火,却奈何不得,只用能动弹的一只手捶打床板,扯着嗓子直诅咒,“你陈瑾宁不得好死,你会断子绝孙……”   管家嫌弃她说话难听,便叫人勒住她的嘴巴,她咿咿呀呀地骂不出声,却几乎气炸了。 第290章 不会下蛋的母鸡   李良晟在回去的马车上,怒气冲冲地对李齐容道:“你说要带我来找陈瑾宁算账,却是当着她的面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真是快要气死了,陈瑾宁若听了那些话,不知道多得意,肯定如今就在耻笑他当初的退亲。   李齐容冷冷地道:“我若不是带你来她面前说,你会死心吗?”   “死什么心?我对她一点喜欢都没有,我最厌恶的人就是她,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李良晟愤怒地道。   “弟弟,”李齐容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你心里想什么,能瞒得过我吗?若不喜欢她,你偷偷画她的画像做什么?画了又撕掉,你是又喜欢她,又恨她,撕掉的那些画像,都挖去了眼睛,是不是想说她没挑对人啊?”   “你偷看我的东西?”李良晟倒抽一口凉气,眸光阴鸷,“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以后你再不得踏入我屋中半步。”   说完,大喊一声,“停下!”   车把式连忙就把马车停下,他掀开帘子就跃了下去。   李齐容看着愤怒而去的背影,不禁摇头,“真是不懂事。”   回到府中,长孙嫣儿在大门后探头探脑,见李良晟没跟着回来,她怔了一下,走了出去。   李齐容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出来做什么?丢人现眼,进去再说。”   长孙嫣儿对她的恶言恶语感到满腹委屈,给了她一千两银子,还是没好脸色看,这家人都是势利眼。   但是有求于人,她还是忍下了心中的不快,疾步跟着进了去。   李齐容是不愿意去她屋中的,所以便选在她院子外头的亭子里说话。   李齐容打发了身边的人走,倨傲地坐了下来看着长孙嫣儿那寒酸的样子。   以前也不知道怎么看她会看得顺眼,如今看她畏畏缩缩,穿着没点儿大方气,嫣红一色,没好气地道:“你穿成这个样子,难怪良晟不喜欢你,你当你自己是唱戏的也就罢了,这侯府可不是戏园子。”   长孙嫣儿一肚子的苦水都没地方吐,她倒是想穿好的,但是有这银子吗?陪嫁过来的那点儿,都给打点出去了,也没少在她李齐容身上花,侯府给侍妾的月例银子就那么点儿,还不够她扯一件云缎衣裳的。   她难道就不想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吗?若打扮得好看,世子肯定也会多喜欢她几分的。   但是这委屈却是不敢说的,只能嗫嚅地道:“我确实不懂得穿衣裳,以后跟姐姐请教。”   李齐容冷冷地道:“跟你说多少次?不许叫我姐姐,你记住你的身份,我自然是不跟你计较的,但是若有外人在,你这一声姐姐就是僭越了。”   长孙嫣儿心中发恨,却只得低声喊道:“是,记住了姑奶奶。”   李齐容摆足了架子,这才慢慢地道:“你昨天给我拿的画卷,我看过了,今日也带他到了国公府那边,当着陈瑾宁的面说他喜欢她。”   长孙嫣儿脸色煞白,失声道:“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那她得多得意啊?姑奶奶您怎么能这样呢?我是让您劝劝世子,不是让您带他去示爱。”   李齐容冷笑一声,“你懂什么?陈瑾宁得意是一时的,她以为良晟喜欢她,她便会放松防线,且也能挑拨她与陈靖廷的关系,你以为劝劝良晟就行了吗?一天不弄死陈瑾宁,良晟都忘记不了她,而且,良晟爱面子,今日陈瑾宁对他不屑一顾,又知晓他的心意,他肯定会很抵触,这反而会让他反感陈瑾宁。”   长孙嫣儿虽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让陈瑾宁知道李良晟竟然喜欢她,她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当时发现良晟偷偷地画陈瑾宁的时候,心里也是大吃一惊,虽然说画像都撕烂了,且还把眼睛嘴巴都给戳烂,可那些画像画得太认真了,细细勾勒出的眉眼,哪怕戳烂了,她都能看出他的用心来。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偷偷地画她的画像?   当时她只有一种感觉,就是想马上杀了陈瑾宁。   回想起前后,她千辛万苦地算计,到最后却只能嫁入侯府为妾,孩子没了,也不能生育,在这个侯府,她已经不中用了,连奴才都可以对她冷言冷语。   偏生,之前对她好的李良晟也都改变了态度,这些日子莫说去她的房中,便是见了她都不愿意打个招呼。   在看到那些画像之后,李良晟的态度都有了解释。   他喜欢陈瑾宁,他喜欢一个他先不要后又得不到的女人。   他的冷淡,就都有了解释。   她怒极,无计可施。   实在是没办法才找上李齐容这个吸血鬼的。   不过是求她点儿事,她竟然狮子大开口,说看中了一副头面,要一千两银子。   她本来就没多少了,咬着牙挤给她,想着她能让良晟回心转意,却没想到,她转身就带着良晟去找陈瑾宁,且把良晟的心意告知了陈瑾宁。   她想到陈瑾宁会因此而得意洋洋,且日后更有耻笑她的资本,她心里就很窝火。   只是眼下银子花出去了,也只能听李齐容的了。   “姑奶奶,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长孙嫣儿问道。   李齐容道:“着急什么?且等着就是。”   “等到什么时候?”长孙嫣儿是真着急了。   李齐容伸手扶正了发髻,这新买的簪子让她甚是欢喜,“大婚!”   “大婚?”长孙嫣儿眸子一闪,“大婚当日人那么多,能做什么啊?”   “人多才好办事,你别问那么多,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李齐容不耐烦地道。   长孙嫣儿不敢再问了,只是略哀怨地看了李齐容一眼。   李齐容看着她,淡淡地道:“行了,你也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样子来,当初是你自己死活要进门的,如今怨得了谁?我和我母亲都不曾嫌弃你呢,你可不要忘记,你如今可是连母鸡都不如,母鸡好歹能下蛋,你……就是个光浪费米饭的。”   李齐容说着,便站起来走了。   长孙嫣儿听了这些话,满心悲愤却欲哭无泪。 第291章 那铁盒子   将近查端明入宫的前两天,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龙太后身子不适,皇帝下旨,暂缓查端明入宫的日子,至于到底选哪天入宫,旨意没有说。   这对查端明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龙太后身子不适和她入宫哪里有关系?   这早早就定下来的日子,怎么能因为龙太后身体抱恙而推迟?   查端明很生气,但是只能乖乖接旨。   要在侯府多住一段日子,甚至有可能瑾宁过门的时候她还在,她忧心如焚,便想找侯爷入宫去问问。   但是侯爷忙碌,早出晚归,她很少能见到侯爷,大晚上的去找也不妥当。   侯府能见到皇上的,除了侯爷便是陈靖廷了。   她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去找靖廷。   靖廷忙于自己的婚事,听到她的来意,蹙起了眉头,“这事怎好去问?既然说了是太后抱恙,等太后痊愈了,不就可以入宫了吗?”   查端明道:“这旨意上也没说明白入宫的日子,而且,本来我在侯府居住,宫中是要派姑姑出来伺候教引的,没推迟之前,也没见到宫中来人,所以,姐姐也只能麻烦你,希望你帮姐姐这个忙,日后,姐姐会报答你的。”   靖廷看着她,实在不明白经历了上次她故意搂抱他给瑾宁看见,如今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来求他?   这人是不是不记羞辱?   靖廷摊手,“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你去求旁人吧,皇上跟前,我也不好问这事。”   “不问皇上,也可以了解一下太后到底是什么病啊。”查端明急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自荐入宫,若皇上不接纳,她名声尽毁,要在京中找个有势力的人也不可能了。   她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白过,否则当初也不会帮东浙王图谋天下。   “对不起,爱莫能助!”靖廷不想继续与她说话,叫小碗请她出去。   小碗上前,躬身道:“明嫔娘娘,您请好!”   查端明看着靖廷,“你手里有铁盒子,是吗?但是你无法打开。”   靖廷看着她,扬扬手示意小碗退开。   “明嫔娘娘请坐!”靖廷态度发生了改变。   没错,他确实拿了一个铁盒,但是,无论剑砍斧劈,都无法打开盒子。   盒子是有锁的,也配了许多钥匙都无法打开。   他知道里头一定是有要紧的机密,但是没打开之前,他没有呈交给皇上。   查端明坐了下来,姿态也比较傲然,“我可以为你打开盒子,但是,你必须保证我能顺利入宫。”   靖廷淡笑,“我保证不了什么,只能替你去打探打探。”   查端明看着他道:“你可以保证,我知道你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也知道龙太后十分看重陈瑾宁,盒子里的东西,足够你荣耀半生。”   靖廷不屑,“我的荣耀,我自己挣!”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虚伪,人心是有欲,望的,人也是自私的,我完全明白,你如今寄人篱下,江宁侯世袭之位,你是轮不上的,哪怕你比李良晟再出色,他才是这侯府的世子,日后是他继承爵位,你要挣,可以,但是你得掂量掂量,自己得花费多少日子才可挣得与李良晟一样的东西?”   查端明自己这样说着,也怔了一下。   慢慢地,她的思绪发生了改变。   那个铁盒子,果真是在他身上,方才也不过是大胆猜测,这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但是,她为什么不用来改变自己的一生呢?   若说,这个铁盒子是由她来送给皇上,她就是头号功臣了。   谋逆之人,人人得而诛之,皇上对这些人一定也深恶痛绝,只是这些人躲在后头,没有浮出水面,皇上不知道是什么人,可心里一定是时刻插着一根刺。   她若能帮皇上把这根刺拔掉,她就是功臣。   脑子千转间,眸子也是飞快地转着,靖廷看着她,忽然道:“罢了,那盒子我自己想办法,明嫔娘娘所托之事,我无力办到,明嫔娘娘请吧。”   查端明知道他起了疑心,这陈靖廷比她所想的还要敏锐,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将军。   只是,也有可能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刺激到了他。   他若是聪明人,那更好,他会明白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用的。   而她也不能表现得太心急了,否则,会加重他的防备心。   想到这里,她起身道:“既然大将军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但是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便来找我,我随时可以为你打开盒子。”   靖廷眸色淡淡,“好!”   盒子是一定要打开的,但是,他得摸准查端明的心思。   如瑾宁所言,此人心机太深,若弄不好就被她反利用了,方才分明看到她眸子里闪过奸狡之色。   送走了查端明,靖廷想了想,便出门去国公府一趟。   本来这几日,钱嬷嬷说了两人最好不要见面了,毕竟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靖廷到国公府的时候,首先就找到钱嬷嬷,说:“今日来有要紧事,就顾不得那些了。”   钱嬷嬷看着一本正经的他,笑了一下,“我就说说,不必那么严格遵守,婚礼前三天不见就成。”   “行,今日说完要紧事就马上走。”靖廷严肃地道。   “快去吧,她在屋子里头绣花呢。”钱嬷嬷道。   绣花这活儿,她能干?靖廷很是好奇。   进了屋中,果真见她低着头绣花,一针一线十分娴熟,只是图案有些奇特,圆圆的,是绣鸳鸯的脑袋吗?   瑾宁听得脚步声抬起头,见是他,连忙就放下了东西,有些尴尬,“这个打发日子。”   “绣的什么啊?看着挺有……意思的。”靖廷问道。   “鸡蛋!”可伶进来,代替她回答。   “鸡蛋?”   “嬷嬷交代的任务,要她今日绣十个鸡蛋,等着今晚下锅的。”   可伶说得严肃,像是真的一样,倒是把靖廷唬得一愣一愣的,“这绣的鸡蛋还能下锅?嬷嬷是神仙啊?”   “老妖精!”可伶偷偷地看了一眼外头,捂嘴偷笑。   瑾宁笑了,“仔细你的皮,回头被批,我不救你。”   “嬷嬷年纪大,耳背,就是站在我后头她都听不到我说什么。”可伶得意地道。   靖廷和瑾宁可怜地看着她,以及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那张绷得老紧的脸。 第292章 提起孩子   钱嬷嬷弓起手背,一个棱角锤对着可伶的脑袋就嘣下去,“我耳背,眼花,手没残,揍你这个小妮子还行。”   可伶吐吐舌头,回头挽着她的手臂,“错了,错了,我赔罪,赔不是,您老惩罚,敲我脑袋舒服的话再敲几下!”   钱嬷嬷拍了她一下,笑骂道:“滚吧,你这丫头,还不去伺候茶水?就叫你家大将军渴着跟你小姐说话?”   “是,得令!”可伶调皮地立正,然后笑着走了。   靖廷看着可伶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似乎她们跟着你,比跟着我的时候开心多了。”   “那是你严肃。”瑾宁看着他,“怎地忽然过来?今日不回南监吗?”   “师父回来主持大局,便放了我多休息几日,这不正好在府中帮忙打点婚礼的事情吗?”靖廷坐了下来。   “师父?”钱嬷嬷眉开眼笑,“改口的红包都还没给,现在叫师父多吃亏。”   “不吃亏!”靖廷笑了,“倒是师父不大愿意答应我。”   瑾宁红了脸,“那老东西,回头我批评他。”   可伶奉了茶,钱嬷嬷去张罗瓜子零嘴,便退了出去。   “什么事?”瑾宁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过来,因为嬷嬷之前说了,能不见就先不见,成亲前都是这样的。   靖廷道:“今日,查端明来找我,让我入宫打听一下皇上为何推迟她入宫的日子。”   “甭搭理她。”瑾宁蹙起眉头,这女人真是冤魂不散。   “本来没搭理,但是她竟然知道我得了一个铁盒,这盒子我是在东浙兵器库里发现的,藏得十分严密,我当时觉得里头有机密,就先带在了身上,行动之后,这铁盒子跟着我一块被炸了出来,只是这盒子不知道是什么做成,打不开锁,也无法毁坏。”   “会不会是串谋名单?”瑾宁连忙问道。   “大有可能,查端明的意思就是说,她可以替我打开盒子,我得为她办妥这事让她顺利入宫,当时我想着答应,只是后来看她的神色似乎另有算计,便先推了她。”   “关于这个盒子,她说什么了吗?”瑾宁问道。   “她说,这盒子能为我带来下半辈子的荣耀富贵。”靖廷道。   瑾宁双手放在桌子上,有些紧张,“那么,这盒子一定有串谋的名单。”   “我怀疑也是,皇上日前命南监秘密展开调查,大有要把这些串谋忤逆者揪出来,如果这盒子里是串谋者的名单,皇上一定龙颜大悦。”   瑾宁想了一下,“这些人,在太平盛世,自己身居高位却甘愿冒险与东浙王一同造反,可见是得了东浙王的大好处,乱政者乱民,这些人,实在可恶。”   “确实十分可恶,吃着朝廷的俸禄,接受百姓的爱戴,却干下这种叛国乱民之事,这些人唯利是图,想趁着国乱之际大捞一笔,非真心为民,于朝廷更是大害,这盒子,是一定要打开的。”   瑾宁看着他,“你先别生气,我们慢慢来分析一下,就当盒子里头的是逆臣名单,这份名单谁交出去,谁就立下了大功劳,查端明也会这样想的,她入宫的事情虽说延迟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入宫,可光是入宫对她来说是不足够的,她还要引起皇上对她的重视,她要得宠,要信任,那么,就一定要有大功劳,我觉得,她可能想把这盒子自己拿去给皇上。”   “铁盒在我手上,她拿不走。”靖廷道。   “此人总有办法拿到你的盒子,只要你把盒子拿出来,她确定盒子被你藏起来,她就一定会想办法。”   “但是,这盒子只有她才能打开。”靖廷道。   瑾宁微笑,“没错,她需要盒子,我们需要她开锁,那我们就在开锁之后把盒子给她。”   “嗯?”靖廷不解。   瑾宁神秘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靖廷看着她,伸手揉了揉耳朵,脸色微红,“你靠得这样近感觉很好。”   瑾宁笑骂道:“话你记住了吗?光记住什么感觉呢?”   “记住了!”靖廷凝望着她,忽然轻轻叹息一口气,“还有好久好久才能成亲。”   “哪里好久了……”她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红,“快了,你别着急。”   “我不是着急,就是这么一说嘛。”靖廷偷偷地回头看了一下,见门虽然开着,但是外头无人走过,他便拉住瑾宁的手,那小手在他手掌包围之下显得特别小,她的手指很修长,但是绝不是柔若无骨的那种,这般握住,便叫人心底莫名地踏实。   忽地外头有声音传来,靖廷立刻就放开了她的手,一副危坐正襟的样子。   瑾宁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了,“咱都要成亲了,你就是光明正大牵我手也不怕的。”   靖廷略带几分羞赧道:“给嬷嬷留个好印象,日后还得她帮我们带孩子。”   瑾宁怔了一下,“你都想到那么长远了?”   靖廷连忙解释,“不是想到很长远,就是有这么想过,我想着咱们成亲之后,兴许得有孩子,义母肯定不会管咱的孩子,不得有个靠谱的人带吗?”   瑾宁怔怔地看着他,孩子?   她有过孩子。   但是她没见过。   心里倏然一下子痛得很,如果那孩子也跟着重生过来多好啊?   见瑾宁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靖廷慢慢地收敛神色,轻声道:“对不起,提起孩子,惹你伤心了。”   瑾宁看着他,有些诧异,“我为什么会伤心?”   靖廷看着她,“我看到你伤心了。”   瑾宁摇头,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不,我不伤心,我只是懊恼,我没有你想得长远。”   “不要懊恼,咱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预设一遍,就算我们走不过那一关,至少,咱在心底已经过了一次美好的日子了。”   瑾宁总觉得他今日话里有话。   他似乎别有所指,但是又似乎不是。   瑾宁一下子摸不准,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只是恰巧说到。   孩子,是她心底最痛最痛的地方。   他提起,然后说对不起,一般人都不认为这需要道歉。 第293章 他都知道   瑾宁看着他,决定不想这样猜测,问道:“靖廷,你告诉我,如实告诉我,你在东浙出事之后,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能骗我,你若告诉我,我心里所有的话也都告诉你。”   靖廷的眼神有些躲闪,却语气坚定地道:“没看见什么,就是觉得,这孩子咱得有,一定要有,有了这孩子,你这一辈子才算完整,也不会再伤心。”   瑾宁倏然而惊。   “靖廷,今日把话说清楚,一定要说,我不想带着疑惑过日子。”瑾宁盯着他。   靖廷有些无奈,“你觉得,我会有什么藏着掖着?”   “你有!”瑾宁拉住他的双手,左手的冰冷让她整个人都清醒起来,“靖廷,都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你看见什么,我都想知道。”   靖廷看着她有些执狂的眸子,他摸不准,因为那些事情,对她来说应该是不曾发生过的,但是方才他说到孩子,她眼底有沉痛。   他下意识地道歉,却引起了她的怀疑。   所以,他也不知道,她会否梦过那些事情。   他亲眼所见的那些,那么残酷,怎么说得出口?   若她不曾知道,自然不说为好,她若知道,那说了岂不是更让她伤痛?   靖廷这样胡思乱想着,其实他心底里也有疑惑。   因为从知道那些事情开始,他就觉得她是真切经历了一番过来的,她给了他那样的感觉。   虽然,他认为比较荒诞,可他有这样的感觉。   今日或许是解开谜团的时候,可他实在不忍心。   瑾宁走过去,把门关起来,然后转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你不说,我来说。”   靖廷惊疑地看着她。   “若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相信是这样的,我与李良晟的婚事没有退,我们成亲了,我陪他建功立业,他专宠长孙嫣儿,我与你曾一同在战场杀敌,你为救我而死,江宁侯也战死,李良晟世袭江宁侯之位,我的婆母,那个对我恨之入骨的江宁侯夫人在我怀孕即将临产之时,设计害我,要指证我通敌,导致苏东一战大败,她更指认我为克星,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孽障,需用火刑才能消除这份罪孽,所以,她剖我腹抱出我的孩子,投入了火堆中……”   她一声声,一字字,都是血泪的控诉,她说得全身颤抖,是痛也是冷。那日雪地里发生的一切,她无一日能忘记。   靖廷听得心中大痛,一手抱了她入怀,又痛又怜地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那不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只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好了,在你身边的不是那些噬人的歹毒之徒,是我,是我陈靖廷,有我在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害你。”   “你都看见了,是吗?你在东浙出事的时候,这些你都看了。”瑾宁伏在他的怀中,那份冰寒之气才稍稍褪减。   “我看见,和你说的一模一样。”靖廷咬着牙,吞下了恨与狂怒。   这就是他回来之后,对这个义母和弟弟已经不假辞色,甚至连敷衍都懒得做。   他知道在他前生死后,他们母子是如何的高兴,李良晟又是如何诋毁他身后之名,对他做的任何事情,他都觉得不要紧,他只是心疼那一路陪着李良晟走来的女人,为他建功立业,为他积攥万千将士的忠心,最后落得如斯下场。   “那之后呢?你所见的应该不仅仅如此,我死后如何?”瑾宁轻轻地推开他,眸子依旧执狂,泪已经吞咽了回去,眼底有朦胧的火光。   靖廷没有再隐瞒了,扶着她坐下来,一直握住她的手,道:“你死后,李良晟把你的骸骨送入皇宫,说你供认了通敌罪行,导致苏东一战大败,你的骸骨被挂在城门示众三日,李良晟被加封,长孙嫣儿也被封为一品诰命。”   瑾宁眸子里没有泪水,只有恨意,“他们用我的死来加官进爵,果然都是吃人血的东西。”   靖廷捧着她的脸,道:“那些事情,你经历了?还是说只是梦到?”   “一点一滴,都是我亲身经历,我投入火堆死后,不知道为何,回到了国公府,回到我未嫁之时。”   靖廷眸子有惊痛,他亲眼目睹,也可当做梦幻一场,可她说她亲身经历了,他顿时感觉心痛,痛入了骨髓。   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如立誓般道:“那些人,今生都要付出代价的。”   “只可恨的是,那些事情我经历了,我有记忆,但是他们如今没有。”   “他们会有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印记,改变这一切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该有的印记,都会有,只是看什么时候。”靖廷说,这话,是他在醒后问擎天太上皇,擎天太上皇是这样回答他的。   他如实告知瑾宁,“这话,是太上皇说的。”   瑾宁愕然,“太上皇?”   “是的,我昏迷了许久,久到重活了一辈子,虽然醒来才过了月余,可所有的事情,我一一见证,你所遭受的苦难,我亦是亲眼看见的。”   瑾宁心底顿时燃起了一阵激动,“你方才说,我要有一个孩子才完整,是什么意思?”   靖廷轻声道:“不知道,太上皇说,你失去的,今生都会补偿给你,你最重要的,都不会缺失。”   瑾宁深呼吸一口,忍住几乎要膨胀到爆开的心,血液全部都涌到了脑子上,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是这样说的吗?”   “你可以去问太后,太上皇说,太后知道所有的事情。”   瑾宁咬住唇,重重地点头,“我会去问,我不惜一切地去问,若那孩子能随着我来,我便死也甘愿了。”   “不要胡说,你死了一次,我也死了一次,咱都活着,证明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我们两人去做。”靖廷是这样认为的。   他其实想过,这一切都是太上皇安排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在东浙是真的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活过来。   且加上昏迷时候所见的一切,醒来见到太上皇,他便马上有这种感觉了。   门外窗户下,嬷嬷独自站着,手里拿着刚送来的蜜饯,她听得泪流满面,双手颤抖。 第294章 入宫问太后   钱嬷嬷想起出宫的时候,苏意便刚好来找她了,因是要去大臣的府中,她是先问过皇太后的意思。   她清晰记得,皇太后当时跟她说,你要伺候的人对哀家来说很重要,她吃了很多苦,你好好地辅助她,内宅之事你擅长,为她解决了,她注定不是困于内宅的人。   当时她以为皇太后说吃了很多苦,是指三小姐在庄子里的时候,又或者是指她自小孤苦伶仃地长大,出身那么高贵却像个贱民一样活着,却不知道,她是真的死了一次活过来。   开腹夺子,再一同焚之,何等残忍的事情啊?   她噙着泪,默默地走开了。   瑾宁是要入宫,她如今入宫没有往日艰难,但是也不容易,没召见,不可轻易入宫。   靖廷不一样,靖廷可在御前行走,所以,瑾宁请他先入宫启奏太后,她要入宫去请皇太后安。   靖廷走后,瑾宁坐在妆台前,心情许久都没能平复。   那些强行压下去的恨,又席卷而来,恨之入骨,烈火焚心,她真恨不得马上就去侯府杀了那对母子。   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杯参茶,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她方才绣的鸡蛋,递过去,“继续!”   瑾宁看着那快完成的鸡蛋,脑子里所想的,依旧是方才靖廷所说的一切。   她死后,骸骨还要被挂在城门示众三天,她从不盼着他念夫妻情分,但是,踩着她的骸骨上位,他真做得出来。   “绣吧,心平气和做你的新娘子。”嬷嬷慢慢地坐下来,轻声道。   “嬷嬷,你不明白!”瑾宁痛苦地说,烦闷地把她手中的绣花掷于地上。   嬷嬷弯腰捡起来,放在她的面前,认真地道:“相信嬷嬷,我什么都明白,但是,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如今你即将要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有爱你的人,你不是一个小孤女,要看人脸色过活,你如今也能保护你以后所拥有的一切,便是你无力保护,现在也很多人帮你。”   瑾宁怔怔地看着她。   “你现在拥有很多,切莫被以前的事情拖入泥潭,仇是要报,但是,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心平气和地继续做你的新娘子,三小姐是最幸福,最美丽的新娘子,黑新娘子!”   嬷嬷说得哽咽,瑾宁泪盈于睫。   她慢慢地平复心情,接过绣花,拿起了针,一针一线地穿过去,单调而重复的针脚,指腹抚摸,微微的隆起,和顺滑的丝绸截然不同,但是,那鸡蛋的纹路,有自己的轨迹,一圈一圈地走着,直到完满。   是的,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拥有很多,是她前生梦寐以求的生活。   有爱她的人,有她在乎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她不能因为仇恨而失去这一切。   她放下绣花,伸手抱了一下嬷嬷,哑声道:“谢谢你,谢谢你什么都明白却从不点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嬷嬷鼻子一酸,推开了她,故作严厉地道:“继续绣,如今我还不满意,不放弃,便一定可以绣出让自己满意的人生。”   瑾宁吸吸鼻子,“是!”   嬷嬷站起来,严厉的眸光慢慢变得慈爱,深深地呼吸一口,转身出去了。   不放弃,绣出让自己满意的人生。   瑾宁轻轻吐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心底的狂怒就这样轻易被压下。   或许,是因为靖廷说,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好好地活着就不会错。   靖廷晚上又过来一次,皇太后身体抱恙,但是,明日准许她入宫问安。   瑾宁一晚上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很紧张,往事如潮,虽说白日里平静了许多,可这样寂静的夜晚,还是让她泛起了钻心的疼痛与蚀骨的憎恨。   更多的,还是紧张。   紧张她要问的事情。   她清醒着,却像做梦一样。   今日靖廷说的那些话,如今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死了能重生一次,靖廷死了一次能见到他前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这很诡异。   她甚至有些怀疑,前生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场噩梦?   可那些经历太真切了,不是梦,那么,现在是梦吗?还是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梦,都是她在死钱杜撰出来的梦?   她不知道,脑子里纷乱杂陈,竟有一种历世又抽离的感觉。   她不是她,她又是她。   这些,明日能否找到答案?   龙太后若能给她答案,那她又是什么人?真的是冥冥中主宰一切的人?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曾想过,冥冥中有一个人是主宰者,她脑子里还浮现了龙太后的脸,真那么巧?还是一切都是安排?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   嬷嬷知道她今日要入宫,也早早穿戴整齐,要跟她一同去。   青莹梨花过来伺候,可伶可俐也在外头准备早点,一屋子的人,吃了就着馒头吃了小半碗小米粥,入宫礼仪繁琐,水最好是不要喝太多,免得到时候解手不方便。   而馒头也饱肚子,毕竟皇太后如今病了,肯定许多嫔妃前来问安,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她们。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   刚好今日是早朝日,许多大臣也都在宫外候着等着入宫。   瑾宁因是去后宫的,所以绕过了东门走西门而去。   西门外,也有命妇在等候入宫,她们多半是蒙宫里娘娘召见,是娘娘们的娘家人。   元后宽厚,准许宫嫔的娘家人一月入宫探访一次,如今听得皇太后凤体违和,便都挤在一块入宫,想着到皇太后宫中表现表现。   杨妃的娘家人也在,那日帮着江宁侯夫人的黄氏也在。   杨家的人见过瑾宁,瑾宁和李良晟定亲的时候,便过了一次眼,不过,那时候瑾宁躲闪,所以,如今纵然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口,她们也不认得。   前头的是平安公主,见有人来了,她回过头去,便认出瑾宁来了,笑语晏晏地道:“瑾宁,过来本宫身边。” 第295章 宫门的争执   瑾宁走过去,福身道:“瑾宁参见公主!”   晖临世子从公主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许是没睡醒,眼睛惺忪,但是见到瑾宁就眼睛就丁地睁大,惊喜地道:“姐姐!”   瑾宁一手就抱起了他,“晖临这么乖啊?起那么早跟公主入宫呢。”   众人这才知道了瑾宁的身份,这炙手可热的郡主,飞凤将军,大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黄氏那日回去之后,也跟杨家的人说了江宁侯府发生的事情,江宁侯夫人因为瑾宁而与被侯爷责罚,娘家的人知道之后,对瑾宁有些怨恨,觉得她还没过门就挑事。   今日在场的,还有江宁侯夫人的母亲宋氏。   在场的命妇,她算是年是最高的,一直坐在轿子里等着宫门开启,黄氏掀开帘子与她说了几句,宋氏就伸出了手,威严地道:“扶老身下来!”   黄氏躬身,扶着她出轿子。   众人听得声音,都纷纷看过去。   宋氏站得笔直,眸光直直地看向瑾宁的方向,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听说宁安郡主在?哪位是?”   这点名了,瑾宁就不能装作看不见,毕竟在场有很多命妇在,嬷嬷说她走出来代表的是靖廷的面子,她忍。   瑾宁放下晖临世子,走了过去,“原来是杨老夫人,见过老夫人!”瑾宁福身。   宋氏一身青色暗云纹绣百福绸缎衣裳,外披着一件黑色暗花鱼纹云锦披风,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硕大圆润,应该是沉香木,起了包浆,甚是名贵。   头梳冲天高髻,戴着赤金镶嵌翡翠步摇,发髻穿着一根金镂空蝠寿扁方,耳朵垂金镶翡翠耳坠,手腕上戴着也是同款赤金雕刻经文手镯,看着是信佛之人,但是穿金戴银,甚是富贵夺目。   瑾宁知道她是个刁毒横蛮之人,想着今日自己有要是,不能与她纠缠,因而,这福身的礼数也都十分周到。   钱嬷嬷是一同来的,她也素知这位宋氏的品行,怕在宫门口闹起来,便趁着宋氏严厉挑剔地看着瑾宁的当口就过来了,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杨老夫人,有日子没见,老夫人身子可好?”   杨老夫人眯起了眼睛看着钱嬷嬷,认出来了。   若说钱嬷嬷还在宫中当差,这面子杨老夫人肯定得给,可她如今都出了宫,也没在皇太后身边,说白了,就是一个奴才,跟她说话我来我去的,杨老夫人便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遂不悦地道:“原来是钱嬷嬷,你不是出宫了么?怎地还在这里?”   “我如今在国公府伺候郡主,过一阵子,郡主与大将军成亲,这算起来,两家也是亲戚了,今日在这里遇到,可真是巧了,缘分啊!”钱嬷嬷微笑道,看出杨老夫人的不屑来了,却只能硬笑着周旋。   杨老夫人伸手,冷傲地道:“先别说什么缘分,便是郡主真嫁给了大将军,两家也算不得是亲戚,大将军姓陈。”   嬷嬷脸色僵硬,本想着自己过来是稳住场子的,毕竟外头多少命妇都卖她这个面子,且昔日杨老夫人到飞凤殿请皇太后安,对她也甚是客气。   她不过是出了宫,便立刻翻脸不认人,看来杨老夫人的眼睛还真是长在了额头上。   瑾宁见嬷嬷受辱,伸手拉了一下嬷嬷往她身后挪,微微一笑,“老夫人说得是,嬷嬷失言了,我代她致歉,还请老夫人海涵宽宥。”   嬷嬷本来就怕瑾宁发脾气,如今见她隐忍,心中大安,便想着都道歉了,杨老夫人也不至于不依不挠,福身拉着瑾宁便走。   可杨老夫人是有心要辱瑾宁的脸面,她下轿子受冷,可不是为了只让瑾宁过来福身请安的。   下聘的事情,已经传了开去,外头的人说什么,她都知道,因此,今日趁着有这么多命妇在,便想着替自己的女儿挽回点面子。   想来,瑾宁这个小丫头,也不至于敢得罪她。   到底辈分在这里呢。   所以,见瑾宁与嬷嬷转头走,她喊住了,“慢着!”   瑾宁回过头来,嬷嬷摁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忍着,嬷嬷伺候了皇太后多年,知道皇太后不喜人家像泼妇一样吵闹。   这里是宫门口,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只要皇太后想知道,都有人转告。   瑾宁反拍了一下嬷嬷的手,示意她放心。   杨老夫人盯着瑾宁,冷声道:“老身听得日前你们国公府不满意聘金,下聘之日还要刁难侯府的人,有这回事吗?”   这不满意聘金是江宁侯夫人和李夫人的说辞,都被否定了。   但是,杨老夫人却故意这样说,毕竟在场的人只是听说,没在现场看到。   坐实了这点,她陈瑾宁和国公府的名声也不会好听,至于真假,外头可不管,只有谈资就好。   瑾宁微笑道:“老夫人,对江宁侯夫人造谣的此事,我们国公府已经原谅,且认为是沟通不好导致的,所以老夫人不必再提,也不必替江宁侯夫人向国公府道歉了,外祖母说,两家要结亲,不愉快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旁边的人听了,都掩嘴偷笑。   京城名流圈的事,从来都是长翅膀的,不出一两天就能传遍,所以大家都知道那事,杨老夫人想倚老卖老,认为姜还是老的辣,没想人家三两拨千斤就给拂过去了,后生可畏啊。   杨老夫人气得嘴巴都歪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强行再说,也不足以取信于人,还会落个欺负人的罪名。   她遂冷冷地道:“老身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若是沟通不好,两家都有责任,你外祖母说得对,既然过去了,就休要再提。”   瑾宁应道:“是,一切听老夫人的。”   平安公主在那边看着,听着,本来想替瑾宁出这个头,就怕瑾宁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闹开,这小妮子的性格可不好惹,是刺猬,没想竟如此应对得体,还顺带把杨老夫人气个半死,功力深厚啊。   她微笑着,对晖临道:“去把姐姐叫回来,便说母亲有事跟她说。”   晖临世子得令,连忙就蹦跶过去,拉着瑾宁的手道:“姐姐,母亲找你。”   瑾宁对着杨老夫人福身,“老夫人见谅,先失陪!”   说完,牵着晖临世子的手慢悠悠地转身过去。 第296章 宫门的气氛   嬷嬷松了一口气,同时很欣慰地看着三小姐。   三小姐的脾气,如今越发的好了。   平安公主带着瑾宁,逐一去给诸位夫人请安。   “这位是皇后的母亲元夫人!”   “瑾宁见过元夫人!”瑾宁福身见礼。   “郡主好!”元夫人还礼,她面相慈善温厚,嘴角含着微笑,甚是欣赏。   “这位是路妃的母亲,皇上封为赞夫人!”   “赞夫人好!”   “郡主好!”   这一通见礼下来,瑾宁收获了大致好评。   这好评的主因是瑾宁如今虽贵为郡主,也是皇上封的飞凤将军,却恪守礼仪,不卑不亢。   其次,则是她得平安宫主如此爱护,大家都知道平安公主是皇太后的义女,是属于龙贵圈的人。   这个龙贵圈里头,有平安公主,靖国候夫人,还有阿信将军夫人阿狐,这些都是皇太后身边亲近的人,可随意入宫不必旨意宣召。   对龙贵圈的人,大家都是想巴结,却巴结不来,只能敬而远之,力求不得罪。   一通见礼下来,宫门便开启了。   队伍开始缓慢无声地进入。   此时是五更天,天色还没亮,入了皇宫,要走一段长长的宫巷,两旁有篝火照明,高高的围墙把皇城与外面隔绝,几乎听不到外头有声音。   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吵叫,远处不知名大树上,扑棱飞起一群鸟儿,有急促的脚步声开始忙碌。   走着的时候,天边便泛出了鱼肚白。   晨光熹微,天边似黑似青,薄霭缓缓,感觉到秋的凉意。   一路行走,皆是无声的,方才在外头叽叽喳喳说话的命妇小姐们,如今闭口不严,神情严肃郑重。   前头有领队的内侍监,是领着大家去拜见童太后的。   童太后这些年性子宽厚,也爱与大家来往,因此,在元后下旨说宫嫔娘家可一月入宫一次之后,她便说让大家到她殿中坐坐。   童太后是这样说,大家便当旨意一般,入宫之后都先得去童太后殿中请安,再到自己女儿娘娘殿中去。   龙太后是鲜少见人的,除非有旨意宣召才能入内觐见。   大家今日其实就是想在龙太后面前露个脸,她们都抱着厚礼,借着问候凤体的机会,给自己的女儿打点铺排。   礼是备下了两份,一份是给童太后的,一份是给龙太后的,其实呢,大家也都做好了心里准备,龙太后不轻易见到,所以到时候会把给龙太后的礼交托给童太后,烦请她转交,是不可能叫自家女儿去转交的。   因皇上不允许后宫前朝有所牵扯,所以,娘家人入宫,必须是女眷,且要谨守礼仪,只在殿中接见,不可入寝宫内说话。   娘家人多少会带点礼物入宫,但是,有明旨在,这些礼物也顶多是补品布帛绸缎,可不敢送名贵的,更不敢给银子,这给皇太后的是重礼,自然不能在娘娘的殿中取出,否则落人口实。   有些宫妃的娘家,若是位高权重,会更加的小心翼翼,不会每月入宫,只是一年来一两次或者两三次,例如杨贵嫔的家人,平素是很少入宫来的。   这一次杨老夫人来,是因为女儿被降为贵嫔,她进宫安慰女儿,同时也教教女儿如何争宠。   大家走着走着,竟发现内侍监引领的道路不是去童太后殿中的。   杨老夫人禁不住问了,“这位小公公,不知道咱如今是去哪里呢?”   内侍监回头拱手,“诸位夫人姑娘们,母后皇太后身体抱恙,圣母皇太后昨晚就宿在了飞凤殿里陪伴母后皇太后,所以,奴才领着诸位夫人姑娘到飞凤殿去请安!”   大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但是谁都没发话,只是杨老夫人说了一声,“祈求母后皇太后凤体安康。”   步伐越发紧凑,除了脚步声,呼吸声都是近乎屏住的。   各人有些紧张地整理仪容,抖抖衣裳,扶扶发髻,唯恐自己失礼了。   瑾宁亦是默不作声地走着,心头却另有想法。   母后皇太后要接见这么多人,自己决计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问,也不知道皇太后能不能容许自己留下来单独说话。   且说童太后陪伴在侧,那按说就算自己留下来,童太后也在,这话如何问得出口?   可若今天不问,她肯定把自己憋死了,着急啊。   平安公主听得她呼吸紊乱,以为她紧张,便笑道:“不碍事,太后亲切,不会刁难人的,放轻松点儿。”   瑾宁难以轻松,但是还是感激地冲平安公主笑了一下。   晖临世子牵着瑾宁的手,小声道:“我跟你说,如果皇祖母责罚你,你把嘴巴一扁,不用哭她就心软了,我每回都是这样的。”   瑾宁看着他的小脸蛋,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皮肤润滑细嫩,触感十分好,只是不知道婴儿是怎生的娇嫩?   那火这样的大……   她心头又扯过一阵钝痛。   她努力笑着,“好,听你的。”   平安公主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堂堂男子汉,总是扁嘴,你还以为很光荣?皇祖母点都不喜欢不勇敢的孩子。”   瑾宁想起他被掳走那一次,道:“不,晖临很勇敢。”   平安公主轻轻叹气,知道她说起被掳走那一次,心里还是很害怕,虽然时隔几月,可晚上做梦也总梦到那种失去他的恐惧。   她情不自禁。地牵住瑾宁的另一只手,轻声道:“若那一次不是有你,他就没了,瑾宁,谢谢你。”   “谢过了,不必再谢!”瑾宁轻声道。   两人是低声说话,但是因为十分寂静,大家都听到了。   瑾宁救了晖临世子,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是高位者的感激真心几何?本来以为平安公主只是敷衍,如今听得是真心感谢,大家对瑾宁又高看了一些。   来到飞凤殿外,便见宫中嫔妃都在外头候着,只等着皇太后接见。   元后也在,她率领宫嫔们一大早就过来,这早晨清寒,大家都有些冷。   只是一样寂静无声。   各人上前见礼,也都只是福身不说话。   只是请安,但是气氛比上朝还严谨。 第297章 印记之说   等了一会儿,便见内殿的门打开了。   出来的是郭玉姑姑,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染橘了天边的云彩,鸟儿飞鸣,顿时便觉得一派生机盎然。   郭玉姑姑脸上带着微笑,福身道:“皇太后请皇后和诸位娘娘小主觐见!”   因是先见皇后与嫔妃们,所以,瑾宁和一众命妇还得在外头候着。   平安公主可先进去,但是,她见瑾宁在等,便陪着瑾宁在外头等。   皇后领着嫔妃们入内,瑾宁本以为起码要等上半个时辰,可不料,这刚进去没一会儿,大概半注香的时辰都没有,皇后便领着娘娘们出来了。   郭玉姑姑再出来,对诸位命妇道:“皇太后请诸位夫人姑娘入殿觐见。”   瑾宁连忙就整了一下衣裳,随着大队伍依次进去。   殊不知,上了石阶,郭玉姑姑拦下了她,“郡主稍候,等诸位夫人们请了安您再进去。”   瑾宁一怔,抬起头刚好对上杨老夫人得意的眼神。   按照地位高低一批批地入内觐见,她算什么东西?也想跟着大家进去。   可见皇太后心里还是明白的,知道她身份底下,虽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却不过是皇家的敷衍,例如她父亲陈国公的封号一样。   瑾宁只得先站在一旁,平安公主想留下来,郭玉姑姑道:“公主先进去吧,靖国候夫人在里头,有话要问公主呢。”   公主只得对瑾宁道:“不碍事,本宫不离去那么快,就在里头等着你。”   “是!”瑾宁轻声道。   其实这样还好,她若是单独觐见,到时候也好开口一些。   嬷嬷怕她着急,也劝慰了两句,瑾宁心里头有事,也没说什么。   这些命妇逗留的时间要比皇后及宫嫔稍稍久一些,出来的时候,手上的礼都留下了。   黄氏扶着杨老夫人出来,趾高气扬地看了瑾宁一眼,哼道:“什么东西?也敢与咱们相提并论,想一同进去还没你的份呢。”   说完,便一同走了。   郭玉姑姑跟着出来,对瑾宁福身,“郡主,皇太后请您到寝殿一见!”   杨老夫人和黄氏听得此言,齐刷刷地回头看着瑾宁,眼神惊愕。   去寝殿?还是她一个人去?   瑾宁在两人嫉恨的眼光中跟着姑姑走了。   寝殿可从正殿进入,但是也可从回廊绕弯进入。   因着正殿里还有人,所以,郭玉姑姑带着她从外头绕过去。   嬷嬷与郭玉姑姑叙旧,互相问好之后又说了一些近况。   瑾宁一路沉默,只听着两人低声说话。   到了寝殿外,郭玉姑姑推了门,对瑾宁道:“进去吧,皇太后在里头等着了。”   瑾宁福身道谢。   嬷嬷想跟着进去,郭玉姑姑拦着,“行了,咱姐妹好久没见,到外头说说话。”   “这……”嬷嬷担忧地看了瑾宁一眼。   郭玉姑姑笑道:“行了,你还怕太后会为难她么?”   嬷嬷也笑了笑,“那倒不是。”   “走吧,别妨碍郡主进去了,瞧你紧张的样子,弄得郡主都紧张起来了。”   瑾宁是很紧张,站在琉璃珠帘前,深呼吸着没掀开帘子。   等郭玉姑姑和嬷嬷走后,她再深呼吸一口,缓慢调整气息,正欲掀开帘子的时候,里头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还站着做什么?进来!”   瑾宁心中一慌,这呼吸立刻就紊乱起来,仓皇掀开帘子,嬷嬷教导的礼仪都不记得了,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倒是有几分行军的架势,不过几下,就到了殿内。   她是很突兀地就出现在了皇太后的面前。   皇太后盘腿坐在罗汉床前,罗汉床上的矮几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过来!”龙太后穿了一件黄色绣飞凤便服,面容略有些苍白,只是眸子却异常锐利。   瑾宁哦了一声,被她盯得有些慌乱,加上本来因为要问的事情就很紧张,这大步踏上去却忘了扬一下裙摆,一脚踏上裙裾,人就直扑扑地跌了出去,脑袋正好磕在皇太后的鞋子上。   那一刻,瑾宁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抬起头,对上皇太后那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锐利的眸子,那眸子里竟似乎有一点无奈。   “我……臣女,臣女瑾宁叩见皇太后!”瑾宁的反应还是很敏捷,直接把摔倒变为行跪叩之礼。   “将军,若战场上这般慌乱,如何了得?”皇太后出声,竟是直呼她为将军。   “臣女不会!”瑾宁听得皇太后没有怪罪之意,便胆子肥了起来,遽然道。   “起来吧,坐到那边去!”龙太后指了一下矮几旁边。   “臣女不敢!”皇太后指的方向是罗汉床的另外一侧,那岂不是与太后平起平坐了?   “坐!”龙太后眸子一沉,喝道。   瑾宁吓得一个哆嗦,飞快冲过去一屁股坐下,“是!”   皇太后指着旁边的茶杯,“喝吧,这一早入宫,怕是没喝一口热的吧?”   瑾宁憨厚地笑起来,“是的,嬷嬷说入宫要侯许久,喝了水唯恐不方便。”   她端起茶,大口大口地喝完,确实渴了,今日早上吃的干馒头还噎在喉咙顶上呢。   见瑾宁喝茶的姿势一点都不文雅,皇太后也不在意。   她看着瑾宁,“靖廷说了,是你要见我。”   “是!”瑾宁放下茶杯,斟酌着如何开口。   但是皇太后却先说开了,“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也不必多问,有路就走,有活就干,好好活着就成。”   “是,”瑾宁踌躇了一下,她想问问孩子的事情,“那……大将军说的那些话,太后都知道了么?臣女不问原因,只问那孩儿……”   “你是有功德之人,该你的,总归会给你,那孩子与你缘分是有的,深浅则不知,若来了,定就是他,若不来,他也不会受苦。”   瑾宁鼻子酸楚,“只是怜他曾受那样的苦。”   龙太后笑了笑,取了她的杯子过来,然后把她的杯子放在方才那只杯子的印记上,“看到了吗?如今你可还寻得到方才那杯子的印记?”   瑾宁怔怔摇头,“没了。”   “是的,无论多大的痕迹,只要有替代的东西,就寻不到了,恰好能覆盖掉。”   瑾宁似乎有些明白,但又觉得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明白不过来的,所以,还是傻乎乎地看着皇太后。   “只是,这印记到底还在。”龙太后把杯子拿开,底下确实还有一个印记,她看着瑾宁,“所以,你受过的苦,某些人犯下的错,都会有印记,但凡历事的人都会有印记,你有,靖廷有,他们也会有。”   “那如何替换?替换何用?”瑾宁不明白。   “因为,这印记除了关系你们,还关系家国天下,你要让世人看到的是这一个完好无缺的杯子……”她又把自己的杯子移了过去覆盖住那一道印记,“至于那一道印记,你们历事的人知道就好。” 第298章 练缩骨功   瑾宁这一下彻底明白了。   家国天下,说的应该就是苏东一役。   苏东一战,大周大败,损兵将近十万。   大周议和,割据了十个州给鲜卑。   此战,李良晟带兵,他好大喜功,已经渐渐不听她的话了,甚至,苏东一战他以为胜券在握,便不带她去,不过那时候,她有身孕,也不适合出战。   那一战惨败,日月无光。   班师回朝之后,皇上没有关押任何人,只是说调查战败的原因,才有了后来她被冠以通敌之罪。   但是,那是五年后的事情了,她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皇太后知道她听明白了,便道:“你和靖廷需要建功立业,明白吗?”   瑾宁点头,“明白!”   她和靖廷要建功立业,要让所有人信服,才有五年后的挂帅。   “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所以,内宅的那些事情想必也困不住你,手段也可以利落一些,凡事有我替你担着,但是,利落也得干净,最好别叫人挑了你的错,到时候,保你是可以的,却到底给你抹了黑,一个大将,最忌讳的便是有黑点,哪怕只是芝麻般大的黑点,若出现有心人,你这黑点便能叫人掀得天般大,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瑾宁浑身热血激动澎湃,“臣……知道!”   皇太后满意地点头,却依旧有些严厉,“这些话,你知道就好,皇帝那边,一个字都不得吐,上次你请求到东浙,说的话不妥当,皇帝已经起了疑心,我信得过皇帝,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该知道,会影响他的判断,也会影响他施行国策。”   “臣知道!”瑾宁说。   皇太后道:“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啊,尤其是大国博弈,踏错一步,就是国破家亡,有时候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你也休要疑惑太多,许多事情,你弄不明白,便是弄明白了,你该做的还是得做,你只要记得曾经惨痛的教训,你不可让大周百姓再陷入那样的恐慌惨痛当中,这大周疆土,我承诺过先帝,为他守住一寸一土,便决不食言,不惜任何代价,所以,你若走错一步,坏了我的安排,我对你也不会留情。”   瑾宁心中一凛,“臣明白。”   皇太后神色稍稍和缓,“方才当着那些命妇的面,让你单独到寝室来见我,便是给你扬威,希望能为你减少麻烦,你这个人啊,祖先运不错,命格却不好,容易招惹小人是非,不过偏是这种人才容易成大事。”   瑾宁心底是震骇的,但是,尽量不把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问了一下靖廷的事情。   “靖廷那边,自有太上皇为他指路,在你们前生的日子里,他是不该死的,却是为救你而死,这才有了你们今生的缘分,过命的缘分,却也不能随意挥霍,别质疑对方,无论任何事情,知道吗?”   “是,臣记住了!”瑾宁点头。   “还有一点,你们两人能活过来,是借了我大周的国运福分,大周好,你们才好,所以守护着大周江山,就是守护你们的性命,你们要穷一辈子来做好这件事情。”   “是!”便不是命运捆绑,她身为武将,也会竭尽全力守护这江山。   皇太后十分满意了,道:“行了,你去吧!”   瑾宁起身,福身告退。   瑾宁出去之后,靖国候夫人便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这一顿恩威并施,倒是厉害,唬得小丫头信了个十足。”靖国候夫人笑着道。   “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为了让他们两人活过来,耗费了我多少力气?”   “可没借什么大周国运,什么大周好他们才能活,多扯。”靖国候夫人坐在瑾宁方才坐的位置上,道。   皇太后看着她,“阿蛇,苏东一战败成什么样子,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是不是想再看一次?”   阿蛇心惊胆战,“可不想,哎,惨那!”   “这陈瑾宁是真的可用,赤胆忠心,和靖廷姻缘天定,只是前生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我也是百思不得解,所幸是刚好有机遇拨乱反正,重来一次,否则,我真是没面去见先帝了,这机会只有一次了,若错过了,事实就定了,所以你也得盯紧点儿,不可叫他们夫妻出任何的差错。”皇太后轻声叹息。   “知道了。”阿蛇应道,她看着皇太后,“这一国之事,就把你难成这个样子了,看来,治理国家真不是容易事。”   “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容易的事?皇帝已经算是英明了,可列国强啊,野心也大,近些年大周的繁荣,列国可都看在眼里,谁不想侵吞一口?且大周地势靠中,拿下了大周,要做其他更大野心的事情,可就容易多了。”   “只是,这般孤注一掷在陈瑾宁身上,是否太冒险了?”靖国候夫人其实也隐隐担忧。   “还有靖廷!”皇太后提醒道,“瑾宁身后,是甄大将军和陈国公,靖廷身后,是江宁侯,江宁侯,萧侯,都是甄大将军带出身的,这两人结合,就等于是把这几家力量给扭到一块去,这力量,不容小觑。”   靖国候夫人点头称赞,“这个想法真不错。”   “自然!”皇太后略带了几分傲慢说。   靖国候夫人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她,“不对,你都这样安排妥当了,那你做什么?太上皇可是让你从凤凰山回来坐镇的,如今什么都交给了二陈,你呢?”   皇太后慢悠悠地拉过一张薄被覆盖住自己的双腿,头向后靠着,闭上眼睛,“你出去吧,我累了。”   “不是你累什么啊?你这病也是假的,你就是趁机偷懒。”靖国候夫人道。   “说了太多的话,嘴巴累!”   靖国候夫人哼了一声,“就是懒的,这些年越发懒了。”   皇太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条绳索丢在地上,那绳索通体刀疤,丑陋难看,但是靖国候夫人一见就退后,“得,我说错了,您休息!”   “阿狐!”太后叫了一声。   平安公主在宫里逗留了好一会才走,出殿门的时候,看到靖国候夫人被捆绑在槐树上,她微笑道:“夫人又练缩骨功呢?”   “自然,否则你以为我做什么?”靖国候夫人脸色不甚好看地道。   “一个月练几次,夫人真勤快!”她牵着晖临世子的手,微笑道:“以后不可学靖国候夫人,知道吗?在皇祖母面前说话得要注意点分寸!”   “知道了!”晖临世子怯怯地看了靖国候夫人一眼,她被捆着像肉粽子一样,真可怜。 第299章 进一步的合作   瑾宁出宫的时候,靖廷在外头接。   见瑾宁出来,他瞧着无人行过,拉着瑾宁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么鬼祟做什么?”瑾宁不解地问道。   “咱还没成亲,被人发现说你闲话。”靖廷吁了一口气。   “你怕人说吗?”瑾宁问道。   “我不怕,但是不能让人说你。”靖廷拉住她的手搓了一下,“冷吗?”   瑾宁暖暖一笑,“不冷!”   其实,你的手更冷,尤其铁的那只。   靖廷看着她的脸,已经不若之前愁眉深锁,眸色清明,像是都看开了,不禁问道:“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我想知道的,她都说了。”瑾宁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有过命的缘分,此刻,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原先,哪怕婚事在即,她始终有种虚幻的感觉,这样的男人怎会属于她?   先前,无论皇上如此赏赐,是县主是郡主哪怕是将军,她都会自我否定。   但是当明白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想到为什么就挑选了她,自然不是因为貌美,是因为她有这个能力。   既然皇太后都肯定她的能力,她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   看她傻乎乎地笑着,靖廷虽疑惑却放了心。   “好,你下马车回去吧,嬷嬷在外头呢,说久了她得胡思乱想。”靖廷往外撵人。   瑾宁掀开帘子,果然看到嬷嬷紧张地站在外头。   瑾宁下了马车,嬷嬷就拉着她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没必要这么紧张,就是说几句话。”瑾宁笑道。   “这宫里出入的都是贵人,免得被人看了说闲话。”嬷嬷道。   “嬷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瑾宁上了马车,“还记得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嬷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因为如今在乎了。”   瑾宁一怔,看着她柔和的眉眼。   “傻愣!”嬷嬷笑了。   瑾宁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掩饰心头的触动,“听老婆子的。”   在乎,这两个字也真是好听。   靖廷回去侯府之后,叫人找了查端明过来。   查端明早知道他会妥协,她懂得人心,靖廷看着多清高,到底和其他人一样,怎么会不为前程着想?   清高,只是表面,这是一个权欲的时世,陈靖廷可以成为一代枭雄,只要他能把握机会。   而她,绝对可以帮他。   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入袖中,她冷冷一笑,陈靖廷,我怎会便宜你?   查端明踏入宁瑟阁。   这里没有陈瑾宁,真是无比的美好。   “大将军!”查端明福身,以谦卑之礼见过。   靖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嫔娘娘向我行礼,过了!”   他是这样说,却也没行拱手礼。   查端明微笑,“有求于大将军,自当行礼,至于明嫔……还不是得托将军的福?”   靖廷摇头,“不必客套了,我们有话说话吧。”   “好!”查端明坐下来,桌子上空无一物,“铁盒呢?”   “急什么?先说了条件,你把话说彻底,要我怎么做?”靖廷道。   靖廷的小心翼翼,让查端明也放了心。   她道:“我的要求不多,开锁之后,你去跟皇上说,让我早些入宫,至于你怎么说,用什么方式,我管不着,但是不可伤我名声。”   “就这样?”靖廷看着她。   查端明也看着他,笑了笑,“多了,大将军未必能做到,入宫之后,是生是死,是我的造化,一切和大将军没有关系了。”   靖廷斟酌片刻,道:“若是如此,我便答应你,但是,铁盒里的东西,你不能过问。”   “明白,我绝不抢大将军的功劳!”查端明意味深长地笑了。   靖廷瞧了瞧外头,道:“你跟我进来吧,这盒子放置的地方机密,不可叫外人看见。”   查端明站起来,“好!”   靖廷带着她进入寝室,因是暂时居住这个厢房,所以,布置得十分简单。   他走到正南方,那边是一堵墙,挂了一幅山水画。   靖廷拿下山水画,用匕首在墙上勾了一下,弹出一根铁丝,他拉动铁丝,便见墙壁露出一个口子,他伸手探进去,把铁盒抱出来。   查端明眸色微闪,是这个盒子,里头的东西是她看着王爷放进去的。   那是他和串谋大臣的书信来往,信她也都看过。   盒子通体漆黑,是玄铁铸造,且厚度惊人,即便是玄铁剑也不可能砍开。   这个锁是特制的,有暗扣,先找到暗扣才能打开,而且打开不是用钥匙。   至于那把锁,只是一个虚设,转移注意力罢了。   靖廷把铁盒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查端明的面前。   查端明看着他,道:“这盒子不易打开,便是制造它的人过来,也必须半个时辰才开得了。”   “不要紧,你开多久,我在这里陪多久。”靖廷盯着她。   “好,我要一把匕首,桐油,一根粗铁丝,一把寻常钥匙,什么钥匙都可以,然后,要一坨黄泥。”查端明道。   “行!”靖廷抱起盒子走出去,把查端明要的东西都吩咐给小碗,让他去办。   查端明见他回来,淡淡地笑着,“怕我偷了吗?这锁不容易开,否则你也不至于要跟我妥协。”   靖廷道:“小心点好!”   “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不堪的人啊,既然这般不信我,又何必合作呢?”查端明冷道。   “合作是基于互惠互利,和信任无关。”   查端明只冷笑,“你若是关心自己的前程,更该知道不可得罪我,我能从东浙逆臣变成宫妃,自有我的能力。”   靖廷不语,只抱着盒子坐在一旁。   查端明看着他俊美眉目,只这般静静地坐在一旁,便觉得气宇不凡,隐隐有王者之风。   她心中一动,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拔下簪子,裙裾飘扬,移步过去。   她的模样周正,端庄,但是长发落下,却添了几分妩媚,眉目里蕴含风情。   她站在靖廷的面前,身子前倾俯下,双手撑住靖廷的椅子扶手,带着玫瑰花瓣香味的头发散开,香味盖过了靖廷身上的沉水香,她巧笑倩兮,“大将军,我们的合作,其实可以再进一步。” 第300章 开了盒子   靖廷看着她,身子不动,甚至没有躲开。   “如何再进一步?”他问,口气平静,眸色清明,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查端明执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前移,靖廷抽回手,冷冷一笑,“这一招对我无用。”   查端明妩媚一笑,“这不是什么招,大将军玉树临风,威武不凡,没有女子不为你心动,我只是倾慕你。”   “明嫔娘娘说这话,合适吗?”靖廷把明嫔娘娘四个字咬重了说。   “合适不合适,只看大将军怎么看,你在前朝,我在后宫,双剑合璧,我保证,你会前所未有的成功。”   “你就不怕我告知皇上?”靖廷盯着她问道。   “大将军不会!”查端明笑了,风情无限,她的脸再凑近一点,四眼相对,靖廷能看到她眼底赤果果的权欲野心。   “大将军是个聪明人,不会去说,因为说了无用,单凭我这张脸,便无人会认为我是妖邪之女,若我倒打一耙,说大将军企图轻薄我,你说皇上会信你还是信我?”   “明嫔看人心看得很准,确实是个聪明人,难怪东浙王会这般信任你。”靖廷冷笑。   “成王败寇,东浙王已经死了,人要往前看,大将军是个有追求的人,断不满足现在,而我,能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也能助我一臂之力。”靖廷淡淡地道。   “不一样,这盒子,顶多能让你位高权重,却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说的一人之下,这个人,是谁?”靖廷眸子一闪,问道。   “这人是谁,是我说了算。”查端明傲然道。   “娘娘很自信,只是,你如今连自己的以后都没办法说了算,这份自信,未免有些虚,再说,这天下,从来不是一个女人说了算。”   “如今这天下,不是皇太后说了算吗?她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查端明自得地道,只是语气却充满了嫉恨。   这天下最聪明的女人,是她,她才应该是位高权重的那个人。   龙太后,何德何能?若是她站在龙太后的位置,如今天下都是她的。   “你如何能与太后相比?”靖廷听得她果真是有这个的野心,看来,瑾宁所料不差。   他死过一次所见的事情,只是与瑾宁和自己相关的,朝政大局乃至后宫之事,他却不知道,顶多是从瑾宁和李良晟等的变化得知朝中局势,具体不了解。   对查端明,他更不知道。   “所以,你要如何与我再进一步的合作?”靖廷问道。   查端明的手指轻轻地缠绕上他的发丝,极尽妩媚,“最毫无保留的合作,难道不是我们两在一起吗?”   她的唇倾覆而上,靖廷却迅速侧头避过然后起身,把她拽到了椅子上,他撑着椅子扶手,看着她。   查端明开始微怔,见靖廷撑着椅子扶手,俯身而下,她娇媚一笑,“原来大将军不喜欢女强。”   靖廷摇头,“不,我只是不喜欢你。”   他转身,便听得小碗敲门了。   靖廷淡淡地道:“明嫔还是收拾一下吧。”   查端明绾好了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衫,面无表情地道:“开门吧!”   对靖廷的拒绝,她仿佛一点都没有觉得羞辱。   这只是她的手段之一而已,而且,没有男人能抵挡美,色。   陈靖廷不会例外。   不过是欲擒故纵。   她可以陪他玩,便不信他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在东浙,她不是最美的女人,但是,因着面相尊贵,行动举止高贵雍容,不知道多少男人对她心生爱慕,便是东浙王,也数次明示暗示。   天下间最美的女人也未必能吸引所有的男人,但是,风情却可以。   小碗进来了,查端明要的东西都备齐。   东西放下之后,陈靖廷让他出去。   查端明坐下来,看着靖廷,“你把盒子放下来。”   靖廷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查端明用黄泥把锁孔堵塞,塞得慢慢地,然后用准备的钥匙推进去,黄泥往外挤出一些,这锁孔本来还不如钥匙大,但是塞进黄泥之后,锁孔竟然被撑开了,可见里头是有机关的。   锁被打开,发出噼啪一声响。   靖廷以为打开了,想伸手去拿,查端明淡淡地道:“只是开了第一步,大将军着急什么?”   靖廷摆弄了一下铁盒,确实还没开启。   她用匕首挑开锁,锁移开之后,露出八个小孔。   这小孔很细,八个是分布排开,形成一个天字图案,两横各是两个小孔,一撇一捺是三个小孔,如此形成八个小孔。   因为原先有锁在外头,且锁无法移动,所以靖廷压根不曾看见过这些小孔。   查端明拿着长铁丝,从左侧第一个小孔穿进去,铁丝从第三个小孔出来,她绕到第五个小孔再穿进去,铁丝却又从第一个小孔里出来。   她的动作很小心,但是却十分娴熟。   比瑾宁绣花还要娴熟,仿佛,她经常开这个盒子。   她拿着铁丝穿来钻出,全部小孔塞满了铁丝,且是反复绕了四次,她用匕首尖挑了一下,铁丝都坚固地勒住了小孔,但是却还能挑动点儿。   她泄气,把铁丝退出来重新穿。   如此反复三四次,直到最后一次,用匕首挑铁丝,铁丝丝毫不动,她才慢慢地用水桐油调和黄泥。   这些黄泥,只是极为寻常的黄泥,靖廷觉得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但是,黄泥在她的涂抹之下,慢慢地与铁丝混在一起,等了一会儿,黄泥凝固,因为涂有桐油,表面光亮。   “有火石和纸吗?”查端明问道。   靖廷从抽屉里取出火石和纸递给她。   查端明打了火石,点着了纸在黄泥和铁丝上慢慢地烘,烘了一会儿,听得砰一声微响,像是黄泥烘干之后发出的爆开声音。   砰一声之后,就听得卡卡两声,查端明用匕首沿着铁丝的线路开始剔除,铁丝和黄泥都被勾出来,丢弃在一旁。   然后,她转动铁盒,转到北面,北面有一个梅花图案,她用匕首在图案上挑了几下,梅花图案竟然可以扭转,转了两圈,便啪地一声开启了。   查端明把铁盒正面对着靖廷,打开,眼底有一闪而过诡异的笑。 第301章 我要做明妃   靖廷只瞥一眼便知有问题,侧身一闪,只见眼前火光飞出,那火光灼眼,甚是厉害,他眼睛竟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   他闭着眼睛,忍过这一阵不适,耳中传入细碎的声音。   然后,是查端明的轻笑,“不碍事,这只是逆王设置的机关,对人没有伤害。”   靖廷睁开眼睛,看到光芒已经消失,盒子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些纸张。   他伸手拿起来,打开,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查端明凑过去看了一下,有些懊恼地道:“咦?怎么不是来往书信?怎么变成了佛经了?”   靖廷显得很失望,“藏得如此严密,竟然是佛经?”   “不,原先是放书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掉了。”查端明怔怔地看着,似乎也很失望。   靖廷看着她,“你确定原先是放书信的?”   “确定,我亲眼见过,也亲眼见他放进去。”查端明不无遗憾地道:“如今没了书信,大将军怕也不会与我合作,罢了,这都是我的命数。”   说完,她摇头转身而去。   靖廷目送她出门,勾唇冷笑,扬了扬手,可伶从房顶跃下,快速跟上去。   火光闪耀的那一刻,他清晰听到纸张移动的声音,瑾宁说得对,她是有办法移花接木的。   查端明得了书信,先回了屋中,快速取出看了一下,确定是东浙王与京中串谋官员的来往书信。   她的手微微颤抖,简直是天赐良机。   当初存下这些书信,是她提议的,用来牵制那些官员。   但是看着这些信笺,她又有些犯愁,要如何入宫?   入宫不容易,若无人带着,她是进不了宫的。   江宁侯夫妇断不会带她入宫。   她能否带着这些书信去找侯爷?   不行,不行!   查端明开始前思后想,到底怎么做对她才是最有利的。   把这些书信交给皇上,自然能立功。   但是若皇上问当初为什么不马上交出,而是等到现在才交,她没办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想着那些串谋大臣的名字,手指轻轻地敲着,忽然就有了主意。   她拿出书信,但凡有名字的,都取出一封来,其余的全部放好。   她换了衣裳,坐在妆台前,慢慢地装扮。   今日,她有很多人要拜访。   第一位,通奉大夫祝大人。   通奉大夫,文散官,从三品,文学通达,是当朝圣贤是也,为人甚是低调,为官清廉,深得皇上宠信。   祝大人没什么爱好,唯独爱品茗。   查端明买了一罐上好的茶叶,便登门拜访。   祝大人听说是查端明到访,沉默了一会儿,才叫人去请。   查端明入了府中,祝大人行了礼,“下官参见明嫔娘娘!”   查端明微微笑着,“祝大人,许久不见,精神更胜从前啊。”   祝大人眸子淡淡,“下官不记得见过娘娘。”   “不记得吗?”查端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看了看身边伺候的人,“不如,请这些人出去,咱叙叙旧?知道大人爱茶,特意给大人带了好茶叶,我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祝大人今年五十岁,是知天命之年,在官场上纵横了二十多年,心思通达,知道今日查端明既然登门,就断不会是拜访那么简单。   他沉脸扬手,打发了下人出去。   他知道查端明不简单,但是,东浙王都死了,她如今未曾入宫的明嫔,所以,祝大人试图掌握主动权,淡淡地道:“明嫔娘娘到访,下官本该隆重招待才是,只是回头本官还得入宫伺驾,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日后再行请罪。”   这话显然是下了逐客令了。   查端明微笑,坐姿端庄大气,“祝大人,我今日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不会耽误大人很久,有一封信,请大人过目!”   她从袖袋了取出信,放在了桌子上。   祝大人看过去,距离不太远,他能看清楚信封外头的字,东浙王敬启。   笔迹,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脑袋轰地一声,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夺了信,一顿狂撕,信撕成了碎片。   他怒看着查端明,“你想威胁本官?休想!”   查端明娴静地笑了,“大人尽管撕,这封信,除了信封是您的,里头的内容都是我临摹的,原件在我这里。”   她从袖袋里取出了信笺,在祝大人面前扬了一下,“不过,就算让你拿了这封信,我也不怕,大人给王爷写过几封信?自己还记得吗?”   祝大人目赤欲裂,面容狰狞,半点也没了本朝圣贤的斯文模样。   当初东浙王跟他说,但凡来信,都必定销毁,却不想,偷偷地留了下来。   查端明见他神色惊怕骇然,笑着环视这正厅,入眼皆是朴实之物,无半点奢华矜贵。   “大人得了王爷这么多银子,却过得如此清廉,不为物欲所迷,大人果然心志坚定!”这话,着实是讽刺。   祝大人眼底闪过一抹杀气。   查端明笑了,“大人,我若是走不出这祝府大门,剩下的信便全部送到皇上的面前,大人伺驾,该知道皇上如今最憎恨的是什么人。”   她压低声音,恶意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满门抄斩大人怕不怕呢?”   “你……”祝大人气得身子直抖,心底却是又惊又怕,从东浙王被陈瑾宁一锅断掉之后,他就开始怕,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都没有人上呈串谋名单,他才略放了心。   他深呼吸一口,既然她没有把这些书信给皇上,证明是有所图谋的。   “说你的来意和目的!”祝大人冷道。   查端明心领神会地笑了,“大人,我曾和大人在同一条船上,当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也没变,我入宫为嫔妃,大人若能襄助一二,大人当可安枕无忧过你的从三品富贵人生,甚至,还晋升有望。”   祝大人知道与虎谋皮,十分凶险。   但是,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   “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明日,有几位大臣会和你一同上奏,说我诛杀逆王,功在千秋,请皇上立我为明妃。” 第302章 传旨大臣   祝大人听出来了,“几位大人?”   “自然也可以是十几位,其中,有些官阶比大人高!”查端明自得地道。   祝大人没想到其他大人的书信也被截留了,如此说来,查端明是要把东浙王的势力全部在京中发展。   此女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明妃?   “大人好好想想吧,若是选择了对皇上忠心,那就让皇上看看你到底有多忠心吧!”查端明站起来福身,“告辞!”   祝大人面容萎顿,瘫软在椅子上。   查端明笑着走出了祝府。   第二位,太子少师鲁大人。   第三位,诸卫将军。   晚上,靖廷再来到国公府。   听了靖廷的话,瑾宁道:“她倒是聪明,懂得利用罪证牵制这些大臣,若这些人都力荐她,那她在后宫算是站稳了阵脚。”   “我本以为她会直接入宫去。”靖廷道。   瑾宁摇头,“她首先入不了宫,就算入宫把这些书信递交给皇上,她也难以自圆其说,且入宫得的是一时功劳,若牵制着这些大臣,她能一直源源不竭地得到力量和支持,细想也知道她会怎么做。”   “你说得对。”靖廷道。   瑾宁问道:“那些书信如今都在她的手中吗?”   “可伶已经拿回来了,但是,她拿走了好几封,所以,咱缺失了几封。”靖廷道。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叠书信放在了瑾宁的面前。   书信原本是以漆印封口,但是东浙王看过,所以漆印剔开了。   瑾宁一封封地看着,看完又递给靖廷看。   这里通共三十二封信,都是重要的信笺,泄露着朝中许多机密行动。   而这些大臣,从文官到将军到各部,换言之,东浙王的势力是渗透到了朝中各阶层,东浙王透过这些人,知道朝中任何措施,知道皇上的一举一动。   “太后真是英明,当初若惊动了禁军,诸卫将军肯定会去信告知东浙王,幸好派的是北营军。”靖廷后怕不已。   “是啊,想来,我当初闯宫也太鲁莽了,可能太后已经先压住了消息,不然的话,肯定也有蛛丝马迹被看出,消息就会送到了东浙王府。”   “而且户部也有人,你若让户部调取军粮,也是十分危险。”   “这点真要感谢胡青云!”瑾宁露出迷之微笑。   靖廷看着她,“嗯,鼎丰号这一次打出名头,你赚不少了。”   瑾宁呵呵地笑了一声,“还行,放心,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咱们的银子一块花。”   “我的银子都给你花,俸禄都给你。”靖廷说。   瑾宁嘴角上扬,“好!”   两人傻乎乎地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行,说回正经事!”靖廷看着她的唇瓣,再看下去,他都得做错事了。   瑾宁收回眸光,恋恋不舍,“好!”   原来光看着,都能看到天荒地老。   她对自己能有这么文艺的感悟觉得很开心,又禁不住嘴角不断上扬。   “今日傍晚你就入宫去,带着这些书信。”瑾宁道。   “嗯!”靖廷点头,一副听夫人的模样。   “这些大臣,在京中的势力很大,其中不乏大家族,就是倒了他们,查端明也引得世族其他人憎恨,会千方百计地踩着她,所以,她想要出头的计划,是失败了,但是明妃的位分,要给她,要她跌得惨,她首先得站得高,只是,这些书信如今才交出去,皇上心里会怎么想?明妃娘娘怕要想好多解释了,且明日早朝……”   “跟皇上说,这些书信都是查端明提供的,查端明会可以马上入宫,至于明妃的位分,应该也能定下来,至于明日早朝上忽然有人提出要立明嫔为明妃,那可精彩了。”靖廷说。   “没错,咱不需要从这件事情里得到任何的好处,太后说过,我们要小心行事,所以我们尽量就不要被人针对,要晋升,就要用真正的功绩,若你今日记下了功劳,也等同拉了仇恨。”   “放心,我明白,我不在乎这样的功劳。”靖廷微笑道。   瑾宁看着他,“好,你回去准备准备,马上入宫。”   “好!”靖廷站起来,伸手拉了她一下,“你送我呗。”   “好,我送你到门口!”瑾宁站起来,看着他痴痴的眸光,心里很欢喜。   靖廷收拾了书信,换了件衣裳,便命人备下马车入宫去。   御书房!   皇帝本来是准备晚膳了,但是听得靖廷有要事禀报,便先接见了他。   一封封信,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一一看过,额头青筋显露,“朕的肱骨之臣啊!”   他抬起头,“书信从何而来?”   “回皇上,是明嫔娘娘给的,这些都是她收集的证据。”   “有这些证据,当日为什么不交给瑾宁?”皇帝蹙眉问道。   “这……这个臣不知道,是今日明嫔娘娘忽然来找臣,拿出了这些信,让臣转交皇上!”靖廷按照想好的说辞道。   皇帝冷笑一声,“倒是个聪明人!”   靖廷微怔,“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冷声道:“她是想着入宫之后再把这些证据交给朕,谋什么?位分!因着皇太后凤体不适,延迟了她入宫的日子,她不安了,所以才透过你交上这些证据,她这是不得已为之。”   靖廷有些茫然,“这个……臣不知道。”   “查端明自然是功臣,但是心机深沉,是否忠心,真假不辩,且她放着丰厚的封赏不要,却要自荐入宫,若不是看在查实人的份上朕不会准奏。”   “明嫔娘娘这暂时可不计,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靖廷问道。   皇帝一拍桌子,厉声道:“不杀如何服众?若串谋造反也能免去死罪,日后背叛朕的就如雨后春笋。”   “是!”靖廷对这些人倒是没什么怜惜的,但凡意图颠覆大周,祸害苍生,都是死不足惜的。   皇帝沉吟了一下,“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朕要禀报皇太后。”   “是!”靖廷躬身应道。   皇帝手指敲着那些信,意味深长地道:“查端明!”   “来人!”皇帝忽然抬头,“传陈梁晖!”   靖廷听得此言,便知道皇帝要拟旨了,他躬身,“臣先告退了!”   “莫着急,横竖你也在宫中了,便为朕做一次传旨大臣!”皇帝看着他道。   “是!”靖廷不问什么旨意,只在一旁候着。 第303章 恩威并施   皇帝本想着拟两份旨意,但是,最终只让陈梁晖拟了册封明妃的旨意。   妃和嫔不一样,是皇宫里尊贵的妾,因此,皇帝也命令钦天监马上挑选日子。   “靖廷,旨意你先拿好,随朕去一趟飞凤殿。”皇帝道。   “是!”靖廷本以为皇帝会立刻下旨去抓人的,但是,他却没有,看得出他曾那样想,只是为什么呢?   皇帝没有做肩舆,而是与靖廷陈梁晖步行过去。   带着陈梁晖,证明皇帝还想着下旨。   夜幕降临,这皇宫里说不出的静谧。   一路过去,皇上都沉默,面色沉凝的可怕。   靖廷和陈梁晖都不敢说话。   即将抵达飞凤殿的时候,皇帝问靖廷,“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靖廷迟疑了一下,“乱者杀!”   “杀容易!”皇帝有些焦躁郁烦,接下来的话却没说。   顿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治军之人,治军的那一套,不合适治国,皇太后曾说过,杀人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   靖廷应道:“是!”   来到飞凤殿,陈梁晖在外头候着,皇帝带着靖廷进去,这自然是因为靖廷是上报之人,他要向皇太后禀报。   皇太后正好准备用膳,见皇帝与靖廷来到,便让两人一同陪着吃点。   皇帝没心思吃饭,想着先禀报了事情。   皇太后却不许他说,“吃饭皇帝大,吃了再说。”   “是!”皇帝只得道。   皇太后的膳食,如今是很简单了。   三菜一汤,两个素菜,一个紫苏窝鸭子,一个蘑菇汤。   席间备下了小酒,这是皇太后自己酿制的葡萄酒,酒色发红微紫,皇帝喝过,但是靖廷却不曾喝过。   喝下去,酒味淡淡。   皇太后问道:“如何?”   靖廷如实回答,“臣喝不惯,似乎没有酒味。”   “再喝!”   靖廷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液流入嗓子,依旧只有甜腻的味道。   只是,这一次口腔里总算是残留了点儿的酒味。   “有点儿的酒味,但是太甜了。”   皇太后微笑,“喝得惯吗?”   靖廷摇头,“还是不惯。”   皇太后扬手,叫人上了一些水酒,“喝不惯就不要勉强,哪怕是多好的东西。”   “是!”靖廷舒了一口气,还真不爱喝那种。   皇帝心事重重,喝了一碗汤就不动筷子了,太后亲自给他夹了一块鸭子胸肉,“试试,粤西的厨子做的当地名菜。”   皇帝勉强一笑,“谢母后。”   鸭子是用紫苏和炒地豆窝在鸭子肚子里炆煮直到地豆紫苏的香味都渗入了鸭子皮肉里,再以汁液浇在上头,香味扑鼻。   皇帝吃了一块,道:“好吃!”   但是却放下了筷子,没再吃第二口。   皇太后让郭玉姑姑给他再装一碗汤,眸色淡淡地道:“把汤喝了。”   “是!”皇帝端起汤,一口气喝完,忽地,意难平,一个碗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碗裂开,伤了他的手心,鲜血汩汩直流。   “我的天啊,皇上您这是何苦来哉啊?”郭玉姑姑吓了一跳,急忙命人去取伤药。   靖廷握住皇帝的手,把血往手臂上逼,减缓血液的流动,“皇上息怒!”   皇太后看了一眼,也没理,继续吃饭,让身边的人去乱。   她吃好的时候,皇帝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只是神情不若方才那般暴怒,依旧沉默着。   靖廷也不敢做声,他的手上染了皇帝的血液,郭玉姑姑带来擦布让他擦拭,但是依旧留有红印子。   皇太后拭嘴之后净手,又喝了一口水,才慢慢地抬头看着皇帝,“不嫌痛?”   皇帝低着头,“儿臣一时激愤。”   “什么事?”皇太后起身,命人撤走饭菜,回了小厅那边坐。   皇帝和靖廷都跟着过去。   皇太后静静地听了靖廷的禀报,然后又看了信,慢慢地放下来,沉默不语。   良久,才抬起头看着皇帝,“你打算怎么做?”   皇帝看着她,“母后以为呢?”   皇太后道:“你是下不了手还是不想下这个手?”   “儿臣……矛盾!”   “矛盾在哪里?”   “这些人中,不乏有才干的臣子,政绩斐然,更有先帝朝时候的老臣,居要职,底下门生不少,牵一发动全身,且暂时,还没能有可取代的人。朕一直以为他们忠于朝廷,忠于朕,这样的背叛,让朕很痛心,很愤怒。”   皇太后听了,问他,“那你是觉得杀不得,可不杀又恨,是不是?”   “是!”皇帝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留着,朕看着也戳心,可杀了,朝中只怕一时会乱,朕是断没想到,背叛朕的,竟然是他们这一批朕一直宠信的人,朕对他们这般的好……”   “人心不足,他们如今有权,也得你的宠信,有了这些,就要追求那些,可收受利益,南监和督查衙门一定能查出来,一旦查出,他们现在拥有的权都不复存在,东浙,远在天边,且只是要泄露京中之事,也不是参与谋反就能获得大批银子,他们何乐不为?”皇太后徐徐地道,竟听着一点都不生气。   “母后的意思,莫非是要饶恕了他们?”皇帝问道。   “明日,你称病不上朝,我去。”太后说,“有些话我说才合适。”   见皇帝还是眉头不展,太后笑了起来,“皇帝,忠臣固然可贵,但是,朝中只一味有忠臣还不够,朝堂是一个璀璨的舞台,需要百花齐放,各施才艺,互相制衡又互相竞争,才能把这个舞台发挥到极致,贪心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无法遏制这些贪心的人,搜刮的不是民脂民膏,又有什么想不开?你得让他们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咱都看在眼里,这颗脑袋,暂时给他们保存着,叫他们夹着尾巴做人做官,做得不好,这颗脑袋就不保,皇帝,记住一句话,有污点的人,有时候更好用。”   靖廷在一旁听着,方才的想法荡然无存,这杀,还真不是好办法,善用,才是最好的方式。   皇帝听了太后的宽慰,这才息怒,“朕明日就不上朝了。”   太后点头,“嗯,这是我对他们的宽容,不是你,所以有些话我来说,我恩,你威,才可震慑他们。” 第304章 别胡乱猜测圣意   皇帝平静下来之后道:“朕方才下了旨意,把查实人的孙女封为明妃。”   “嗯,她是有功之人,该封该赏。”太后淡淡地说。   “那朕就让靖廷去宣旨了!”   “靖廷,”太后看着他,“你回头先留一下,你的婚礼,姑姑们为你们准备了礼物,回头拿了才走。”   “谢太后!”靖廷道。   太后看着皇帝,“去吧,回去歇着,这事翻篇了,东浙王没损着咱大周什么,这事就不必再揪着放,没有什么天下归心,明白了这点就好。”   “是,母后也早些歇息,朕告退!”   皇帝退了出去,与陈梁晖一同走了。   皇帝走后,太后看着靖廷,“这些信的来源,说真话!”   靖廷一怔,对上皇太后那一双洞彻的眸子,他低头道:“是,臣有罪,这些书信是臣在东浙所获,但是一直无法打开,是明妃娘娘协助臣打开的。”   “明妃!”皇太后冷笑。   靖廷不敢做声,不知道皇太后是不是在生气。   “知道为什么要放了他们吗?”太后看着靖廷问道,没再说查端明的事情。   靖廷应道:“知道,如太后所说,可用之人,可暂时留着。”   皇太后倏然一拍椅子扶手,怒道:“乱臣贼子,我何尝不想杀了他们,东浙之乱,就是因为有这群人在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他们有用,可真找不到取代他们的人吗?放眼满朝文武,胜过他们的大有人在,可还是杀不得!”   靖廷一怔,不知道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后看着他,“明日早朝之后,你留下来。”   “是!”靖廷应道。   太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杀他们,原因有二,第一,这群人中,真正有心谋反的,没有几个,可若要杀,就得全部都杀……”   太后从中丢出几封信,“你看这几封,他们给东浙王的是什么消息?”   靖廷接过来,看了看道:“是朝廷要推行的赋税制度,还有开矿权的分成。”   “没错,但是这些不是什么严密消息,始终是要公布的,不过是叫他提前知道,对朝廷的政策施行没有任何的影响。”   靖廷微惊,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人当中,有些人是太后派出去接近东浙王的,如此,便可解释为什么太后对东浙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有兵器库,知道东浙的排兵布阵,进而冒险让瑾宁带兵去东浙。   大概皇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先来请示太后。   他不得不震惊皇上与太后之间的信任,若不是绝对的信任,怎能如此?   “其二!”太后看着他,“我是为你铺路。”   靖廷一怔,有些不明白。   为他铺路?这从何说起?   “明日早朝之后,你留下便知道了。”太后显得有些疲乏,不再明说,打发了他去。   靖廷拱手,“是,那臣告退!”   靖廷出了宫,便直接带着旨意和几名内侍监回了江宁侯府。   查端明拜访完所有要拜访的人之后,回了府中。   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看着那些一个个位高权重的人在她面前怯懦得像一条狗,她就觉得说不出的高兴。   她取出锦盒,之前的书信都放在了锦盒里。   锦盒有被动过的痕迹,她慢慢地打开,看到一页一页的佛经,她如遭雷劈,整个定住了。   陈靖廷!   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圣旨到!”是内侍监特有的尖细声音。   查端明放好锦盒,慢慢地转身去打开门,陈靖廷带着几名内侍监以及侯府的人站在了外头。   她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大将军!”   “查端明接旨!”靖廷面无表情地道。   查端明慢慢地跪下,“查端明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浙查实人的孙女查端明聪慧贤淑,德粲兼备,且举报有功……特封为明妃……”   一字一句,慢慢地从靖廷口中流泻而出。   查端明伏地,“查端明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全身僵硬。   今日,她去威胁了那些人,今晚,便有圣旨到,且她封为明妃,旨意里直接写了她举报有功。   陈靖廷,好狠毒的招啊。   “明妃娘娘,皇上已经命钦天监择日,相信娘娘很快就能得偿所愿!”靖廷道。   查端明看着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我有今日全凭大将军!”   “是娘娘聪慧,靖廷无功!”   查端明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封妃旨意,这份旨意,她能看一下,但是要交还内侍监回去存档,到时候,会另外有一份封妃宝册给她。   “明妃娘娘,几位公公一路辛劳,娘娘大喜,是不是该赏赐?”靖廷微笑问道。   查端明并没有什么银子,这些都是传旨的公公,出手不能太寒酸。   可她只能寒酸。   公公们掂着查端明给的碎银,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谢明妃娘娘赏赐!”   侯府的下人上前恭喜,查端明被一群人包围着,看着靖廷转身而去。   她得偿所愿了,是明妃。   但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明妃,还不如原先的明嫔。   皇上会下封妃旨意,可见陈靖廷是以她的名誉举报。   皇上会怎么想?   而那些人,是否会被问斩?若没有被问斩,她将八面树敌。   不过,就算不被问斩,这官位是保不住了,换言之,他们自身难保,未必能对付她,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何跟皇上自圆其说。   好不容易遣走了所有人,她去了宁瑟阁。   靖廷刚沐浴完毕准备出去,见她来了,靖廷拱手,“参见明妃娘娘!”   查端明看着他,“大将军,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   “不如娘娘的一手移花接木,那些佛经,靖廷看了,甚是有用,请娘娘也静下心来看看。”靖廷道。   查端明盯着他,“皇上怎么说?那些人,如何处置?”   “我怎敢揣测圣意?”靖廷淡笑。   “什么?”查端明脸色微变,“皇上看了,并未立刻处理吗?”   “皇上只下了一道旨意,便是册封娘娘为明妃。”   查端明喃喃地道:“不可能,看了那些串谋书信,皇上怎能不马上行动?他不是对那些人都恨之入骨吗?”   “娘娘是聪慧,但是,我劝娘娘还是别胡乱猜测圣意,猜错了,有可能脑袋搬家。”靖廷说完,施施然而去。 第305章 早朝上   查端明慢慢地挺直腰,看着靖廷远去。   相比起明妃,那一群人,对她更有用,可惜了。   她走出去,一步步,仿佛已经是宫中尊贵的妃子,步伐从容,气度华贵,加上她本来端庄大气的面容,叫江宁侯府的下人看了,不禁肃然起敬,纷纷上前拜见。   查端明睥睨着这些下人,第一次,有了身为帝王妃子的荣耀。   她笑了起来。   也好,总归是迈出去了第一步。   她在湖边吹着冷风,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入宫之后,皇上必定会问起书信来源以及她为何不早些交出,或许,她可以在这里做做文章,暗示皇上,陈瑾宁并非可信之人,所以她并未交给陈瑾宁,至于为何后来交给靖廷,是因为经过在江宁侯府住了些日子,暗中观察,觉得靖廷是可信之人。   这样提拔了他一把,也为日后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她始终相信,陈靖廷是个有野心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人就不会甘于平淡,他应该更有作为。   不过,她随即又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封妃旨意下来的时候是晚上,只怕外头的人还没知晓,若明日早朝,皇上还没下旨查办那些人,早朝之上一起上奏要把她封妃,岂不是惹皇上思疑?   这并没什么计策可以施行了。   斟酌了良久,她的不安也渐渐消退。   逆臣,只怕明日天未亮,这些人便要锒铛入狱了。   靖廷去找了瑾宁,这一次是翻墙进去了,看到嬷嬷没在,这才偷偷溜进瑾宁的屋中。   瑾宁警觉性甚高,察觉有人潜入,鞭子已经挥了出去,靖廷用铁手握住,悄声道:“是我!”   瑾宁定睛一看,“你怎么鬼鬼祟祟地来?”   靖廷道:“说几句话就走,免得惊动其他人。”   瑾宁哭笑不得,“你别太在意嬷嬷那边。”   “不是在意,这个是风俗,咱得按照风俗来,反正头一回成亲咱不懂得,听老人家的没错了。”   “那你还来?”瑾宁笑骂道。   “嘘,小点声!”靖廷拉着她坐下来,“跟你说事呢,皇上已经下旨,册封查端明为明妃,但是,皇上与太后都没打算查办那些人。”   “不查办?”瑾宁意外地问,“为什么?”   “里头的原因比较复杂……”靖廷把皇太后的话说了转述出来,然后道:“但是,皇太后说不杀他们的原因有二,第二个是为我。”   “为你?”瑾宁更为诧异,“你和这些逆臣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些证据是你搜集回来的,也是你上呈给皇上的,太后不杀他们,也不废黜他们的官职,岂不是叫他们恨你?”   “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叫我明日早朝之后,留在御书房,想来到时候会知晓。”   瑾宁点头,“那行,我明日去外祖家,你出宫之后到那边找我,省得偷偷摸摸的。”   瑾宁就是知道他怕嬷嬷说闲话,因为他认为,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人,是礼教的代表。   靖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   瑾宁看着他,他眸色清明,有很漂亮很漂亮的大眼睛,长睫毛,她见过不知道多少美人,无人及得上他的眼睛,恰到好处的大小,倏然闪过的光芒,这双眼睛,几乎是他的灵魂所在。   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不断浮动,烛光跳动间,他的眸子也是熠熠生光。   瑾宁一时看痴了。   靖廷也看着瑾宁。   她养了些日子,皮肤白皙了许多,不若刚刚从东浙回来时候那么黑,不过,她的白不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她的肤色很红润紧致,眼睛瞪大的时候,眉毛会不自觉地扬起,颇有神采和英气。   两人互相看着,心里却在盘算剩下几日可成亲。   大家都笑了起来。   “瑾宁,我这辈子从没这般期待过一件事情。”靖廷轻声说。   “我也是!”瑾宁轻声回应。   两人又都笑了,笑得甚是甜蜜幸福。   靖廷依依不舍地走,明日入宫虽然波诡云谲,但是,明日还是有美好的期盼,他们在甄府相约。   翌日早朝,大臣依次入殿。   光明殿外的天空,万里无云,殿宇在日光下泛着金光闪闪。   但是,皇上今日却没上早朝。   来的是龙太后。   她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拜见的群臣,道:“都平身吧!”   “谢太后!”众臣依次站好。   龙太后道:“今日皇上身体抱恙,哀家心疼儿子,便来替他主持今日廷议。”   众人听得哀家二字,心中兀自一凛。   但凡太后自称哀家,便是以先帝皇后的身份来,是昔日那位曾临朝称制的皇帝。   “来,奏本!”   朝中大事议过之后,太子少师鲁大人出列,“皇太后,臣有事启奏!”   皇太后看着他,“鲁大人请说。”   鲁大人掷地有声地道:“太后,我大周是礼仪之邦,且先祖素来主张以仁孝治国,自皇上登基以来,赏罚分明,对百姓仁爱,对太后孝顺,奉行了祖制,如今东浙名士查实人的孙女查端明手刃逆贼慕容前有功,皇上也论功行赏,封为明嫔,只是臣认为,只是封个嫔妾颇为不妥,所谓仁者之为天下度也,辟之,无以异乎孝子之为亲度也,皇上要天下归心,大臣叩服,便以功劳论赏赐,诛杀逆王,功劳不下于元帅陈瑾宁,更不下于先头大将军陈靖廷,且她的祖父是东浙名士,于收复东浙民心有帮助,臣奏请,把明嫔封为明妃,以彰天家恩典!”   对于这种个事情,其他大臣没有什么意见,明嫔也好,明妃也好,只是后宫的事情,不过,在早朝上禀报此事就有些干预皇上家事的嫌疑了。   因此,旁观的大臣不说话。   祝大人出列了,“臣认为,鲁少师言之有理!”   “臣也附议!”诸卫将军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一下子,陆续出来八九个人,倒是叫在场的大臣惊愕。   今日是怎么回事?这是皇上的家事,有一个人提出即可,这么一大堆人出来,是要逼着皇太后把查端明册立为妃吗? 第306章 对得起先帝吗   皇太后看着这几个人,像跳梁小丑般跳出来,一个个振振有词要为查端明做主。   她眸光所到,一片低头,鲁少师虽然极力维持表面的冷静,但是心里却虚得很。   殿上静默一片。   靖廷和其他大人一样,低头不语。   皇太后的面容从开始的冷峻到慢慢地绽开了微笑,“鲁少师言之有理,不过,鲁少师这上奏有些多余了,昨天晚上,皇上已经下旨封查端明为明妃。”   鲁少师大为惊骇,昨晚已经下旨?但是昨天查端明还来找他,好一番威胁。   “皇上英明!”鲁少师讪讪地道,一时不敢看太后。   龙太后微笑,“皇帝自然英明,否则也不会百官归心,天下太平,好了,今日若无事,就这样吧,对了,哀家最近在读佛经,不知道那位大人今日愿意陪哀家到佛堂里坐坐?不如……”   她眸光扫过方才出列举荐查端明的几位大人,“就你们几个?”   这几人心中一沉,“是!”   太后微笑,“再来几位老臣,甄大将军,萧侯,靖国候,凃相,集大人,陈大将军!”   “是!”这几人出列拱手。   靖廷闻言,也一并出列,“是!”   太后站起来,“行,你们几位,回头到飞凤殿里去。”   “恭送太后!”百官叩送!   飞凤殿外,十几人在候着。   靖廷眼观鼻,鼻观心,想着昨晚太后说的话。   等了一会儿,便见郭玉姑姑出来,“甄大将军,萧侯,靖国候,集大人,涂相,太后有请。”   鲁少师上前拱手问道:“姑姑,本官是否一同进去?”   郭玉姑姑微笑,“不呢,鲁少师先候着。”   说完,她对着方才点名的几位大人福身,“诸位大人请!”   “有劳姑姑!”甄大将军先走,后面的也跟着进去了。   鲁少师与祝大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安。   如今在场的几人,他们心中有数,大概都是跟东浙王有过来往的,只是原先猜测不知道身份罢了。   如今对面站着,大家都清楚了。   只是,按说不该这么少人,鲁少师大概知道,京中与东浙王来往的官员起码超过十三个人,这个是东浙王原先在来信的时候提过的。   大家揣揣不安地等着,这几人,方才都有份发声,让皇太后把查端明封为明妃的。   只是,这个陈靖廷……   大家都看向了靖廷,他方才没说话,为何他也与他们一同站在这里?   想到他的身份,大家不由得一阵厌恶。   若不是他先去了东浙查实东浙王谋反之事,也没后来的事情了。   靖廷感受到来自他们的恶意,但是,一脸的泰然,反而没了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不安。   “大将军!”鲁少师忽然出声。   靖廷拱手,“鲁少师!”   鲁少师平日仗着是太子师父的身份,对其他官员总是蔑视的态度,对靖廷这种半路里忽然飞升上来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太后可曾说过,传召我们来此的原因?”鲁少师问道。   虽然看不起靖廷,但是,他如今得太后与皇上宠信,或许会知道一些内幕也不定。   靖廷道:“知道,太后说要与我们一同谈论佛经。”   “那是太后随口说的。”鲁少师甚是不悦。   “太后不会随口说的。”靖廷道。   鲁少师听得这话,气打一处来,低低地咒骂了一声,“马屁精!”   这马屁精三个字尾音刚落,便见殿门开启,郭玉姑姑带着几位大人笑着走出来。   鲁少师一怔,这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啊。   甄大将军等人离开,郭玉姑姑便对鲁少师几人道:“太后有请诸位!”   鲁少师一整衣衫,肃然地走了进来,大家见鲁少师进去也都跟着进去。   靖廷走在最后,郭玉姑姑拦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边上看着就成,不必说话。”   “是。”   进了殿中,瑾如姑姑在里头领路,一路带着大家到佛堂去。   太后这寝宫其实是没有佛堂的,后来童太后信了佛,总是拉着龙太后一同去诵经,还给飞凤殿张罗了一个佛堂,供奉观音菩萨。   进了佛堂,檀香的味道萦绕。   太后盘腿坐在地上,严格来说,是坐在地下的蒲团上,旁边还放着几个蒲团。   “坐下来!”太后道。   诸位大人应声,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   只是,他们坐下来之后,刚好就没了蒲团,靖廷只能站在一旁。   坐下来之后,太后也没说什么,甚至连个佛字都没说,只叫瑾如姑姑取东西。   瑾如姑姑领命,回头便取了一叠东西进来,按照各人的名字,都给分发了下去。   众人一看那书信,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就跪起来,对着太后磕头,“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鲁少师吓得更惨,他是唯一一位位居三师少师的臣子,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他全身颤抖如筛糠,话不成句,“太后,老臣知罪,老臣罪无可赦!”   太后静静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此起彼落的颤声,才缓缓地道:“抬起头来!”   诸位大人哪里敢抬起头来?只是一味地磕头。   “怎地?哀家很恐怖吗?叫你们抬起头来看哀家一眼都不敢?你们串谋造反都敢了,胆子还会小吗?”太后的声音,如雷霆霹雳,祝大人差点昏过去。   “都给哀家抬起头来!”太后厉喝一声。   众人颤巍巍地抬头,却陡然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方才进来的时候,这佛堂正中央是挂着一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怒目金刚,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祝大人大口大口喘气,额头冒出汗珠,“罪臣……罪臣……”   他的话说不出来,身子却歪了下去,身子颤抖得厉害。   “哀家对你们,好生失望!”太后的声音缓缓传来,夹着高山寒水的冰冷,“你们都深得帝宠,甚至有三位还是先帝朝的老臣,看看你们做的是什么事?你们对得起先帝吗?”   “臣等知罪!”鲁少师痛哭失声,伏地不起,“太后恕罪啊,臣知道错了!” 第307章 一切都会止息   皇太后等到他们都哭得即将昏厥过去,才缓缓地发声,“都闭上你们的嘴巴,擦干你们的眼泪,哀家不想听到你们的哭声,皇帝昨晚得悉了此事,激怒之下病倒了,若不是靖廷为你们求情,昨晚你们的脑袋就落了地,还能在哀家跟前哭?”   众人止住了哭声,惊愕地看着站于一旁的靖廷,他求情?   太后冷声道:“不必看,没了他,你们岂止没了你们自己的脑袋?这谋反之罪,株连九族。”   众臣噤声,皆后怕不已。   皇太后倏然就大怒了起来,一拍蒲团厉喝,“你们怎可这般伤皇帝的心?他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扣心自问,这些年,除了你们勾结东浙王一事,身上都全然是干净的吗?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臣参奏,都极力压下,为什么?因为他认为,人非完人,你们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心里装着这个家国天下,为百姓谋福,便已经足够,可他哪里想到,他的纵容会让你们变本加厉,你们不念天恩,不思己过,竟走上谋反之路,你们自己说一条能让皇帝赦免你们的理由,你们说得出来吗?”   太后厉喝之下,众人只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脑袋,会不会搬家,如今还是未知之数啊。   “说不出来,是不是?”太后冷笑,“但是大将军说得出来,皇上昨天晚上,拟了一道旨意,但凡涉谋反案之人,一律抄家,诛九族,大将军跪在地上,说如今东浙事消,一切太平,若公布了逆臣名单,会让百官寒心,你们是高高在上的百官楷模,多少人追着你们的步伐仰着你们的荣光,沿着你们的脚印走着?若让他们知道,你们串谋东浙王,企图颠覆朝廷,他们作何感想?你们死不足惜,可不能叫百官寒心。”   “臣……罪该万死!”鲁少师又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哭,有几分真心了。   悔恨是有的,但是不是因为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太后,是因为落得如斯下场。   正如太后所言,他一直受人敬仰,如今若叫人知道他与东浙王串谋,他便是千古罪人,会有多少人指着他的脊梁骨痛骂?   “靖廷,跪下!”太后面容一收,冷声道。   靖廷跪下来!   太后肃声道:“你可知罪?”   “臣……知罪!”靖廷一怔,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面容稍缓,“你虽知罪,但是你在东浙的时候,便已经知道逆臣名单,一直隐匿着不上报,若不是这一次被人告发,你怕还要为他们遮瞒着,既然你昨晚为他们求情,今日便为他们作保,若他们日后还行差踏错,哀家便要你项上人头。”   靖廷神色一凛,“是!”   心里想着,太后这戏做得真好啊。   “你们几个,姑且念你们是初犯,且虽有串谋事实却没对朝廷和百姓造成伤害,哀家暂时把脑袋放在你们的脖子上,若有半点行为不端,哀家便要你们的命,你们收了东浙王多少好处,一并交出来,少交一两银子,哀家再慢慢跟你们算,先滚出去,明日自有旨意抵达你们府中。”   众人磕头谢恩,连爬带滚地出去。   他们出去之后,靖廷便笑了,“太后,这便是您说的为臣铺路?”   “是的,”太后厉色不减,“他们几人,暂时由你来监督,起来吧。”   “是!”靖廷谢恩站起来,道:“方才臣可真是看得糊涂,太后您说得可真好,还说若他们踏错一步要臣的命……”   “哀家不是说笑!”太后看着他道。   靖廷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收敛,“啊?”   “没错,他们若再行错,便是你监督不力的责任,你这颗脑袋,和他们一样,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且不止你的脑袋,连瑾宁的脑袋哀家也一并拿了。”   靖廷神色一整,“臣明白了,臣告退!”   他得马上追上那群王八蛋,严厉警告一番才是。   “去吧!”太后松了一口气,道。   靖廷退出去,出了门口本欲拔腿去追,却见他们几人都在外头。   见他出来,众人围了上来,纷纷拱手。   鲁少师羞愧地道:“大将军,方才老夫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靖廷本想严词警告,但是看到一个个赔罪又道谢的,又想起自己是告密之人,多少有些受不起,便道:“诸位回吧,如何处置还不知道呢,但是诸位大人啊,靖廷的脑袋可就在诸位大人的身上了,诸位大人以后做事得三思,有些话我说在前头,南监会行监督之事,若诸位大人有半点行为不端或故态复萌,就休怪靖廷不客气,与靖廷脑袋相干的事情,绝不含糊。”   “一定一定!”刚刚死里逃生的几个人,哪里还顾得上尊严?且之后如何还不知道呢,太后这里是过来关,皇上那边呢?   “对了!”鲁少师回头问了一句,“大将军,敢问是何人告密?”   靖廷淡淡地道:“不要问了,你们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   鲁少师应道:“是,是,告退,告退!”   飞凤殿佛堂里。   郭玉姑姑伺候太后起来,“您何必这样吓唬大将军?拿他的命就罢了,还说连郡主的命也一并取了,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啊。”   太后沉声道:“若不是这样说,他会拿魄力出来镇住那群龟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什么都不要紧,唯独最着紧瑾宁了。”   “大将军淡泊嘛。”   “这个时势,说什么淡泊?”太后走了出去,“他以前就是太淡泊,什么都不在意,连自己的命都没看得太紧,才会如此。”   郭玉姑姑笑了笑,“也是,那太后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可不能太便宜了他们吧?”   太后抬头看着这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些,便让皇帝去做决定吧。”   “是,这本该是皇上的事,您最近精神不好,别管太多了,横竖都铺到这份上了,以后咱就甭管,行吗?”   “倒是想!”太后垂下眼脸,“看着吧,那查端明入宫之后,怕还得要再闹一阵子才止息。”   “止息?怕是不会的。”郭玉姑姑嗤道。   “会的,一切都会止息。”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杀气。   “阿玉!”太后站定身子,看着她,“明日你出宫去江宁侯府教她宫中礼仪。” 第308章 一切都是你的不对   靖廷没立刻出宫,而是去了皇帝那边请安,他想探探口风。   不过,陈梁晖拦下了他,轻声道:“旨意都写好了,脑袋官职都还在,只是,他们家娇贵的公子都得入伍,而且是九族之内的公子,就在北营,瑾宁的麾下,明日便得去报到。”   靖廷叹为观止。   若是如此,那些大人的尾巴可就得夹紧了,除非想断后。   “还有!”陈梁晖一同走出去,“这两年,俸禄怕是没得了,等过了风头,用得也差不多了,皇上还会找机会一个个收拾掉。”   这个在预料之中。   只是靖廷想到皇太后说的话,皇上若真的要收拾他们,肯定得罗织罪名,到时候,自己和瑾宁怕也是得受牵连啊。   想到这里,靖廷结了一脑子的轻愁。   出了宫,他便直奔大将军府。   瑾宁已经等待多时。   “祖父刚回来,我给他请了安,你先与我说说再去给他请安。”瑾宁拉着他到了凉亭那边。   靖廷见她冻得嘴唇发白,脱了披风给她披着,“以后多穿点。”   “知道!”瑾宁系好披风,都拖地了,她吐舌笑了笑,甚是得意。   她夫婿太高了。   “太后责骂了一顿,凶得很,我在场听着也吓得不轻,太后说是我替他们求情,皇上才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我听大哥说……”   瑾宁打断他的话,“大哥?你还有个大哥?”   “咱大哥!”靖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瑾宁噢了一声,大哥!   “皇上要把他们的子侄都招到北营去,以后他们可就是你的人了。”   “皇上这招高明啊!”瑾宁见他似乎有些愁眉不展,“还有什么吗?”   靖廷看着她,“太后让我监督他们几个,若他们出什么幺蛾子,我与你都得给他们陪葬!”   瑾宁骇然,“太后素来言出必行。”   “所以……”靖廷眼里闪过寒芒,“我会命南监的人监视着,但凡有任何不对劲,先杀了再说,不能叫他们拖累你……和我。”   瑾宁也道:“没错,还有,我们必须要拿捏点东西在手中,断不能白白给他们做保人。”   “拿捏什么?”靖廷其实也想过,但是,可以拿捏什么?   瑾宁看着他,“这样吧,既然皇上招了他们的子侄入军营,要不,你把他们的女儿娶过来做妾侍,如何?”   靖廷沉思,这是个好办法吗?   他抬起头,对上瑾宁冒火的眸子,“你还真想?”   靖廷一怔,“不是,我只是在疑惑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骗人,你刚才就是想了,我看到你在想。”   “那我能怎么反应?”   “断然拒绝啊!”   “我是想这样说来着,但是我怕你还有别的意思,就想了一下。”靖廷老实地道。   瑾宁恶狠狠地道:“你如今已经有一个妾侍,若再多一个,我肯定就见一个杀一个。”   “府中那个你什么时候赶走?”靖廷问道。   “也得等我过门。”瑾宁想起陈幸如,有些想笑,“她大概也懊恼着,本来是喜欢靖国候的,却莫名给你做了妾侍,她大概也巴不得要走。”   靖廷想了一下,“按说不会,她还跟我说要做平妻呢。”   “想得美!”瑾宁破口大骂,“她算什么东西?敢要求做你的平妻?是当我死的是不是?”   “其实,查端明也试图勾,引我!”靖廷看到她大发雷霆吃醋的样子,真好看,不禁又多说了一点儿。   “……”瑾宁看着他,“是说她故意叫我看见的那一次吧?那一次不算勾,引,只是故意挑拨咱们。”   “那一次确实不算,是另外一次,她那样压过来的。”靖廷有些嫌弃地道。   “压过来?”瑾宁眸子里跳跃着危险。   “是啊,就压过来还想坐我腿上,我都闻到她嘴巴臭!”靖廷的语气还是很嫌弃。   瑾宁当场炸毛了,“你就让她坐?你就让她压过来?她压到你哪里?你闻到她嘴巴臭,你们……你们亲在一起了?”   靖廷本来只是想享受一下她为他吃醋的样子,没想到瑾宁真炸毛了,这一喊,声线又十分尖锐,可压不下去。   半响之后,两人都被叫到了正厅里去。   两人耷拉着脑袋,大将军和老夫人坐在正座上,看着两人。   大舅妈,二舅妈也都在。   “瑾宁你是怎么回事?这还没过门呢,便冲着靖廷嚷嚷了,过了门还得了?谁给你这么嚣张的气焰?”老夫人素来疼爱瑾宁,但是这会儿却要斥责她了。   靖廷见她被骂,想要解释,大将军却伸手压了一下,“靖廷你先别说,这性子不能惯啊,她都是将军了,日后还得领兵,动不动就吼人,还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将军吗?有见过动不动吼人的将军吗?”   “您!”瑾宁小声地说,但是心里头是真不悦,不是因为两老骂她,是方才靖廷还没解释清楚。   “我?”大将军怔了一下,“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了?”   瑾宁继续小声道:“师父说过,您当初在军中也是乱吼一通,老大远就听到您的声音,许多将士说,您一吼就跟打雷似的,可吓人了,而且,您不就是不讲道理,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吼他就认为是我的不对了。”   靖廷心虚地道:“外祖父,这一次还真是我的不对。”   一句外祖父,喊得甄大将军心花怒放,当场六亲不认,“你是个乖孩子,不是你错,一定是她.”   瑾宁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是我错?”   大将军问道:“这里是哪里?”   “大将军府啊!”   “你是大将军府的主人吗?”   “那肯定是,除非您不认我。”   “那不就是了?你是主人,他暂时还是客人,客人来到,主人对着客人大吼大叫,是谁的错?还说我没道理吗?”大将军义正辞严地道。   他起身大步走过来,一手搂着靖廷的脖子,“走,咱爷俩喝酒去,别生这些女人的气。”   靖廷看着瑾宁,“不是,外祖父,这事是我不对……”   “甭说,可以宠妻,但是不能惧内。”大将军用教导后辈的语气说,说完,拉着他不由分说地就出去了。   让人不得不有一种错觉,他劝架是假的,拉着靖廷去拼酒才是真的。   靖廷很无奈地回头看着瑾宁,瑾宁还是气呼呼地瞪着他。 第309章 你介意   老夫人看到两人走了,连忙就把瑾宁拉到了身边,“可怜见儿的,外祖母哪里舍得骂你?这不是叫靖廷看着舒心吗?哎呀,我的小小祖宗啊,这夫妻相处之道你得好好学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能这般大呼小叫不给他面子?这还是大将军府呢,多少家将在?他落了个惧内的名声,日后如何在军中混啊?”   瑾宁嘀咕道:“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人啊,不是一时激动吗?再说,惧内有什么的?他不是惧内,他是没道理,凡事离不开一个理字。”   分明他们去亭子的时候,就没人在,谁知道周遭忽然一下子就出现了一群人?   “夫妻不讲道理的,闺房里,你便是再没道理,也能吃住了他,可在外头就得给他脸面,看你外祖父在外头威风八面,回到房中,还不是我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外祖母,咱是不是太诚惶诚恐了?”瑾宁觉得很憋气。   “不是诚惶诚恐!”老夫人瞧了瞧外头,见靖廷确实是走了,才压低声音道:“咱虽然说是过了礼,但是你一天没过门,这还不算成亲,煮熟的鸭子得吃到嘴里才算是自己的,现在咱凡事忍着点,有什么火气,等过了门再撒。”   瑾宁哭笑不得,“您这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老夫人笑道:“嫁得出去,谁说嫁不出去呢?便是靖廷不要,不还有一个混不吝的野小子雷洪吗?他可稀罕你,只是呢,靖廷这种吧是比较罕见,自然得宝贝一些,等娶了他过门……等你过了门,拿捏在了手中,咱再呈威风不迟啊。”   瑾宁顿时觉得靖廷很可怜,心头的怒气便消减了大半。   “婆儿,咱也不必这样,就是我发脾气,靖廷也是娶定了我。”瑾宁自信地道。   “那可不一定的。”老夫人对婆儿这个称呼很满意,大家族里,都是外祖母地尊称,可在她的祖家叫外婆,多半是昵称婆儿,可见瑾宁这丫头体贴啊,连她祖家的风俗称呼都查得清楚。   大舅妈笑着道:“你就听婆儿的吧,自从你说亲以来,她老人家一直患得患失的,就怕人家悔婚,还老是嘀咕说靖廷这孩子样样出色,长得又好看,到底看上咱黑雪球哪点?你今日吼了她的宝贝孙女婿,她哪里是真心疼你?只是心疼孙女婿被你吼跑了。”   “瞎说!”老太太笑骂道,搂着瑾宁道:“你别听你大舅妈胡说,你才是宝贝,我喜欢靖廷也是因为你,他若不是你的夫婿,我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瑾宁道:“那您还是多疼我一些,您疼我一些,我就对他好一些。”   “那成,你要婆儿怎么疼你都成,可不能再吼人了,今日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这才问了缘由。   瑾宁却不好意思说了,嗫嚅了半响,道:“就是有个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还乐滋滋地跟我显摆。”   “哪个女人?”老太太当下就变脸,“是瞎了不成?不知道要成亲的人了吗?”   “知道,对方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就是看他……可能长得好看。”   “岂有此理,是谁?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收拾她。”老太太顿觉得有危机,男人在年轻的时候是最容易受到诱,惑的,一不小心犯了错,可就恨错难返了。   “我自己收拾!”瑾宁恨恨地道。   “成,下手得狠,不可叫对方再生这样的念头,以绝后患。”   瑾宁觉得老太太很彪悍啊,她要以老太太为榜样。   吃了饭,瑾宁回屋午休。   靖廷喝得半醉地过来找她,满嘴喷着酒气,“外祖父给我撂下了,你还在生气吗?”   “气完了!”瑾宁闻到他全身都是酒气,没好气地道:“喝那么多做什么?最近事儿多。”   “外祖父劝酒,不喝不成,他醉了我才能溜走。”靖廷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真不生气了?”   “我问你,如果雷洪也像查端明压着你那样压着我,还试图勾,引我,你会怎么样?”瑾宁问道。   靖廷半醉,听得此言,怒目一瞪,“敢?看我不剁了他的手脚?”   “那可就不是我大题小做了,以后你跟女人亲近,我就去跟男人亲近,咱们之间要做到公平公正。”   靖廷看着她的红唇一启一合,甚是诱人,说出的话却让他很不舒服,他想也不想,直接就用唇压了过去。   酒味席卷而入,湿润的唇瓣在她的唇齿间研磨,瑾宁脑袋有片刻的空白,双手却很老实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的气息都渐渐地沉重起来,到分开,却已经是半喘。   靖廷抱着她,依旧不舍放开,只是脸分开一些,彼此能对望。   他眼底有毫不遮掩地的激动,透过瑾宁波光潋滟的眸子能看到他的激动下,还掩藏着几分不可描述的情绪。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去过秦楼几次?”   靖廷的眸子慢慢低垂下,“不……曾去过。”   “不可能!”男子十六岁之后,自有家中长辈带着他出去“见世面”。   “我又在乎以前的事情,且你也见过我的前生。”瑾宁道。   “我在乎!”靖廷沉默了一下,“只要想到李良晟碰过你一根手指头,我都恨不得砍了他。”   “你介意?”瑾宁眸子沉了沉。   “我不介意,我只是在乎……”靖廷口舌笨,看到她眸色几变,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他的在乎不是介意,他……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情绪。   瑾宁淡淡地道:“你介意是应该的。”   “我不是介意!”靖廷懊恼极了,捧着她的脸,“你别胡思乱想,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没事啊,你介意也是正常的啊,我不生气。”瑾宁淡淡地道。   靖廷摇头。   瑾宁看着他,“那你说心里话,你一点都不介意我和李良晟曾是夫妻吗?”   靖廷沉默了一下,慢慢地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的前生,今生,来生都应该是我的,你要我说实话,我心里是否毫无芥蒂,不是,我想到你曾喜欢过他我心里就很难受,难受到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前生的一切都推翻了,你今生是我的,你马上要和我成亲。” 第310章 得了一根绣花针   瑾宁看着他,笑了笑,“谢谢!”   靖廷听了这句谢谢,很是无措地看着她。   他还是想解释清楚心头的想法,但是,他觉得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瑾宁轻声道:“你先回去吧。”   “不!”靖廷摇头。   瑾宁柔声道:“回吧,我没事,咱们都要成亲了,没有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我们的感情。”   “瑾宁,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意思。”靖廷看到她眉目里的疏淡,轻轻地叹气,“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得清楚,若说我介意,是介意你曾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瑾宁看着他,“现在不是这个问题,你去过秦楼几次啊?”   “没去过!”靖廷垂下眸子。   “实话!”   “……”   “说!”   靖廷别过脸去,“去是去过,但是去了喝了点儿酒便走了,是孙副将带我去的,什么都没有。”   “去过就去过,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又什么资格能介意呢?我都嫁过人了。”   靖廷蹙起眉头,“你是生气了。”   “不生气!”   “就是生气!”   瑾宁静静地道:“我是生气了,我是生自己的气,为自己曾经的有眼无珠生气,为自己的愚蠢糊涂生气。”   靖廷心中一紧,抱住了她,“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   瑾宁深呼吸一口,轻轻地推开他,“你先回去吧,我怕我自己说错了话,我不希望会伤害到我们的感情。”   “我不走,我不说话,我陪你坐着,你若不想见到我,我在外头!”   “不了,我回国公府了。”瑾宁眉目里尽然是焦躁不安。   靖廷看着她,轻轻地垂下双手,还是很不知所措。   瑾宁轻轻叹气,主动抱着他,“我真没事,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作茧自缚,我能嫁给你,我很开心,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却遮住那印记。”   “我如今什么都不介意,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发现我在乎的只有你开心不开心。”   瑾宁暖暖地笑了,“这句话足够了。”   靖廷最终是被她劝走了,但是,他走的时候,回望了瑾宁几次。   瑾宁倚门看着,若说心里有什么芥蒂,他的数度回眸里,眼底藏着的深情与担忧,足以叫她放下一切。   所有的情绪,若是负面的,她都应该努力让这份情绪消散。。   要赢得幸福,她就必须要不让自己陷入多愁善感的状态里。   她能嫁给他,已经很幸运。   她又有什么理由计较那么多?   这般想了一下,心里头便舒服多了。   刚好,老夫人叫她过去陪坐吃茶,她便去了。   老夫人在寝室里,是刚午休起来,姑姑泡好了茶,便到外头去候着。   瑾宁为老夫人披好衣裳,“这天气冷了,可不许逞强的。”   “过两日得生暖炉了,到底年纪大,身子不像你们年轻的,也罢,能熬几日便熬几日。”老夫人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说。   瑾宁听了这话,沉下脸,“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傻孩子,年纪大了,总归有那一日的。”老夫人温笑一声道。   “不许!”   “孩子气!”老夫人却是笑了起来,她半靠在罗汉床上,斜眼看她,“都要成亲的人了,不可这般孩子气。”   “我便是做了祖母,在您跟前,还是可以孩子气。”   “那是,那是!”老夫人开怀地笑了起来,若有那一日,当然好啊。   光这么一说,就开心了。   “靖廷走了?”   “走了!”瑾宁端过茶水,温暖着自己的双手。   “事翻篇了?”   “必须翻篇!”   老夫人点头,“那就好,做人要惜福。”   “知道!”瑾宁道。   老夫人从身边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瑾宁。   瑾宁接过来,“是什么东西?”   “打开!”   瑾宁摁下扣锁,啪地一声打开了。   “这是什么?”瑾宁拿起来,是铜制的小管,通体光滑,有一个突出的小盖,但是不像是乐器,这么小,也不像是兵器。   “这叫黄蜂针!”老夫人伸手拿过来,“当年你外祖父命人给我做的,我不懂得武功,可他树敌太多,怕有人对我不测,所以便给我防身,我如今身边都是侍卫高手,不需要这个,就送给你了。”   “那我可不能要,是外祖父送给您的,您留着,再说我懂得武功。”瑾宁说,而且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管子,就算里头有什么,都不是极好的武器,不如她的鞭子好使,一鞭子下去,那得见血。   老夫人道:“我都行将就木了,要来做什么?拿去。”   说完,便把管子递给她。   瑾宁拿过来把玩,“这玩意怎么防身?是暗器吗?能射出暗器?”   老夫人道:“你摁下那个小盖。”   瑾宁的手指划过小盖,那有点想锅盖的东西,凸起一点点,瑾宁摁下去,只见小管悄然无声地倏然弹出一根长针,很长,约莫一把剑那么长,通体漆黑,锋利无比。   瑾宁大为诧异,“这小小的管子,如何藏得住这么长的针?”   “你看针一节一节地细,是伸缩的。”   瑾宁笑道:“可这根那么细的针,即便能做武器,又能伤得几人?”   “你别小看它,这根针刚硬无比,针头都淬满了毒液,见血封喉,只要渗入皮肉神仙难救,是用来紧急防身所用。”   瑾宁震惊,“真的?”   “再摁一下那个小盖,收起来!”老夫人道。   瑾宁摁下去,针迅速收回来,管口自动封闭,仿若就是一个小玩意。   “婆儿你用过这玩意没?”瑾宁问道。   老夫人道:“这黄蜂针,已经杀了五个人,多少人想杀你外祖父,但是杀不得他,便想来擒我,我没有武器,不懂得武功,他们自然轻视,这东西放在袖袋里,能隔着袖袋摁下小盖,顷刻便可取人性命,死在这根针下,都是武林高手。”   瑾宁道:“那当真是宝贝。”   老夫人笑着道:“怎地?方才还看不起是吧?这杀过人的才是宝贝?”   “杀过人,见过血,便有杀气,是真汉子而不是绣花针。”瑾宁如获至宝,站起来道谢。 第311章 都没降罪   老夫人看着她,眉目轻柔,“你啊,是最叫老身放心不下的,你的表哥们都能独当一面,你是有能力,可到底是女孩子家,女子有功,总比旁人低一级,如今是太后和皇上青睐了你,对你恩宠有加,可恩宠也需要用功勋去证明,若是有得选择,老身不会让你上战场,只是东浙一战,你名声已成,日后必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除非这大周朝永远太平,那是更不可能的,没有一个王朝是永远太平的,祖辈的都是希望子孙们过上安稳的日子,尤其女子,嫁个好夫婿,生儿育女,管治内院后府,磕磕碰碰一辈子也好,到底是和寻常人一样地过,你若不凡,就定有不凡的经历,这些不凡的经历或许会使得你遭受旁人不需要忍受的痛苦,你都要有所准备,尤其和靖廷,夫妻必须要同心,若因旁的小事有了芥蒂,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有困难的时候,如何能同心面对?”   瑾宁知道老太太说得出这番话,是看出了她心里的不快,认为她和靖廷还在怄气。   她依偎在老太太的身旁,轻声道:“您放心,我和靖廷没事,我俩有过命的交情做基础,日后也一定会好。”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就好!”   瑾宁在大将军府住了一天,便回了国公府。   期间,靖廷命人送来过东西,多半是好吃的,瑾宁一一收下,然后命人给他送一些回去。   朝廷下了旨意,钦天监选好了日子,查端明是十一月十三入宫,也就是瑾宁过门后的第十天。   皇太后派了郭玉姑姑出宫到侯府去做教引姑姑,而明妃的一切起居饮食,也由郭玉姑姑带来的人伺候,侯府倒是省事不少。   而侯府那边,也严格遵照规矩,若明妃不宣,则不去见。   有心的,可每日晨早去问安,可也不是强制的,若不想去,则可以不去。   没有人去。   查端明一直不知道外头如何处置那些串谋之臣,因为郭玉姑姑来了之后,严禁她和外头接触,她又不能问郭玉姑姑,所以心头很是着急。   刚好二十六这天,郭玉姑姑一大早就回宫了,放她一天假不用学规矩。   其实规矩她早就学会了,以她的聪明,学宫规也不过两三天的事情,但是,姑姑总说她不行,让她继续练。   不过她也不在乎,练宫规到底是有事做,她最怕闲着在府中,长日无聊,着实难熬。   今日姑姑没在,她便叫人在亭子里摆下了茶台,还要去张罗点心。   伺候的人有两人跟着姑姑回宫了,所以伺候的人不够,便从府中调了一个丫头过来。   这丫头叫巧儿,在正厅外面伺候的。   她伺候了茶水之后,便立于一旁。   查端明喝了一盏茶,便不甚经意地问道:“最近府外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巧儿听得是问自己,便躬身回答:“回娘娘的话,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那可有什么有趣的案子?”查端明放下茶盏,看着外头的日光,问道。   巧儿想了一下,“是有的,但是这案子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案子。”   “哦?说来听听.”查端明手指沿着杯子的边沿扫了一圈,百无聊赖的样子。   巧儿说:“是武安侯府家的小公子在秦楼里与人打架,断了人家一条腿,告到了公堂上,武安侯的小公子判了五年,还赔偿了三千两银子。”   “武安侯府的?”查端明淡淡地垂下眸子,“还有其他案子吗?这着实算不得是有趣的案子。”   巧儿摇头道:“那不知道了。”   查端明心头暗暗着急,不知道?   若说皇帝兴师问罪,肯定是大肆查办的,京中没有人不知道。   便是不杀头,罢官抄家也是在所难免的,这种事情,大户里必定热论纷纷。   但是巧儿不知道。   她有些坐不住了,问道:“大将军在府中吗?”   “回娘娘的话,大将军在府中,今日鲁少师和几位大人过来送礼,大将军在接待。”   查端明倏然一惊,“鲁少师?”   “是的,奴婢方才便在正厅伺候,人如今还没走呢。”桥儿道。   查端明的杯子翻到在桌子上,热茶流泻下来。   “娘娘仔细茶烫!”巧儿连忙道。   查端明下意识地缩回手,才觉得手指一阵烫痛,她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娘娘不小心打翻了!”巧儿随身带着手绢,取出来把桌子上的茶水擦掉,看着查端明发红的手指,“娘娘,这里风大,不如回去上药吧,您的手指都烫红了。”   查端明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不了,你回去继续伺候客人吧,我到处走走。”   她要出去看一下,巧儿只是一个丫头,未必知道那人就是鲁少师。   她不信皇上没有任何的处置。   就算不抄家,这官得罢免吧?   她大步走了出去,姑姑派来的人在外头见她走出去,连忙就跟上了。   查端明心头烦闷,厉声道:“你们不必跟着,我自己走走。”   宫女是姑姑教导出来的,姑姑说无论她去哪里,都必须跟着。   所以,宫女躬身道:“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有令,要奴婢好生伺候娘娘。”   “拿太后压我吗?”查端明冷冷地道。   “不敢!”宫女不卑不亢地道。   查端明知道自己如今还奈何不得她们,她虽是明妃,却是一个住在江宁侯府的明妃,谁都没当她是回事。   “爱跟着就跟!”查端明发气走了,宫女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   查端明上了回廊,一路也遇到府中下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一概不理,高傲而过。   来到前院的回廊里,果然就听得正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记忆力甚好,听得出里头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心中一沉,真的是鲁少师和祝大人,再仔细听,集大人和诸位将军也在。   怎么会这样?   她正怔忡之际,听得下人行礼,“参见明妃娘娘!”   她下意识想走,但是,里头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靖廷走了出来,看到她,拱手面无表情地道:“臣参见明妃娘娘,娘娘来了也不进去?” 第312章 去见查端明   查端明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将军正在会客,我不便打扰。”   “不要紧,正好这些客人,明妃娘娘也认识。”   查端明拳头紧握,指尖发白,里头的人,她自然认识。   她慢慢地转身,“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靖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便转身进去了。   里头的客人沉默一片。   明妃?他们当然知道是谁。   鲁少师见靖廷自己进来,问道:“不是说明妃娘娘来了吗?”   “本想让诸位拜见一下娘娘的,可娘娘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见客。”靖廷不无歉意地道。   鲁少师心头直冷笑,但是面上却是波澜不兴。   倒是诸卫将军看着陈靖廷,道:“大将军,末将斗胆问一句,那些书信是否明妃娘娘送入宫中去的?”   靖廷眸色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诸位将军慎言,皇上不追究的事情,将军何必一直提起?谁递交给皇上都好,这是事实,明白吗?你们也已经认罪,皇上也下旨惩处,此事没张扬出去,你就闭着自己的嘴巴。”   诸卫将军神色一凛,“是,末将失言了。”   他们几人前来,自然是私下商量了一番。   虽说皇上下了旨意让他们族中子侄还有他们的儿子去从军,但是这个惩罚虽有牵制的作用却未免过轻,他们摸不准是陈靖廷真的以性命作保还是有其他缘故,因此,今日是来试探口风的。   但是,听得查端明在外头,分明是听到他们说话的,却故意不进来,自然,她不进来也是合理的,毕竟,她等待入宫,着实不宜见男子。   但是,她却为何前来?   按说,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待在屋中,学习宫中一切规矩,是听得他们来了,故意来看看?   还是说,她很诧异皇上没有下旨斩杀他们?   若说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受罚,便可排除了陈靖廷与她勾结的猜测。   脑子几转间,听得靖廷说:“诸位大人亲自送来贺礼,靖廷十分感激,也请日子当天早些来,多喝几杯水酒。”   “一定,一定!”鲁少师应道,“时候也不早了,就不打扰大将军,我等告辞了。”   “靖廷送诸位大人!”靖廷也不挽留,站起来相送。   众人纷纷起来告辞,靖廷与小碗相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走了,这才回了正厅。   小碗拿起礼单看了一下,不禁咂舌,“大将军,这几位大人手笔可真大啊。”   靖廷看了一下,几份礼单上的礼,不下五样。   他知道他们的家财都被查封了,筹措这些礼,怕是族中也出了不少力气。   这种便宜,他不贪。   他淡淡地道:“都收下吧,回礼的时候,礼物可轻一些,但是,红包大一点就是。”   “是,奴才会转告管家。”小碗说。   陈靖廷转身而出,想回宁瑟阁换身衣裳然后回一趟南监。   却见查端明在回廊的拐角处等着他。   查端明按捺不住,想了个法子支使开身边的人,特意留在这里等靖廷的。   靖廷看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怎么哪里都有她?   “娘娘还有什么事吗?”靖廷问道。   查端明看着他,“只求大将军解惑,圣上为什么没有惩处他们?”   靖廷淡淡地道:“我说过,不会胡乱猜测圣意。”   “你知道原因,不要跟我敷衍,请如实告知,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的野心,你若一直拿乔,我未必非你不可!”查端明厉色道。   靖廷淡笑,“靖廷愚钝,不知道娘娘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装?”查端明压低声音,眸子锐利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气性道:“陈靖廷,这京中比你出色的人多了去,比你更得圣宠的也大有人在,我不是非得求着你,与我为敌还是与我同盟,你斟酌着办,但是如果你非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话,恕不奉陪!”   靖廷笑笑,大步走了。   一个人心机再深沉,但是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是急躁了。   查端明气得半死。   她不信自己会看错陈靖廷,但是他为什么三番四次地不愿意合作?不信她有带挈他的能力吗?   看来是这样了。   陈靖廷,你今日小看我,日后,我便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她恼怒地回了屋中,一并把伺候的人赶到了门外。   沉思良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鲁少师等人没有被处置,正愁结之际,听得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你是谁?为何在此探头探脑?快走!”   “我是来求见明妃娘娘的,我是陈国公府的姑娘。”是一道娇媚讨好的声音。   查端明一怔,国公府的姑娘?国公府的姑娘如今只有三位,陈瑾宁及两位堂姐。   听说,国公府还有一位陈梁晖如今在御前行走。   她眸子一闪,站起来打开门,见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在跟宫女说话,这少女打扮得极为好看,娇嫩粉黄的配色一般人驾驭不来,但是,她反而映衬得脸色娇嫩白皙。   来人正是陈瑾珞。   她见查端明出来,便连忙上前行礼,“这位一定是明妃娘娘,小女叫陈瑾珞,特意来拜见娘娘!”   “娘娘,对不住,她硬是要往里冲!”宫女无奈地道。   查端明看着陈瑾珞,然后微笑着对宫女道:“不碍事,既然是国公府的姑娘,算起来与侯府是亲戚了,横竖我今日也无事,闲极无聊,有人陪我说说话也好,进来吧!”   陈瑾珞大喜,连忙道:“谢娘娘!”   陈瑾珞今日是陪着大舅妈过来的,死皮赖脸地求来本是想见李良晟,但是李良晟不在府中,她便想碰运气,去拜见明妃娘娘。   在她认为,府中任何人的地位都比不上这位即将入宫的明妃,她想着若能见到是最好,见不到,横竖也只是被呵斥几句。   可若真遇上了,她千方百计讨好,总能博得娘娘高看一眼。   她已经无依无靠,必须要为自己谋打算。   进了屋中,陈瑾珞便规规矩矩地跪下来直接行跪拜之礼。   查端明微笑道:“起来吧,我还没入宫,你不必行此大礼。” 第313章 莫非动心了   陈瑾珞诚惶诚恐地谢恩站起来,谄媚地道:“素闻娘娘貌色倾国,今日得见,小女实在三生有幸。”   “行了,坐下来吧,你是瑾宁的妹妹是不是?”查端明看着她,微笑道。   她素来对这种人很不齿,国公府的事情当初在东浙她便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陈瑾珞是二房嫡出的二小姐,但因不是国公府一脉,因此算不得尊贵。   可昔日老夫人霸着大房的产业贴补二房,导致二房气焰嚣张,这陈瑾珞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只可惜后来连番变故,她和庶长兄关系又不好,如今就跟个孤儿差不多。   今日姿态如此放低,怕是找出路来了。   “听闻娘娘如今是侯府的义女,那算起来咱真是亲戚了。”陈瑾珞陪着笑脸说。   “是的!”查端明看着她,“今日你怎么来了?”   “回娘娘的话,今日国公府要与侯府商议婚礼当天的细节,我想着无事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得悉娘娘在府中,小女又敬仰娘娘已久,便冒昧前来看能不能给娘娘请安,没想到娘娘这般平易近人,还请了小女进来坐,小女真是受宠若惊啊。”   查端明微笑道:“既然说是亲戚了,还说这般客套的话做什么?以后我入宫,有宫规在容不得我放肆,但是如今在府中,咱姐妹的也好说话啊。”   “是,是!”陈瑾珞听得她说姐妹,不由得大喜。   “对了,”查端明伸手端了茶,不甚经意地问道:“听说,你有位兄长在皇上身边伺候,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陈梁晖,小女兄长叫陈梁晖!”陈瑾珞连忙回答,她想着明妃娘娘肯接见自己,多半是因为兄长,不由得又加了一句,“兄长很是疼爱我。”   查端明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边沿,却也不喝,毕竟,那是一杯凉透了的茶水,“兄妹情深,可真好,我则没你这么幸福了,无父无母,至于祖父祖母养大,也没个兄弟姐妹的,羡慕你啊。”   陈瑾珞讪讪地道:“娘娘不必羡慕小女,娘娘的福分才是最大的,还没入宫便先封了妃,民间不知道多少女子盼望能有这种福分呢。”   “是的,皇上对我确实恩宠如山,”查端明淡笑着,眸子里光芒忽闪,“对了,你兄长在皇上身边,多半是做什么?”   “这个……”陈瑾珞一怔,她哪里知道?   她笑着,“或许是给皇上解闷吧?”   查端明来了兴趣,“解闷?那想来是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   “这个……有是有的。”   “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跟我说说呢?”查端明问道。   陈瑾珞不是傻子,听查端明一直问兄长的事情,便认为她是在暗中打探皇上的事情。   是啊,毕竟日后入宫为妃,自然得了解皇上的喜好用来争宠。   既然明妃娘娘有求于她,那她就有机会了。   “不知道娘娘想听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许,小女回去问问哥哥?”   “倒不必特意去问的,我只是闲极无聊,想听听有趣的事情罢了,不过,你若与你兄长谈话,说起了有趣的事情,也可以过来找我。”查端明拍着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   狂喜在陈瑾珞身上滋长,她没笑,反而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娘娘,今日小女冒昧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的。”   查端明看着她,本来对陈瑾珞很是厌恶。   但是,现在竟有点儿改观。   她素来喜欢直白又聪明的人。   不拐弯抹角,逮到空子就钻,陈瑾珞很像她当年,懂得把握机会。   而且,她认为交易,才是最稳妥的合作。   她慢慢地饮着凉透了的茶水,看着她眼底极力掩饰的狂喜与激动,“你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半个时辰之后,查端明送走了陈瑾珞。   陈瑾珞临走前福身道:“娘娘,明日小女便把娘娘喜欢吃的红桃粿送过来。”   查端明微笑,“有劳了!”   陈瑾珞步履轻快地走了。   傍晚的时候,大舅妈回到了国公府,便特意去了梨花院。   进门她就嚷嚷道:“今日出去忙活一天了,过来姑娘这里讨杯茶水喝,不知道有人招待没呢?”   钱嬷嬷笑着上前,“听听大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莫说茶水了,看大夫人为三小姐的婚事如此奔波劳累,便是喝琼浆玉液,老身都得给大夫人张罗来。”   “嬷嬷真是善解人意啊,今日可真是渴死了。”大舅妈坐下来,瑾宁从里头掀开帘子出来,她知道今日大舅妈去了侯府,便笑着问道:“怎地?侯府连茶水都不供应吗?”   “倒不是,我是不想多喝了茶水找地方解手会碰上你那位未来的黑心婆婆。”大舅妈哼道。   “那今日是谁招待您的啊?”瑾宁问道。   “李二夫人。”   瑾宁知道这位李二夫人是侯爷弟弟李子近的嫡妻,倒是个会来事的大家媳妇。   “李二夫人是很客气的。”   “可不是?客气得很,我如今是吃了一肚子的点心,来,快给我喝口水!”   青莹已经端着茶水上来,“大夫人请茶!”   滚烫的茶水,大舅妈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看来着实是渴了。   喝了茶,大舅妈放下茶盏,看着瑾宁道:“今日你那个姐姐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去,说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我被她缠不过,带了她去,后来听说她得明妃娘娘召见,两人还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是吗?”瑾宁不禁意外,查端明竟然会见陈瑾珞?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听靖廷说,查端明一直都在打探皇上如何处置那几位串谋大臣,但是郭玉姑姑盯得紧,她没办法获得消息来源,想着兄长在御前行走,大概是要透过陈瑾珞去获知消息。   陈瑾珞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会从查端明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要什么呢?   “舅妈,陈瑾珞去侯府,您可看出她有什么目的没?”瑾宁问道。   大舅妈撇嘴道:“怎么不知道?去了便问人家府中的下人,说世子在不在府中,大概是冲着那李良晟去的吧?”   瑾宁想起上次李齐容姐弟过来,陈瑾珞见了李良晟之后便赞不绝口,甚至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莫非,是对李良晟动心了? 第314章 你不敢吗   瑾宁若有所思地道:“青莹,若是大哥回来,入府的时候便让他马上过来我这里。”   “是!”青莹道。   大舅妈听得此言,语重心长地道:“瑾宁,这成亲的日子眼看就到了,你得事事小心,经过江宁侯夫人那一次,舅妈觉得这人啊,若起了邪念是会见缝插针的。”   “知道,舅妈不必担心。”瑾宁道。   “这个陈瑾珞,怕是有有心要巴结侯府那边。”大舅妈说。   “那是她的事情,她若有本事进得了侯府,咱也不拦她的路。”而且,这还更精彩,起码,长孙嫣儿那边也有人压着,她隔岸观火,落个清净。   “是啊,咱不招人家,就盼着人家也别来惹我们。”大舅妈是厌烦这些的,虽说京中繁华,但是繁华的地方,人心就复杂,还不如在边城简单啊。   翌日,陈瑾珞又去了侯府。   这一次,是带着点心直接去拜见查端明。   陈瑾珞是女眷,查端明要见她,郭玉姑姑自然没有不准许的,查问了几句之后,便放了她进去。   陈瑾珞进去之后,打开点心盒子,讨好地道:“娘娘试试看,这是府中的厨子做的红桃粿,特别好吃。”   查端明瞧了一眼,微笑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娘娘喜欢就好!”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外头无人,便压下了声音道:“娘娘托小女问的事情,已经问过兄长了,皇上最近没有下旨处置过任何人,除了封娘娘为妃的旨意之后,就再没下过,倒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决定,征召当朝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的子侄入营,且还是在陈瑾宁……我瑾宁妹妹的麾下。”   查端明眸色一冷,“知道是哪几位大人吗?”   “小女怕不记得,写下来了!”陈瑾珞从袖袋里取出纸条递给她。   查端明接过纸条冷冷地扫了一眼,遂把纸条撕碎再握成团,藏于袖袋中。   她心头骇然,竟然什么处置都没有?甚至没有公开?只是征召子侄入伍,被陈瑾宁和陈靖廷两人牵制,这不是等同给他们送了一份大礼吗?   几大家族,就这样白白送给了陈靖廷和陈瑾宁,她虽也得了明妃之位,但是,这明妃之位还不知道如何呢,入宫之后皇上会怎么待她,也还是未知之数。   查端明觉得自己白忙活一场,甚至为她所厌恶的人做了嫁衣,如何甘心?   陈瑾珞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赔笑脸说:“娘娘,您答应小女的事情,不知道……”   查端明淡淡地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定会为你筹谋,陈瑾宁成亲之日,你想个法子跟着来,我自有办法达成你的心愿。”   “是,是!”陈瑾珞大喜,连忙谢过。   “听闻,你和郡主关系不好!”查端明问道。   陈瑾珞怔了一下,道:“娘娘别听外人胡说,没有的事情,我们姐妹关系不知道多好呢。”   “是吗?”查端明淡淡地笑了,“真是可惜了,我不太喜欢你的妹妹,你妹妹也不喜欢我,为了你不伤你们姐妹感情,你以后便少点来见我吧。”   陈瑾珞心中懊恼,马上就改口了,“娘娘,我方才不过是顾念姐妹面子,其实我和她不和,她从来都看不起我们二房,娘娘您是东浙人,不知道国公府的事情,若您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们二房和陈瑾宁几乎是势成水火了,便连我大哥,都只是表面敷衍她,背地里不知道痛斥过她多少次。”   “是吗?”对于这样的事情,查端明之前调查得不算清楚,但是却知道陈梁晖是苏意提拔上去的。   苏意是陈瑾宁的师父,按理说,陈梁晖应该是很感激陈瑾宁才是。   不过,仔细想深一层,陈瑾宁从庄子里回来,先被封为县主,继而被封为郡主,且看她的那些做事方式,气焰极为嚣张,在府中怕也是如此,陈梁晖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偏如今得了皇上看重,怎还愿意受自己妹妹的气?   可到底是受了人家的恩,所以嘴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不服的。   若说,陈梁晖能拉拢过来……   她看着陈瑾珞,此人聪明,面皮厚,若能在侯府独当一面,日后李良晟继承侯爵之位,那她铁定能帮自己。   她看着陈瑾珞,“想不想当这侯府的主母?”   陈瑾珞眸子一紧,嗓子顿时感觉干哑起来,“娘娘请说。”   她之前求查端明,只为入侯府为妾。   她没有很高的想头,因为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可能嫁给李良晟为妻,但是她只要入门为妾,就能成为贵妾,再攀升平妻,总有办法日后挤走正妻的。   但是,查端明这话,让她心里生出了希望,可她不至于没了理智,且听过查端明怎么说。   查端明看着她,道:“你若想做这主母,就听我的话,今日李良晟应该是在府中,你想个法子走到他的身边,跟他说,你马上就要议亲了,但是曾见他一面至今念念不忘,自知身世不配,不求能嫁给他,只求在成亲之前,表述自己的心意足矣,你记住,这话说完之后,你要马上离开,最好你能挤出一两滴眼泪来。”   “这……”陈瑾珞下意识地摇头,“这般不自重,他大概会看不起我。”   “不,你不明白男人,尤其你不明白李良晟,他遭受了连番打击,如今是彻底没了自信,若你能把他抬起来,崇拜他,敬仰他,钟情他,思慕他,他便能记住你,也能为你那临去一瞥的泪光而感动,否则便是我下令让他娶你为妾,他日后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他心头高,唯有撞入他的心,他才会当回事。”   陈瑾珞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教导如何自重,如何矜持,才不会叫人轻视。   她算是比较胆大的,至少懂得筹谋自己的幸福,知道自己行动,这点比起陈瑾宪她是要更胜一筹。   但是,若说要她主动去找一个男子示爱,她还是有点接受不来。   查端明冷笑,“怎么?不敢吗?你自己斟酌吧,若不敢,等我入宫之后便为你做主,嫁给李良晟为妾,但是我告诉你,这妾侍,是做不了主母的,除非你或者你娘家有立下大功顺带提拔了你,否则,你一辈子都是妾侍!” 第315章 她也愿意做狗   陈瑾珞心头被她击出一口气来,一辈子都是妾侍,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若小女去说了,娘娘会怎么做?”陈瑾珞问道。   “你不必管,我自有办法,总之你说了之后,等陈瑾宁成亲那天,你想法子过来就是,赌还是不赌,你自己看吧,这或许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   陈瑾珞看着她,笑着,但是眸色却十分认真,“娘娘这样帮我,对娘娘有什么好处?”   查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宁侯府,如今算是我的娘家,你若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你说,对我有没有好处?”   陈瑾珞心领神会,她是要自己与陈瑾宁对抗,夺侯府的主母之权,日后可支持她在宫中的一切。   “若大事能成,我绝不忘记娘娘今日之恩!”陈瑾珞保证道。   查端明笑而不语。   培植陈瑾珞这种人,是她情非得已了。   她不能在宫外一个人都没有,她需要支援,哪怕知道陈瑾珞只要小聪明,但是只要自己加以调,教,陈瑾珞也能略有小成。   不打紧,她只是一个踏脚石,等日后她根基稳固,便可弃用。   陈瑾珞离开查端明屋中,问了府中下人,“请问世子爷在哪里?我兄长说有东西让我转交世子爷!”   “陈姑娘,世子爷在屋中,请!”下人带着她走。   陈瑾珞深呼吸一口,亦步亦趋地跟着下人,方才走出查端明屋中的时候,她已经整理过衣衫,发鬓,但是不管如何整理,今日她穿都一点都不名贵,只是一件半旧的绿色缎裙,连披风都是去年做的。   下人带着她来到李良晟的院子里,让她在这里稍候片刻,然后进去通报李良晟。   李良晟走了出来,站于石阶上,一身蜀锦衣裳,束金玉冠,气质不凡。   她只是一个落魄失宠的孤女,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公子。   她握住衣袖,心底便滋生出一丝颓然伤感来。   便是这份伤感,给了她豁出去的勇气,也为她面容增加了一抹惨然。   “你是?”李良晟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似乎见过,但是着实没什么印象。   方才下人禀报说什么陈姑娘,还有陈姑娘的兄长,他还以为是那些素来有相交的世家子弟。   他倒是恪守礼仪,女子不便接入屋中相见,他便移步出来了。   他看着陈瑾珞,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伤感。   “瑾珞见过公子。”陈瑾珞福身。   瑾珞?   李良晟忽然想起来,她是陈瑾宁的妹妹,当下就沉下脸,“你来做什么?”   陈家的人都该死。   陈瑾珞痴痴地看着他,虽说是有目的前来,但是她真喜欢上李良晟了,李良晟符合了她对夫婿的所有要求。   她一定要嫁给李良晟。   有了这份笃定,她倏然上前一步,脸上激出一抹殷红来,“昔日与公子匆忙一瞥,一直不忘公子如玉气度,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起公子,因而从不敢有过妄想,我身世飘零,婚嫁之事,只能听从府中长辈,他们已为我议亲,我痴心不死,若不告知公子我心中所念,便死也不甘心,如今说出,不负我日夜相思,我心愿已了可安心待嫁,公子不必觉得有负担,想必,以公子的人品相貌,像我这样趋之若鹜的女子许多许多,如此不知廉耻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人,可若不说,我便悔恨终生,余生,只愿公子安好,仕途高飞,娶得贤妻,安顺一生!”   说到最后,竟已经是眸中蓄泪,声音哽咽,说完之后,便转身疾步跑去,背影颇为伤感沉痛。   李良晟呆若木鸡。   他实在没想到陈瑾珞会跟他说这么一番话。   他曾有过不羁放纵的时候,那是父亲坚持要他娶那乡下丫头的时候,他与长孙嫣儿在一起,甚至不惜生米煮成熟饭,就是不愿意听父亲的安排娶那个野丫头。   那时候,斗气的成分居多,当然,长孙嫣儿的痴心爱慕也叫他感动。   可陈瑾珞这一番话,是震惊到了他的心底。   他知道这些日子母亲不断地为他议亲,但是名声已经损坏,门当户对的人家看不上他,低于侯府门楣的,母亲也看不上。   母亲虽不说,但是日日看着母亲见媒人之后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遭人嫌弃了。   再加上被姐姐拉着到陈瑾宁面前告白爱意,耻笑一番,他更觉得面目无光,大受打击。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少女对他痴痴不忘,甚至,不顾女子的清誉与他说这一番话,他能不震撼吗?   尤其,她临去的时候,落下了一滴泪,几乎如利剑一般戳向他的心。   那样柔弱的女子却有这么勇敢的举动,他看着陈瑾珞跑去的方向,慢慢地转身进了去。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桂圆震骇了面容,嘴巴张大久久都没能合上。   这位陈家小姐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还说议亲呢,这事若传了出去,如何能议亲?   她这是不要名节了啊!   “桂圆,你怎么认为?”李良晟忽然回头看着桂圆。   桂圆道:“公子爷,这位陈小姐,实在是……”   他想说厚颜无耻,但是看公子爷似乎一脸受用的样子,遂改口道:“实在胆大。”   李良晟眸子里有些暗沉,“只可惜,到底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桂圆不敢做声。   陈瑾珞方才一口气说完,疾步便跑了出去,许久都没能平复心情。   她心里很复杂,不知道李良晟会怎么看她。   她想自矜身份,叫李良晟别轻视了她。   可再自矜身份便是入了府,也只是妾侍,她还不如放手一搏。   如今只希望,那位明妃娘娘是真信得过。   她没有任何依靠了,陈瑾宁和陈梁晖都不会为她寻出路,到时候也只是随便指给寻常人为妻,她不愿意啊,宁为贵门妾,不做寒门妻。   她过不惯苦日子。   她和陈瑾宪不一样,陈瑾宪乖巧听话,愿意做陈瑾宁的狗,所以,陈瑾宁一定会为她安排。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陈瑾宁愿意为她筹谋,她也愿意做陈瑾宁的狗,可惜,陈瑾宁并不给她机会。 第316章 练习怎么哭   梨花院。   可伶禀报了侯府的事情,道:“郡主,这个陈瑾珞分明居心叵测,为什么不对付她?”   “她只是在筹谋自己的未来,和我们无关,我们又为什么要挡她的路?”   “但是,她若嫁入侯府,以后也是要和你作对的。”   “那是她的本事,可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的人生拼搏,若说这个人有可能会挡我的路或者以后会与我为难我就杀了她,或断她后路,这样未免太狠毒,她做任何事情都好,只要不伤害其他人,只拿她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这与我们何干?祸福都是她一个人背的,当然了,若说以后她真的对我出手,我再收她不迟。”   可伶想了一下,“你说得有道理,不害人就成了。”   “你明白就好!”瑾宁道。   “但是,这个陈瑾珞,心肠坏,以前害过公子爷!”   “大哥都不追究了,我们就不要追究,我让你去盯着,是咱自己的防备,免得人家真对我们不利我们也不知道。”   她只求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而且,对于陈瑾珞嫁给李良晟,她是可见其成啊,至少,恶心了江宁侯夫人。   若是顺手,她还会送一程呢。   “海棠姐姐!”外头听得梨花和青莹惊喜的声音。   瑾宁精神一震,“小海棠回来了!”   正是海棠回来了,她喜气洋溢地进来,进门就给瑾宁道喜。   瑾宁笑眯眯地看着她,海棠出嫁之后,整个人都红润了,看着也丰腴了一些,看样子夫婿对她极好。   “怎地回来了?不帮着看店吗?”瑾宁笑着问道。   海棠嗔道:“看店哪里有小姐出嫁来得要紧?奴婢是回来伺候小姐出嫁的。”   “你如今不是我的奴婢了,但是你回来我真开心!”瑾宁拉着她坐下来,上下打量着,“胖了许多啊,可见小日子过得好。”   海棠脸色羞红,“不是胖,怀了!”   “怀了?”瑾宁高兴坏了,“真的?几个月了?”   “刚两个月。”海棠含笑说。   “两个月?孕吐吗?难受吗?”瑾宁连忙问道。   “不难受,也不吐,胃口还很好呢。”海棠伸手抚摸着小腹,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啊,少遭罪。”瑾宁惊奇,想起她那会儿,可是吐个半死,也难受个半死。   海棠笑道:“瞧您,这不过是才要出嫁的人,说话就跟已经生育过的人一样了,还知道会吐会难受。”   瑾宁嘿嘿笑了一声,掩饰眼底的黯然,“这事,是女人都知道的。”   “海棠姐,姐夫知道可高兴坏了吧?”青莹在旁边笑着问道。   “他啊……”海棠脸上生出一抹羞红来,“自打怀上了,就不许我外出,每天喂猪似的喂我吃,老太太也是,紧张得不得了,今日我说回来吧,她是要跟着来的,我求了好久,才摆脱了她这条尾巴。”   “显摆!”瑾宁笑了,看着海棠幸福的脸,她是真高兴啊。   梨花问道:“海棠姐姐,您喜欢吃辣的还是喜欢吃酸的?”   “爱吃酸!”海棠问道,“怎么了?”   “酸儿辣女啊,你肚子里的肯定是儿子!”梨花拍手笑道。   “你这个臭丫头,还懂得酸儿辣女了?”海棠笑骂道。   “怎么不懂得?我娘怀着我弟弟的时候,就爱吃酸的。”   海棠笑道:“其实甭管女儿还是儿子,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瑾宁看着她的小腹,还没隆起,但是整个人看着就比以前胖了些。   孩子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钱嬷嬷进来,听得说梨花怀了,高兴地道:“真是福气啊,且也是喜兆,咱郡主嫁过去之后,想必也很快怀上。”   “可不是?最好是生个双子。”   瑾宁笑了,“都闭嘴吧,我这都还没嫁过去,就说生双子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哎呀郡主,你这个会儿是该羞赧,不是骂人!”可伶在一旁道。   “可不是?一点新娘子的矜持都没有!”可俐也说。   瑾宁翻翻白眼。   梨花掩嘴偷笑,“奴婢觉得,郡主出门的时候,怕是哭不出来的,瞧她高兴的劲儿,估计会笑着出门。”   “那可不成,怎么也得想办法叫她哭出来,哪里有新嫁娘笑着出门的?”钱嬷嬷说。   “若真哭不出来,咱到时候往她眼睛里喷熏大烟就是。”梨花出主意。   “不需要,点了她的痛穴,保管叫她嚎着出门。”可俐神定气闲地道。   瑾宁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前生出嫁,她是哭着出嫁的,但是,她没有幸福。   那么,今生笑着出嫁又如何?   陈瑾宪来了,进门就听到大家嘻嘻哈哈说笑,她便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大小姐!”奴婢们福身,梨花抢着说:“我们在说到时候郡主出嫁,怎样才能弄哭她呢。”   陈瑾宪笑道:“这哭还不容易?嘴巴一扁眼泪就来了!”   “哪里这么容易?”梨花说。   “怎么不容易?你们看!”陈瑾宪当场示范,她定定地看着瑾宁,不眨眼,不过一会儿,就看到她眼底蓄泪,泫然欲滴,泪水将落未落,她嘴唇颤抖了一下,不曾说话,两颗眼泪就滚滚落下,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众人简直惊叹!   陈大侠与胡青云雷洪进得屋中,见一大屋子的人在,大家都定定地看着陈瑾宪。   陈大侠也看了一眼,愕然道:“哭了?出什么事了?”   陈瑾宪不妨忽然就来了人,且来的还是他,连忙就是擦拭泪水,羞赧地道:“不,我不是哭。”   梨花笑着解释,“大小姐是在给郡主做示范,练习一下出门的时候怎么哭。”   雷洪看了瑾宁一眼,瓮声瓮气地道:“还用练习?给她一棍子,她就哭爹喊娘了!”   梨花掩嘴偷笑,“英武将军,您这个说法和可俐说得一样,你们想到一块去了。”   “这想法可真般配!”大家方才说得兴高采烈,竟开起了雷洪与可俐的玩笑。   雷洪看了可俐一眼,闷闷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有其他人和我想得一样有什么奇怪的?只能说明白你们想的都是没用的招数。”   “可不是!”可俐说。 第317章 父女吃顿饭   瑾宁笑得下巴都快掉了,问胡青云,“你们怎么来了?”   “送缎子,咱又谈了一批新的云缎,比之前的更软更滑,用来做嫁妆是最好不过了。”胡青云得意地道。   “那也不必你们三人一起送来,鹦鹉,你不在营中,偷懒是吗?”瑾宁问道。   雷洪自从被封了英武将军之后,大家便戏称他为鹦鹉,他反抗过无数次,甚至发飙都不凑效,实在是鹦鹉比雷洪更好听。   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坦然接受了。   “不是啊,甄将军暂时调度我带巡城卫,分三班,四个时辰一班,我交班之后才来的,且你成亲那天,我有两日假期。”   “这么快就有任务了?”瑾宁意外地道。   “做得好自然有人赏识。”雷洪骄傲地说。   伙计们抬了新的云缎进来,八匹缎子,有红色,黄色,青色,绿色和白色,瑾宁扯开,伸手摸了一下,只觉得缎子又软又滑又轻柔,“这些缎子,能卖个好价钱啊。”   “这个需要你来教吗?”雷洪嗤笑,看了胡青云一眼,“他已经分了一等货二等货来卖了,这些云缎啊,价格快抵得上蜀锦了。”   “这么厉害?”如今最贵的绸缎就是蜀锦了,宫中娘娘们的朝服也是用蜀锦的。   “是啊,还有一匹金贵货,叫缙云缎,舍不得给你,咱先放在店里打响名头,日后再给你送过去。”胡青云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块,“不过,这里倒是有个小样,你过目!”   瑾宁接过来,这块手绢大小的缙云缎,以金线织成,轻柔如雾,云气流动,便是不上刺绣,也惊人的名贵了。   “批量大吗?”瑾宁惊喜地问道。   “不大,如今只有一人懂得纺织,所以,是天价了!”胡青云说。   “老胡,这云缎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为什么能织出这么轻柔的缎子他们自己不卖?”瑾宁问道。   “改天带你去找她们,你就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卖了!”胡青云道。   “好!”瑾宁自己穿着云缎,也因云缎打响了招牌,她是真都得见见这些织娘啊。   “陈大侠,我们走吧!”胡青云见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肯定说女人家的话,他们不宜在场。   陈大侠还在看着陈瑾宪,听得胡青云喊,这才回过神来,“噢,走了是吗?走吧,走吧!”   可伶扑哧一声笑了,“陈大侠,眼睛都看直了,怎可这般无礼?咱大小姐可害羞的。”   陈瑾宪闻言,羞得脸色发红,窘迫不已,掩面娇羞而去。   陈大侠看着瑾宁,“她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比以前好看多了。”   瑾宁笑道:“是吗?许给你做妻子可好?”   陈大侠点头,“好啊!”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雷洪破口大骂,“大哥都还没成亲,你就想着成亲了?不许!”   大哥,是胡青云,他们三个私下结拜了。   陈大侠愣头愣脑地看着胡青云,“那要不大哥你也挑一个?这里女子可多了,钱嬷嬷您看得上吗?”   钱嬷嬷抡起门角的扫帚就打过去,笑骂道:“你是不要命了,敢拿你嬷嬷开玩笑?”   陈大侠咧齿一笑,拉着胡青云和雷洪走了。   瑾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大侠,想起大姐之前还为他伤怀过一阵子的。   或许,两人真合适也不定。   她得探探口风。   钱嬷嬷打发了屋中的人出去,然后坐下来看着瑾宁。   “嬷嬷,是不是想传授哭泣的独家秘方?”瑾宁笑着问道。   钱嬷嬷摇头,看着她道:“出嫁的前一天,你得去给你父亲磕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若不想去,那就把你母亲的神牌请回来,你去给她磕头。”   瑾宁沉默了一下,请回来?   是的,也必须请回来才能磕头,总不能大晚上的去甄府磕头然后再回来国公府。   但是若请了回来到时候还请回去吗?   “且你这些日子,都不曾去看过国公爷,知道你心结难解,但是,出门那一天,你还是得拜别他,宾客都看着的,这礼数可不能没了啊。”   “我知道!”瑾宁也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嬷嬷建议你呢,先到他屋中去看看他,熟悉一些,这头就磕得自然一些。”嬷嬷道。   瑾宁不做声。   “你是个倔强的孩子,可他到底是给了你两回生命了,即便不能喊他一声爹,可这礼数该尽的就尽了吧,便是陌生人救你,你尚且心存感激呢,那日宾客临门,总不好叫人笑话,叫你落个不孝的罪名。”   瑾宁嗯了一声,看着嬷嬷,“若我只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我确实应该感激他。”   “你不把他当陌生人,证明你还念着这份父女情,既然念着,就别僵着,他也知道错了,你该放下就放下,太后说你是做大事的人,不拘这种小节,知道吗?”   “知道,我今晚去跟他吃顿饭!”瑾宁说,顿了一下,又道:“叫上大姐和大哥吧。”   要单独和他吃这顿饭,她觉得自己也吃不下,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会很尴尬。   “行,嬷嬷去张罗一下。”嬷嬷笑逐颜开。   瑾宁看着她,“昔日你比我还愤慨,今日怎地都看开了?”   “到底是一家人啊,这些年,他是做错了,可罪魁祸首不是他,你若实在怨恨,记着他是你母亲所爱之人,心里就舒坦一些了。”   说完,嬷嬷就出去了。   瑾宁沉思良久,决定把母亲的神牌请回来。   她要母亲看着她出嫁。   陈国公身体好了许多,下地行走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还是瘦得厉害,大夫来看过,说他肝火郁结,眼睛也不好了,且常常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怀疑得了咳血症,初三叔说找关系请御医看看,他不愿意,只依旧吃着大夫开的药。   这日也是咳得厉害,一顿咳嗽之后,初三叔又说要找御医,陈国公摆摆手,“伤势都痊愈得差不多了,请什么御医?不必了,仍旧吃药就是。”   “可婚礼当天,您若是咳成这个样子,如何招待宾客?”初三叔说。   “不碍事,提前吃药就是了。”陈国公走了出去,便见嬷嬷从回廊那边走过来。   “国公爷!”嬷嬷福身,“好些了么?”   “好许多了,嬷嬷过来是有事?”嬷嬷是很少过来这里的,今日忽然过来,他便有些紧张,怕是婚事出了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事,就是郡主说今晚过来与国公爷用膳!”嬷嬷说。 第318章 你救救救他吧   陈国公摆摆手,“嬷嬷你不必强她所难,这样就挺好的,何必勉强她?”   他自然不信是瑾宁的意思,自从负荆请罪之后,开始两天瑾宁还会来看看,之后便不曾来过了。   他知道瑾宁还记恨着他,不过也不要紧了,他也看开了不会去强求,她愿意在这国公府出嫁,他很满足了。   若不是为着婚礼,他是连大夫开的药都不愿意吃了。   嬷嬷道:“这一次倒不是老身勉强她,是她自己说要来的,且还叫了大公子和大小姐,若国公爷身子不适,那老身便回去跟郡主说一声。”   说完,嬷嬷转身便去。   陈国公怔了一下,连忙喊道:“嬷嬷留步!”   嬷嬷转身看着他。   “当真是瑾宁说要和我吃饭?”陈国公上前两步,声音有些微颤,巴巴地看着嬷嬷。   嬷嬷本来也没想与他接触的,他做的那些事情,虽然说心里原谅了,可总有根刺,因而这些日子都是透过初三叔了解情况。   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就软了,叹了一口气道:“是的,她马上要出嫁了,出嫁前总得走了父女礼数,吃顿饭,让彼此不要太陌生,她也叫了大公子和大小姐陪同。”   “好,好,好!”陈国公连忙说,竟有些无措,“她……她喜欢吃什么菜?我叫……我叫初三去张罗下。”   “不必,饭菜老身会命人张罗,国公爷,您就在屋里待着吧,这天寒呢。”嬷嬷说完转身便去了。   陈国公哦了一声,扶着回廊慢慢转身,见初三叔在门口看着,他便说:“她一会过来,你把偏厅收拾收拾,屋里病气重,吃不下饭。”   “好嘞!”初三叔应道,也有几分欣喜。   “那个……”陈国公叫住了他,“药先喝一碗。”   初三叔笑道:“看来,还是要三小姐才能治得了您。”   陈国公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好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咳嗽,她吃不下。”   “知道就好!”初三叔便叫人去收拾东西,他亲自张罗汤药。   陈瑾宪听得今晚要一起用饭,便亲自去了问瑾宁,“咱一起吃饭,要不要叫珞儿?”   瑾宁正忙着首饰箱,没听到清楚,“你说什么?”   陈瑾宪以为她不同意,讪讪地道:“没说什么,我就是觉得,她如今好歹还没出嫁,若不叫她,不知道她怎么想,也怕她生些是非出来。”   瑾宁笑了,“叫她一起吃饭是吧?你去叫吧,不碍事。”   “真的?”陈瑾宪开心地问。   “吃饭而已!”瑾宁说。   “行,我这就去叫她。”陈瑾宪连忙就去了。   瑾宁看着她,到底是姐妹情深,亲生的姐妹,就算之前她再怎么刻薄,到底,还是有血缘牵扯。   姐妹尚且如此,父女……   父女又当如何呢?   瑾宁心里头舒坦了一些,至少,没那么别扭。   陈梁晖也告假过来了,他可留在府中直到瑾宁出嫁后三朝回门为止。   他见到瑾宁就直说皇上体恤国公府,知道如今国公府主事的人不多,特意让他回来帮忙筹备婚礼。   “皇上仁德,大哥好生辅助,一定前程无限。”瑾宁笑着道。   陈梁晖道:“辅助皇上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至于前程,暂时不做他想。”   瑾宁拉着他坐下来,“我是妹妹,先于你成亲了,你心里头可别扭?”   一个家族里,大的是得先成亲,瑾宁是连过了陈梁晖陈瑾宪和陈瑾珞三人,首先出嫁,便是跨了他们的头,若执着的,肯定会在意。   陈梁晖笑了,“这如何能比?你这是有特殊情况嘛,再说,是皇上赐婚的,你们先前又成了一次亲,冥婚哪里当数?自然得抓紧办完你的事才是要紧,郡主……不是,侯爷那边也是这样说的。”   瑾宁笑看他,“看来,你和郡主见过面了?”   “没有,没有……不是私下见面,”陈梁晖连忙摆手,“就是我到了侯府那边去……解释一下你先成亲的事情,郡主刚好也在,便说不在乎的,还……还说我礼数周到。”   说着自己就脸红了。   瑾宁笑道:“郡主赞你啊?那很好啊。”   陈梁晖的脸更加红了,瑾宁也不逗他,道:“走,吃饭去。”   陈梁晖站起来,问道:“对了,你之前叫我跟珞儿说鲁少师的事情,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告诉她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不外乎是拿是非当人情,没事,走吧。”瑾宁笑道。   这顿饭陈国公还精心打扮了一番,这辈子从不上过脂粉的他,哪怕是在成亲的时候,家中婶子跟他说上点脂粉可使得他的脸色白皙一些,他都不愿意。   但是为了掩饰脸上的苍白,他今日叫丫头给他抹了点儿的脂粉。   菜肴都是钱嬷嬷叫人准备的,是可口的家常小菜,且炖了一个蘑菇汤,比较清淡,合适陈国公养伤养病。   瑾宁知道嬷嬷对于膳食是有一手的,昔日跟在太后身边,做的都是精致的食物。   “你吃,多吃点!”陈国公一个劲地给瑾宁布菜,手也一个劲地颤抖。   瑾宁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碗,埋头苦吃不说话。   陈瑾珞看着,呵呵笑了一声,“有父亲就是好啊,伯父对宁妹妹这么好,宁妹妹有福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你很想想念你父亲吗?要不送你去跟他团聚团聚?”瑾宁问道。   陈守成后来被追究偷盗之事,被关入了牢中调查,至今还没回来,能不能撇得干净还不知道呢。   陈瑾珞笑道:“也可以请妹妹你把父亲救出来啊,父亲横竖没犯什么错,抓他去也不过是调查调查,当然了,也可能是某人报复,都惩罚够了,该放他回来了。”   “怎么?怕你父亲在牢中,自己不光彩吗?”瑾宁看了她一眼,陈瑾珞自然是不会关心陈守成,只是,若她真的要议亲,父亲在牢里名声不好听。   陈瑾珞放下碗看着陈国公,“伯父,父亲到底是您的弟弟,他这次知道错了,您就救救他吧。”   陈国公其实有些气恼被陈瑾珞破坏了吃饭的气氛,这顿饭对他来说很重要的。   但是他不好黑脸,只是淡淡地道:“行,我明日着人去问问,吃饭,吃饭!” 第319章 我自知不配   陈瑾宪连忙打圆场,“珞儿,快吃饭,都凉了,咱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可难得了,其他的话不要说了。”   陈瑾珞淡淡地道:“有父亲才是一家人,你们吃吧,我不吃了,父亲受苦,做女儿的怎么吃得下?”   说完,丢下碗筷就走了。   陈瑾宪见她态度不好,就这样摔下东西走人,不由得懊悔,不该叫她啊,好好的一顿饭给破坏了。   她对瑾宁道:“对不住,我不该叫她来的。”   瑾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脸,不禁轻轻叹气,“大姐,你不必道歉,要道歉也是她,我是你妹妹,你甚至有时候还能骂我几句的。”   陈瑾宪看着她,有些迟疑,更多的还是小心翼翼地笑,“你做得很好,我为什么要骂你?是不是啊大哥?”   她看向陈梁晖,几乎是求救式的。   陈梁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瑾宁,道:“瑾宁说得对,你是大姐。”   陈瑾宪讪讪地笑着,甚是不自在,她这个大姐,只是个没主见的,她做不了主,还是盼着有人给她做主。   陈国公为陈瑾宪夹了一筷子菜,道:“吃饭!”   陈瑾宪舒了一口气,道:“多谢伯父,怎敢劳烦伯父为侄女布菜?”   她说着,又把菜给瑾宁夹过去。   瑾宁这碗本来就堆得小山一样高,陈瑾宪夹过来的时候放不稳,直接就掉到桌子上去了。   陈瑾宪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白,“瑾宁,我不是故意的。”   瑾宁重重地把碗放下来,沉着脸看着她。   陈瑾宪吓得眼泪都快冒出来,她以前是不那么怕瑾宁的,但是当知道这个国公府全部指望她,她又被封为郡主之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生出一种敬畏来,其实说敬畏,更多是怕。   瑾宁看向陈梁晖,轻声道:“大哥,你带大姐出去吧。”   再不出去,这顿饭她怕也是吃不下,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陈梁晖点头,“你们慢吃,给我留点儿,我回头过来吃。”   “我叫嬷嬷给你做些,等你来这个菜都凉了。”瑾宁说。   “行!”陈梁晖说完,拉着无措的陈瑾宪便走了。   屋中,便剩下瑾宁与陈国公,反倒是无话,能专心吃饭了。   瑾宁吃得不紧不慢,没有特别的仓促。   她原先以为这顿饭会很不自在,但是如今她反而舒坦。   陈国公吃得很慢,方才想咳嗽,忍住了,憋得脸色发红。   瑾宁没看他,但是听得他极力压住咳嗽的咔咔声,她放下碗,装了小碗汤递给他,“喝点汤会舒服点儿。”   陈国公连忙伸手去捧,“哦,好!”   他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让瑾宁顿时觉得没劲。   他的心态,她明白的,他觉得对不住她,心里愧疚,因而对她的示好感到激动。   但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   在这个家中,她彻底成了霸王。   反倒那陈瑾珞还叫她自在一些。   陈国公喝了汤,笑笑,“好些了!”   “我吃饱了!”瑾宁放下碗,“你慢吃,明天我再过来!”   说完她就走了。   陈国公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略激动地应了一声,“好,明日备下你喜欢吃的。”   钱嬷嬷跟了上来,“怎地像发脾气了?”   “我找大姐说几句话!”瑾宁道。   “是啊,该说说的,”钱嬷嬷皱起眉头,“如今怎见她越发谨慎小气了?”   “她怕我!”瑾宁道。   钱嬷嬷笑了一声,“如此漂亮的少女,怎就有人怕呢?”   瑾宁轻轻叹气,“我不求着他们想其他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一样,但是我不是吃人的野兽,尤其我没对她怎么样,她那么怕我做什么?连个自在都没有,真心没劲啊。”   “她觉得自己如今身世飘零,要寄人篱下,自然就畏缩一些。”   瑾宁想起了自己的前生,自己从庄子里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态,陈瑾瑞对她好一点点,她就把陈瑾瑞当至亲,她若板着脸,自己便反思到底哪里做错了,那般诚惶诚恐,和今日的陈瑾宪何尝不是一样?   “算了,嬷嬷你叫人给大哥另外做一些饭菜吧,就送到他屋中去。”   “好!”   陈梁晖带着陈瑾宪回了她的屋中,她便一直懊恼地说:“瑾宁一定是生气我把珞儿叫过去,我只是想着一家人吃顿饭,谁知道珞儿会这样的?”   陈梁晖不做声,看着她。   她以为陈梁晖认同她的话,越发的懊恼,“我怎么那么糊涂?珞儿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这顿饭,伯父是盼了许久的,瑾宁难得愿意,我大概连伯父都得罪了!”   陈梁晖一直没做声,任由她自顾自地说。   过了一会儿,瑾宁过来,陈梁晖便站起来道:“妹妹你跟她说,我吃饭。”   “好,大哥你去吧,嬷嬷已经叫人做饭菜了,稍等一会儿便能吃!”   “我就去父亲屋中吃吧,跟他说说话,我今日还想喝两杯呢。”陈梁晖笑着便走了。   瑾宁看着陈瑾宪,她扭着手绢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看着瑾宁,嘴唇一张,便想道歉。   瑾宁先一步在她的身边坐下来,看着她,“大姐,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有时候语气不免刚硬一些,但是,在这个府中,你年长于我,我叫你一声大姐,我是希望你把我当妹妹看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陈瑾宪忙不迭点头,“明白!”   瑾宁看着她脸上未褪的紧张,知道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有些颓然。   罢了,以后也不是相对一辈子,姐妹之间的偶尔来往,想必会慢慢地消淡她如今的心态。   但是,看着她那张紧张的脸,瑾宁又有些不甘心,遂自暴自弃般道:“算了,我一直都是孑然一身,你若看不上我这个妹妹,也就罢了,我是庄子里回来的,比不得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我走了!”   陈瑾宪一怔,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宁妹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说,我明白,横竖你也不是头一个嫌弃我的人。”瑾宁说。   陈瑾宪看到她眼底的落寞,急了起来,“姐姐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有资格嫌弃你呢?你如今是郡主,又即将嫁给大将军,而我……我如今只是仰仗你们过活的……”   瑾宁看着她,“你真不嫌弃我?”   “真,我发誓!”陈瑾宪说着便举起了手。   “可你为什么总像嫌我那样?与我说话也生分见外。”   “不是的,我只是……哎,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做你的姐姐。” 第320章 两个娘家   瑾宁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与父亲的关系,你也看在眼里,他有病在身,我也不便照顾,且我这心里总有芥蒂,所以我希望融洽我们姐妹的关系,以后还仗你多照顾他几分。”   陈瑾宪道:“妹妹不必说,这是我的分内事,我定会好好照顾伯父的。”   瑾宁握住她的手,“有大姐这话,我就放心了。”   陈瑾宪看着她的手,慢慢地用另外一只手握住,虽然迟疑,但是最终是坚定的。   姐妹两人没再说什么,但是,瑾宁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或许会慢慢改变。   回到梨花院,钱嬷嬷问道:“谈了?如何?”   “应该明白了。”   “这大小姐是该独当一面了,这样畏缩,如何成事呢?盼着她真的明白吧。”钱嬷嬷道。   可怜凑过来问道:“其实何必管她呢?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您又不是非她不可的。”   钱嬷嬷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小孩子懂得什么?好歹是一家人,难道要成仇吗?多一个亲人总比多一个仇人好,日后也能互相帮衬嘛。”   “我可不明白,横竖我以后也不嫁人!”可伶凉凉地道。   嬷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说,你不想嫁人,有时候上天偏给你安排一个你喜欢的,想嫁的,也未必嫁得出去。”   “嬷嬷有故事啊!”可伶眸色一亮,追着问道。   嬷嬷凉凉一笑,白了她一眼,“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嫁人。”   “为何不嫁?宫女也到了年纪也能出宫啊。”   “告诉你做什么?你真多事。”嬷嬷没搭理她,走了。   大婚的日子,转眼便到。   这个很多人盼了许久的日子,竟然从初二傍晚开始就飘雪。   天色昏暗时,海棠推开窗户,看着外头铺了一层雪白,“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小姐您赶在今年第一场雪出嫁,这兆头好。”   瑾宁穿着寝鞋过来,刚刚睡了一下,因为今晚几乎是不能睡的。   大舅妈和二舅妈都在这里,请了好命婆过来今晚梳头,而按照规矩,待嫁女儿的母亲要嘱咐许多话,母丧,便家中长辈代劳,所以,老夫人今晚也得过来。   瑾宁在窗口看着外头,雪下了一会儿,地上便白了,这雪下得不小啊。   “别看了,换衣裳去吃饭!”钱嬷嬷进来,虽然外头冷,但是她额头却出了细碎汗珠,可见她忙得要紧。   瑾宁依言回去换衣裳,屋中生了炭炉,窗户关上便暖和极了。   “这一下子就降温,这喜服下得穿件小棉袄,不然得冷死啊!”青莹进来说。   “呸呸呸,犯忌讳了是不是?早便叮嘱过你们,从今日开始,但凡晦气的字都不能说。”嬷嬷白了青莹一眼。   青莹吐吐吐了几下,又自己给自己掌嘴,“瞧我这张臭嘴,胡说八道!”   瑾宁笑道:“百无禁,忌,若说几个晦气的字便真能应验,嘴巴岂不是能杀死很多人?”   嬷嬷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等活到岁数见惯了世情,就什么都信了,也就是年轻才有这股蛮劲。”   瑾宁觉得嬷嬷说的话很有道理,细思几分,便会心一笑,确实啊。   换好衣裳便去了陈国公那边用饭。   陈国公许是这些日心情好,所以脸色看着好了许多,活动也利索了。   父女两人相处了几日,也没原先那么生疏冷淡,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了。   即便今晚陈梁晖和陈瑾宪早吃过去了忙活,只留下他们父女单独吃饭,也不会太过僵冷。   “回头你外祖便过来,你代为问问,看愿意我过去拜见吗?”陈国公对这位岳母是十分尊重的,只是心头也着实是愧疚。   瑾宁道:“我问问。”   陈国公看着瑾宁,烛光下,他的面容有喜悦也有伤感,“明日便是大喜日子了,我别的不盼望,就盼着你这辈子能平安和顺,与靖廷夫妻恩爱。”   “我们会!”瑾宁喝了最后一口汤,抬头看着他,“我出嫁之后,你多保重。”   “有你大哥照应,我会很好的!”陈国公说。   瑾宁点点头,也觉得没什么话说了,便起身走了。   刚回了屋中没一会儿,便听得梨花进来说老夫人和舅妈们来了。   瑾宁连忙出去迎接。   这出到外头,可被外头黑压压的一群人吓着了。   这外头来了起码有三十四人,站了满满一院。   老夫人居于中央,一大群人拥簇着她,男女老少都有,且衣着都十分华贵。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是五个年轻的男子,瑾宁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喜,“哥哥们回来了?”   大舅妈奇异地道:“你都不曾见过他们,怎会一眼就认出来了?”   瑾宁笑道:“哥哥们都长得像外祖父。”   老夫人微笑,“那是,都长得像你外祖父,来,跟你舅妈认一下亲戚们,你这出嫁,府中也没个人主事的,大家便都过来了,反正以后不管是甄家还是陈家,都是你的娘家,知道吗?”   瑾宁怎不知道老太太的苦心,这是叫大家来为自己镇场子。   她泪盈于睫,跟着大舅妈认认真真地上前喊人。   “这位是三太姨妈,这位是四婶娘,这位是堂伯娘……”   三十四个人,瑾宁牢牢地记住,记住的,是老夫人的这番疼爱之情。   “真好,像极了阿依啊!”堂伯娘欣喜地看着瑾宁,上下打量,又无限地感慨,“若你母亲还在,能看到你出嫁,那多好啊!”   大舅妈连忙道:“姑奶奶在天上看着呢,怎么就没看到呢?大好的日子可不许惹我们老太太伤心,大家都是来送嫁的,今晚有什么规矩,我们年轻的不懂,还得您提点呢。”   “好,好!”堂伯娘开心地说。   大舅妈拉着瑾宁到一位年长的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穿着百子千孙图案的棉袄,头发雪白,绾着高髻甚是和蔼慈祥,耳垂很长,带着金耳环,含笑看着瑾宁。   “这位是伯祖娘,今晚是伯祖娘为你上头,做你的好命婆,希望你能有伯祖娘这样的福气,以后夫妻和顺,百子千孙。”大舅妈瑾宁。   瑾宁连忙下跪,“瑾宁给伯祖娘磕头!”   伯祖娘和蔼地笑着,“好孩子,快起来给伯祖娘看看!” 第321章 传授   见过长辈之后,迎入了屋中,便是同辈的见过。   好多表姐表妹过来凑趣闹兴,瑾宁一一见过,大舅妈这才戳着方才站在老夫人右侧的年轻男子说:“这个呆头鹅,就是你的大表哥甄有仁,这位是你的二表哥甄有义,三表哥甄有礼,四表哥甄有智,小表哥甄有信,合成我们甄家的仁义礼智信。”   瑾宁都一一见过,道:“劳表哥们辛劳赶回,瑾宁实在有愧。”   这几位甄家少将们,都听得瑾宁东浙大胜的事,当下就拉着瑾宁道:“妹妹,咱到别的屋中吃酒说话,哥哥想听你在大胜东浙王的事迹。”   大舅妈笑骂道:“以后再听,今晚忙的事情可多呢。”   甄有信懊恼,不过也确实正事要紧。   瑾宁笑道:“等三朝回门,我带靖廷回来给你们慢慢说。”   “这个妹夫,我们都还没过目,还不当数啊。”   “去去去!”大舅妈笑骂道:“净捣乱,你妹妹要进去了,你们自己去找事做,看看红地毯铺好了没有?府中人手不足,你们是做惯粗活的,去帮忙。”   说着,大舅妈便拉着瑾宁进去了。   甄府的人,爽朗豪放惯了,礼节上的事情差不多就行,但是亲戚们一言一句,都把婚礼安排得规规矩矩,分分明明。   瑾宁听得头都大了,这么多规矩,明日可累死了。   明日的规矩还是小事,以后的规矩可真把瑾宁听得目瞪口呆。   “记住啊,婚礼翌日之后,你得给公婆和族中长辈奉茶,规矩必须得做足,跪要跪得笔直,奉茶之后,收了红包,一定要磕头说谢谢,这下跪也是有讲究的,双膝跪下,头挺直,但是目光不可盯着长辈……”   瑾宁听着堂伯娘说,有点想晕倒的感觉。   老夫人也在旁边听着,一边听一边笑,偶尔蹙起眉头,见瑾宁目瞪口呆,道:“别担心,就一天,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多讲究了,那天族中长辈都来,你得做好一些,免得叫你公公和靖廷难做。”   “知道了!”瑾宁硬着头皮应道。   “对了,听闻老太爷和太夫人也回来啊。”四婶娘忽然插了一句嘴。   老夫人眉头皱得紧巴巴,江宁侯府里,多半是武职官员,但是这位老太爷却是文人,从大学士之位退下来之后便带着填房在龙州跟小儿子过。   这老学究可不好伺候,软硬不吃,就吃礼教,但凡按照规矩办事,啥事没有。   听闻那小儿子的媳妇当初入门的时候,磕头磕得不好,被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训斥一顿,新媳妇都训斥得哭了。   而那位填房夫人,是在江宁侯的母亲死后第三年娶的,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一双儿女,也都出嫁了。   说来也巧,她的年纪和江宁侯夫人的年纪一样大,只是不知道性子如何呢?   瑾宁嫁过去之后,还得叫她一声祖母的。   哎,真是糟心。   有一个江宁侯夫人还不够,还得来一个古董和一个不知道行情的便宜祖母。   老夫人当下心情不好了。   瑾宁对这位老太爷和太夫人倒是知道的,前生见过几次,没怎么在一起住过。   这老太爷还真是挺难相处的,样样都要按照规矩来。   “幸好这位老太爷不是住很久吧?应该婚礼过后就回龙州了。”大舅妈问。   “不是,”堂伯娘摇头,“我听你伯父说,皇上有意封他为太傅,教皇子读书。”   “这样啊?”老夫人不禁失望,“就他那个性子,别把皇子们都教得像他那样就成,一根木头,不懂得拐弯。”   “说是教皇子读书,其实主要是教太子治国之道。”堂伯娘说。   “算了,不说这个,差不多时辰了吧?要上头了。”老夫人怕吓着瑾宁,连忙便转开了话题。   上头,是出嫁前一个晚上的仪式。   由福寿康宁子孙满堂的老妇人为瑾宁梳头,寓意瑾宁日后也会和这位好命婆一样,身体壮健,夫妻和顺,儿孙满堂。   大家拥簇着瑾宁坐在了妆台前,好命婆拿着犀牛角梳子,梳子上系着一根红头绳。   铜镜里照着瑾宁那张终于难得一见羞红的脸,如山花绽放般的娇艳美丽。   好命婆感慨,“老身当年坐在这妆台前,母亲请了京中最长寿的好命婆为老身梳头,这一眨眼,竟过去了七十多年了。”   “您老高寿,福分好啊!”老夫人笑着道。   “希望宁姐儿也和老身一样,老身这辈子是无憾了,愿把这福分给了宁姐儿,盼她平顺一生!”   她抚摸着瑾宁的秀发,犀牛角梳子顺滑而下,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求上天护佑,我们陈甄家的姐儿瑾宁福寿齐全,享尽儿女大福。”   大家拍手叫好,纷纷送上祝福。   瑾宁听着大家美好的祝福,心里头很欢喜。   这上头完毕,大舅妈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好了,大家先到外头坐坐,回头吃汤圆,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大舅妈要说什么,都偷偷掩嘴笑着,鱼贯而出。   便连老夫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大舅妈和二舅妈,还有钱嬷嬷在。   瑾宁一怔,“说什么话要大家都出去?”   大舅妈嗔笑道:“自然是有话要跟你交代的,快快坐好。”   瑾宁哦了一声,又见大家神情不是很严肃,便认为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她也谨慎坐好,看着大舅妈。   大舅妈话还没说,自己的脸便先红了一红。   瑾宁奇异地看着她,“大舅妈是觉得热么?这屋中也不十分暖和啊。”   虽说生了炭炉,但是人进进出出的,寒风也席卷进来,穿得不厚还有点冷呢。   “傻孩子!”大舅妈笑道,与二舅妈一同坐下来,也请嬷嬷坐在了右侧,三人的脸上都有暖昧的笑。   “瑾宁,你听大舅妈,这成亲当晚呢,就得洞房,洞房这事你小孩子不懂,舅妈要教你的。”   瑾宁脑袋轰了一下,竟然是说这个事情?   前生她虽然嫁过一次,但是,当时长孙氏是她的母亲,并未与她说过这些,因此不知道出嫁之前要叮嘱此事。   她脸色羞红,“我……我知道,这不用说。”   钱嬷嬷拉了她的手一下,“胡闹,你怎么会知道?这事能听谁说?”   嬷嬷心里有数的,但是,在大舅妈和二舅妈面前,总得要做做样子,而且,瑾宁也得做做样子。   外头可还有许多人伏着听呢。 第322章 前夕   这个闺中术,抑扬顿挫地说了有大概半个时辰,大舅妈说完二舅妈补充,因说的到底是秘事,所以,这屋中的四人,都是红着脸的。   瑾宁觉得这是今晚最难熬的时刻了。   因为,大舅妈说完之后,二舅妈的补充迟迟没停,甚至还拉着她的手说:“如今靖廷是有妾侍的,那陈幸如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兄长是侍郎,显赫啊,她原先也是靖廷的未婚妻,唯恐她日后得宠,扶为平妻威胁你的地位,因此,在闺房中,你就得让姑爷对你乐而忘返,最好让他别有精力到那陈幸如那边去。”   大舅妈点头,“对,就得这样,尤其姑爷是武将,血气方刚,你更是得着紧点儿。”   瑾宁听得目瞪口呆,“着紧点儿?如何着紧?盯紧吧?”   大舅妈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这么一大通怎地还不懂呢?若叫他为你着迷,他又哪里有精力去找其他女人?这京城纳妾成风,幸好甄家的男儿郎没有这个做派,这老太爷啊,听闻是个古旧的人,若凡事遵照礼数,必定是叫靖廷去陈幸如屋中的,所以你得在这方面下点功夫,早日怀上孩子,不然,不知道得纳多少妾侍呢。”   瑾宁道:“靖廷暂时还不会纳妾的。”   “以后的事情说不定,可眼下就有一个妾侍了。”   “这陈幸如又哪里会甘心做妾?等我过门,打发她去变成。”   “想得可真简单,若她不是自己求去,你又如何能打发得了她去?这妾也分两种,一种是买来的,买来的小妾自然可以随意发卖出去,一种是以妾礼迎进门来的,这种可就发卖不得,无错也不得驱赶出门,再说,这好歹是官宦人家,你若贸贸然把她赶走,不合规矩。”   瑾宁倒是没想到这份上去,前生的她鲜少理会内宅之事,至于李良晟宠爱长孙嫣儿,她也觉得理所当然,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但是,她如今只消想到靖廷会去跟陈幸如睡觉,她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对狗男女当场就杀了。   虽然这还不是狗男女呢,可想一下就如此疯狂嫉妒加愤怒,瑾宁心里倒是有点明白靖廷说的介意了。   “这事等过门之后再处理吧。”瑾宁如今还摸不准陈幸如的态度,陈幸如心里有喜欢的人,怎愿意给靖廷做妾?   就算没喜欢的人,以她的家世,也不必做妾。   她是属于那种威风八面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主母命。   这说完秘事,打开门去,外头果然有不少人冒着寒气偷听,见门打开,都凑趣地笑了。   吃了汤圆,瑾宁可以睡觉,但是,满打满算也只能睡一个半时辰,便得起来了。   老太太年纪大,但是因为心情好精神亢奋,竟然能和大家坐聊,不去睡觉。   瑾宁也不想睡的,大家都在,她怎么好睡觉去?   但是,老夫人坚持让她去睡,“明日有你忙乱的,若不抓紧休息,便是铺多少脂粉都不好看,婆儿要看到最漂亮的雪球。”   “这有点儿难度,漂亮肯定是漂亮的,但可能是煤球。”嬷嬷打趣说。   瑾宁笑嘻嘻地道,“行,我煤球,我告退。”   她对着诸位长辈福身便退了出去。   嬷嬷留下来,安排了住宿的问题,老夫人摆摆手,“不碍事,都是年轻人,熬一宿不打紧,大家难得这样聚在一块,说说话,一两个时辰就得忙活了。”   嬷嬷道:“其他人不休息可以,老夫人得休息,您啊,明日和郡主一样重要,怎能顶着黑眼圈出去呢?”   “不碍事不碍事!”老夫人笑着摆手,她精神不知道多亢奋。   大舅妈道:“嬷嬷,我盯着她便成,但凡见她眼皮下耷,或者打个哈欠,立马命人送她去休息。”   说着,推嬷嬷出去笑道:“您啊,得去盯着另外一个,就怕她方才听了那些话,睡不着!”   大家听了这话,都哄堂大笑。   老夫人笑骂道:“你这泼妇,不要脸!”   瑾宁回屋之后,确实是睡不着。   她熬夜是熬惯了,前生在战场,熬夜是等闲事。   如今精神气十足,哪里睡得着?   但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事情,也很好。   仿佛是受了气氛的感染,她半点不好的事情都不想,只是憧憬着往后的日子。   同时,也不能不感慨,今生的她,竟然如此幸运,幸运到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这一路披荆斩棘,虽说也遭难不少,但是结果都是好的。   若今生能一直这样顺遂下去,那该多好啊!   靖廷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想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真不该和他置气的,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还在生气?   人生要面对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实在不该为这样的小事而纠结。   他们或许只有五年的时间了。   真短啊。   但是能嫁给他,她已经无憾了,哪怕过几天就死……那不行,过几天死,她还是遗憾,她方才想了许多关于以后的事情,她希望至少能实现一件,那就是生个孩子。   这般胡思乱想,一个半时辰就过去了。   嬷嬷来喊她的时候,她立刻就翻身起来。   嬷嬷看着她,“没睡?”   “睡了!”瑾宁穿鞋子下床,感觉有点冷,“又下雪了吗?”   “下雪了,下得有点大,希望天亮了能停下。”   青莹,梨花,海棠,可伶可俐五人都进来伺候。   “先沐浴,头发得洗了,穿凤冠霞帔的时候,这头发得有讲究,繁复得很。”嬷嬷说。   洗澡水早就备好了,只等瑾宁起来,大家都没睡,忙活了一大晚上,可个个都精神抖擞的。   浴桶里放了干的花瓣,瑾宁还没进去,便闻得一阵阵清香了。   “快去泡一下,暖和暖和。”   青莹过来伺候脱衣,瑾宁笑道:“不必,这我来就成。”   “往日可以,以后也可以自己来,但是今日不成,今日你什么活儿都得有人伺候,知道吗?”嬷嬷警告道。   嬷嬷往日是不拘小节的,但是自打婚事以来,样样讲究,瑾宁可不敢违背她的话,否则絮絮叨叨能叨到天明。   沐浴完毕之后,便见平安公主,瑞清郡主和陈瑾宪走了进来。   “郡主特意为你找的仪容娘子,她的手艺可好了,京中许多名门望族的闺女出嫁都找她去梳头上妆的。”公主说。 第323章 拜别   瑾宁连忙道谢,瑞清郡主看着她,和气地道:“不必客气,我成亲的时候也会找她,便干脆一起找了。”   嬷嬷笑了,“郡主也快了。”   “女儿家说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害臊。”平安公主笑着说。   “有什么好害臊的?这是喜事啊!”瑞清郡主走过来打量瑾宁,“皮肤水嫩,回头上妆的时候能省点功夫。”   仪容娘子上前见过瑾宁,瑾宁见她大概三十出头,肤色甚好,绾着利落发髻,穿了一件红色衣裳,十分喜庆。   “有劳娘子了!”瑾宁福身。   娘子含笑,“郡主真平易近人。”   这上妆,换喜服霞帔,梳发髻,凤冠先不带,只等过去磕头了之后再带,只是这么一弄,弄了足足一个时辰。   外头放了鞭炮,已经交时辰要去给祖宗磕头了。   管家进来私下跟嬷嬷禀报,“嬷嬷,神楼那边都安排好了,只等郡主过去磕头!”   嬷嬷道:“好了,准备过去了,雪停了吗?”   管家哈着白气,“不呢,还更大了一些,走路得仔细点儿了,积雪了,地下滑。”   “知道了。”   管家转身,又回头看着嬷嬷,“方才老夫人屋中的人过来,说叫郡主过去磕头。”   “自然得给老夫人磕头的,但是,先去了神楼,不着急。”嬷嬷说。   管家摇头,压低声音道:“不是,是国公府的老夫人!”   嬷嬷一怔,都差点忘记府中还有这一号人了。   她冷笑,“为什么给她磕头?磕头叩谢她没害死郡主吗?若不是郡主福大命大,在城郊那一次就掉下悬崖没了。”   管家道:“是这样说的,但是,那边来了人说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把匕首,说如果郡主不过去磕头,她就诅咒郡主再自尽,让郡主带着晦气出嫁。”   嬷嬷骂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是没得救了。”   她回头看了一下,“你负责郡主去磕头事宜,老身去会会这位老夫人!”   “好!”管家说。   嬷嬷雷厉风行马上就过去,知道这位老夫人已经钻入牛角尖了,憋气之下连孙子都不顾。   但是其能叫她轻易得逞?她今日分明是要趁着郡主出嫁来刁难的。   嬷嬷推门,屋中只有一个老妈妈伺候,也跟她离了心,见嬷嬷来到,老妈妈便请罪了,“嬷嬷,那小刀本来是放在柜子上头的,是用来削梨子皮的,不知道怎地老夫人竟然能下床拿到。”   嬷嬷看了看那柜子,柜子很矮,但是老夫人已经不怎么能行走了,若不是有人给她而是她自己拿到,可见是铁了心要跟郡主过不去。   嬷嬷道:“你出去吧!”   她走过去,老夫人躺在床上,手里死死地攥住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双眼充满了怨怼与狠毒,“这个头,她必须得磕。”   嬷嬷笑了笑,“你放心,郡主回头就来,这会儿是去给祖宗磕头,老夫人莫非是想在祖宗磕头之前先给你磕头了?你怕也担不起啊!”   她转身,把房间的门,窗户,全部打开,冷风飕飕地灌进来,屋中的暖和顷刻被吹走。   嬷嬷走过来,一手掀开她的被褥,直接就扯在了地上,“老夫人的被褥都脏成这样了,还不给换换?”   “你尽管折腾老身,老身今日便是死,也绝不叫她好过。”老夫人冷狠地道。   “今日是大好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有瑞清郡主在,老夫人断死不去的。”嬷嬷笑了,慢条斯理地说。   “你……”老夫人打了个寒颤,这风灌进来,她又是这样躺着,颤抖得厉害。   嬷嬷道:“这屋子里也脏乱得很,可见下人伺候不尽心,横竖在这里等着郡主来,我也是得空,便伺候伺候老夫人,为你把这屋子收拾收拾。”   她说着便开始动手,这一顿忙碌,纵然有寒风飕飕卷入,也不觉得寒冷。   但是老夫人却冷得厉害,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身子卷缩起来,却还是不住的发抖。   而她的手一直拿着小刀抵住脖子,显然也有些僵冷疲累,嬷嬷看着,都不禁佩服。   这天下竟然有如此执拗之人。   嬷嬷摇摇头,继续忙活,收拾了衣裳收拾了柜子收拾了桌子面,又擦了一下灰尘再扫地,这一通忙活下来,她竟然出汗了。   站在床前,老夫人已经冻得晕过去了,小刀却依旧攥在手中。   看她气息薄弱,看来是撑不过几天了。   嬷嬷伸手拿了小刀,捡起地上的被褥为她覆盖上,看着床上已经冻得脸色发紫的老人,她轻轻地摇头,最悲哀莫过于此,即便心中还想抵抗,却没有力气了,这大概是最能摧残她的报应。   此事在瑾宁那边不兴任何波澜,嬷嬷悄然而去,她笃定,这个争夺了一辈子,霸道了一辈子,又残毒了一辈子的人,即将迎来她生命的终点。   她最后的抗争,毫无意义。   像已经垂死的野兽,便连反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嬷嬷回去,瑾宁已经在祖宗那边磕过头,要去给老夫人和国公爷磕头。   她出门,要磕两次头。   第一次,磕头叩谢父母养育之恩。   第二次,则是当着亲戚朋友的面,磕头拜别。   第一次磕头,是在国公爷的屋中,但是因为老夫人在梨花院,所以,陈国公移步到了梨花院去。   他见到老夫人,神情很是愧疚心虚,老夫人倒是大方,看了他一眼,问道:“身子可好了?”   陈国公连忙回答,“好多了,谢岳母挂心。”   梨花院对着门口摆放了两张太师椅,按照规矩,是先叩谢父亲的,因为老夫人是母亲娘家的人,严格来说今晚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即便来了,也得是先叩谢父亲再叩谢她。   可陈国公却让老夫人坐在左侧正座上,他凝望着放在两张椅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的牌位,他夫人甄依的牌位   他轻轻地说:“阿依,咱们的女儿出嫁了!”   这一句话,淡淡的,却包含了许多旁人无法明白的深意。   他抱起了甄依的牌位,坐在了右侧的椅子上,面向瑾宁,肃穆而庄严。   地上放着蒲团,瑾宁跪了下去。   喜娘在旁边说:“女儿拜别父母,感谢父母养育之恩,磕头!”   瑾宁的头慢慢地磕下去,连续三下,站起来再跪,再磕头三下,又站起来再磕头三下,三跪九叩后,喜娘便扶了起来。   陈国公的手始终抱着牌位,面容温柔慈祥,眸中却有泪。   “你若在多好!”他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手指抚摸过牌位上的字,刚好停留在“吾妻”二字上。 第324章 婚礼   老夫人亲自上前扶起瑾宁,看着她的脸,哽咽地道:“好,好!”   瑾宁扶着她坐下来,又跪在了她的面前,却不是磕头,而是把头埋在了她的膝盖上。   老夫人颤巍巍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眉眼,她心里想的是多年前,甄依出嫁的情形。   心里,便像是刀子割一般的痛,垂下头看到瑾宁,却又莫名地欣喜,她的孙女,长大了,嫁人了。   天彻底亮透了,雪却越下越大。   江宁侯府今日是很大阵仗,因为广发了帖子,加上江宁侯立功归来不久,正是炙手可热,他娶儿媳妇,到贺的几乎是满朝文武了。   因婚礼之前,甄家那边便与江宁侯说过,两家都是朝中官员,所以,酒席就不分开办,一并在江宁侯府宴请,省得有些官员选择困难,不知道是去喝甄大将军嫁孙女的这一顿,还是去喝江宁侯娶儿媳妇这一顿。   只是,国公府也会摆下流水席,用来宴请周边百姓,且广开粥棚派粥和米粮,京中贫苦的百姓可往前领取。   靖廷也是一宿没睡,昨晚休沐的武将都前来道贺,这他的迎亲团,多半是军中将士和南监部属,声势浩大。   但是,迎亲团的却远不如送嫁团浩大,甄大将军没发声,可大将军府的家将全部都过去了,还有北营孙士安领着一群武将到来,更有雷洪陈大侠等人率领部属抵达,公主,靖国候那边也都各自派人前来送嫁,自然,公主和靖国候夫人,瑞清郡主也是送嫁团的。   迎亲时辰差不多了,花轿临门,瑾宁于正厅磕头拜别,盖上红头巾,在喜娘和嬷嬷的搀扶之下,走出了正厅大门。   唢呐声响,鞭炮阵阵,院子里是满满的送嫁团兵卫,热闹声传入瑾宁的耳中,她握住嬷嬷的手,手心冒汗。   红地毯是一路铺到了府门口的,嬷嬷扶着她走着,轻声道:“哭!”   瑾宁哭不出来,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然后自己都笑了。   嬷嬷真是恨不得给她一棍子。   瑾宁慢慢地走着,鞭炮声停了,唢呐声也停了,她要走到门口,才会奏乐。   瑾宁身后,传来老夫人低低的哭声。   方才磕头,老夫人还是笑着的,但是这会儿看着瑾宁一步步走出去,她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大舅妈连忙宽慰,“这是喜事,不哭不哭。”   老夫人哽咽道:“是啊,是喜事,只是,才在我身边待了多久?就嫁出去了,我这心啊,舍不得,舍不得啊!”   瑾宁闻言,心尖一阵发痛,眼泪就滚滚落下,想回头再磕一个头,嬷嬷却道:“不可回头,一直走出去。”   嬷嬷很满意瑾宁终于落泪了,却也忍不住心酸,这个在国公府难得过了一阵安宁日子的大姑娘,要嫁到一个别的人家去,开始了她人生的新征程。   嬷嬷的哭,是哭她以后可能会遇到的苦难。   靖廷骑着高头白马,心情很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门口一路延伸出去的红地毯与他的喜服同一色,红色映衬得他的面容也是神采斐然。   公子如玉,将军威武,他恰恰地融合了两者之美与威,因着今日他是主角,大家才看到,这位神鹰将军的儿子,江宁侯的义子,是如此的出色。   鞭炮声和唢呐声顿时响起,靖廷握住缰绳,只觉得手心濡湿,雪花从他的肩膀上落下,眼前似乎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似乎喜红一片。   瑾宁在嬷嬷和喜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撑着大红伞,他以为会看到瑾宁被人背出来的,以前参加过人家的婚礼,知道新娘是被背着出门口。   但是,她是走过来的,一步步,步履沉稳朝他而来。   他竟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痴痴地看着那头上覆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声,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这辈子都要珍视的人,朝他而来了!   外头很轰动,人声鼎沸,附近的百姓站了满满一路,加上两边将士起哄,现场沸腾了一般。   靖廷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只凭旁人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下马,进了府中去,磕头,对大将军和老夫人磕头,对陈国公磕头,对牌位磕头,一顿晕头转向,出得门口,新娘子已然上了花轿。   他痴痴地看了一眼,在唢呐锣鼓声中,翻身上马。   女方发亲的人很多,长长的队伍,拖着嫁妆,徐徐朝江宁侯府而去。   发亲,也就是送嫁,本是族中的叔伯兄弟去的,但是,这发亲的队伍却是陈梁晖带着一群将士。   因着两家是一起吃酒席的,所以,过些时候,甄大将军陈国公等人也得过去,只是要等花轿过门拜完堂之后,他们才能去。   江宁侯府的亲族很多人来了,迎亲到来的时候,都在门口那边看着,看到女方发亲的队伍来了这么多人,仿若行军一般,不禁震惊。   今日的婚礼,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幸如坐在房中,昨晚哭了一宿,眼睛都哭肿了。   今日,听着外头的唢呐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落,她认为,那是本该属于她的热闹。   如今,却白白便宜了那个乡下丫头。   她不甘心啊。   和她一样想法的,还要长孙嫣儿。   她是充满了怨怼和嫉恨却看这一场婚礼,她原先所梦想的就是这么声势浩大热闹非凡的婚礼。   但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但是,最让她坐立不安的却是李齐容的计划。   她不甘心的,但是,李齐容说得对,她也只有这样做了。   这一场热闹,与查端明无关。   她安坐房中看书,郭玉姑姑今日不在这里,而是到了外头帮忙靖廷打点。   因此,她倒是乐得清净自在。   门外的侍女进来通报,“娘娘,陈家的瑾珞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查端明放下书本,柔和一笑道。   “是!”侍女转身出去,回头便领着陈瑾珞进来。   陈瑾珞今日穿得甚是喜气,一身绯红色缎裙,脸上画着桃花妆,与裙色辉映,甚是俏丽雅致。   她有些紧张,也有豁出去的毅然,呼吸一口上前见礼,“小女参见娘娘。” 第325章 闹新房   拜天地,长辈祝礼贽敬,瑾宁和靖廷都仿佛在云里雾里一般,尤其瑾宁,覆盖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到,只任凭靖廷牵着她的手,喜娘叫她跪,她便与靖廷一同跪下去,起身,靖廷扶着她起身,她很想掀开红盖头看看今日的盛况,因为,练武多年,她素来能辨声听人数,可今日,听不出到底有多少人。   终于礼数都走完了,要送入洞房,一大群人拥簇着瑾宁走去宁瑟阁,靖廷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路去人虽然很多,但是瑾宁总算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很快,很急。   她也是。   不断地深呼吸,让脑子有点发晕,脚下发软,身子发软,好吧,全身都发软。   她甚至觉得这路走去,自己都是靠着靖廷才能稳住脚步。   然后,她听到他说,“瑾宁,我总算娶到你了,这这辈子,祸福与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她无法分辨是自己的幻听还是他真的这样说了,因为他握住她的手动作没有加重也没有提示。   “慢着,慢着!”抵达宁瑟阁,喜娘首先停下来,喊了一声。   靖廷和瑾宁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就唯恐还有什么礼数没周全。   喜娘笑道:“新郎帮新娘捂住耳朵。”   靖廷闻言,慌不迭地为抱着瑾宁的脑袋,捂住她的耳朵。   瑾宁不知道要做什么,有些慌张。   靖廷轻声说:“好长好长的一串鞭炮!”   “……”   “噼噼啪啪”的巨响传来,夹着烟雾滚滚,火药的味道钻入鼻中,瑾宁看不到,但是也没感觉鞭炮弹过来,她整个身子靠在靖廷的身上,他以包围的姿势抱着她。   这串鞭炮放了好久好久,瑾宁觉得耳朵就算被捂住,也被震得快聋了。   这鞭炮声刚落下,锣鼓唢呐又响了起来,在喜娘的指挥下,新人踩在新的草席上走了进去。   终于迎入了洞房,瑾宁被扶着坐在床上,床上布满了撒帐的果儿枣子,瑾宁坐下去,便刚好坐在桂圆上,她稍稍挪了一下被喜娘压住,“新娘先别动,坐着。”   瑾宁只好坐着不动,只是底下的桂圆儿着实咯得难受,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靖廷以为她紧张,轻声安抚,“一会就能掀开盖头了。”   喜娘说了一番祝福的话,然后递过系着如意结的秤杆,“新郎替新娘掀开红盖头,从此夫妻和顺,白头到老!”   靖廷握住秤杆,回头看到嬷嬷和大舅妈二舅妈在身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靖廷心里砰砰砰地跳,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掀开红盖头与她相见的这一刻会紧张。   秤杆轻轻地挑开红盖头,挑开冰山一角,继而慢慢地撩起,他看着到那弧度优美的下巴,殷红嘴唇,一挑起,一双含情带笑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眼睛。   两人就那样痴痴看着,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承诺。   喜娘笑了,“掀起红盖头,日子红红火火,新郎牵着新娘过来喝交杯酒。”   这屋中备下了一桌酒席,天色未暗,已经点着大红喜烛,满桌的酒席其实早就凉透了,但是瑾宁是真饿啊,看着这酒菜,肚子里就直咕噜咕噜,吞咽口水那叫一个猴急。   但是,如今还不能吃,得先喝了交杯酒,之后闹新房,靖廷再出去招待宾客,要等他招待完宾客之后再回来吃饭。   哎,成亲很凄惨啊。   金杯装满了桂花酒,这安排是很细腻的,知道新娘今日只吃了点儿东西,怕空肚子喝酒伤胃。   两人举起酒,对视了一眼,瑾宁含羞微笑,“大将军余生请多指教!”   靖廷很紧张,脸色也飞红了,不知道还要说话的,便连忙道:“娘子,请多指教。”   在场看着的人掩嘴偷笑。   两人脸色更红了,这喝交杯酒有外人在场实在是不人道。   两人手臂交缠,凑得很近,喝下了杯中酒。   喜娘在旁边看着,笑道:“喝过交杯酒,夫妻同心到白首。”   两人相视一笑,忽地,一大堆的人冲了进来,雷洪的声音最大声,“闹新房了,闹新房啦!”   “玩新郎,玩新娘!”将士们振臂高呼。   现场气氛顿时被点燃,瑾宁和靖廷被两拨人分开,但是这两拨人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   “听我说,听我说!”雷洪站到中央,嘿嘿笑了一声,高声道:“这自古以来,夫为妻纲,换言之,夫强妻弱,这是不是强咱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大将军证明一下啊?”   “要!”将士们大呼,兴高采烈地看着新人。   靖廷含笑看着他,“你要如何证明?”   “简单,”雷洪眸子一转,这在青州的时候,他就是闹新房的刺头儿,招式可多着呢,“大将军背着飞凤将军走一圈,如何?”   “那还不简单!”靖廷笑了,还道怎么刁难呢,没说背着瑾宁,便是背着个二百斤的大胖子,他也能来去自如。   “来人,上绳索!”雷洪呼道。   瑾宁一怔,“上绳索?上什么绳索?”   “自然是捆绑手脚了!”雷洪道。   “捆绑手脚怎么走啊?”瑾宁瞪大眼睛。   “跳啊,而且,得跳上房梁为止,跳不上,不作数!”   “不行不行,这上房梁必得施展轻功,双脚双手捆绑,如何能上?”靖廷笑着摆手,“换一个。”   “不能换,今日新娘新郎都没有话语权啊,只能听命令,这里没有大将军也没有将军!”陈大侠也凑上来道。   靖廷求救地看着喜娘,喜娘笑道:“新郎,这我可帮不了。”   这抗争是无用的,雷洪陈大侠和孙士安三人上来就捆着他,不止手脚,是全身捆绑,他连弯腰都困难,莫说行走了。   瑾宁笑得肚子痛,“这样他怎么背我啊?”   “你跳上去啊!”雷洪道。   瑾宁看着被人五花大绑的靖廷,笑着走到他的身后,“我跳上来了!”   “来!”靖廷稍稍下蹲,却也蹲不下太低,这绳索捆绑得太严实了,动作受阻。   瑾宁跳了上去,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脚往腰间一缠,便稳稳地挂在了他的身上。   “好身手!”孙士安拍手,“都退开,让新郎新娘走出去。”   大家连忙退开一条路,笑着看着靖廷,看他如何跳。   钱嬷嬷进来,连忙打圆场,“诸位,诸位,手下留情啊,今晚可还有要紧的事情呢?来,收个红包,大家见好就收。” 第326章 大将军跳舞   说着,连忙叫青莹梨花可伶可俐等人派发红包。   嬷嬷就知道这闹新房肯定叫这群将士们热情高涨,所以,早就备下了红包。   雷洪笑嘻嘻地道:“那好,看在嬷嬷的份上,咱今晚就别闹太过分,就闹两个时辰,走着!”   “两个时辰?哎呦喂,我的雷洪少爷,这可使不得!”嬷嬷喊道,却被大家伙挤出了外头去。   大家起哄道:“新郎,快跳,这门槛,可得仔细些啊。”   靖廷也笑了,瑾宁就趴在他的背上,只能靠她一人的力量抱紧他。   她若抱不紧,跳的时候便得滑落,可若抱紧了,就得勒住他的脖子。   “说好了啊,若新娘滑下来,则新郎吃酒,新郎跌倒,则新郎又吃酒!”孙士安喊道。   大家哈哈大笑,可伶直扯不公平,“这岂不是都是新郎喝了?”   “可伶,你舍得你们家郡主喝啊?”   “那我也心疼我们家姑爷啊!”可伶道。   “那也没办法,只能叫新郎跳好一些了!”雷洪鼓掌道。   靖廷拗不过这群人了,只得对瑾宁道:“你抱紧了,我开始跳了!”   “好!”瑾宁自己也高兴,虽然是很折腾,但是这样的热闹劲儿叫她有了几分真实感。   靖廷往前跳了一步,瑾宁迅速滑落,但是她双脚快速一勾,便勾住了靖廷的大腿,再蹭蹭蹭地往上挪,这一挪吧,便整个身子贴住了靖廷的后背,靖廷怔了一下,脸色顿红。   “新郎脸红了!”有人喊道。   “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   靖廷咬牙,嗔怒地扫了雷洪一眼,“要跳出去?”   “那是自然,还得跃上房顶才算数呢。”雷洪一点情面不留。   “等你成亲的时候,我折腾不死你!”瑾宁嚷嚷道。   雷洪道:“你这话说得……那我今晚不留情了,横竖都是要折腾了,我等着你日后来报复,快跳,可别磨磨蹭蹭的!”   靖廷只得又跳了一步,瑾宁配合他的动作,他跳的时候,她自己也稍稍用劲往上,这样就不会滑下去。   如此连续跳了几下,跳出了门槛,跳下了石阶,众人跟着出来,齐声喊道:“上房顶,上房顶!”   靖廷苦笑一声,看着这一丈多高的房顶,这捆着手脚如何能跳上去?   蹦跶了几下,愣是没蹦上去,瑾宁反倒是滑了下来。   “罚酒罚酒!”陈大侠大叫。   便立刻有人端了酒上来,直喂靖廷喝下去。   “再来再来!”   靖廷笑着道:“不行,上不去,好歹松开脚啊!”   “那不行,松开脚谁跳不上去?今晚若是跳不上去,这酒得一直喝!”雷洪道。   嬷嬷过来,“哎呀,得了,得了,回头大将军还得出去招待宾客,少不了被灌酒的,这里就少喝点儿。”   “那就跳啊!”雷洪斜眼看着瑾宁,“你俩可都是将军啊,底下这么多军士看着,不能叫大家失望啊。”   瑾宁看了看高度,若她跃上靖廷的背时助跑一下,靖廷配合跳起来,兴许能用双腿勾着靖廷跃上去。   她上前,在靖廷耳边轻语,靖廷点头,“行!”   瑾宁摆摆手,“大家别吵,都退后,我们是非跳上去不可的!”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们如何能跳上去,这手脚束缚,用不上力气,可不容易啊。   瑾宁退后到四五丈外,跑过来,嘴里喊道:“一,二,三!”   她数到三的时候,人已经跑了过来,一跃上靖廷的后背,靖廷也做起跳姿势,只见瑾宁跳上他后背之后,双手腾空,只用双脚勾住他的腰间,两人竟然凌空而起,稳稳地跃上了房顶。   众人哇哇大叫,纷纷拍掌,“郡主好轻功!”   雷洪却道:“不当数,这原先便说明白了,是必须证明男强女弱,如今可是女强啊!”   靖廷在房顶笑着道:“女强便女强,我惧内,以后一切事情都是夫人说了算的。”   大家哄笑。   嬷嬷见状,上前哀求,“好了,诸位,都到外头吃酒去吧,闹过就算了,意思意思。”   雷洪眼珠一转,“好,既然嬷嬷求情,那咱们就再闹一个,好事成双嘛,你说是不是啊嬷嬷?”   “这……这倒是,好事成双,不过,这一次得悠着点儿了。”   “放心,悠着点,这一次,便请新郎跳舞,新娘舞剑,如何?”雷洪道。   众人顿时发出爆笑,“好,太好了,英武将军威武!”   瑾宁已经为靖廷松绑,两人跃下,听得雷洪这样说,靖廷脸都绿了,“你说错了吧?我舞剑是吗?”   “不,您老今日彩衣娱宾,我们要看大将军跳舞!”   瑾宁板起脸,“胡闹,赶紧吃酒去!”   “今日可不能摆出将军的威仪来,不信你问嬷嬷,这成亲是得有闹新房的风俗,闹了才好!”雷洪笑道。   “我们要看大将军跳舞,要看飞凤将军舞剑!”众人鼓掌道。   靖廷哭笑不得,“我哪里会跳舞?”   “青莹,你在边上舞,叫大将军跟着学!”雷洪拉了青莹过来。   青莹偷笑,“我可不会!”   “不会也得会啊,不然哪里有赏钱?若不跳舞,咱还有好多项等着呢。”陈大侠笑着说。   青莹连忙摆手,“可不能再耍了。”   “那你赶紧跳啊!”雷洪说道。   青莹只得看着靖廷,“大将军,奴婢跳得简单点儿,您跟着学,就几步!”   众人纷纷推开,让出空地。   靖廷被陈大侠推了出来,与青莹站到一块去,靖廷求救地看着瑾宁,瑾宁摊手,“我也不会跳舞。”   “青莹,开始吧!”雷洪在一旁鼓劲催促。   青莹只得开始了,她踮起右脚尖,身子一旋,手臂扬起,在空中做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靖廷见状,连忙便跟着学,踮起脚尖,旋转,甩臂,众人看到这个动作,笑得肚子发痛。   长袖一挥,腰肢往后弯下,柔若柳枝的手臂摆动着,衣袖如波浪般起伏交缠,青莹跳得十分优美。   但是,学的那位,腰肢往后弯是能做到的,但是钢铁般的双手在空中挥着,僵硬无比,雷洪哈哈大笑,“大将军,您这是在招魂吗?回来咯,回来咯……”   众人笑得更甚,泪水都快掉出来了。   瑾宁看着他被戏弄,可也着实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抽出鞭子,凌空而起,“我舞鞭,不舞剑!”   瑾宁这一出手,便随即化解了靖廷的尴尬,一时,只听得鞭子声呼呼,鞭子所到之处,鞭风凌厉,逼得众人纷纷后退。 第327章 小计无碍   这边闹新房闹得热火朝天,府中各处也是十分热闹非凡。   李良晟很焦躁不安,本来今日他想走出去的,但是父亲下了命令,他作为陈靖廷的弟弟,必须要留在府中帮忙接待宾客。   且族中叔伯兄弟也拉着他出去见人,一通酒下来,他就有了五六分的醉意。   寻了个由头逃回房中,长孙嫣儿带着解酒茶过来,随行的还有一个少女,她进来柔声道:“世子,先喝口解酒茶。”   李良晟烦躁地道:“放下,出去吧。”   长孙嫣儿对他这种态度一直都没办法习以为常,面容黯然银牙紧咬,“世子,这位是我的表妹,前些日子入京的,我带她来给世子见个礼。”   李良晟抬起头,眸光落在那少女的脸上,定了有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福身下去,声音清朗地道:“小女崔玉见过世子。”   这声音听着叫人舒服,李良晟神色稍稍和缓,“嗯,在府中多住些日子吧,明日叫你表姐带你到处走走。”   “谢谢世子,”崔玉笑着,“世子快喝解酒汤,酒醒之后,便不会头痛了。”   李良晟确实也不想喝醉,今日人多,他怕自己出乱子,回头若做了不得体的事情,便叫人笑话了。   他端起解酒茶,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长孙嫣儿攥着手绢看他都喝了下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又瞬间眉头紧皱。   她对崔玉道:“你在这里陪世子说说话,我去换身衣裳,回头带你到夫人那边请安。”   “是,表姐!”崔玉道。   李良晟看着崔玉,“你是嫣儿的什么表妹?”   “姑表。”   “姑表?”李良晟想了一下,长孙嫣儿有两个姑姑,一个是国公府的长孙氏,已经被下狱了。   另外一个,听说是原先与陈国公有婚约,后来陈国公娶了甄家的大小姐,这长孙大小姐便只得另嫁,看来,是那位长孙大小姐的女儿。   他看着崔玉,醉意涌上,“你和一个人长得像,你自己知道吗?”   “瑾宁表姐吗?”崔玉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知道,好多人都这样说的。”   李良晟觉得身体一阵发热,毛孔里像是被钻入了火焰,到处都在冒热气。   他拉了一下领口,看来自己酒量确实不成。   “你在这里等你表姐,我出去走走!”李良晟站起来道,这里局促闷热,着实让他难受。   而且,看着这个崔玉,他似乎有些按耐不住,心里便更是恼怒了几分,他怎么会看着一张与陈瑾宁有些相似的脸就动了念?   他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应该恨极那个女人。   不要脸,先与他有了婚约,却嫁给了那个野种。   崔玉一怔,站起来追出去道:“世子,外头风大,您喝了很多酒,别出去吹风了。”   李良晟回头,只见她站在门口,眸子盈盈地看着他,他心里又是一阵的躁动不安。   “世子,世子!”有下人飞快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明妃娘娘在花园里落了水,外头宾客多,奴才不敢到前院禀报侯爷,您赶紧去看看。”   李良晟脸色微变,他自然是不喜欢查端明这个义姐的,但是她如今是明妃,若在府中出了什么事,便是侯府的责任。   他躁怒地道:“怎么会落水的?这湖面不是都结冰了吗?她跑那边去做什么啊?”   他疾步跑出去,府中的湖就在他院子的旁边,所以奴才们肯定先来找他。   他远远便见人已经被救起来,正往岸上拖。   李良晟走过去却见查端明站在岸边,指挥着奴才救人,见李良晟来到,她连忙道:“良晟,瑾珞姑娘落水了,这天气冷得很,借你的院子一用。”   李良晟看清楚了落水的人,微微一怔,是她?   只见陈瑾珞脸色白得厉害,嘴唇一个劲地颤抖,额头紧贴,发梢的水珠都快凝结成冰了,眸子有些惊慌,楚楚可怜,许是见到了他,她猛地转过头去,侧脸看着越发的叫人怜惜。   李良晟上前道:“陈姑娘,到我屋中去,我叫人给你送套衣裳。”   陈瑾珞低着头不敢看他,全身发抖得厉害,也没应答,更没移步走。   查端明道:“赶紧去吧,换了衣裳,可别冷着了。”   陈瑾珞小声地道:“我回府吧,回府再换。”   “回什么府?你全身都湿透了,跟我走!”李良晟忽然就来了气,只觉得心头的火冒得越发炙热了。   陈瑾珞吓了一跳,睫毛飞快地闪了一下,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看着李良晟。   李良晟拉着她的手便走。   查端明看着两人,扬手吩咐侍女,“跟着去看看吧。”   “是!”侍女拱手而去。   查端明慢慢地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石凳冰冷刺骨,寒风也刮面的痛,她嘴唇扬起了一抹淡笑。   前两天李齐容带了一个与陈瑾宁有些相似的女子入府,她便大概知道李齐容的想法,所以,她故意接近崔玉,跟崔玉做了个交易,崔玉欣然成交。   这崔玉压根就不是什么表妹,而是秦楼的姑娘,自视甚高,若有更高的去处,自然不愿意做李良晟的小妾,还得被长孙嫣儿压一头。   她轻笑,“倒是难为了李齐容和长孙嫣儿,白白替人做嫁衣裳了。”   李良晟带着陈瑾珞回了屋中,命侍女去长孙嫣儿屋中去取一身衣裳。   陈瑾珞不敢看他,进了里头,瑟瑟发抖地躲在一旁。   李良晟看着她这副模样,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在外头。”   “谢谢世子!”陈瑾珞福身,颤声道。   李良晟转身出去,这刚掀开帘子,便听得陈瑾珞一声惊叫,他连忙转身,陈瑾珞竟神色惊慌地扑过来,抱住了他,颤声道:“有百足,百足啊!”   陈瑾珞全身冷冰冰,贴在他的身上,而她惊呼时嘴里呼出的热气却喷在了他的脸上。   一阵火热从小腹传来,李良晟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一片,低下头,吻住了陈瑾珞的嘴唇……   崔玉在廊前站着,见奴婢取了衣裳过来,她笑盈盈地道:“衣裳给我,我拿进去给表妹便可。”   奴婢知道她是长孙嫣儿的表妹,这长孙家和国公府本来就是亲戚关系,崔玉说陈瑾珞是表妹,谁都没怀疑。 第328章 得逞   崔玉拿着衣裳走了进去,脚步轻盈,却不掀开帘子进去,只是静静地等着。   想起查端明的承诺,她微微地笑了。   她会以查端明表妹的身份入宫伺候,掌明妃一宫之事,查端明承诺会把她举荐给皇上,她不求妃位,若在外头嫁人,也只能嫁给人家做妾侍,秦楼出身 的妾侍,比其他妾侍要更卑贱。   横竖都是做妾侍,她自然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妾侍。   里头传出来的动静她听得多了,她虽是未曾卖身,可在秦楼里,见惯了各种风月,听得出那些粗浅不一的呼吸声代表着什么,也听得出陈瑾珞那痛呼声意味着什么。   一切消停之后,她轻轻地退后几步,然后踏着沉步走到帘子前,“表妹,衣裳取来了,我进来了!”   李良晟惊慌起身,在看到崔玉拿着衣裳进来的那一刻,他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们……”崔玉入了屋中看到这一幕,惊骇地捂住了嘴巴。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过来,便连忙拿衣裳过去让陈瑾珞穿上,沉声对李良晟道:“世子,快穿衣出去,若叫外人看见,可就不得了。”   李良晟都慌了头,急急忙忙地穿衣裳。   却不料,这衣裳还没穿好,便听得查端明的声音响起,“陈姑娘,衣裳换好了吗?我这里有一件披风,你先穿着!”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进去,李良晟正穿到一半衣裳,见她进来,脸色苍白地垂下了头,慌乱地整理衣裳。   陈瑾珞一边哭一边穿衣,声音颤抖地道:“明妃娘娘,和世子无关,是我勾了世子,我不要脸,您别对外头说。”   外头有脚步声,查端明一惊,连忙沉声道:“谁都不许进来,在外头伺候!”   “是!”有侍女应声。   查端明眸色一转,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穿好衣裳。”   陈瑾珞和李良晟连忙整理衣裳,整理头发。   陈瑾珞跪在地上不起,李良晟阴郁地看着查端明,“你若想出去喧嚷,尽管去。”   查端明生气地道:“我喧嚷什么?你如今是我弟弟,就算我和你没血缘关系,可到底名分在,你丢脸我面上就有光了?”   陈瑾珞泪水盈满了脸,她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哭着站起来,“我绝不坏世子名声,世子放心就是。”   说完,便要往外冲。   崔玉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急道:“表妹,你要去哪里?你这副模样出去,岂不是叫人猜疑?且你如今……哎,如今府中正为你议亲,你如何是好啊?”   陈瑾珞泫然欲滴,凄凉地道:“不议亲了,若兄长养我,我便在府中过一辈子,若兄长不养,我便遁入空门,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查端明叹息,“出了这样的事情,原是该叫良晟娶你的,只是,义母那边未必会同意,你先回去吧,今日这事,就当不曾发生过,你也休要声张,不是说良晟不愿意负责任,只是他的婚事,必须得是义父义母做主的,希望陈姑娘理解。”   陈瑾珞摇头,“明妃娘娘不要这样说,我没存这样的念想,我自知身份,高攀不起世子,娘娘放心,此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对外说一个字的。”   李良晟自然是不愿意娶她的,但是想起她那日的痴情告白,又看她如今楚楚可怜惊慌失措的样子,此事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错,若此刻逃避,他只怕从此也抬不起头做人。   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若被人逼问到眼前,处境更不堪。   这般想了一下,他看着陈瑾珞,沉声问道:“陈姑娘,你可愿意嫁给我?”   陈瑾珞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世子,你不必因为……”   “你只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李良晟眸子锁紧她,问道。   陈瑾珞迟疑了一下,“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身份不配……”   李良晟深呼吸一口,眼底有光芒慢慢地黯淡下去,“请姑娘回府等候,等陈靖廷的婚事过后,会叫母亲到府中提亲。”   陈瑾珞凄酸地看着他,却努力挤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容,沉声道:“不,世子,我虽愿意,却不愿你因今日之事娶我,你该值得更好的女子,我不配,回去之后,我会私下找大夫开去子汤,绝不为世子留下一点麻烦,从今往后,我们就不见了,就此别过。”   说完,她福身,让崔玉扶着她离去。   李良晟看到她离去时,眼睛有迅速滑落的泪水,那般的倔强又软弱,他竟是没来由的心痛了一下。   查端明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哎,回去之后,只怕会自寻短见,她倒是难得一见的痴情女子。”   “寻短见?”李良晟看着她,眼底有些惊骇。   查端明苦笑一声,看着他,“良晟,女子的清白便是一切,失去了清白,她还能议亲吗?且她心里有你,又委身于你,怎会愿意嫁给别的男子?她在国公府的身份尴尬,嫁出去是唯一的活路,嫁不出去,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你如何知道她心里有我?”李良晟问道。   查端明轻轻叹息道:“我也是女人,怎不知道女人心事?她与我本没交情,却总是过来给我请安,是为了找机会偷偷看你一眼,她不争不夺,倒是难得,只是,义母那边只怕怎也不同意你娶她的,其实认真她是陈梁晖的妹妹,门楣不算低了,可义母总希望你能娶一个家世显赫的女子,她这般考量原是没错的,可家世显赫的女子未必容易驾驭,也未必与你同心,倒是这个丫头,心里有你,且门楣不及江宁侯府,入门之后……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梳洗一下再出去吧,免得叫人猜疑,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说着,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李良晟怔怔立于当场,看着方才两人欢好的地方,那一滩殷红的血迹。   他慢慢地走到柜子边上,取了一把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背,血滴下去,覆盖那一滩血迹。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脑子里反复出现两个人的面孔,不断交织错乱,他悲郁之极,顿下了决心,大步出去。’ 第329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宁侯夫人今日头痛,出去招待了一会儿宾客便回了屋中,李齐容和长孙嫣儿也是。   长孙嫣儿心神不宁,方才进了汤之后,她便走了。   崔玉是秦楼的姑娘,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只是心头到底意难平,虽说是利用崔玉日后为她争宠连成一线,不管是对付陈瑾宁还是日后的李良晟夫人,她都有好处。   毕竟,现在良晟不再看她一眼,若没个人为她在良晟面前说话,她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可崔玉,只是个秦楼女子,以后要与她平起平坐,她心里真的很不舒服,膈应得很。   “母亲若不想出去应酬,便不去吧,横竖陈靖廷娶亲而已,又不是弟弟。”李齐容劝道。   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你以为我出去应酬是为了陈靖廷吗?你父亲如何对我,你是看见的,若今日我再不出去,外头的人不知道得有多少风言风语说了。”   李齐容恨声道:“都是这个陈瑾宁闹出的事,害得母亲被父亲责备。”   说着,她不高兴地看了江宁侯夫人一眼,“本来今日是要给她点教训的,母亲却阻止了,否则今日这婚事,定叫她出糗丢脸。”   江宁侯冷 道:“她都过门了,丢她的脸和丢国公府的脸有什么分别?今日你祖父回来,在外头镇着场子,若出了丑事他不得气死?且你是外嫁之女,别总是掺和娘家的事情,上回就弄了个陈幸如给他做妾,请了这么一尊佛回来,动也动不得,她倒是一味地拿乔骄矜,连我都没太放在眼里,若不是为你,怕你被女婿那边说淡话,我用得着忍这口气?你总之别管就是,陈瑾宁那边我自有分寸。”   李齐容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见母亲语气严厉,也是不敢再说了。   李良晟大步走了进来。   长孙嫣儿抬头看他,见他发鬓稍稍凌乱,衣裳也不是十分整齐,心里直冒酸水,真是便宜崔玉那贱人了。   李良晟直直就跪在了地上,倒是把江宁侯夫人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江宁侯夫人问道。   李良晟抬起头,语气坚硬地道:“儿子求母亲应儿子的婚事。”   “婚事?”长孙嫣儿顿时尖叫,“你要娶崔玉?不行,你只能纳她为妾。”   李良晟猛地看着她,眸色严厉,“你说什么?”   李齐容瞪了长孙嫣儿一眼,“闭嘴,有你什么事?”   长孙嫣儿知道自己情急说错了话,可她不甘心,也知道李齐容不可靠,噗通一声跪下来,哭道:“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世子也不能娶崔玉,崔玉是个……”   李齐容气得推了她一下,“你闭嘴,听母亲说。”   江宁侯夫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却不急着问她,只问李良晟,“你说,你要娶谁?”   李良晟道:“国公府的陈瑾珞,儿子与她……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糊涂!”江宁侯夫人怒极,一巴掌就打了下来,指着他就痛骂,“你为什么会糊涂至此?国公府一家,男盗女娼,你竟然要娶他家的人?你是不是猪油蒙心了?你休想,我绝不同意!”   李良晟固执地道:“若母亲不同意,我便去求父亲,儿子坏了她的清白,必须要娶她。”   “你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江宁侯夫人虽狂怒,却也知道要了解事情才好拆解,想必,一定是陈家那个丫头设下的诡计。   长孙嫣儿也猛地回头看李齐容,脸色煞白,怎么会是陈瑾珞?不是崔玉吗?   李齐容垂下眸子,也有些糊涂。   李良晟道:“儿子今日吃了些酒,便回了屋中休息,刚回来一时,便听得奴才说明妃娘娘落水,儿子便赶忙出去看,结果落水的不是明妃娘娘,而是陈瑾珞,她被人救了上来,全身湿透十分寒冷,儿子便让她到我屋中换衣裳,只是,没想到,儿子一时冲动,竟然强行与她……此事明妃娘娘也看见了,儿子不能不负责任。”   “一时冲动?你怎么个一时冲动?你是看着她换衣裳还是怎么地?”江宁侯夫人顿时就发现了问题,自己的儿子虽然不说是柳下惠,但也绝不是那种好,色奢乱之辈。   “不,她还不曾脱衣裳,是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李良晟说起来的时候,也觉得疑惑了,自己的自制力一向是很好的,即便是和长孙嫣儿那会儿,也是事出有因,但是今日怎么会这样?   “你想一下,那陈瑾珞可曾给你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或者,你在她身上闻到什么?”江宁侯夫人连忙问道。   李良晟摇头,“不曾。”   江宁侯夫人绝得不可能,必定是下了药的,否则他绝不会这么没定力。   她看向长孙嫣儿,“你方才说的崔玉是什么人?”   “她说是表妹,她扶着陈瑾珞,也叫陈瑾珞表妹。”李良晟代为回答。   “表妹?”江宁侯夫人心思缜密自然听出问题来,陈瑾珞比长孙嫣儿要大,那崔玉是长孙嫣儿的表妹,就绝不可能叫陈瑾珞为表妹,是这个傻儿子糊涂了。   她没点破,只追问道:“那崔玉是你带去的?”   长孙嫣儿点头,白着一张脸道:“是,我带去给世子见,让她给世子请安。”   “同辈,请什么安?多此一举!”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   李良晟忽然想起来了,指着长孙嫣儿怒声问道:“你给我端过解酒茶,你是不是在解酒茶里下了什么?”   长孙嫣儿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哪里敢?”   “你还不承认?我就是喝了那茶之后觉得浑身滚烫,我当时想出去散散气,奴才跑过来……一定是你,你这个贱人!”李良晟怒极,一巴掌甩过去,直打得长孙嫣儿的头歪到一边去。   长孙嫣儿捂脸痛哭,“和我没有关系,是姑奶奶安排的,姑奶奶的意思是让你收了崔玉为妾侍。”   李齐容也恨不得一巴掌劈死她,就没见这个这么猪的人,死活不承认不就得了吗?   “又是你,上一次你带我去国公府,让我在陈瑾宁面前出糗,这一次你又给我下药,你到底想做什么?”李良晟冲李齐容怒道。 第330章 那就一拍两散   江宁侯夫人也看着她,声音冰冷,“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叫你不许掺和娘家的事情,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李齐容靠着江宁侯夫人解释道:“母亲,我哪里想做什么?弟弟喜欢那陈瑾宁,你也是知道的,议亲之事一再耽搁,那陈瑾宁却已经入门了,若是叫陈瑾宁先生下儿子,弟弟不吃亏吗?我琢磨不是办法,就想着让他再纳妾,先生下庶长子,占了位置再说,只是弟弟的性子你也知道,油盐不进,说是说不通的,便安排了和陈瑾宁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崔玉入府,再给他下点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顺理成章纳妾,或许祖宗开眼,能让崔玉尽快怀上他的子嗣,这不完美吗?女儿也是为弟弟着想,为母亲着想的谁知道来了个陈瑾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江宁侯夫人气消了一些,若不是陈瑾珞设计,那她心里还没这么别扭。   且她心里头也忽然惊觉女儿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说陈靖廷不是亲生的,但是从小在府中长大,和侯爷名分也是父子,连老爷子都把他当做孙子看待了,侯爷更是对他格外青睐,若陈瑾宁诞下儿子,侯爷一个高兴,怎知道会做什么糊涂决定?   至于长孙嫣儿脑子里想什么,她大概也能想到。   这个崔玉若是和陈瑾宁长得相似,得了良晟的心,在良晟耳边美言她几句,总胜过她日日望门苦等。   这种心机,宫中也是常有。   只是她行事不够谨慎,叫陈瑾珞捡了个便宜。   她沉思了一下,对李良晟道:“你先站起来!”   李良晟听得母亲口气和缓了些,知道她应该会同意,便站了起来。   只是,他心底却也有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母亲同意了,但是其实他的心里也不是那么情愿。   “那陈瑾珞母亲还得打听打听,若不是品德败坏,母亲可以让她入门,事实上,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不娶,她若在外头说你几句,你便身败名裂了。”   李良晟道:“她不会说,她发誓此事不会告知任何人。”   “你信?”江宁侯夫人冷笑,“得了,你先下去,我有话跟你姐姐说。”   李良晟也觉得心烦意燥,反正事情都决定了,其他的事,他也不想再管。   李良晟出去之后,江宁侯夫人问李齐容,“这崔玉是什么人?”   “母亲,这崔玉是秦楼女子,但是还不曾接客,母亲放心,她清白的。”   “你真是丧心病狂,你用心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不知道,但是你竟然让你弟弟找一个秦楼女子来做妾侍,若被人得知,你弟弟颜面何存?你父亲颜面何存?”江宁侯夫人气得嘴唇直发抖,举起了手,看着李齐容那张无辜的脸,又悻悻地放下,“净做糊涂事!”   李齐容聪明的认错,“母亲,女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你以后不许在掺和府中的事情,省得坏我的事。”   “知道,知道!那如今怎么办?真娶陈瑾珞入门吗?”李齐容问道。   “不然呢?”江宁侯夫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若是她下药还好一些,可如今不是,她只是无辜牵连进来的,我们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长孙嫣儿哭丧着脸,“那我们说是她下的药,她也没办法啊,总不能真娶她过门吧?她父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门楣这么低,怎配得起世子?”   “她门楣低?她兄长如今在御前行走,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良晟无论是入仕还是入军,日后都能帮上大忙。”   江宁侯夫人自己说着,心里的别扭不断地减少,确实这段日子不断议亲都没有着落,媒人虽然没明说,可她也听得出良晟和长孙嫣儿的事情让人家望而却步。   若说这个陈瑾珞,入门之后规规矩矩,听从管教,也是不错的。   且娘家那边也省事,他们出了那样的事情,想来也不好意思前来讨好处。   长孙嫣儿跌坐在地上,嘤嘤地哭着,“那我如何是好?陈瑾珞都能骑在我的头上,你们就没为我着想过吗?”   江宁侯夫人冷着脸,“为你着想什么?这门是你千方百计要进的,入门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是妾侍,你只管做好你妾侍的本分,以后好好侍奉正房太太,太太若心善,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长孙嫣儿心里恨极,当初父亲得势的时候,她哪里是这副面孔?   如今娘家衰败,她又没得生育,自然弃如敝履。   “要我侍奉陈瑾珞,我宁死不做!”长孙嫣儿心灰意冷,发了恨道。   江宁侯夫人冷声道:“那你就求去吧。”   长孙嫣儿猛地抬头,骇声问道:“你说什么?求去?你们是要赶我走吗?”   她心灰意冷之下又狂怒不已,站了起来,冷笑三声,“好,好,好,我算是认清楚你们的嘴脸了,休我可以,但是这侯府里头的事情,我一字不漏对外说,你们不给我脸面,你们的脸也别想要了。”   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李齐容咬牙,“母亲,这长孙嫣儿太嚣张了,女儿去教训她一下。”   “站住!”江宁侯夫人脸色阴沉,“暂时不必管她,我自会跟她说,这侯府是她唯一的活路,她闹得出什么来?”   李齐容嗯了一声,“母亲,真要娶这个陈瑾珞?其实不娶也没事,找人恫吓她一下,料她不敢把此事公开,至于查端明那边,她想必也不会为陈瑾珞出头,她虽是娘娘,可陈瑾珞和母亲您,她肯定知道怎么选的,毕竟当初她也是巴结你,才千方百计想认你做义母。”   江宁侯夫人冷笑,“你以为查端明如今还跟之前一样的心思吗?宫里那一次闹僵了,她便知道我不会帮她,她也不会在我身上多费神,上次你父亲责难我一事,她就袖手旁观。”   她说着,忽然蹙眉,“这个陈瑾珞怎么会与查端明一起?且你弟弟说是查端明落水,怎地最后变成了陈瑾珞落水呢?这事怕是有诈,我得调查调查,若查端明与陈瑾珞勾结……”   她想着又觉得不会,这陈瑾珞可以说是毫无利用之地,查端明这人投机取巧,绝不会愿意在无用之人身上费神,且落水到去良晟屋中出了那档子事,是压根无法预料的,查端明怎知道良晟会服药?除非,查端明早知道计划。   想到这里,她问李齐容,“你可跟谁说过你们的计划?”   “没有,除了我,长孙嫣儿,崔玉三人之外,连侍女都没告知!”李齐容道。 第331章 给她点颜色看看   江宁侯夫人沉思了一下,若是无人知道,那证明这不是一个局。   那崔玉和查端明不认识,按说不会跟查端明透露这个事情,且一个秦楼女子进侯府为妾,这是多大的福分?她不至于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行了,你先出去!”江宁侯夫人道。   李齐容道:“母亲,您歇着,别出去了应酬那些夫人了,她们其实私底下都说您的闲话。”   “你去吧,我自有分寸!”江宁侯夫人不悦地道。   她如何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她?就因为这样,她才不能躲起来,越是躲起来,说的话越难听。   李齐容也不敢再说,退了出去。   她离开了母亲的院子,便直接去找长孙嫣儿。   长孙嫣儿正在屋中哭泣,方才回来的时候便发了一通脾气,把屋子里的东西乱砸一通,侍女劝不住,都被她赶到了外头。   李齐容进了屋中,劈头便是一顿臭骂,“你这样便有用了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对母亲说的那些话,若母亲真的怪罪下来,你在这府中便连奴才都不如,你是不是真要闹到那样的田地才甘心?”   长孙嫣儿也恨极了李齐容,听得她这样说,抬起头怨恨地道:“你们当初说会帮我的,便是入了府为妾,你们也有办法让我做平妻,可如今呢?你们不仅不帮我,还压榨了我仅存不多的嫁妆,现在更是要我眼睁睁看着陈瑾珞入门做夫人,高我一头,我如何甘心?横竖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我一味忍下去,就有好日子过了吗?世子会多看我一眼吗?”   李齐容实在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但是,这长孙嫣儿还能榨出油水来,不得不先哄着,道:“你这般撒泼除了得到一时痛快,还能得到什么?良晟娶陈瑾珞,本来就是好事,你怎么想不明白?”   长孙嫣儿冷笑,“好事?这是什么好事?”   李齐容坐下来,看着她道:“我问你,良晟以后是不是要娶亲?”   “那又如何?就必定是陈瑾珞了吗?她是什么身份?”长孙嫣儿悻悻地道。   “以良晟的人才家世,匹配他的女子,必定是名门望族的千金闺秀,先不说品行,便是家世就压你许多,她入门之后,若拿得正,你这个妾侍还真得晨昏定省日日伺候,到时候你抬得起头吗?可陈瑾珞不一样,正如你所说,陈瑾珞是什么身份?她只是陈国公的侄女,就算庶长兄在御前行走,可听闻她与长兄关系素来不好,没有依仗,她骨头就硬不起来,对你也得礼待三分,且她是如何入门的,她自己知道,这是沾了咱的光,等她入门,我言语上提点几分,她就知道感恩你了。”   长孙嫣儿听了她的话,略一细思,确实也是如此。   若是进了个高门大户的小姐,还不知道怎么刁难她呢。   李齐容见她神色好转,便笑道:“好了,之前承诺过你,要给那陈瑾宁今日不得好过,虽然母亲反对,可你不高兴,我便权当哄哄你。”   “你不怕夫人责骂吗?”长孙嫣儿见她主动示好,也不好再绷着脸。   “怕啊,可答应了你的事情,总不能一件都做不成吧?不过说起来崔玉这事,到底是你不对啊,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走了呢?你该在那边盯着。”李齐容不着痕迹地把责任推回给她。   长孙嫣儿恨恨地道:“谁知道那崔玉这般不中用?她本是那种出身,便连勾个男人都不成事。”   “罢了,回头在府中多住几日,便打发她去吧,这说了她是你的表妹,总不好马上就撵走。”李齐容其实是想用崔玉恶心一下陈瑾宁的。   且说那边闹了新房,嬷嬷再给了一封大红包算是打发了大家走。   靖廷出去敬酒,瑾宁总算得了宁静,往床上一伸,“累死我了!”   “瞎说什么呢?”嬷嬷赶紧走过来,“快起来,回头有夫人们进来看你。”   “知道,让我伸一下腰,我腰和脖子都快断掉了。”瑾宁苦哈哈地说。   靖廷到外头敬酒,回头会有族中长辈女眷和来吃宴会的女眷过来见新娘子。   “来,嬷嬷给你揉揉,坐起来!”   嬷嬷拉着她的手坐起来让她转过背,伸手揉着她的脖子和腰,这手法是一流的,瑾宁当场觉得舒服多了,舒服得想睡觉。   “如何?好些了吗?”嬷嬷问道。   瑾宁睁开眼睛,“好多了,太舒服,我都快睡着了。”   嬷嬷笑了,“睡还早来呢,今晚你就甭想睡。”   瑾宁道:“我昨晚也没怎么睡,这成个亲真是太累了。”   “一生就这么一次,累什么呢?高兴的事就不觉得辛苦。”嬷嬷停下手,凝望着她,“饿了吧?嬷嬷给你去张罗点吃的。”   “何必麻烦?这里有现成的。”瑾宁指着那一大桌子的菜。   “这些吃不得了,都快成冰块了。”嬷嬷站起来,正想出去弄点热乎的饭菜,却见有人往新房走来了。   她连忙便回了屋中,“坐好,有人来了!”   瑾宁连忙端正姿势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只听外头的脚步声,瑾宁便知道有一大波人正在来袭。   她慢慢地扬起嘴唇,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所幸带头的是靖国候夫人平安公主,还有大舅妈二舅妈在坐镇,倒是十分和谐。   瑾宁想起前生和李良晟成亲那一次,那些夫人满嘴嘲讽,三句不离乡下丫头,当时的她坐在床边,很生气,可也不敢发作,只是扬着僵硬的笑容生生地撑过去。   “好了,新娘子看完了,咱到外头吃酒去。”   说了有半个时辰的话左右,平安公主站起来开始打发人了。   平安公主发话,大家自然响应跟随,一群人呼啦地走了。   瑾宁舒了一口气,看着回眸一笑的平安公主,她也感激地笑了。   大家刚走,便见可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羹,“快,小碗端过来的,趁热喝了。”   瑾宁饿得想杀人,见到热气腾腾的肉羹,一手端过来咕咚咕咚地就喝。   “慢点,仔细烫啊!”可伶见她饿死鬼投胎一般,不禁笑着道。 第332章 他醉了   瑾宁一口气喝完,问道:“还有吗?”   可伶笑道:“哪里还有?小碗说这是将军那碗,他偷偷地叫小碗给你送过来的。”   瑾宁听得是靖廷叫小碗送过来的,心里越发的暖和,问道:“问问小碗,他喝得多吗?”   “小碗说喝得不少,很多人给他灌酒,所幸几位甄将军给他挡了不少,不然这会儿都该醉了。”   瑾宁笑道:“还是婆儿英明啊,两家一起办酒,好歹咱有人护着。”   表哥们赶回来,真是有大大的用处啊,否则只凭着北营的将士和南监的部署,哪里能挡那些皇公大臣的酒?   “可不是?这侯府哪里有人给大将军挡酒?都是只灌他的。”可伶撇嘴。   这敬酒是有讲究的,尤其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   来的宾客,肯定是因为客气和起哄的心态,会给新郎灌酒,和亲人不一样,亲人是肯定护着,因此,侯府那些往日嘴里说待靖廷如亲子侄一般的人,此刻便露出生疏的态度来了。   喝了一碗羹汤,瑾宁肚子里踏实了许多。   瑞清郡主过来与她说话聊天,打发时辰。   “累吗?”瑞清郡主坐在她的面前,含笑问道。   “累是真的累,主要是很多仪式繁琐!”瑾宁道。   “繁琐些不要紧,得偿所愿就好!”瑞清郡主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   瑾宁笑了,“郡主也快了。”   瑞清郡主微微一笑,“是的,我日夜盼着。”   瑾宁笑道:“若叫旁人听了,只怕说郡主恨嫁。”   “要嫁的是自己喜欢的男子,便叫旁人说几句怎么了?”瑞清郡主不在乎地道。   “郡主坦荡!”瑾宁由衷佩服。   瑞清郡主道:“陈瑾珞要嫁入李良晟了。”   瑾宁有些意外,“真的?”   “嗯,今晚闲极无聊到处乱逛,无意中看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这李良晟,还真是位多情种子啊。”瑞清郡主淡笑。   “是吗?”瑾宁不置可否,甚至觉得这个时候提起李良晟都破坏心情。   “伸出手来,给你把脉!”瑞清郡主这才想起正事来。   瑾宁道:“最近挺好,就是今天觉得有些累。”   这样说着,把手伸出去让郡主摸脉。   片刻,瑞清郡主道:“以你这破身子,还能经历这么多刀伤剑伤,真能耐了,气血有些不继,成亲之后,得慢慢调养回来,否则,难有子嗣。”   “你给我开个方子,我慢慢调理。”瑾宁对她话的前半句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最后几个字却不得不让她重视起来。   瑞清郡主笑了,“嗯,我会开给嬷嬷,叫嬷嬷为你调理。”   她取出一个荷包,递给瑾宁,“拿着,今晚用的。”   瑾宁接过来打开,“今晚用?是什么东西?”   荷包打开,只见一个鱼肚放在里头,鱼肚里似乎灌了东西,用小绳子勒住口子,瑾宁取出来一看,竟装着一小袋的血。   “血?鱼血?”瑾宁诧异地看着她。   瑞清郡主道:“侯府是什么地方?明日定会有人检查落红。”   瑾宁把东西放回荷包里,“我不要,检查便检查吧。”   瑞清郡主笑道:“拿着,真用得上。”   瑾宁看着她,慢慢地皱起眉头,“你认为我不是处?”   “你是,但是,你们今晚未必能顺利办事!”瑞清郡主神秘地道。   瑾宁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但是这事……真特么尴尬啊,尤其跟一个未婚姑娘说。   “老太爷是个谨守礼数的人,凡事都得按照礼法来办,明日若没落红,呵呵……”   瑾宁丢在一旁,“真不要!”   瑞清郡主耸耸肩,“行,你琢磨着办。”   “不是……”瑾宁看着她,“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血?该不是从你靖国候府中带来的吧?”   “这江宁侯府今日办喜事,不知道杀了多少鱼,叫人到厨房里走一圈,便什么都拿到了。”   瑾宁看着她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顿时也明白过来了。   今晚这洞房花烛夜,怕是有人要恶意阻拦了。   瑾宁很是无语,要闹事,前几天来闹啊,她那时候闲得发疯,今晚,真不合适啊。   “我走了,酒席应该要散了,大将军也快回来,放心,这鱼血我下了药粉,在倒出来之前都不会凝固,也不会叫人发现这是鱼血。”瑞清郡主说完,便懒洋洋地起身走了。   瑾宁看了那荷包一眼,心里想着今晚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江宁侯夫人不至于会在今天就跟她动手吧?今晚可真不是好时候啊,不管对谁而言都一样。   靖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了。   他满身酒气,在小碗和陈大侠的搀扶下进了新房,喜娘早被瑾宁打发了去,嬷嬷因为劳累至极,瑾宁也叫她去休息了,只留下可伶可俐青莹梨花在身边伺候。   可伶可俐见靖廷回新房,且喝得醉醺醺几乎不省人事,不禁叹息道:“怎地喝那么多?醉惨了吧?”   二人上前扶着,陈大侠和小碗不好在新房,便马上出去了。   靖廷坐在椅子上,看着瑾宁摆摆手很是严肃地道:“不打紧,没醉得太厉害,耽误不了正事。”   大家笑了起来,瑾宁脸色发红,叫可俐去倒热水来和解酒汤来。   解酒汤和热水是早备好了在外厢,瑾宁把毛巾进入热水中,浸泡了一会儿才拿起来,飞快地扭着,然后趁着热气腾腾的时候便往靖廷的脸覆盖过去。   靖廷一动不动,坐姿也十分挺直。   瑾宁问道:“烫吗?”   没人回答。   瑾宁一怔,拿开毛巾,却见他闭着眼睛,竟是仿佛睡着了一般。   瑾宁哭笑不得,“睡着了?别睡,先喝醒酒汤,不然明日得头痛了。”   靖廷一下子睁开眼睛,努力地睁大,“不碍事,能和,耽误不了正事。”   他一手端起醒酒汤,动作太大撒漏了一些,他冲着瑾宁笑呵呵地道:“来,干了这杯!”   说完,咕咚咕咚地就喝。   “我的天啊,这汤在锅里拿出来很烫的。”可伶连忙去抢,却不料,他已经喝完,一滴不剩,还像喝酒那样把碗反过来碗口朝着地上,确定没余下一滴汤来。   瑾宁否定了刚才对瑞清郡主拿鱼血来的原因,她应该是看出靖廷今晚会喝醉,所以,才拿鱼血来让她应付明日来检查的嬷嬷。   “算了,扶他睡吧!”瑾宁很是无奈地道。   她等待了一天,想着今晚能好好说说话,交流交流大家对于这婚礼的心情,他却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333章 小姐快不行了   他喝的那样醉,是不可能去沐浴了。   瑾宁只得让大家都出去,用热水给他擦脸和擦身子。   屋中设有火墙,瑾宁把火墙上的小烟囱打开,让廊前烧炭口的暖气进入,加上门窗关闭,房中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这火墙和火道是当初江宁侯夫人命人挖的,本是为了给李良晟成亲用,造工极好,烧炭口的火旺,暖气便源源不竭地进来。   屋中暖和起来,瑾宁便为他脱衣。   他衣衫有浓烈的酒味,想必是喝酒的时候撒了酒在衣衫上,连原本沉水香味道都被掩盖去了。   瑾宁为他擦了上身,坐在床边,用被子盖住他的腹部,看着他的铁臂。   铁臂通体的设计,在瑾宁看来是巧夺天工的。   断臂嵌接的部位是让瑾宁之前最为担心的,但是后来见他活动自若,这才略放了心。   如今细看,她是看不懂的的,嵌接的部位伸出的不知道什么质料做成像八爪鱼那般勾住断臂到肩膀部位,纹丝不动,她细细看,却觉得这断臂接口的位置仿佛生了血管。   当然,认真看了便知道不是。   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质料,竟然还会变颜色。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浓黑如墨的眉目,轻轻叹气,“今晚就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却醉了。”   她为他盖好被子,站起来看着满桌早冰冷的饭菜,饿是饿的,但是吃不下了。   门外有人敲门,是可伶,她小声地道:“郡主,嬷嬷送了汤圆来,大将军醒了吗?”   “没醒,不吃了吧?”瑾宁道。   “得吃,嬷嬷说必须得吃。”   瑾宁打开门,看到的却不是钱嬷嬷,而是府中的老嬷嬷。   她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置着一碗汤圆,老嬷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里头,“哟,大公子睡着了啊?这汤圆,还得他给您夹呢。”   瑾宁知道这是一碗生的汤圆,她吃一口得吐出来然后说一个生字,寓意早生贵子。   瑾宁道:“先放在那边,等他醒来,我叫他给我夹,都很晚了,大家都去歇着吧。”   她说着,伸手接过来。   老嬷嬷道:“也成,少夫人也早些休息!”   瑾宁端了汤圆进去,可怜也跟着进来,“我打发大家睡去了,今晚我和可俐守夜,我上半夜,她下半夜,来,我给你卸妆脱衣沐浴,这水方才青莹都张罗好了。”   “好!”瑾宁本想着不洗了,这么冰冷的天,又累得很,还饿啊。   “先吃了还是先洗?”可伶问道。   瑾宁看了一眼那碗汤圆,“那碗不是用来吃的。”   “知道!”可伶笑了笑,“小碗说将军在喝醉之前就吩咐了他,给你准备了一些饭菜,在锅里热着,说是等他回来跟你一块吃的,他如今都睡了,那就你一个人吃了。”   瑾宁问道:“你吃了吗?”   “对付了一些。”   “那你陪我一块吃!”瑾宁道。   可伶一怔,“不合适吧?”   “新嫁娘,自己一个人吃才不合适呢。”瑾宁倒不是说埋怨靖廷,今晚他肯定会被人灌酒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期待了许久,最后竟是这样,心里有点儿的失落。   可伶道:“那行,我陪你吃点。”   冰冷的饭菜撤下去,换上热气腾腾的,可伶还暖了酒上来。   瑾宁看着龙凤烛燃烧着,似梦如幻,真不敢相信 ,她真的嫁给了陈靖廷。   可伶问道:“怎么叹气了?”   “我叹气了吗?”瑾宁一怔。   “嗯,叹气了。”可伶吃着菜,狼吞虎咽,确实也是饿得厉害了。   “那也是高兴的叹气,从筹办婚事以来,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以后都会好的!”可伶举杯。   “嗯,会好的!”瑾宁与她碰杯。   两人抓紧吃了点,便去了沐浴。   洗澡回来,瑾宁对可伶道:“不必守夜了,你回去睡吧。”   “不行,今晚还未必太平呢。”可伶淡淡带道。   “料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不妨,横竖我不困,且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回头可俐接替我。”可伶道。   瑾宁见她坚持,便道:“那好,你外屋的榻上睡,火墙的暖气能抵达那边,这样就不冷了。”   “行了,你快睡去吧,今日折腾了这么久,昨晚又没睡好,都累了!”可伶催促着,便出去了。   瑾宁关了门,看着床上的他,这床上还有撒帐的果子,都被他压住了。   瑾宁慢慢地收拾,还得翻开他的身子拨掉被他压得破碎的桂圆干。   他睡得很死,瑾宁这样翻他,愣是一动不动。   收拾好之后,瑾宁爬到床上,谁在里头,侧身看着他。   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睛闭合,睫毛很长很好看,如一排扇子,底下的投影优美得叫人惊叹。   瑾宁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抱住了他。   额头抵住他脸颊下方,鼻尖尽然是醉人的酒气,还有他喷出的热气,熏得她似乎也有了几分的醉意。   幸福感在心底油然而生,瑾宁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虽然她准备了很多话要在今晚跟他说,但是,原来这样静静地抱着他睡,其实什么话都不需要再说了。   红烛静静燃烧,烛泪流下来,无风的房间,烛光没有丝毫的摇曳,如两颗凝固的心形宝石。   瑾宁打了和哈欠,睡意袭上,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咚咚咚!”   外头院子里传来敲门的声音,敲门声大且急,瑾宁猛地睁开眼睛,听得可伶的脚步声响起,继而听到了开门声音。   她没起来,若是要紧事,可伶会来跟她说的。   若不是要紧事,她今晚什么都不想管。   外头有低低的说话声,瑾宁听不清楚,但是语气很急,也似乎听到可伶往外撵人。   片刻,有女子的声音大喊,“大将军,您快去看看小姐,小姐快不行了!”   “闭嘴,我都跟你说大将军睡着了,你快走!”可伶生气地道。   瑾宁听得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陈幸如身边的侍女绿萝。   陈幸如不行了?   瑾宁蹙起眉头,还是穿衣起来了。   掀开帘子,她走出外面,隔着门叫道:“可伶!” 第334章 你要死自便   可伶走过来打开门,瑾宁看到一个身穿青色棉袄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灯光照影,确实是陈幸如身边的绿萝。   可伶进了屋中,把门关上,“郡主别管,睡去。”   “什么事?”瑾宁问道。   “没事,有事也和郡主无关。”可伶眼底还有愠怒之意。   瑾宁皱起眉头,“说吧,是不是陈幸如出什么事了?”   可伶道:“不管出什么事,咱都不用管。”   “可伶!”瑾宁看着她,“陈幸如是靖廷的妾,至少名分上是,因此,算是咱这房的人,她若出事,我这个做夫人的,必须要管,除非,你希望明日老太爷挑我的错。”   “怎能挑你的错?你今日才嫁过来,要管也是江宁侯夫人管,哪里有新嫁娘刚嫁过来就管事的?”   瑾宁道:“若那边的人没过来找靖廷,自然不必管,可她们来了,我们就没办法当做不知道。”   可伶悻悻地道:“苏大人早就说过,今晚肯定不会平静,没想到还真应了他说的话,陈幸如身边的侍女来报,说陈幸如割腕自尽。”   “割腕?为什么?”瑾宁错愕地问道。   “谁知道?”可伶呸了一声,“死也死远点儿,还挑着今晚自尽,分明是给我们添堵的。”   瑾宁还真是十分意外的,陈幸如自尽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她一向看不起靖廷,也知道等她成亲之后,会处理她的事情,她又不曾与靖廷圆房,还是清白姑娘一个,不至于要寻死啊。   “我去看看吧,你在外头等等,我穿件衣裳!”瑾宁回屋穿衣裳。   可伶追过来,“别去……”   进了房中,两人都怔住了。   靖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坐在了床边。   “醒了?”瑾宁走过去,没好气地道:“方才怎么弄你都没醒,这会儿倒是醒来了。”   靖廷看着她,眸子明灿若火,“你方才怎么弄我的?”   瑾宁拿了一件披风系在身上,“你先睡着,我去去就回。”   “去哪里?”靖廷走下床,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陈幸如自尽,她的侍女过来找!”   “不必去!”靖廷眸子一暗,放下杯子淡淡地道。   “嗯?”瑾宁看着他。   “她自尽和咱没关系,你也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叫她屋中的人去请大夫就是。”靖廷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痛。   可怜道:“对,大将军说得对,她自尽跟你没关系,请大夫就是了。”   瑾宁道:“我倒不是去看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陈幸如的性格,不可能轻易自尽,也不容易被人教唆,因为她个性很强,接纳不了别人给的意见。   除非,她真的很慌乱,很无助。   如果这侯府的日子注定是不太平,那她总把前后左右上下都给贯通明白了才行。   “既然必须得去,那我去吧。”靖廷道。   “不,这是内宅之事,你不必插手,相信我,我能处理得来的,不管她为什么事情自尽,你今晚都不适宜出现。”   瑾宁说完,风风火火地带着可伶走了。   靖廷甩了甩头,尽量清醒一些,便走出去喊小碗过来。   “大将军!”小碗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   “去那边看看情况,若瑾宁被刁难,马上回来通知我。”靖廷吩咐道。   “是!”小碗应声便去了。   陈幸如自尽,已经惊动了江宁侯夫人。   今晚李齐容也没回去,留在了府中,得知陈幸如自尽,便一同过来了。   已经使人去请了大夫,但是大夫还没到,瑾宁去到的时候,陈幸如身边的侍女已经为她包扎好伤口,她躺在床上,披头散发,一脸的苍白。   “你怎么来了?”李齐容见到她,站起来有些兴师问罪的口吻,“靖廷呢?他怎没来?”   瑾宁先给江宁侯夫人福身,然后淡淡地道:“靖廷喝醉睡了,我听得绿萝来报,所以过来看看什么事。”   她看着陈幸如,问道:“你没事吧?”   陈幸如闭上眼睛,没搭理瑾宁。   “她怎么会没事?命都差点丢了。”李齐容悻悻地道。   “为什么?”瑾宁看向她的手,手被袖子覆盖,隐约透出包扎的布条,并未看到伤口有多大,有多深,倒是床边有几滴血迹。   陈幸如忽地睁开眼睛,狠狠地盯着她,“为什么?我不想活了,就这样而已,还有为什么?”   “不想活,总有原因。”瑾宁问道。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问我?”陈幸如冷笑,战斗力还很强,一点都不想死里逃生的人。   江宁侯夫人垂下眸子,“瑾宁你先回去吧,大夫一会就来,看着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李齐容忽然就跪了下去,哽咽道:“母亲,怎么就没事?幸如出身大家,且委屈给靖廷做妾,且原先她就是靖廷的未婚妻,若不是被人蒙骗,今晚的新娘就是她了,可如今她所爱之人别有怀抱,她怎能不伤心?母亲,女儿与小姑素来亲厚,我过门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女儿实在心疼她,您得为她做主啊。”   江宁侯夫人攥住手绢,眼底明显有愠怒之色,只是强行压下,盯着李齐容语气不耐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主?”   李齐容道:“母亲,以幸如的出身,做个平妻,也不算辱没了靖廷吧?”   瑾宁闻言,看向陈幸如。   陈幸如也盯着她。   “你以死相逼,是要做平妻?”瑾宁问道。   陈幸如冷冷地道:“要么我死,横着从这江宁侯府抬出去叫人知道你进门就逼死我,要么是平妻,你自己掂量办。”   瑾宁今晚过来,本以为陈幸如是另有原因的,所以过来摸摸底。   但是听了这话,她淡冷一笑,“若我不同意你做平妻,那我就是逼死了你,是吧?”   “是!”陈幸如恨恨地道。   瑾宁笑容增大,眸色却冰冷不已,“那是你的性命,你自己都不在乎,你觉得我会在乎吗?还是你认为你用你的性命来赌我的名声是明智之举?我跟你说,名声对我陈瑾宁来说,狗屁都不如,你要死,自便,割脉死不了,试试上吊,若不行,出去买点砒霜,混在鸡汤里喝下去,保管你如愿以偿!”   “陈瑾宁,你这个人怎如此残毒?”李齐容站起来怒道。   瑾宁冷笑,也没看她,只是看着江宁侯夫人,“婆母,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真要死的人,怎么也留不住,若死不去的,总会想办法活下去的,这天寒地冻,犯不着在这里跟着犯浑!”   说完,瑾宁利索转身,大步出去。   真是白费了她冒着风雪过来这一趟。 第335章 老太爷有请   江宁侯夫人面容僵冷,攥紧了手里的绢子。   李齐容惊愕地怒道:“母亲,您听听,她才刚过门,就没把您放在眼里了。”   江宁侯夫人站起来,冷冷地扫了陈幸如一眼,“消停点,别听她的话起哄,没什么好处!”   李齐容怔了一下,“母亲,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幸如做个平妻是痴心妄想吗?”   江宁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警告过你,不许管府中的事情,你若再有下次,娘家也不会欢迎你回来。”   “夫人是什么意思?”陈幸如忽然冰冷地问道,自从她入门为妾,便没叫亲家母,自然,婆母也不是她叫的,便依照规矩叫了一声夫人。   她显得很激动,或许是她没想过江宁侯夫人是不支持她的。   “幸如,你今晚不该这样闹,今晚哪怕是你闹得丢了性命,吃亏的也是你,陈瑾宁今日才过门,你在人家新婚之夜自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有威逼之意,传出去,不仅不会丢了陈瑾宁的名声,反而会让你名声扫地。”江宁侯夫人耐着性子说完这番话,便转身而去。   陈幸如看着李齐容,冷笑着,眼里却溢出了泪水,“你的好计便是这样?”   李齐容轻轻叹息,“谁想到会是这样呢?”   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地上的血,“就流了这么点儿的血吗?”   “莫非嫂子希望我真的死?”陈幸如反问道。   “不是……”李齐容看着她执狂的脸,“算了,早些休息吧,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   李齐容说完,带着人走出去。   一路走着,李齐容忽然恨声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夫人,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是从侍郎府中带过来的侍女翠儿。   “叫她自尽,也叮嘱过,事情办得真一些,可看她像自尽的样子吗?说话中气十足,比我还有力气,谁会信她自尽?事情闹得这样不大不小的,能成什么事啊?白白浪费了我的好计划,若闹得足够大,明日老爷子问起来,论起前情后果,老爷子是个爱惜名声的人,未必不能叫老爷子下令把她扶为平妻的,如今还弄得母亲记恨了我,真是没用。”   李齐容忽然站定了身子,眯起了眼睛,“方才陈瑾宁说的话多难听啊?她就是知道幸如是假自尽的,必定也是这样去回了靖廷,若是幸如是真的……”   翠儿道:“夫人,小姐怎么会真的自尽?方才您不也说了吗?她不过才流了几滴血,就怕死了。”   “翠儿!”李齐容看着她,“你去弄点砒霜来。”   “这么晚了,去哪里弄砒霜?”翠儿吓了一跳。   “你去找张掌柜!”李齐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翠儿犹豫了一下,便赶忙去了。   瑾宁回了宁瑟阁,靖廷在等着她,见她进来,问道:“如何?”   “割脉是真的,但是自尽是假的,目的是要做平妻,你之前说,陈幸如曾试图跟你示好,是真的?”瑾宁问道。   “不知道真假,但是确实这样说过。”靖廷看着她,“她便是给我做妾侍我都不会要,我会与陈侍郎商量一下,看看如何送她回府,若她要面子,我可请族中亲戚过来给她致歉便是。”   瑾宁道:“我原先以为她还是之前的心思,可如果她对你也动了心的话,只怕不会愿意走的。”   瑾宁苦笑,靖国候夫人还真是好带挈啊,弄了这么一尊大佛在她身边。   靖廷道:“她想什么我不管,她本不该是我的妾侍,若实在弄不成,我就入宫请恩典。”   “这事以后再商量吧。”瑾宁觉得新婚之夜说什么妾侍平妻的,着实是大煞风景。   靖廷点头,凝望着她,“是啊,以后再说。”   他牵着她的手坐下来,“你吃了吗?”   “吃过了,和可伶吃过了。”瑾宁道。   “对不起!”靖廷有些懊恼,“今晚本该是我陪你吃的,只是两家一起摆的宴会,宾客多,一通酒下来,我已经半醉了,这又陆续地有人找我敬酒……我这才明白到外公为什么总找我喝酒,原来是要训练我的酒量,我当时还逞强以为他要找酒友呢。”   瑾宁笑了,“莫说你,我也以为是他酒瘾起找你拼酒呢,现在好点了吗?头还痛不痛?”   “好多了,不怎么痛。”靖廷说。   “再叫小碗给弄碗醒酒汤吧。”瑾宁看他眼睛通红,脸色有醉后的青白,便知道他肯定还难受的。   “也好!”靖廷确实还是难受的,不想辜负了今晚。   瑾宁出去吩咐小碗去弄醒酒汤。   喝了醒酒汤之后,靖廷便觉得舒服多了,在床上盘腿运气,一顿吐纳之后,酒意便去了七八分。   瑾宁端过一杯茶水给他,“喝了。”   “嗯!”靖廷就着她的手把水喝光,喝完之后,便眉目含情地看着她。   瑾宁放下杯子,在床上坐下来,看着他。   靖廷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累吗?”   “还好,累也值得。”   靖廷抱住了她,自己半躺在床上,让她伏在他的胸口上,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轻轻地道:“瑾宁,咱可算是成亲了。”   “是啊,可算是成亲了。”瑾宁听着他的心跳,噗通噗通的,和她自己的心跳声仿佛齐步跳动。   “我很开心,说不出的开心,不仅仅是开心,还有一些我说不出的感觉。”靖廷手指抚摸过她的唇和下巴,点燃了一些温度。   “说不出的感觉?”   “就仿佛我得了一样稀世奇珍,我想好好珍藏。”   “如获至宝?”瑾宁卖弄文采地笑了。   靖廷想了一下,笃定地道:“没错,就是如获至宝,你就是我的稀世奇珍,在这一刻,我感谢所有。”   瑾宁伏在他的胸口,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扬唇幸福的笑了,不,你才是我的稀世奇珍!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次,是老爷子身边的人,“大将军,郡主,老太爷有请!”   两人一怔,同时起身。   老太爷有请?这洞房花烛夜,老太爷怎请他们过去了? 第336章 见死不救   瑾宁拉开门,问道:“老太爷可说是什么事吗?”   来报的是老太爷身边的夏伯,他是最谨守礼数的,躬着身子回答:“少夫人,老太爷没说,只是,方才小姐来报过事情,许是姨奶奶那边出了事。”   “行,我们马上就过去,劳您先回了老太爷。”瑾宁道。   瑾宁转身进去,疑惑地道:“割腕我是看见了,只是不过才流了几滴血,怎地还敢闹到老太爷那边去了?”   “你不要折腾了,我去就行!”靖廷转头取披风。   “不,这种事情你不擅长处理,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你记住,若是内宅之事,你千万不可做声,什么事都别管,哪怕是陈幸如要做平妻,你只一句,这事瑾宁处理就行。”瑾宁眯起眼睛道。   “那不行,岂不是把你置于两难之地?”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就行,老太爷素来是有规矩的人,内宅之事不会希望你掺和,叫你过去,也不是问你的意见,只是因我今日才入门,特叫你陪着我去处理。”   靖廷看着她,“好,若你能处理得来,我不做声,也好让你在府中建立威严,但只一样,平妻不可能,妾侍也不要,尽早想个法子,让她走。”   “知道!”瑾宁调皮一笑。   靖廷伸手覆盖她的额头,眉目柔柔一笑,带着几分歉疚,“对不起,你刚过门,就让你面对这些难堪的事情。”   瑾宁轻声叹息,“原就是我惹回来的。”   虽然是被靖国候夫人摆了一道,但是陈幸如这个妾侍,确实是她同意入门的。   “我此生,不纳妾,不另娶!”靖廷说完,披上披风,便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入夜之后,风雪渐渐便大了,比方才瑾宁出去的时候还要大一些。   靖廷把披风打开,把她裹进自己的怀里行走在雪地上,唯恐她滑倒。   可伶叫了可俐起来,钱嬷嬷也一同起来了,都跟在后头,一同过去。   可伶可俐在老太爷跟前未必说得上话,但是钱嬷嬷就不一样了。   钱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人,走出来就代表着规矩,老爷子最尊敬有规矩的人。   去到老太爷的阎肃阁,院子里灯光火明,隐约看到人影闪动。   进了院子,便见江宁侯和江宁侯夫人身边的人都在外头伺候,可见,老爷子还叫了江宁侯夫妇过去。   夏伯开门,请他们二人进去。   屋里有火墙,有暖道,因此,进了去,便感觉十分暖和,外头的风雪一下子摒弃在外头。   老爷子坐在正座的太师椅上,神色威仪,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四五十的妇人,衣着华贵。   江宁侯坐在底下左侧椅子上,旁边坐着一脸疲乏的江宁侯夫人。   李齐容跪在地上,一直拭泪,抽抽搭搭的。   靖廷牵着瑾宁进去行礼。   老爷子看着瑾宁,方才拜天地的时候,瑾宁是红盖头铺着,并未瞧见真容。   如今,他盯着瑾宁行礼的一举一动,待得瑾宁行完了礼,捏须道:“嗯,都坐下来说话吧。”   “谢祖父!”两人道谢,便又给江宁侯和江宁侯夫人见了礼,才坐在了右侧的椅子上。   李齐容也站了起来,走到瑾宁的身边,泪涟涟地哀求道:“瑾宁,姐姐求你一事,望你答应。”   瑾宁看着她,自打认识李齐容以来,便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她抬头看着李齐容,微笑道:“姐姐,快请坐下来说话,你虽是侍郎妇,可若真若有事,自有祖父和父亲为你做主,你别着急。”   李齐容拉住她的手,哀戚道:“这事还得你同意才行,我那苦命的小姑子,今晚两度寻短见,她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且原先与靖廷也有婚约在身,为妾本就是委屈了她,姐姐知你心善,定不忍看她年纪轻轻奔赴黄泉,若你能许她为平妻,给她这个名分,便等同救了她一命,瑾宁,你可同意?”   瑾宁听了这话,心底冷冷一笑,她不同意,就等同是见死不救了?真会说话。   瑾宁也没斟酌,只是关切地问道:“她寻短见的事情我知道,我也去看过她,伤势无碍,怎地后来又寻了一次短见?”   “哎,可不是?”李齐容哀戚地道:“谁知道她这般想不开啊?听得你不愿意她为平妻,一时想不开,又服毒了,如今还没醒来。”   “服毒?”瑾宁大惊,“可请大夫了?要紧吗?”   “请了大夫,大夫说问题不大了,瑾宁,姐姐就问你一句,你同意吗?你若同意,姐姐欠下你这个搭人情,往后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定鼎力相助!”   瑾宁眸光看向老爷子,他神色颇有不悦,看来,他对于陈幸如以死威逼感到不高兴,但是到底是人命一条,且陈幸如的兄长还是侍郎,真闹大了事情不好看。   这事,若瑾宁同意,他自是不必多管。   瑾宁大概料到他的这番心思,便淡淡地道:“说实在话的,我很不高兴她这样做,当初,是她毁婚约在先,继而,在府中乱闹企图攀上靖国候,靖国候夫人教训她,这才让她做了靖廷的妾侍,说名正言顺成,说名不正言不顺也成,如今我才刚过门,这花烛还没烧尽,便闹着要做平妻,姐姐,我与靖廷的婚事,是圣上赐婚的,她今晚没死成,压下去自然就没事,若真死了呢?江宁侯府会否便问罪暂时另说,侍郎一家,会否被牵连在内呢?姐姐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瑾宁这番话出口,老爷子顿时就多看了她两眼,捏须点头。   李齐容轻轻叹息,“你言下之意,多番推搪,甚至还把圣上抬出来,怕是不愿意了,可我这个小姑子吧,也着实是个倔强的性子,之前以为靖廷不长进,推了婚事,如今她见了靖廷几面,这心里就放不下他了,你说能怎么办?我相信即便皇上知道了此事,想必,也会被她一番情意感动。”   她说完,转头却看靖廷,“靖廷,你意下如何?”   靖廷眸色不抬,淡淡地道:“内宅之事,我不过问,只凭瑾宁拿主意便是。”   “怎可如此?”李齐容一怔,随即微微愠怒,“夫为妻纲,她才刚过门,哪里有叫她拿主意的道理?   这事你说行便行,她若不从,便是失了妇德。” 第337章 不堪一击   瑾宁冷冷地道:“姐姐这番话着实叫人惊诧,靖廷是大将军,统领军士,征战天下是保家卫国,自是不管这内宅琐碎之事,且历来如此,男主外,女主内,莫非侍郎府不是如此?难不成姐夫娶妾侍,不必问过姐姐的意思?”   “好一张伶牙俐齿!”李齐容冷冷一笑,“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见死不救,你可还有恻隐心肠?若不是幸如让道,今日你能做靖廷的夫人吗?你这福分本就是她给你的,如今也没跟你争夺位置,只不过要做个平妻,这平妻论起来还是妾呢,你不过刚入门,便如此善妒,心胸狭窄,日后如何当得起大将军府中的主母?”   她说罢,跪下来对老爷子和江宁侯道:“祖父,父亲,今日之事,幸如自然有错,错在太执拗,可到底是人命一条,她三番四次寻死,可见是立了心,也看得出对靖廷有情义,祖父,您是最讲规矩礼数的,孙女只问您一句,以幸如的家世名声,以她的才貌人品,为妾是否委屈了?若是委屈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退一步让她一个平妻之位?这对瑾宁并没伤害,她并无损失啊,反而落得一个大度的名声!”   老爷子虽然不喜李齐容这般咄咄逼人,但若能这样,是最好的。   所以,他看着瑾宁,“少夫人,你可同意?”   江宁侯拱手,“父亲,没有这样的道理。”   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你坐着,我问的是少夫人。”   老爷子看着瑾宁,等待她的回答。   瑾宁站起来,缓缓地摇头,“不同意!”   “你真要见死不救?”李齐容尖声问道。   瑾宁澹然道:“这天下人,但凡要获得什么,都得凭自己的真本事,我嫁给靖廷,不是她让给我的福分,是我自己争取的,靖廷出事,她立刻撇清,又何来情义一说?靖廷立功归来,被封为大将军,她态度转变,不甘心为妾,要做平妻,且为达目的,不惜数次自尽威逼,我这个正妻,若不同意,便是见死不救,甚至是自私狭隘,她置我于何地?对我可有半分尊重?姐姐也会说我不过是才过门,这大红喜字还在外头张贴着呢,她便以死相逼要做平妻,今日许了她平妻之位,来日要我正妻之位,我是否也得拱手相让?若以死相逼就能得逞,那我如今拔剑自刎,是否能让她安守本分?她若不从便是见死不救?心思凉薄?瑾宁是粗人,诗书不通,但是尚知道做人的道理,天下间便没有白手得来的东西,若有,也是强扭的瓜,不会长久,也不得人心,姐姐回去转告她,若不想在江宁侯府做妾,明日我便使人送她回去。”   “你……”李齐容没想到当着老爷子的面她也敢如此放肆,当下气得脸色铁青,辩驳无词。   瑾宁跪下来,对老爷子道:“祖父,大将军与瑾宁在东浙便有生死之誓,我俩也不止一遭历经生死,因此,我俩有的不仅是夫妻之情,更有换命的战友情意,若她曾对靖廷有恩义,我今日让她一个平妻之位又如何?可她在靖廷落魄之时,先是悔婚继而毁坏靖廷的名声,我容她为妾,也是看在陈侍郎的份上,否则,早便命人送她回去。祖父,瑾宁知道您治家素来严谨,处处讲究规矩,今日是我与靖廷大婚的日子,陈幸如以死相逼要平妻之位,若她不是陈侍郎的妹妹,祖父您认为她此举还容得下吗?”   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对靖廷道:“靖廷,今晚是你们的好日子,你们先回去,这事,祖父自有主张。”   靖廷站起来,“是,祖父!”   “祖父!”李齐容急了,“我公爹,可是您的学生啊!”   瑾宁已经转身,听得此言,随即厉声呵斥,“姐姐闭嘴,满朝文武皆知祖父为人处事公正,刚正不阿,这内宅之事今晚烦着他老人家已经是我们的不孝,若再以师生情谊相逼,岂不是辱了文人风骨?你把祖父当成何许人也?今晚之事,若传了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祖父?”   “你闭嘴!”李齐容气得浑身颤抖,她今晚都下了血本,就是为了不让陈瑾宁好过,如今,却越发叫她得意了。   靖廷看到老爷子脸色微变,便适时地拉着瑾宁道:“瑾宁不必说,祖父自有主意,我们且告退便是!”   “是!”瑾宁福身,与靖廷一同退了出去。   “祖父!”李齐容见他们走了,急得跪了下来,“不过是平妻之位,又损不了陈瑾宁什么,且今晚您都亲自来了,她丝毫不卖您的面子,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老爷子沉怒,“是谁没把我放在眼里?真当我老糊涂了吗?”   一声呵斥,说不出的严厉,李齐容当下不敢再说。   老爷子看着今晚一直没发过话的江宁侯夫人,“陈幸如那边,你去说说,若不愿意,打发回去就是。”   江宁侯夫人应声,“是!”   她抬起头,眸光如刀子般刮过李齐容的脸,“你先出去,一会去我屋中。”   李齐容如斗败的公鸡,福身告退。   老爷子看着江宁侯,“少夫人曾救过你是吗?”   “是!”江宁侯今晚也没发话,他知道瑾宁会摆平一切,因而不必多说。   “牙尖嘴利又是个上得战场的人,以后这府中只怕没个宁静了。”老爷子蹙眉道。   老夫人段氏微笑道:“老爷,我倒是觉得这位少夫人直率可爱,心里藏不住话,自然也藏不住弯弯道道的心思。”   “是吗?”老爷子问道。   “可不是?您看啊,今晚的事情,她若不愿意,只需跪下哭诉几声,她才刚过门,若我们相逼,道理可都全在她那边啊。再不济,她身边有个太后打发过来的钱嬷嬷,请她入来论几条规矩,容儿的话便站不住脚了,可她偏生都不用,掏心挖肺把心里想的一股脑倒出来,叫人知晓她心中所想,从而也知晓她的为人性情,这不是直率是什么?若真用花式应付,咱才该担心呢。”   说完,她又扑哧一笑,“老爷,您方才若仔细看她听她,便知她甚是维护靖廷,言词里可都记恨着陈幸如当日悔婚伤害靖廷之事呢,有这么一个爱护着夫婿的妻子,是靖廷的福气啊。”   枕边的风一吹,比什么都管用,老爷子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为人到底如何,还得再看看。” 第338章 明日就不一样了   靖廷和瑾宁一路回去,可伶恨声道:“郡主,今晚应该好好收拾一下李齐容。”   “可不是?太可恶了,就是她在生事。”可俐道。   瑾宁摆摆手,“今晚我啥事都不想惹,且不必我收拾,今晚自然有人收拾她的。”   “谁啊?”可伶问道。   瑾宁一笑,看向靖廷。   靖廷观察入微,道:“自然是夫人了。”   “江宁侯夫人?她和李齐容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吗?”可伶问道。   前嬷嬷在后头道:“这事啊,江宁侯夫人还真做不出来,这等无知幼稚之事,怎能是江宁侯夫人的手笔?”   瑾宁笑道:“嬷嬷说得对,且老爷子是什么人,江宁侯夫人是最清楚不过了,他脾气虽然古怪,但是却最讲道理,今晚的事情,她们不沾道理,只要稍稍有一两句话反驳便立不住脚,怎可能让老爷子同意呢?”   “那老爷子今晚为什么要叫你们过去呢?”可俐问道。   “因为对老爷子而言,只要郡主同意,那就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也不必总被陈幸如闹着不得安生,且老爷子多少顾忌一下侍郎那边,到底陈幸如的父亲是他的门生,若能两全其美是最好的,如今郡主不同意,老爷子自然不会强求。”   听了嬷嬷的解释,可伶可俐都明白了,可伶叹息一声,“幸好老爷子是个讲道理的人,否则,今晚还真别想洞房了。”   靖廷眉目一挑,沉下了眸子。   回到宁瑟阁,他先让瑾宁进去,然后把可伶可俐拉到角落去,严肃叮嘱,“你们今晚两人守夜,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记住,是任何人。”   可伶笑道:“是,知道了。”   可俐掩嘴,“若陈幸如又自尽呢?”   靖廷眼底戾气一闪,“若死不去,你们给她一刀,结果了!”   “行,有大将军这句话,咱心里就有底了!”可伶可俐拍着胸口道。   靖廷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中,把门关上。   瑾宁喝了一口茶,见他进来,问道:“你吩咐她们什么?”   靖廷解开披风,走到她的面前,“我让她们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瑾宁一怔,“还有谁来打扰?”   “谁都不许!”靖廷眸子一暗,一手抱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三步拼作两步抵达床前,把瑾宁放上去,瑾宁看着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靖廷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瑾宁,今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认为,我们都不该说太多废话了,你觉得呢?”   “认同!”瑾宁脸色绯红,眸色动情。   靖廷头一低,覆盖住她的唇。   这唇齿研磨,便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靖廷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吻也从嘴唇一路蔓延到脖子,耳后,他袖子一样,脚一勾,帐幔徐徐落下。   呼吸声渐渐地粗沉起来,伴随着时而的喘息,还有褪衣裳的瑟瑟声。   花烛还在燃烧,烧到了差不多尾端,蜡包围着烛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最后,花烛沉下去,几下跳动,光芒也快速地跳动着几下,眼看就要熄灭,瑾宁喘着气跳起来,“花烛不能灭,要燃点到天明的。”   “不要管,趁黑更好办事。”   “不行,这是规矩,熄灭了咱就不能白头到老了。”   她飞快地取了两根花烛过来点燃,又一支箭般扑回床榻之上。   这床是百年榆木做成,大且宽,四根床脚如人的大腿粗,十分稳固。   却只见帐幔一开一合间,这床便摇晃了一下,靖廷发出一声痛叫,“我的腰……”   “怎么了?”瑾宁着急地问道。   “扑回来,膝盖刚好顶中我的腰了。”   “要紧吗?”瑾宁哎了一声,懊恼地道:“我着急,没看到,怎么样?”   “没事,容我缓缓!”靖廷慢慢地趴过来,瑾宁帮他按揉了一下。   “怎么样?好些了吗?”瑾宁俯下问道。   靖廷慢慢地翻身,伸手拽她下来,“为夫的腰动弹不得了。”   瑾宁脸色俏红,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靖廷眸光一闪,大喜,“真的?”   “嗯!”   “那还不赶紧地?”   屋外,寒风嗖嗖,可伶可俐两人趴在窗口看外头的雪,外头院子灯光很亮,照得积雪反光如白昼。   可伶若有所思地道:“你说,那陈幸如这么怕死,连割腕都只是掉两滴血,怎么会再一次自尽?且这一次听说是服毒,她哪里来的毒药啊?而且,若毒药的分量掌握不好,可会要命的。”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有毒药,且舍得下这么重的分量置人昏迷,为何一早不用却要割脉呢?”   里室的门打开,瑾宁披衣出来,一张脸通红,连脖子都是红的,她微微一笑,“说得好,陈幸如自小得意,不擅长这些把戏,定是有人教唆,教唆的人就是李齐容,但是她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决定,断不会再冒险自尽一次,所以,这最后一次,她大概也是不知情的。”   “你是说,有人下药?”可俐一怔。   “有这可能,但是这府中没有毒药,李齐容也不会傻乎乎地带毒药回娘家,这里不需要守夜了,你们出去查探一下,看看附近药店可曾卖出去过砒霜?”   “是!”两人得令,便欲马上去。   瑾宁微笑,“慢着,过来我有话要吩咐你们。”   两人凑过去,瑾宁附耳一顿低语,两人听罢,点头道:“行,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郡主明日只等看好戏便是。”   瑾宁扬眸,冷冷一笑,“容儿啊容儿,你母亲想必舍不得重罚你,我今晚有事也抽不出空来收拾你,可明日就不一样了。”   “那我们去了。”可伶可俐道。   瑾宁拉住可俐,“你那边有药酒吗?铁打药酒。”   “有啊,要来何用?”可俐问道。   “这个……我方才不小心扭了腰。”   “扭腰了?要紧吗?”可俐扶着她,“那可不能乱动,快回去躺着,我马上就叫小碗送过来。”   “嗯嗯,你去吧,叫小碗送过来就成。”瑾宁道。 第339章 年轻人就是没谱   晨起,雪停了,红梅初绽,在冰天雪地里显得特别的娇艳美丽。   可俐拿着剪刀,可伶挽着篮子,压了一下枝头,弹开,落了一地的雪,也甩得可俐满脸的雪花,可俐嗔怒,“看我不打死你这小蹄子。”   两人追打了一下,便静静地剪枝。   可伶忽然压低声音道:“真是可惜,竟然没死成。”   “可不是?分明都下了足够的分量了。”   “罢了,算她命大,不过,也别担心,往后这日子长着,就看她能躲得去多少回,明儿我便加重分量。”   “别说了,走吧,主子该起来了。”   两人把剪下来的红梅都放在篮子里,往宁瑟阁回去。   两人走后,梅花林里闪出三个丫头,手里都拿着剪刀。   三人惊疑地对望了一眼,脸色震惊,不说一句话,各自走了。   陈幸如刚醒来不久,残余的毒还在折磨着她,让她头晕脑胀,一直反胃想吐。   侍女给她喝了解毒汤药后,才稍稍感觉好一些,闭上眼睛,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会中了砒霜毒的。   昨晚大夫来看过她的伤口,不碍事,开了药煎服补血气,她服药之后就想睡觉,结果,一阵腹中绞痛,便马上叫人去请嫂子。   嫂子过来之后,说是中毒了,她自己也昏过去,醒来之后,侍女告知说嫂子以为她再度自尽,闹了出去,只是,陈瑾宁那边依旧不同意,力驳了回去,让她颜面尽失。   她震怒,恨极了陈瑾宁,却也不解。   她怎么会中毒?她这屋中,压根就没有毒药。   侍女巧儿疾步跑回来,额前的头发还挂着雪沫,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放,便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知道是谁下的毒。”   陈幸如猛地抬头,“谁?”   “方才奴婢去剪梅花,无意中听到郡主那边的侍女说话,她们说真是可惜,竟然没死成,然后还说来日方长,明日加重分量之类的。”   “你说真的?”陈幸如目赤欲裂,头也一阵的眩晕,好你个陈瑾宁,才过门就要杀她了?   “千真万确,不止奴婢一人听到,太夫人那边的两位姐姐也听到的。”巧儿说。   陈幸如一手拉住帐幔,咬牙切齿地道:“更衣!”   “小姐,您要去哪里?您如今可斗不过她的。”巧儿问道。   陈幸如慢慢坐下来,道:“她下毒害我,我岂能罢休?枝儿,你马上回府,请爹娘和哥哥过来,便说我遭人毒害。”   “是!”另外一名侍女立刻便出门去。   “陈瑾宁,我跟你没完!”陈幸如恨声道。   宁瑟阁。   良宵苦短,一眨眼,太阳都晒屁股了。   钱嬷嬷今日把所有来敲门的人都挡在了外头,道:“昨晚折腾了大半宿的,睡都没睡好,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执事嬷嬷笑道:“是,只是老太爷那边已经起来了,新人得给长辈们磕头敬茶啊。”   钱嬷嬷道:“今日磕头敬茶,族中的长辈也一应过来,这会儿怕还没到的,且再等等吧。”   执事嬷嬷道:“如此,便听您的。”   钱嬷嬷解释道:“昨晚闹了大半宿,怕您是不知道的,这就没见过新人在洞房花烛夜还得去处理妾侍的事情,真真的没谱了,无规矩不成方圆啊。”   执事嬷嬷微笑,“也是,也是,是该立下规矩的。”   少顷,便见苏府,甄府,国公府的下人过来问安。   钱嬷嬷都一并回了,说昨晚一切都好,让他们各自回去回话。   瑾宁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日影从门缝窗缝里透进来,累啊,腰酸骨头疼的。   “再睡一会儿!”靖廷睁开眼睛,见她已经醒来,便把她捞回了被窝里。   “腰还痛吗?”瑾宁卷缩在他怀中,方才手脚露出去,虽说有火墙,却还是冷的。   “不痛……不怎么痛!”靖廷裹着她,大手一抱,便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   “该起来了,外头怕是有人等着了,今日我们要敬茶。”瑾宁整个趴在他的胸口,手指把玩着他的发丝,再移到他的眉目上用指腹静静地扫着。   “辛苦你了!”靖廷看着她,这敬茶一通下来,下跪磕头的,真是折腾,他心疼啊。   “这有什么辛苦的?且说族中确实也有疼爱你的人啊,磕这个头,不吃亏。”   靖廷望着她,晨起的她显然是精神不够,三层眼皮搭着,露出惺忪的眸子,眼圈微微发青,长发散下,风情妩媚。   “娘子,我觉得一炷香之后再起不迟!”   瑾宁感觉到他身下的变化,连忙挣扎起来,“可别,外头都站满了人,回头被人听到。”   “你这青州小霸王还怕人家说闲话?”陈靖廷翻身把她压住,眸光危险。   “爷,我肤浅,我俗,我怕闲言闲语。”瑾宁无辜地举手投降。   可别耽误了好戏才是啊。   靖廷叹气,“才成亲,就开始拒绝闺房之事了。”   “起来!”瑾宁笑着拍他的肩膀,“今日还有正事。”   “那今晚呢?”   瑾宁爬起来,“今晚都睡个好觉,明天回门。”   靖廷闻言,一手拉她回来,藏在被窝里压上去,“若是如此,今天早上这顿得吃了才行。”   “不,来不及了……”   嘴巴被堵住,显然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是不会管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事情。   这一顿折腾,可足足两炷香。   瑾宁几乎是爬着起来去打开门栓,昨晚特意关上的,若不关上,今日怕就直接进来了。   “起来了,起来了!”执事嬷嬷总算是松了以口气,这都快等大半个时辰了。   钱嬷嬷微笑,“青莹,梨花,热水伺候!”   “是!”   执事嬷嬷进去,钱嬷嬷也跟着进去,床榻一片凌乱,钱嬷嬷掀开被子看了一下,满意地点头,“大将军,郡主,梳洗好之后,该去正院磕头请茶。”   “知道了!”靖廷站在床边靠着架子道。   执事嬷嬷道:“那老奴就先回去禀报老太爷。”   说完,便笑着退了下去。   钱嬷嬷也松了一口气,招呼人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靖廷腰板挺得很直,小碗矮小伺候不到,便说:“大将军,您弯弯腰。”   “我自己来!”靖廷一手拿了外裳直接自己套上。   小碗笑道:“今日还是得让奴才伺候的。”   “不拘这礼数!”靖廷有意无意地看了瑾宁一眼,道。   钱嬷嬷问道:“怎地了?伤了腰?”   “没有……没伤。”靖廷下意识地看了桌子上的那瓶药酒一眼,支支吾吾地道。   嬷嬷笑了,“没伤就成,年轻人嘛,有时候就是没谱。” 第340章 就是你谋害了我的女儿   钱嬷嬷去帮瑾宁绾发,轻声道:“可不得这般不要命的,得叫大将军节制点儿,这么壮实的人,腰都伤了,如何了得?”   瑾宁脸红,“嬷嬷说什么呢?”   “说什么明白就成。”嬷嬷拍着她的肩膀道。   瑾宁回头怨恨地看了靖廷一眼,靖廷咧嘴一笑,甚是得意。   今日着的是新做的服饰,一袭红色,绣繁复的连理枝,头上所簪也是聘礼的那一副头面,华贵自然是不在话下,若不说话不行动,确实也有那么几分尊贵主母模样。   出门之前,披上甄老夫人送的狐裘披风,搭配精致妆容,妥妥一个贵家新嫁娘。   靖廷今日也是穿红衣,他身材修长挺拔,本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只是着了有鲜艳的衣裳,这俊美便越发突显了出来,也并未没了那武将的英武气概,潇洒中有儒雅,儒雅中又有那么一两分不羁,一时叫瑾宁看直了眼睛。   两人牵手而出,正院那边,长辈都来得差不多了,只是尚有两三位没到,因而,他们也不算迟到。   正院里正座是老爷子和老夫人一左一右地坐着,底下依次是江宁侯夫妇,二房那边的叔公叔婆等,分两排坐着,瑾宁看了一眼,起码二三十人。   李齐容坐在江宁侯夫人的身边,神色沉凝,瑾宁进来的时候,她横了一眼,便再没看她。   而地上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放着蒲团,所以大概一会儿是要跪在地上的。   靖廷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来的都是本家的而已,还有一些,估计过会儿也得来,不过,听父亲说倒不是每个人都得磕头,坐在这里的才要磕头。”   执事嬷嬷吩咐带着丫鬟鱼贯而入,手里都托着茶盘。   执事嬷嬷笑道:“好,新人要磕头敬茶喽!”   嬷嬷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开始燃起了炮竹声。   靖廷带着瑾宁到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面前跪下来,两人同声道:“给祖父祖母磕头敬茶!”   执事嬷嬷笑了起来,“大将军快起来,今日您不必跪,是少夫人敬茶。”   靖廷呃了一声,“是么?那不要紧,我陪着就是,给长辈磕头,是应该的。”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老太爷自然不介意,礼多人不怪嘛。   执事嬷嬷也笑了笑,吩咐侍女上前递茶水。   瑾宁端过茶递给老太爷,“祖父喝茶。”   老太爷神情威严,微微点头,“乖!”   他伸手接了茶,喝了一口,便放回了托盘里,示意身边的小厮取来礼物。   是一对通体碧绿的手镯,成色极好,圆润水滑,一看就是上品。   “谢谢祖父!”瑾宁恭谨地说,双手接过来,放到了身后嬷嬷的托盘里收着。   她站起来,又在老夫人崔氏的面前跪了下去。   老夫人崔氏和江宁侯夫人看着年纪差不多,但是打扮却比江宁侯夫人要清淡一些。   瑾宁跪下去,递上茶,“给祖母敬茶!”   老夫人崔氏神色有些僵硬,看着瑾宁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接了茶,“好,好!”   她也不喝,就直接把茶递了回去给侍女,送给瑾宁的是一块玉佩。   江宁侯看到这里,道:“母亲,这茶还没喝呢。”   崔氏微微一笑,“行了,心意到了就成。”   江宁侯也不便言语,但是有些不高兴。   瑾宁没在意,站起来之后跪在了江宁侯的面前,还没敬茶,便听得门房来报:“老太爷,姑爷带着好多人来了。”   李齐容抬起头,夫君来了?   果不其然,便见陈侍郎带着父母,族中几位长辈和一众仆人进来。   他们脸色都十分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愤怒的。   李齐容一怔,首先站起来走出去,“父亲,母亲,夫君,你们怎么来了?”   陈侍郎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径直便带人走进来。   他虽然沉着脸,但是礼数尚算周到,给老太爷和岳父及族中长辈都见了礼。   但是,陈侍郎的父母却没他这般好礼貌,陈母进来便嚷嚷,“好一个江宁侯府,我家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给了你们江宁侯府做妾,如此委屈还嫌不够,如今还要取她的性命,今日你们侯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是告到圣上面前,也得把你们告倒。”   老太爷脸色一变,“谁要取她性命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陈母连老爷子都不搭理,现场环视了一眼,虽看到了瑾宁却也不上前,只是厉声问道:“陈瑾宁在哪里?”   瑾宁道:“这位夫人,我就是陈瑾宁。”   陈母盯着她,走上前去,扬起手就一巴掌打过去,“你这个凶手,你竟然要杀我女儿?”   这巴掌,自然没落在瑾宁的脸上,靖廷已经一手拉住她的手,沉声道:“有话好好说,你打人做什么?”   陈母怒道:“陈靖廷,我是你的岳母,你敢这样对我?”   “我岳母已死!”靖廷一点面子不给,“若夫人再这般无理取闹不说事情,就休怪靖廷请您出去。”   “你……”陈母气得发抖,“好啊,好啊,敢情谋害幸如你也有份。”   江宁侯问道:“亲家母,到底什么事?你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大家都一头雾水。”   “可不是,进来就骂骂咧咧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族中的叔伯也道。   陈母欲说,陈侍郎上前拱手道:“祖父,想必昨晚江宁侯府很不太平,我妹妹幸如两度自尽,是吗?但是我想说不是,幸如确实想不开,割了一次腕,但是只是泄愤并未真的要寻死,第二次她中毒,不是她自己服毒,而是被人下毒。”   “被人下毒?”众人大惊。   老爷子瞪圆了眼睛,“谁下毒?”   陈侍郎道:“请准幸如上来。”   “来人,请姨奶奶!”老太爷立刻下令吩咐道。   陈母听得此言,顿足道:“我儿堂堂千金大小姐,给了你们侯府做妾,你们一点都不心疼她,还要谋害于她,多狠毒的心肠啊!”   她说着的时候,一直拿眼睛瞪着瑾宁,大有上前扑打之势。   瑾宁退开两步,皱起了眉头,“你说归说,总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下毒?”   “你敢说不是你?”陈母怒道。   瑾宁冷笑,“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没证据可不要随便冤枉我!”   陈侍郎盯着瑾宁,眸色冷冽,“若郡主清白,谁也冤枉不了你,可若郡主真下了这样的狠手,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郡主会得到应得的惩罚。” 第341章 你不承认我便报官   李齐容偷偷地把陈母拉到一边去,问道:“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母看着这个儿媳妇,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问?有你这么个没主意的嫂子,幸如也是倒大霉了,她被人下毒,你却还不知道,竟来问我?但凡今日你去看看她,也都知道情况了。”   李齐容脸色微变,“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母道:“她使人回去告知,知道是陈瑾宁下毒害她的,这口气若我们不帮她出,她以后在江宁侯府还怎么做人?还不得生生给逼死毒死?”   “她说是陈瑾宁做的?”李齐容眸光一闪。   “是,她说有真凭实据,证实是陈瑾宁对她下毒,要害死她,且这一次她不死,以后还要害她的。”陈母怒气冲冲地道。   李齐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证据,不过,没怀疑到她的身上,那就不管她了。   李齐容想到这里,便看着婆母遽然道:“母亲您只管放心,若真是陈瑾宁那贱人做的,我第一个便不饶了她。”   陈母这才满意地点头,“你记住你的话,若回头帮着你的弟妹,我可就饶不了你。”   “母亲放心,谁是一家人,谁不是一家人,我难道会糊涂分不清楚吗?”   说话间,便见陈幸如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面容青白,嘴唇微微发黑,模样甚是狼狈。   见她这般,江宁侯夫人连忙命人搬来椅子叫她坐下来,问道:“好些了吗?”   陈幸如抬起头,眸光怨怼地看着瑾宁,怒气沉沉地道:“不好,这都快要被害死了,哪里还?”   众人听得她怒气颇盛,看样子,应该是有冤屈。   “女儿,你告诉大家,陈瑾宁是如何害你的。”陈母道。   “你休要胡说,我哪里害过她?”瑾宁道。   “敢做不敢认吗?陈瑾宁,我本以为你只是粗鄙横蛮,却不知道你如此的歹毒,我哪里得罪了你?若你不许我平妻之位,好生说便是,为什么要下毒害我?我若不是命大,这会儿早就在阴曹地府了。”陈幸如怒道。   老太爷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晚容儿说你两度自尽,如今你又说是被人毒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陈幸如身体虚弱,深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气息,依旧难掩怒气道:“今日诸位长辈在场,便给我论个理,没错,我昨晚确实割腕,却也不是自尽,这是嫂子献计,说我若在他们大婚之夜自尽,闹起来,老太爷定会下令叫陈瑾宁准我做平妻。”   此言一出,众人皆一片哗声,竟还能这样做的?   李齐容却恨不得一口鲜血喷出来,她是疯了不是?这心思怎么能说出来?便说她真的自尽又如何?还把她给牵扯了进去。   李齐容低着头,不敢迎上父亲那严厉眸色。   “大家觉得我不对,是吗?”陈幸如是憋了一口怨气许久,她凄然冷笑,“可谁想过我的苦?我是侍郎府的小姐,本是陈靖廷的未婚妻,退婚后本应互不相干,可我是如何做了他的妾侍,大家也是知道的,我得罪了靖国候夫人,她诬陷我与靖国候有私情,仗着自己的权势羞辱我,把我许给陈靖廷为妾,她与靖国候位高权重,我自然不敢说什么,且我确实得罪了她,便当我自己倒霉。可我难道就不委屈吗?凭我的出身样貌,做陈靖廷的平妻,是我委屈还是他委屈?做平妻的要求,我之前便跟陈靖廷提出过,但是他记恨我曾退婚,言词之间羞辱了我,说若我不愿意留在府中,便送我回娘家,我是迫不得已,才用了嫂子的计划。”   众人听得她悲声陈述,言词虽然可怜,但是……听起来总觉得怪异。   这声讨的是陈靖廷,可靖廷是无辜的啊,她自己得罪了靖国候夫人,靖廷也没办法不是?   但是,大家也都不做声,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昨晚闹了自尽之后,陈瑾宁过来了,她就一句话,我要死尽管死,她不会因为我闹自尽便给我平妻之位,她甚至说我当初悔婚,对不住陈靖廷,我虽恨她,却也没对她说一句恶言,只是自己认命,确实我也曾看不起陈靖廷才会悔婚的。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走后,竟然指使人在我的汤药里下毒,我服药之后便开始腹痛,请了大夫才知道我中了砒霜之毒,我昏过去了,嫂子不知情况,便以为我再度自尽,去找了老太爷,只可惜,谁都以为是我任性,却不知道是有人毒害于我。”   陈幸如这一番话,痛心泣血,声声怨恨,倒不像是撒谎。   瑾宁莫名其妙地道:“你被下毒与我何干?”   “你还不承认?陈瑾宁,不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若自己承认,给我赔礼道歉,让我平妻之位我便算了,可若逼着我拿出证据来,我就得报官!”陈幸如怒道。   “那你就去报官!”瑾宁冷冷地道。   李齐容连忙道:“报官就过了,我看她也不是有心要害你,不过是一时糊涂,好妹妹,这事,咱好好说。”   “还说什么?”陈母怒道:“她若不承认,报官就是了,若不给她点真章,她还以为我们好欺负的。”   老太爷听陈家这边言之凿凿,胸有成竹的模样,莫非,真的是陈瑾宁下毒害人?   他眸色从瑾宁脸上刮过,她今日只抗辩了几句,也只是苍白无力的争辩之词,没说服力。   她是从庄子里回来的,听闻在国公府也闹得一塌糊涂,莫非真有这歹毒心肠?   “少夫人,你老实说,可有做过?”老太爷问道。   瑾宁正欲摇头否定,老夫人崔氏微微一笑,对老太爷道:“老爷,请容我与少夫人入内堂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老太爷不高兴地道。   “没事,我只是劝劝她,今日之事,谁都不想闹大。”崔氏是知道自己这位老爷的性情,最怕惹麻烦了,若劝得了瑾宁承认,就不必报官闹大此事。   老爷子挥手,“去吧!”   陈幸如道:“若要说,我也一同进去。”   她对这个老爷子的继室不是太了解,也不知道她到底偏帮哪一边,若是进去之后陈瑾宁给了她些许好处,她就装聋作哑,可就不得了。   崔氏点头,“行,你就跟着来!” 第342章 我什么都不知道   靖廷由始至终都很平静,他不信瑾宁会下毒害人,他也相信瑾宁能拆解这局面,若不能,他也断不会叫人冤枉了她。   任何人要欺负她,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不过他也有些烦躁,这事若扰攘久了,就耽误他回屋办正事。   崔氏与瑾宁陈幸如进了内室。   崔氏慢慢地坐下来看着瑾宁,“少夫人,依我看来,这事你就承认了吧,不容抵赖的。”   瑾宁面有愠色,“祖母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不容抵赖?我没做过的事情,断不会承认。”   “你怎么那么倔强?这事关系侯府声誉,真闹到官府那边,你也吃亏,这是人命案子,不是你曾立功便可赦免的。”崔氏沉下脸道。   “我还是那句话,若有证据,你们便摆出来,若没有,就是诬陷攀咬。”瑾宁冷道。   陈幸如恨不得一巴掌劈过去,奈何她全身都没有力气,“你……我与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取我的性命?”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是我,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今日你们拿得出证据还好,若拿不出来,我也跟你们没完,我陈瑾宁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容不得你们随意诬陷攀咬。”   说完,她直接就出去了,留下崔氏气得发怔。   她本是好意,想着此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私下劝说了她,叫她承认了此事,外头都是自己人,绝不会闹到官府那边去,且不过许个平妻,也不动摇她的地位,免了她杀人之罪,是便宜她了。   没想她如此嚣张,还反咬一口说她们攀咬。   陈幸如知道崔氏是帮她的,心里便更有底了,道:“老夫人,您身边的人是听见了今日她屋中侍女所言,请您到时候不要替她遮瞒。”   崔氏犹豫了一下,今日丫头确实回来告知了她,到底是人命关头,她也不能为了府中声誉昧着良心。   她点头,也不多言,“嗯!”   出去之后,陈幸如再逼问瑾宁,“我再问你一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   “我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瑾宁冷道。   “好!”陈幸如气得脸色发白,回头对陈侍郎道:“哥哥,既然她不承认,此事咱就闹大了说,请官府的人!”   李齐容连忙道:“先不忙着请官府,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对说对了就是。”   江宁侯夫人慢慢地抬起头,“是的,若真闹到官府那边,大家都不好看。”   江宁侯看着瑾宁,瑾宁一脸的倔强冷然,他觉得瑾宁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遂道:“你若要报官,也可以,但是事情先说明白了,说明白之后,你还是要报官,本侯也赞同。”   陈幸如道:“你一向偏帮她,若无官府在场,我便不让证人出来说,免得说了,到时候你们欺压下来,叫她们改了口供,我岂不是求告无门?”   “你把本侯看做什么人?”江宁侯怒道。   “对不住,您是什么人,我还真看不清楚,我知道陈瑾宁对您有救命之恩,您若包庇她,是再说得过去的事情了。”陈幸如冷道,杀身之恨,让她已经不管不顾了。   “妹妹,不可无礼!”陈侍郎对这位岳父是十分尊敬的,听得妹妹这般说话,连忙就出言呵斥了。   “父亲,便让她请官府来,我没做过。”瑾宁道。   靖廷听得此言,直接就吩咐下去了,“来啊,请府衙捕头过府。”   “慢着!”江宁侯夫人发话,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陈幸如的面前,“你只管拿证据来,若陈瑾宁真对你下毒,我便是拼了这条命都会给你讨回公道。”   她说完,看着陈侍郎,“我的话,你信吗?”   陈侍郎拱手,“小婿自然信得过岳父岳母。”   “信得过就好,拿出证据来。”江宁侯夫人说着的时候,淡淡地看了李齐容一眼。   李齐容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江宁侯夫人坐回去之后,面容便死寂一片,只是握住了椅子扶手的双手有些轻颤。   “巧儿,上来!”陈幸如也坐下来,她因狂怒,也是发抖。   她的侍女巧儿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陈幸如道:“你今日听到什么,尽管说出来。”   巧儿道:“是,老太爷,老夫人,侯爷,夫人,今日一早,奴婢便到了梅园那边剪梅枝,刚好遇见了老夫人身边的两位姐姐也在,她们见奴婢的荷包绣得精致,便躲在梅林里头避开寒风看了一会儿,却不料这个时候,少夫人身边的两名侍女也过来剪梅枝,她们以为无人,便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话,一人说,真是可惜,竟然没死成。另外一人便应道,可不是?分明都下了足够的分量了。第一个人又道,罢了,算她命大,不过,也别担心,往后这日子长着,就看她能躲得去多少回,明儿我便加重分量。”   她说完,磕头又道:“这些对话,奴婢无一字删减,也无一字增多,如实说了出来,若老太爷不信,可问问老夫人身边的两位姐姐,她们也一同在场听到的。”   众人纷纷看着崔氏。   崔氏无奈地道:“没错,今日我的两个丫头也回来告知了,确实一字不差!”   老太爷怒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告诉老夫?”   崔氏道:“我本想等敬茶之后,私下找她说话的,没想亲家便直接过来了。”   众人纷纷议论,眸光异样地看着瑾宁,没想她竟真是这般歹毒的人。   老爷子脸色铁青,这近乎是铁证了。   “陈瑾宁,你还有什么话说?”陈幸如目赤欲裂地怒道。   瑾宁却一脸的茫然,“你们说的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的。”   “你想推到你的丫头身上去吗?她们是你的心腹,若不是你指使,她们敢谋害我?”陈幸如气得发抖,没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瑾宁道:“我身边的丫头有四人,今日去剪梅花的是谁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还没起床。”   她说着,就走到门口去,喊了一声,“钱嬷嬷,今日是谁去剪的梅枝啊?”   钱嬷嬷道:“可伶可俐,怎地了?”   钱嬷嬷在外头,只当听不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叫她们来,我有话要问她们。”瑾宁道。 第343章 指认   钱嬷嬷便打发了人去叫可伶可俐过来。   两人脚程快,一会儿便来到。   进门之后,两人先见过老太爷,老太爷认得她们,以前是在靖廷身边伺候的,也知道她们姐妹都是忠良之后,便道:“老夫问你们,你们必须如实回答不得有所隐瞒。”   “老太爷请问!”两人拱手。   “少夫人可有命你们二人给姨奶奶下毒?”老太爷问道。   两人闻言,都皆愕然地抬起头,异口同声道:“回老太爷,绝没有的事情。”   “没有?”陈幸如冷笑,“怎容你们抵赖?今日你们二人在梅花园那边说的话,都有人听到了。”   可俐茫然道:“听到了又如何?”   “我问你们,你们可曾说过,真是惋惜毒不死她?然后又说明儿再下重的分量不信她不死?”陈幸如咬牙切齿地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点头道:“是这样说过的。”   可俐道:“可我们说的只是毒老鼠啊,哪里是下毒害人?”   “这样的谎话你们都说得出来?”陈母冷笑,“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事到如今,还砌词狡辩,看来是早有预谋也早串了供,老太爷,您英明,断不会信这等无稽之言吧?”   可伶急了,“怎么就是无稽之言了?你们若不信,去宁瑟阁看看便知道,我今日还再下了药呢,都在墙角底下。”   “扯,尽管扯,看谁信你们的话!”陈幸如冷道。   瑾宁的神情慢慢地冷静下来了,“为什么不信?你的丫鬟听到她们二人说的话,她们也完全有解释,且解释得通,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若没有,只凭两个丫鬟之言便说我下毒害人,岂不是儿戏?”   众人听得此言,也觉得有道理,若无其他证据,只凭丫头听来的话,着实当不得证据。   陈母怒道:“儿戏?你把人命当儿戏才是,陈瑾宁,事实摆在眼前,怎容你不承认?你说毒老鼠就是毒老鼠了?怎么那么巧,你们宁瑟阁毒老鼠,我女儿也中毒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先下毒然后再把余下的毒药拿去毒老鼠企图掩人耳目?”   可伶道:“那毒老鼠的谷子,便是全部给人吃下去,也未必能毒死一个人啊,我通共就买了那么点儿,不信可查验一下。”   “什么谷子?你们下的是砒霜,大夫都证实了。”陈幸如怒道。   “砒霜?我们哪里来的砒霜?这毒老鼠还得下砒霜了?”   可伶说着,忽然迟疑了一下,“倒是姨奶奶说砒霜,叫我想起来了,昨晚因宁瑟阁有老鼠,嬷嬷叫我去买老鼠药,我便赶忙去了,去到的时候,我看到姑奶奶身边的丫头偷偷摸摸地从药铺里走出来,当时我还留了心眼,问了张大夫,张大夫说她买砒霜入药呢。”   李齐容闻言,猛地抬起头厉声呵斥,“你胡说,信不信我掌你的嘴?这抵赖不过就胡乱攀咬是不是?”   可伶吓得顿时退到一边去,嗫嚅道:“我只是说我亲眼所见的事情。”   “亲眼所见?我说你是有心替你主子开罪!”李齐容面色铁青,激动得很。   瑾宁淡淡地道:“姑奶奶激动什么呢?想要知道是与不是,派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砒霜是毒药,药铺里但凡卖出砒霜都得纪录下来供惠民署查验,若是你的丫头确实去买了,总不至于是我指使的吧?”   老太爷招手,叫了管家过来,“你马上去一趟药铺,查查到底是谁去买的。”   “是!”管家得令而去。   李齐容神色倒是十分淡定,她昨晚早就吩咐过,大夫那边给些银子堵住他的嘴巴,不可纪录下来,回头差使人到别的店铺去买一些补回来就成。   靖廷见管家去了,便道:“祖父,瑾宁还没敬完茶,趁着这会儿,先把茶敬了,如何?”   老太爷略一斟酌,道:“也成!”   陈母尖锐地道:“哟,你们还敢喝一个杀人凶手敬的茶?就不怕折福吗?”   众人沉默了,纷纷看着老爷子。   这若牵扯到命案,可了不得的,李家是名门望族,绝不容许族中出了杀人的凶手。   靖廷淡淡地道:“如今定罪了吗?且不管定罪没定罪,瑾宁都是我的夫人,这杯茶敬给长辈,与陈幸如被下毒完全无关。”   江宁侯大手一挥,“来,继续敬茶!”   他是完全相信瑾宁,这杯茶迟早得喝,何必折腾这么长时候?   江宁侯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没意见。   只是瑾宁这一通敬茶下去,大家的脸色都有异样,学了崔氏那样,接过茶不喝,只给了礼物便当数。   敬茶完毕之后,管家也回来了,他直接就带了药铺的张大夫回来。   “老太爷,张大夫说昨儿确实有丫头来买过砒霜,说是入药用的,小人自作主张,把大夫带了过来让他指认!”管家道。   李齐容看到张大夫,心里突兀地跳了一下,不是交代过银子了吗?怎么还来?直接说不曾卖过便是。   张大夫上前,“小老见过老太爷,见过侯爷,见过诸位老爷夫人!”   陈母站起来问道:“张大夫是吧?我问你,昨晚可曾有人到你药铺里买砒霜?”   张大夫道:“是的。”   “你看清楚,是不是她们?”陈母指着可伶可俐问道。   张大夫回头看了可伶可俐一眼,道:“昨晚她们是来过的,但是,她们是来买老鼠药,不是买砒霜。”   陈母一怔,“你可看清楚了?”   张大夫道:“看清楚了,其实买砒霜的人就在外头,方才小老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谁?”陈母厉声问道。   张大夫走了出去,指着李齐容的侍女翠儿道:“是她!”   翠儿抬起头,神色惊慌,“你……张大夫您胡说什么?我哪里去买过?”   “翠儿姑娘是吧?你昨晚到小店里买了一钱的砒霜,说是你们府上的姨奶奶长了毒疮要入药,怎地不承认了?”张大夫道。   “我没……有!”翠儿还没说完,衣领子便被靖廷拉起,直接丢进了屋中。   靖廷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翠儿跪下来,惊慌失措,眸光不断地飘向李齐容求救,“小姐,小姐,我没有!” 第344章 你这个杀人凶手   李齐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翠儿嘴唇颤抖地道:“回老太爷的话,奴婢昨晚是去买了怕砒霜,但是奴婢没有毒害姨奶奶,奴婢只是买来入药用的,奴婢长了个毒疮,有人教奴婢说用砒霜入药可药到病除,这……这才去买了的。”   瑾宁哼道:“这早不买,晚不买,偏生昨晚姨奶奶被人下毒你才买,这么巧?”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了。”翠儿低着头,身子发抖得厉害。   “行,你说你长了毒疮,毒疮长在哪里?我亲自给你看看。”瑾宁站在她的面前,冷道。   翠儿不敢说,只是一味伏地磕头。   “翠儿,你告诉我,”瑾宁蹲下来,抬起她的头颅逼着她与自己的目光对视,“昨晚姨奶奶割腕之后,大夫是开了药的,她的屋中有小灶,想必是在她的屋中煎熬的汤药,能进得去她厨房的人,不多,你说,会不会恰巧,你进去了呢?”   翠儿跌坐在地上,“我……”   陈幸如的侍女枝儿忽然指着她道:“对,昨晚熬药的时候,你来过,还倒翻了醋汁脏了我的衣裳,我回去换衣裳你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   翠儿抖着嘴唇辩解,“我没有做过。”   瑾宁冷笑,“真的没有吗?那就问问姨奶奶,昨晚除了喝药之外,还吃过什么东西?”   陈幸如摇头,“没有!”   她眸光盯着翠儿,面色大变,“是你?”   翠儿大哭,“姨奶奶,奴婢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啊。”   此言,便等同承认了。   老太爷怒道:“好你个贱婢,竟然敢谋害主子?你是有几条命啊?来人,把她扭送到官府去。”   陈幸如如风中树叶般发抖,却站起来,“慢着。”   她走过去,盯着翠儿,“你一个奴才,断不敢害我,是谁指使你的?是谁收买了你?你若说不出来,今日我就要你的命。”   翠儿看着李齐容,哭道:“小姐,救奴婢啊。”   众人看向李齐容,李齐容有一时的慌乱,但是马上就盯着瑾宁冷笑,“想不到连我身边的侍女都被你收买了,真是好手段啊。”   瑾宁微笑,“是吗?既然如此,那就报官吧,让官府去调查。”   “报官?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谁能查出你背后收买我的侍女?”   李齐容上前,一脚踹向翠儿,厉声道:“贱婢,我待你不薄,你为何伙同外人诬陷我?”   翠儿跌倒,猛地又爬起来跪着,眼神一直躲闪,“奴婢知罪,奴婢……奴婢一时糊涂,收了少夫人的银子,少夫人说只是要教训姨奶奶的,并不知道她要谋害性命。”   瑾宁笑了,“我收买你?什么时候?”   “昨晚……昨晚你命她来收买我的,给了我十两银子。”她指着可伶。   “你倒是说说,是昨晚什么时候?”瑾宁笑容可掬。   “昨晚……昨晚亥时!”   可伶直接就问管家,“管家,昨晚亥时,我在哪里您做个证。”   管家道:“昨晚可伶姑娘帮忙招呼去新房的宾客,与靖国候夫人平安公主等人在一起,小人亲自带人去宁瑟阁的。”   “奴婢记错了,不是亥时,是戌时。”翠儿连忙改口。   “那我一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你们姨奶奶会割腕自尽需要服药,所以先收买了你在她的药里下毒,是吗?”瑾宁的笑意越发甜美了。   李齐容见她一再逼问,怕翠儿招架不住,不由得怒道:“陈瑾宁,你休要抵赖,你早就容不下幸如,千方百计除掉,只是没想到你才过门就下此狠手,你真是恶毒啊。”   瑾宁笑容一收,神色冷凝,“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问了,至于请南监的人过来办了此案。”   翠儿听得南监,吓得全身都软了,瑟瑟发抖:“奴婢招了,招了,是小姐吩咐奴婢的,小姐说本来教唆姨奶奶自尽,姨奶奶爱惜自己,流了两滴血就不愿意了,所以她命奴婢去买砒霜,在药里下毒,但是这分量要不了姨奶奶的命,那样大家都知道姨奶奶再一次自尽,老太爷不爱生事,一定会逼少夫人同意扶姨奶奶为平妻。”   “你胡说!”李齐容发出一声尖叫,冲过来就扑打翠儿,“我撕烂你的嘴,竟敢诬陷主子?你有几条命啊?”   瑾宁伸手拉开她,冷冷地道:“姑奶奶,她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我才过门,不曾招惹过你,你这样做,欺人太甚,今日家中祖父和诸位长辈在此,我恳请大家为我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陈侍郎盯着她,失望到了极点,“是真是假,你也给我一个交代。”   “夫君,她胡说,她诬陷我!”李齐容辩解道。   “两条路,第一,你自己承认,第二,我请南监!”瑾宁冷冷地道。   “南监?南监总领是你的师父,副领是陈靖廷,还不是你说了算?”李齐容怒道。   “还真是!”瑾宁点头,一点都不避嫌。   “逆女,你还不招?是不是要送你到衙门才肯说?”江宁侯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李齐容吓了一跳,抬起头委屈地看着他,“父亲,连你也不信我吗?你宁可信个外人?”   “翠儿是你的人,会为了十两银子冒险下毒害幸如?”江宁侯怒容满脸,和陈侍郎脸上的失望一样。   “是你害我?你要害我性命?你怎么那么狠心?我让哥哥休了你!”陈幸如咬牙切齿地道。   “我害你?我是帮你!”李齐容也生气了,指着陈幸如便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摆出你的小姐脾气来,我若不是为了帮你谋个平妻之位,何至于把自己陷入这个境地?你之前不听我的,偏要退亲,最后又落得个嫁给他为妾的下场,做妾就做妾了吧,你又不甘心,我是你嫂子,我不帮你,谁帮你?叫你自尽,你又心疼自己,舍不得下手,这天下间的东西,难道都是白手得来的吗?陈瑾宁昨晚说得没错,你嫌弃人家在先,贪慕虚荣,分明命比纸薄又要心比天高,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得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还好意思说你帮我?”陈幸如怒得浑身发抖,“你差点害死我啊,你这个杀人凶手!” 第345章 难道要靠那女人   李齐容生气地道:“什么杀人凶手?我如今杀了你吗?你也没遭什么罪,那药的分量下得十分妥当……”   “闭嘴!”江宁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上前就给了李齐容一巴掌,怒极厉道:“你不要脸,本侯还要这张脸,你看你如今做的是什么事?说的什么话?你简直就是丢尽了江宁侯府的脸。”   李齐容伸手捂住脸,眼底泪水急急涌出,“女儿知道错了,父亲息怒!”   如今婆家那边是得罪定了,但是若连父亲都不保她,那她就甭想在婆家混下去。   所以,纵然万般不甘心却也只得认错。   “你不必跟我认错,要认错,跟你的公婆认错,你伤害的是他们的女儿!”江宁侯愤怒地道。   李齐容给陈母和陈父跪了下来,哭道:“父亲,母亲,媳妇错了,媳妇虽是为幸如着想,却不择手段,差点害了幸如,求二位老人恕罪!”   陈母又怒又羞,这一家人登门兴师问罪,问的却是自己的儿媳妇。   若不是在侯府,她真的就一巴掌打过去了。   陈幸如冷冷地道:“母亲,此等毒妇,还留来做什么?休了她便是。”   陈侍郎倏然抬头,“闭嘴!”   陈侍郎如今看着李齐容,怎就不想休了她?   但是,岳父叫她给父母认错,便知道岳父始终还是顾念父女情分。   他如今一切,还得仰仗岳父,否则怎可能年纪轻轻便做了侍郎?他自然不敢得罪。   陈幸如性子骄矜,这些年哥哥对她甚是宠爱,她说什么,哥哥便听说,今日自己受尽了委屈,又差点死去,不过是叫他休了这个女人,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凶她。   当下,她就发了狠,“好,你若不休她,我便报官,治她一个谋害性命之罪!”   “你……”陈侍郎真是平白惹一身膻,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靖廷看到这里,便拱手道:“祖父,父亲,我与瑾宁还有事,先告退了!”   老爷子挥挥手,瞧了瑾宁一眼,眸色和缓,“去吧!”   方才冤枉了她,事后她也没说几句幸灾乐祸的话,可见气量不小。   瑾宁福身,和靖廷一同走了出去,李齐容如今也顾不得瞪她,倒是陈幸如,眸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外头很冷,靖廷伸手拉她进来,裹住她在披风里,瑾宁埋怨道:“我还想都看一会儿,狗咬狗,多好看呢?”   “看了洗眼睛,听了洗耳朵!”靖廷淡淡地道。   瑾宁笑了,男人最烦这些内宅争斗,但是往往女人间的争斗,又因男人而起。   “回去吃早饭,我们有事!”靖廷抱紧了她,轻声道。   瑾宁呸了一声,脸色俏红,“不要脸,这大白天呢。”   “怎么不要脸了?”靖廷莫名其妙被骂一句,不禁问道。   “就是不要脸!”瑾宁笑呸了一声。   靖廷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好,我不要脸,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伶可俐和钱嬷嬷跟在后头走着,可伶看着前面两人走得亲密,时而莫名其妙地干笑,时而又轻轻低笑,道:“大将军和郡主成亲之后,变得很亲密了。”   “都是夫妻了,自然亲密。”可俐道。   “做了夫妻,难道就会自动自觉地亲密吗?”可伶好奇地问。   “可不是?做了夫妻,这辈子都得在一起,祸福与共,只要想到这一点,自然就会亲密了。”可俐莫测高深地道。   钱嬷嬷在后面笑了起来,年轻人,真是天真又可爱,年轻,真好!   早饭很丰盛,两人吃过之后,靖廷便让可伶可俐去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去哪里?”瑾宁一怔,他方才不是说……   “北营啊!”靖廷起身帮她拿披风,“今日咱得去派喜糖,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说过,成亲之后,要到军营里派喜糖喜饼呢。”   “噢!”瑾宁这才想起,他似乎是这么说过的,她忘记了,她略有些尴尬地问道:“你方才说有事情办,就是去北营?”   “是啊,否则你以为去哪里?”靖廷为她披好披风,把发髻扶好。   “我以为你要回南监!”瑾宁呵呵呵地笑了。   “回什么南监呢?我未来七天都不需要回去,只陪你!”靖廷笑道。   瑾宁眼底盈着暖意,“好,那我们出去游玩。”   “行,你想去哪里?”靖廷问道。   “还没想到,先去北营吧。”瑾宁道。   靖廷和瑾宁双双去了北营秀恩爱。   而那边厢,族中长辈已经走了,陈侍郎要与江宁侯单独说话,两人进了书房。   李齐容还跪着求婆母原谅,公公是个没主意的,只是叹息了几句就没说话,倒是陈幸如,不依不挠地要求严惩李齐容,甚至,还声言要报官。   老爷子不爱管这些事情,直接就走人。   崔氏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叫了陈幸如进去说话。   “你嫂子自然是做错了,但是,她是为何人着想?还不是为了你?你可以怪她,但是不能说报官抓她,她没存着害你的心思啊。”崔氏劝道。   陈幸如道:“老夫人,您可曾想过,若她分量掌握不好,我就已经死在她的手中了?而且,您说她是为了我好,这并非是我的意愿,本来用自尽来抗争我就不同意,是她昨日死缠烂打,又以面子尊严来说事,我才勉强同意的。第一次不成,我若再闹第二次,那才是真的没脸皮。她为什么要偷偷下药?是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同意,既然不是我意愿的事情她强行办了还让我中毒,这算是为我好吗?我若不追究,也对不住自己。”   崔氏被陈幸如这一套说辞说得是无法反驳,只是叹息道:“可闹到官府那边去,谁都不好看,下毒罪名不小啊。”   “我倒不是一定要闹到官府那边去,我只是要我哥哥休了她。”陈幸如冷硬地道。   “休妻?”崔氏看着她,轻轻地摇头,“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你只为你自己着想,怎不为你兄长着想啊?若休妻,他便失去了岳家的支持,他年纪轻轻的做了侍郎,自然他是有才能的,但是这天下有才能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就他做了侍郎?想过为什么吗?若想不通,我给你一句话,如果他休了妻,不出一年,他这位侍郎,就得被人查办!”   陈幸如冷笑,“老夫人未免危言耸听,难不成,我哥哥的官位都是靠那女人得来的?” 第346章 要银子   崔氏微微一笑,“你啊,还真不明白这朝堂的事情,还真没这么简单,你兄长哪怕是全凭自己本事被破格提拔为侍郎,但是你信不信?当他休妻之后,对付他的人可就多了,你兄长年少得志,招人嫉妒,如今那些人不动他,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有一个侯爷岳父,他的岳父势力大,又是炙手可热的武将,动他之前,得考虑三分江宁侯,可若他不是江宁侯的女婿,你觉得,那些人还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陈幸如淡淡地道:“他既然能做得了侍郎,就自有办法应付朝中之争。”   “是吗?那你就尽管试试,若真闹到你兄长休妻,看看后果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只是你得最好准备,到时候,你就再不是侍郎妹妹了。”   “你在吓唬我?你自然是偏帮她的。”陈幸如面容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心里却有些动摇了。   崔氏笑了,“我偏帮她做什么?她名分上是我的孙女,可并无感情,我只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让两家都丢了面子,这样对谁都不好,姨奶奶啊,在这个江宁侯府里,唯有我,才是中立的,也唯有我说的话,才是最公道的。”   说完,崔氏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免得说多错多,你自己好好琢磨吧,若你不信我的话,也可以去问问你的父亲,你父亲虽不管事,可越是不管事的人,越看得透彻。”   崔氏说完便离去了。   陈幸如慢慢地走出去,李齐容还跪在母亲的面前,江宁侯夫人坐在一旁,不为所动,也不说话。   她其实不喜欢这个嫂子,虽然说这个嫂子面上一直都讨好她,但是,并非是发自内心,只是因知道哥哥心疼她,想做戏给哥哥看。   平时说话,明里暗里,都爱抬自己是侯府千金的身份,侯府是显赫家族,陈家自然不能比,每每听到那些看似平淡但是夹着得意的话,她就来气。   “亲家母,这事你看怎么办。”陈母实在也是气不过,恨恨地看了儿媳妇一眼,转头去问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抬起眸子,淡淡地看了李齐容一眼,李齐容还在抽泣,眼泪都把妆容给弄花了。   江宁侯夫人道:“此事怎么也得给幸如一个交代,亲家母的意思呢?”   陈母道:“交代自然是要的,至于如何交代,亲家母说吧。”   江宁侯夫人看着李齐容,“我觉得,咱们关上门就是一家人,这事不做也做下了,要不,就叫容儿给幸如认错,至于幸如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说出来。”   “认错有什么用?”陈幸如冷冷地道。   江宁侯夫人看着她,神色淡淡,“那幸如你想如何?”   “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休了她,要么报官!”陈幸如冷硬地道。   “亲家母认为呢?”江宁侯夫人看着陈母。   陈母觉得休了她倒是没必要的,毕竟,侯府财大势大,逢年过节不必来打秋风,自有厚礼送到,加上李齐容嫁过去的这两三年里,也用自己的嫁妆给府中补贴了不少。   而且,只凭这个休妻,也说不过去,到底人家也是为了幸如着想的。   错是错了,可初衷没错啊。   报官就更没必要了,李齐容是姓李没有错,可她嫁过去,那姓氏的前头就冠上陈姓,丢的也是丢陈府的人。   休不得,报官不得,那这口气还真没法子出。   陈母左思右想,觉得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让这个高傲的亲家母出一点血?   便道:“这样吧,幸如出身到底是不低,给靖廷做妾,是委屈了她,她的事情就多劳亲家母费心了,若能做个平妻,也是亲家母赐给她的福分。至于下毒之事,我看也就别揪着不放了,报官也好,休妻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事,也伤了两家的面子,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给幸如两三万两银子,当给她做嫁妆,那样在府中她也有好日子过,亲家母以为如何?”   江宁侯夫人微微点头,“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陈母舒了一口气,看向陈幸如,“你认为如何?”   陈幸如别过脸,知道母亲是妥协了,银子对她来说没什么用,横竖回家问就有了,但是,这般妥协她也不甘心,因而不作答。   陈母便当她答应了,道:“那事情就这么办吧,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场,就请亲家母把这银子给幸如吧。”   江宁侯夫人微微错愕,“我给?怎地是我给呢?”   陈母一怔,“你不给,谁给?她吗?”   若是李齐容给,那她就不乐意了,到底李齐容的银子嫁过去之后,就是陈家的了。   再从她那边掏出来,可不还是掏自家的银子?   “谁给都好,这事亲家母你们一家子去想,幸如如今是陈家的人,她若做错了什么事要赔银子,自然是婆家尽力周转的,哪里还有回娘家要钱的道理?自然,娘家若有,给一些也无妨,我这边也能拿出个千余两,就给你们凑个零头吧。”   说着,吩咐婆子,“来啊,去拿一千两银票上来。”   陈母顿时大怒,“一千两银子?你是打发乞丐吗?”   她站起来,指着李齐容怒道:“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个交代,休想再进陈府大门。”   她这话是怒斥李齐容,但是其实说给江宁侯夫人听。   江宁侯夫人直接起身,声音清淡地道:“好了,亲家慢坐,我也不妨碍你教训儿媳妇了。”   说完,留下了婆子和侍女伺候,自己走了。   陈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心狠冷硬。   “休了她!”陈母发恨地对自己的老爷说。   陈老爷轻轻叹气,“算了,闹什么呢?亲家母有一句话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你还要什么银子?少夫人过了门,就是咱家的媳妇,媳妇犯错,回来娘家要银子,说得过去吗?”   陈母怒目一瞪,“什么说不过去?这是他们教的女儿,教成这个样子,下毒害人啊,你女儿差点死在她的手中,瞧你这软弱的样子,幸亏儿子不像你。”   “你是不是真要儿子休妻才甘心?”陈老爷也没动气,只是平静地问。   陈母瞪着李齐容,“不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为什么不能休?”陈幸如听得母亲的话,直接就发飙了,“方才老夫人说,如果哥哥休了她会如何如何,用这样的话来吓唬我,分明就是偏帮她,我便不信,哥哥休不得她了。” 第347章 闹剧一场   李齐容听着这个刁蛮小姑子说的话,实在也是忍不住。   最差,也不过是被休,她何必要忍这些窝囊气?   她没有再跪着,而是站了起来,走到陈幸如的面前,凶恶地盯着她。   “怎么?我说得难道不对吗?”陈幸如看她眉目凶狠,一点都不害怕,这个嫂子平日对她虽说没几分真心,可面上还是讨好得很。   李齐容看着她,忽然伸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陈幸如懵了,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母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拉开李齐容愤怒地道:“你疯了?你做错了事,反而还要打人?好,我们陈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媳妇,你回去收拾东西,滚蛋!”   李齐容看着婆母狰狞的面容,想起自己窝囊许久,献媚许久,甚至花了不少银子在他们的身上,却换来她们这样的对待,心里的狂怒就蹭蹭蹭地起,她冷笑,“好,休我,马上写休书,休书一下,我也不必回去收拾东西,便叫府中家将去收拾,但凡属于我的,我都要拿回来。”   陈母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愣了片刻,“你反了?”   “反?”李齐容冷笑,“我堂堂侯府千金,下嫁给你儿子,这两年,我战战兢兢打理府中事务,侍奉你们,甚至不惜用我的嫁妆为相公前程铺路,可你们是如何对我的?真以为我是好欺负不成?”   “你竟敢这样跟母亲说话?我……”   “你什么?”李齐容一步逼过来,口气几乎都喷在她的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你真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思慕靖国候,竟不自量力想跟靖国候夫人斗,被屈居为靖廷的妾,又百般不甘心,但凡你消停点,我至于要为你筹谋算计?叫你自尽,你又怕死不敢,想的都是美事,却一丁点也不愿意付出,若不是你下作,得罪靖国候夫人,怎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你……”陈幸如听得下作这两个字,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就扑打。   但是她刚解毒,哪里是李齐容的对手?连续被李齐容打了几个耳光还手无力,跌倒在地上。   陈母哪里容得自己的女儿被打受辱?立刻就上前帮忙,李齐容虽说嘴巴上不饶人,但是却不敢打陈母,因而挨了几巴掌。   江宁侯夫人留在此处的婆子与丫鬟见状,急忙上前拉开,虽说是拉开,但是也趁机打了陈母几下,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陈父不与女子斗,干脆就在门口外等着。   陈侍郎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脸都青了,疾步进去怒道:“都给我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陈幸如见哥哥来了,扑过去就大哭,“哥哥,她打我!”   陈侍郎见妹妹一张脸红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正欲怒斥李齐容,却见李齐容也是如此,他一怔,想起岳父方才所说的话,他的怒气慢慢地沉下去,淡淡地道:“还嫌闹不够吗?回家!”   陈母如今是发了恨,直接道:“儿子,这种女人要不得了,休了她!”   李齐容心已冷,看着自己的相公,道:“既然如此,请写休书吧!”   陈侍郎见她眼睛红肿,脸颊布满了指印,发鬓松散,说这话的时候,虽尽力平静,却带着哭腔,甚是楚楚可怜。   陈侍郎轻声叹气,“写什么休书?走吧,回家了。”   李齐容愕然,随即掩嘴哭了起来。   陈母也愕然,却是怒道:“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陈侍郎烦躁地道:“母亲,走吧,别再闹了,今日怎么闹,都是我们的家丑,你是不是要闹到人尽皆知才安心?”   “你……”陈母没想到连儿子都偏帮李齐容,气得双眼翻白。   陈侍郎直接叫人,“来啊,扶老夫人回府!”   今日丢脸,可真是丢大发了。   李齐容听得不休她,也没了方才的张狂,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陈侍郎身后走出去。   他们带来的人,看了一场闹剧,一路出去都没做声。   他们走后,这江宁侯府总算得了个清净。   “你岳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出了门没上马车之前,陈父拉着儿子到一边静悄悄地问。   陈侍郎知道父亲是个明白人,便如实告知,“岳父的意思是说如今没到休妻的时候。”   “可不是?休什么妻?”陈父也是不赞同的。   陈侍郎心头烦恼,“休不是,不休也不是,着实烦恼。”   “有什么烦恼的?若不喜欢她了,便少些搭理她。”陈父是过来人,传授着经验。   陈侍郎点头,心里其实有些不平。   他原先也没想要休妻,但是岳父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任职期间,近一年确实是有些碌碌无为了,可他倒不是说不想有一番作为,只是,大事小事也没落在他的头上,他的才能被埋没,这与他何关?   然后,岳父便说如今朝中形势有些复杂,若无靠山,他随时会被人挤兑走,这番直接不是暗示,是提醒他不可休妻,不可失去他这个江宁侯靠山。   他知道这个是事实,但是,岳父这样说了出来,这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了。   再想起李齐容今日所作所为,也着实让人厌恶。   江宁侯夫人今日是真气得不轻。   其实从陈幸如说被人下毒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下毒之人,一定是自己的女人。   昨晚才训斥了她一顿,却没想到她丝毫不懂得收敛。   方才在正厅里对陈母说的那番话,她也是气怒到了极点。   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要用银子来赔罪,当她侯府是什么地方?随便来打个秋风便要拿去几万两银子?   “夫人别生气了,陈家的人都走了,为她们生气,犯不着。”婆子劝慰道。   江宁侯夫人沉声道:“我只怨容儿不争气,不懂事。”   “小姐也是一时糊涂,您就甭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我走后,那泼妇可还说什么了没有?”江宁侯夫人回头问道。   婆子回答说:“就是一味叫嚣着要休妻,夫人,您方才这样说话,难道就不怕陈家真的休了小姐吗?”   “侍郎羽翼未丰,他不会休妻,除非,他真不想在官场上混下去了,自然,若他找到另外的靠山,休妻势在必行的。”江宁侯夫人心水很清,女婿的心思,她琢磨得一清二楚。 第348章 我想你听说心底话   婆子一怔,“那怎么办?”   江宁侯夫人疲惫地道:“能怎么办?难不成我到她府中教她怎么做吗?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不领悟,一切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伸手揉着额头,忽地稍稍抬头,眼底迸发出冷冽的光芒,“若真被休了回来,陈家自然也是别想过好日子的。”   “夫人放心就是,量陈家也不敢。”婆子道。   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这一个陈家不敢,却还有另外一个陈家,我是上辈子跟姓陈的结仇了不成?陈靖廷,陈瑾宁,连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姓陈的。”   婆子给她倒茶,劝慰了一番,事情才算过去。   府中的这这一场闹剧,查端明自然也知道了,她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道:“这位陈侍郎,我还真想结识一下。”   瑾宁婚后的第一天,府中虽然是闹了个人仰马翻,但是,新人今日却十分开心。   他们两人都是战将,在军营是最自在的,慰问过之前东浙的伤兵之后,又派了喜糖,瑾宁再私自掏腰包给军中加菜,吃喝一番才回府。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   因着出门的时候便说了今晚不回来用膳,所以府中的人并未等他们。   两人刚回到宁瑟阁,便见崔氏身边的丫头过来找瑾宁,“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瑾宁应了一声,“行,你转告老夫人,便说我今日出去脏了衣裳,先沐浴再过去。”   “是!”丫头告退。   钱嬷嬷亲自上了姜茶,道:“不知道这位老夫人找你做什么呢?”   瑾宁把姜茶先端给靖廷,靖廷端起茶直接就喂到她的嘴边,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道:“你喝!”   然后对钱嬷嬷道:“自然是因为她误会我的事情。”   “这位老夫人其实倒也明理,我还以为这便宜祖母,不好相处呢。”可伶端着热水进来,给靖廷和瑾宁先洗脸,把脸上的寒气去一去再沐浴。   “看着是挺好的。”瑾宁想起她今日的做派,看得出是真心为了侯府的名声着想,否则不需要私下叫她进去说话。   前生没怎么跟这位老夫人相处过,所以,她并不知道她的性情。   瑾宁问靖廷,“这位老夫人素来待你如何?”   靖廷想了一下,“少相处,说不上好不好,只是但凡回来,人手一份的礼总有我的。”   “嗯,那倒是公正。”   “老太爷公正,她自然公正,她一切以老太爷马首是瞻。”靖廷道。   “不生事就算好的了。”瑾宁不无感叹地道。   靖廷看着她,“辛苦你了。”   “何来辛苦一说?今日我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开心。”瑾宁笑着说。   “我也是!”靖廷道。   嬷嬷扑哧一笑,“这还有我们在呢,要说这些话,留到晚上无人的时候说。”   “高兴还不能说了?”瑾宁调皮地冲嬷嬷笑,“那嬷嬷您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钱嬷嬷看着她,轻轻叹气,“这从你们订婚到现在,嬷嬷一直盼着,就怕这婚事出什么幺蛾子,如今总算是成了亲,我这心里啊,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我也快活啊!”可伶转过头说。   瑾宁调整神色,想说几句感动的话,嬷嬷瞪了她一下,“得了,别说那些迂腐酸臭的话,快准备准备沐浴去,今晚早些睡,明日归宁,三个娘家,事儿可多呢。”   瑾宁吐吐舌头,看着靖廷。   靖廷柔柔一笑,眉目含情。   泡了个热水澡,火道外就烧炭了,火墙下小烟囱打开,暖气便冒了进来,屋里暖和极了。   青莹送了一壶暖酒过来,道:“嬷嬷说,今日去了军营,劳累了一天,喝点暖酒解解乏,容易睡着。”   “好,青莹你们下去吧,今晚不必守夜。”瑾宁道。   “行,奴婢铺好床褥便下去!”青莹说着,便去打开被子。   收拾了一下,青莹发现一个小荷包,打开一看,有血腥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郡主,这是什么东西?还有用吗?”   瑾宁看她手上拿的东西,觉得很眼熟,想起来是瑞清郡主给她的那个血包。   遂连忙道:“没用了,拿出去扔掉,别叫外人看见。”   “什么东西?”靖廷问道,叫青莹拿过来他看看。   青莹递了过去,靖廷嗅了一下,“是血?”   他脸色微变,“谁的血?”   “横竖不是我的。”瑾宁笑道。   “那是谁的?为什么要放一包血在床头?”靖廷不解地问道。   瑾宁对青莹道:“你出去吧,把这包血埋了。”   “好嘞,那奴婢告退了!”青莹说完,拿了荷包和血出去。   靖廷看着瑾宁,俊美蹙起,“不是你的血是谁的血?”   瑾宁神秘地附在他的耳边道:“瑞清郡主给我的,她说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肯定没戏,怕执事嬷嬷检查落红,所以让我防身用。”   靖廷眯起眼睛,“她竟这般小看本将?”   瑾宁擦着头发,咯咯地笑着,眉眼一飞,“那是,谁敢小瞧咱大将军?对了,腰好了吗?今晚尚能站否?尚需本郡主在上否?”   话音未落,人便被旋风横抱而起,掷于柔软的床榻之上,眼前一黑,便被人覆盖而上,唇落在她的耳垂上,“敌军如此嚣张,本将若不大显雄威,岂不是被尔辈笑话?”   瑾宁缩起身子,举手投降,“明日迎战三军,咱们今晚速战速决如何?”   “对不住,速战速决在本将能力范围之外,不能答应,今晚夜黑风高,适合夙夜塵战。”   瑾宁忍着笑,拉住他的手,“好,我迎战,但是请容我做好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靖廷撑起身子。   “嬷嬷和青莹一番好意,总不能辜负了,我们喝酒,从昨晚到现在,我们都没好好说过话呢。”瑾宁搂着他的脖子道。   瑾宁起身,顺势也拉了她一把,直接就搂在了怀里,“倒也是,我昨晚本想着不喝醉,回来跟你好好吃一顿饭,说说话,我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的。”   瑾宁心里头直呵呵,他能有什么话说?闷葫芦一个,除了给一个保证之外,还能说什么啊?   但是,看他一脸的热切,瑾宁很给面子地重重点头,“好,我想听你说你的心底话。” 第349章 咱新婚嘛   就一壶酒,对靖廷来说,是少之又少。   他给瑾宁斟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瑾宁看着他,有些期待他到底要说什么真心话。   “陈幸如那边,你有什么打算?”靖廷饮了一口,问道。   他们回府之后,梨花便把今日他们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那场闹剧,真是精彩啊,又是要钱又是要休的。   “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瑾宁问道。   “不,只是忽然想起,先问问你的意思。”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瑾宁摸着酒杯问道,看着他俊美的眉目。   “若你不方便处理,我便出面去找陈侍郎说。”靖廷道。   “你别找了。”瑾宁道。   “我只是怕你为难。”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瑾宁轻笑,“她不碍事。”   “知道她不碍事,但是戳心,我不想有个妾侍。”靖廷心里是真别扭极了。   他这辈子对任何事情都可以将就,唯独在这方面,他不愿意妥协。   这算个什么事呢?   瑾宁笑了起来,“好,若你真的不想她留在府中,我过两日就打发她去。”   “真的?”靖廷松了一口气。   瑾宁乜斜了他一眼,“有美妾相伴,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你还往外推,一点都不懂得惜福。”   靖廷横眉竖眼,“我不要,世间只得一个陈瑾宁,我得她便再无所求。”   瑾宁怔了一下,不妨他忽如其来的暖心。   “你说什么?没听到!”   “我说,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旁的哪怕是半个也多余。”靖廷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加重语气道。   瑾宁为他倒酒,“大将军,大丈夫一言九鼎,若你来日纳妾,或者见异思迁,我陈瑾宁做鬼都不放过你。”   靖廷想也不想,一口喝尽,“好,就冲你做鬼都不放过我,你若死了,最好也变成鬼来找我,哪怕是鬼,在我身边我也愿意。”   瑾宁慢慢地放下酒壶,心里默默收回方才暗笑他不会说情话那句话。   他是高手。   只怕如查端明这般高傲的人听了他这番话,都得感动死。   “到你!”靖廷为她倒酒,“你来发誓。”   “我发誓?发什么誓?”她也要发誓?   “你日后若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必须要对他弃如敝履,多看一眼都不可!”靖廷道。   瑾宁挑眉,“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比你更好的男人?”   “我真这么好?”靖廷被她说得有些飘飘然了,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好,在我心里是最好的。”瑾宁也一口气喝尽了杯中酒,眸光泛着水意,“好到让我陈瑾宁此生,生也好,死也好,都一定会追着你。”   可伶可伶两人伏在屋顶上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说下去,怕是要设下香案结拜了吧?   两人对视了一下,便有了主意。   窗户纸被戳开,一道暖烟袅袅地进去。   这酒喝着,靖廷忽然问道:“你可闻到什么味道?”   瑾宁摇头,“没啊。”   不过,她倒是有点热,许是小烟囱开太多了。   她起身走过去,拉开领口扇了一下风,把小烟囱封了一个。   一转身,便碰上了靖廷坚实的胸膛。   靖廷一手抱住她,肌肤相接的瞬间,心头旋即燃起了大火。   瑾宁明白怎么回事了,咬牙切齿地道:“这酒里下药了。”   靖廷的吻已经抵达了她的唇,“下得好,爷明日赏!”   可伶可俐急忙溜走,他们以为酒里下药了呢,这嫁祸给嬷嬷真是太好了,郡主和大将军都不会骂嬷嬷的。   但是这事得跟嬷嬷说清楚才行。   钱嬷嬷在屋子里做针线,听两人说了之后,她瞪大眼睛,“什么?你吹了情烟?我在酒里早就下了药粉。”   “什么?”可伶可俐大吃一惊,“不是,您老今日不还说着叫他们悠着点儿吗?”   “你懂什么?那药粉能生儿子。”嬷嬷压低声音,“我问郭玉姑姑要来的,放在酒里,喝三五天,一准是儿子,再辛苦,也是辛苦个三五天。”   “那厉害不?”可伶问道。   钱嬷嬷神色很凝重,“只盼着不耽误明日归宁就好。”   宁瑟阁外,北风呼呼。   屋中,暖和得近乎发热。   瑾宁衣衫不是褪去,而是直接被撕破,虽说是纯棉做的寝衣,价格不贵,可新作的寝衣就这么被撕成碎片,她还是很心疼。   她也来不及心疼。   这酒被下了药,一壶酒,她就喝了一杯,方才便觉得腹中一阵火热,也幸亏就一杯,理智尚存,他喝了整整一壶……   他的吻沿着脖子一路往下,所到之处,皆引起一路火焰,仅存的理智也慢慢地被烧尽。   他用铁手撑着她手肘外侧的床,另外一只手在她身体上抚过,粗粝的掌心和指腹抚过有微痛的触感,她吸了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身子忍不住轻颤。   “瑾宁!”他的头从她胸前抬起,吻落在她的耳边,呢喃地喊了一声,双脚往中间一拨……   瑾宁还是觉得痛,皱起了眉头,“轻点……”   他忍住,慢慢地进入,嘴唇在她的唇边研磨,再到吸,吮,深深一埋,瑾宁惊呼一声,倒也慢慢地适应了。   良久,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瑾宁身子轻颤,还没从刚才的余欢里走出来。   靖廷抚摸着她的脸,唇还是不愿意离开她的耳边脸颊,一味地痴缠。   瑾宁长发散乱,深呼吸一口,气息微喘,“靖廷,你说这药是谁下的?”   “这酒是何人送来的?”靖廷的手停在了她的胸前。   “钱嬷嬷命青莹送来。”   “青莹不会下药,不懂得这个。”靖廷的唇也摩挲到了胸前,百忙中抽空说。   瑾宁继续轻喘,“但是,嬷嬷还劝我们节制,不会是嬷嬷。”   “那就是可伶可俐!”靖廷翻身上去,瑾宁瞪大眼睛,感觉到身下的坚硬,“你……”   这才消停不到一会儿啊。   “你先下来!”瑾宁拨着他的手,她不行,她要休息一下。   “下来?你要像昨晚那样在上面吗?可我的腰今天不痛了,等这一次我累极了,下次你再在上面。”   “还有下一次?”瑾宁把眼睛瞪得如牛眼睛一般大。   “一晚七八次,难道很多吗?我听孙士安说,那些将士休假回去,等闲也有七八次,咱新婚,便十次也不多的。”靖廷不说废话,直接进入。   瑾宁差点没昏死过去。   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没尝过滋味的雏,一旦尝得其中甜头,便会把命都给出去,只为那一会儿的欢愉。   他去过秦楼?绝……不可能! 第350章 为夫人修眉   春宵苦短日高起,虽是归宁的日子,但是便连一向严格的钱嬷嬷,也不忍心来催他们起床了。   靖廷很自律,天还没亮就起。   倒是嬷嬷以为他们没那么早起来,所以昨晚便吩咐了人别太早过来伺候,怕吵醒了他们。   所以,两人起来之后,直接到宁瑟阁的厨房里烧热水。   瑾宁在庄子里做惯了这些活儿,虽说在庄子里是小姐,但是庄子里本来没太讲究,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去做,无人会阻拦。   那是一个靠辛劳吃饭的地方,谁都不认为小姐不必做这些活儿,反而认为多会一样,便多一样求生技能。   瑾宁前生投军之后,便一直感激庄子里的大娘,没有太娇惯她。   至于靖廷,做饭不会,但是生火简直是驾轻就熟,领兵打仗,若说连生个火都不会,真是笑掉军士的大牙。   烧好水,回屋梳洗。   梳洗之后,瑾宁对着镜子梳妆,靖廷来了兴趣,“听说做夫君的若爱重夫人,都会帮夫人画眉的。”   “你会?”瑾宁抬眉问道。   “不难!”靖廷看着她的眉毛本来就修了形状,不过是照着形状涂抹罢了,这还难得到他?   瑾宁觉得也没什么难的,不过,她道:“我眉毛有些浓黑,太粗了,你帮我修细一下再描。”   “好!”靖廷就更觉得没有难度了,剃胡子是他常干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   瑾宁把剃刀给他,身子后转,闭上眼睛。   靖廷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便固定她的脸。   “修细一点吗?”靖廷问道。   “嗯,细一点,和可俐的差不多就行,柳叶眉。”瑾宁觉得可俐的眉毛特别好看,弯弯的,细长,是典型的柳叶眉。   靖廷回忆了一下可俐的眉毛,没什么印象,他没盯着她的眉毛看过。   但是,柳叶他知道。   他伸手抚了一下瑾宁的眉毛,初步决定削的边沿,“要有弧形,所以,眉头要粗大一点,后面慢慢削细,是这样吗?”   瑾宁听他还真懂,真是刮目相看啊,这般粗糙的武将,竟然也懂得如此细微的东西。   便道:“是这样的。”   “继续闭着眼睛,你看着我,我便觉得我能来第九次。”靖廷伸手覆盖她的眼睛。   瑾宁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得罪不起。   剃刀很冰冷,靖廷在手中焐了一下,才开始剃。   瑾宁感觉他的动作很娴熟,仿佛是常做这些事情的,便问道:“你以前帮人修过眉毛吗?”   “没啊!”   “那你怎么这么熟练?”瑾宁撇嘴。   “别动,我是给自己剃胡子啊。”   瑾宁笑了,“那往后我给你剃胡子,你给我画眉。”   “……好!”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闷闷的。   一会儿过去了,瑾宁问道:“好了吗?”   “再等……一下下!”靖廷的声音有些急乱。   “差不多就得了,回头还得描,别太吹毛求疵。”瑾宁道,横竖她对容貌没有太在乎。   “嗯,快了!”靖廷的动作似乎有些凌乱了,眉头修一下又到眉尾修一下,再到弧形上又刮了两下。   好不容易他放下了剃刀,瑾宁睁开眼睛,想看看镜子,靖廷一手拉过她,“先描了再看,现在还不成的。”   瑾宁笑道:“好,那你先描了!”   她定定地看着靖廷,他无比的认真,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睫毛就跟扇子似地散开,说不出的迷人。   倒是让她有点想来第九次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可伶可俐见门虚掩,推门进来,咦了一声,“怎起那么早?”   可俐回头喊了一声,“嬷嬷,起了,快叫人备下热水!”   靖廷有些烦躁,冲帘子外喊道:“嚷什么嚷?都梳洗过了,都一边站着不许做声。”   可伶可俐对望了一眼,掀开帘子走进去。   两人顿时石化。   “画……画眉毛?”可俐嘴巴大得都能把小黑塞进去了。   “快好了!”靖廷粗暴地道,“退后两步,不许打扰。”   可伶拉着可俐的手,往后退了一下,眼前这一幕,有些触目惊心啊。   嬷嬷掀开帘子进来,看了一眼,惊愕地想说话,可伶马上捂住她的嘴巴,“嘘!”   嬷嬷惊疑地看着两人,又看着那边两人,这……   今日归宁啊!   “好了!”靖廷舒了一口气,语气有些犹豫,“但是,可能不太好看,第一次画,差不多是这样的。”   瑾宁微笑,转过去看镜子,“不打紧,我眉毛本来不难……修!”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两条,是毛毛虫吗?   但是,哪里有毛毛虫这么丑?头那么大,尾那么小?   “洗了吧!”靖廷见她忽然定住,自己也觉得不好看。   “好!”瑾宁正愁着不知道怎么说,听他建议,连忙就点头称好。   嬷嬷松了一口气,“快,拿热水!”   今日归宁,怎么也得是最好的面容回去,顶着两条丑陋的毛毛虫算什么意思?   那么突出,一看过去注意力就被毛毛虫吸引住了。   青莹端着热水进来,放在高架上,湿了毛巾,便轻轻为瑾宁擦拭着眉毛。   “毛呢?毛呢?”这一洗,青莹惊愕了,连喊了两声。   钱嬷嬷和可伶可俐凑过去,不禁膛目结舌。   两条眉毛,除了眉头有眉毛之外,便是眉头过去稍稍突出的部位还残留丁点儿,其余的眉毛都不见了。   而且,这有毛,这没毛,这又有毛,这又没毛,拉狗屎吗?拉一坨挪一次地?   “这是怎么回事啊?”钱嬷嬷急坏了,“这还不如有两条毛毛虫呢。”   瑾宁冲嬷嬷打眼色,嬷嬷惊疑地看着靖廷,“大将军,您的手笔?”   靖廷点头。   嬷嬷连忙改口,呵呵一笑,“这……这也挺挺有美感的,别致,别致啊。”   “那么别致,叫大将军帮您的眉毛修修?”可伶打趣道。   “闭嘴!”嬷嬷瞪了她一眼,“小孩子懂什么?谁天生就会修眉?不都是练出来的么?多练几次就成。”   这做夫君的为夫人修眉,可是鲜见的事情,那是大将军疼爱郡主,才会如此,可不能打击他的。   “还练?”可伶掩嘴偷笑,“那得等眉毛长出来再练了。”   “去去去,先梳头,回头我再画眉。”嬷嬷打她的脑袋。 第351章 老夫人不行了   这一通忙活,便见管家前来禀报,“大将军,礼都备下了,三份,都是一样的。”   “好,马车备下了吗?”   “都备下了,在门口候着呢。”管家道。   “嗯,你去吧。”靖廷打发了他去。   收拾好之后,便留下青莹和梨花看屋,先去给老爷子和江宁侯磕头。   请安之后,老夫人崔氏送瑾宁出来,轻声道:“昨日的事情对不住,是我一时不察,你别放在心上了。”   瑾宁一怔,才想起昨天她命人叫过自己,被靖廷纠缠得都忘记了。   她连忙道:“我早不记得了,祖母莫放在心上,我昨天去了军营,累得很,因而才没过来给祖母请安。”   崔氏只以为她敷衍,便淡笑道:“不打紧,往后在府中见面的时候多了。”   “是,是!”瑾宁埋怨地看了靖廷一眼,靖廷站得玉树临风,神情麻木。   虚应了两句,大家便开始出发了。   刚好郭玉姑姑也从宫中来,和靖廷夫妇打了个正着,两人赶忙见礼。   郭玉姑姑微笑,“今个归宁?”   “回姑姑的话,是的!”瑾宁抬起头回答说。   郭玉姑姑看了她一眼,“怎也不收拾仔细一些?眉毛这般画着,有点别扭。”   “已经是尽力而为了。”可俐在一旁回答说,“只有嬷嬷的巧手才能做无米之炊。”   “……”瑾宁无语地看着可俐。   “去吧,老身也有事。”郭玉姑姑微笑道。   “告退!”瑾宁道,下意识地驼背,盯着这个锅无米之炊,着实没有自信。   马车四辆,靖廷和瑾宁坐一辆,嬷嬷和可伶可俐坐一辆,剩下的两辆,都是拉礼物的。   归宁的第一程是国公府。   陈国公早早就命人准备了,族中的长辈也一同过来,瑾宁今时不同往日,长辈们都备下了厚礼。   初三叔看到瑾宁,很高兴,“回来就好。”   “给初三叔请安!”靖廷上前就见礼,钱嬷嬷叮嘱过,他不懂得这些也不认识女家的长辈,见到人只管像个傻儿子一样说请安就是。   “大将军,可不敢当的!”初三叔连忙就托住了靖廷的手。   一番招待之后,管家来找瑾宁,轻声道:“老夫人那边怕是不行了,看样子,就这两日的事情。”   “嗯!”瑾宁眸子敛住,藏了眼底的血雨腥风,人死如灯灭,一切都该让它过去了。   “要不要把二爷弄回来?国公爷的身子也是日益差了。”管家道。   “弄回来吧,大姐快说亲了,父亲在牢里总不是个办法,且大哥和郡主的日子也近了,总得有人奔走打点,若他还不知道悔改,我多了法子治他。”   “好,那我明日去奔跑一趟。”管家说。   瑾宁道:“有劳了!”   “我应该做的,对了,夫人那边命人送过话回来,说在狱中病了。”   “死了也和我无关!”瑾宁淡淡地道,“以后不必多事,我不是个善心的人,我记仇得很。”   “是!”管家一凛。   瑾宁先与陈梁晖和陈瑾宪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那边便说准备好了,可以去拜祭祖先。   陈国公在神楼里等着,见两人来到,神情很激动。   靖廷进去,就一本正经地跪下,神情很是庄严。   钱嬷嬷笑道:“大将军,先上了香再跪下磕头。”   靖廷哦了一声,连忙又起来。   小厮那边已经点燃了香,分派给两人,两人鞠躬之后把香插在香炉里,再绕到香案前跪下来。   瑾宁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牌位,心里是百感交集。   她很想告知母亲,她出嫁了,她嫁了一个好男儿,以后会很幸福。   只是话没说,泪先落,哽咽半响,也一字说不出来,只能是伏地磕头。   倒是靖廷对着牌位磕头,郑重地道:“小婿陈靖廷给岳母磕头,岳母请放心,小婿知道瑾宁是您的明珠,您用命换来的宝贝疙瘩,小婿一定会好好对待她,此生不叫任何人欺她辱她,更不会叫她受丁点的委屈流一滴眼泪,此生仅瑾宁一人,不纳妾……府中那个不算,回头就撵走,往后,不会再有。”   他一口气说完,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很紧张。   握住瑾宁的手,他手心也有汗。   瑾宁泪盈于睫。   陈国公也湿润了眼圈,痴痴地看着那牌位。   拜祭了祖先和岳母,陈国公便找靖廷去说话,瑾宁回了梨花院。   梨花院还是她出嫁之前的模样,一切没有改变。   管家一直陪同,道:“国公爷从您出嫁那天起,便命人打扫,说保不准您得空就会回来小住两日。”   瑾宁抚摸着妆台,道:“我自然会回来,我母亲在这里。”   可伶上前,“不知道国公爷找大将军说什么呢?”   瑾宁淡淡地道:“不知道呢。”   她知道的,不外乎是嘱咐他好好对待她。   陈国公带着靖廷进了书房,初三叔把门关上,站在了外头。   靖廷往日不喜欢陈国公的,因为他对瑾宁太刻薄,也曾言词上冒犯过陈国公。   但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他是泰山大人,所以,靖廷怕他记恨,便先告罪了,“小婿昔日多有得罪,请岳父见谅。”   陈国公看着他,招招手,温和地道:“坐下来!”   他自己说完,便坐在了罗汉床的一侧。   靖廷见他坐好,自己再在另外一侧坐下来。   “我这个岳父,确实不讨喜,你昔日说得对,也正因为你曾这般针对我,才看得出你对瑾宁是真心的。”   靖廷点头,“我对她自然是真心的。”   “叫你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这些话,也只能跟你说。”陈国公看着他道。   靖廷道:“岳父请说。”   陈国公咳嗽了一声,“我身子不行了,大夫说我肺腑藏毒,不久人世,所以有些话,我要叮嘱你的。”   “肺腑藏毒?您被何人下毒?”靖廷一怔。   “不,不,不是下毒,”陈国公连忙摇头,“不是被人下毒,是我已经病入膏肓,这一次东浙受伤,伤势过重,把底子给伤了,这便加重了病情。”   “怎会病入膏肓?看您还是很精神啊!”靖廷诧异地道。   “是太后的销服丹有用,为撑着这副躯壳,平安公主也请了御医出宫为我诊治过,说我若能撑过半年便算不错,哎,其实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是初三不死心,去求了公主,公主才入宫为我请御医的。” 第352章 不是这样的人   靖廷听了之后,有些难过。   “此事你莫要告知瑾宁。”陈国公看着他,眸光灰暗,“想起这些年,我着实是心中有愧,我做错太多太多了,害了我挚爱的人,也害了我唯一的女儿,人之将死,反而看清楚了许多事。我这个女儿啊,注定不凡的,平安公主跟我说,太后很是赏识她,有意让她投军,哎,怎么说呢?我自己就是武将出身,我的孩子能投军,我心里当然高兴。可若太平盛世还好,若有战祸,她要领兵出征,我怎么能放心?”   “是的。”靖廷想说会保护她,但是,在战场上凶险异常,他会尽力却不一定能确保护得住她。   陈国公看着他,继续道:“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极力阻止她投军,唯有这样,她才会安全,她就那么几年,我希望她能过得安逸一些。”   靖廷沉默了一下,“我极力,但是未必能劝得住,若入营是她想要的,我不会阻止她。”   “但是危险啊!”陈国公急了,“你是为她好,你是阻止她去送命,闺阁女子,只需要在夫君的宠爱下过活就成,不需要到战场上去卖命。”   “我相信瑾宁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最好的,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有大志,有理想,我不能扼杀她的理想,岳父,这点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我会转达你的意思。”   陈国公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我以为你真疼爱她,却不料,你没把她的生死当回事。”   靖廷严肃地道:“我自然是爱她的,也把她的生死当回事,但是,若我的阻止让她不开心,不快活,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她想去做的事情,我会支持她去做,我能做的,就是尽一切的能力去保护她。”   陈国公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想法?”   靖廷看着他,“岳父,我问您一句,您投军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杀敌,护国护百姓,建功立业!”   “但是有可能会死!”   “国难当前,区区一条命何足惜?”陈国公严肃地道。   “杀退敌人,凯旋归朝,您心里高兴吗?骄傲吗?”   “自然高兴,自然骄傲!”陈国公遽然道。   靖廷点头,“是的,若瑾宁也需要这一份骄傲,需要这一份成功感,我该阻止她吗?”   陈国公一怔。   他只是爱女之心,单纯地想要她好好地活着,没想过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轻轻道:“这个以后再说吧。”   叹息一声,道:“若她要投军,如今已经是飞凤将军了,势必要应对朝堂之争,我在朝中多年,碌碌无为,可也看到了一些,朝中如今是有太后镇着,看似和平,其实,背地里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是从不曾消停的,你们若是入朝,记住我的话,跟着靖国候和你父亲的步伐,不管他们做什么,不问对错只管跟着就成。”   “不管对错?”靖廷不理解了。   “他们不会走错,因为他们有人指引,明白吗?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们错了,你先别急着下结论,凡事,都得看清楚了再行,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纰漏,才不会被人揪住把柄,朝中为官,步步如履薄冰,你要谨记我的话。”陈国公看着他道。   “明白了!”靖廷点点头。   在国公府吃了午膳,两人便奔赴下一个娘家,甄大将军府。   甄大将军府的热闹盛况和国公府比起来,简直就是过大节。   门口早就有甄少将们候着,新人刚下马车,便把靖廷给拉走了,对瑾宁就是一句话,“陪老太太去。”   瑾宁哭笑不得,“哥哥们不是要听我讲东浙的事情吗?”   “有妹夫说就行了,你虽打了东浙王府,可妹夫是把整个兵器库摧毁了啊,当然是妹夫的故事比较精彩,你的那点功绩,留待茶余饭后慢慢说。”   靖廷急道:“我这还没给老人磕头呢。”   “不着急,先说故事!”众人拉着他就走。   瑾宁怔怔地看着,忽地似乎飘来小表哥的一句话,“先说洞房花烛夜的故事。”   瑾宁摇头,一群小流,氓!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一大群家眷拥簇之下,她笑意盎然,看着她的宝贝孙女跑过来。   瑾宁扶着她的手臂,“这么冷的天,怎出来等?快进屋里去。”   “他们说你来了,我就琢磨那么久不见呢?”老太太笑着,神情甚是愉悦。   不过,她随即站定,往后看了一眼,“靖廷呢?”   “被哥哥们拉走了。”瑾宁没好气地道,“我都喊着说要去给老太太磕头,就是不放人。”   “让他们去!”老太太豪气地说,“年轻哥儿和我老太太也说不到一块去,陪着你来就成。”   “怎么就不能?老太太还年轻着呢。”瑾宁卖乖道。   “嘴儿甜!”老太太高兴地道。   拥簇进去,老太太坐下之后,瑾宁等舅妈和长辈们也坐下,便跪了下来给大家行礼。   大舅妈笑着道:“快起来,这地上冰冷,回头老太太要心疼了。”   瑾宁笑着起来,坐在老太太的身边。   “外祖父和舅舅呢?”瑾宁问道。   “在厨房里,今晚,你外祖父说要亲自给你烤全羊!”大舅妈笑着说。   二舅妈叹息,“看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这紧张劲儿,我只恨自己没这么福气,生不出闺女来。”   老太太笑骂道:“怎地?是说我老太太偏心不成?”   “就是偏心!”二舅妈嘴巴一撇,故作吃醋道:“五郎他们回来,哪里有这阵仗?还烤全羊,鸡屁股都没吃上。”   老太太笑着道:“行,今晚鸡屁股谁都不跟你抢,都给你二房吃了。”   说完,对瑾宁道:“咱宁儿吃鸡腿。”   众人哄堂大笑,老太太这偏心的罪名算是落实了。   烤全羊,颇有漠北风味,甄大将军今晚拉着靖廷,只喝三杯,也不摆祖父威势,他一把年纪,知道以武力永远镇压不住年轻的灵魂,他要以德服人,同时卖惨。   “你知道,宁儿自小被人丢在了庄子里,无父无母长大,在庄子里是备受欺凌,好不容易回到京中,父亲糊涂,继母恶毒,她也是吃尽了苦头才有今日,你若辜负了她,老夫剁……多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啊!”   靖廷听着这文路不通的话,猛地点头。   甄家四郎说:“祖父,您就放心,九弟不是这样的人。” 第353章 回府了   “九弟?”甄大将军看着四郎,“怎地他是九弟?妹夫就是妹夫,还弄个九弟出来?”   几位表哥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   瑾宁的眉心突突地跳了几下,感觉有些不祥的预兆。   她看向靖廷,靖廷低着头喝酒,像是使劲掩饰。   瑾宁眯起眼睛,他们这几个男人,一下午躲在屋中吃酒聊天,都聊什么话题啊?   “对啊,为什么是九弟啊?”老夫人也好奇。   五郎笑着说:“祖母,方才和妹婿聊天,说起他祖家之事,才知道原来在他们族中,他刚好排行第九,所以便叫九弟了。”   “原来如此,那就叫九郎吧,横竖咱家的那些都不叫名字,有大一二三四五郞,再来个九郞也无妨。”   靖廷的头越发低下去,对不住老太太这番天真的心思啊。   这顿饭笑笑闹闹,又敬酒,和和乐乐地就过去了。   吃了晚饭,便得要去总领府了。   这是归宁的最后一程,两人捧着肚子上了马车,饱得都快吐了。   “希望师父被弄酒席了。”瑾宁哭丧着脸道。   “弄了也吃不下了。”靖廷啃了好几块羊排骨,又喝了两碗羊杂汤,实在饱得要紧。   瑾宁想起方才酒席之言,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嗯?九爷您今晚喝了不少啊!”   靖廷横了她一眼,“什么九爷?乱七八糟的。”   “是啊,什么九爷呢?我也不知道啊,不如九爷您解释解释?”   “不是说了吗?我在族中排行第九。”靖廷道。   “噢,原来如此,想也知道不可能有其他原因,毕竟,若是论昨晚之事,也顶多是八爷,何来九爷一说呢?”瑾宁凉凉地道。   靖廷拉长了脸,“胡说八道,这称呼还能和昨晚之事牵扯上了?且若真要说,八次就是八次,我怎会吹嘘是九次?”   瑾宁可不信,什么排行第九?神鹰将军就他一个儿子,神鹰将军也是陈家长子,底下排行的那些都比他小,就真是这个意思,他也是大爷,而不是九爷。   看着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瑾宁冷笑两声,“那明日我回来好好问问表哥,看到底这九弟是什么意思。”   靖廷看着她,“这事怎好问?”   “排行之事还不能问了?”瑾宁反问。   靖廷纠结地道:“有什么好问的?”   “才成亲,你就开始欺骗我了,我能不问吗?”   靖廷更纠结,憋了半响,“这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们死活逼我说,缠了我半个时辰,我这才说了的,明明可以说的话那么多,他们怎就对洞房花烛夜那么感兴趣呢?我也是费解得很。”   瑾宁哭笑不得,“逼也不能说啊。”   “下次不与他们说话了。”靖廷也觉得很委屈,哪里有五个人逼一个人的?且专门刺探人家的隐私,过分。   瑾宁看着他,以前和他不熟悉的时候,觉得他这个人冷冰冰,不苟言笑,和任何人都不亲近,但是恪守礼仪,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哪怕被人冷落耻笑。   现在发现他不是冷冰冰,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看来,人缘甚好的她,要好好教教他了。   来到总领府,瑾宁整个都轻松了下来。   进门就拉着靖廷直挺挺地瘫在暖阁的罗汉床上,“师父,我撑着了,今晚别弄夜宵。”   “想吃还没呢。”苏意抽着烟袋进来,乜斜了他一眼,“皮实,坐起来,没个小姐的样。”   靖廷站起来拱手,“师父!”   苏意点点头,“坐!”   靖廷在苏意面前也完全没有拘谨,神情轻松。   瑾宁盘腿坐着,看着苏意的烟袋,“您什么时候抽烟袋的?”   “为太后试烟,这烟叶是新的,味道有点呛。”   “太后抽烟袋啊?”瑾宁瞪大眼睛。   “嗯。”苏意喷了一口烟,“瘾儿大着呢。”   “师父,您跟太后很熟悉吧?您跟我说说太后的事情。”瑾宁道。   “大胆,太后的事岂容你窥探?”苏意白了她一眼,“这嘴巴若不封严实了,到时候出去乱说话,肯定得惹祸。”   “太后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怎不问问我?”靖廷道。   “你知道?你知道多少?”瑾宁问道。   “很多啊,你想知道哪些?回头慢慢跟你说。”   “好!”瑾宁又半躺下来,“累啊!”   苏意看着她,皱起眉头,“叫瑞清郡主把脉了吗?”   “没事。”瑾宁支着脑袋道。   苏意看着靖廷,“明儿得空去靖国候府,让瑞清郡主给她把脉。”   “知道了!”   “明儿我们出去呢。”瑾宁又坐起来,热烈地看着苏意,“师父,我们去游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   “我去做什么?”苏意道。   “想带你去,老人不能总是在家里闷着。”   苏意翻翻白眼,“师父哪里老了?再说,师父一年到头都没在京中,哪里是在家里闷着?”   瑾宁道:“你以后少点出去,该培养几个人了。”   “本来培养了靖廷,这不,砸你手上了。”   靖廷听到这些,问道:“师父,吴大人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   “还没查实,等有确凿证据再说。”苏意道。   “要不要我明日……”   苏意打断他的话,“明日不是要陪这猴儿出去吗?没事,叫断刃去就成。”   瑾宁听得趴在罗汉床的茶几上,听着他们说公事,觉得困意来袭,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醒来已经是在马车上了,被他抱着。   “回府了?”   “醒了?还没到,再睡一会。”   “不睡了,我还得去见老夫人!”   “不去了,亥时过了,老夫人只怕早歇下了。”靖廷道。   瑾宁一怔,“亥时过了啊?我睡了这么久?老夫人昨晚传我过去,我都没去呢,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想法。”   “不会!”靖廷柔声道,“会也不管,继续睡,到了我叫醒你。”   瑾宁贪恋他怀中的温暖,马车颠簸,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江宁侯府。   崔氏坐在妆台前,亥时刚过,老爷子还在书房。   “老夫人,这少夫人架子也太大了,昨晚请不来,今个也不来。”侍女白儿为她卸妆,道。   崔氏淡淡地道:“习惯了,不必在意。”   “不是这样说的,您辈分在呢,她是小辈,怎可这般轻看您?按奴婢说,该是记恨了您,因为昨日那事,她以为您要针对她呢。” 第354章 开始收拾   崔氏取下簪子,落寞地道:“罢了,若是如此,不必强求。”   白儿道:“听说夫人很不喜欢她,看来,也是因为少夫人性子骄矜的缘故,老夫人,按奴婢说,如今侯爷不待见夫人,不如,您在侯爷面前为夫人说几句话,这府中以后始终是夫人当家的,她会感激您的。”   崔氏把簪子重重地拍在妆台上,怒斥道:“闭嘴,谁叫你胡乱出主意?不管这话是你自己心里所想还是有人教你这样说的,都该掌你的嘴。”   白儿神色一慌,连忙道:“老夫人恕罪,奴婢多言了!”   “我素来不管府中是非争斗,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少夫人,你我都不知道缘由,却在此胡乱猜测,你伺候我两年,难道不知道我最不喜什么吗?这一次念你初犯,便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定掌你的嘴,出去!”崔氏怒道。   白儿整个都怔住了,这位半路入门的老夫人性情是最为温和的,往日自己便是犯错也不见她生气,今日不过是多言了几句,竟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眼圈含泪,委屈地道:“是!”   说完,便哭着跑了出去。   崔氏轻轻叹息一声,在里头整理床褥的婆子走出来,道:“老夫人,不必生气,丫头不懂事罢了。”   “夏妈妈,祸从口出,这少夫人不是善茬,咱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你回头说说白儿,她没什么坏心,却容易被人撺掇。”   “是,老夫人放心,我回头说她去。”夏妈妈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少夫人对您,未免也太无礼了。”   “大将军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我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老夫人,既然都不名正言顺,她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正常,何必强求?”   夏妈妈便不说话了。   瑾宁回府便呼呼大睡,压根没想到昨晚没去给崔氏那边,今日又没去,会让崔氏想多了。   所以,翌日一早,靖廷和瑾宁过去请安的时候,崔氏避而不见,瑾宁给老太爷奉茶之后,便退了出去给江宁侯请安。   江宁侯正在屋中喝茶,今天不早朝,他武将也不必总是入内阁议事,所以比较清闲。   他和江宁侯夫人早就不住在一块了,三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侯爷看着瑾宁道:“那边,你若不想去,不必去,若有人敢说你不孝不敬,尽管告诉我。”   瑾宁知道他说的是谁,便微笑道:“不打紧,不就是问个安的事情吗?想必婆母大度,不会与我为难。”   江宁侯有些意外她这样说,“那你若是想去的,便去吧,也省得那些嘴碎的婆娘在背后嚼舌头根子。”   大家族,烦就烦在这里,新嫁娘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但凡有什么出格的,往外一传就通天了。   江宁侯最烦那些婆娘说闲话,所以也不想瑾宁被人非议。   “是!”瑾宁道。   瑾宁告退出去之后,靖廷不必去给江宁侯夫人请安,她便带着可伶可俐去了。   江宁侯夫人对瑾宁十分客气,自然也是相对无言,请安之后瑾宁也就走了。   她想着没去拜见崔氏,便特意去了崔氏的屋中走一趟,结果,被崔氏屋中的侍女告知说老夫人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瑾宁于是便回了屋中,靖廷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东西,此番出门,只带可伶可俐,其余的人一律留在了府中。   几日的假期,其实也去不了太远,本来提议是信马由缰,去到哪里算哪里,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但是,后来靖廷转念一想,既然是住几日,何不去枣庄呢?   瑾宁一听,马上拍板,“走,去枣庄!”   瑾宁带着姑爷来,枣庄那边是热闹翻天了,一顿顿好吃好喝的招呼,白天满山转悠,晚上和大家伙一起围着火堆聊天,靖廷和瑾宁都觉得恣意非常。   住了几日,竟有点不想离去的感觉。   但是,靖廷的休假结束,必须得回去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靖廷不进去,而是送她到门口之后,便策马去了南监。   下人牵好马,瑾宁回头对可伶道:“你去陈幸如那边说一声,让她每日过来伺候我!”   可伶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要收拾她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样让她在府中了呢。”   “我只是想过几天安静日子。”瑾宁嗤笑。   “那倒是,这几天的安静日子得给你。”可伶笑道。   瑾宁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坐下来不过才喝了一口水,便见陈幸如风风火火地进来,嘴里怒道:“你凭什么让我来伺候你?我伺候你,你受得起吗?”   瑾宁抬眸,淡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放下杯子,“你说呢?姨奶奶!”   “你……”陈幸如盯着她,恨不得撕了她的脸,“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今日你拥有的一切,是我陈幸如不要的。”   “那我也不会多谢你。”瑾宁敲着桌子,“过来倒茶!”   陈幸如的丫头翠儿来到,听得此言,连忙就想上前倒茶。   瑾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伺候我的资格吗?”   翠儿一怔,“奴婢……奴婢给少夫人倒茶!”   “出去!”瑾宁道。   翠儿勉强一笑,“姨奶奶不会伺候人,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会就学,谁一出生就会?”瑾宁打了眼色,可俐上前拉了翠儿,“走!”   翠儿被拽了出去,陈幸如生气地看着瑾宁,“你折磨我,很得意是吗?”   “你伺候我,天经地义,有什么得意不得意的?”   “你是想逼我走?”   “是!”瑾宁承认。   “我偏不如你愿!”陈幸如哼了一声,“不就是倒茶吗?”   她上前拿起了茶壶,往瑾宁的杯子里斟茶,瑾宁端着茶杯,在手中转动了一下,透过茶水上升的雾气看着陈幸如,“挺好,陈侍郎家的小姐亲自伺候我,我这福分大了,怎舍得让你走?去为我准备洗澡水!”   “这些是奴才的活!”陈幸如怒道。   “你是主子吗?”瑾宁反问。   “你……”   瑾宁站起来,笑意盎然,“你也是奴才,至少,在我面前,你是奴才!”   “陈瑾宁!”她怒喝一声。   瑾宁反手一巴掌打过去,笑容顿收,冷冷地看着她,“你不要以为我冲你笑,就会对你客气,你不走,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折磨得你死去活来再把你指给小厮为妻。” 第355章 就这样不管了   陈幸如捂住脸,又怒又惊地看着她,“你敢?”   “不敢?试试!”瑾宁凉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竟叫陈幸如觉得恐怖。   她以前看不起陈瑾宁,甚至在她入门之后,听闻对长辈恭顺,对奴才礼待,便认为她未曾站稳阵脚,自己就有机会。   但是,看她这般凶狠的脸,她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她。   “你敢打我,你等着!”陈幸如转身跑了出去。   可伶看着她的背影,道:“你说她去找谁呢?”   “老爷子!”   “为什么啊?”可伶奇怪,“老爷子会帮她吗?”   “老爷子最烦府中出事,且老爷子是个文人,与她父亲也有些交情。”瑾宁说。   “那可不妙!”   瑾宁笑道:“有什么不妙?老爷子还能理会我管教妾侍?就算理会,也不过是循例问问,我自有说辞。”   果不其然,老爷子隔了一会儿便叫人请瑾宁过去。   瑾宁拾掇一下,便去了老爷子的屋中。   陈幸如和崔氏都在,陈幸如眼圈发红,脸上的指印清晰,看到瑾宁进来,便怨恨地瞪着她。   崔氏倒是没什么表情。   瑾宁依礼上前见过,然后道:“不知道祖父叫我什么事呢?”   老爷子神情威严,道:“少夫人,听姨奶奶说,你对她做出了诸多无理的要求,她不做,你还掌掴她,可有这样的事情?”   瑾宁问道:“不知道她说的诸多无理的要求,是指哪些要求?至于掌掴,确实是有的。”   老爷子沉声道:“动手打人,总归是不对的。”   “祖父,我只问您一句,我叫姨奶奶倒茶,伺候沐浴,可有错?”瑾宁问道。   “这些都是奴才的活儿!”陈幸如怒道。   瑾宁厉声呵斥,“闭嘴,我与老爷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老爷子跟前,岂容你这般没规矩?”   一句没规矩,让老爷子脸色沉了沉,眸光淡淡地扫过陈幸如的脸,对瑾宁也和悦了几分,“她既然是靖廷的妾,你是正房夫人,她伺候你是应该的,她若不愿意,慢慢教便是,尽量就别出手打人。”   “祖父,我打她一巴掌,好过日后她被人打死。”瑾宁沉声道。   陈幸如闻言,惊怒地道:“你胡说什么?谁敢打死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无道刁毒吗?”   崔氏也淡淡地道:“是啊,少夫人这话也说都太危言耸听了,这后院的妇人,还有人莫名进来打死?”   老爷子也不太高兴的,觉得瑾宁把他当傻子看待了,她不尊主母,顶多是没有规矩,无礼,打她一下,认了就认了,还扯这打死不打死的。   瑾宁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崔氏,“祖母,可知道她是如何做了靖廷的妾的?”   崔氏一怔,这事,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甚齐全,便道:“知道一些,你冥婚入门的时候,她来了,跪下来说愿意做妾,还是靖国候夫人做的主呢。”   瑾宁道:“那祖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看不上靖廷,连正房夫人都不愿意做,怎么会愿意做妾?她是思慕靖国候,挑衅靖国候夫人,背地里说靖国候夫人年老色衰,性子刁毒,太后又护短助长了她的气焰,还说靖国侯早就厌弃了她只是看在太后的份上没有休妻,她这话被靖国候夫人听去了,靖国候夫人能不生气?所以,这才使了点儿计策,她下跪为妾,真是为靖廷妾吗?不,她是想做靖国候的妾,只是没想到靖国候夫人会这般惩罚她。或许祖父和祖母都觉得我方才危言耸听,但是,靖国候夫人是什么性子的人,想必祖父祖母也略有耳闻,她本是报复陈幸如的,我若不刁难她几分,自然就有人来收拾她,祖父祖母若不信的话,只管等着看便知。”   瑾宁这番话,无疑是把靖国候夫人给拖下水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内疚,这坨陈幸如,是靖国候夫人算计了她,她当然不能置身事外的。   大周王朝,有两个女人是让人望而生畏的。   一个自然是龙太后,另外一人,就是靖国候夫人阿蛇了。   阿蛇原先伺候皇太后的时候,便连皇太后都敢怼,朝中不少大人都曾被她训斥过,且她也不是嘴皮子上磨磨便算的那种人,若真惹得她不高兴,她是直接上手。   所以,无论是朝中大人,还是京中名媛夫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她。   老爷子听了这番话,又见陈幸如脸色发白,没有辩解之词,便知道是真的。   关于陈幸如得罪靖国候夫人的事情,他也是听过的,但是不知道其中细节,如今听瑾宁和盘托出,他当下对陈幸如厌恶到了极点。   原来,她退婚是因为思慕靖国候,甚至宁可做靖国候的妾也不愿意做靖廷的正妻。   老爷子遂淡淡地道:“原来竟是如此,既然姨奶奶看不上我们家靖廷,也不必委屈,若不愿意尽妾侍本分,求去便是。”   陈幸如没想到老爷子这样说,她伤心欲绝地道:“你们都巴不得赶我走,可当初也是你们巴巴上门求亲的,如今我做了妾侍,身份底下,你们便一个个欺负我,你们侯府,是簪缨世家,也是书香门第,却做出这样欺负人的事情来,难道就不怕别人指着你的脊梁骨痛骂吗?”   “大胆!”瑾宁怒喝一声,“老爷子面前,你也敢这般放肆?这些话,但凡有只言片语传了出去伤了老爷子的名声,我撕烂你的嘴。”   “你哪里来的威风?”陈幸如不甘示弱,“你不过是乡下丫头。”   “你甭管我是什么丫头,惹了我,没你好果子吃,今日这一巴掌,你尽管回你娘家去告状。”瑾宁气势冷冽地道。   瑾宁这般气焰,倒是让老爷子刮目相看。   他素来认为,主母必须要雷厉风行,有威严才可镇得住内宅后院,让男人专心为朝廷效力。   而反观陈幸如说的那些话,老爷子就不禁动气了。   他是最着紧名声的,她这些话若真传了出去,外人不管事实如何,首先议论一通,这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羞辱了。   因此,瑾宁吼这一嗓子,倒让一直在乎女子言行举止的老爷子为之痛快。   因此,老爷子挥挥手,“行了,都下去吧。”   “就这样不管了?你偏帮着陈瑾宁,你处事不公!”陈幸如感觉到彻底的被轻视,这在她十几年的生涯里从未曾有过的,她受不住。 第356章 我帮你吧   老爷子听得这话,气得脸色发青,直接往外撵人,“来啊,送姨奶奶回去。”   崔氏站起来拍着陈幸如的手和蔼地劝道:“先回去吧,伺候主母是你的本分,不可多言。”   “放手,你凭什么碰我?你这个不祥人,克夫星!”陈幸如对崔氏有意见,在崔氏当时劝说的时候她就觉得崔氏偏帮陈瑾宁,如今盛怒之下,无处发泄,竟当着老爷子的面直接就开骂了。   崔氏面容顿时僵硬,手慢慢地垂下来。   老爷子也怔住了,狂怒迅疾而上。   瑾宁站在她的身后,听得此言,回身冷着脸道:“道歉!”   “你滚吧你,装什么威风?”陈幸如气打一处来,“我骂的又不是你,装什么孝子贤孙?”   瑾宁再说一次,“道歉!”   “滚!”   瑾宁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连续几巴掌,直打得陈幸如跌倒在地上,陈幸如又痛又怒,竟放声大哭起来。   瑾宁怒道:“来人,送姨奶奶回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一步,再命人请陈侍郎过府。”   “好,叫我哥哥过府,我便不信,你陈瑾宁能只手遮天!”陈幸如怒极,哭着吼道。   翠儿和巧儿连忙扶着陈幸如回房,这一路哭着谩骂,着实叫人听了耳朵生痛。   崔氏脸色发白,眸色复杂地看了瑾宁一眼,“不必如此,她说任她说。”   瑾宁正色道:“这般恶毒的谩骂,不能忍,您如今是祖父的夫人,她说您克夫,不祥,便是诅咒祖父,我容不得她这般放肆。”   崔氏只以为她是在老爷子面前卖乖讨好,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明着是为自己出头,因而,淡淡地道:“谢谢!”   瑾宁从崔氏眼底看出了什么,有些恍然,随即道:“我陈瑾宁恩怨分明,靖廷认这位祖父,那他便是我的祖父,靖廷在乎的人,我也在乎,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在乎的人,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容许。”   说完,她福身,“祖父,祖母,瑾宁告退。”   “去吧!”老爷子神色稍稍和缓,道。   瑾宁走了出去,忽地又回头,“若回头陈侍郎过来,我应付便可,这毕竟是内宅之事,祖父原不需要出这个面,免得到时候应对诸多指责,瑾宁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冲我来就是。”   瑾宁的磊落,让崔氏有些不解。   开始,觉得她是做戏给老爷子看,卖乖嘛,这样才好在府中站稳阵脚。   但是,她一会儿要面对的是陈侍郎,这朝中三品大员,她如何应对?   她若存了私心,就该再卖乖让老爷子出面为她善后。   但是,她却又不是。   崔氏在屋中想了想,走出去转悠了一下,依旧想不明白。   她本来不该多事的,往日回来,她从不与人有任何冲突,因为在这里住不久。   但是如今老爷既然在京中谋职,她大概也是要长期住在侯府,侯府的人事就和她相关了。   这个陈瑾宁,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看着没机心,但是做的事情又能看出机心来。   看若说有机心,那些话里又透着明澈磊落。   且那日自己邀请她过来,她没来,可见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是方才又为她出头掌掴陈幸如。   当然,这个为她出头还不能下定论,也有可能是她不待见陈幸如,寻个由头再教训她一顿。   “夫人,您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直接去问问?”夏妈妈见她愁眉紧缩,也知道她心里所想,便道。   “去问问?”崔氏一怔。   “是啊,没什么不能问的,有些时候,您先坦荡了,旁人不坦荡,那以后就防着点,走远点,总胜过在这里猜测。”夏妈妈说。   崔氏想了一下,“妈妈说得对,没什么不能问的,走,去宁瑟阁。”   瑾宁回到宁瑟阁坐下来喝了杯茶,便听得青莹报说老夫人过来了。   瑾宁出门口相迎,福身道:“瑾宁见过祖母!”   崔氏微笑,“进去说话,屋外冷。”   “好!”瑾宁应道,请她先进去自己再跟着进去。   屋中暖和,崔氏脱了披风交给了夏妈妈,瑾宁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来,问道:“祖母怎忽然过来了?有事的话,使人唤一声便是。”   夏妈妈道:“上次便唤过少夫人,少夫人忙,不得空前去,所以,老夫人便亲自前来了。”   瑾宁本就觉得崔氏忽然对自己冷淡,如今听夏妈妈一说,便知道是因为那晚自己忘记过去的事情。   她道:“那天祖母请我,我确实是忘记了过去,对不住!”   “忘记?少夫人这借口倒是新鲜。”夏妈妈说。   崔氏淡道:“行了,闭嘴吧。”   瑾宁听得出夏妈妈说的话就是崔氏要说的话,不过是她自己不好说,叫夏妈妈代言。   她道:“不是借口,若找借口,我定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例如腹痛头痛脚痛,可确实是一时与靖廷说笑打闹就忘记了,这事是我不对,我道歉,祖母原谅。”   崔氏看着她真诚的眸子,道:“我信你,此事过了,不必再说。”   “祖母大度,瑾宁惭愧。”瑾宁道。   崔氏问她,“你叫陈侍郎过来,你自己一人可应付得来?若不愿长辈插手,可命人叫大将军回来。”   “凡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陈侍郎是朝廷官员,他最讲道理了,所以祖母不必担心。”   崔氏摇摇头,“这怕不是道理能说得通的,这位陈侍郎最是紧张这个妹妹,昔日里宠得跟什么似的,也因如此,才纵得姨奶奶目中无人,自尊自大,半点委屈生受不得,若说有老爷子或者是侯爷在场,他或许不敢造次,只是若只有你……即便是我也在场,只怕他不卖这个面子。”   “在侯府,他不卖面子也不至于对我如何,也不能对我如何。”   “是不能如何,可说些刻薄的话,也是够难听的,且他是官员,他对你的斥责,若传了出去,只怕外人都道你是这般刁毒刻薄之辈。”   瑾宁淡笑,“祖母不必为我担忧,名声算个什么东西?我从不在乎!”   崔氏奇异地看着她,“你竟如此看得开?”   瑾宁微笑不语。   崔氏道:“好,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在此等候。”   瑾宁道:“祖母不必如此,这内宅之事,怕是您也不愿意牵扯的。”   “无法置身事外,就只好参与,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我在这里,到底是个长辈,陈侍郎不至于会太过分的。”   瑾宁微笑,陈侍郎年少得志,自视甚高,且是个读道德文章的人,尊原配却未必敬重这位半路入门的寡,妇。   且陈侍郎只敬重老爷子和侯爷,日前闹了那样的事情,他自认受了委屈,今日来,他怕会有些肆无忌惮了。   若她为自己说话,只怕会招辱。 第357章 你要不要脸   陈侍郎听得侯府来报,知道自己的妹妹又出事,便连忙去了。   但是,来请他的人不是妹妹屋中的人,他不了解情况,便先去了陈幸如的屋中去。   去到的时候,陈幸如正哭得死里活来,眼睛红肿,一张脸也是肿胀难分,指印清晰。   陈幸如见到他,扑了进去他怀中,“哥哥,这一次你若不为我做主,我宁可死了。”   陈侍郎听了妹妹这话,再看妹妹脸上的掌印,惊怒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快与哥哥说说。”   陈幸如泣不成声,放声哭了一会儿这才说:“那陈瑾宁欺人太甚,竟然叫我到她屋中伺候,还故意刁难我,我不从,她竟然打了我一巴掌……”   “动手打人?”陈侍郎勃然大怒,这妹妹他是自小疼爱,骂一句都舍不得,被人当丫鬟使唤也就罢了,竟还出手打人,“你怎么不找老爷子或者侯爷为你做主?”   陈幸如满眼愤恨地道:“侯爷不在府中,我找了老爷子,殊不知那陈瑾宁到了老爷子的跟前,一顿奉承,又巧言令色,老爷子竟信了她,那崔氏还为她说话,我自然不甘心,争辩了几句,陈瑾宁那疯狗就扑过来打我,她是当着老爷子和崔氏的面打我,他们都不管,眼睁睁看着我被陈瑾宁殴打,哥哥,我这没办法活下去了,陈瑾宁是要弄死我啊,她说,若我还在侯府,有的是办法对付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陈侍郎气得浑身颤抖,“老爷子是读圣贤之道的,怎也可这般糊涂?竟被陈瑾宁糊弄,是非不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陈幸如哭着道:“他是糊涂,可哥哥的身份自然不能与他争个说法,那陈瑾宁打了我之后,便叫人去请你,我知道她定要不依不挠说我的坏话,哥哥,陈瑾宁是欺人太甚啊,侯府也欺人太甚,你不知道,那日你的岳母是如何的气母亲,甚至还说你不敢休了嫂子,你今日若不拿出男儿气魄来,这辈子你都得被侯府的人吃住了,我在侯府多时,不曾被这样对待过,如今忽然这样,定时因为那日你不敢争辩。”   关于岳母江宁侯夫人的态度,陈侍郎听母亲说过了,听了之后,他很生气,母亲指责他窝囊,可他确实有所顾忌,只是到底意难平,回去之后也没搭理李齐容,让她自己反省,可大概就是这样,让侯府的人以为他软弱可欺,连带自己的妹妹都得遭罪。   “走,我们去找老爷子!”陈侍郎说着,便拉着陈幸如的手往外走。   到了门口,可伶拦下来了,“陈大人,少夫人说,若您来了,请您到宁瑟阁。”   陈侍郎衣袖一拂,怒气冲冲地道:“来得好,我正要找她呢。”   说完,大步就往前走。   可伶淡淡地道:“陈大人知道宁瑟阁在哪里吗?”   “带路!”陈侍郎怒声道。   可伶哼道:“官威真大!”   “宁瑟阁的一个小小奴婢,竟也敢这般放肆,可想而知主子有多刁毒!”   “走吧陈大人,带你去见见我刁毒的主子。”可伶冷道。   可伶带着他们兄妹往宁瑟阁而去。   去的时候,陈侍郎跟陈幸如说:“一会你不要做声,等我来说。”   “是!”陈幸如这些年无论出什么事,都是哥哥代为摆平,她认为,只要哥哥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来到宁瑟阁,瑾宁和崔氏都坐在偏厅里,偏厅没有火墙,屋中甚至没有生炭炉,十分冰冷。   陈侍郎进去看到崔氏,本想先行礼,但是想起妹妹所言,这崔氏曾帮着陈瑾宁欺负幸如,这礼生生地给他憋住了。   瑾宁没站起来,看着怒容满面的他,道:“陈侍郎请坐!”   “不必!”陈侍郎大手一挥,看着瑾宁,“本官今日来,是想请问一声少夫人,我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毒打她?”   “看来陈侍郎是来兴师问罪的!”瑾宁淡笑,眸光冰冷,“但是,陈侍郎可不要忘记,是我命人去请你来的。”   “又如何?本官不觉得有什么分别,只问少夫人一句,幸如脸上的伤,可是你打的?只要是你打的,那本官这罪,就是问定了。”   “自然有分别!”瑾宁猛地站起来,厉声道:“既然是我请大人来的,那我必定是有状要告,大人不妨先听我告,再来问我的罪!”   “打人还要告状?真是荒谬!”陈侍郎冷笑。   “荒谬?更荒谬的还有呢,陈大人是朝廷堂堂三品大员,本应明辨是非,知晓仁义,今日你妹妹犯错,顶撞长辈,不尊主母,我请你过府,还没言语,你倒是先护短问我的罪,这荒谬吗?”瑾宁反唇相讥。   “你刁难于她,她如何能尊敬你?至于顶撞长辈……”他漫看了崔氏一眼,“若长辈站直行正,不偏不倚,怎会有人顶撞?”   瑾宁笑了,“如此说来,主母错了,长辈错了,唯独我们这位姨奶奶没错?”   “陈瑾宁,是你故意刁难我在先!”陈幸如忍不住怒道。   “刁难?我叫你伺候我,算刁难吗?若真要刁难你,你企图自尽威逼于我,想要平妻之位的时候我便可以直接赶你出去。”   陈幸如冷道:“你以为你不想吗?你不过是要在陈靖廷面前博个贤名那天才没说话,我只问你,今日可曾对我说过,若我还在侯府,你会用尽办法对付我?”   “我说了!”瑾宁坦然承认。   “那就没冤枉你!”陈侍郎怒道,“她做她的姨奶奶,你做你的主母,你为什么要寻她的事?挑她的刺?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瑾宁冷道:“和平共处?那包括做妾侍的伺候主母吗?当日她跪在侯府的正厅,说愿意为妾,愿意为靖国候的妾,若靖国候夫人让她入了门,那她是否就不需要执妾礼伺候主母?既然是她心甘情愿做的妾侍,我让她伺候我,哪里错了?陈侍郎,你今日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你身边不缺伺候的人……”   “我缺不缺人是我的事,我只问你,她伺候我是不是天经地义?”   “这……”陈侍郎一时语穷,竟辩驳道:“她并非小门出身,本也与靖廷有婚约,你今日这夫人之位……”   “放屁!”瑾宁破口大骂,“堂堂三品大员,竟说出此等无耻的话来,我这夫人是她成全的?这话说出来你们害臊吗?当日靖廷被她悔婚,你做了什么?你对靖廷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你们陈家,登门道歉过吗?你不闻不问,只当靖廷是好欺负的,任由你们家的刁蛮小姐胡闹折腾,最后不得已做了靖廷的妾,却要求他与正室之礼相待?你要不要脸?” 第358章 你要赶走她   陈幸如听得兄长被骂,顿时上前怒道:“陈瑾宁,收起你的粗言鄙语,我兄长不是你随便可辱骂的,你敢辱骂他,那就是辱骂当朝命官,你是要被问罪的。”   “问罪?”瑾宁冷冷地看着陈侍郎,“他倒是敢?”   陈侍郎面容阴沉,“本官为何不敢?”   “好,你敢,你去问罪,便说我这位郡主辱骂你这位当朝三品大员,请皇上圣裁!”瑾宁道。   陈侍郎冷道:“所以,你是仗势欺人了?”   “话不必说得这么隐晦,我不是仗势欺人,我只是欺她,我是要欺负死她。”   “同是女人,你何必为难她?”陈侍郎忍着这口气道。   “因为她让人厌恶,让人恶心,”瑾宁用厌弃的眸光看着陈幸如,“但是,最让人厌恶,最让人恶心的,却不是她,而是你,陈侍郎!”   瑾宁的眸光慢慢地移到了陈侍郎的脸上。   “你想说什么?”陈侍郎冷声问道。   “我问你,”瑾宁慢慢地坐下来,“李齐容让人讨厌吗?”   “你……这是本官的家事,轮不到你过问。”陈侍郎悻悻地道。   “不敢说?不好说?李齐容当然惹人讨厌,她竟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帮你妹妹争宠,哪怕你明知道她是为了你妹妹,你还是厌恶她,不安分守己,心思算计,阴暗小人,是不是?可反观你的妹妹,她思慕靖国候……”   陈幸如听得她一再提起靖国候,气得几乎发狂,“我喜欢他,有什么错吗?”   “你若只是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他,自然没错,甚至你愿意委身于他做他的妾侍,也没错,你错在背后造谣诋毁靖国候夫人,胡搅蛮缠,甚至被人厌弃还责怪别人,知道靖国候那边无望了,又道德绑架要靖廷立你为平妻,要当初被你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人把你捧在手掌心上,若不听你的话,不依你的心意,你便发飙撒泼,口出恶毒之言,骂祖母克夫,诅咒祖父,陈侍郎,敢问你一句,这种女子若不是你的妹妹,你厌弃吗?你觉得恶心吗?”   陈侍郎被她连番质问逼得毫无辩解之力,怔怔半响才道:“你胡说,你诬陷她,幸如断不会随意辱骂人,更不会诅咒祖父。”   “你问问她,今日当着祖父的面,她是如何辱骂祖母的?”瑾宁道。   陈侍郎回头看着陈幸如,陈幸如嗫嚅道:“我只是一时急怒攻心,难道做长辈的还要与我计较吗?”   “这就是你最恶心的地方,做了错事,自己完全没有责任,都是其他人的错。自己犯错都是有原因的,旁人必须要原谅,可若旁人犯了丁点的错,你便揪住不放,恨不得弄死为止,对李齐容不就是如此吗?她为你筹谋,你死活逼着你兄长要休了她,这样的人,岂不让人厌恶?”   “她李齐容岂能与我相比?”陈幸如不服气地道。   “她哪点不能与你相比?”瑾宁反问。   陈幸如顿了顿,怨怼地看着瑾宁,“现在说的是我与你的事情,关她何事?扯她进来做什么?她能和我相比,你呢?你自小在庄子里长大,是个野丫头,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还要我伺候你,你受得起吗?”   瑾宁不怒反笑,看着陈侍郎,“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才是最恶心的了吗?”   陈侍郎脸色变了变,“女子骄纵一些,也没什么的。”   “在家里有父兄宠着,自然可以骄纵,但是现在她是侯府的妾侍,却口口声声说我不如她,她觉得我不如她?要论身份是吧?她是什么身份?我哪怕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可我父亲是皇上亲封的国公侯爵,母亲是当朝大将军的嫡女,母族是世家,父族是新贵,她除了有一位侍郎兄长之外,有什么?”   陈侍郎哑口无言,陈幸如也辩驳不得。   瑾宁再道:“不论身份,论才能,她文如何?武如何?可曾做过惊世文章?可曾为国立过功勋?而我,剿灭狼山山贼救出晖临世子,率兵下东浙平内乱稳我大周江山,陈幸如,你自己说说,你哪点能跟我比?”   兄妹二人,皆沉寂无语。   崔氏在一片听了这些咄咄逼人的话,都不禁震惊,没想到她口才这般的好,思路如此清晰,先是以身份压人,再以才能服人。   陈侍郎这下,怕是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可瑾宁没打算让他们这么快走,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打得他们从此消失。   “我今日说,你还在侯府一天,我便有的是法子折磨你,这是我的心底话,我也会这样做。我不为争宠,事实上,靖廷不会看你一眼,我压根不需要争风吃醋。”   “那是为何?”陈侍郎沉声问道。   “因为,”瑾宁盯着他们,眼底有愤怒之情,“有些事情,靖廷能过去,我这里过不去,退婚之事常见,但是退婚是得两家商议,两家同意,各自毁掉约书,保住两家面子,不妨碍以后婚嫁,不坏任何人名声,这样的退婚,纵然最后也会伤和气,可无人会真的记恨。但是,陈幸如欺人太甚,竟拿着婚书到南监去退婚,侮辱一顿再当场撕毁约书,背后更是非议靖廷这种只靠扶持上去的武官配不起她这位侍郎府的千金。兵不血刃,大概就是如此了。欺负我,我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欺负靖廷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陈幸如冷笑,“陈靖廷还真是个窝囊废,要你来为他出头?”   “他大度,不与你计较,且他从来不屑与女子计较。可我不是什么君子,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陈瑾宁是个什么人,在国公府欺负我的人,如今可都安好?你要走要留,自己琢磨,若琢磨不透,我自有办法叫你透彻。”   瑾宁说完,一掌拍下茶几,茶几轰然倒地,茶几上的杯子也砸在了地上,水飞溅起来,溅在了陈幸如的手上。   茶水已经冰冷,这般凌厉飞溅而去,陈幸如以为是碎片,惊叫起来,慌张不已。   陈侍郎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她打了人还要叫自己来。   她是要自己直接领走幸如。   她今日发这一场难,其实就是要赶走幸如了。   他脑子转了几个念头,若幸如今日就这么走了,那她肯定对人宣称幸如辱骂长辈,诅咒长辈,是被休出去的。   可若不走,她一直刁难幸如,幸如是孤立无援的。   他虽摸清楚了瑾宁的心思,却一时也拿不住主意。 第359章 改天再走   陈幸如也看出来了,尖声道:“你折腾这么一大通,是要赶走我?我不走!要走,也是我陈幸如自己走,绝不受人驱赶。”   “这会儿讲究自尊了?死缠烂打靖国候编派靖国候夫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要脸?”瑾宁极尽讽刺之能事。   陈侍郎再也挂不住脸了,对陈幸如道:“我们走,不受这些屈辱。”   陈幸如甩手,“不,我不走,凭什么她要我走我就得走?”   瑾宁淡漠地笑了,“随便,你爱走不走。”   说完,扬手对可伶道:“送客!”   陈侍郎拽着陈幸如,“我们走!”   陈幸如尖声喊道:“不,哥哥,我不走,我不能今天走,我今天走就是她赶走我的。”   陈侍郎止住了手,阴郁地看着瑾宁,“想必少夫人不介意她在府中多住两日吧?”   “不介意,我屋中横竖也有条狗,浪费不了什么米饭。”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陈侍郎便是有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   瑾宁冷笑,“这就难听了?那你真应该去听听你妹妹退婚的时候跟靖廷说的话,看看她当时趾高气扬的态度,对比之下,你就会觉得我今日说话是嘴下留情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何必一再提起?且那时候,你和他也没有关系,今日巴巴为他出头,他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未必会同意你这样做,靖廷,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他不是,我是,之前我没与他成亲,所以我一直没收拾她,等到我过门之后,可以名正言顺了,我才收拾她,别指望其他人会以怨报德,你对人家恶的时候,就要想到终有一天,人家是会卷土而来复仇的。”   “这话说得好,”陈侍郎盯着她,“难道你就不怕冤冤相报吗?今日你伤了幸如,彻底打垮了她,来日就不怕你也有倒霉的时候?”   “怕啊,所以现在我得意的时候,我有能力报仇的时候,我就不会手下留情,尽量杜绝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陈侍郎终于知道,嘴上功夫,他是永远会输给陈瑾宁这个小女人。   他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读书的时候博闻强记,曾在朝堂上与三位大臣辩论治国之道,他引经据典,把那三位大人驳得嘴巴都合不上,便连当今圣上赞扬过他的伶牙俐齿和文学才华。   但是,他说不赢陈瑾宁。   他同时当然也知道输给陈瑾宁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办法引用引经据典去反驳陈瑾宁,因为,是他们先理亏,只要理亏,就说什么都是错,就总有被人驳击的弱点。   他不再说了,只当在这里认栽。   他带着还想反驳的陈幸如走了,陈幸如依旧不甘心,出门的时候骂骂咧咧,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像一个刁妇般泼辣无礼。   而瑾宁,却是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崔氏看着这强烈的对比,她留在这里,本来是想等陈侍郎来的时候,帮着瑾宁说两句,但是,不需要她,瑾宁一人一嘴,便驳得陈侍郎毫无还嘴之力。   她同时也深深觉得,有些人可以得罪,但是有些人,是死也不能得罪的。   “叫祖母看笑话了!”瑾宁放下茶杯,微微笑道。   崔氏看着她,“你说的那些话,叫人无法辩驳,陈幸如怕是走定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瑾宁道,为目的不留余地。   “只是,靖廷会不会不喜欢你这样做?”崔氏有些担心,毕竟,靖廷喜欢不喜欢陈幸如是一回事,她这样挟持以前的事情来报复陈侍郎,得罪陈侍郎,让人以为是靖廷心胸狭窄,对靖廷的名声不好。   “他会明白,对伤害过他的人,不需要大度。”瑾宁道。   崔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靖廷晚上回来,便听可伶说了今日的事情。   他点头,“嗯,她呢?”   “在练武厅!”可伶道。   宁瑟阁很大,有一个正厅,左右还各有一个偏厅,所以,两人去枣庄之前便吩咐了下去把其中一个偏厅收拾出来作为练武厅。   靖廷眸光一喜,连忙就往练武厅而去。   练武厅的门大开,里头听得虎虎生风的鞭子声响,他站在门口,看着瑾宁飞身,旋转,鞭子所到之处,仿佛撕裂了空气一般的狠辣。   她的功夫是苏大人教的,他见过苏大人出手,是干脆利落绝不留情,瑾宁的鞭法也是这样。   想起在狼山的时候曾与她联手杀敌,那时候,他其实已经暗暗吃惊,她的身形和步伐都是极快的,出手都直取要害,且绝不恋战。   会这样打的,多半是杀敌的武将军士。   因为在战场上,敌人多,没有闲暇讲究花招,出手就得要人命,只有杀了敌人,自己才有活路。   靖廷本也是个武痴,看得瑾宁练得这般好,心中顿时来了兴致,回身捡了一条树枝,便飞身进去。   瑾宁早就看到他了,见他和自己练武,微微一笑,扬鞭而出,力道十足,鞭子缠上树枝,树枝却灵巧地从鞭子缠绕中逃了出来,再直取瑾宁的眉心。   瑾宁弯腰,树枝从她脸上方擦过,她借力从地上滑过去,鞭子也一个回旋,甩向他的双腿。   只要缠住靖廷的双腿,就必定会被她放倒。   但是靖廷竟在俯冲的同时,轻身而起,踩着鞭子而上,然后一个窑子翻身,再凌空飞去,树枝改为刺向瑾宁的脖子。   他出手奇快,瑾宁连忙侧身闪过,再旋转而起,鞭子舞出了旋涡,把靖廷抵挡在旋涡之外。   只要靖廷把树枝伸进来,就必定会被旋涡扭断。   瑾宁得意地看着他。   靖廷一笑,冲天而起,举着树枝直接从她头顶落下,且他也是飞速旋转的,这使得瑾宁鞭法顿时大乱。   可伶可俐在门口痴痴地看着,大将军的武功比以前高了很多啊,不过,郡主也不弱,几番危急关头,都能化险为夷。   “大将军大概也就出了三分力,已经逼得郡主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了。”可伶道。   “看着还行,勉强能应对。”可俐道。   “开始招招狠,现在倒是有点像是游戏一样了。”“过招不就是这样你拆我解吗?难道真的要拼命吗”   “呸,他们现在是打情骂俏了!”可伶扭身就走,“侮辱了练武之道。”   可俐看着两人抱着旋转而下,彼此对望,确实打着打着就变成痴缠了。   “一点都不好看!”可俐也走了。 第360章 要见靖廷一面   瑾宁躺在练武厅的软毯是,大口喘气。   她体力严重不支了,在靖廷来之前,她已经自己练了大半个时辰了,和靖廷对招也差不多半个时辰,看来,自己这些日子疏于练功,体力和以前相比差了很多。   靖廷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擦汗,“听说今天你大发雷霆啊。”   “是的!”瑾宁侧身看他,“有什么想法?”   “遗憾!”靖廷叹息!   “遗憾?现在还来得及,她还没走!”瑾宁哼了一声。   “遗憾我不能亲眼看见你大显神威。”靖廷掐了她的鼻子一下,“想哪里去了?”   “以为你舍不得啊!”瑾宁笑了。   “早就不想她在这里了,你若再不出手,我就得自己撵人!”靖廷皱着眉头,他的屋中,容不下其他女人,哪怕是名分上的也容不下。   “现在还没走,但是估计呆不了两天。”瑾宁说。   “听说陈侍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可伶说的?”   “嗯。”他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冷光。   瑾宁有手支起额头,“那可伶可曾跟你说,我对他说了更多难听的话?”   “她说你为我出头。”   “我护短!”   “谢谢!”靖廷温柔一笑。   “我以为你会怪我拿那件事情出来说呢。”毕竟,被悔婚的时候,他在场,他虽没表现出什么来,可她看得出,他心里很难受,觉得很羞辱。   “为什么会怪?有你这么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女人出来保护我,我深感荣幸!”有她的幸福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他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眸光痴痴地凝望着她因练武过后绯红的脸,及那熠熠发光的眸子。   十指交叉,瑾宁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明儿要早朝吧?”   “嗯!”当今皇上算勤政,三天一早朝。   “那回去吃饭,早点休息。”瑾宁起身。   陈幸如的事情,就这么拂过去了。   但是,也并未完全过去。   陈幸如死心不息,命人请靖廷过去。   靖廷一口拒绝,说跟她没什么话说。   陈幸如找到老爷子那边,踏踏实实地认了个错,也说自己要走了,只是临了要见陈靖廷一面,了断恩怨,以后不必心存怨恨。   老爷子见她认错,也心软了下来,横竖都要走了,见见把话说清楚也无妨,便吩咐了人去传话给靖廷,让他去见见陈幸如。   靖廷不想去,但是瑾宁道:“去吧,她能出的花招我都能猜到,没有什么威胁性,尽管去。”   “我没什么与她说的。”靖廷道。   “好来好去嘛。”   “郡主,你怕得罪老爷子吗?”可伶问道。   “不是怕,他对靖廷很好,真把靖廷当孙子看待,对我好的,我自然尊敬,何必为了小事忤逆他的意思让他不高兴呢?小事,不值得。”瑾宁分析道。   靖廷觉得也有道理,便说:“那好,我去去就回。”   说完,取了一件披风,带上小碗便去了。   可伶见他出了门,问道:“郡主,你能猜到陈幸如要做什么了吗?”   “猜到。”   “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对着靖廷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一向看不起靖廷,自然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她会抬起她高贵的头颅声讨一番,若没猜错,屋中怕是点了香,你去盯着点儿,小碗一人不成事,真点了香,你马上冲进去带他走。”   “点香?这么卑鄙?”可伶大怒。   “她只有这个法子能留在侯府了。”   “她就不怕你折磨死她啊?”   “陈侍郎信,她不信啊,她这种娇贵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懂得,只知道骄矜横气,更以为若与靖廷圆了房,靖廷便会护着她。”   瑾宁想了一下,忽然叫了可伶过来身边,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可伶,若真点了香,你也不着急进去,看看咱爷能扛得住吗?若扛得住,你就不要进去了。”   “怎么?想试试咱爷?”   “有什么好试的?”瑾宁淡笑,“若他能解决的事情,我为什么去?”   “也对!”可伶转身便去了。   陈幸如的心思,确实被瑾宁猜透了。   她的东西还没收拾,但是傍晚的时候叫翠儿去买了迷情香。   她不能被赶走,不是她没有去处了,她知道即便自己回了娘家,以后要再嫁也不难。   但是,在知道彻底与靖国候无望之后,她伤心了一阵子,绝望了一阵子,在靖廷从东浙立功回来,她再看他,他就似乎不一样了。   那个人,自己一直都没瞧得上,可之后晚上梦见的,就不再是靖国候,而是他了。   甚至想起以前见他,他一身青衣落拓,桀骜不驯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动心。   她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她后悔了。   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后悔。   她丢不起这人。   如同上一次痴迷靖国候那样,她也深信靖廷不可能对她视若无睹,是陈瑾宁容不得她,所以才会趁着他没在府中就急忙下手要赶走她。   可也与当初对靖国候不同的是,她对靖国候更多的是痴迷,让她为靖国候做什么她都愿意。   但是,对靖廷她却要求靖廷付出更多,爱她更多,痴迷她更多。   那种爱,夹着心痛。   反而让她比对靖国候时候更陷进去。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因而,她不惜孤注一掷。   从老爷子那边回来之后,她就细细地画眉化妆,换了一身绯色衣裳。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五官精致,实在是有绝色之姿,皮肤吹弹可破,比陈瑾宁不知道好不知道多少,她不信靖廷不对她动心。   “小姐,来了!”翠儿快步进来。   她神色一振,沉声道:“点熏香!”   翠儿道:“是!”   她飞快走过去,从雕花抽屉里取出一包粉末,放进香炉里,再取了一块沉香过来点燃,一同放在了香炉里头。   熏香点起,巧儿和翠儿都往鼻尖上抹了些油,然后退到一边去。   屋中生着炭炉,十分暖和,点着两根蜡烛,火光摇曳,屋中并不算通亮。   靖廷进来之后,翠儿和巧儿见礼便退到了门边,把门关上,道:“风大,姨奶奶身子弱。” 第361章 痴傻的女人   屋中沉香的味道散发开来,沁人心脾。   靖廷素来喜欢沉香的味道,沉香让人宁神沉静。   “大将军请坐!”陈幸如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半是幽怨半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不必了,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就赶紧说吧。”靖廷淡淡地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将军不觉得自己太残忍?”陈幸如冷道。   “何出此言?”靖廷问道。   她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裙裾扫过洁净的地面,如一尾浅浅游来的金鱼。   靖廷身上的沉水香比较淡,但是近距离,那味道便钻入她的鼻中,她抬头看着靖廷淡漠而俊美的容颜,心中有片刻的痛,这男人,本该是属于她的。   “今世缘,前世因,你我虽未能结成夫妻,可依旧还是通过某些原因牵扯不清,我这里没有洪水猛兽,你连坐坐都不敢吗?还是说,陈瑾宁今日所做一切,也都是你的意思?这般伤我,你成功复仇了,心里可痛快?”   靖廷不想和她纠结坐不坐的问题,只想尽快说完走人,因而坐了下来,“好,现在可以说了。”   陈幸如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可知道陈瑾宁今日对我做的事情?”   “知道!”靖廷道。   “是你的意思?”   “差不多!”   “我不信!”陈幸如冷冷地盯着他。   靖廷淡淡地笑了,“信不信都好,确实是这样。”   陈幸如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对我,就这么快忘情?”   “从没有过情,何来忘情?”靖廷问。   “你……你我原先都要成亲了,你却说对我没情?”陈幸如眼底发红,有倔强的泪水在打转。   “我与你不过是见了几面,定下了亲事,若成亲之后,我们或许会有夫妻之情,但是,既成不了夫妻,自然就没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幸如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痴心妄想,靖国候看不上她,便连这个寄人篱下的陈靖廷也看不上她。   她心里发恨,但是看着他的脸,却不自觉地沉迷,心头悲哀地想着,难道她这辈子就真的这么命苦吗?不,她不能认输。   香气兜头兜脑地袭来,她脑中思绪混乱,腹部渐渐生出暖意,她眸光盈盈地看着靖廷,压下心中的不忿,“我只问你一句,若我甘心为妾,你可愿意接纳?”   靖廷缓缓地摇头,“我此生,不纳妾!”   陈幸如心中大痛,“为什么?就为她?”   “是!”   “她有什么好的?”陈幸如倏然抓狂大吼,“她哪里比得上我?”   “这个问题,不必分辨,我觉得她好就成。”   陈幸如退后两步,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滑下泪水,她深呼吸,忍住想放声痛哭的冲动,“我都退到这份上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我都甘心为妾了,你要羞辱也羞辱够了,你一个男人,难道还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吗?”   靖廷看着她想哭又使劲忍住的样子,道:“瑾宁让你走,是为我出一口气,其实我心里并不恨你,但是我不能留你,我有她一人足矣,你也不必甘心做妾,你离开侯府,还能再找一门亲事,做正房太太,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必这般委曲求全,这就是我的意思。”   说完,他便转身了。   陈幸如猛地抬头,从背后抱着他,再也忍不住了,哭着道:“你若是不恨我,那你就好好地看我一眼。”   身子猛贴上来的那一刻,靖廷只觉得浑身滚烫,竟有片刻的神迷。   陈幸如双臂缠绕着他,发出了娇息的声音,靖廷拉开她的手回头看她,见她脸色绯红,眸子迷离妩媚,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看向旁边汩汩喷烟的香炉。   门开了,又迅速关闭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翠儿和巧儿已经出去了。   陈幸如抱着他,红唇凑过来,靖廷伸手挡开她的脸,沉声道:“你不必这般作践自己,收拾东西,明日便走吧。”   陈幸如已然痴迷,只一味凑上前来想亲吻他的唇,靖廷推开她,转身打开门,大步而去。   陈幸如哭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陈靖廷,陈瑾宁,你们要我走,我偏不走,我偏不让你们好过!”她捶地哭道。   翠儿和巧儿见靖廷离去,急忙进门扶起了她。   “小姐,奴婢放重了分量,他竟然也不为所动,不如算了吧,我们走就是了。”翠儿不忍心她这般难过,便劝道。   “不,不!”她扬起阴鸷的眸子,“你去请世子过来。”   “世子?”   “我不离开侯府,便是穷我所有,我也要留在这里,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她一把拉住巧儿的手,眼底已经升起了欲念,脸色绯红得厉害,她咬着牙道:“去,马上去,请世子过来,熏香再点起来。”   “是!”巧儿看到她这副模样,只得应道。   瑾宁本以为这一场谈话,好歹持续半个时辰,算上陈幸如的不依不挠,半个时辰是保守了。   只是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靖廷便旋风般进门了。   瑾宁诧异地抬头,“这么快就说完了?”   “嬷嬷您先出去,我有话跟瑾宁说!”靖廷盯着瑾宁,眸光有些吓人。   “好!”嬷嬷应道,便带着青莹出去了。   瑾宁站起来,“怎么……”   身子忽地凌空一起,一顿晕头转向,便已经被掷于床上,“别撕……”   “撕拉”一声布帛的撕裂声想起,她的新寝衣已经被撕烂,瑾宁叹息,两件寝衣了,这幸好是做了五件,陈幸如这药下得可真猛啊。   胸口有触痛传来,他的唇霸道地印上,近乎噬咬,然后便是长驱直入。   青莹方才见大将军神色不好,被赶出去之后拉住嬷嬷问道:“大将军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怪郡主呢?”   钱嬷嬷笑了,“傻瓜,大将军怎么舍得跟郡主生气?”   “但是方才的脸色好吓人啊,仿佛要吃人一般。”青莹心惊胆战地说。   屋中,忽地传来瑾宁的惊呼声。   青莹跳了起来,就要往里冲,“不得了了,真的打人了。”   钱嬷嬷一手拉住她,“丫头,别咋咋呼呼的,没事,走吧,到侧屋伺候去。”   “但是……”   “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钱嬷嬷把她拉走了。 第362章 垃圾王   子时刚过,累垮了的瑾宁被敲门声吵醒。   靖廷也睁开了眼睛,“今晚怎么回事?不让人睡觉了吗?”   几场浴血大战,差点没累死两人,好不容易刚睡下,这锤门的声音便来了。   “大将军,少夫人,出事了!”是钱嬷嬷的声音。   瑾宁连忙披衣而起,钱嬷嬷一般不会轻易打扰她睡觉,若她亲自前来,看来确实是出事了。   该不是陈幸如又自尽了吧?   死了?   瑾宁脑子里想着,拉开了门,钱嬷嬷探头进来,道:“换衣裳,到如兰阁去。”   “老夫人出什么事了?”瑾宁惊愕地问道。   如兰阁,是老夫人的屋中,老太爷没有其他妾侍在,大概今晚也是宿在如兰阁,这事闹到了老太爷那边去,怕不是小事了。   “出事的不是老夫人,只是人带到了老夫人那边去,侯爷和夫人也去了。”钱嬷嬷道。   “陈幸如?”   “正确来说,是陈幸如和世子。”钱嬷嬷道。   瑾宁诧异,但是也不多问,先回去换衣裳。   “怎么了?”靖廷坐起来问道。   “不知道,只让咱们过去,应该是陈幸如那边出什么事了,还有李良晟,听说也一并带了过去。”   靖廷微愠,“真是没完没了。”   “要不你就别去了,明日还要早朝,老爷子明白的。”   “父亲也去了?”   “说是的。”   “那我也去一趟吧,父亲明日也一样要早朝,想必事情不小。”靖廷起身穿衣。   他见瑾宁只穿了棉袄,又给她那了高领披风,再带护耳绵团,随手塞了她一个暖手小炉,这才出门去。   远远便见如兰阁灯火通明,有咆哮之声传来,听着像是侯爷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进得院子里,里头的声音越发大了。   两人快步进去,只见陈幸如和李良晟两人跪在地上,老爷子和老夫人端坐高座,老爷子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老夫人也惶然惊骇。   江宁侯手里拿着鞭子,面容狂怒地要抽打李良晟,而一贯面容冷静的江宁侯夫人则拦住他,瑾宁和靖廷两人进来的时候,江宁侯夫人正哭着求侯爷手下留情。   侯爷大怒,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敢阻拦?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竟犯下此等淫乱恶行,今日我打死他,便当我从没有这个儿子。”   靖廷急忙上前拦开,“父亲,有话好好说。”   江宁侯看到靖廷,竟是羞得满脸通红,他连连长叹,“靖廷,你是不知道这逆子做了什么,他对不住你……真是打死也不为过。”   瑾宁愕然地看过去,才看见两人衣衫不整,陈幸如更是胸口都露出了一块,跪在地上冻得嘴唇都发紫。   至于李良晟,眼底尽然是茫然之色,触及她的眸子时,他眼底是惊痛而愤怒的,同时有一丝无地自容的羞辱。   瑾宁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底却道:这李良晟今生怎么回事?什么垃圾都大包大揽。   靖廷也明白了,他眸子如电般扫过陈幸如的脸,陈幸如却丝毫不觉得羞耻,甚至还抬起头倔强讽刺地看着他。   “你既然不放我在眼里,我便让你身败名裂。”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如今府中人人都知道你的妾侍偷人,偷的还是你的便宜弟弟,怎么?滋味好受吧?”   江宁侯夫人猛地抬头盯着靖廷,眸光说不出的怨毒。   “原来是你!”江宁侯夫人一贯高贵的面容,慢慢地撕裂成狰狞之色,“你做的好事!”   靖廷淡淡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宁侯夫人不怒反笑,“都是蛇鼠一窝,一丘之貉,你们走你们的鼠路,为何要来 祸害我良晟?”   “你是不是疯了?”江宁侯听得她怨怼的话,怒从中来,“这事你埋怨靖廷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你的儿子不安分。”   “我儿子看不上陈幸如这样的女人,怎会无缘无故去她的屋中?分明是陈靖廷设计他的。”   江宁侯夫人护子心切,也顾不得其他,把矛头直指靖廷,“你说,到底是不是你设计良晟去她的屋中?是不是你在她屋中下了迷情药?”   “我没有!”靖廷冷冷道,他不善辩解,因此,只说了一句没有。   江宁侯夫人怒道:“没有?她是你的妾侍,我听说良晟去之前,你刚从她屋中走了,你为什么那么恶毒啊?他碍着你什么了?你要这样败坏他的声誉?”   瑾宁听着这些话,知道她绝不是真的怀疑靖廷下药,她看得出是陈幸如下药。   但是,她必须指责靖廷,让江宁侯把愤怒转移到她的身上来。   果然,江宁侯怒道:“你疯够没有?这事和靖廷有什么关系?是你教不好儿子。”   江宁侯夫人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侯爷,竟丝毫不退缩,厉声道:“是我没管教好,但是他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就没责任了吗?”   江宁侯一扬鞭子,怒道:“好,本侯有责任,本侯今日就狠狠地管教,若打死了,便当没生过,打不死,也给他记一个教训。”   江宁侯夫人拦在身前,冷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我知道你从不曾心疼过儿子,你不待见我,所以也不待见他,你心里一直都是甄依,所以甄依生的女儿,你当宝贝似的迎进门来,好,今日你打死他,我也死在你的面前,从此让你眼前干净耳根清净。”   这般东拉西扯,还把甄依给扯进来,侯爷果然就把对李良晟的愤怒转嫁到她的头上来,他怒极,指着江宁侯夫人就痛斥,“你扯她做什么?你好端端的扯她做什么?你儿子干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你竟抵赖到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身上,世间怎会有你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   瑾宁听到这里,若侯爷与她牵扯这事,必定不断拉母亲出来说事。   母亲已经安眠地下,怎容她借母亲大肆发挥?   因此,她上前福身,对江宁侯道:“父亲息怒,事已至此,迁怒何人都无用,想法子解决才是上策,否则,传了出去,咱侯府多年积攥下来的好名声便毁于一旦了。”   老爷子对这话甚是认同,沉声道:“先解决了事情,要打要杀,容后再说。”   瑾宁这话,无疑又把焦点凝聚在了李良晟的身上。 第363章 解决的办法   江宁侯听得老爷子和瑾宁都这样说,也忍住一口气,道:“靖廷,瑾宁,陈幸如是你们屋中的人,出了这样的丑事,累得靖廷被人耻笑,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至于你说要处理,你就先处理他们。”   瑾宁轻声叹息,“她虽是靖廷屋中的人,但是,她没有被靖廷正式收房,更没办收妾仪式,连给祖先上香都没有,一切都是靖国候夫人做主的,算是闹剧一场,让她做靖廷的妾,靖国候夫人怕是另有意思的,儿媳认为,不如先问问靖国候夫人那边,若靖国候夫人有其他意思,那就请她做主,咱侯府也不必端这屎盆子。”   “你的意思是?”老爷子看着瑾宁,有些不解。   倒是江宁侯明白了,他看着瑾宁,“你说得对,当初是戏言还是真的,都只凭夫人一句话,她说是戏言,那就是戏言。”   “陈瑾宁,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是陈靖廷的妾,也曾给你磕头敬茶,众所周知,我是不知羞耻,但是,他也休想落个好名声。”陈幸如尖声道。   瑾宁微笑,“幸如妹妹,你给我磕头敬茶,也并无不可,当时我算是入门了,是靖廷的妻,是侯府的少夫人,你是良晟的妾,给我这个大嫂磕头奉茶有什么问题?”   “你当所有人都是瞎的吗?”   “我记得当时靖国候夫人问你,你是否愿意做侯府的妾,你说你愿意,良晟是侯府的世子,于是你从此之后便是良晟的妾。”瑾宁道。   “陈瑾宁,你闭嘴,我的事情和你无关,我不要她做我的妾!”李良晟怒道。   瑾宁道:“世子,你若不愿意纳她为妾,陈侍郎那边能善罢甘休吗?若到府衙告你一个强,奸之罪,只怕谁都保不住你。”   李良晟怒极,回头盯着陈幸如,恨不得把她当场掐死,眼睛赤红地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陈幸如冷冷地道:“你要恨就很陈靖廷,是他逼我的。”   李良晟憎恨地看着陈靖廷,“你是要害死我才甘心吗?”   瑾宁问陈幸如,“如此说来,你真下了迷情香?”   “没错,是他自己定力不够,怪谁?”陈幸如不屑地看着李良晟,对嫂子的这个弟弟,她也一直觉得窝囊无用,只是这一次毫无办法才借用了他。   陈幸如慢慢地站起来,拉好自己的领子,继续冷冷地道:“我是被李良晟破了身子,若他不要我,我便到衙门里状告他下药强要了我,到时候顶多是拼个鱼死网破,我绝不叫你们侯府的人好过。”   “你……”江宁侯气得要死,怎有此等厚颜无耻的女人?   “是你自己下的药,你还要状告他人,你怎可这般无赖?便是你真到衙门里去告,难道衙门的人就不会调查吗?”崔氏生气地道。   陈幸如是完全豁出去了,冷道:“调查是我下药了又如何?只要我一口咬死是李良晟下药强迫我,即便最后衙门说是我下的药,大家也会认为是你们侯府权势滔天,威逼府衙改了判词,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侯府,承担得起几条罪名。”   江宁侯夫人盯着她,一言不发,但是怨毒已深种。   谁也没做声,在这个世道,高门大户的名声,就是家族的脊梁骨,名声一坏,脊梁骨也就断裂。   陈幸如若但凡还顾念自己的名声和以后,侯府不会这么难为,但是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名声生命都愿意搭进去,那可真是一时无计可施了。   瑾宁轻声对江宁侯道:“既然事已经发生,只有让良晟收房才是上策,至于靖廷的面子,我自会找靖国候夫人处理,这事本是她闹出来的,她收场也是应该的。”   江宁侯沉静下来,吩咐道:“来人,请靖国候夫人过府。”   “是!”管家在外头应道。   瑾宁走出去,压低声音吩咐道:“你跟靖国候夫人说,若她不来,我就把陈幸如抬到她府门口去。”   “啊?”   “照我的话去说!”瑾宁道。   老爷子缓缓地发话了,“既然良晟和你已经……,那就由良晟把你收房吧。”   陈幸如遽然道:“我不愿意做妾,他强迫了我,我要做平妻!”   “你还想做平妻?我杀了你这个贱女人!”李良晟白脸涨红,站起来就掐住陈幸如的脖子。   陈幸如被他的凶狠吓到了,可脖子被掐住,呼吸不得,呼叫不得,只能死命用手抓挠李良晟的脸。   江宁侯一鞭子下去,落在李良晟的手上,李良晟连忙缩手,鞭子的尾巴恰巧扫过陈幸如的脸颊,当下就起了一道红痕。   陈幸如疼得呲牙咧齿,也不哭,只使劲地呼吸,怒瞪着李良晟。   靖廷却走到一边,慢慢地坐下来,仿佛眼前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   “夫人,此事你认为呢?”老爷子实在是不耐烦了,问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纵然有千万个不愿意,如今也是没了法子,只得道:“媳妇没有意见。”   平妻也好,妾也好,总归是良晟的人了,以后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且本来说定的亲事就是陈家的陈瑾珞,虽不是好说话的主,但是,识时务,她知道让步。   “暂且就这么决定,送他们回去换身衣裳,等靖国候夫人来了,再议议这事如何解决。”老爷子下令道。   陈幸如倔强地道:“有什么好议的?我原先是陈靖廷的妾,但是我看不上他,不愿意与他圆房,偷了人,这就是事实,对外,我也是这样说。”   “上赶着承认自己偷人,真是旷古奇闻。”瑾宁道。   瑾宁扬手,“行,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那就请你父母兄长过府,好好论论你偷人的事情,看他们愿意如何对外说。”   说完,瑾宁吩咐下去,命人去请陈府的人过来。   老爷子认为瑾宁处事恰当,陈家那边,断不会容许陈幸如对外宣称她自己偷人的。   老爷子自己也是甚为懊恼,真就不该答应陈幸如今晚的要求,让靖廷去见她,谁想她会下迷情药这样的手段呢?弄出这等丑事来,他也觉得对不住靖廷。   丑事三刻,陈家那边的人首先来到了。   听了事情的始末,陈父陈母都久久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幸如。   陈侍郎怒极,一巴掌打在了陈幸如的脸上,打他一向疼爱的妹妹,他自己心里也难受极了,却不得不怒道:“你真是要气死父母啊?怎可这般糊涂啊?那是你一生的幸福啊!”   而他更恨的,还是陈瑾宁和陈靖廷,若不是他们两人逼得幸如无路可退,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第364章 靖国候夫人解决   陈幸如掩面痛哭,“你总让我走,你问过我愿不愿意走?他们这样伤我,我怎可一走了之?我陈幸如难道就得给他们欺负不成?他们算什么东西?”   “那也不必搭上你一辈子!”陈侍郎怒道。   瑾宁坐在靖廷的身侧,没有发话,也没有给任何的表情,只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亲家老爷,您看,事已至此,该如何解决?”陈父也是羞愧难当,他是读书人,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还振振有词,真是羞煞他了。   “两条路,要么,你们领回去,要么,良晟把她收房。”老爷子道。   陈父心中一松,听得李家愿意收房,他就大石落地了。   老爷子道:“如今对外,我们必须要统一口径,便说原先靖国候夫人做主,就是让她给良晟做妾的,千万不要牵扯到靖廷……”   陈幸如怒道:“不,我是陈靖廷的妾,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想漫天过海遮掩他的面子?休想,我是陈靖廷的妾,我是被靖国候夫人那贼婆娘威逼成为了他的妾,我本看不上他,既然不愿意做他的妾,我又不是那贼娘的对手,我这才偷人抗议的。”   “你闭嘴!”陈侍郎见她如此执狂,不由得也动了真火,“你这样说,你把自己置于何地?你把哥哥的面子置于何地?”   “还要什么面子?我都被他们逼到这个份上了,你还顾着你自己的面子?你一点都不疼我!”陈幸如冲他大吼大叫。   “你……”陈侍郎举起手,恨不得又一巴掌打下去,但是看到她带泪的眸子,倔强的面容,他只能是恨恨地道:“真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了。”   瑾宁暗笑,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瑾宁……”靖廷压低声音想说几句话。   瑾宁嘘了一声,轻声道:“咱不管,今晚的事情,自有人出头,也该是她出来的时候了,咱不能白吃亏。”   靖廷心领神会。   是的,若有人出头,他们最好是隔岸观火,且还能澄清他从没有过妾侍这个事情,他很介意有个妾侍啊。   “方才本夫人听到有人说我是贼娘,不知道可有听错?”门外,响起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继而慢悠悠地出现一道身影,众人一看,竟是靖国候夫人阿蛇来到了。   她也没带侍女,自己一人来的。   进得门来,便先给老爷子行个礼,然后大刺刺地坐下来看着陈幸如。   陈幸如对她也是愤恨至极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这么害怕这个女人。   “叫我贼娘的,是你?”她问陈幸如,眸色淡淡一飞,便有说不出的冷肃。   陈幸如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陈侍郎见状,连忙代为告罪,“夫人息怒,是下官管教不力,这才导致她性情骄矜。”   说完,怒斥陈幸如,“还不跟夫人道歉?”   “为什么要跟她道歉?若不是她,我至于沦落为妾吗?”陈幸如瞪圆了眼睛愤怒地道。   “你……”陈侍郎没想她这般固执无知,靖国候夫人是轻易得罪得了的?   靖国候夫人微笑道:“罢了,侍郎大人,你也休怪令妹,当日确实是本夫人跟她开了个玩笑,没想她还当真了,还就在侯府住了下来,她是陈侍郎的妹妹,怎可为妾?真做了妾侍,那就是笑话了。那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回头本夫人言语一声便是了。”   “你休要假惺惺,你想替他遮掩面子?休想!”陈幸如冷冷地看着靖国候夫人,“只可惜,你能捂住别人的嘴巴,却捂不住我的嘴巴,你说什么,外人不当数,可我这个当事人说什么,外头的人指定信。”   靖国候夫人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上纲上线了,看来,我得给你赔礼道歉啊,不如这样,你到我府中住上两日,我设宴好好招待你一番,也算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省省吧你!”陈幸如冷哼道。   靖国候夫人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不睡觉,闹这些事情可也真是够无聊的,行了,就这么决定吧。”   她站起来,走到陈侍郎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回头,你亲自送你妹妹到我靖国候府来,一个时辰内,必须送到。”   “夫人……”陈侍郎脸色惨白。   “放心,我能难为你妹妹?绝不跟她动手,也绝不骂她一句,不过是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但凡掉了半根毫毛,你拿我是问。”   “不敢,不敢!”陈侍郎额头渗出汗珠来,拿她是问?他有几颗脑袋?   “哥哥,我不去!”陈幸如在一旁鼓起腮道。   靖国候夫人微微一笑,“她不懂事,你懂事的,是吗?侍郎大人啊,有时候,你自己打几巴掌,反而能叫她少遭点罪,明白了吗?”   “明白,下官明白!”陈侍郎脸色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靖国候夫人满意地点头,淡淡地扫了瑾宁一眼,“少夫人,送我出去?”   瑾宁站起来,“荣幸之至!”   靖国候夫人对老爷子福身,“老爷子,您安寝,省得掺和这些小辈胡闹之事。”   “夫人好走!”老爷子拱手道。   靖国候夫人对侯爷点头,“嗯,侯爷,我走了。”   “慢行!”侯爷知道事情定能完满解决,心里也就没那么暴怒了。   瑾宁送靖国候夫人出去,两人并肩走着。   “丫头,你好手段啊,分明是你的事情,你却屁事不管,把我摆上了桌面上。”靖国候夫人哼道。   “夫人,冤枉啊,当初叫陈幸如做妾,我哪里知道是做谁的妾?这是夫人做主的,我总得问过夫人才好办是不是?”瑾宁谄媚地道。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倒是把她留在侯府,还有这必要吗?”   “这我不管的,人家的事情,咱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瑾宁说。   “你这心思毒辣啊,李良晟的屋中,以后很热闹,这三个女人你争我斗,困住了江宁侯夫人,你这边就脱身干净了,且你这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嫌人多。”   瑾宁无辜地道:“哎,到底是同一个屋檐下,她们争打斗闹,我一样不得安静。”   “少装纯良,我还不知道你?不过你这样做是对的,当初让她做靖廷的妾,本是我一时之气,想教训教训她,本以为你回来赶走便是了,没想她还不愿意走,还有人这么犯贱,那就怪不得我了。”   “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办法叫她改口呢?她如今一口咬定自己是靖廷的妾,这绿帽,靖廷可不能戴在头顶上,文武百官能笑他三十年。”   对男人而言,最羞辱的,莫过于此了。   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办法多得是,小丫头片子,还用得找什么手段?不出半个时辰,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等着看吧,或者,明日到我府中吃茶?也该叫瑞清给你把脉了。”   “一定到!”瑾宁立刻拱手。 第365章 败将   靖国候夫人走后,陈侍郎沉痛地看着陈幸如,眸子里有难掩的痛和不舍,更多的是无奈。   “哥哥,你想做什么?”陈幸如惊愕地看着他,随即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你不是想把我送到那疯婆娘哪里去吧?”   陈侍郎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想起靖国候夫人说的话,自己打几巴掌捆过去,兴许还能少遭点罪。   陈母见儿子的神色,知道他琢磨什么心思,骇然道:“都说那个靖国候夫人是疯子,你可不能把妹妹送过去。”   “那母亲以为,我们能如何?”陈侍郎问道。   陈母道:“不送过去又如何?我便不信她能只手遮天。”   “哥哥,我不去!”陈幸如怒道。   陈侍郎彻底没了主意,求救地看着岳父江宁侯,“岳父,您看该如何?”   江宁侯淡淡地道:“你琢磨着办,靖国候夫人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她亲耳听到幸如辱骂她,怎肯轻易罢休?不过,她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了不伤她一根毫毛,自然就不会伤她。”   “这女人的话哪里信得过?你们都是盼着我死的,我进了靖国候府,哪里还有命活着回来?”陈幸如怒道。   “那你怪得了谁?”老爷子没好气地道。   陈侍郎咬了咬牙,厉声道:“没错,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谁让你任性妄为?这苦头你得自己承受。”   “你若送我去,我便死在你的面前!”陈幸如惊怒地威胁道。   瑾宁走了回来,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看来我赢了,我跟靖国候夫人说,你是绝对不敢去的。”   陈幸如怒目相向,“你说什么?”   “难道你敢去?你虽嘴里辱骂靖国候夫人,但是你其实十分害怕她。”瑾宁讽刺地道。   “你……”陈幸如这种骄矜小姐,哪里受得住激将法?当下便怒道,“好,哥哥,你送我去,我便不信她敢杀了我,若我死在靖国候府,你便到御前告状,说她靖国候夫人谋害人命。”   说完,她自己便先走了出去。   陈母见她这样,连忙出去劝,陈侍郎和陈父少不了是要追出去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这一家子的事情了,江宁侯府大可不必管。   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良晟,侯爷还是余怒未消,“你怎么那么愚蠢?深夜叫你过去,你就真的过去了?而且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连人家下没下药都不知道,就你这样,还想成什么事?你就踏实在府中做你一辈子的纨绔子弟,靠着靖廷养你一辈子吧!”   李良晟手握拳头,额头青筋爆现,这话对他来说,是比毒打一顿还要伤人。   他怨恨的眸子落在了靖廷的脸上,冲口而出,“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吧?是你跟陈夫人偷,情所生的,是不是?否则你怎会如此维护他?”   “你闭嘴!”江宁侯一巴掌劈下来,怒得浑身发抖,扬起了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还不解恨,怒道:“来人啊,把他关在屋里,没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   李良晟跳起来,桀骜不驯地看着他,“你这般恼羞成怒,怕是我说中了是吧?若不是的话,你怎会一路扶着他?他有今日,你功不可没啊,若没有你,他陈靖廷今日比我还不如,不过是一堆烂泥,一坨臭狗屎。”   江宁侯指着他,“你自己没出息,还要怪别人比你出色?好,你说靖廷没本事,你与他过招,你若能在他手底下走满十招,我今日便不处罚你。”   “十招?”李良晟冷笑,“你就是这样轻看你的儿子?我自小练武,在你看来,我连他十招都抵挡不了?”   “说十招,已经是顾念了你的面子,若论起真章,你只怕连他三招都抵不过。”江宁侯冷笑道。   “好,若我能在他手底下走满十招,那陈幸如,你想法子给我赶走!”李良晟道。   江宁侯对靖廷道:“靖廷,你出来与他过招,叫他心服口服。”   瑾宁倒是不觉得他会心服口服,但是,总归不能叫他一味侮辱靖廷没本事。   江宁侯夫人看着靖廷,眼底方才的怨怼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复杂的感情,她轻声道:“靖廷,你自入侯府大门,我自问一向待你不薄,他是你的弟弟,兄弟之间比试比试就好,点到即止。”   靖廷站起来,道:“知道了,义母!”   李良晟自小是练八卦拳的,八卦拳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李良晟的师父也是一流高手,所谓名师出高徒,这话不假,可也总有例外。   八卦拳要求下盘很稳,所以,李良晟稳住下盘,便想趁其不备对靖廷出手。   他想着,若走满一套,刚好十招,且一出手就是连贯而上的,速度很快,陈靖廷纵然能抵挡,但是要在十招之内找到破绽反击,可也不容易。   然而,第一招第一式,拳头直取靖廷的脸部,靖廷等着他的拳头来,几乎击中脸部的时候他才猛地侧身,李良晟收势不及下盘一松,靖廷便起脚拦腰扫去,李良晟直接跌出去,跌了个狗吃屎,头就扑在了老爷子的鞋边上。   一招!   他趴在地上,浑身的血往脑袋上冲,他抬起头,看到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羞辱至极,握住拳头弹跳起身,转身挥拳就冲靖廷打过去。   这急乱之下出招,到处都是破绽,靖廷不费吹灰之力便再次把他撂倒在地上。   这一次,摔得他腰都快断了,他挣扎了几次起不来,只能是使劲捶地,狂吼道:“行,我是窝囊废,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窝囊废!”   江宁侯夫人怨恨地看了靖廷一眼,便想上前扶起他,江宁侯怒喝一声,“就让他在这里趴着,凭他自己的本事站起来。”   江宁侯夫人垂下眸子,淡淡地道:“大将军的武功确实高强,威风也真大。”   靖廷道:“义母过奖了。”   他回去坐下来,不再言语。   他不认为过招和练招不一样,过招就没什么面子好给的,只有惨败,才能激发斗志。   练武之人,最不能缺失的就是斗志。   他是这样想,却不知道李良晟不是这样。   他自小养尊处优,请的师父虽然是高手,但是江宁侯夫人心疼儿子,舍不得他辛苦,便让师父教的都是花招,应付侯爷便可以了。   她从来就没想过让儿子做武将,若入仕做个文官,一样可以平步青云。 第366章 去侯府   老爷子怜惜靖廷和江宁侯明日还要早朝,便道:“你们都回去吧,这事且等明日再说,输也好,赢也好,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就是。”   江宁侯心里也是很愧疚,道:“父亲过几日便要入宫授业太子,本想过几日安静日子,没想却总是被他们的事情打扰,儿子实在是愧疚。”   老爷子道:“族大家大,怎会不出点事情?也不碍事,眼看都能解决的,等良晟成了亲,一切就都好了。”   “他?”江宁侯狠狠地瞪了李良晟一眼,“这辈子怕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到底是你的儿子,若他没出息,你这个做老子的责任最大,他年纪不小了,成家前后,也该寻思找个差事,他是学武出身,你也该丢他到军中历练历练。”   江宁侯夫人闻言,连忙道:“父亲,到军中历练怕是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江宁侯见她说话就来气,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江宁侯夫人道:“我是怕别人说你任人唯亲。”   “什么任人唯亲?他到军中去,是得和靖廷一样从最低熬起来,有了战功才能晋升,你以为靖廷进去就是将军了?”   江宁侯夫人心底腹诽,那是刚好赶上战事,他带着出征,又护着他立功,自然晋升得快。   如今是太平盛世,到了军中也不过是训练,这日子不知道熬多久。   只是眼下她也不好说,只能等到他真的叫儿子去的时候再说吧。   不过,她也得叫父兄走动走动,先为良晟谋个差事,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回了屋中,瑾宁和靖廷相视一眼,都觉得今晚之事荒谬不已。   “你说她为了伤我名声,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岂不糊涂?”靖廷道。   瑾宁说:“任性。”   “可见是教得不好,女子见多了,真没见过这般不知自爱的。”   “你见了多少女子?”瑾宁好笑地问道。   靖廷吃瘪,“是没见过多少,但是若做得出格的,外人也会说,我就没听过说做出这种事情的。”   “她认为你会在乎自己的女人偷人了,她用这种方式报复你。”   “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她又不是我的女人。”靖廷淡淡地道。   “这样闹一闹也好,至少,靖国候夫人出面,说当时所谓的纳妾只是一场闹剧,你就不用再纠结了。”   “那倒是。”靖廷很满意地搂着夫人睡觉。   翌日夫妻都起了个大早,靖廷上朝,瑾宁便梳妆打扮,天色刚亮就带着可伶可俐出门去了。   因靖国候今日要上朝,夫人也起了个大早,知道瑾宁今日会过来,便吩咐了下人做了个丰盛的早饭。   早饭刚备下,便听得下人来报,说瑾宁来了。   “请进来!”靖国候夫人回头问婆子,“郡主起身了吗?”   “起了,在药房里呢。”   “叫她来,便说瑾宁过了府,让她给瑾宁把脉。”靖国候夫人吩咐道。   “是!”婆子应声下去。   瑾宁被请进了侧厅,看到一大桌丰盛的早点,胃口大开,“夫人对我太好了,知道我不曾吃早饭便过来,给我准备了那么多。”   “少给自己的脸贴金,你不来,我也是吃这么多。”靖国候夫人哼道。   瑾宁咧嘴一笑,“那我以后每天都过来蹭饭。”   “别来,招待不起。”靖国候夫人乜斜了她一眼,“若是正事,怕是没这么早来的,看热闹倒是挺勤快。”   瑾宁笑了,“那位如何啊?嘴巴还硬吗?”   “不知道,昨晚送来,叫了人安置在厢房里,还没说过话呢。”靖国候夫人淡淡地道。   靖国候夫人说着,便扬手叫了一个侍女进来,“你去问问陈幸如,她是不是靖廷的妾?”   侍女道:“是!”   瑾宁不知道何意,也不问,只管坐下来喝茶。   一会儿,瑞清郡主出来了,瑾宁连忙起身,眉开眼笑地道:“见过未来嫂嫂。”   瑞清郡主倒也不害臊,甚至还有些高兴,“嗯,来了?坐着吧!”   瑾宁一度认为瑞清郡主的脸皮是铁皮做的,又厚又硬。   “母亲,叫父亲带去了吗?”瑞清郡主问道。   “带了,不必问,你昨晚吩咐了,你父亲敢不从?”靖国候夫人道。   瑾宁好奇地问道:“带什么?”   “昨晚便吩咐了,说今日她父亲上朝,带她前两日做的晒羊RU片进去给你兄长。”   瑾宁微笑道:“郡主很体贴,哥哥有福气了。”   “我做多了,你要不要?带一些回去吧。”   “好!”瑾宁一点都不客气,“郡主也惦记着我,真教我受宠若惊。”   瑞清郡主毫不留情地道:“我不是惦记你,我是怕你回去吃你哥哥的,本来给他的份儿也没多少,你你若回去问他,他是个素来大方的,又疼你,肯定全部都给你,我只好连你那份也备下了。”   瑾宁笑了起来,“合着我是托了哥哥的福。”   瑞清郡主取出手垫,“把手腕放上来。”   瑾宁依言把手腕放在手垫上,瑞清郡主便为她把脉。   她静静地把脉,瑾宁便静静地看着她。   瑞清郡主是一个特别沉静贤淑的人,至少在她是瑞清郡主的时候,是这样。   把脉的时候,长睫毛垂下,面容姣好温柔,是哥哥会喜欢的类型。   难怪哥哥见了她总是脸红。   一会儿,瑞清郡主撤了手,道:“最近心火有点盛,我给你开点降火去燥的药,回去煎服三日。”   “这么冷的天还心火盛啊?我都自认为很平静了。”瑾宁笑着说。   “你一点都不平静。”瑞清郡主写好方子之后,问道:“有什么事困扰啊?心里头不痛快?”   “不是啊,我真的很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瑾宁侧头想了一下,然后看着瑞清郡主那透心的眸光,“可能,是因为太幸福了,觉得上天不可能这样待我吧?这样想,心里头难免焦虑,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   “贱骨头!”靖国候夫人在一旁嗤道。   “不奇怪,母亲,一个命途多舛的人忽然得到命运的眷顾,反而会患得患失,人就是这样的,遇到苦难的时候,没闲暇让你伤悲多思,只能尽力熬过这苦难,哪怕一口气都怕浪费了,越是幸福越是安详,便越是担心失去,因为有失去的资本了啊。”瑞清郡主一本正经地解释。   有失去的资本?   瑾宁顿时打了个寒战。 第367章 改口了   下人进门来,对靖国候夫人禀报道:“夫人,陈家小姐说,她是大将军的妾。”   靖国候夫人微笑,“嗯,带个小朋友跟她玩,玩了之后,再去问她,若还是这个答案,继续玩,直到她说不是为止。”   “是!”   瑾宁好奇地问:“什么小朋友?她会卖小朋友的账?”   瑾宁本以为靖国候夫人会教训她一顿的。   “在这些小朋友面前,还真没遇见几个嘴硬的人。”瑞清郡主拉着瑾宁一同过来吃早饭,微笑着说。   瑾宁道:“我以为夫人会给她点颜色看看呢。”   “我说过,不会伤她分毫,既然答应了陈侍郎,就不能食言而肥!”靖国候夫人说。   瑞清郡主笑着道:“你赶紧吃,吃了我们到她隔壁房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瑾宁于是连忙吃了几个包子,再塞了几口点心,把豆浆一口气喝完看热闹去。”   瑞清郡主站起来,“母亲,那我们去了。”   “去吧!”靖国候夫人打了个哈欠,“困得很,天气又那么冷,我得回去冬眠。”   瑾宁扑哧一声笑了,“夫人,您闺名是叫阿蛇,可您不是蛇,不需要冬眠。”   靖国候夫人扫了她一眼,“去吧,啰嗦得很。”   “母亲很怕冷的!”瑞清郡主说着,“所以,昨晚在被窝里让她起来,她这怒火怕不轻易浇灭。”   “噢!”瑾宁知道今天有好戏看了。   陈幸如被送来的时候,是心气很盛的,想着便是遭一顿打,也绝不改口。   殊不知,送她来了靖国候府,也没有与她为难,反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便料想这个靖国候夫人不敢对她如何。   她好歹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莫非还真敢伤她不成?   若是关几日,她更是不在乎,在侯府,她过的日子难道不是关禁闭吗?   方才听得下人来问,她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想让她改口保住陈靖廷的面子和名声?休想!   她其实想想,心里头也很难受。   那药的分量下得不轻,陈靖廷在屋中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甚至她主动抱他,他都没有心动。   反倒是李良晟,进来不过说了两句话,便马上扑了过来。   她从这一点看出了李良晟和陈靖廷的区别,她的心很痛,这样好定力的男人,甚至娶妻之后不纳妾,本来是她的,这一切都是她的。   可如今白白便宜了陈瑾宁那贱货。   她卷缩在榻上,心里难受得很。   榻临近窗户,有风丝丝地进入,她抬手想把窗户关得严实一点,却不妨,摸到冰冷湿滑的东西,她吓得马上缩回了手,惊愕地看回去。   这一看,她只差点没魂飞魄散。   这微微开启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盘踞着一条手臂粗大的黑花蟒蛇。   这蟒蛇懒洋洋地盘着在窗边,抬起粗扁的头,嘴里吐着蛇信子,说不出的吓人。   陈幸如尖叫一声,“来人啊,有蛇,有蛇,快来人啊!”   她跳下去,想打开门冲出去,这才发现门是被关严实了的。   她使劲捶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陈家小姐,夫人问你,你是谁的妾?”   陈幸如明白了,是那贼婆娘故意放蛇来吓唬她的,想让她改口。   她气得浑身颤抖,“想吓我?休想我会认输,告诉她,我是陈靖廷的妾,便是对任何人,我也是这样说。”   “那您稍等,我去回夫人!”下人的脚步声走远了。   陈幸如哆嗦着腿,一步步后退,退到角落里蜷缩下来看着窗口那条蛇。   幸好,那蛇就一直盘踞在那里不动。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要怕,蛇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兄长说过,蟒蛇不咬人。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哪里传来哨声,那蛇仿佛受到触动,竟然从窗口上掉下来了,啪地一声,摔在了榻上,开始朝她蜿蜒而来。   蛇的移动速度是很快的,走着之形,不过片刻便抵达了她的身边,陈幸如怕极了,哭喊着跳起来,跑过去爬上桌子,把桌子上的杯子,茶壶全部砸下去。   “放我出去,用蛇来吓唬我,算什么英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陈幸如尖声喊道。   “陈家小姐,夫人问你,你是谁的妾?”门外,又是那下人的声音。   陈幸如暴怒,“我是陈靖廷的妾,你回去告诉那贼婆娘,她有本事就杀了我。”   “夫人不会杀你,夫人甚至还不会伤你,放心吧!”下人说。   那蛇盘着桌脚开始爬上去,陈幸如大惊失色,跳下去拿了一张板凳挡着,“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砸死你。”   窗口又传来丝丝丝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看过去,只见窗口又爬进来了一条,不是一条,是两条,三条,四条……每一条都是手臂般粗壮。   她吓得几乎昏过去,嘴唇一个劲颤抖,连站立都快直不起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着偌大的房间,顷刻之间就布满了黑花蟒蛇,一条条朝她而来。   “走开,走开啊!”陈幸如嚎啕大哭,整间房间都是是蛇腥味,让人几乎作呕,她一边哭,一边干呕。   但是,蛇没有攻击她,而是在她脚边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门外,又传来那下人的声音,“陈家小姐,夫人问你,你是何人的妾?”   “我是陈靖廷的妾!”陈幸如喃喃地说着,声音发抖得厉害,如今的嘴硬,也就全凭一口不甘心的气和那些蛇没有靠近她而维持着。   只是,这般回答之后,哨声顿时急了起来。   她看到蛇蛇开始围过来,迅速缠绕了她的腿,身子,脖子,不伤不咬不用力缠,只是攀着她。   陈幸如发出震耳欲聋的凄惨尖叫声,“我是李良晟的妾,从一开始我就是李良晟的妾!”   她喊完,人也吓晕过去了,身下溢出了一滩水迹。   瑾宁和瑞清郡主就在旁边的厢房里看着,瑾宁觉得触目惊心,这满屋的蛇都是靖国候夫人饲养的?难怪,无人敢得罪她。   这蛇阵,莫说陈幸如,便是一个胆子大的男子,只怕都要吓得尿裤子的。   瑞清郡主却淡淡地道:“还以为能撑一阵子呢,没想才缠上去就不行了。”   瑾宁看她似乎见惯了这些情形,不由得诧异地问道:“夫人总是这样对付人的?”   “只是对付一些顽固的人。”瑞清郡主说。   “例如?”   “例如总是觊觎爹爹且又屡劝不退的女人。”   瑾宁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第368章 你又算什么东西   陈幸如承认之后,靖国候夫人十分好客,留下了她与瑾宁,且广发帖子,请名门贵妇小姐们过来吃茶赏花,赏雪花。   当然,她还邀请了平安公主和宫里的靳如姑姑。   靖国候夫人请客,赏面的人自然多,帖子发出去没多久,申时左右,便纷纷有人登门了。   也是巧了,说是赏雪花,到了宾客临门的时候,还真下起了雪。   大家纷纷惊叹。   李尚书夫人笑着说:“靖国候夫人说要赏雪花,本来我还说,这天晴日朗的,哪里有下雪的征兆?结果,这刚进门就下雪了,夫人莫不是有呼风唤雪的本事?”   大家都笑了,“怀疑还真是,之前不是听说江北旱灾,夫人说三天之内定下雨,结果,还真下雨了。”   靖国候夫人十分高兴地听着大家的吹捧,却又摇着手说:“我若是有这本事,怕是国师都得让给我做的。”   说话间,便见瑾宁领着陈幸如走了出来。   陈幸如醒来之后,连续服用了三碗安神茶,这才稳住情绪。   对她来说,在靖国候府的这一天,简直就是地狱一般。   她出来之前,靖国候夫人吩咐了人帮她好生打扮一番,脸上的脂粉扑得厚厚的,遮盖那苍白之色。   “哟,这不是大将军的夫人和良晟世子的平妻幸如吗?”平安公主见两人来到,连忙就道。   李尚书夫人笑道:“公主,错了,这位是大将军的妾。”   平安公主一怔,“怎么会是靖廷的妾?靖廷有妾吗?”   瑾宁笑着道:“尚书夫人,这可不能说笑的,大将军才刚娶妻,哪里来的妾呢?这可是良晟的如夫人。”   说着,她牵着陈幸如的手上前,“幸如,给诸位夫人见礼。”   陈幸如往日跟着陈母去各种场合应酬,因此在场的人她认识了大半。   “世子的如夫人?”李尚书夫人懵了,看向靖国候夫人,“莫非我记错了?”   靖国候夫人掩嘴笑了,“没记错,当时我在侯府确实是开了个玩笑,冥婚啊,太沉重,我便寻思给大家开个玩笑,不过呢,我可没说幸如是靖廷的妾,我只说入侯府为妾,我就知道,大家肯定会误会了的,这侯府,可不是只有靖廷一人啊,也没什么,逗大家一乐。”   说没说过给靖廷为妾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时隔这么久,她说没说过,自然就是没说过的。   平安公主呸了一声,“你啊,竟是净胡闹,你不知道外头多少人真以为幸如是靖廷的妾呢。”   靖国候夫人得意一笑,“那我就赢了,我得入宫讨赏去。”   “你又跟太后打赌?”平安公主无奈地问道。   瑾如姑姑笑着说:“可不是?当时太后说这泼皮做事不用脑子,她便赌咒说她若是开一个玩笑,多聪明的人都会被她蒙骗,太后不信,说她那三两下没两天就被人识穿了,于是,她便跟太后赌一场,说若是她赢了,太后得给她一百金,没想,还真被她赢了。”   说完,瑾如姑姑又看着她,没好气地道:“但是,胜之不武啊,哪里有人会用这样的事情开玩笑?这种事情搁谁,谁都不会怀疑啊?”   “你甭管,总之本夫人赢了太后!”靖国候夫人得意地道,“今日叫你出来是做个见证,你看吧,大家都以为幸如是靖廷的妾,你是亲耳听到的。”   “行行行!”瑾如姑姑自己也发笑,“难怪太后说你没脸没皮,那我便回禀太后去,你明日入宫讨赏吧。”   说完,瑾如姑姑便走了。   靖国候高兴地道:“太后总说我愚蠢,我这口气堵在心里许久了,如今总算吐了一口恶气。”   她看着陈幸如,“如夫人,我拿你开玩笑,你可生气?”   陈幸如捏住袖子,低着头回答说:“我哪里敢?”   嘴里说不敢,但是语气是有情绪的。   大家听出来了。   也难怪啊,人家是世子的平妻,你生生说人家是陈靖廷的妾,怎么会不生气?   且这位侍郎千金素来又是个清高的。   陈幸如是真的恨啊。   她压根也看不上李良晟,更看不起李良晟即将要娶的陈瑾珞,要她给李良晟做如夫人,虽说是平妻,她也不情愿的。   她甘心做陈靖廷的妾,是因为陈靖廷真的有能耐,她只喜欢威武的武将,一如靖国候。   但是李良晟算什么东西?   即便是做正妻,她也不愿意。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算是留在了侯府,这一次没羞辱到陈靖廷,她至少还有机会,只要留在侯府,她就还有机会。   或许,这是上天给她的极好机会,她可以把这对狗男女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怨恨地瞪了瑾宁一眼。   瑾宁心情大好,看到她瞪了,但是却冲她粲然一笑,陈幸如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心里更加的愤恨。   到了晚上,瑾宁才回府。   而陈侍郎的马车,也在外头等着了。   看到侯府的下人送陈幸如出来,见她果然丝毫无损,这才放了心。   “侍郎大人,夫人让奴婢转告您,她说既然承诺了不伤如夫人,就不会食言,您检查检查,看可曾掉过一根毫毛?若不曾,就请验收带走吧!”   陈侍郎看着奴婢着实放肆,却也动气不得,只淡淡地道:“替本官谢谢夫人照顾舍妹一天。”   “夫人知道大人会这么说,夫人说,谢就不必了,但是请大人管教好自己的妹妹,若下次还犯到她的手中,只怕就未必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侯府大门。”   那下人说完,也不等陈侍郎搭话,转身便进了去。   陈侍郎心中堵着一口气,转身看着妹妹问道:“她真的没伤你?”   陈幸如眼底倏然扬起愤怒,“她没伤我,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找一堆的蛇来吓唬我,哥哥,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上马车!”陈侍郎听得此言,沉声道。   两人都上了马车,陈侍郎着车把式驾车而去,这才叮嘱陈幸如,“你消停点,你斗不过她,连哥哥都斗不过她,更不要说你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陈幸如这口气真的是咽不下去。   陈侍郎轻声叹息,“妹妹,有些亏,是只能吃了,你没有办法的。”   “我为什么要吃亏?”陈幸如怨毒地道:“就算要吃亏,也不该是我吃亏,她们都算什么东西?”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人家斗?”陈侍郎来气了,看来说得没错,确实是宠坏了她,一点气都受不得,净惹事。 第369章 总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陈幸如听了兄长这一句厉声质问,她怔了怔。   她算什么东西?   陈家以前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但是自从哥哥晋升之后,又娶了侯府的千金,在家族的地位便超然起来,她因此也水涨船高,在族中无论去到哪一家,都受人追捧。   因着哥哥是新贵,母亲从她十三岁便带她出来走动,听着大家对哥哥的赞赏,那些侯爵府邸的人对她和母亲都十分礼待,久而久之,她以为自己就真是个人物了。   渐渐地,也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今自己连续栽了几个大筋斗,她虽气怒却也不得不沉静下来。   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没有显赫的家族作为依仗,哥哥的官位还得依靠侯府,人家礼待她,不是看在哥哥的份上,而是看在她是侯府的亲戚的份上。   她一时彷徨失措起来,她习惯了那样的位置了。   “我回去收拾一下,咱回府吧,别在侯府了。”陈侍郎道。   “不!”陈幸如摇头,“我不回去,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李良晟的平妻,我便是回去,能嫁到哪里去?”   不比原先了,原先她还没破身,如今,她已经……   陈侍郎道:“你留在侯府有什么用?你设计了良晟,良晟岂会放过你?你留在侯府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回府,日后哥哥请旨外放,你跟着哥哥去,到了地方上,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不,不,与其嫁到地方去,还不如留在京中,留在侯府,李良晟能对我怎么样?他不得忌惮哥哥你吗?若不行,叫嫂子回去训斥他几句,他往日不是听嫂子的话吗?”   “你怎如此天真?你之前死活要哥哥休了她,她如今怎肯帮你?恨你都来不及了。”   “她敢?她反了吗?”陈幸如大怒道。   陈侍郎看着她,忽然觉得一阵怒火窜起,“看来,靖国候夫人说得没错,我打你几巴掌,总胜过日后被人家收拾。”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陈幸如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地道,“我回侯府有错吗?虽然我看不上李良晟,可好歹他是侯府的世子,我又是如夫人,又不是妾,总比跟着你到地方上随便指一个人家要好,我已经不是往日,我没了清白,我还能去哪里?你怎不为我想想?”   陈侍郎闻言,确实也是道理。   他轻轻叹息一句,“以后你在婆家,得收敛你的脾气性子,若你婆母斥责,你忍着便是。”   陈幸如没做声,要她受气她做不到。   但是,这还是其次,她认为既然她都是李良晟的人了,那边不至于会刁难她。   她只是心里头难过得很。   她把头轻轻地枕在了哥哥的肩膀上,抽泣着道:“哥哥,若我不曾悔婚,那该多好啊。”   陈侍郎何曾不懊恼?陈靖廷若成了他的妹婿,且不说他会对妹妹好,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大有帮助的。   以前真是看走眼了,以为他是个吃着父辈老本的孬种,没想到他这般的能耐。   看来,当初夫人提议让他娶幸如,倒不是随便为幸如找个人家,也不仅仅是为了他母族那边留给他的家财,是深思熟虑也是真心为幸如谋幸福的。   “别想了,已经不可挽回。”陈侍郎道。   陈幸如眼圈发红,“我恨死陈瑾宁了,若没她趁虚而入,或许我与靖廷还能成。”   “谁让你之前看不起他?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不要说了,既然你要回侯府,那改日就把事儿给办妥了,嫁妆另行给你送过去,你先于陈瑾珞入门,若懂得乖顺一点讨好翁姑和老爷子,有你好日子过的。”   陈侍郎虽然言不由衷,但是也觉得受苦只是暂时,日子长了,怨气消失,幸如再诞下孩儿,一切就都过去了。   “哥哥,我一定要想办法对付陈瑾宁。”   陈幸如仿若未闻陈侍郎的话,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   陈侍郎摇摇头,也不搭腔。   他其实何尝不憎恨陈瑾宁?   虽说这憎恨没来由,她也是占理的人,可幸如到底是他的妹妹,自己的妹妹被她打了几巴掌,又这般盛气凌人的欺负了一顿,他早就恨毒了她。   陈幸如回到侯府,翠儿和巧儿一直都在担心她,见她安然无恙回来,便道:“小姐,既然无事回来,先去给老太爷和老爷夫人请安吧。”   “不去!”陈幸如冷冷地道,“我累了,先回房间。”   什么破规矩?她在靖国候府遭逢大难回来,还没坐上一会便要去请安,若真念情分,该是他们前来慰问才是。   翠儿和巧儿都知道她的性子,勉强不得,只得先安顿好她,然后两人分别到了老爷子和侯爷那边去禀报个平安。   老爷子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让她好好休息,且以后不必过来请安。   侯爷听了翠儿的禀报,瞪了眼睛道:“回来就回来,告知本侯做什么?本侯难道还得管那内宅之事?”   翠儿听得侯爷生气,也不敢再说,连忙告退了。   除了侯爷的屋中,又去了江宁侯夫人的屋中去禀报。   江宁侯夫人正卸妆,神情木然,一句话都没说便扬手让她走。   翠儿和巧儿都碰了钉子,回去也不敢说,编造了词说大家都很关心她,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过去请安。   陈幸如冷道:“真有心,这会儿就该送些补品过来问候,可见也只是嘴巴上说说好听罢了。”   “小姐,算了,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家一时都下不来台的,反正嘴巴上有句好话就行。”翠儿劝道。   巧儿也道:“是啊,小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你们以为他们是真的好?不得罪我是怕我哥哥为难李齐容,总归是一句话,我有好日子过,李齐容便有好日子过,我若过得不顺心,她李齐容也休想过得顺心,罢了,不说了,我也累了,去给我张罗点吃的,我吃了便睡。”   “是!”巧儿和翠儿都松了一口气,就怕她还纠缠不休的。   瑾宁在宁瑟阁便把今日在靖国候府发生的事情告知了靖廷。   靖廷听了很是高兴,“如今人人都以为陈幸如是良晟的平妻了?那甚好的,我不必背这黑锅了。”   “是啊,你这黑锅能卸下了!”瑾宁笑着道,顿了一下,她又道:“只是她肯定不甘心,会想办法报复我们的。”   “若不学乖,总有她吃大苦头的时候。”靖廷淡淡地道。 第370章 不许出去   陈侍郎行动很快,翌日便带了族长长辈与父母过来,一切礼数都省了,毕竟虽然是娶如夫人,但是外头早就承认,如今再走什么仪式反而会叫人猜忌。   所以这一次主要是为彩礼和嫁妆而来的。   江宁侯不议此事,一切由江宁侯夫人做主,他甚至没在府中。   今日陈侍郎带着李齐容前来,毕竟,彩礼这数不能太低,宁可嫁妆多给一些,也要个面子,好歹,还有族中的人在呢。   这彩礼一事,陈侍郎自己不好张嘴,只能叫李齐容跟岳母说。   所以,李齐容来到的时候,便先到了母亲的屋中去。   江宁侯夫人对她爱答不理的。   李齐容先是请了一顿罪,又发誓以后再不干涉娘家之事,除非她吩咐。   到底是女儿,要气也气过了,江宁侯夫人才软了下来。   “你女婿的意思是说,多了不要,就要三万两银子,到时候还陪嫁过来,他们分文不取。”李齐容见母亲态度和缓,便连忙说正事了。   “银子是从公中出,但是,陪嫁过来是她自己的银子了,再说,她哪来的面竟然张嘴就要三万两?”江宁侯夫人冷冷地道.   “母亲,真不多,以后给您生几个大胖孙子,就什么都回来了。”李齐容见母亲不同意,不由得暗暗着急。   其实她也知道三万两多了,虽说是如夫人,但是说白了就是妾侍,纳妾要三万两,且已经入门还破了身子,肯定使劲压的。   但是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夫君对她不理不睬,婆母又张罗纳妾,她若再不做点什么,婆家就真的废她了。   “你去跟他说,一万两,要就要,不要把人带走。”江宁侯夫人决然道。   “母亲,您这减得也有点多了,三万两真不亏啊,良晟的性子你也知道,也只有她了,若找其他妾侍,未必能有这门第,且你也得为女儿着想,上回的事情闹得大了,婆母至今还给我脸色看呢。”李齐容说着,便坐在一旁偷偷拭泪。   “我便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给一万两银子,否则,三百两我都不给。”江宁侯夫人看见她掉眼泪就心头烦躁,“纳妾不讲门第,妾侍只是生子绵延子孙,莫说三百两,我便是花一百两都能纳个良家女子进门,你莫要再说了,出去告诉他,若妥,我就出去走个场子,若不妥,我就不见了。”   李齐容见母亲如此决然,怕是不会改变主意了。   确实,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不会给什么彩礼,如此不知羞耻,算计入门的,不先打一顿算好了。   “母亲,她入门之后,你……会否容得下她?”李齐容问道。   “母亲还会杀了她不成?”江宁侯夫人冷问道。   “母亲,您惩罚归惩罚,可别太过分,她若在侯府出事,我在婆家也不好过。”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江宁侯夫人拍着桌子怒道“行了,你出去说,说好了再进来,说不好就滚吧!”   李齐容见她发了这样大的火,也不敢再说,出去拉着陈侍郎在一旁,道:“母亲原先说给一千两,我这磨了许久,又是哭又是求的,才愿意出一万两,我知道一万两是有些少了,这样吧,我从自己的银子里拿五千两出来,好歹叫族中的人看了不至于太寒酸。”   陈侍郎知道这岳母的性子,也不便强求,否则闹僵了以后不好过的是妹妹,便应了下来,道:“一万两就一万两吧,你的银子也不多了,留着以后有用,马上便是核查了,我这里还得打点呢。”   “好!”李齐容应道。   一万两,陈母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是事都赶到这份上了,她也明白。   因此,江宁侯夫人出来之后,大家面上说了几句好话,此事便办妥了。   嫁妆拉进门之后,江宁侯夫人却不许陈幸如自己收着,但凡金银首饰和名贵布帛银子等都一应扣下,存在自己的屋中。   陈幸如自然不愿意,便要到江宁侯夫人跟前闹,江宁侯夫人命人挡着的同时,着人为她搬家。   她如今不是靖廷的妾,自然不能住在靖廷那边。   良晟的院子,旁边有一所空出来的晚霞阁,她就搬到那边去。   陈幸如被下人拖着到了晚霞阁,只差点没气炸。   这里杂草丛生,门户破烂,堆满了杂物,名字倒是好听,晚霞阁,可这里其实就是侯府堆放杂物的地方。   陈幸如怒得身子发抖,“她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不行,我要回去告诉哥哥。”   翠儿连忙拉住,哭着道:“小姐您别闹了,您都过门了,大人管不得侯府内宅之事,且夫人吩咐过了,不许您踏出侯府大门一步,便是娘家都不许你回去。”   陈幸如怒火中烧,“她凭什么这样对我?她凭什么?我便不信她能拦得住我,谁敢拦我?”   说着,她便往外冲。   人倒是顺利地跑到了大门,但是,门房守着两个身体粗壮的下人,见她出来,便面无表情地道:“如夫人,夫人有令,你不能出府。”   “滚开!”陈幸如指着说话的那个下人的鼻子厉声痛骂,“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我的道?马上滚开!”   “劝少夫人自重,夫人说过,若少夫人坚持要出去,那就上绳索捆回去。”下人丝毫不为她威吓所动。   陈幸如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扬起手一巴掌就打下去,“你什么东西?你算哪根葱?你敢拦捆我?”   下人避开,但是她的指甲还是扫过了他的脸,留下了两道血痕。   下人脸色阴沉下来,“既然少夫人敬酒不喝喝罚酒,就休怪奴才们不客气了。”   说着,他们仿佛早有准备,从腰间取了绳索出来,往陈幸如面前一抛一缠,绳子便缠住了她的身子和双臂一圈。   陈幸如气得发疯,“你们两个狗奴才,竟然敢冒犯主子,你好大的狗胆?若叫我哥哥知道,定砍了你们的脑袋!”   “慢着,你们这是做什么?”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越冷峻的声音。   下人抬起头,连忙行礼,“奴才参见明妃娘娘!”   查端明带着侍女过来,郭玉姑姑也远远地跟着,但是并未上前。   “怎可这样对待少夫人?快松绑!”查端明沉声道。   下人为难地道:“明妃娘娘息怒,这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第371章 老夫人死了   查端明道:“松绑!有什么事,我跟夫人交代。”   下人听得她愿意担当,便松了绑。   陈幸如看了查端明一眼,道:“谢谢!”   说完,便转身想跑出去。   查端明淡淡地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踏出这个门口。”   陈幸如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你若出去,找了你兄长,你兄长会来帮你出头吗?”   “为什么不会?”   “他不会。”查端明缓缓地摇头。   “你虽帮了我,但是你却说得不对,你不了解我兄长,他宠我,定不愿意叫我受丁点委屈。”陈幸如道。   “他宠你,但是他没能力跟侯府抗衡。”查端明笑笑,“随便你吧,你要去便去,但是你会因此害了你兄长,更甚的是,你还会因此被赶走,留在侯府,不是你要的吗?”   “你把话说明白点!”陈幸如看着她道。   “已经很明白,若你不明白,可见你着实没脑子,这般闹下去,你一点好处都讨不到,反而到处惹人厌恶,到了最后,众叛亲离!”   说完,查端明便转身走了。   陈幸如自然不信她的话,想继续上前走,翠儿和巧儿赶到拉住她。   “小姐莫急,明日奴婢便出去一趟回去告诉大人,您如今再得罪了夫人,在这个家可就真没立足之地了。”   “你可以出去?”陈幸如看着翠儿。   “夫人只是禁您的足,没禁奴婢。”翠儿道。   陈幸如迟疑了一下,“那好,我先忍着这口气,你明日便去告知哥哥。”   “好,我们先回去。”翠儿听得她答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门口这场闹剧,青莹告知了瑾宁。   可伶笑道:“郡主,真如你所言,夫人不会轻易饶了她。”   “这只是开始呢,她若继续折腾,只怕死得更难看,不过,不折腾也不是陈幸如。”瑾宁绣着鸡蛋,微笑道。   那位夫人的手段,兵不血刃,狠毒至极,陈幸如怎是她的对手?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我去看热闹!”可伶笑着便奔出去了。   可伶半个时辰回来,道:“这夫人可真是狠心啊,听闻晚霞阁那边的饭菜只有素菜没有肉,且不给炭,这么冷的天,可真是要命啊。”   “那如夫人没发脾气吗?”青莹问道。   “怎么不发?如今在屋里哭着呢,我还看到长孙嫣儿的侍女在外头听热闹。”可伶道。   瑾宁听了,微微一笑,“这下,可热闹了,不是?”   正说着,便见钱嬷嬷领着国公府的管家进来。   瑾宁看着他,猜到了几分,“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伺候的嬷嬷送饭进去,发现没气了。”   “不是说二叔出来了吗?怎地?没伺候在床前?”   “无人在床前,二爷出来之后问账房支取了银子说是买药,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   无子送终,算是成全了她一生的狠毒。   瑾宁道:“行了,这事我便算是知道了。”   管家迟疑了一下,“那,郡主回去奔丧吗?”   “不!”   管家怔了怔,“但是,皇上以仁孝治国,若您不回去,只怕……”   “我一不披麻,二不戴孝,三不送葬。”瑾宁绝然地道。   钱嬷嬷对管家道:“你回去吧。”   “是!”管家应声,便拱手告退了。   钱嬷嬷坐下来,拉着瑾宁的手,“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要给杀母仇人披麻戴孝,你是做不到的,但是,你也得做好准备应对所有的责难。”   “我知道!”瑾宁沉声道。   国公府和侯府联姻,老夫人病逝,管家除了告知瑾宁之外,也都告知了侯府。   亲戚之间,喜事尚且能缺席,白事却是无论如何都都去的。   老爷子于是命人准备准备,只等那边办丧事便率家眷过去上香。   吩咐完毕之后,道:“去问问少夫人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之后若有什么地方需要侯府的,叫她差人回来说一声便是。”   下人应声出去,没多久,却回来禀报道:“老太爷,少夫人没回去。”   老爷子一怔,“是还没回去吧?这天色还不算晚,怎不早些赶回去?是靖廷还没回来是吧?”   “大将军还没回,估计是等大将军。”   老爷子道:“嗯,是得等靖廷一同回去的。”   江宁侯晚上回来,也听得国公府那边的事情,他知道那位老太太做过的事,听得她死了,也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人总有一死,她算高寿了。”   “高寿?不算,听闻才六十多!”老爷子道。   没八十以上,焉能算高寿?   江宁侯本是有所指的,以她做过的那些阴鸷的事情来算,能活到六十多,真算是高寿了。   不过,老爷子不知道那些事情,因此,他也就没说了。   宁瑟阁。   靖廷到晚上亥时才回来。   他回来之前就知道了,因为国公府的人去了总领府,他方才就是在总领府。   进了门,他脱下外裳坐在瑾宁的身边,“那边走了,你要回去吗?”   瑾宁摇头,“不回去。”   “好,那咱就不回。”靖廷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人走了,想必,岳母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瑾宁心头没有痛快的感觉,她道:“她死一百次,都换不回我母亲。”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靖廷轻抱她入怀,想起她的遭遇,心里很是疼惜。   瑾宁伏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是该让它过去了。”   钱嬷嬷走进来,道:“大将军回来了?你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让你帮忙。”   靖廷站起来,“什么事?”   “有些东西放得太高,取不到,屋中的小厮也不够高,得劳烦大将军了。”钱嬷嬷笑道。   “不碍事,走吧。”靖廷知道她是寻个由头叫自己出去。   瑾宁也知道,大概是说奔丧之事,便让他们出去了。   靖廷跟着嬷嬷去了她屋中,嬷嬷屋里生着小炭炉,上头坐着茶水,她给靖廷倒了一杯茶,坐在了靖廷的对面。   “大将军,这宠爱郡主的人多,恨她的人也多,所谓树大招风,她是郡主也是女将,一举一动,备受关注,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又是陈家老爷子的嫡妻,若她不回去奔丧,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怕府中老爷子便首先饶不了她,若是弹劾到了圣上跟前,怕是要出祸事的。” 第372章 我不回去奔丧   靖廷道:“莫说是她,便是我,都不愿意去奔丧,更不要说披麻戴孝了。”   “知道她不会回去,我也不赞成她回去,但是,既然不回去,咱就得有应对的法子,我叫大将军来,便是商议应对的法子。”   靖廷道:“嬷嬷可有什么法子?”   “法子是有的,但是……”嬷嬷犹豫了一下,“只是,对陈国公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什么办法?”靖廷问道。   嬷嬷道:“皇上若会治郡主的罪,那罪名定是不孝,毕竟人死为大,且她是郡主的祖辈,郡主不披麻戴孝说不过去,可若说,郡主不披麻戴孝正正是因为孝顺呢?”   “嬷嬷的意思是让岳父上书,亲自指证母亲犯下杀人之罪?可子告母,子首先要以不孝问罪。”   钱嬷嬷道:“所以我才会说难为了国公爷,此计若跟郡主说,郡主定不会同意,若跟国公爷说,国公爷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愿意做,矛盾之处,便是在于此。”   靖廷道:“瑾宁是不会同意的,别在她面前说。”   “那大将军可有什么计策?”嬷嬷问道。   靖廷细细思量了一番,确实,除了嬷嬷此计,还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我明日去跟苏大人商量一下,看看若由我或者是苏大人来顶正她杀人之罪,是否可行。”   “效果不好,皇上未必取信,若不取信,不会下旨调查。”嬷嬷道。   “瑾宁不回去奔丧,此事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奔丧的人没见到她,肯定怀疑,在外头一说,有居心的人就会上本奏她,嬷嬷觉得,此事先与太后交个底,如何?”   钱嬷嬷摇头,“郡主不仅仅是郡主,还是朝廷武将,太后或许会体谅郡主,但是,皇上孝字当先,太后若插手阻止,便是阻止皇上行大孝之道,太后的身份本就不妥当啊,哪里有阻止自己的儿子施行仁孝之政?太后不好插手的。”   靖廷见嬷嬷愁眉深锁,便劝道:“您先别担心太多,瑾宁不回去奔丧,或有人注意到,但是未必有人上奏本。”   “是这么盼着的。”钱嬷嬷道。   “好了,别想了。”靖廷拍拍嬷嬷的肩膀,“我去了,免得瑾宁揣测。”   “嗯,好,你先回去吧,还没吃是不是?我去给你做点。”   “吃了,今晚陪苏大人吃了,别折腾了,您早些歇着。”靖廷说完便走了。   今晚的侯府,并不太安静。   晚霞阁那边,陈幸如冲出来痛骂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但是无人出来劝阻,甚至,门庭前无人走过,看热闹都没人看。   最后是她自己冻得受不住,灰溜溜地回了屋中。   翌日,老爷子起了个大早,问了下人,“大将军和少夫人回娘家了吗?”   “回老太爷的话,没回,人还在宁瑟阁呢。”   老爷子皱起眉头,“怎地还不回去?昨晚就该回了,这国公府如今主事的人不多,靖廷和她得回去帮忙打点打点。”   崔氏为老爷子披上外裳,道:“听说国公府二爷回来了,有二爷和族中一些长辈代为打点就好,少夫人到底是外嫁的孙女,迟一些回去也不打紧的。”   下人道:“不过,看大将军和少夫人没有动身的意思,方才看到大将军身边的小碗,说大将军今日要回南监。”   “那少夫人可先回去啊。”老爷子道。   下人摇头,“那倒是没听到说宁瑟阁那边要动用马车。”   老爷子诧异地道:“难不成她今日还不回去?今日就该发丧了吧?”   “亲祖母,怎么能不回去?”崔氏扫了扫他的大氅,拂去粘在上头的白发,“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下,她若不回去,一会就过来请安了,可以问问她。”   “嗯!”老爷子认为瑾宁不至于这么没分寸,吩咐了身边伺候的明叔道:“请她过来一同用早饭,然后一同出门吧。”   老爷子素来是个重视规矩礼教的,他近些年,喜事不太掺和了,但是白事必到。   尤其如今走的还是他的亲家祖母,辈分一样。   明叔去请瑾宁的时候,靖廷刚出门去,瑾宁道:“明叔先回祖父,说我马上就过去。”   明叔见她半点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不禁问道:“少夫人今日是要回娘家吗?要不要奴才命人打点打点?”   他是在老爷子身边伺候的,在府中下人里也算德高望重,因此,多嘴问这一句也不算僭越。   瑾宁微笑道:“不必了,我没打算回去。”   明叔一怔,“不回去?少夫人的意思是没打算今日回去,还是其他意思?”   瑾宁道:“我不回去奔丧。”   “这是为何啊?”明叔奇怪地问道。   瑾宁微笑,“没为什么,明叔先回吧,我片刻就来。”   “好!”明叔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回去也不禀报老爷子,若她不回去,自然会跟老爷子说的。   明叔走后,钱嬷嬷为瑾宁整理衣裳,道:“老爷子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直说啊!”瑾宁道。   “只怕老爷子震怒!”钱嬷嬷道。   “他必定震怒的,可我不能因为他震怒就回去。”瑾宁道。   钱嬷嬷很是可惜,好不容易才让老爷子对郡主有好印象。   可也没办法的。   老爷子这边还好应付一些,毕竟惹得老爷子不高兴,顶多在府中就消停点儿。   倒是皇上那边,却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老爷子在文华阁用早饭,瑾宁带着嬷嬷去了文华阁。   老爷子见瑾宁脸色红润,丝毫不见有悲伤之色,且如今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禁淡淡地道:“我还以为少夫人昨晚便回去了。”   瑾宁行礼之后回道:“没呢。”   “我还看见你在这里,你自然是没回去。”老爷子不悦地道。   崔氏笑着打圆场,“先坐下来用早饭,用了早饭再一同去吧。”   瑾宁没坐下来,道:“我不回去奔丧,方才跟明叔说了。”   老爷子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说你不回去奔丧?”   “是的,我不回去。”瑾宁平静地说。   老爷子一拍桌子,怒道:“荒谬,那是你的祖母,你就在京中,竟然不回去奔丧?这像什么话?难怪见你脸上没半点悲伤之色,看来你祖母死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如此淡漠亲情,不孝忤逆,我真是错看了你。” 第373章 多凉薄无情啊   崔氏看着瑾宁,“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身子不适?”   老爷子怒道:“你看她的气色,哪里有病的样子?便是真病了,只要不是病得无法行走,都该回去,哪里有祖母病逝做孙女的不回去奔丧的道理?又不是万千里路,半时辰不到的功夫,你竟然说不回去?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   瑾宁垂下眸子,也没有辩解的意思,“我没病,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不想回去。”   “你……”老爷子气结,看着她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沉住气问道:“你不回去总有你的道理吧?你说说你的道理。”   瑾宁摇头,“没有。”   她福身,“祖父若没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老爷子发话,她就走了。   老爷子气打一处来,“大不孝,大不孝!”   崔氏也觉得奇怪,之前虽听外人说她和国公府的家人有些不愉快,但是,这人都死了,有什么不过去的?她也不像是那种记恨小事的人啊?   “她该不是还恨着老夫人和国公爷当年送她去庄子的事情吧?”崔氏道。   老爷子闻言,生气地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便是亲情凉薄,人都走了,哪里有做后辈的不去送葬的道理?”   “别生气了,她不去,咱还是得去的。”崔氏瞧了瞧他愠怒的脸色,宽慰道。   老爷子心里到底积压了怒气,随便对付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那咱还去不去?”崔氏问道。   “本想着去帮忙的,既然连她都不问不管,咱今天就先不去了,等明儿设下灵堂再去了。”老爷子道。   他想了想,吩咐了明叔,“你去一趟,看看国公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无论是钱财还是人力,但凡缺的,回来侯府言语一声。”   “是!”明叔领命而去。   崔氏知道他一向认为死者为大,也十分重视身后之事,或许是自己年事上去了,对这方面的事情就敏感了许多。   他叹息道:“生前不见得好,死后连拜都不拜,这样的不肖子孙,有什么用?”   崔氏道:“听闻这位老夫人对少夫人不好,兴许,是积怨了,少夫人到底还年轻,未能堪破恩怨。”   “有什么恩怨?又不是杀父之仇,更不是杀身之仇。”老爷子其实也听过这对祖孙有些积怨,但是,积怨再深也是一家人,且之前瑾宁是青州庄子,她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又在南国,两人真正相对的日子也没多久,何来深的积怨?   且做小辈的,就不能记恨祖辈,祖辈父辈所思所虑,不也是为小辈好吗?   老爷子越想越生气,她如今是侯府的人,她这般凉薄无情,传出去,只道是侯府凉薄。   “来啊,去一趟大将军府,便说少夫人不回去奔丧,请大将军或者老夫人代为教训……劝说。”老爷子喊道。   “是!”门外下人得令便去了。   老爷子哼道:“原先想着,如今子言不待见夫人,且夫人行事也十分偏颇,想叫少夫人管着内宅之事,幸好我还没下这命令,谁想竟会错看了人?”   崔氏没言语,只是静静地喝着粥。   “子言知道这事吗?他一向疼爱少夫人,只没把她当亲闺女看待,若他知道,只怕也会失望的。”老爷子忽然问道。   崔氏抬起头,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这事还得再看看,不宜太早下判断。”   “还看什么看?你倒是说说,哪里有不给祖母送葬的子孙?”老爷子还是揪着这点不放。   “还有,莫非靖廷也由着她了?”   这般絮絮叨叨了许久,倒是把崔氏弄烦了,她坐在一旁绣花,也懒得搭腔。   没一会儿,明叔回来了,道:“老太爷,大将军那边说知道这个事情了。”   “那大将军什么时候来?”老爷子精神一振,问道。   “大将军没说,老夫人也没说。”   “没说?那他们是什么意思啊?”老爷子一怔。   “没说过其他话,我禀报之后,大将军和老夫人都说知道了,然后便打发了我回来。”明叔道。   “这么奇怪?”老爷子暗自思揣。   崔氏淡淡地搭话,“可能忙着,晚上过来也不定的。”   “也是,大将军军务繁忙,也未必现在得空来。”老爷子点点头道。   明叔道:“不是啊,大将军和老夫人似乎打算出外几天,我去的时候,正收拾行装呢。”   “外出几天?还要收拾行装?这……难道连甄大将军那边也不去吗?这可是亲家啊!”老爷子诧异了。   明叔道:“见老夫人脸色很差,想必是老病犯了,大将军一向心疼老夫人,怕是不愿意让她去丧礼。”   “也是,听闻老夫人在边城的时候便总是犯病,没想到回了京中还没好,也是啊,他们二位年事已高,这会儿去的又是同辈的,难免堵心,大将军带着老夫人走开几天,散散心气,也说得过去,只是底下的小辈得帮忙去打点打点了,哎,这少夫人真叫人失望啊。”   崔氏见他自顾自地为人家找了解释的理由,倒是一直揪着少夫人那边不放,不禁道:“这奔丧本来说的就是心意,若没这个心意,去了也白去,何必勉强呢?”   老爷子哼了一声,“连这份心意都没有,可想而知,她是有多凉薄无情。”   宁瑟阁那边。   老爷子的态度,钱嬷嬷是看在眼里了。   老爷子的性情固执古板,且最为重视礼教,更是皇上仁孝治国的奉行者,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可见此事一旦闹开,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看了一眼正在绣鸡蛋的瑾宁,也不想说什么让她增加压力,倒是瑾宁放下了绣花,道:“我们去巡视一下店铺吧。”   “也好,出去走走,散散心!”钱嬷嬷道。   瑾宁叫上可伶可俐,主仆几人往外走,出到门口的时候,却见到陈侍郎走进来。   陈侍郎径直走过,仿佛没看到瑾宁一般,瑾宁自然也没搭理,与他擦肩而过。   出了门口,可伶冷冷地道:“拽个二五八万,活像咱欠了他似的。”   钱嬷嬷道:“管他做甚?咱走咱的。”   “是不管,只是未免太嚣张了,狗进了门叫了主人还懂得摇尾巴呢,他倒好!”可伶心里头着实不忿。   可俐戳了她一下,“行了,别说了,主子心里头烦着呢。” 第374章 到底没厚待她   瑾宁笑了笑,“我不烦,有什么好烦的?”   她上了马车,又对可伶道:“你去一趟南监,跟大将军说今晚我不回府用饭,我巡视完店铺之后,便去大将军府。”   “那是否要叫大将军一同去?”可伶问道。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让他回府,老太爷肯定是要问的,他若不在老爷子只怕会更生气,便先让他给我抵挡一下,我好清净清净。”   “好,知道了!”可伶回府牵马。   瑾宁巡视了一通店铺,也没心思跟胡青云说话,便去了大将军府。   府外备下了马车,下人正往马车上搬东西,见瑾宁来,门房便急忙进去通报。   瑾宁紧跟着进去,见大家都在正厅里,先行了礼,然后挨着婆儿坐下来,“外祖父,婆儿,你们要出远门?”   大将军道:“你婆儿身子不好,趁着还能出去走走,便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既然身子不好,不如养好了再去?”瑾宁道。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好不了,人难免一死,我不怕,从我嫁给你祖父那天起,他便说了要带我游遍大江南北,这些年我也随军而去,可他总是军务繁忙,这好不容易,你哥哥们都出身了,眼见朝中也有可继承之人,他便抽个闲暇,陪我出去走走。”   瑾宁听了这话,心里好生难受。   她靠着老太太的手臂,眼角余光却看到大舅妈在抹眼泪,再看向外祖父,他虽不言语但是神色黯然,她心中微惊,当下也不问,只与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对大舅妈道:“大舅妈,您上回不是说有一根簪子要送给我么?我可惦记上了,我随你去取。”   老太太笑道:“瞧着小家子气的东西,不过是一根簪子,你大舅妈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老太太,您啊,养了个小气的姑奶奶!”大舅妈笑骂着,眼圈却还是看出了微红。   “我去去便回。”瑾宁对老太太说完,拉着大舅妈便道:“走,咱取簪子去。”   大舅妈被她拉着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无人处,瑾宁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大舅妈,“舅妈,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了?”   大舅妈轻轻叹气,“知道瞒不过你这丫头,但是老太太不许说,前日病发,宫里来了两位御医,说老太太许是熬不过一个月了。”   瑾宁如遭电击,喃喃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她看着那么精神,我上回回来见她,她也没病的样子。”   “老太太病了这么些年,全凭名贵药材和念你这颗心吊着命,五脏六腑早有病伤,其实从边城回来的时候,大夫便说可能熬不过长途跋涉,可她还是熬过来了,一直熬到你成亲,这口气,也算是撑得够了,她很辛苦啊,吃那些药,一天两顿,便吐两回,吐得都见血了,如今看着精神,是因为御医带了太后给的药丸,只是这药丸维持不了多久啊。”   大舅妈说着,眼泪滴答滴答地落。   瑾宁心里像是被什么践踏过一般的痛,老太太快不行了?   可她一直以为,她还能有许多日子可以陪着她的。   “既然身体这么差了为什么要走?”瑾宁颤声问道。   “他们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去枣庄,你知道枣庄是老太太当初给了你母亲的,在你母亲小的时候,她便常常带着你母亲满山里摘枣儿,她说,在那里走的话,她会很安详,所以,你外祖父已经告假,陪她去枣庄,过两日等打点好,我也会去。”   瑾宁背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溢出,她不能接受啊。   “孩子,你婆儿年纪到底大了,失去你母亲的时候,她就差点没了,病根早种下,这些年吃药也是吃得辛苦,若她能安心地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舅妈这样安慰瑾宁,但是自己却止不住地落泪。   两人就这样哭着,还是二舅妈疾步走来,拉起两人道:“哎,快都给我把眼泪吞回去,老太太可不许瑾宁知道的,瑾宁但凡在她跟前露了半点伤心的神色,她就得疑心,这去枣庄也去得不安心。”   只是两人哭得眼睛都半肿了,这般回去,老太太肯定疑心。   大舅妈擦了眼泪,对瑾宁道:“到我屋中去洗个脸,别叫老太太看出端倪来。”   “嗯!”瑾宁哽咽地说,方才哭了一场,鼻子堵得厉害。   到底,上天并未厚待她,她爱的人,爱她的人,要永远离开她了。   在大舅妈屋中洗脸,重新上妆,带上大舅妈给的簪子,瑾宁冲镜子里堆了几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笑起来自然一些,这才和大舅妈走出去。   老太太有些乏了,但是看到瑾宁带着新簪子出来,还是打起精神仔细看了看,伸手抚摸着瑾宁的脸,痴痴地说:“真好看,真好看啊!”   瑾宁看着她慈爱的眸光,心里一酸,眼泪看着就要溢上来,她干脆往老太太怀中一靠,哽咽道:“您这是要去多久啊?我想念您了怎么办?”   “这傻丫头,婆儿去不远,顶多就是附近走走了,或许会去枣庄住几日,你若想念婆儿,便去枣庄。”   “那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跟着您去!”瑾宁道。   甄大将军复杂地看了瑾宁一眼,然后笑了,“丫头,你跟着去岂不是妨碍了我们?”   “你才刚嫁到侯府,可不能随便走开,听话,若过一阵子实在想念我老太太,便到枣庄里叫我看看。”老太太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干涩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想去!”瑾宁带着哭腔道。   “可不许胡闹的,这嫁到人家府里去了,便是侯府的人,得有个主母的样子,瞧你如今还像个小姑娘,被人瞧见了笑话。”   大舅妈道:“是啊,我估摸着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太久,到时候去庄子清净的话,你就去庄子里找她,这不就得了?”   瑾宁只得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用了午膳就去,你来了正好,今天炖的羊肉,合你胃口。”老太太笑着道。   瑾宁道:“我要吃,吃了我送您出去。” 第375章 给你的份   用膳之前,甄大将军叫了瑾宁到书房。   “雪球儿啊,你婆儿的身体,你是知道了吧?”大将军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方才在外头的笑容全部都收了,整个人都显得消沉而失措。   瑾宁看到外祖父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哪里有过这副模样?   她的心揪起来,黯然垂泪,“方才大舅妈与我说了。”   大将军轻声叹气道:“这些年啊,她身子一直不好,可我总觉得,她福分不止这么浅的,这辈子,她跟着你外祖父我,是真的苦啊,我长年在外征战,家里大小都是她打点,便是她生孩儿,我也没在她身边,你母亲出事的时候,她伤心欲绝,我便带她到边城去,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边城风沙大,不利于她养病,可她说跟着大家伙儿,心里就踏实,可那地方,吃没好吃的,住没好住的,她受苦了十几年。听闻你回京之后,她便一直说要回来,可她身子不允许,我便说她若能养好身子,我便带她回来,她便立了心,规规矩矩地吃药用针,身体果然好转了,我上奏朝廷请旨回京,一路回京,这么辛苦颠簸都熬过来了,眼见她为你的事情和府中去了那位老太太对抗,精神抖擞,我以为,会有奇迹……”   瑾宁默默落泪,心头大痛。   “人人都说,甄大将军是大周的屏障,是大周武将的主心骨,可谁都不知道,她是我的主心骨啊,没了她,我便……我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瑾宁走到他身边,抱着他,哭着道:“外公,许还有办法。”   “没办法了,其实不止御医来过,太后都来过了,太后的医术,是大周最高明的,她说你婆儿时辰差不多,只给了一颗丹药,说是能让她去得没有痛苦。”大将军拍着瑾宁的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瑾宁的泪水滴落在大将军的肩膀上,她心头空落落的,神思转换间便浮起了暗痛。   “来,坐下,外公有话跟你说。”大将军悲伤了一会,便拍着她的手认真地道。   瑾宁走到另外一边坐好,静静地等着外公说话。   甄大将军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在瑾宁面前打开,“这是你婆儿立下的遗嘱,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分为八份,你五个哥哥各一份,你大舅二舅各一份,另外一份是给你的,你的这份,都有清单,你拿着。”   瑾宁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纸,刚止住了眼泪又夺眶而出,“我不要,我不要!”   给她再多的银子家财她都不要,她不缺。   她缺的是人,是疼她的人,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她在乎的人都要走了。   “拿着,不懂的去问问大舅妈,你婆儿名下的都是她在打理,她会跟你细分开来,以后你的就归你管。”   瑾宁还是不接,泣不成声。   老将军长长地叹气一声,“拿着吧,这是你婆儿对你最后的爱,她不能为你筹谋以后,只想给你留一点保障,你拿着,才是报答她的最好方式。”   瑾宁听得心都碎了,伸出手,慢慢地接了过来。   老将军又叹息了一声,“你别送了,我跟她走了,我们就在庄子里头,你若想我们,便去庄子里找我们。”   说罢,他拉开门走了。   瑾宁趴在桌子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大哭了起来。   钱嬷嬷进来,方才在门外,她都听到了。   她轻轻地扫着瑾宁的后背,哽咽道:“这人呢,总有这一天,别太伤心。”   “嬷嬷!”瑾宁抬起头,悲怆地看着她,“我愿意放下所有的仇恨,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一切,换她好好地活着。”   “别这样!”嬷嬷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知道她是彻底没了办法,“你这样,你外婆见了也不安心。”   瑾宁心底像是被大风刮过一般,只剩下一片萧瑟。   大将军和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她躲在庭院后面的拱门里看着,其实什么都没看到,眼泪早就遮蔽了视线。   老太太走后,大舅妈叫了瑾宁到房中,二舅妈也来了。   三人坐下来,大舅妈正色道:“老太太给你的,大概你外公也都告知你了,你的部分……”   瑾宁抬起头,“我不要,我的部分,给哥哥们匀了。”   大舅妈道:“你哥哥们都有,和你的份额是一样的,老太太往日做生意是有一手的,但是后来去了边城,便都换成了庄子和店铺,给你的,是东安街那边的店铺,那边三十几家店铺如今都归你,看你哪日得空,便去衙门把手续都办妥了,也好叫你婆儿放心。”   东安街便是绸缎庄的隔壁,那算是京中地段最好的店铺了。   二舅妈道:“我们甄家都是武将,做生意不擅长,但是留着产业收租也是保障,你婆儿怕你在侯府被人欺负,所以,给你留的是最好的段,她说,若有一天,侯府容不下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你也不必受人白眼,能过得逍遥自在生活富足。”   瑾宁心底一片惨然,婆儿事事为她周全了,可她给过婆儿什么?   她怔怔地捏着那张单子,上头都记下来给她的是哪里的店铺,从几号到几号,清晰标记。   想着,想着,泪水又落了下来。   江宁侯府。   靖廷在晚膳之前,回到了府中。   今日可伶来跟他说,瑾宁不回来用膳,他可能会遭老爷子责问。   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进了饭厅,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还有父亲没进门,至于李良晟,多半是不会来的。   老爷子坐在主座上,脸色很难看,崔氏坐在他身边,给靖廷递了一个提醒的眼神。   靖廷心里有数,先给老爷子和崔氏行礼,再对江宁侯夫人拱手问安,江宁侯夫人神色淡淡,“坐吧!”   长孙嫣儿站在江宁侯夫人的身后,她是妾侍,不能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得伺候主母用饭。   老爷子沉着脸,瞪了靖廷一眼,“你媳妇呢?”   靖廷道:“她去了大将军府,许是吃了饭再回来。”   “大将军和老夫人不是要出远门吗?她在那边做什么?躲着我吗?”老爷子严厉地问道。 第376章 另有内情啊   靖廷微笑,“瞧祖父说得,她躲着您做什么呢?”   “自然是心虚,对了,你可知道她祖母去世的事情?”老爷子瞪着眼睛问道。   靖廷道:“知道!”   “那她说不回去奔丧,你也知道?”老爷子火气扯上来了。   “知道!”   “知道你还由着她?”老爷子一拍桌子。   江宁侯知道靖廷不善言辞,便道:“父亲莫气,瑾宁这孩子做事是有分寸的,她不回去一定有她不回去的道理,咱就甭管了。”   “甭管?你说的倒是好听,这事能不管吗?这进了我们侯府,便是我们侯府的人了,她如此凉薄无情,传出去损的是我们侯府的面子……罢了,面子不面子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人伦得有吧?做人若缺了这人伦道德,岂不是和畜生没有分别?皇上与太后都主张仁孝治国,以孝义教化世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朝廷大员,都把皇上和太后的话忘光了吗?”   江宁侯无端被训斥一顿,一时没话了。   老爷子再看着靖廷道:“如今那边什么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办事的没几个人,你岳父因为东浙一役,身子至今都没好,你作为女婿的不去帮衬着点儿,反而由着你媳妇胡来,这首先是你的不对,我知道你素来不懂得应酬,也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但是,既成了亲戚,凡事就该守望相助,得有这个人情味,你是大将军,怎可善恶孝逆不分?”   靖廷虚应着,“是,谨记祖父教诲。”   “明日,让她马上回去。”老爷子见靖廷不驳,便以为他听从了,回去会劝说瑾宁的,便也就不再说。   国公府。   主办丧事的是二爷陈守成。   他十分哀痛,一天哭好几场,但凡有亲戚前来,必定跪地痛哭。   因回了老夫人的乡下报丧,所以,这治丧之时就得等到老夫人的娘家亲戚过来,娘家人过来之前,便停尸在她灵堂里头,暂不封棺。   这规矩是要守的,停尸这个事情,路途近的,也就那么三几天,若路途遥远的,得一个月,这冬日还好一些,夏天就得发臭,可规矩是这样,也没办法。   所幸的是,老夫人的娘家亲戚不远,一两日便可抵达。   陈国公病重,没有披麻戴孝。   这按照大周丧仪的风俗,父母丧,若子女病危,可先不戴孝,但是得病榻前挂白花,等大殓的时候再穿孝服。   陈国公不许。   他和瑾宁一样,一不披麻戴孝,二不跪拜送葬。   但是,陈国公因为重病,无人能进入他的屋中,所以,在孝服送进去之后,他命初三叔烧掉也无人知晓。   倒是二爷跟亲戚嘀咕,说他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病逝之后,他就卧床不起了。   二爷这话本是想说陈国公不孝,但是,亲戚听了,反而觉得他是因为母丧而伤心过度病倒。   一时也无人议论。   守丧期间,亲族都得来,瑾宁这位孙女不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但是,到底是嫁出去的孙女,或许等到大殓的时候再来也未可知。   然而,这一直等到老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灵堂设下,开始大殓,都没见瑾宁来。   灵堂设下,朝中一些官员陆续来了。   侯府老爷子带着崔氏也来了,他来的时候都是气呼呼的,因为靖廷不仅没能叫瑾宁来,连他自己都不来,甚至夫妇两人还去了总领府居住,连家都不回。   他看到丧礼确实没几个人帮忙,便找到了二爷陈守成,“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守成哭着道:“老爷子您有心了,如今丧事办得都差不多,只是瑾宁没来,母亲怕是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了。”   老爷子听了这话,更是堵心,对瑾宁因而也愤恨了几分。   倒是崔氏问道:“是不是老夫人昔日曾和瑾宁有过误会?到底是什么误会?二爷不妨说说,我们回去看看能不能化解?”   陈守成抹了一把眼泪,眼底有些困惑,“有误会么?母亲和她哪里能有什么误会呢?她一直在庄子里住,回来两年,母亲也在南国和我一起,是近些日子才回来的,回来也没相处多少日子,哪里能有什么误会?且母亲对她事事关怀备至,知道她曾委屈,于是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崔氏问道。   陈守成道:“我知道瑾宁一直对被送到庄子里长大是耿耿于怀,因此也和大哥三番四次争吵,后来母亲便对她说,当初送她去庄子,是母亲决定,和大哥无关,母亲此举,本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女关系的,但是瑾宁怕是因此便恨上了母亲。”   老爷子听得此言,道:“守业当初确实是做错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舍得送往庄子里任由其自生自灭?她在庄子里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当年大将军和老夫人在边城,也没能帮衬到她,这丫头苦是苦,可也不能好歹不分啊,若说平日里埋怨几句,倒也没什么,如今却是连自己祖母丧礼都不出席,就太过分了。”   “哎,真是冤孽啊!”陈守业一脸沉痛的样子,“我们陈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一直都是好好地,这两年忽然就翻了个天。”   他本是想说这一切是因为瑾宁回来之后才酿成这般,但是老爷子兀自沉思着,也没细想,只是顺口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守成无趣得很,本以为还能在老爷子面前状告她,叫她吃点苦头,没想到,老爷子压根没放在心里去。   回去的路上,老爷子反倒是沉思起来了。   “怎么了?还怪着少夫人呢?”崔氏笑着问道。   老爷子淡淡地道:“难道她不该怪么?”   “该,但是怪一阵子就好了,难得这事没闹大,不过是被外人非议几句罢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这位二爷说的话,倒是让我困惑不已,这少夫人的为人,从她过门后做的那几件事情里看,我算是明了一二,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但是,记仇是真的,这人记仇呢,也说不得是坏,人都有性子,有性子的人才实在,不怕她使坏。这一次她祖母过世,她不回去奔丧,不披麻戴孝,这本来就是有旧怨,这位二爷若说出点旧怨来,我不奇怪,但是他说老夫人对少夫人是极好的,在府中吃喝用度都比旁的强,那我就觉得这话有水分了,虽说这国公府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老太太确实曾刻薄过少夫人,这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只不过认为刻薄也好,凉薄也好,到底人都走了,且还是祖辈,心里不情愿,面子上总得做足了才行,这我才会三番四次跟她和靖廷置气,今日听二爷这么一说,我琢磨啊,怕是另有内情的。” 第377章 宣旨   崔氏听得他这样说,仔细想了想,道:“咱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回京之时不是打听过吗?你还记得不?貌似有人说过,这位老太太想害少夫人性命,结果少夫人没死成,倒是去了东浙那边找靖廷。”   “这话不尽不实,不能信,做祖母的心再狠,也不会要自己孙女的性命。”老爷子摆手道。   崔氏道:“可按照你方才说,少夫人也算是恩怨分明的人,怎地在这事便如此执拗?这对她没好处啊,丧事大办起来,若她不来,外人都说她闲话,她这名声丢了,以后在京中怕也不得人心,她为何要如此啊?”   “看来,此事还得去查查。”老爷子道。   崔氏看着他,笑道:“那你不强迫少夫人回去了?”   老爷子哼道:“强迫得了吗?就她那倔牛似的性子,能强迫得了?”   崔氏还真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以少夫人这样的性子,不合你意呢,没想老爷还这般宠着她。”   “合意不合意另说,她到底是救过子言的性命,且又是靖廷的媳妇,若性格没大坏,哪里有不合意一说?宠就谈不上了,不过是一家人,诚心对待罢了。”   崔氏靠着他的肩膀,笑道:“就是宠了!”   “去!”老爷子瞪了她一眼,“你是跟着起哄架秧子是吧?”   “谁叫你嘴硬心软?”崔氏打趣道。   老爷子拂了一下衣袖,道:“什么嘴硬心软?我从来也没说过不喜欢她。”   顿了一下,老爷子道:“她这人虽说诗文不通,只懂得舞刀弄枪,可为朝廷效力立下了大功,在家国天下说,她便没让人不喜欢的地方,至于性情,还是我刚才那句话,这样的性子,反倒实在,若不是因这事,我还不会对她发脾气呢。”   “你发脾气也无用啊,人直接躲起来了。”崔氏笑道。   “她就是知道得躲起来,不躲起来不得跟我冲?我也没说非得强迫她不可,只是,这到底和她名声有关,就是可惜她这般不知道爱惜名声。”   “行了,你就甭说了,这事没闹出大事来,就算过去了,你这若还生气的话,少夫人指定十天半月也不敢回府。”   老爷子也心软了,道:“你去传个话,叫她不必再躲!”   崔氏扑哧一声笑了,“行,回头我差人去总领府说句话。”   老爷子看着她问道:“对了,我日前可是听白儿说过,少夫人不甚尊敬你,你传她去,她都不搭理你,你如今怎么老为她说话?”   “误会!”崔氏道,“她对我还算恭敬的,其实,少夫人很好相处。”   老爷子点头,“如此便好,叫她回来吧,眼看这就出殡了,这事就算过了。”   大家都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瑾宁当晚也回了府,踏踏实实地到了老爷子屋中赔罪。   老爷子见她到总领府住了两日,整个憔悴消瘦,便道是因为老夫人去世的事情,也就不忍心苛责,打发了她回去休息。   等晚一些靖廷回来,问起这事,瑾宁轻声道:“老爷子是真疼我。”   靖廷知道了婆儿的事情,也陪着她难过了两日,如今见她回来还是愁眉不展,便道:“我请几天假,陪你到庄子里住好吗?”   瑾宁摇头,“暂时先不去了。”   “你不想着她么?”靖廷问道。   “想!”瑾宁眼底含了泪,“日夜都想,可我若去了,她势必要在我面前装得什么都好,明明难受也不愿意说,反倒受苦,还不如让她如今自在地过一段日子。”   且她若去了,她怕自己憋不住情绪,在老太太面前崩溃,一样叫老太太不放心。   “那好,你什么时候想去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便是。”靖廷道。   瑾宁嗯了一声,“等我冷静几日,把事情接受了再去。”   “别难受,人总归有这一日。”靖廷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几日白日在府衙做事,晚上便回去陪着她,她一皱眉,一叹气,或者默默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他的心就要揪痛。   国公府那边老太太出殡之后,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   殊不知,国公府老太太出殡之后第二日早朝,议完国事之后,陈侍郎上了折子,弹劾飞凤将军不仁不孝,竟连祖母大丧都不出现,甚至,连国公府送去的孝服都没接,扔了出去。   这些事情,朝中官员早有所耳闻,但是,大家只是放在心里,并未想过要上奏,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谁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陈侍郎上奏,这就叫皇帝震怒。   皇帝当朝大发雷霆,质问江宁侯,江宁侯道:“人确实是没回去,但是国公府并未送来孝服,何来把孝服扔出去一说?”   皇帝怒道:“且不说她是朕亲封的将军,是朝廷官员,即便是草民百姓,也当只人伦,行孝道,不可如此忤逆反叛,连自己祖母的葬礼都不出现,她还配做人吗?来啊,传朕旨意,着飞凤将军陈瑾宁即日到其祖母坟前,磕头一百个,以安老夫人在天之灵。”   苏意在朝上,听了皇帝下令,他情知瑾宁不会遵旨,可一旦抗旨,可就是大罪了。   他心中暗暗着急,看向了督查李大人,李大人会意,两人一同出列,可还没说话,皇帝便一眼瞪了过来,“苏意,听说她是你的徒弟,这徒儿教不好,你这做师父也得一同治罪,便罚你与陈卿家一同监督她磕头,由陈卿家宣旨,退朝!”   苏意与李大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江宁侯淡淡地看向陈侍郎,“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喜欢管闲事,她不回去奔丧,碍着你什么?抑或说,你是记恨上了她,以此报复?”   陈侍郎澹然道:“岳父,小婿不知私怨,只知道皇上以仁孝治国,少夫人此举是大逆不道,在朝,失为臣之道,在私,失为人子孙之道,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小婿上奏本,有什么不对吗?”   “对,你对!”江宁侯严厉地扫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苏意也转身,却听得陈侍郎道:“苏大人慢走一步,皇上让你我监督,我们便一同去领旨宣旨吧!” 第378章 抗旨   苏意回头,眸光冷冽地看了他一眼,“宣旨的人是你,本座只是陪同监督。”   说完,立刻离殿而去。   “李大人,今日靖廷去了北营,劳烦您马上派人去一趟,把此事告知他。”   “好!”李大人拱手快步离开。   苏意出了宫中,命随从先去侯府,叫瑾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几天之内都不要出来。   瑾宁听得杨侍郎告了她一状,且旨意正在前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接旨,接旨之后,若不遵从,就是抗旨。   她想了一下,道:“躲不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是不躲,必须接旨啊,难道你真要去磕头?”钱嬷嬷着急了。   “宁死不从!”瑾宁冷道。   连她的葬礼都不去,怎么可能去给她磕头?   杀母之仇,死生不忘,给仇人磕头,她做不到。   “那就得躲!”钱嬷嬷马上吩咐可伶去收拾东西,可俐牵马。   这一通吩咐下去,却见查端明带着一个丫头过来,进门见大家忙活,不禁问道:“郡主这是要去出远门?”   钱嬷嬷上前福身,“明妃娘娘怎么来了?”   她看看查端明身后,没见到郭玉姑姑。   查端明微笑,“嬷嬷不必看了,昨天我惹姑姑生气,姑姑昨晚便回宫去了,我不必学规矩,便来找郡主说话聊天。”   这么巧?   她担忧地回头看了瑾宁一眼,这只怕不是那么巧,这个查端明,很是讨厌,总是在不防备的时候忽然来刺人一刀。   瑾宁横竖也不想走,看着查端明道:“来者是客,来了就来了吧。”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查端明却已经进来,看着钱嬷嬷笑道:“怎么?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啊?不知道郡主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瑾宁扬手,示意大家都不必再准备。   这事,既然闹到了皇上跟前,那就怎么都躲不过去。   查端明看着瑾宁,笑容堆满脸,“既然郡主哪里都不去,陪我说说话如何?”   “哪里都不去,但是也不想陪你说话,明妃娘娘自个坐着吧,我没功夫应酬!”瑾宁说着,自己进去了。   查端明讨了个没趣,却不觉得没趣,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等郡主忙完了再与我说话。”   她就坐在了偏厅里,宁瑟阁也无人看茶,她便随手拿起一本书在边上看着。   钱嬷嬷进了房中拉住瑾宁道:“这明妃忽然来到,只怕不是巧。”   “陈侍郎告状,未必就不是她的手笔。”那日出门,她看到陈侍郎来了,陈幸如这两日似乎也消停了点儿,她还以为陈幸如闹够了呢,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此人真是臭老鼠!”钱嬷嬷恨声道。   “这事我就没想着能躲过去。”瑾宁沉声道:“皇上总不至于杀了我,褫夺我的封号,削我的将军职位都好,日后我总会凭着自己的努力看拼回来,但是这头我不能磕。”   “但是抗旨,是大罪啊!”钱嬷嬷担忧地道。   她其实也觉得皇上未必会因为这样杀了郡主,但是,若因此下大牢就不值得了,且进了大牢,起码要等皇上消气之后,再听得进苏大人的劝,才会把郡主放出来。   人在牢中,得遭多少罪?   瑾宁拉住她的手,道:“别怕,什么苦我都受得住。”   “嬷嬷不忍心!”钱嬷嬷叹气。   “嬷嬷,我若出事,你千万叮嘱大将军府的人,不可把我的事情告知婆儿……”瑾宁声音哽咽了,“我不孝……”   她仰头,深呼吸,把眼泪给逼回去,再沉声道:“叫靖廷千万不可为我说情,任何人不必为我说情,尤其,国公府和师父那边万不可理会此事,我命不该绝的,过了这阵子,太后会想法子赦免我,所以,任何人都不需要为我冒险,知道吗?”   “你这么肯定?”钱嬷嬷看着她问道。   “我很肯定,我对太后还有用,太后不会看着我死,等过了皇上的气头,她会救我的。”瑾宁道。   她知道自己重生是托了太后的福,既然她对江山社稷有用,太后就不会看着她再度赴死,否则,何必大费周章让她重新活一次?   钱嬷嬷虽然伺候了太后很长日子,但是,太后有时候做事不是那么好揣测的,若郡主料错了呢?抗旨可是大罪,沙头大罪啊!   她看着瑾宁,迟疑了一下道:“郡主,不如……”   她的话,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她不可能叫郡主去那老毒妇的坟前磕头,她是郡主的杀母仇人。   若去磕头,比杀了她还难受。   瑾宁也听出她的意思来了,见她不再说下去,她也就不说。   查端明在外头看着书,红唇微微挽起,笑容里尽是阴毒之情。   这自然是她的手笔,她马上就要入宫了,入宫之前,若能除掉眼中钉,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圣旨到!”   外头,传来了陈侍郎的声音。   查端明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带着丫头走到侧门后,不让人看见她。   因着圣旨到,老爷子也惊动了,带着崔氏和一众下人来到宁瑟阁。   宁瑟阁正在设香案,准备接旨。   老爷子看到宣旨之人是自己的孙女婿,不禁微微诧异。   再看到子言和苏意都在,且两人脸色沉重,他便是再愚蠢都能猜到了。   瑾宁缓缓地走出来,看着陈侍郎。   陈侍郎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却难掩得意之色,“陈瑾宁接旨!”   瑾宁跪下,但不言语。   陈侍郎冷笑,睨了她一眼,才徐徐地展开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飞凤将军陈瑾宁不居祖丧,德行有亏,不尊孝道,违背朕教化万民之宗旨,念曾于国有功,朕暂不予追究,惩尔于坟前磕头一百,以儆效尤!”   老爷子本以为圣旨是要问罪拿人,没想到只是磕头一百个,真是惊出一身冷汗啊。   他见瑾宁还跪着,便道:“还跪着做什么?快接旨啊!”   瑾宁磕头,“臣不不能接旨,不能照办!”   陈侍郎冷笑一声,“飞凤将军,你可知道抗旨不遵是大不敬之罪?”   “臣服罪!”瑾宁说完,慢慢地站起来,看着陈侍郎,眸色锋利如薄刃,寒芒倏闪,“陈大人,我抗旨,你可以拿我问罪!”   陈侍郎厉声道:“好一位目中无人的飞凤将军,在东浙立了功,便敢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来啊,拿下她!” 第379章 到底还是为他着想了   老爷子一愣,“慢着!”   他看向瑾宁,压低声音愠道:“你不可胡闹,抗旨是大罪,是要杀头的,快接旨,然后去磕头。”   瑾宁沉沉地看了老爷子一眼,道:“祖父,我不能遵旨,请恕罪,但是我陈瑾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牵连侯府。”   陈侍郎冷傲一笑,看着苏意,“苏大人,你是亲眼看见她抗旨的。”   苏意冷冷地道:“要抓便抓,哪里那么多废话?”   “苏大人!”老爷子看了看苏意,又看着江宁侯,“子言,你们都是劝劝啊,怎么还顺着她呢?”   江宁侯沉声道:“父亲,瑾宁不披麻戴孝不守丧,自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啊?”老爷子倒是懵了,有什么原因能让她这般倔强,宁死不屈?甚至,连一向有分寸的子言都赞成她这样做。   “带走!”陈侍郎扬手,冷冷地道。   禁军本是随同而来的,亲眼见到陈瑾宁抗旨,便上前抓人。   “不能抓!”可伶可俐拦在前头。   瑾宁沉下脸,“退开!”   “郡主!”两人急了,那天牢是是什么地方?郡主焉能受得住?   “退开,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瑾宁急声道。   陈侍郎冷道:“若不走开,便连你们也一同带走。”   “那你倒是带啊!”可伶可俐怒道。   陈侍郎大怒,正欲下令,   却见一匹白马,直接从门外冲了进来,在人前强行勒住缰绳停下来,马头差点就把陈侍郎给拱了,吓得他疾步退后,却不料,刚好退到瑾宁的身上,瑾宁又被两名禁军抓住,躲不及,他的身子便直接贴了上去,手中的圣旨也飞落在地上。   那人下马后,狂吼一声,“大胆狂徒,竟敢轻薄本将的夫人?还敢丢弃圣旨?”   声音未落,拳头便到了陈侍郎的眼前,陈侍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人便倒了下去。   这一阵晕,半响才回过神来,他在禁军的搀扶之下站起来,看到岳父和侯府的人眼睁睁看着他被打而不援手,心里是又恨又怒,指着靖廷怒道:“陈靖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公然殴打朝廷命官?我定要在皇上面前参奏你一本。”   “参,马上去!”靖廷面容狂怒,眸子燃着烈焰,“本将还要参你一本,参你轻薄我夫人,还把圣旨丢在地上,我倒是要看看,皇上是治你的罪还是治我的罪,走,入宫去。”   说着,一手就拉住陈侍郎的手拽着往前走,“走,这就去!”   瑾宁见他这般狂怒,到了御前,只怕会被治不敬之罪,便连忙对江宁侯打了个眼色。   江宁侯上前拦下,道:“算了,靖廷,此事慢些与他算账不迟。”   他拉住靖廷,眼底有提示警告之色。   靖廷打了陈侍郎一拳,人也冷静了许多,这般胡闹只能出一口气,不能帮到瑾宁,他也不能跟着搭进去。   他沉了一口气,对陈侍郎道:“你且等着,我单独与她说会儿话,劝劝她。”   “不行!”陈侍郎被打了一拳,又听岳父说了那句容后算账的话,正怒火中烧,听得靖廷要单独与她说话,一会她若遵旨,岂不是无罪可治?所以便一口冷然拒绝,且对禁军道:“你们马上把人带走。”   苏意漫笑一声,“哟,陈大人这官威好大啊,不过皇上只是让你来宣旨,不是让你来拿人的。”   “既然抗旨,为什么不能拿?”陈侍郎反问,有圣旨在手,他丝毫不惧怕苏意。   “没听到大将军说要劝劝郡主吗?若劝了不听,你再拿人不迟啊!”苏意眸锋冷凝地看着他。   “谁知道会不会趁机逃去?”陈侍郎冷笑。   “逃去不正合你心意吗?你道她一个抗旨之罪,皇上就会拿她问斩了?你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不如且纵容她一下,让她试试逃走?”苏意皮笑肉不笑地道。   陈侍郎还不同意,想下令,却听得老爷子对禁军道:“二位卖老夫一个面子,先容大将军劝说两句如何?”   老爷子马上就是太子老师,这面子,禁军哪里有不卖的道理?其中一人道:“老太爷,您客气,我兄弟二人只是陪同来宣旨的,飞凤将军若抗旨不遵,这才拿人,若大将军能劝说她接旨自然是更好的。”   “你们二人方才没听到她说要抗旨吗?”陈侍郎怒道。   “我说陈大人,”那禁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您今日的态度可真是奇了怪了,这侯府是您的亲戚,说一家人不为过,怎地今日看来,侯府像是您的仇家啊?且发话的,可是侯府老太爷,是您的祖辈啊,您方才的态度,有些不敬不孝吧!”   陈侍郎一怔,才惊觉自己今日确实有些过猛了,遂清清嗓子道:“正因为是亲戚,本官才要持正执中,免得被人弹劾说本官偏袒徇私,既然二位都发话了,那就劝说劝说。”   靖廷拉着瑾宁的手,便进了屋中。   他看着瑾宁,道:“嬷嬷有一计,把老毒妇当初毒害岳母一事说出来,由我去找太后说,反正人证也是齐全的,不怕调查,只是,你可愿意把你母亲的死因公告天下?”   瑾宁摇头道:“不,不要说,你听我说,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顶多是收监或者是打几棍子,都不碍事,我受得住,你也千万不要冲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去找皇上为我求情,知道吗?你相信我,太后会想法子救我出来的。”   “不,进了那大牢里,岂是你说出来就能出来的,皇上最恨的是不孝之人,且你还抗旨不遵,这罪不轻,瑾宁,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岳母确实是被她所害,为什么不能说?”   瑾宁看着急乱的他,眉目里染了几分无奈,轻声道:“上一次负荆请罪,他说他的长孙氏偷人生了一双孩儿,堂堂武将,说出这等丑事,已经颜面扫地,叫人耻笑,若是再叫人知道,他的妻子是被他的母亲所杀,这么多年,他一直被蒙蔽,一直被欺骗,甚至,像个傻子似的把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丢到庄子里任由其自生自灭,他这辈子,只怕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笑话,他也不可能再活得下去。就算他不管那些流言蜚语,我外祖父旧部众多,且都死心塌地,若知道他这般糊涂害死了母亲,你觉得,大家会放过他吗?” 第380章 我要上个折子   靖廷微怔,“你还是为他着想了,你心里是不是已经不恨他了?”   瑾宁苦笑,“恨,怨,可到底,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啊,他在东浙,也救了我一命。便不说这些,他是武将,咱也是武将,武将的归宿,不该是这样惨淡。”   “可若不说,只怕你就得吃苦了,我不忍心。”靖廷叹了一口气道。   “我不怕吃苦,前世今生,吃的苦还少?总之这一次你听我的,不可求情,也不可让师父他们去求情,这事会慢慢过去的。”   靖廷心中揪痛,成亲的时候,他说过,不会叫她吃丁点的苦头,不会叫她掉一滴眼泪,这才成亲几天?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伸手抚摸着瑾宁的脸,眼底有沉痛之色,“好,我听你的,但是你放心,这口气我会为你出的。”   “嗯!”瑾宁冲他一笑,尽量看起来笑得鼓舞一些,却不料竟红了眼圈。   靖廷一把抱住她,几乎把她揉入身体里,喃喃地道:“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人去受苦?我本想打他一顿,陪你进去,我们说好了甘苦与共。”   “不,不!”瑾宁连忙挣扎开,看着他,难忍泪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我只怕外婆去的时候,我还在牢里,你得帮我去探望她,跟她说话,她说什么,你记着,到时候告诉我。”   这是她最痛的,嬷嬷说要走的时候,她想过逃一阵子,等婆儿去了再回去请罪。   但是一旦她逃去,皇上一定震怒,迁怒于侯府和甄府,若惊扰了婆儿,反为不妙。   “你放心,我会入宫求太后拿药,一定让外婆撑着,等你出来。”靖廷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道。   “好,好!”瑾宁胡乱地也擦了一下脸,“我该走了。”   靖廷牵着她的手,“嗯,我们走!”   陈侍郎看到瑾宁出来,松了一口气,扬手下令道:“带走!”   侧门,查端明看着这一幕,扬唇笑了起来。   人一旦有了弱点,哪怕只是小小的弱点,都能致命。   陈瑾宁,你的弱点在于你太过坚持,太过执拗。若圆滑一点,能屈能伸,不至于有这一场灾祸。   她笑着走了,昂首挺胸,除掉陈瑾宁,对她而言,便是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瑾宁直接被带到了御前,皇帝听得她宁可抗旨也不去磕头,大为震怒,命先关到刑部大牢去。   瑾宁抗旨被抓走的事情,也传到了国公府和大将军府。   嬷嬷前去告知大将军府的人,让他们保密,不可惊动大将军和老夫人,也不可代为求情。   大将军府的人自然不敢告知老夫人,但是若说不求情,可就做不到。   甄士安马上便去找平安公主,平安公主又去找靖国候夫妇,连同江宁侯一起入宫。   但是,皇帝本来就在盛怒之中,陈瑾宁是先因不孝而抗旨,如今竟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的不孝抗旨求情,他发话下去,谁敢求情,马上以抗旨大不敬之罪把瑾宁处斩。   此举,吓退了求情的人。   初三叔本来是不告知陈国公的,但是听得说求情的人引得皇上再震怒,他惊慌之下,便进去禀报了。   陈国公没有真的重病,他的伤势几乎都好了,但是,因为伤势而引发的一些病根却侵蚀着他的身体。   听了初三叔的话,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国公爷,您说该怎么办?”初三叔很是担忧,那刑部大牢岂是三小姐能待的地方?如果连侯府那边都没办法,可真是叫人担忧啊。   陈国公静静地想了一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抗旨,皇上肯定震怒的。”   “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初三叔哎了一声。   “没有,没有别的办法。”陈国公慢慢地走出去,看到外头一片飘白,怔了怔,“下雪了?”   “下了,下了好一会儿了。”初三叔扶着他,“回去吧,外头冷。”   “这刑部大牢,我去过!”陈国公慢慢地走出去,站在冰天雪地里,回头冲初三叔笑了一下,“那刑部大牢就和如今一样的冷。”   初三叔不知道他笑什么,有些气恼,“这么冷,三小姐哪里受得住?”   “听说,青州的冬天也很冷,瑶亭庄子在山上,到了冬天,厚厚的冰覆盖着山上,寒风嗖嗖,人在外头走上一阵子,都得把耳朵给冻掉了。”   “倒没这么夸张,不过山里冷是肯定的。”初三叔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回屋取了件披风,给他搭上。   “听说,山上冬天的时候烧炭,没热炕,在屋里烧炭取暖,有一天晚上,门窗都关严实了,瑾宁和齐妈妈睡在里头,都晕过去了,差点丢了性命……”他又笑着说。   初三叔听得难受死了。   陈国公看着院子里凋落的花木,道:“我们国公府,暖和,每到冬天,厚厚的棉袄皮子衣裳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陈梁柱和陈瑾瑞两人屋里都有火墙,有暖炕,冬天的衣裳棉被,只有多余没有不够的,出入都做暖轿,去哪里都有暖手炉子,若下雪了,他们在外头打雪仗,回来定能喝上滚烫的姜汤驱寒。”   初三叔怔怔地看着他,他这些话听着人心里哇凉哇凉,又丝丝地抽痛。   陈国公忽然转过身来,又是冲他一笑,“但是,唯有她,才是我的女儿,才是这国公府的千金啊,我没护过她一日,我十六年来,只护着另外两个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让他们温饱富足,让他们无忧无虑,为他们筹谋未来,而我的女儿在很远很远的青州,在那冰封一片的瑶亭山上,你说,十年前今日这样的冬天,她在做什么?十一年前的冬天,她在做什么?那我不知道的十四年间,她在做什么?”   “不要说了,说得我这心里怪难受的!”初三叔哽声道。   陈国公却又是一笑,“但是,纵然这般,你看她今日,多出息,多出息啊!”   他这笑,满足,却又悲凉。   默默地站着,任由寒风吹袭,头上,肩膀上,落了点点白雪。   良久,他转过有些冻僵了的身子,道:“我这身子,只怕再不能为朝廷效力了,我上个折子,你拿去给李大人,让他帮我送抵御前!”   “什么折子?”初三叔问道。   “辞官!”陈国公慢慢地走回去,脚步蹒跚。 第381章 他要救女儿   初三叔听得他要辞官,有些失落。   其实他知道,国公爷一直都还想着上战场,他是武将出身,武将的心里都有清晰的渴望。   只是没想到,东浙一战,已经是他最后的战役了。   他才四十多岁啊!   初三叔准备好文房四宝,然后站在一旁磨墨,陈国公看着他的动作,笑了起来,“磨墨的功夫,你是远不如甄依。”   “红袖添香,美人磨墨,我自然及不得夫人!”初三叔道。   “世间,怕也是无人及得上她那般好的。”初三叔脸上有平和的微笑,眉头和眼角的细纹也像是浸了幸福甜蜜,说不出的柔和。   初三叔不语,只是静静地研磨墨砚,脑子里却想的是三小姐的事情。   磨好之后,陈国公道:“我忽然有点饿了,你还记得甄依是怎么做芝麻糊的吗?”   “记得,夫人教过我!”初三叔不擅长下厨,但是总有一两道做得特别好。   师父教得好!   “怎么做的?”   “炒香芝麻,再放几粒地豆,也一同炒香了研磨,磨的粉末一定要细,做出来的芝麻糊才会嫩滑,对了,还得放点儿米,不放米研磨的话,不成糊状。”   “说得我都馋了,快去做,我等着吃!”陈国公开心地道。   “好,那我去了!”初三叔擦了一下手,便出去了。   外头雪渐渐地大了,外头的风雪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初三叔打了个寒战,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沉甸甸起来。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啊。   这芝麻糊做好之后,陈国公也写完了,封了漆放在桌子上。   “来,我们吃了芝麻糊,你就给李大人送去,让他帮我递交御前。”陈国公道。   初三叔道:“我不饿,我先送去吧。”   “不着急,不饿回头也得饿,这么冷的天,趁热吃口,就当是陪陪我!”陈国公说。   初三叔道:“也行,那我也吃点。”   他把折子揣在怀里,便出去多拿一只碗,回来与陈国公一块吃。   “初三,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吗?”陈国公忽然问道。   初三叔笑道:“三十七年了。”   他也有些感慨,“那年我来的时候,刚好也是冬天,父亲卖了我,得了一两银子,我入了陈府,便做了你的小厮,跟着你一块练武。”   “三十七年,真是难为你了。”陈国公轻轻叹气,“跟着我,你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前程也没谋得下来,更没成家,我这辈子愧对你了。”   “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些话?”初三叔听到什么这辈子之类的话,心里就开始不舒服。   “只是忽然感慨了一下。”他看着初三叔,“若是有一天,我先于你走了,我定会为你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   初三叔放下碗看着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国公摆摆手,“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便到那一天呢?”   “你只需要好好吃药,调理就一定能好起来。”初三叔道。   “嗯,那你送信之后,便再去买几条好点的人参,交给厨房那边炖给我。”陈国公道。   初三叔道:“好,我一会买去。”   初三叔这些日子不断地张罗好东西给他吃,但是能吃下去的不多,吐,还吐血,这人参是好东西,他若想吃是最好的。   吃着吃着,陈国公又轻轻叹气,“不知道她在牢里,冷不冷呢?”   “肯定冷!”初三叔说起瑾宁,也揪心起来,“这刑部大牢内,冷得跟冰窖似的,吃的是冷硬的馒头和馊饭,哎,我想起心里就难受,能不能托个人给里头捎点东西啊?哪怕有口热水喝也成啊!”   陈国公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行,你去送信吧,一封是折子,一封是我给李大人的信。”他这又才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初三叔。   初三叔一同接过来,“那我去了!”   初三叔打开门,陈国公忽然又叫住了他,“初三!”   初三叔回头,“啥?”   陈国公定定地看着他,“外头冷,多穿一件衣裳!”   “哦,知道了!”初三叔应了一声,把门关上,转身就走。   门关闭的那一刻,屋里那张平静的脸,尽是心碎。   初三叔也不知道,这匆匆的一别,毫无意义的一句叮咛,便有可能是一别永远。   信送到衙门,李大人在忙,他等了有半个时辰,李大人才出来见他。   “初三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陈兄有什么事?”李大人问道。   初三叔从怀里取出信和折子,道:“大人,是国公爷叫我来的,说是让您帮忙递一份折子。”   “什么折子?”   “他说身体不行了,要辞官!”初三叔把信和折子递给李大人,“这封信说是给您的。”   李大人道:“嗯,他退下来静静地养身子也好。”   “那我走了!”初三叔拱手道。   李大人嗯了一声,“好,慢走!”   初三叔转身出去,这人还没到衙门口,便听得李大人在后面喊道:“初三!”   初三叔转头,只见李大人疾跑出来,仪态尽失,面容焦灼,他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你出来多久了?家里有人看着他吗?”   “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家里……家里有人,但是,不入屋中伺候!”初三叔脸色微变,“怎么了?”   “备马!”李大人脸色大变,回头猛喊,“快备马,去国公府!”   初三叔双脚发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你看这信,他不是要辞官,他要救女儿……”   初三叔慌乱地看了一眼,给李大人的信,只有十来个字字,“李兄,吾女瑾宁,还劳您多看顾!”   落款,是守业绝笔!   初三叔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子软得好几次爬不上马背,心头慌乱得要紧,他早该看出来的,他早该看出来的。   三小姐在牢里,他怎么可能笑?   他怎么可能还会一直说以前的事情来伤自己的心?   他故意支使开他去做芝麻糊,其实就是不想让他看着写折子,那些芝麻糊,他没吃几口。   最后,让他来送信!   李大人和初三叔赶到国公府,初三叔跌跌撞撞地推开门,他身子定着,慢慢地跪了下去。 第382章 笑你   陈侍郎把瑾宁送到刑部大牢之后,他心里头憋着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   那天,翠儿匆匆来报,说幸如被禁足。   他赶到侯府,与陈瑾宁打了个照面,他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她那般的倨傲冷漠,在侯府受尽长辈的宠爱与下人的尊敬,看到他来,故意别开了脸,若不论她郡主身份,她也不过是个五品的飞凤将军。   他自入仕以来,又娶了侯府的千金,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但是,自从幸如被陈瑾宁缠上之后,他屡屡受挫,甚至被丢面子。   到他看到妹妹惨况,再想起她前呼后拥地出门,何等的威风,他的怒气,终于燃烧起来了。   耳边听着的是妹妹的哭诉,他脑子里想的始终是陈瑾宁倨傲走出去的模样。   他握住双拳,暗暗发誓,一定要撕掉她脸上的倨傲。   在离开晚霞阁的时候,路经回廊出去,竟然见到了明妃娘娘。   他本不能与明妃娘娘见面,只是对面迎上了,他只能行礼。   明妃娘娘微笑看他,说:“你来找少夫人吗?少夫人出门去了。”   他当时很错愕,为什么她会认为自己是来找陈瑾宁的?   但是,听了明妃娘娘下一句,他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侍郎是个读道德文章的人,若是见了少夫人,劝劝她,哪里有祖母病逝做孙女的不回去守孝的道理?若叫皇上得知她这般不忠不孝,怕是要龙颜震怒的!”   他那一刻,看着明妃娘娘脸上宽厚仁慈的笑容,还有那笑容背后暗藏的杀机,他的眼底,也渐渐地升起了一丝杀机。   只是,他到底沉住一口气,上了折子,便是得罪了侯府。   他还是希望妹妹能在侯府得到好的对待。   所以,他在别过明妃娘娘之后,去找岳母。   他跪在岳母的面前,求岳母安排一个好住处给妹妹,别亏待了她。   他甚至承诺,绝不会叫容儿在陈家吃一丁点的苦。   但是,他同样看到一张冷漠倨傲的脸,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他心凉透了。   他再去求岳父。   有些事情是幸如做错了,但是岳父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孩计较。   他以为是这样。   但是,他听到的却是岳父严厉的话,“你这般宠着她,迟早害死她。”   岳父的这句话,就像是在本来就熊熊燃烧的灶里添了一把干柴,烧得无法止息,直到爆炸。   他是憋着这一口气走出侯府的大门,在那一刻,他有一种冲动,想回去马上休掉李齐容。   但是,他不至于理智全无,若休掉李齐容,便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且真正可恶的人,不是李齐容,而是陈靖廷夫妇。   他想起了明妃娘娘的话。   他甚至认为,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绝佳机会。   皇上最为憎恶那些不忠不孝之人,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老夫人出殡,他都没见到陈瑾宁出现,他知道,上天眷顾他了。   自古,邪不压正,陈瑾宁刁毒任性,作恶多端,也总算得到报应了。   因此,他亲自送瑾宁到刑部大牢。   他看着瑾宁进去,然后,隔着铁栏看着她落魄折堕的样子。   他想看到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但是,她竟然就这样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潮湿的稻草上,抬起头,一如之前那般倨傲地看着他。   “劳陈大人送我一程,多谢了!”瑾宁道。   陈侍郎盯着她,“你如今还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不成?”   瑾宁笑了起来,看着他不说话。   陈侍郎恨极这样的眸光,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般的眸光。   “你笑什么?”陈侍郎怒道。   瑾宁好整以暇地道:“我笑你一个堂堂侍郎,却像一个小肚鸡肠的嘴刁村妇,笑你口中读着道德文章却尽做些龌蹉肮脏之事,笑你分明堕入查端明的陷阱与她同流合污却不自知,更笑你便是站在这大牢之外看着坐监的我,你却比我更心虚恼怒。”   “你尽管笑,用笑来掩饰你的害怕。”陈侍郎听着她的话,心头却是微惊,他成了她口中说的那个人?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心安理得,倒是你,应该要害怕了,这件事情,总需要有人倒霉的,我若是不倒霉,那么倒霉的人就是你,信吗?”瑾宁微笑。   “你已经倒霉了!”陈侍郎盯着她,眸色赤红。   “我看未必!”瑾宁扬了一下衣袖,笑容在这阴暗的牢室里显得特别的明亮灿烂,“但是,如果我真的倒霉了,你会比我更倒霉。”   陈侍郎冷道:“人在牢中,也敢如此牙尖嘴利嚣张跋扈,是想威胁本官吗?本官奉皇上的旨意,拿你收监,我倒是看你能对本官如何?”   “那就拭目以待!”瑾宁道。   “你不必在此虚张声势,你以抗旨之罪进了刑部大牢,想再走出去?简直做梦!”陈侍郎说完,不想再看她那张笑脸,冷冷地拂袖而去。   他不认为陈瑾宁能走出来,陈瑾宁不孝在先,抗旨在后,是触了皇上的逆鳞,皇上不可能会轻饶了她。   只是,离开刑部大牢,他虽感觉酣畅淋漓的痛快,但是,隐隐有些担忧。   方才陈瑾宁说,分明堕入了查端明的陷阱而不自知,陷阱?是什么陷阱?   这个查端明是东浙王身边的人,杀了东浙王立下功劳,但是在京中月余多了还没能入宫。   皇上对她的态度未明。   自己与她接近,似乎……郭玉姑姑看到了。   但是,那又如何?他只是例行请安,说了几句话,即便皇上问起,他这样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倒是查端明最后一句话,耐人寻味。   她当时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想一直依靠侯府,若不想,为什么不另辟蹊径?她还说,若你信我,我保你三年之内,连升三级。   她话里有所指。   分明是看出了他对侯府的厌恶和心淡,看出了侯府对他的不公。   所以,此话是在拉拢他。   他明白,一个东浙来的女子,虽有名士祖父,可到底京中无人,没有娘家的支持,所以她迫切地拉拢前朝的人。   可皇上对于前朝和后宫来往频繁,素来是厌恶的。   他不能和查端明太过接近。   只是,三年之内,连升三级,何其吸引? 第383章 岳母的警告   他离开刑部大牢之后,便来到了侯府。   往日他来侯府,侯府的下人把他当贵宾接待,但是今日,一路进去,府中的下人都远远躲开,更无人通报。   他忍着这口气,一路到了晚霞阁。   “哥哥,如何?那陈瑾宁是不是被问罪了?”陈幸如见他来,眼底闪着兴奋又嗜血的光芒。   他看到妹妹这副神情,怔了一怔。   妹妹素来清高冷漠,外头的才子都说她是京中的冰美人。   但是如今看她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眼底有迫不及待的光芒,嘴角扬起甚至折叠出一条细纹来,这副面容,让他看到了尖酸刻薄四个字。   她变得这么彻底!   陈侍郎心里有些惊慌,他很怕这种彻头彻尾的改变。   “哥哥,你说啊!”陈幸如激动地拉住他的手臂。   陈侍郎慢慢地点头,“没错,她被拿下了,如今在刑部大牢!”   陈幸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底有得意痛快之色,“好,好,总算报了仇。”   陈侍郎看着她倏然露出的如花笑颜,方才的恐慌和怀疑略有收减。   他只有这个妹妹啊,她被人欺负,他岂能袖手旁观?   且他没有错。   陈瑾宁是不孝在先,他上折子有什么错?   不孝本来就是大罪。   “哥哥,既然除掉了陈瑾宁,那你认为,陈靖廷会否……”   “会否什么?”陈侍郎陡然抬头看着她。   陈幸如眸子热切,“你觉得陈瑾宁会不会被处斩?若被处斩,陈靖廷便是鳏夫,能否重提我与他的婚事?”   “你疯了?你如今是李良晟的如夫人!”陈侍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大吃一惊。   “我不想做他的如夫人,我本来就看不上他。”陈幸如嘴巴一撇,“我留在府中,只是想报复陈瑾宁,如今陈瑾宁都被你弄进了大牢里,我自然不愿意留在这里。”   “你若愿意走,那哥哥马上去为你请休书!”陈侍郎声音都是颤抖的。   “那我与陈靖廷的婚事?”   “不,哥哥绝不会去提!”陈侍郎怒道,“幸如,你不可如此,你本来是她的妾,做了李良晟的如夫人,如今又要做陈靖廷的夫人,便是哥哥许你,陈靖廷和侯府也绝对不会同意。”   “你是侯府的女婿,若不行,便叫嫂子回来说,若说不来,便以休了她威胁侯府。”陈幸如眼神阴鸷地道。   陈侍郎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她,心里头有了主意,他不能再让她留在侯府,即便丢尽面子,也得去求一封休书,回府之后怎么闹,都比如今好。   走出晚霞阁的时候,纵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是他宠坏了幸如。   但是如今看着这样偏执痴狂的她,他不得不承认,是他宠得太过,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由着性子任性妄为。   他去找李良晟。   李良晟刚从外头回来,一身白色衣裳却显得面容十分阴郁。   “良晟,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还是如往日那样摆出了姐夫的态度。   “说!”李良晟盯着他,语气粗暴。   “你什么态度?”陈侍郎微愠,往日这个小舅子对他很是尊敬,今日还做了他的妹婿,竟狂傲起来了。   “你们兄妹二人卑鄙无耻,阴毒狠辣,还想我用什么态度对你们?”李良晟冷笑。   “你……”陈侍郎冷笑三声,“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今日是来成全你的,你马上写一封休书,放幸如离去。”   “可以,跪下来求我!”李良晟冷冷地道。   “李良晟,你不要欺人太甚!”陈侍郎勃然大怒!   “不求就滚!”李良晟转身便进去。   陈侍郎一步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想拽过他打他一巴掌教训教训他。   殊不知,李良晟一个过肩摔,执起他便狠狠地甩在地上,脚随即踩上他的胸口,掷下冷狠的一句话,“我警告你不要来惹我,你们兄妹二人,我见着就讨厌,我本来最憎恨的人是陈瑾宁,但是,如今你们兄妹二人让我看着恶心。”   说完,冷冷地拂袖而去。   陈侍郎遭此奇耻大辱,气得几乎昏过去。   良久,他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腰间传来近乎是断裂的疼痛,脚也崴了,他眼底充满了愤怒地泪水,双拳紧握,嘴唇哆嗦,“好,好,欺负读书人,都欺负读书人!”   他一转身,看到江宁侯夫人带着丫鬟站在院子的门口,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眼底的愤怒更盛,“岳母就这般看着小婿被他毒打?就这样看着小婿躺在地上无法起来?”   “你不也一样看着你的妹妹伤我侯府的面子?你不也一样任由你妹妹辱骂着你这个岳母?”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   “好,好,都记恨了幸如,既然如此,你不如一封休书放她离开!”陈侍郎怒道。   江宁侯夫人笑了起来,“可以,退还彩礼!”   “不就是一万两吗?我马上命人取来给你。”   “不,是十万两!”江宁侯夫人冷冷一笑。   陈侍郎倒抽一口凉气,“你……你狮子大开口,我本来就收你一万两的彩礼。”   “九万两,是补偿我侯府的损失。”她慢慢地转身,“回去筹到十万两便来赎身吧,不足十万两,不必来,叫李齐容也不必来,若她出面为你们求一句情,告诉她,以后江宁侯府与我杨氏的势力,全部用来对付她的夫婿,我要他在朝堂在官场,再也混不下去。”   声音冰冷如冰渣子般飘来,陈侍郎觉得全身冰冷凉透。   以往觉得这个岳母,威严则威严,但是疼爱容儿,因而也比较好说话。   但是今天见识到了她锐利冷狠的一面。   他才觉得,在侯府那些大当家面前,他稚嫩得就像一只被人摁在了刀口前的鸡。   他踉跄而去。   国公府!   陈梁晖办完祖母的丧事之后,还没归朝,帮忙纪录下丧礼的时候,参加丧礼的人送的奠仪。   而这些奠仪,一部分用于丧事,其余也被他父亲……二叔带走了一大部分,且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不回家,宿在秦楼里里。   整理了一下,便见下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惊慌失措地道:“公子爷,快,快去,国公爷出事了!”   陈梁晖心中一沉,丢下了笔疾步奔出去。 第384章 不拜祭逆王   他刚奔到院子里,就听到初三叔的哭声。   他急忙扑进去,首先就看到房梁上悬挂的白绫,如此的触目惊心。   他慢慢地转过视线,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初三叔跪在地上痛哭,李大人也在旁边一脸的悲痛。   “父亲,父亲!”他冲上去,不敢相信地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父亲,今日一早过来请安,他还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陈梁晖跪下来,哭着问道。   李大人拉起他,沉声道:“晖哥儿,换身衣裳,随我入宫去。”   “李大人,我父亲他怎么回事?”陈梁晖难掩悲痛地问道。   “先不问那么多,路上和你细说。”李大人看着床上的陈国公,沉痛地道:“陈兄,你放心,你交代之事,我定会为你办到,也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护着瑾宁。”   陈梁晖整个都懵掉了,“瑾宁怎么了?瑾宁出什么事了?”   他一直在内院里,都不知道瑾宁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人看着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吧,先回去换身衣裳,我命人备下马车。”   皇宫飞凤殿。   皇帝昨日便命人来告知太后,说今晚过来陪太后用膳。   虽是出了陈瑾宁这件事,他震怒却还是依约前来了。   进了殿门,太后便看出他神色不悦了。   也不言语,只叫人给他先泡茶,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问道:“怎么了?好不容易来陪哀家吃顿饭,却板着个脸。”   皇帝在太后面前素来是藏不住话的,道:“母后,朕知道你十分欣赏陈瑾宁,但是,此人不忠不孝,实在担不起母后如此重信。”   “她怎么了?”太后端着茶,明知故问。   陈瑾宁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从陈瑾宁不回去奔丧她便知道,只是没想到,陈侍郎会上折子参她一本。   “陈侍郎参她不孝,祖母病逝却不回去守孝,朕罚她到祖母坟前磕头,她竟然抗旨不遵,简直大逆不道!”   皇帝说着,飞快地看了太后一眼。   他心中虽然生气,但是倒不是说非得把这份怒气带到飞凤殿。   只是因知道母后甚是爱宠她,这般拿下进了刑部大牢,怕母后心里不悦,便先数落陈瑾宁一顿,试试母后的口风。   若母亲还怜惜她,便做个顺水人情从轻发落。   若母亲也不为她说话,那自当重罚。   太后听了他的话,淡淡地道:“抗旨,乃是大罪,她实在糊涂。”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便有数了。   她只说抗旨是大罪,却没说她不孝之事。   皇帝心中隐隐有些奇怪。   但是,太后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了,转开问道:“眼看着明妃就要入宫了,皇帝不如下一道旨意,请查先生也来一趟京城?”   “朕数次派人去请他,他都不来,若要下旨,便有些强人所难了,朕不做这些强人所难的事情。”皇帝还是有些心气的。   太后微笑道:“若皇帝真想见他,我倒是可以出面的。”   “那可不敢劳烦母后的。”皇帝连忙道。   “嗯,此事过阵子再说吧。”太后道。   靳如姑姑进来,笑道:“饭菜已经备好,请太后和皇上移驾!”   “还真饿了,今就是早上吃了两个白面馍馍,中午那顿没吃,吃不下,气糊涂了。”皇帝摸摸肚皮,笑着说。   太后宠爱地看了他一眼,“做皇帝,每天都有生气的事情,若生气便不吃饭,岂不是难为了自己?以后不可如此了。”   “是,谨遵母后训示!”   母子二人,入座吃饭。   吃着的时候,太后忽然道:“对了,下个月,便是十二皇叔的死忌,我想拜祭拜祭他,你来吗?”   皇帝一怔,随即愠怒道:“母后,怎还拜祭他?此人罪大恶极,为夺帝位曾加害儿臣,朕已经宽宥,赐他全尸,母后知儿臣痛恨他,为何却要拜祭他?”   太后拍着他的肩膀,“可他到底是你的皇叔,他做错了什么,人死了,都该过去了。”   皇帝困惑地看着太后,母后素来也是最憎恨谋反逆臣,怎么今日竟为那罪人说起话来?   还说要拜祭他。   “算了,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吃饭!”太后微笑道。   皇帝却吃不下了,他清楚记得当年,当年登基没多久,母后和摄政王父离开皇宫,十二皇叔竟然欺他年少,企图拥兵谋反,还命人刺杀他。   那是他经历的第一次谋夺性命的皇家夺嫡之战。   惊心动魄,刻骨铭心,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皇帝若吃不下,便早些回去吧。”太后也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   “母后方才的话,是否有指示?”皇帝宁可相信太后另有所指,哪怕是为陈瑾宁求情,总好过她真的要去拜祭逆王。   “自个琢磨去!”太后站起来,吩咐瑾如姑姑,“送皇帝出去吧。”   皇帝慢慢地站起来,看了太后一眼,见她已经背过身去了,他只得道:“儿臣告退!”   回到殿中,他细细想了一下,招来身边的内侍监,“传朕旨意,命苏桂去调查调查,看看飞凤将军与她的祖母之间,是否曾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内侍监拱手,“是,皇上!”   内侍监刚走到外头,便见贵顺公公进来禀报,“皇上,督查衙门李大人求见!”   “他这么晚入宫来做什么?”皇帝抬起头,“传!”   “是!”贵顺公公站在殿门,喊道:“宣李大人陈大人觐见!”   皇帝听得还有一个陈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姐夫会带进宫来的陈大人,除了陈国公还要谁?方才怕是故意不叫贵顺禀报的。   自己的女儿都没管教好,还敢入宫来求情?   李大人带着陈梁晖进了殿中,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陈梁晖跪了下来,“臣参见皇上!”   皇帝见是陈梁晖,不是陈国公,脸色也不是很好,道:“若为你妹妹求情,朕便连你也一同治罪。”   李大人躬身递了折子,哽声道:“皇上,臣此番入宫,不是为飞凤将军求情,而是受国公爷临终之托,上一封奏折!”   皇帝一怔,“临终之托?他……去了?”   “回皇上,国公爷已经去了!”李大人叹了一口气,“自缢而亡!”   皇帝大为震惊,“这是为何?”   “皇上看过他的折子,自然明白!”李大人道。   “传上来!”   陈国公这些年,没什么政绩,但是,皇帝对他始终不错。   因为当年,陈国公是他登基前后第一批得力大将,曾为他的盛世之治的开始立下过汗马功劳,且东浙一役,虽说他是私自随军而去,但是,也为平定内乱立下了功劳。   听得他自缢身亡,皇帝怎能不震惊? 第385章 下旨彻查   折子很长,摊开足足有十页。   皇帝看了许久,面容从最初的震惊到狂怒,最后,狂怒久不褪去,却又染了几分怔然。   “他上奏之事,可有人证?”半响,皇帝问道。   李大人道:“皇上,虽隔去了十六年,但是当年的人证还在,此事国公爷在瑾宁被劫杀之后便已经调查过,当年为甄氏诊治的大夫,接生的稳婆,还有当初伺候甄氏的奴婢下人,都能作证,不止如此,此事长孙氏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只消下令调查,便可真相大白。”   “既然调查,为何不上报?那是杀人大罪,此事甄大将军知道吗?”皇帝问道。   “皇上,子告母,除了伤的是国公爷父亲的面子,还为他招致不孝罪名。他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老夫人蒙蔽,若不是老夫人对瑾宁动了杀心,雇高手刺杀她,国公爷怕是一直都被瞒在鼓里。”   皇帝想起上一次陈国公负荆请罪说的那些话,甄氏死后,娶了长孙氏,但是长孙氏所生的孩子都不是他的,这一切,也都是老夫人设计他。   世间怎有这般恶毒的嫡母?   李大人道:“皇上,飞凤将军的不孝,其实正正是大孝顺,她知道老夫人是她的杀母仇人,也曾截杀过自己,以她今日的能耐,要老夫人死于一场意外或者一场急病,是最容易不过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做,老夫人的死,是报应,而飞凤将军不奔丧不送葬甚至宁可抗旨也不磕头,这恰恰是出于对母亲的孝顺,她不能去跪送杀害她母亲的人,其实这件事情,我们或多或少都知道,陈侍郎也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会上了折子参飞凤将军一本,着实费解。”   皇帝终于明白,太后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了。   这种内宅乱事,要藏也藏不住,自然,这些大臣家事也不会有人禀报到他的跟前来,不过太后素来消息灵通,怕是早知道那位老夫人的所作所为。   “来啊!”皇帝下令,“着苏桂持朕口谕,调此案相干人等,移交刑部连夜开审,明日一早朕要知道调查结果。”   “是!”顺公公领旨而去。   皇帝看着陈梁晖,看他哭得眼睛都肿了,着实可怜,遂和缓地道:“你且回去吧,好好办你父亲的丧事,调查之后,证实了你父亲上奏所言属实,朕会放了你的妹妹。”   “谢皇上!”陈梁晖磕头退了出去。   李大人怅然若失又愤恨无比,“想国公爷当年是何等的英勇?若不是丧妻,怎会一蹶不振?这老夫人本以为只是内院争斗,却不料,让我大周损失了一员大将!只盼着此事能查过水落石出,否则,我大周又将损失飞凤将军位女将,更会牵连靖廷大将军。只是,这国公府的老夫人便说是心胸狭隘限于内院之争,陈侍郎怎会如此糊涂?若不是他,国公爷也不至于要自缢来状告嫡母。”   皇帝眯起了眼睛,细细思量着李大人这番话。   飞凤将军是太后所喜的人,若自己这一次惩处或者处斩了飞凤将军,势必与太后结怨,太后面子上不说,心里怕也会怪他糊涂的。   而且,东浙一役,全靠靖廷与瑾宁,两人才刚立功便遭受诬陷,这事有蹊跷。   “李爱卿,这陈侍郎是江宁侯的女婿,和飞凤将军也是亲戚,按说不会参飞凤将军,他们之间,是否早有私怨?”皇帝问道。   李大人道:“私怨不清楚,但是听闻最近陈侍郎因他妹妹的事情三番四次与侯府起冲突。”   “他妹妹?”   “对,他妹妹叫陈幸如,原先是许给了靖廷的,但是此女自从见过靖国候爷一面之后,便对侯爷一见钟情,便私自悔婚,听闻当时是自己到了南监找到靖廷撕毁婚书,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因当时靖廷也没什么战功在身,陈侍郎没有理会,任由自己的妹妹胡闹了一番,最后陈幸如就一味缠着靖国候,甚至在背后编派了靖国候夫人,还在瑾宁冥婚嫁给靖廷的时候闹了一场,最后还嫁给了李良晟为平妻,这一地鸡毛的事情,臣也不是很清楚,若皇上想知道,可叫靖国候夫人进宫来问问。”   “退婚一事,朕听说过,但是,却不知道是那陈幸如自己去找靖廷退婚的,陈侍郎怎可这般糊涂?”皇帝不高兴地道。   李大人苦笑,“皇上,靖廷只是寄养在侯府的孤儿,自然无人看得起,陈子忠大将军死后多年,谁还记得他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又有谁,爱惜着他唯一的遗孤?陈侍郎是新贵大臣,入仕之后步步高升,又娶得了侯爷的千金,自然不把靖廷放在眼里。”   “是吗?步步高升?”皇帝眸色冰冷。   李大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道:“国公府如今没什么人在,国公爷的后事,臣请旨主办,也算是臣为好友尽最后一份心。”   皇帝心里也是难受,他道:“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国公爷时候,他是何等意气风发?那时候,皇叔邀请功臣武将入宫庆功,让诸位武将都说自己从军的理想,好多人都说了许多慷慨激昂的话,国公爷说的话,朕记得很清楚,他说了九个字,大周人,大周臣,大周魂。朕看到他眼底燃烧的斗志,还跟皇叔说,他必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李大人一滴滴热泪滚滚落下,再难忍伤痛,“皇上,他此生很纯粹,他深爱大周,也深爱一个女子,可最终,他都辜负了。”   皇帝静默了片刻,道:“甄大将军那边,是否得知瑾宁入狱?”   “大将军怕是不知道的,大将军和老夫人出京了。”   “难怪不见大将军来找朕求情。”皇帝扬手,“你去吧,翌日早朝一切自有定论。”   “臣告退!”李大人松了一口气,想到陈国公的死,心里不禁又沉甸甸起来。   他离宫而去,却也不是回府也不是去国公府,而是先去了甄大将军府。   大将军和老夫人虽出外了,但是,国公爷的丧事也得先告知甄家。   甄家听得这个消息,皆寂然沉默。   大舅妈和二舅妈擦拭着眼泪,饮泣之声响起。   大舅妈哭出了声音,“瑾宁如何能接受?这事怎么就这样了?” 第386章 该如何严惩   李大人轻声道:“他算是求仁得仁,其实从真相大白之后,他就没想着好好活下去,只是不舍瑾宁,他虽是自缢,但是走得心安理得。”   “此事,江宁侯府知道没有?”甄士安问道。   “还没说,我让初三叔先瞒下来。”   “先告知靖廷吧,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瑾宁那边……这丫头性子虽说对父亲不甚搭理,嘴上也总说记恨着以前的事情,可她早就原谅了他,只是嘴巴倔而已。”   大舅妈想起姑爷这样的死法,心里难受,“这事得瞒着老太太,若叫老太太知道,那真是要命的。”   陈国公,在死之前,大家对他都有怨言,怨他糊涂,怨他愚孝,怨他凉薄,因为他看似也是受害者,但是这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护不住自己的妻子,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可如今他走了,大家细细地回想起,其实又哪里怪得了他?原来从头到尾,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失去了挚爱,失去了陪女儿成长的机会,到最后,他还得承受所有人的怒气与怨责。   一时涌上的难言悲伤,使得甄家也笼上了一层愁云惨淡。   靖廷得知此事之后,马上去了国公府。   初三叔取出两封信,伤心地道:“这是在桌子上发现的,一封是给你,一封是给三小姐的。”   靖廷没想到上次一谈,便是永别,心里难受得很。   刑部那边的人来了,他们奉旨调查,且皇上明日一早便要见到结果,所以便来求助初三叔和靖廷。   人证要找很容易,但是,有两个人证如今在枣庄里,人不能在庄子里问,因为老夫人在庄子里,靖廷便连夜策马去了庄子,不惊动老夫人,暗中带走孟大娘和老杨头,庭姑姑如今就在甄大将军府养身体,当时的大夫也能找到。   调查不费什么功夫,口供各项都对得上,且刑部那边找到了坐监的长孙氏,前后一核实,事情就清晰了。   刑部那边连夜入宫禀报皇帝,皇帝看到供词,大为震怒,急怒道:“蛇蝎毒妇,可恨朕还给了她诰命封号,马上下旨,褫夺她身后诰命夫人之名,另赐谥号蛇蝎夫人,刻于墓碑之上。”   “是!”刑部那边得令便马上去办。   “皇上,太后有请!”顺公公在刑部尚书走后,进来道。   “太后这么晚还没睡?”皇帝怔了一下。   如今都子时过了,太后一般是亥时左右就寝的。   “没呢,方才飞凤殿的人来了,说是太后等着您。”   “摆驾!”皇帝马上起身。   到了飞凤殿,太后早就命人准备了参汤。   “母后怎么还不就寝?是不是有什么事?”皇帝问道。   “没事,喝汤!”太后温和地道。   皇帝确实也饿了,今晚就没吃上几口。   一碗汤下去,驱散了寒气,加上屋中暖和,他便脱了披风。   “母后,是不是心里有事?”皇帝问道。   太后这才微笑看着他,“事儿查清楚了?”   “母后惦记这事呢?查清楚了,那毒妇着实可恨。。”皇帝愠声道。   “嗯,调查清楚就好。”太后点点头,“陈侍郎你打算如何处置?”   “母后有什么看法吗?”皇帝听得她说起陈侍郎,看来之前自己猜测没错,这事确实有蹊跷。   “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此人一向不生事,皇帝不觉得反常?”   皇帝道:“朕确实觉得此事有些诡异,按说,他不该上这折子。”   太后微微点头,“嗯,对了,今日你走后,我已经命人去信查实人,让他克日入京。”   “叫母后费心了。”皇帝道。   “他也该入京见见皇上,毕竟,明妃是他的孙女。”   今天,太后两度提起查端明,这不得不让皇帝留了心思。   太后的性子他是很清楚的,无关的人,无关的事,她压根不会说起。   如今一天之内,连说了两次,便证明她留意到了查端明。   “你去吧,我睡了!”太后说完了话,便打发了皇帝走。   “儿臣告退!”皇帝起身道。   翌日早朝。   陈侍郎看到江宁侯,陈靖廷,苏意三人都没上早朝,心里冷笑一声,用这种方式来威逼皇上?怕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抗旨大罪,皇上哪里会从轻发落?   他自然听说过江宁侯等人入宫求过皇上,但是被皇上斥责一顿打发走了。   昨晚,他已经找了几位同僚,打算今日上朝的时候,联名上奏,促请皇上治陈瑾宁不孝忤逆抗旨不遵的大罪。   所以,方才在殿外候着的时候,他已经再次与几位同僚议了一番。   他在心底狠狠地道:陈瑾宁,你别怪我心狠,是你心狠在先,我说过,要撕掉你脸上的笑容和淡定。   “皇上驾到!”顺公公喊了一声,便听得朝鼓隆隆响起。   百官朝拜之后,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睥睨众臣。   顺公公一扬拂尘,“百官有事启奏!”   陈侍郎先一步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奏!”   皇帝的眸光慢慢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说!”   陈侍郎朗声道:“皇上,关于飞凤将军违抗圣旨,不忠不孝一事,臣以为,飞凤将军此举有违皇上治国教化黎民百姓之道,若不严惩,只怕会坏我大周风气,届时,老无所养,朝野上下尽出逆子,朝廷威严荡然无存。”   “臣认为侍郎大人言之有理,”学士张玉利出列,振振有词道:“我大周自开国以来,太祖便秉承仁孝之道,当年慧太后重病在身,太祖亲自侍奉汤药照料榻前,三日不曾合眼,慧太后薨,太祖伤心之下病倒,带病为慧太后守孝七日,此为大孝,感动朝野。如今飞凤将军先是被封为县主,继而被封为郡主,再被封为将军,百姓谁不认识她?然而,她先是不孝,继而是不忠,抗旨,若不严惩,朝廷律法,我大周礼法,也将荡然无存。”   “臣认为陈侍郎,张学士所言甚是!”两名官员出列附议。   陈侍郎跪下来,道:“臣等恳求皇上,下旨严惩飞凤将军!”   皇帝看着他,“那以陈侍郎之见,该如何严惩?” 第387章 搅屎棍儿   陈侍郎道:“皇上,按照律例,抗旨乃是大不敬之罪,论罪当斩!”   “皇上,万万不可!”武将高步天出列,急声道:“皇上,飞凤将军曾为平定东浙立下大功,犯下抗旨之罪,应该是一时糊涂,求皇上开恩。”   陈侍郎冷道:“高将军,你的意思是若曾为国立功,便可肆意妄为,挟功冒犯君王?若是如此,朝中岂不是大乱?你好大的胆子!”   高将军不善言词,听他斥责,不禁急红了脸,辩解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请皇上开恩,虽然抗旨之罪,论罪当诛,可也不是没有赦免的先例,求皇上看在甄大将军曾为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份上,网开一面!”   鲁少师也出列道:“皇上,高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这飞凤将军抗旨,起因是不为祖母守孝,不孝,自然是罪,可这只怕是别有内情,求皇上明察!”   诸卫将军见鲁少师站了出来,他也道:“皇上,飞凤将军素来赤胆忠心,断不会贸贸然抗旨,定有隐情,请皇上下旨调查。”   祝大人也道:“请皇上网开一面!”   这些人站出来为瑾宁说话,倒是让陈侍郎大吃一惊。   这些个可都是老狐狸了,平素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唯恐惹事上身。   今日怎么都站出来为陈瑾宁说话?   想必,是岳父掏了银子为她走动。   换做往日,陈侍郎是断不敢得罪他们三个。   但是,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若再退缩,便有心虚之嫌,还会被早联盟好的同僚看不起。   所以,他高声道:“诸位言之有理,确实皇恩浩荡,也有赦免的先例,只是,飞凤将军却不能赦免,她不忠不孝,已经是违背了太祖遗训,皇上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若皇上再饶恕她,岂不是叫她自以为功劳震天,皇上拿她无奈?如此跋扈气焰,一旦坐长,岂不叫朝中动荡?”   他跪下,毅然道:“皇上,飞凤将军不忠不孝之风,绝不可助长,必须严惩,请皇上降罪!”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着陈侍郎的慷慨陈词,越发觉得此事有蹊跷。   陈侍郎此举,有赶尽杀绝之嫌。   陈侍郎见皇帝还没发话,心中暗自着急,继续道:“皇上,臣与飞凤将军是亲戚,要在朝堂之上力证她大不敬之罪,臣痛心疾首,可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唯恐此例一开,百官争相效仿,那皇权威严何在?皇上威严何在?”   皇帝这才徐徐地发话,“此事先容后再议,朕今日想跟诸位爱卿说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陈侍郎暗自惊疑,这说着陈瑾宁的事情,皇上怎地扯开了话题?莫非,皇上没打算惩治她?   百官也有些意外,早朝之上,皇上也曾偶尔很大家说说闲话,也曾有过感性的时候,但是一般都是议完正事之后才会说。   今日才刚上朝站班不到一会儿,便连飞凤将军的事情都没说完便扯开了话题。   “朕还记得,当年朕登基的时候,是内忧外乱,幸得太后与皇叔辅助朕,朕才算把这皇位给坐稳了,可稳吗?不稳,便是今时今日,朕也不能说这江山稳了,我大周贫寒,列国欺之,我大周富庶,列国觊觎,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祸乱世,武将,始终站在我大周的边城,守着我大周每一寸疆土,守着我大周每一位百姓。大家可还记得当年皇叔一举封赏了二十余名武将?”   高将军听皇上说起往事,不禁唏嘘不已,“臣记得,当年因战事耗费了国库不少银子,也导致民不聊生,当年立功之臣,没银子封赏,便都分封了爵位,臣的父亲也被摄政王封为定安侯!”   “那高将军可记得,是因哪一场战事封的?”   “回皇上,是鹿耳弯对鲜卑一战,打鲜卑打了五年,打得双方都筋疲力尽,当时甄大将军率领十万将士出征,回来的仅三万余人,大胜之后,六品以上武将,几乎全部负伤,此战,也是与鲜卑的终极一战,鲜卑投降,岁年进贡,从此边关和平,我大周才得有休养生息,百姓才可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皇帝点头,“没错,这和平,是我大周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朕记得当年先帝还没驾崩,但是已然重病在身,朕也还没登基,摄政王在宫中宴请凯旋武将,三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入宫,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朕记得,陈国公当年双腿负伤,还是撑着拐杖入宫的。”   当年的事情,在场的老臣依旧历历在目。   盼着战停许久,当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举国欢腾。   这一场庆功宴,是君臣同庆。   陈侍郎不知道当年的情形,但是也知道在场的老臣对当年的功臣都有情意结,如今皇上说起陈瑾宁之父,不知道是不是想赦免她?   他情急之下,道:“皇上,确实当年平定鲜卑,国公爷有功,但是,不能因为他的功劳而赦免飞凤将军,若这样,岂不是有功之臣的子弟,日后犯事也可以祖先之功逃过刑责?”   皇帝淡淡地道:“朕说过,飞凤将军之事,暂且不议,你耳朵聋了吗?”   这话虽没带什么怒气,但是,最后一句却已经是质问。   陈侍郎当下噤声,不敢再说。   皇帝眸光掠过之后,继续道:“当年,朕还是少年,却永远记得那个场面,近些年,陆续地一些老将或战死或病逝,朕想起他们光风霁月的战绩,心里难受啊,难受得很,昨夜,又一位大将离朕而去,朕深感痛心!”   百官一怔,大将?谁?   皇帝道:“这位大将,大概诸位只记得他的内院笑话了,哪里还记得他曾为国征战?”   方才皇帝提起陈国公,如今说内院笑话,大家都猜到了,陈国公,死了?   怎地这么突然?   听说在东浙受了伤,莫非,伤重一直没好?   “皇上,莫非似乎国公爷?”祝大人问道。   皇帝慢慢地点头,看向陈侍郎,“你知道此事吗?”   陈侍郎怔怔地道:“臣……臣不知!”   “你不知?害死他的人,是你,你不知吗?”皇帝再问。   “臣……”陈侍郎大吃一惊,“臣做了什么?臣没有害过他。”   一封奏折,从御前直接掷下来,扔在了陈侍郎的脸上,皇帝的面容也终于不再平静,而是狂怒一片,“害死他的,就是你这根搅屎棍儿!” 第388章 郡主节哀   一句搅屎棍儿,让陈侍郎面容瞬间崩了。   他是读书人,知礼义廉耻,懂礼教道德,但是,皇上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他是搅屎棍儿,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火辣辣的红,身体里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了头上,脑袋也是一阵阵的炸,他恨不得,就撞死在这御前。   他哆嗦着看向那折子,那折子是他参奏陈瑾宁的折子。   “好一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好一片大义灭亲的赤胆忠心,内里却裹着你多少私怨情仇?陈国公以死告母,他的夫人,死于他母亲之手,此事你敢说你全然不知情?飞凤将军不回去守孝,是对母亲尽孝,那是她母亲的杀母仇人,你因自己的私怨,差点陷朕于不义,还逼得她抗旨不遵,你该当何罪?”   陈侍郎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臣不知国公府之事。”   “你若不知道国公府之事,怎对她不回去守丧送葬一事如此清楚?”皇帝怒道。   “臣……”陈侍郎嘴唇哆嗦了一下,“臣……臣一时糊涂,只是臣没想到,国公爷会以死告母!”   “你实在是让朕太失望了!”皇帝厌恶地看着他,“糊涂,小气,心胸狭隘,简直有辱读书人,念你曾在任上做出过成绩,算是为国出力,以你的功劳抵过,虽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以功抵过不可取,可朕还是想对你网开一面,免得伤了你岳父的心,你暂时停职,听吏部的安排。”   听吏部的安排,那肯定降职了,他被皇上当殿斥责,吏部怎么可能还会安排一个好差事给他?   他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仿佛千百人的鄙夷讥讽的眼光都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磕头谢恩。   皇帝处置了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飞凤将军是大孝之人,被小人陷害,朕也确实愧对了她,传朕旨意,飞凤将军加封一品和孝郡主,陈国公加封一等公,朕着礼部拟谥号,给他身后荣光,他的丧事,由监督衙门李爱卿主办,诸位大人,都去上一注清香吧,也不枉你们同僚一场,朕也会亲自前往,告慰朕的臣子在天之灵,今日早朝,便这样吧,有要紧事,到议事房去!”   说罢,他起身而去。   “恭送吾皇!”百官跪送。   陈侍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一片茫然失措。   他下意识地看向几位交好的同僚,他们压根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有人搭住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仓皇回头,却见是高将军,高将军失望地道:“陈大人,侯爷待你不薄啊,你是读书人,不可忘恩负义!”   陈侍郎脸色涨红得要紧,既羞且悲。   他不知道怎么离的宫,这一顿折腾,陈国公死了,陈瑾宁被封为和孝郡主,他就像一个笑话,被皇上呵斥一顿,官都丢了,还落了个搅屎棍儿的名声。   陈国公的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他害死了一条人命,皇上说陈国公是他害死的。   这老儿心好狠。   自己死了,还得拉上他做垫背的,他这辈子,都得背负他的命。   他又惊又怕又怒又伤,回了府中,竟一头就倒在了床上。   李齐容见状,吓得不得了,去问缘由,却被他轰了出去,只得叫人出去打听。   陈母拉了她出去就怒斥,“还问什么?还不是你娘家那边给他脸色看了?你母亲太过分了,这事没完。”   李齐容也激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嫁入陈家,也算是战战兢兢地伺候上下,要银子掏银子,要力气使力气,甚至帮着婆家算计娘家,最后却两边不落好,听得婆母说这样的话,她怒道:“是陈幸如的错,若不是你们纵容得她刁蛮任性,任意妄为,怎到今日这田地?”   “你还敢辩驳?你反了你?”陈母怒道。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陈幸如做的就是对的?我难道就没娘亲生吗?你们太过分,行,既然看我不顺眼,休了我便是!”陈幸如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陈母头回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怔了一下追过去骂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休了你便休了你,看谁有面子。”   陈侍郎在里头听着母亲和夫人吵架,对李齐容的反驳他首先是震怒,想着她胆子太大,正当他想出去训斥一顿的时候,更想起岳母说的那句话,那一句近乎是恫吓的话。   这两年,他在侯府的姿态甚高,对李齐容也比较凉薄,她的讨好他都视为理所当然,侯府对他的好也是理所当然。   岳母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当时心里很悲愤,甚至想着回来就给李齐容一顿好看。   若不是被陈瑾宁的事情羁绊着,指不定他就回来收拾李齐容,狠狠地打岳母的面子。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再会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天真又无知,侯府,杨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而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齐容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她说,是他们纵得幸如这样刁蛮任性,任意妄为。   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但是,他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到了今时今日,他慢慢回想起来,才惊觉原来一切祸事的源头就是她。   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真的宠坏了这个妹妹,自己今时今日有这个下场,也是她造成的,一时悲愤涌上,竟吐了一口鲜血。   靖廷去了刑部大牢接瑾宁。   瑾宁看到他手里拿着牢室的钥匙,怔了一下,“你们去求太后了?”   靖廷隔着铁栏看着她,慢慢地摇头,“没有。”   “那……”瑾宁看着他沉重的面容,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了?你找皇上说了?”   靖廷打开牢室的锁,沉声道:“先出来,回去再说。”   瑾宁心里一慌,知道定出了什么事,但是这牢室之内,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车停在刑部外头,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出来相送。   “郡主,多有得罪,改日登门赔罪。”刑部尚书拱手道。   “大人言重,您也是为皇上办差!”瑾宁心里头说不出的慌乱,便是皇上下旨放了她,也不至于要刑部如此劳师动众来相送。   刑部尚书轻轻叹息,“郡主,那你好走不送了,节哀,节哀!”   一句节哀,让瑾宁的腿都几乎软了下去。 第389章 晕倒   靖廷一手扶着她,几乎是抱着她上了马车。   叫了车把式把马车开走,瑾宁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屏住,却抵不过细碎的痛楚慢慢地渗入脾脏心肝,半响才迸出一句话来,“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   靖廷抱着她,哽咽道:“不是外婆,是你父亲,他……自缢上奏告母!”   瑾宁浑身冰冷,许久许久,她都没发出一声,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靖廷用力抱着她,用一手搓着她的脸,试图暖和她的冰冷,“别难过,他去得甚是欢喜,他说,他早就只求一死了。”   他的手扫过她的眼底脸颊,干涩一片,没有泪水。   他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担忧地问道:“瑾宁,你若难受,哭出来。”   瑾宁看着他,脸色古怪,“难受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恨他,他死了,我难受什么?”   “别这样,这样憋着伤身体。”靖廷焦灼地道。   “不难过,真的,我觉得这个是他最好的归宿了!”瑾宁说。   她坐直了身体,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压着,呼吸不过来,怎么都呼吸不过来。   她深深地吸气,觉得那气也到不了底,眼前一阵漆黑,人便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靖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抱她入怀,“瑾宁,瑾宁!”   瑾宁睁开眼睛,觉得气慢慢地渗入,她艰难一笑,“我没事,许是牢里冰冷潮湿,冻着了。”   靖廷抱着她,她全身都在颤抖,牙关作响,脸色白得厉害,她拉住靖廷的衣袖,冲他努力地笑着,说了一句话,声音却仿佛不是她的。   “靖廷,咱俩,都是孤儿了,都无父无母了!”   “还有我,你还有我,别这样……”   “我知道,要节哀,我要节哀……”她把手放在胸口,看着靖廷,“我知道要节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痛得厉害,我痛得厉害……”   “瑾宁,别吓我,看着我,看着我……”靖廷看到她嘴角有鲜血溢出,心里一慌,掀开帘子喊道:“快,去靖国候府!”   “靖廷,你跟他说一声,我不用他救,我自己有把握,我能出来,你去跟他说一声,我不用他救……”   一口鲜血喷出,瑾宁的头一沉,身子软了下去。   马车来到靖国候府,靖廷抱着她冲了下去急奔进去,嘴里惊慌喊道:“瑞清郡主,瑞清郡主……”   靖国候夫妇都在,听得叫喊,急忙冲出来,见他一脸的血,瑾宁昏倒在他怀中,靖国候沉声道:“快送厢房!”   靖国候夫人也连忙吩咐下人,“请郡主!”   人抱进了厢房里,靖国候夫人问道:“怎么回事?”   靖廷看着瑾宁那张苍白的面容,忧心忡忡地道:“她知道国公爷走了。”   “哎!”靖国候夫人叹息一声,“其实他不至于要这样。”   靖国候道:“子告母,是大罪,便是入罪,做儿子的也得受惩处,且他告的还是死了的母亲,大不孝……不过,倒不至于要死,恐怕,他早有寻死的心了。”   瑞清郡主提着药箱赶来,靖廷马上让开,道:“郡主,拜托你。”   瑞清郡主点点头,坐下来为她诊脉。   这手搭上去,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得靖廷心里慌得很,“如何?”   “脉象很乱,胎毒蚀心,”瑞清郡主看向身后的靖国候夫人,“母亲,入宫去求皇祖母拿一粒雪莲丹。”   “好,她要紧吗?”靖国候夫人问道。   “要紧,很要紧!”瑞清郡主沉声道。   靖廷听得这话,方寸大乱,“我去,我入宫求太后拿药。”   他策马而去,定比靖国候夫人快。   “好,你快去!”瑞清郡主拿出针包,叫住了立刻便出门而去的靖廷,“还有,讨了雪莲丹,问问太后可还有七毒草,若有的话,一并要了。”   “七毒草?”靖国候夫人一惊,“要七毒草做什么?毒性很强的。”   靖廷怔怔地看着瑞清郡主,心里紧缩起来。   “备用!”瑞清郡主轻声道,“去吧,大将军,兴许真用得上,自然盼着不用,看备下了,总是好的。”   靖廷转身而去。   他策马入宫,一路风霜雨雪,浑然不觉冰冷,心头,有狂怒升起也有悲伤填入。   靖廷走后,靖国候夫人问瑞清郡主,“她情况这么不好吗?”   瑞清郡主轻轻叹气,“母亲,她身体里本就有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接二连三地受伤,底子掏虚了,身体一虚,扯了急火,就会导致寒毒反噬入心,伤肺腑心脏,寒毒在她身体里许久了,不算厉害,但是慢慢浸yin,五脏六腑哪里有不损伤的道理?如今这急火一上,牵一发动全身,寒毒加快,若雪莲丹压制不住,怕是要七毒草以毒攻毒压制寒毒了,所幸七毒草虽霸道,可她能撑过去的话,寒毒便可暂时遏制。”   “雪莲丹的功效不错的,或许有用,不必用七毒草。”靖国候道。   瑞清郡主垂下了眸子,静静地看着瑾宁,“父亲,老夫人那边也快了。”   靖国候夫妇对视一眼,皆轻声叹息。   “这种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最怕的就是掏心的伤痛,七情六欲皆能损伤肺腑肝脏,尤其大悲,是真要命的,她不是寻常人……”   瑞清郡主压低了声音,“她魂儿是重归的,阳气轻,经不得这样生离死别的折腾。”   靖国候夫人点点头,“是啊,除非无情,否则还真伤底子,本以为经历了前生的事,她会变得无情冷狠。”   “人若无情,和杀人机器有什么分别?皇祖母要的也不是那样的人。”瑞清郡主道。   靖国候道:“其实陈国公不必这样,瑾宁虽然说进去吃点苦头,但是关不了多久,太后总会想法子救她出来。”   “陈国公倒不是说只为营救她出来,而是不愿意叫她背负不孝之名,他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他女儿的名声,我听说,他给李大人留的书信里,写了一句,求仁得仁,可见,他留着这条命,目的是要护着瑾宁,他对瑾宁,有亏,对甄氏,有愧。”瑞清郡主道。 第390章 叫一声爹   瑾宁昏昏沉沉,只觉得全身一会像是被火烧,满身焦灼,一会儿像是掉入了冰窖,冷得她神思麻木。   但是,瑞清郡主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她都听进去了。   她心里就像被什么撕咬一般,又疼有酸,她浸在冰窖里,感觉到冰水铺天盖地地袭来,片刻之后,又引火烧了过来,烧得她唇干舌焦,她想睁开眼睛,就是没办法睁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靖廷焦灼的声音,有人抱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那药丸入口便化了,冰冷得很,把嗓子里的火都给压了下去,整个人都舒适了。   眼皮也总算不再粘着,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靖廷的脸,他眼底竟有一丝泪光,面容焦灼万分,看到她睁开眼睛,他眼底便陡然绽放了又悲又喜的光芒。   “可算是醒来了!”   她听到靖国候夫人的声音,她慢慢地把眸子移过去,靖国候夫人和瑞清郡主站在靖廷右侧。   她勉强笑了一下,“叫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靖国候夫人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日再回去。”   瑾宁摇头,“我得回去了。”   她挣扎着起来,靖廷压着她的肩膀,“不要起来,先躺着,你可知道你方才多吓人?”   瑾宁看到他眼底的恐惧,知道他方才是吓怕了,但是她还是固执地道:“我想回去。”   瑞清郡主道:“既然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这本来就是心里发出的毛病,若心头牵挂着,还不如回去看看。”   靖廷听瑞清郡主都这样说了,便道:“那好,我抱你出去。”   瑾宁没逞强,确实她也浑身无力,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对靖国候夫人和瑞清郡主道:“谢谢!”   “说这话见外了,马上就是一家人!”瑞清郡主道。   “是的,马上就是一家人了!”瑾宁喃喃地说。   知道她想起了国公爷,靖廷也不耽误了,抱着她便告辞而出。   马车上,瑾宁只紧紧地靠着他,外头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原来,她昏睡了这么久。   “冷吗?”靖廷抱紧了她,把她卷入自己的披风下,用体温温暖着她。   “靖廷,我曾发誓,这辈子不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瑾宁攥紧了衣袖,低低地说。   “别这样。”靖廷轻轻叹息,“他给你我都留了一封信,给我的信,千叮万嘱,让我好好保护你,字里行间,看得出对你的在乎,他是不容任何人玷污你的名声,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的,你若消沉伤心,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在天之灵……”瑾宁鼻音重重,“我曾为了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心里纵早原谅了他,却不愿意轻易与他和解,我总觉得,他对不起母亲,辜负了母亲不顾一切地跟了他,我替母亲恨着他,原来,人都是要等到在乎的那人成了在天之灵,才知道后悔和珍惜,我不给他机会,但是最后,变成他不给我机会了。”   靖廷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是难受得很,他握住她的手,“他现在是很快活的,因为他和你母亲重逢了,所以你千万别想太多伤了自己的身子。”   瑾宁把头抵住他的胸口,心里痛楚得一塌糊涂,便连呼吸都扯得胸口丝丝地痛。   她没有再说话。   马车抵达国公府,天寒地冻,门房却还站在门口。   见她回来,门房上前,哽咽地道:“三小姐您回来了!”   “嗯!”瑾宁慢慢地走上去,脚下就像是踩着一朵云团,不踏实,随时都会栽跟斗。   靖廷扶着她,两人进了去。   府中挂着白灯笼,瑾宁看了一眼就飞快的移开,但是,不管移到哪里,都有挂白。   靖廷看出她的心思来,“这许是老夫人走的时候挂白的。”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瑾宁说。   管家披着斗篷而来,他本以为三小姐会对国公爷的死无动于衷,不过是回来尽一份责任,但是看到她眼底的悲痛,管家怔了怔,随即沉声道:“国公爷如今还在屋子里,初三叔说,要等您回来见过才移出去。”   “初三叔呢?”瑾宁问道。   “在国公爷屋里守着,不吃不喝也不睡,撞过头,被救下来了,但是死活不愿意走,就守在那里。”   “有人看着他吗?”瑾宁听得一阵胆战心惊。   “看着,好几个人看着。”管家轻声叹息,“只是,如今府中武功最高的就是他,他若一心追国公爷而去,谁都拦不住,他总有自个的时候。”   靖廷闻言,一手抱起瑾宁便飞快进去了。   屋中烟雾萦绕,床头床位都设下了香案,白色蜡烛燃烧着,底下放了聚宝盆,用来烧纸钱,初三叔跪在地上,一张张放进聚宝盆里烧。   床上那人,盖着锦被,头脸也一并覆盖了,锦被塌下去,显得躺在上头的人特别的瘦小。   初三叔听得脚步声,回头瞧了一眼,看到是靖廷和瑾宁,他木然的脸慢慢地就添了几分悲伤,他的脸色和头上包扎的白布几乎是同一个颜色。   他嘴角扯了扯,道:“你回来了?你爹没了。”   瑾宁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   靖廷连忙扶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那种呼吸被湮灭的感觉又袭来,瑾宁深呼吸几口,才感觉气丝丝进入。   “他走的时候,无人在身边,无子女送终,你去喊他一声,让他好好上路,别惦记活人!”初三叔说。   他继续往聚宝盆里放纸钱,说:“国公爷,小姐回来了,她没事了,你看到了吗?”   瑾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底也没有泪水。   “你还恨他是吗?他都这样为你了,你恨他做甚?去啊,叫爹啊,他死的时候就盼着你喊他一声爹,他这条命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好恨的?到现在还顾着你的小性子吗?”初三叔忽然生气地喊。   “初三叔!”靖廷道,“不可这样!”   初三叔站起来盯着瑾宁,眼神有些凶狠,“他为你死的,你便连叫他一声都不愿意吗?”   “初三叔,别这样,她够难过了!”靖廷拉开他,叫了管家过来,“你送初三叔出去休息一下。” 第391章 错过了一辈子   初三叔眼底充满了戾气,一把推开靖廷和管家,“都给我滚开,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守着。”   他气冲冲地看着瑾宁,眼底又蓄了泪水,力竭声嘶地地道:“就喊一声爹,有这么难为你吗?”   瑾宁还是不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靖廷想说话,但是却被她拉住了手。   初三叔怒火上来,指着她的鼻子就痛斥,“若不是为你,他何至于此?之前在东浙,他欠你的,都还了回来,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那是他所愿吗?他也不想啊,他错了一次就万劫不复了吗?他膝下亲生的就只有你,为了你,这条命都不要了,你就那么凉薄?他真傻啊,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能耐吗?她既然甘心进去,自然就有办法出来,可他不知道啊,他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千方百计地想赎罪,奈何人家不领情啊,傻啊,活该的!”   “初三叔,住嘴!”靖廷冷了脸,“你斥责瑾宁做什么?你以为她就不难过吗?”   初三叔发泄了一通,憋着的那一口气散掉,人整个地软了下去,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瑾宁这才轻轻弯身子,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胸口上,痛苦地道:“我没爹了,初三叔!”   初三叔忽地就哭了出来,嚎啕大哭,抱着瑾宁哭得一个撕心裂肺。   瑾宁也哭着,她压着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靖廷和管家看了得心酸,别过了脸,管家道:“三小姐是让初三叔发泄一通,不然,他还是会想不开的,这样哭出来就好了。”   瑾宁又吐了血,软倒在初三叔的怀中。   “三小姐,三小姐!”初三叔忘了哭,大惊喊道。   靖廷神色微变,疾步上前,从怀里取出药丸让瑾宁服下去。   “怎么会这样的?”初三叔震惊地看着靖廷。   “没事!”靖廷沉声道。   初三叔看着瑾宁深呼吸几口,本来苍白的脸憋得有近乎发紫,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好一会儿,瑾宁才缓过来,脸上的青紫才缓缓地褪去。   “寒毒蚀心!”靖廷对初三叔道。   初三叔后悔不已,“对不起,三小姐,方才我不该这样骂你。”   瑾宁白着一张脸,眼眶又跌出了泪水,“父亲让你照顾我吗?”   “我会照顾你。”   “你还寻死吗?”   初三叔一怔,下意识地摸着额头的绷带,“不,不了!”   瑾宁张嘴,泪水就滑落,“我身边,通共疼我的就那么几个,你不要寻死。”   “不会,不会了!”初三叔胸口难受得紧,伸手扶着她起来。   瑾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眸光看向床上。   她握住靖廷的手,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   靖廷陪着她,问道:“要看看吗?”   “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你们出去好吗?”瑾宁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我陪着你!”   “有些话,我只想给他听到,我们父女二人,似乎不怎么说过体己话!”瑾宁说。   靖廷轻轻叹气,“好,那我就在外头,对了,有一封信是他留给你的。”   他走到柜子里取出了信,递给瑾宁,瑾宁手指微颤地接过来,压在了心口上。   “我们就在外头!”靖廷不放心地看着她说。   “好,”她看向管家,“你给我打一盆热水来,拿一条毛巾,还有,刮刀。”   “是!”管家应道。   初三叔知道她想做什么,道:“这事不用你来,小敛的时候,有专门的人做。”   “我来就好!”瑾宁轻声道,“我没服侍过他。”   初三叔还想说,靖廷道:“让她做吧。”   “那好!”初三叔擦了把眼泪,道。   管家亲自打了热水上来,刮刀,毛巾,羊脂膏,一应俱全。   靖廷先上了香然后才出去把门关上。   瑾宁在床边坐下来,轻声道:“好,如今便只有我们父女二人了。”   她伸出手,掀开覆盖头脸的锦被。   那张脸,像是瘦了许多,两颊深陷下去,眼窝也深陷了下去。   眼睛闭上,舌尖外露,瑾宁曾见过许多尸体,不乏血肉模糊的。   在战场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人会去关心死状。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他的眉头,他的眉毛很浓黑,她觉得,自己和他最像的应该就是眉毛了。   她把毛巾浸在水里,拿起来扭干,开始细细地为他清洁脸部。   初三叔应该是初步为他清理过,嘴角的唾沫都抹去了。   瑾宁在他胡茬上涂抹了羊脂膏,涂抹均匀之后,拿起刮刀仔细地刮着胡茬。   刮完胡子,又为他梳头,束了个发冠,看起来,便有几分活着时候的英伟。   瑾宁看着他,说:“难怪母亲为你痴狂,仔细拾掇一番,多好看。”   她开始为他擦拭手脚,也开始说话,“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做梦,做白日梦,我梦到你和母亲牵着我的手一同去集市,母亲给我买零嘴儿,你给我买玩意,还做个藤球和我在庄子里踢着玩儿,那时候,我是想象不到京城是什么模样的,十四年,你没到过瑶亭庄子,我也没到过京城,但是,在我的白日梦里,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的。”   “有一次,三儿被他爹揍了一顿,跟我哭诉呢,我又打了他一顿,在我跟前摆他爹宠他呗,他委屈,说都被爹揍了,我为什么还要揍他,他哪里知道我想什么呢?有爹揍不好吗?我也盼着我爹揍我一顿呢,揍完之后,娘肯定得给我上药,还会为我擦眼泪,娘的手,一定是很柔软很温暖的,跟大娘的不一样,大娘的手都是茧子,擦我的脸可疼可疼的。”   瑾宁翻开他的手心看,也是茧子,瑾宁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便道:“你这双手若揍我的话,肯定痛死了,别说,你还真揍过我,那时候我心里想,当初真的错怪三儿了,原来被爹揍心里是这么难受的,那一巴掌下来,委屈得要紧。”   她弯着他的手指,试图让他的手包围自己的手,泪盈于睫,又笑了起来,“看,就是这样。”   她看着他,痴痴地道:“我们错过了十六年,最终,错过了这辈子的父女情分。” 第392章 不要世袭之位   她心中思绪甚多,千言万语想说了,他却听不着了。   细细地抚摸着那眉眼,便仿佛要把这模样刻入骨髓里去。   良久,她才拿出了信,慢慢地看了起来。   “吾女瑾宁,看到这封信,为父怕是不在了。不知道你会否伤心,若有丁点难过,不必的,为父心里舒坦,在做这个决定之后,说不出的轻松,我和你母亲,总算是相见有期了。你母亲甄依,是个温婉又执拗的女子,她认定的事情,从不改变,我相信,她在等着我前去给她认错,赎罪。从真相大白那天,我便有了求死之心,倒不是万念俱灰,只是觉得,你母亲孤独得太久了,我想重新站在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我渴望这一天,但是,放心不下你,如今,你出嫁了,身边有一个很出色的夫婿,我真的可以放心了。你入监,只是一个契机,也给了我一个借口,对不起,我临死还得利用你一次,你恨我吧,这样至少你不会为我的死而难过。   不舍你,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是我与甄依唯一的牵连,可我更不舍你母亲独自一人在那边,你身边有靖廷,有苏意,有许多爱你的人,你母亲没有,你母亲只有我。人走到最后的一口气,总会反省这辈子所做过事情。这辈子,我是失败的,不是一个好的武将,无法报效朝廷;不是一个好的丈夫,给不了你母亲一世安稳;更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害你孤苦伶仃十六年。   我曾告诫靖廷,让他禁止你上战场,甚至为此事和他有过争吵,不知道靖廷有否告诉过你,若他说了,你一定认为为父小瞧你,可不是,我心里很骄傲,骄傲到近乎愧疚汗颜,你那么出色,那么勇敢,那么聪明,我到东浙的时候,跟在你的身边,远远地看着你,心里想着,那营帐里运筹帷幄的女将,是我和甄依的女儿,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自豪吗?   女儿,女儿啊,为父不舍你,可为父先走一步了,若人真有魂魄,为父定不会离你很远,会和你母亲一同守着你。”   瑾宁读完了信,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慢慢地折叠好了信,藏于袖袋中,跪在地上,为他烧着纸钱,“爹,您慢慢走,女儿送您!”   她心头的痛楚,慢慢地止息,仿佛确定了他和母亲就在一起,就在她的身边不曾远离。   陈国公办丧事的那天,便是查端明入宫的那天。   只不过,皇帝因陈国公的死心里难过,不许仪仗队吹打,抬了轿子进了明轩阁安置下来,叫人送了封妃宝册,妃子朝服,这些,都是皇后在办。   皇帝言出必行,还真的去了上香。   皇帝去了,百官哪里有不去的?   国公府在陈国公生前,是门庭冷落,但是死后,却热闹非凡。   皇帝也进去见了陈国公最后一面,瑾宁陪同的。   在里头,皇帝道:“你父亲是世袭一等公,世袭之位,你父亲若没指定,便是你兄长陈梁晖了。”   瑾宁道:“兄长过继给了父亲,是父亲的儿子,他继承国公之位,顺理成章!”   “朕问过你兄长,你兄长不同意。”皇帝道。   “他不同意?”瑾宁一怔,她还没与哥哥说过此事呢。   “是的,你哥哥坚决不同意。”   瑾宁想了一下,若哥哥不继承,还有二叔和陈梁琦,但是,这世袭之位,如何也不能落在他们二人的手中。   “皇上,容臣劝劝兄长!”瑾宁道。   “嗯,你劝劝他。”皇帝看着她,轻声叹气,“你父亲是个英雄,他的英名,不该是二房的人继承,二房,没出息之辈。”   “是,臣知道!”瑾宁道。   皇帝走后,靖廷和瑾宁便叫了陈梁晖进梨花院,说了世袭之事。   陈梁晖看着瑾宁道:“我的功名前程,我自己争取,这也是郡主的意思。”   “是郡主的意思?”瑾宁一怔。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陈梁晖看着她,“妹妹,你可想过,这国公之位,你自己世袭?”   “这如何能够?”瑾宁连忙摆手,“哪里有女儿承继侯爵的?没这先例。”   “靖国候夫人说,规矩是人定的,我觉得,你是武将,若你来继承父亲的功绩,是最合适不过的,你好好想想,若行的话,叫靖国候夫人去说。”   瑾宁摇头,“不,我不同意。”   “那就靖廷!”陈梁晖看着靖廷道。   靖廷摆手,“不,名不正言不顺。”   “你们先好好想想,这事也急不得,等出殡之后再慢慢商议。”陈梁晖道。   这事,到底是大事,悬挂在瑾宁的心头。   陈守成那边得知了这事,拿了些银子便去跑关系,结果也没人愿意帮忙,不得已,他便回来求陈梁晖。   陈梁晖哪里会帮他?婉言拒绝,说自己无能为力。   陈守成不死心,又去叫陈瑾珞帮忙劝说。   陈瑾珞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若自己的父亲世袭了国公之位,那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国公府小姐。   她知道找陈瑾宁无用,便去找陈梁晖。   “哥哥,虽说大伯是你名分上的父亲,可到底,父亲才是你的生身父亲啊,他这辈子虽说没什么出息,可疼你的心是有的,他若世袭了侯爵之位,对你也是大有裨益,你觉得呢?”   “不必说了,这些事情,轮不到我决定。”   “怎么就轮不到你决定?皇上都说了让你世袭,你不同意可以举荐人啊,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再不济,你也能去求皇上啊!”陈瑾珞急道。   陈梁晖不想和她废话,对这个妹妹,他已经是彻底看透,因此,淡淡地道:“不可能是他,我不继承,是为了让瑾宁继承,只有瑾宁继承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陈瑾珞听得此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疯了?哪里有女儿继承侯爵之位的?这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呢。”   “没先例可开,总之,你不要再说了,也劝二叔死心吧。”陈梁晖道。   陈瑾珞恨恨地道:“哪里有你这样的傻子?白捡的便宜都不要,你以为娶了靖国候府家的千金,你就稳妥地平步青云了?不定有什么变数呢,你没有与人家匹配的身份,以后便是娶过门了,那些个骄矜的小姐,你养得起?养得起你也受不得那些气。”   “这是我的事情了,不劳你担心,你去吧,父亲还没出丧,我不想说这些事情。”   陈瑾珞气急败坏地道:“什么父亲?你父亲还没死呢,那是你大伯,急着认父亲人家可没给你半点好处,傻子!” 第393章 查端明入宫   陈梁晖看着她气呼呼地离去,摇摇头叹气。   父亲尸骨未寒,就纠缠着要世袭之位了,不是他做儿子的看不起这位生身父亲,实在是他何德何能啊?   父亲这国公之位,是当年浴血奋战得来的,他便是要世袭,也得有这个能力啊。   他心中越发坚定要瑾宁世袭国公之位的想法。   只是,这也确实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也不妨,女将军上战场,不也是没有先例吗?   既然瑾宁是个例外,就不妨例外多一次。   横竖如今他丧父要丁忧,既然如此,不妨上书皇上,即便引起百官争议,皇上降罪,他也顶多是削官而去。   他这般想,便坐言起行。   等国公爷出殡之前,他便立刻上书皇上,请求皇上让瑾宁世袭国公之位。   同时,靖国候夫人也跟太后说了此事,太后听了没发表什么意见,也没找皇帝去说。   皇帝倒是把此事拿到早朝上来议。   如他所料,百官纷纷反对,陈瑾宁为女将已经是让很多人心里不高兴,若再做了国公,岂不是牝鸡司晨?   官员中,有佩服瑾宁的,但是也觉得瑾宁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早早成名,未必是好事,反而会影响她。   可若撇除了瑾宁,陈梁晖也推却,如今只有两个选择,陈守成和陈梁琦。   收回这世袭之位是不可能了,毕竟才刚加封一等公,收回岂不是等同收回国公爷的身后荣光?断不可能。   皇帝见大家反对,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了一句容后再议。   这一句容后再议,着实让人不得不斟酌一下。   还要再议?看来,皇上也有那么点意思叫陈瑾宁世袭。   而那边查端明盼了许久,终于入了宫,她入宫的当天,便行了册封礼,手里拿着封妃的宝册,再看着美轮美奂的宫殿,她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皇上至今还没来看她一眼,甚至,封妃的赏赐也没下。   她知道宫中的规矩,封妃当晚,是不用翻绿头牌,皇上肯定得来她宫中,可因为陈国公的事情延后了,那接下来的这两天,皇上也该来才是。   只可惜,入宫第三天,她还没见着皇上的踪影。   真真的急煞了她。   而第三天过后,按照规矩,她得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了。   她宫里的人,都是皇后指派过来的。   这皇后她见过一面,就是册封的那天,皇后坐在椅子上,她跪下行礼,匆匆一瞥。   她看不上这个皇后。   身为皇后,她没有皇后的做派,这也就罢了,横竖这后宫里都是戏子,做皇后的,想扮演一个端庄贤惠的角色,她理解。   但是,不管如何扮演,身为皇后,她的眸光眼神,也不能这般平和,尤其对着一个刚入宫就被封为妃的人,言语可温柔,但是眼神必须要凌厉。   这叫下马威。   但是她没有。   她没有,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便是看不上她,觉得她这个没有依靠的妃子,在后宫起不了什么风浪,也未必会得宠。   这一种可能导致的后果,便是轻敌,自高轻敌,必败无疑。   第二种可能,是她自以为后位稳固,因而学圣母宽慈后宫,但是,后宫从来就是一个战场,没有谁的位置是绝对的稳固。   因此,不管她是哪一种可能,查端明都看不上这位皇后。   对于她指派过来的人,她也试探过,掌事宫女方宜是从尚仪局那边调派过来的,原先伺候慧太妃,是个眼明手快的人,也镇得住这底下的人,是可用的。   至于贴身伺候的两名殿内宫女,一名叫珊儿,一名叫净瓶,是从内务府那边调过来,看着机灵,查问过家世,对答如流,且对宫中之事,知道不多,眸子坦荡明澈,也是堪用之人。   至于殿外的那些,她都详细问过,但凡发现眼神躲闪的,她就留了心,先不打发去,可不会重用。   她知道,宫女也好,太监也好,总归得依附着她这个主子,若没有其他目的的,留在她身边,必定盼着她能好,只有她好,他们才有出头之日。   她深知管理领导的策略,自己不出头,叫了方宜下去吩咐了一通。   这方宜好在以前伺候慧太妃,也时常到龙太后那边走动,对龙太后和童太后的性子也都知道一些。   听得方宜说龙太后与童太后之间相处融洽,她就觉得不太可能。   皇帝是童太后的亲生儿子,但是后宫前朝,都以龙太后为尊,童太后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这融洽,怕也只是表面的。   “方宜,你跟本宫说说童太后的各项喜恶,巨无遗细地!”   方宜一一说了之后,道:“娘娘,翌日一早到太后宫中请安,您得早一些起来做准备,听说明日和孝郡主也会入宫谢恩,所以,请安之后,太后还得接见和孝郡主,不能太耽误时辰。”   “和孝郡主入宫谢恩?”查端明眯起了眼睛。   查端明入京之后,连番遭受重挫。   先是得罪了祝大人鲁少师等,继而得罪杨妃和杨侍郎,最后,陈侍郎也在她这里栽了跟斗,想用谁,谁就倒霉,这般的出师不利,她以后就得步步为营。   至于陈瑾宁,她暂时不能与她起冲突,所以,明日避开是最好的。   “母后皇太后好相与吗?”查端明问道。   方宜微笑道:“这宫里的主子,最好相与的就是母后皇太后,可最不好相与的也是她。”   “此话怎讲?“查端明错愕,问道。   方宜道:“她不大管后宫之事,因此,若行事不出格,就闹不到她跟前去,她也不会理会。可若真闹到她跟前去,出手便是重罚。”   “元皇后与她关系如何?”   查端明觉得,像龙太后这样的人,应该也是看不上元后的。   不过,方宜却道:“母后皇太后喜欢皇后,十分重用,倒是圣母皇太后与皇后有些相左,不过,近些年,也都没什么了。”   查端明觉得正合她意。   看来,童太后是她首先要接近的人。   “那平素请安,是先去哪位太后宫里?”   “母后皇太后那边,寻常不用去请安,只是逢初一十五去便可,自然,有新妃入宫,阖宫得过去,在太后跟前,姐妹们互相认识认识。所以,您明日一早过去请安,其他娘娘也会来。” 第394章 陈家壮大了   查端明若有所思地道:“明日陈瑾宁入宫谢恩,只是去给太后谢恩吗?她不是该去给皇上谢恩吗?”   方宜道:“按说是得去给皇上谢恩的,但是明日皇上会到太后那边去,所以,就不必再到皇上那边去。”   “这样啊?”查端明想了想,心里头便有了主意,“方宜,今晚的晚膳,你给本宫弄点巴豆,然后请御医,明日本宫迟一点再去给皇太后请安。”   “娘娘您是想见到皇上?”方宜一点就明白了。   “此其一也,其二是本宫暂时不想与其他娘娘碰头见面。”她想起曾得罪过杨妃,自然,如今已经是贵嫔了。   杨贵嫔是因她才被降的,若见了她,少不了是有讽刺之言,给她难堪,她刚入宫,虽是妃位,却也不能与她抗争,倒不如,先不碰面。   “行,奴婢马上去!”方宜道。   这后宫的主子为了见到皇上,通常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方宜不觉得明妃此举有什么问题。   她既然跟了明妃,自己的前程也得仰仗明妃,唯有她得宠,自己才能在这宫里出头。   国公府。   丧事之后,前来国公府帮忙的人都走了。   这偌大的府邸,顿时感觉空荡荡的。   陈梁晖与靖廷陪同初三叔扶灵,先起了甄氏的坟与陈国公合葬,地方不远,但是来回再加各种仪式也得数日。   瑾宁没去,按照规矩,外嫁之女,不必送灵柩上山。   靖廷也不让她去,因为,若她看着国公爷的灵柩下葬,只怕受不住。   瑾宁还住在梨花院。   她坐在床上,闭上眼睛。   想起她重生回来,便为李良晟的婚事与长孙氏杠起来了。   长孙氏不给梨花院供应晚膳,她便撒泼去找他,在他屋中蹭了一顿。   他说,以后若谁欺负她,便去告诉他。   但是,她骄傲地说,不必,谁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   他那时候,厌恶自己,但是,也曾想过尽一份父亲的责任吧?   分明似乎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一眨眼,却生死离别了。   “郡主,别太伤心!”钱嬷嬷见她坐着许久不动,便劝道。   瑾宁睁开眼睛,看到嬷嬷担忧的面容。   她轻轻地摇头,“嬷嬷,人这一辈子,得失去多少,才算完?”   “不断失去,但是也会不断得到,可人只伤心于失去的,却不看重得到的。”钱嬷嬷道。   “或许是的!”瑾宁说。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抚着廊前的栏杆看着外头,花木凋零的冬日,院子也是一片的萧瑟,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谁会想到,这般凋零的景象,到了春日,便又是一派生意盎然?”钱嬷嬷在她身后说。   “嬷嬷,我想搬回来住!”瑾宁忽然回头看着她。   “搬回来住?”钱嬷嬷一怔。   “这里是我爹和我娘的房子,我想搬回来这里住!”   钱嬷嬷看着她,“爹没了,娘没了,守着这房子,又有什么用?郡主,你没明白我的话,不可伤心于失去的,应该珍惜得到的,这样才能积极地走下去。”   “珍惜得到的?”瑾宁想了一下,“靖廷会陪我在这里住的。”   “侯爷呢?老太爷呢?”钱嬷嬷反问。   瑾宁一怔,倒是没想过这点。   “大将军是侯爷养大的,侯爷对他而言,和亲生父亲有什么分别?养大了,他跟着你搬出去,自然侯爷是不会反对的,但是,谁家养大了儿子不希望在自己身边?而且,侯爷宠你,老太爷也喜欢你,这就是你的得到。”   瑾宁细细品味着钱嬷嬷的话。   “郡主,你如今遗憾没有与国公爷和解,没有承欢膝下好好孝顺过他,难道,这个遗憾又要在老太爷和侯爷身上延续?还得连累大将军和你一样吗?”   瑾宁汗颜,“是我太自私了。”   “你不自私,你只是还没走出去。”钱嬷嬷走过去与她并肩站着,“但是,日子总得继续下去,死了的人,能否安息,其实就看他们在乎的人是否能好好地活着,你若能好好地,国公爷和夫人就能安息了。”   “嬷嬷,我真后悔啊!”   “国公爷和夫人若不舍你,定会在你身边陪着,不管你去到哪里,你都当他们在你身边,又何需拘泥一定得在这个国公府?”   瑾宁泪盈于睫。   陈瑾宪带着丫头走进了院子,她身穿素白衣裳,裹着厚厚的灰色棉袄,因着家里办白事,她没有其他可穿的衣裳,遂寻了一件陈旧的棉袄穿着。   她这两日一直都过来陪着瑾宁,其实她自己也彷徨茫然,国公爷是家里的主心骨,忽然走了,她这个待嫁又未能嫁出去的侄女,越发的不知道怎么好。   所以,她陪着瑾宁,其实也想瑾宁陪她。   “三妹!”陈瑾宪走过来,“外头冷,怎么不进屋?”   瑾宁牵着她的手,一同进了屋中。   坐下来之后,瑾宁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道:“二叔又找你要银子?”   “都给他了。”陈瑾宪苦笑,“能给的,都给了,他也知道我没有了,都给他省得以后还来找我要。”   “你自己也得留点啊!”钱嬷嬷蹙眉。   “不了,如今祖母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嫁,罢了,留不留都一样,兴许,这辈子都没机会置办嫁妆的。”陈瑾宪道。   丧期,若定了亲的,热孝内可成亲,便是百日,所以陈瑾珞在百日之内可以出嫁。   可陈瑾宪还没定亲,百日之内,哪里可能嫁得出去?她如今已经是老女,若再守三年,便看着二十二了,她心里绝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姐,你可是中意陈大侠?”瑾宁问道。   陈瑾宪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瞧不瞧得上我。”   “何必猜?直接去问问。”瑾宁道。   “不好吧?”陈瑾宪摇摇头,“就算他对我有意,也不可能等我三年。”   “百日内,婚事仓促一些,还是可以的。”钱嬷嬷说,只是沉吟了一下,又道:“但是,陈大侠家里也不是小门小户,要办婚事,只怕不会仓促简陋。”   “那这事不妨求求平安公主!”瑾宁道。   “也成,本来陈大侠是在平安公主福利当差,听说是陈将军有心送他到公主府历练,公主在陈家能说得上话。”   陈瑾宪有些担心,“只是,又是同姓,只怕陈家那边未必愿意。”   “这就不必担心了,太后早下过旨意,同姓可成亲,你以为还是前朝呢?”钱嬷嬷笑着,又打趣地道:“陈家壮大了啊,我们瑾宁大陈小陈,如今你若与陈大侠成了亲,也是大陈小陈。” 第395章 童太后的嘴巴   陈瑾宪羞赧,“快别说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说了叫人笑话。”   瑾宁道:“明日一早我入宫谢恩,若见到公主,便先与她说说这事。”   陈瑾宪心里喜忧参半。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但是有这样的父母亲,有这样的兄弟,京中但凡有点名望的,谁看得起她?   可心里终究是存着一点期待。   翌日一早,瑾宁便起来了。   “可多睡一会儿,今日太后要接见嫔妃,你缓一阵再入宫也不迟的。”钱嬷嬷道。   “睡不着。”瑾宁昨晚没怎么睡,眼圈淤青。   青莹端水来为她梳洗,上妆,钱嬷嬷又在她的眼底涂了一层粉,遮蔽了眼底的浮肿与淤青。   “今日胸口感觉如何?”钱嬷嬷问道。   “没大碍,靖廷留了药,我昨晚睡觉的时候吃了一颗,今日便觉得没那么气闷了。”瑾宁道。   “嗯,一会吃了早饭,再吃一粒!”嬷嬷道。   瑾宁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不能老吃,吃了就没了。”   “身体要紧,若没了,再想法子去求就是。”钱嬷嬷拾掇着东西,回头说。   “行,我一会吃一粒!”瑾宁知道自己吐血吓怕了嬷嬷,也就依她的话去做。   吃了早饭,瑾宁便又咀嚼了一粒药再出发。   此番入宫,她只带着嬷嬷去,可伶可俐留在府中帮忙照看一下。   来到飞凤殿,郭玉姑姑带她到侧殿去等候,“约莫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娘娘们便走了。”   “有劳姑姑!”瑾宁道。   “好些了吗?”郭玉姑姑瞧着她的脸色,问道。   “好多了。”瑾宁说。   郭玉姑姑道:“那就好,那日大将军入宫求药,说你吐血了,太后也很紧张,郡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行。”   “我知道,谢姑姑提醒!”瑾宁感激地说。   “嗯,那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皇上今日不早朝,回头也会过来,你就一并谢恩,不必再跑一趟。”   “是!”瑾宁道。   郭玉姑姑便出去了。   说是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却等了有一炷香之久才见郭玉姑姑来,“今日本来明妃是要过来请安的,但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明轩宫里的人过来说她身子不适,请了御医,要迟一点再来,这就耽误了功夫,娘娘们都走了,郡主过去吧。”   瑾宁点头,站起来跟着郭玉姑姑出去了。   飞凤殿里,宫女们忙着撤走茶盏,太后身穿皇上凤袍,坐在正座的凤椅上,显得有些疲乏。   郭玉姑姑轻声道:“太后素来不喜欢应酬娘娘们,只是规矩如此。”   童太后也在,正吃着瓜子,见瑾宁来了,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瓜子看着她。   瑾宁上前行礼,“臣女参见两位太后,愿太后吉祥安康!”   “你父亲的丧事都办妥当了?”童太后和颜悦色地问道。   “回太后的话,都办好了。”瑾宁回答说。   “哎,没想到啊,可惜了他,你父亲虽说近些年不中用,但是以前还是可以的!”童太后叹息道。   龙太后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没做声,总有一些人,你是无论如何提醒,她始终学不会说好话。   瑾宁跪下道:“臣女今日入宫便是来叩谢皇太后和皇上恩典的。”   童太后道:“起来吧,地上冷,你这孩子其实也怪可怜的,爹妈都没了,嫁了个夫婿,夫婿也是没了爹妈的,真是莲子心碰上黄连,苦一堆去了!”   瑾宁讪讪地站着,不知道如何回话。   “坐啊,别愣站着!”童太后道。   瑾宁谢恩,坐了下来。   “给郡主上杯热茶,瞧她脸色都苍白了,没睡好吧?瞧着真是可怜,哎,天底下最可怜的,便是没了爹妈的孤儿。”童太后悲天悯人地道。   近些年,她开始学佛,性子也就慢慢沉淀下来,会懂得悲悯。   不过,龙太后说她心是慈善了,但是嘴里不说人话。   瑾宁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童太后这话,着实让人伤心,可当着两宫太后的面,她也不好伤心,只得生生忍着眼泪。   瑾如姑姑早就命人去端汤药,这药送上来还是滚烫滚烫的,道:“郡主吃着药,就别喝茶了,这是太后给你开的方子,知道你今日来,便早早叫人煎好了,快趁热喝。”   瑾宁感激地看了龙太后一眼,“谢太后!”   “喝吧!”龙太后淡淡地道。   童太后问道:“怎么回事?病了吗?”   瑾宁道:“回太后的话,不碍事,就是有些风寒。”   “可得注意身子才是,不可太过伤心。”童太后看着她,又禁不住地叹息,“真是可怜……”   龙太后打断她的话,“你先让她喝了药再说。”   童太后道:“也是,快喝,别凉了,凉了没药效。”   瑾宁谢恩,端起药就喝了起来。   这药的香味很重,她对药材不甚熟悉,但是太后开的方子,想必是很好的。   这香味与靖廷身上的沉水香味道有些相似,莫非是与沉水香入药?沉水香似乎是可以安神宁气的……   瑾宁这般想着,便又听得童太后在叹息,“你说国公爷怎么就自缢了呢?这死法有许多种,听说自缢死的死状特别可怖,舌头会伸出来,还会失禁,解下来的时候岂不是屎尿都拉一泡在裤裆里?哎,太可怜了!”   瑾宁停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童太后没有坏心,但是这些话听着真叫人难受啊。   “和孝郡主,你父亲的事情,你也别太伤心……”   童太后还想说,龙太后瞪了她一眼,“来人,给太后再端一碟瓜子!”   童太后摆手,“不嗑了,舌头都长疮了,再嗑不得了。”   龙太后耐着性子道:“那叫人给你抓一副药送你宫中去?你先回去等着,我回头命人给你送过去。”   “何必麻烦?干脆在你宫里煎了,哀家喝了药再回去,这不,皇帝一会也得来,就省得他再跑一遍哀家的宫里。”童太后一把年纪,天真无邪,听不出龙太后是下了逐客令。   龙太后对这位童太后常常是没有办法的。   好赖她不会分,嘴里还不会说话。   宽慰人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刀子,一刀刀地对着人家的心口就狠扎,她自己浑然不知,还以为做了多大功德。 第396章 飞凤殿的暗涌   这边,童太后还没走,外头便有人进来报,“太后,明妃娘娘过来请安。”   童太后侧头去问,“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回太后的话,说是请了御医,觉得好些了,便急忙过来请安!”宫女回答说。   童太后很是满意地点头,“算她懂事,还知道请安为重。”   龙太后本来想先挡在外头,但是见瑾宁暗暗地松了口气,便道:“请进来吧。”   瑾宁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这位童太后说话真是伤人心啊,本来入宫之前她都做好了全部心理建设,没想她口没遮拦的几句话,就把她的防线击得溃不成军。   杀伤力着实不容小觑。   她甚至要对即将到来的查端明说一声谢谢。   “喝药!”龙太后道。   瑾宁哦了一声,一口气把药喝完,“谢太后!”   “感觉如何?好点吗?”   童太后转过头来,“还能感觉如何?哪里能这么快就好起来?这才没过去几天,自然是伤心的,你别总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事不提了好吗?”   龙太后伸手压了一下,白眼一翻,“我不对,我们都闭嘴不说!”   童太后笑了起来,“难得见你认错,真是罕见!”   龙太后看她自顾自地笑着,她可真笑不出来。   查端明带着方宜进来,郭玉姑姑教的规矩她学得很好,一翻跪拜请安的礼,行云流水,加上端庄大气的面容,临场丝毫不怯的反应,还真叫人觉得有几分皇后的架势。   龙太后还没发话,童太后便关切地问道:“听说你身子不适,好些了吗?”   查端明福身,“谢太后关心,臣妾好多了。”   “怎么回事?这才入宫就病了呢?”   “许是水土不服,不过已无大碍,太后请放心!”查端明对答得体。   瑾宁站起来福身,“瑾宁参见明妃娘娘!”   查端明含笑看着她,“郡主也在啊?快免礼!”   “谢娘娘!”瑾宁这一次是发自真心地感谢她。   “坐吧!”童太后说。   “谢太后!”   一阵礼仪过后,齐齐入座。   查端明虽恭谨但是并未有局促不安,这让童太后很是欣赏,道:“明妃端庄大方,不愧是查先生的孙女。”   “太后过奖了!”查端明道。   童太后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对龙太后道:“展颜啊,这明妃虽说不是长得极美,但是,像极一个人,你看出来没有?”   龙太后道:“眼拙,没看出来。”   童太后掩嘴一笑,“知你没眼见力,像皇后年轻的时候。”   “哪里像?”龙太后看着她,“眉眼?嘴巴?鼻子?哪里像?再说,皇后如今也不老,怎么就说年轻时候?”   童太后道:“若说眉眼什么的,倒是也不像,就是给人感觉像,气质像,至于老不老的,跟明妃相比,皇后就老了。”   “你这老东西,好意思说你儿媳妇老?”龙太后道。   童太后郁闷地看着她,“你以为谁都像你?就跟个妖精似的不老?你到底用的什么脂粉?怎看上去就跟你当初入宫时候差不了多少呢?”   龙太后微笑,“心态好,自然年轻。”   查端明其实心里也是震撼的,按说龙太后年纪也上去了,但是望之却不过二十余许,这不是保养出来的,便是如何保养,眼角和鼻翼两边都会有岁月的痕迹,皮肤会慢慢地松弛,但是,方才这么匆忙一瞥,却见她皮肤紧致,若不知道她年纪的,顶多也就说她二十五左右。   查端明等着龙太后问她话,昨晚她已经想过许多龙太后问的问题,她也都细细地琢磨过答案。   她觉得,龙太后会问起她的家世,问起东浙王府,问起铁盒子的事情,知道龙太后精明,她也不敢敷衍,都各自备下了一套说辞,环环相扣,若她问,自己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只是,这坐下来好一会了,龙太后甚至没拿正眼看她,莫说问话了。   终于,听到龙太后开口了,“瑾宁,阿蛇跟我说了一下国公府的事情,且你兄长也上奏皇上,让你来世袭国公之位,你怎么想的?”   查端明眸色一紧,心里便有些恼怒,她身子抱恙过来请安,龙太后竟不搭理她,这实在无礼得很。   不过,龙太后的问题倒是让她微惊,她世袭侯爵之位?凭什么啊?   所以,她看着陈瑾宁,听她怎么说。   若她说愿意,实在是野心太大了。   一个侯爵之位,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没有什么实权。   但是,意义不同。   她如今是侯府的儿媳妇,父母家族也是高门大户,但是,始终是靠在大树底下乘凉的小蔓藤,一旦成为侯爵,以她的本事,不出三年,必成大器。   想起她在侯府对自己三番四次的威胁,若她真成气候,只怕还能妨碍到她的大业。   瑾宁看着龙太后,“其实,此事兄长与我说过,可这件事情,不在我愿意与否。”   查端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在她意愿与否?岂不是等同跟龙太后说了她愿意?她好大的胆子,也好厚的脸皮。   她暗自着急,又不能发话,真是急死她了。   倒是童太后说了,“女子世袭侯爵之位?没有先例啊,就算国公爷没有亲生的儿子,也还有过继的儿子,再不济,也还有侄子,若连侄子都无法担当大任,可以从族中挑选,这哪里有传给女儿的?这不合规矩。”   查端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童太后说得无法反驳,规矩是这样,且没有先例,又不是说国公府一族的男丁都死绝了,怎可让女子世袭?   殊不知,龙太后一句话怼过来,“以前可有女子临朝称制的先例与规矩?”   童太后怔了一下,“这不是当时没办法吗?”   “怎么没办法?当是慕容家难道就没其他男人了吗?”龙太后反问。   童太后想起前事,自己确实没道理,慕容家也没道理,生生把她一个女人给推到前头去挡风雨,且自己也做了许多愚蠢的事情。   她讪笑,“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不过,这事你看着办便是,哀家也不懂。”   查端明看到童太后在龙太后面前如此“卑微”,有些诧异,不过,这或许是好事,只要两宫太后不是像外间所言那样和平就是了。   而且,童太后越是受气,她心里堆积的不满就越多,不满和怨气,都可以成为能量,为她所用。 第397章 问她的意见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查端明神色一振,下意识地捏住了手绢,垂下眸子,掩盖眼底的光芒。   皇帝大步进入,她看到一抹明黄映入眼帘,便站起来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方宜一怔,连忙上前伸手拉了她的袖子一下。   查端明脑袋嗡地一声,才想起自己失仪态了。   按照郭玉姑姑教的规矩,她见到皇上,首先要向皇上行礼。   但是,若有皇太后在,得先让皇上给太后见礼之后,她才能上前拜见。   皇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给两宫太后请安。   龙太后道:“坐吧,拘什么礼?”   皇帝坐下来,查端明只得又上前拜见,“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嗯了一声,也不看她。   瑾宁在皇帝进来的时候也站了起来,但是没上前行礼,如今等查端明见了礼之后,她才上前见礼。   皇帝看着她,和颜悦色地道:“你来了?精神不太好,得注意休息。”   “谢皇上,臣知道!”瑾宁道。   “嗯,坐吧,在太后这里,就不必这么见外了。”皇帝道。   瑾宁谢恩坐了回去。   查端明倒是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倒是童太后发话了,“你站着做什么?回去坐着啊。”   查端明松了一口气,“谢太后!”   龙太后招招手,便见瑾如姑姑笑着进来,“吩咐了,一会儿就端上来。”   童太后白了瑾如姑姑一眼,“飞凤殿倒是偏心,皇帝每次来,都有药膳吃,哀家从不曾吃过,哀家就不需要补补吗?”   龙太后没好气地道:“瞧你,肚子又长一圈了吗?还吃?这每日无忧无虑的,身子骨也好,少吃就是养生了,还补什么?”   “和孝郡主不也有药膳吗?”童太后倒像一个没糖吃的孩子般胡闹起来了,“怎地哀家每次来,就光嗑瓜子了呢?这些瓜子还没炒过,都是生的。”   瑾如姑姑笑着说:“太后说了,瓜子得吃生的才健康。”   “健康健康,都不好吃,健康有什么用?”童太后嘀咕道。   药膳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又香喷喷的,皇帝笑着道:“母后,若真想吃药膳,儿臣让给您吃就是。”   童太后眉开眼笑,“还是皇帝孝顺,不过,哀家不吃了,这入冬吧哀家也胖了许多,你吃,这是你龙母后给你做的,你吃就是。”   童太后方才虽那样说,可也知道龙太后对自己的儿子是真真的好,她也不过是嘴上那么一说,哪里舍得就夺了儿子的药膳?   皇帝微笑,便吃了起来。   查端明看着,也没觉得龙太后的手段有多高明,不过是以这种所谓的体贴入微的方式来关怀皇上罢了。   药膳在宫中是从不缺的,御医开个方子,吩咐一声底下的人煎熬,费什么事了?但是她却做出了慈母的样子。   小心思是有了,但是手段不高明,皇上长久怎会看不出她的假意来?否则也不会说把药膳给童太后吃。   查端明看着皇帝,见他吃着吃着就皱起了眉头,可见这药膳做得也不好。   皇帝道:“母后,下次朕不吃这个,朕忒不喜欢甘草的味道,不是甜又不是甘,着实别扭,也不明白那么多人喜欢。”   “没得商量,就得喝这种,连续喝一个月,现在才过去半月!”龙太后一口回绝。   瑾如姑姑道:“皇上,您前阵子总说胃痛腹痛,还老咳嗽,这芍药甘草药膳是最合适您的,吃了一阵子,没觉得好些吗?”   “就是好了,才不喝嘛。”皇帝皱着眉头把药膳喝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若再喝这个,朕下次就不来了。”   “甭来,省得我看了烦心!”龙太后哼了一声,“每回都挑三拣四的,我飞凤殿的人合该伺候你是不是?不喝下次就别来。”   “孩子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童太后连忙打圆场,然后瞪了皇帝一眼,“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还不给你龙母后赔罪?”   皇帝笑道:“龙母后才不会生朕的气!”   查端明看不明白这互动的方式,也不敢做声。   但是,只觉得眼前这一副母子互怼的场面,竟有一丝温馨。   是装出来的?   一定是。   皇帝与龙太后没有血源关系,甚至,龙太后的存在一直都威胁着他的帝位。   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可以容忍这种威胁。   等同东浙王的威胁,皇帝也恨不得除之后快。   更不要说这种身份的碾压,名正言顺的威胁。   面上的和颜悦色,底下的风起云涌,她觉得,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龙太后问了一句话之后,她就看到了这种温情背后的裂痕。   “听闻今日早朝之上,你把陈国公世袭一事拿出来讨论了!”皇太后道。   皇帝点头,“嗯,讨论了一下,但是满朝反对。”   查端明松了一口气,既然满朝反对,那龙太后再张狂,也不敢与满朝文武作对。   她仅存的那点名望,还不够她挥霍的。   “你怎么看?”龙太后问道。   皇帝想了一下,问道:“这事,朕今日说了,容后再议。”   龙太后点点头,“那就容后再议。”   童太后说:“这事你龙母后觉得可行,但是哀家觉得,大可不必,这个世袭之位其实和孝郡主要不要都不碍,她如今是一品郡主,又被封为飞凤将军,身份够尊贵的了。”   皇帝看向龙太后,“母后觉得可行?”   “不碍!”龙太后只说了两个字。   皇帝斟酌了一下,忽然看着查端明,“你说说。”   查端明怔了一下,心头倏地一阵狂喜,皇上竟然问她的意见?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若她发表意见,这可是过问朝政之事,不妥。   可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她觉得皇上应该是反对此事的,问她的意见,大概是借由她的嘴来搪塞龙太后。   若自己说得好,皇上不至于得罪龙太后,又能阻止此事,自己就立功了。   想到这里,她也就不管什么干政不干政的事情,抬起头看着皇帝,道:“臣妾倒是有几句话想说。”   皇帝看着她,道:“你说!” 第398章 人心不足   查端明站起来,先是对着龙太后福身,道:“方才臣妾坐在这里,听到太后说您当年临朝称制的事情,用这事来反驳圣母皇太后的话,原则上是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臣妾觉得,这做事得因时制宜,当时先帝驾崩,摄政王又出事,皇上初登基,百官未曾归心,皇族人虽多但是当时情况复杂,敌我不明,太后您站出来控制局面,是最好的选择自然也是迫于无奈。臣妾相信当时皇太后您临朝称制,也备受质疑,安定了百官的心怕也不容易,其中艰辛,臣妾能想象得到。可今时不一样,这侯爵之位的世袭罔替,都是传男不传女,国公爷没有亲生的儿子了,但是,陈大人是过继过来的养子,国公爷去世的时候,陈大人以亲子的身份披麻戴孝甚至送葬回乡,既然尽了这做儿子的义务便可享受儿子的权利,退一万步讲,即便不传陈大人,族中还有其他男儿可罔替国公之位,若贸贸然传给了郡主,这怕国公府一族的其他子侄不同意,到时候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   “闹起来?朕若下了明旨,谁还敢闹起来?”皇帝皱起眉头。   “皇上,”查端明继续说:“这闹起来是有的,虽说国公爷这侯爵之位是他一人的,但是在一个家族而言,就是整个家族的荣誉,您下了旨意,自然他们也不敢明着闹,可毕竟,国公爷还有亲弟弟,堂弟堂兄,这家族一大群的人,本是以国公爷为主心骨,如今换了个侄女,他们自然不信服,若私下为难郡主,岂不是给郡主添堵?皇上的好意,到时候只怕会变成郡主的困扰。”   查端明这些话,其实都是拾人牙慧,不过是把童太后原先那句话再解读一遍。   这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想到皇帝会问她意见,对此事她完全不了解,情急之下,只能临时发挥。   皇帝听了她的话,沉思了一会儿,道:“嗯,说得不错,朕有决断了。”   查端明整个松了一口气,同时,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她没有想到皇帝会根据她的话来做决断,这真是怎么也没料到的。   她眸子迅速地飞了陈瑾宁一眼,见她低着头不做声,像是吃瘪不满的样子,她心头更是高兴。   但是,童太后却不满意她了,淡淡地道:“你这话说虽然说得对,但是,这事即便皇上问你意见,你也不该多言。”   查端明以为童太后是生气她抢了自己的功劳,毕竟这些话都是她方才说过的。   她自然不能得罪童太后,谦卑地道:“太后恕罪,臣妾是听了您方才的话,觉得大有道理,这才斗胆解读了一番。”   童太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她,但是心里不满是肯定的了。   龙太后慢慢地道:“既然皇帝有了决断,那此事就过了吧,明妃,瑾宁,你们先回去。”   查端明站起来,福身道:“是,臣妾先告退!”   她自信今日露了一脸,皇上今晚定会翻她的牌子,她得早些回去做准备。   瑾宁也站起来福身,“臣女告退!”   查端明和瑾宁退出去之后,龙太后淡淡地道:“先晾着她!”   皇帝道:“朕正有此意。”   童太后一怔,本以为查端明在皇上面前卖了乖,皇上会高看她一眼,遂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才入宫,话太多是好事吗?”皇帝反问。   童太后悻悻地道:“着实是,哀家觉得她无礼得很,一点规矩都不懂得,还当皇帝是真问她了?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也都是捡哀家的话来说,什么家族里还有其他人,不可女儿接位,这都是哀家的话。”   皇帝微笑,“母后,这国公之位,还真得瑾宁继承才成。”   童太后错愕问道:“这又是为何啊?”   “国公府一族,没几个有能之士,这世袭之位,除了陈梁晖之外,朕不属意任何人,可陈梁晖那边,靖国候夫人说了,他的前程,他自己争取,撇除了他,还有其他人选吗?这世袭罔替的荣耀,可是国公爷浴血奋战得来的,不可轻易旁落其他无能之辈手中,你看这么多年,若族中真能出几个人才国公爷能不举荐上来吗?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兴旺?家族兴旺,这棵大树便枝叶繁茂,才不易被人撼动。”   童太后闻言,这才醒悟过来,“只是,皇帝不是说早朝之上,百官都反对吗?”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龙太后,“朕说了容后再议,这不,此事还得劳龙母后出马?”   “合着你今日过来算计你龙母后来了?”童太后失笑。   皇帝叹息,“母后,如今朝中真是求才若渴啊,若真是有能之辈,还分什么男女?陈瑾宁可用,可大用,不出三五年,定能与靖廷守护朕的大好江山,朕不得不这样未雨绸缪,如今英武的将帅,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江宁侯,靖国候,英武侯,萧侯,年纪都慢慢地上去了,而甄大将军也老了,趁着他势力名望都在,能趁机拉靖廷和瑾宁一把,否则,朝中武将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不知道何时才能打破,且如今这些老将,行事保守,力求稳妥,从打东浙的事情就看出来了,他们有自己的身份地位了,不愿意轻易舍下,更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武将一旦有了恐惧之心,就等同被人断了一臂,朕太需要大无畏的初生之犊!”   龙太后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童太后也似懂非懂地点头,“横竖,皇帝决定的,哀家都支持。”   查端明与瑾宁一同出了去。   查端明走在前头,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着瑾宁,“方才本宫在皇上面前这样说,你不会怪本宫吧?”   瑾宁看着她,语气粗暴,“不怪你怪谁?”   查端明笑了,“那实在是对不住了,本宫不知道你如此在乎这侯爵之位,本以为你都是和孝郡主了,不会再贪图其他。人呢,知足就好,一旦起了贪念,就会惹祸上身,本宫劝郡主还是安分一些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399章 谁说我命苦   瑾宁看着她得意的嘴脸,实在是不忍心提醒不过也不得不提醒,“觉得自己赢了?犯大忌了知道吗?皇上就算不让我世袭国公之位,我没什么损失,如你所言,我都是和孝郡主了,又嫁入侯府门第,尊贵得很。可你?千方百计进了宫,今日又挖空心思等到皇上来见你,若你一句话不说,皇上兴许还得按照规矩临幸你,偏你不甘心啊,想卖弄又想害我,这不,叫皇上和太后反感了。”   查端明也笑了,“是吗?凭你也敢揣测圣意?若皇上真对本宫反感,也不会听了本宫的话便有决断。”   “不信啊?那你回去好好等着,看皇上什么时候才去你宫里!”瑾宁走到她面前,呲牙笑了一下,带着钱嬷嬷扬长而去。   方宜很是生气,“这和孝郡主对娘娘您太无礼了。”   查端明往前走,微笑道:“本宫坏了她的好事,她自然气急败坏。”   查端明并非全然的自信,她隐隐有些担心。   她确实是犯大忌了。   但是,皇上并未动怒,龙太后似乎也没什么不悦之情,至于童太后那边,倒是暂时不必太理会,到时候献一下殷勤就过了。   “方宜,你觉得皇上会生本宫的气吗?”她不放心,走着走着的时候,问了方宜。   方宜道:“娘娘,奴婢觉得皇上应该不会生气,是他先问的您,且您说的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不过是解读一番,若皇上生您的气,岂不是也生太后的气?且皇上最后采纳了您的意见,甚至,连母后皇太后都没说什么,所以娘娘您不必担心太多。”   查端明也觉得是这样,只是,这个龙太后,今日她着实是没看清啊。   她今日来,其实也想摸摸底,看看这龙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反应此人的内心。   但是,今日龙太后像云里雾里一般,表情没什么变化,言语也没有太过激,甚至只是顺着皇帝的话来说,这看着是没棱角的人。   会不会是外头对她的传闻有些言过其实?   罢了,是山鸡还是凤凰,来日总有机会看清。   “我们快些回去吧,估摸着皇上今晚要翻本宫的牌子!”查端明道。   “是!”方宜跟着她快步走着。   出宫的马车上,钱嬷嬷皱起了眉头,“郡主,这明妃实在不怎么高明啊,不是说她是东浙王身边的谋臣吗?东浙王有这么愚蠢的谋臣,难怪倒霉。”   瑾宁笑道:“她不愚蠢,她聪明着呢。这人最不能急,一旦急了,就会做出和性格相反的事情来。查端明入京之后,没有一件事情是她能够掌握的,她着急,也恐慌,难得见皇上一面,她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且她恨我啊,在大事面前,掺杂了个人情绪,就容易说错话,她这一次肯定是受挫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受挫之后的她,反而会冷静下来,韬光养晦!”   “郡主似乎对她很了解!”   “到底曾经是我的敌人,对她得了解一些。”瑾宁道。   今生之事,许多都没有按照前生的路子走。   但是,既然太后早知道查端明的野心,就肯定容不得她蹦跶。   所以,查端明的下场,可以预见的,她不担心查端明这边。   查端明再高明,高不过龙太后。   经过数次与龙太后相处,她发现龙太后是真的深谋远虑,想法十分细致周全,且她是一心以大周江山为重,轻易不出手,查端明真的蹦跶到了一定程度,龙太后就会出手遏制,摁熄她野心的小火苗。   她如今担心的是外婆的身体。   “明天,我去去枣庄。”瑾宁道。   “但是,你还带着孝,去了不怕被老夫人看到吗?”钱嬷嬷道。   这孝是不能脱掉的,脱掉是大不孝。   瑾宁道:“不妨,我在手臂上缠黑纱就是,在外头再穿一件,她看不见。”   “那头上的白花得摘掉了!”   瑾宁轻声道:“想必,父亲不会在意。”   钱嬷嬷道:“是的,他不会介意。”   瑾宁回到府中,管家说苏大人来了。   瑾宁点头,快步进去。   苏意穿着一件黑色披风,站在她屋中的炭炉前,用火钳往里头添着炭。   见她回来,他放下火钳拍了拍手,“回来了?”   “师父,您怎么来了?”瑾宁脱下斗篷,让钱嬷嬷挂好,然后走过去。   “看看你!”苏意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了一番,“瘦了!”   “哪里就瘦了?好着呢。”瑾宁拉着他坐下来,“不忙么?靖廷离开几天,南监事不多吗?”   “南监也不是说没了靖廷不可,底下的人都会做事。”苏意看着她,心疼地道:“好些了吗?太后给的药还有没有?”   “有,不碍事了,早不碍事了。”瑾宁道。   苏意看着她瘦削的下巴,“你啊,就是个让人担心的主。”   瑾宁冲他笑了一下,“担心我做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   苏意道:“要不去总领府住几天?”   “没事,我等靖廷回来,便回侯府了!”瑾宁看着他,“真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苏意看着她,心头酸楚得很,“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瑾宁忍住眼泪强挤出一个笑来,说:“行了,这话我在宫里听童太后说了一早上,您这回来又跟我说,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苏意道:“那不说了,这不好的都过去了,往后的都是好日子。”   “嗯,您今日若不忙,我们爷俩吃顿饭。”瑾宁转开话题。   “不吃了,我过来问问你,关于世袭的事情,你怎么想的?”苏意问道。   “您问?”   苏意瞧着她,眉眼皱了皱,“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小瓜,是你公公侯爷问的。”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瑾宁一时不明白。   苏意道:“其实这话吧,也是师父想问你的,你想不想继承这侯爵之位?”   “你们想不想我继承?”瑾宁反问。   “我们看你的意思,你若想的话,我与侯爷便分别去说服那些反对的人,如今朝中看似反对你的人很多,但是,真能影响皇上决定的没几个人,所以我们不需要花费很大功夫。”   瑾宁本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却不料,是背地里商量着如她的愿。   她心头溢满了感动,涨着酸楚又甜蜜的情绪,她轻声道:“谁说我苦命来着?不还有你们宠着我吗?”   嬷嬷说得对啊,不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 第400章 银子很重要   苏意白了她一眼,却是饱含宠溺,“净说废话,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瑾宁端正了神色,道:“不必为我去奔走,这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不成就算了?你就这么轻易放弃?靖国候夫人那边是发了话,相信你哥哥大概也不愿意世袭国公之位,你父亲的功绩,你甘心旁落在那些无能之辈的手中?让他们的子孙吃着你父亲的老本吗?”   瑾宁道:“这些事情,也勉强不得,我相信皇上早有主张。”   “胸有成竹了?”苏意见她笃定,心里就有数了。   “一半一半!”瑾宁笑道。   “那就成了,算我今日白来,走了!”苏意也笑了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真不吃饭了?”瑾宁站起来道。   “不吃,走了!”苏意掐了她小脸一下,“自个多吃点,吃胖一点。”   “知道!”瑾宁冲他咧嘴笑。   苏意心里酸涩,轻轻朝她脸拍了两下,便走了。   瑾宁慢慢地坐下来,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来了。   钱嬷嬷在门外瞧见了,退了回去,让她自个哭一会儿。   她轻轻地叹气,心里也真是心疼郡主。   明轩宫里。   查端明笃定今晚皇上会翻她的牌子,所以,她问了一下汤泉那边的规矩。   方宜说:“翻牌子之后,侍寝的太监会过来传旨,接您到汤泉沐浴,这时候您得给太监打赏,因为只有给打赏,他们才会张罗干花瓣,皇上是喜欢花香的味道,不喜欢熏香,这打赏的银子不能省了,沐浴之后,侍寝太监会带您到皇上的殿里候着,您只管躺在里头就好,别做声,皇上没那么早回宫,所以,您记住,从现在开始,不可以喝太多的水,有时候,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若您喝的水多,到时候就不方便了。”   查端明牢记在心里,却又禁不住问道:“这打赏,一般是打赏多少?”   方宜道:“五两银子以上。”   “五两?”查端明有些犯愁,她入宫的时候,便已经是没有什么银子了,封妃之后,也没有封赏下来,各宫娘娘虽然说送了一些礼物,可都不是银子。   而且,她才入宫,妃子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还没发放下来,五两银子,凑是可以凑到,可若再想打点其他,就实在拿不出来了。   她看着方宜,道:“打点之事,你先帮本宫张罗,本宫日后亏待不了你。”   方宜怔了一下,“这个……”   “本宫的首饰,你随便挑一件便是!”查端明道。   方宜没想到她如此窘迫,这好歹听说还是侯爷的干女儿,怎地如此寒酸?   她自然不敢挑首饰,只能是先出了这打赏的银子,若伺候皇上妥当,皇上赏赐下来,有她的一份就得了。   于是,查端明开始忙活。   开脸线面,修眉,敷脸,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   她从中午开始,就拒绝喝一口水,吃食也就随便吃点儿。   这一等,等到了晚膳时候,还没见侍寝太监过来传旨。   查端明有些坐不住了,对方宜道:“你叫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皇上翻牌子了吗?”   方宜走出去,打发了净瓶出去打听。   没一会儿,净瓶喘着气回来,道:“娘娘,皇上翻过牌子了,听闻今晚是杨贵嫔侍寝。”   “杨贵嫔?”查端明差点没跳起来,“皇上今晚竟然翻了她的牌子?”   “是这样说的!”净瓶道。   查端明心里头震惊,怎么会这样?   按照规矩,皇上早该让她去侍寝了,今日又露了脸,虽皇上没明着夸赞,但是既然接纳了她的意见,为什么却吝啬临幸她?   她实在不明白。   难道说,还是因为铁盒子的事情?   一定是,这事她始终没有一个妥善的解释给皇上,皇上一定还在误会她。   想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道:“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娘娘稍安勿躁!”方宜阻止了她,“且再等几日吧,您贸贸然去找皇上,皇上不定会怎么想,不忍乱大谋啊娘娘!”   “方宜!”查端明看着她,“你在宫中的日子长,你告诉本宫,皇上可曾试过这样冷落一个新入宫的嫔妃?”   方宜道:“娘娘,这算什么?三年一度选秀,有的入宫一两年都没见着皇上。”   “那一两年没见着皇上的,是什么位分?”   “这个……才人,美人。”   “那就是说,妃位以上的,没这般冷落过?”   “这新入宫的,倒是没试过这样!”方宜也有点心灰意冷,皇上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明妃?   之前调她过来明轩宫的时候,她还暗自欢喜了一阵子。   这明妃娘娘虽说出身不高,但是她是杀东浙王的功臣,祖父又是皇上都十分敬佩的东浙名士,她估摸着,皇上一定会对她宠爱又加的。   但是现在看,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犹豫了一下,道:“娘娘,您觉得皇上今日真的采纳了您的意见吗?”   查端明微惊,“你的意思是,皇上听了本宫的话,其实是不赞同的?”   “奴婢不知,但是皇上一贯赏罚分明,不该这样对您啊。”   查端明有些心惊胆战,“方宜,关于陈国公世袭之位这个事情,你能想办法去打听一下吗?”   方宜道:“若要打听,就得从皇上身边的人去打听,但是,要他们的嘴巴里透一丝丝风也不容易。”   “你拿点银子去打点一下。”查端明道。   方宜这就有点不乐意了,若说是侍寝的事情,她打点一下也无所谓,毕竟,第一次侍寝,总有赏赐下来。   但是,如今是去打听别的无关要紧的事情,她可就不愿意拿这笔银子了。   这打点侍寝公公和皇上身边的人能是一个价钱吗?   方宜犯愁地道:“娘娘,您说这三五两银子,奴婢是拿得出来的,可这三五两银子,做不了什么事啊,皇上近身伺候的人,能把这三五两银子放在眼里吗?”   “你在这宫里这么久,就存下这三五两银子?”查端明不悦地看着她,看来,是看皇上今晚没翻她的牌子,开始不信任她了。   这做事,最忌讳的就是身边的人对自己失去信心,查端明虽不悦,但是心里头是有些慌乱的。   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银子的重要性。 第401章 皇后传她   方宜分辨道:“娘娘,奴婢每月的银子,都交给了宫外的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余钱?”   查端明有些生气,“你想办法,若筹措不到银子,总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打听得到,若这点事情都办不妥,日后如何重用你?”   方宜暗暗叫苦,本来以为跟着明妃有出息,没想却是这个局面。   她只得千方百计去打探,动用了她在宫中多年的关系,终于打探到了消息回来。   “顺公公说皇上已经下旨,让和孝郡主世袭一等公之位,因和孝郡主是女子,所以,特赐为和孝郡侯。”   “和孝郡侯?”查端明大吃一惊。   这大周朝的侯爵制度,王,公,侯,子,男,公和侯如今不分高下,因为食邑都一样,只是名声听着是高一级。   既然公和侯不分了,但是在前头加一个郡,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提拔她或者陈靖廷为郡王的意思吗?   皇上断不会这么糊涂,如此倾尽全力不顾朝野反对,把一个女子扶上高位,难道是为了讨好龙太后?   查端明心里升起了一阵恐慌,皇上并未采纳她的意见。   这就意味着,她说的那番话,皇上听不进去,那就是说,她真的犯大忌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她在东浙王身边的运筹帷幄,筹谋算计,在这里,彻底用不上。   她本以为只要进了宫,一切就容易了。   可她没想到,进了宫甚至比宫外更难一些。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宫里她都是妃了,求底下的人办事还得花银子。   是啊,当初东浙王不就是因为有了银子,才会有这么多人争相跟着他吗?   他谋反的野心,都是建立在银子之上。   珊儿掀开帘子进来,躬身道:“娘娘,皇后娘娘宫中来了人,请您过去一趟。”   “皇后?”查端明皱起眉头,“她这么晚叫本宫过去,说什么事了吗?”   “回娘娘的话,没说。”珊儿道。   查端明不太想过去,这么晚过去,怕是要因今日请安延迟斥责她,以此立威。   但是她不怕,今日确实不舒服,请了御医。   “便说本宫身子不适,不去了。”查端明如今正烦恼着,不想应酬皇后。   “娘娘,皇后娘娘传召您,您不去不好,怕是有要紧事呢?”方宜没想到她竟然违抗皇后的懿旨,宫里一向和平,嫔妃们对皇后都甚为敬重,皇后也不是那种无事就传召嫔妃去训斥一顿的人。   查端明淡淡地道:“她能有什么要紧事?只为两件事,一,是今日请安迟到了。二是为了本宫今日在飞凤殿里干预朝政,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奴才到她跟前说了,便叫本宫过去立威吗?”   方宜说:“娘娘,便是您猜到了,可也得去,您如今不宜得罪皇后啊,皇后可还管着绿头牌呢。”   查端明一怔,“皇后管?这事不是内府的人管吗?”   “内府的人都是皇后的人啊,娘娘,您怎么能那么傻啊?”方宜叹息道。   查端明有些不信,“皇后看着愚……忠厚,竟懂得向内府那边入手?”   控制了绿头牌,可就等同是控制了整个后宫,哪位嫔妃不盼着翻牌子的?   方宜道:“皇后娘娘深得太后喜爱。”   “龙太后?”   方宜严肃地道:“娘娘,在这宫里,您得称呼一声母后皇太后,您得时刻记住这点,在这后宫之中,切记浮躁,且隔墙有耳,您务必得小心谨慎。”   查端明是真的浮躁了,烦扰地道:“行了,那就更衣吧!”   方宜暗暗叫苦,没想到摊上这么一位主。   皇后今日有些不高兴。   傍晚的时候,郭玉姑姑过来了,说了一下今日之事。   皇后在宫中十几年,宫里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查端明今日不适,延迟去了请安,她已经问过御医,御医说明妃腹泻,非水土不服,也没其他问题。   皇后心里就明白了,查端明是使了小诡计。   她是要见皇上。   所以,郭玉姑姑过来说了飞凤殿里的事情之后,皇后就来气了。   等皇上翻过牌子之后,她才命人去传查端明过来。   她笃定皇上不会翻她的牌子,只不过,不想让皇上觉得她揣测到他的心意,所以,才等翻过牌子才传。   跟了皇上多年,皇上忌讳什么,她都是知道的。   有些时候,便是连她这个皇后都要故作糊涂,而皇上更不喜欢嫔妃多事,至于妄自议论朝中的事情,那更让皇上反感。   看来,这个明妃是聪明过头了。   “娘娘,明妃娘娘到!”有宫女进来禀报道。   “叫她到偏殿去候着,本宫一会就过去。”皇后道。   “是!”宫女福身而出。   掌事姑姑微笑道:“娘娘,是得晾她一阵子吗?”   “她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不在乎的,本宫懒得看这些勾心斗角的脏事,只是,太后那边鲜少管后宫的事情,今日特意叫了郭玉姑姑过来,看得出太后是生气了,本宫是皇后,管理嫔妃,是本宫的责任,若嫔妃犯错,本宫首罪,若不叫她生出畏惧之心来,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这明妃娘娘怎么就那么着急?才入宫几天啊。”掌事姑姑道。   “本宫不揣测她的心思,既然太后那边关注到了,就有人会料理她,至于现在,本宫只做皇后该做的事情。”   掌事姑姑微笑道:“娘娘透彻,太后娘娘就是喜欢娘娘您不多事,只是,娘娘您事事以太后为尊,只怕后宫真正服您的人不多。”   皇后轻轻叹气,“本宫这个皇后,若无太后看着,只怕早就不在这宫里或者不在人世了,后宫无事,不是本宫的功劳,是因为有太后在,你跟了本宫多年,这些你都看在眼里的,当时太后离宫而去,圣母皇太后不喜欢本宫,多番威逼,皇上孝顺,也没能护着本宫一点,若不是得母后回来,焉有本宫今日?”   “是,确实如此。”掌事姑姑道。   皇后喝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出去。   查端明在偏殿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偏殿没生炭炉,也没有火墙,冷得她瑟瑟发抖。   她心中说不出的生气憋屈,皇后分明是给她下马威。 第402章 后院起火   殿中的人,虽给她上了茶水,但是一会儿,茶水就冰凉透了,她坐得双腿发麻,只好站起来在这殿中来回走着。   终于,听得殿外的人说:“皇后娘娘到!”   她便站在一旁,垂手而立,敛住眼底的怒气。   皇后带着掌事姑姑进来,查端明福身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坐下来之后才淡淡地道:“免礼!”   她道:“谢皇后娘娘!”   说完,她便退回去坐下。   屁股才刚沾了椅子,便听得掌事姑姑怒斥道:“明妃娘娘,皇后娘娘并没有赐坐。”   查端明眸子里有愤怒闪过,但是极力忍住,站了起来,“臣妾失仪了!”   “你失仪不是头一次!”皇后直接就说了,“今日本宫听得你在皇上面前妄议朝中之事,后宫不得干政,这规矩你知道吗?”   查端明道:“是皇上问臣妾,臣妾才说的。”   “皇上问你,你一句臣妾愚钝也是说了。”   查端明不甘心,“皇后娘娘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只怕未必吧?母后皇太后不是后宫的人吗?”   皇后冷笑了起来,“明妃,是谁告诉你,太后只是后宫的人?”   “难不成太后还是前朝的人?”   “太后曾临朝称制,自然可管前朝的事情,退一万步讲,你明妃难道还能跟皇太后比?你什么身份?可知僭越大罪?”   查端明忍住怒气,“臣妾失言。”   皇后厉声道:“你今日何止失言?你还失仪,失态,失了身份,本宫念你初入宫中,不熟悉宫中规矩,小惩大诫,把你的绿头牌移除三个月,你回去好好反省。”   查端明猛地抬头,“臣妾不服!”   “不服又如何?”皇后看着她,眸色冷凝,“本宫不需要你服,明妃,在这后宫之中,心服不服,一点都不重要,以为总有办法叫你口服,你明白吗?”   查端明道:“皇后娘娘这话,岂不是欺人太甚?”   皇后笑了起来,眉眼里露出锋芒,“不是欺人太甚,是欺你太甚。”   查端明看着皇后那神定气闲的冷笑,她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走错了一步,便步步错了。   从入宫之前,她就走错了。   她首先是上了陈靖廷的当,那铁盒子的事情,皇上怕是一直记着的。   皇上对她有戒心。   其次,她得罪了杨家,得罪了杨贵嫔,幸好她点拨陈侍郎的事情,皇上不知,否则,她在这后宫之中,就真的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她真的不甘心,她入宫本以为能一切尽在掌握。   后宫妇人目光短浅,她想过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把她们全部踩在脚下,她会一步步登上后位,然后直接与龙太后抗衡。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她连龙太后的衣袖都没摸到,人家便可叫她万劫不复。   “臣妾知罪!”一番计较之下,她垂下了头。   皇后扬手道:“知道错就好,去吧!”   “臣妾告退!”查端明福身,忍着满心的屈辱转身而去。   出了皇后的宫中,她咬着牙道:“方宜,去打听一下,今日谁来过皇后的宫中。”   方宜道:“明妃娘娘,这事哪里这么容易打听?”   “废物!”查端明怒道。   方宜忍着一口气,道:“娘娘,您还是先安分点吧,如今绿头牌都撤下了,若再得罪皇后娘娘,只怕不是三个月而是三年。”   查端明的心都凉了。   方宜不听她的话,而在这宫中做点什么事情都难于登天。   她还有什么指望?   今日想必是龙太后的人过来叫皇后惩治她的。   龙太后,你自己不出手,倒是叫皇后来处罚我。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这宫里,能与龙太后抗衡的,大概只有童太后了。   而她也着实需要一个靠山。   今日的挫败与羞辱,叫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真的急不得!   “方宜,你说得对,本宫确实该冷静冷静,安分一些!”查端明道。   方宜没想到她听得进自己的话,便和缓了语气道:“娘娘您是功臣,皇上总会记得您的好,听闻太后那边已经去信您的祖父,等您祖父入京之后,皇上少不了是要传您去说话的,所以,您真的不必着急。”   查端明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来京之前,已经骗过了祖父。   但是,祖父岂是那么好骗的?当时骗过,只是因为确实她杀了东浙王,可祖父知道她的事情太多了,那些曾劝说他加盟王爷的话,他事后都会慢慢记起来分析一番,到时候,祖父肯定知道的。   若祖父得悉她的心思,不止不会帮她,反而会在皇上面前戳穿她。   不可,不能让祖父入京。   但是,她现在没有可用之人。   陈侍郎?陈瑾珞?这两人看着是靠拢了她,但是,现在还不成器,尤其陈侍郎,官都丢了。   她一筹莫展!   陈侍郎家中也是一地鸡毛。   陈母与李齐容吵得不可开交,李齐容收拾了东西回了娘家,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他想去接,但是陈母下了命令,谁都不许去接,陈侍郎为此,与母亲顶撞过几句,陈母便寻死觅活,总算是闹得陈侍郎消停了。   这日,陈幸如也偷走回来,掺和到战争中去。   陈侍郎本来还心疼妹妹的,但是经过丢官的事情,前思后想都是因她而起的,所以,见到陈幸如回来,他也不怎么搭理。   陈幸如听得哥哥丢了官,直接就跑到了陈侍郎的面前,生气地道:“哥哥你怎么会这般没用?你做不了官,以后怎么办?”   陈侍郎没想到还被她质问一番,当下怒道:“我被皇上停职,不也是因为你吗?你还好意思说?”   陈幸如脸色黑透了,“你的意思是说我连累了你?可你也没帮到我什么啊?我今日出来还是偷偷从后门溜出来的,你自己没用还怪我?你好意思吗?”   陈侍郎气得肺都炸了,直接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我便是被你害的,所有人都说,我若宠着你,迟早得害死我自己,果真说得没错,我宠得你连半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了,一个人,若连感恩都不懂,活着也是白费。” 第403章 不是亲生的   陈幸如最近实在是太多糟心事了,被掌掴过许多次,没想到偷溜回到娘家,还要被哥哥打,怒火与委屈一上来,就近乎癫狂地大喊,“你自己没出息还要怪我?你若真宠我,为我着想,就该马上去侯府,为我争夺地位,李良晟算什么东西?我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竟然敢嫌弃我?你可知道那李齐容昨天晚上去了我屋中,对我一顿冷嘲热讽,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没管好,容她像疯狗一样在我屋中乱吠,你若真帮我,就马上给她一封休书,休了她!”   陈母听得此言,也甚是生气,“她还敢到你屋中乱吠?这疯狗,我就说得休了她,你哥哥偏不听,活像讨不到媳妇似的。”   陈侍郎脑袋被两母女夹攻得脑袋都快炸开了,他欲哭无泪,“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关于你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管。”   “你不管就不管,横竖你也没管出什么来,弄丢了官儿还怪罪我,有你这么无赖的人吗?还说我不懂得感恩,那母亲养你多年,你懂得感恩了吗?你又不是她亲生的。”陈幸如怒气冲冲地道。   陈母怔了一下,连忙呵斥,“闭嘴,不能胡说!”   陈幸如忿忿地道:“我又不是胡说,这是事实。”   陈侍郎惊疑地看着母亲,又看着陈幸如,再看看坐在一旁看书的父亲,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过来,眸光有些复杂。   “这到底怎么回事?”陈侍郎心头冰冷,他不是亲生的?   难怪,母亲对他总不如对妹妹好,且自小,便严格要求他必须要爱惜妹妹,保护妹妹。   难怪,她甚至都不为他前程着想。   “你别听你妹妹胡说,她就是急糊涂了胡说八道的。”陈母连忙辩解道。   “母亲,事到如今,为什么还瞒着他?他是窑姐生的,身份低贱,连陈瑾宁和陈靖廷都不如。”陈幸如尖酸刻薄地道。   陈侍郎听了这句话,呆若木鸡。   他是个读书人,虽说年少也偶到秦楼和知己谈论诗词,但是,在他看来,秦楼是个风雅之地,而窑子,则是藏污纳垢,肮脏污秽的地方。   他竟然是窑姐生的?   陈父怒道:“闭嘴,听听你这什么话?像个女孩子家说的话吗?什么窑姐?她是清白人家!”   “谁进窑子之前都是清白人家!”陈母冷冰冰地道。   陈侍郎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走出去。   眼前一阵阵的漆黑,他几乎晕倒在地上。   这打击对他甚至比被皇上停职还更大。   一个读书人,即便出身不高,也绝对是要清白人家。   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追问下去,但是他真都没有勇气。   他大概都能猜到,不外乎是窑姐生了他,丢了出去,父亲母亲抱着回去养了。   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那他今日被妹妹害得丢官,也算是报答了他们。   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出身。   出了院子,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成一片,书童上前扶起他,他无力地道:“走,我要出去透透气!”   屋中,陈母怒瞪着陈父,“怎么?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莫非还惦记着那贱人?”   陈父生气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她不是贱人。”   “勾,引人家的夫婿,不是贱人是什么?做了表子,我还得给她里牌坊不成?”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父嘴上功夫斗不过她,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干脆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陈母却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你站着,把话说清楚再走。”   “还有什么好说?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她都被赶走了,且还抢了她的儿子,她都这么惨了,你还想说她什么?”陈父怒道。   “惨?有我惨吗?你们风,流快活的时候想过我吗?我抢了她的儿子?你这话简直狼心狗肺,我若不带她儿子走,她能养活?这么多年,我对他付出的还少吗?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儿,难道没我的功劳?跟着她,他有今日的成就吗?”陈母咄咄逼人地道。   “行,我说不过你。”   “你没道理,自然说不过我,儿子那边,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他的母亲就是个窑姐,她犯贱,不知羞耻,做了窑姐做的事情就得担窑姐的名。”   “你再说一遍窑姐!”陈父气上来了,举着手就威胁她。   陈母一见他这架势,顿时暴跳如雷,嘴唇一张,便是霹雳连珠般的声音,“窑姐,她就是窑姐,怎么?你还敢打我了?你打,你打下来,今日你若不打我,你就是乌龟,缩头乌龟!”   陈父见她狰狞面容,心中生怯,慢慢地放下了手,冷道:“读书人不与泼妇斗!”   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陈母恨得牙痒痒,满身的怒火,发不全,只得回头瞪了陈幸如一眼,“让你胡说八道,出事了吧?”   陈幸如坐在椅子上,道:“能出什么事?他如今也丢了官了,咱也不必巴着他。”   陈母慢慢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道:“我确实是要他为我争一口气,可这么多年母子情分,我岂是铁石心肠?他的官丢了,心里难受,我看着也不舒服。可他这般不争气,李齐容都这般欺负人,他也不敢休了,和你父亲一个懦弱性子,这休书一旦下了,你就等着侯府求上门来吧,我知道这种大户人家,他们最要名声,怎容许出个弃妇?偏生你哥哥不懂得。”   李齐容有自己烦恼的事情,哪里愿意听她说烦心事?   她想了一下,道:“母亲,我决计是不会离开侯府的,你想个法子,让我在侯府过得好一些,陈瑾珞就快要入门了,此人我得先吃住她。”   “她算什么东西?”陈母对陈瑾珞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父亲是个废物,把她父亲拿捏在手中,自然就把她拿捏在手中了。”   “你有办法?”陈幸如一喜。   “自然有办法。”陈母看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可你拿捏住陈瑾珞有什么用呢?在侯府,有陈瑾宁在,你始终出不了头。”   “陈瑾宁迟早得死在我的手里。”   “你还是先别招惹她,这人厉害着呢。”陈母道。   “我不仅要招惹她,我还要招惹陈靖廷,我便不信他陈靖廷不为我心动。”陈幸如忿忿地道。 第404章 探望老太太   陈母料想她没娘家的帮忙,也做不出什么来,便不再说了。   她倒是担心儿子那边,便叮嘱了陈幸如,“回头你哥哥若是问起,你便说是他娘亲在他未足月便扔了出来,是我与你父亲捡了他回来养的,你哥哥是个读书人,知道感恩图报,这份母子情,自然也就能保住。”   “知道了!”陈幸如不高兴地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他还会去认那个窑姐做娘亲吗?确实你对他也很好了,若不是我小时候偷听到你跟那窑姐说话,连我都不知道这事。”   “这秘密你都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就说了出来?你真是要气死母亲啊!”陈母说着说着又来气了。   “你没看见他打我吗?见不得他这般嚣张,以前你跟我说过,养着他是为了保护我的,他如今丢了官,还怎么保护我?我要他何用?”陈幸如道。   陈母也就不再说了,女儿的性格她是知道的。   如今儿子丢了官,见女儿竟然丝毫不改,也隐隐担心起来。   这性子,迟早得出事。   瑾宁去了枣庄。   老太太这两日精神好了一些,许是在枣庄里心情好,病情便稍稍好了一些。   老杨头给她做了一张椅子,装了两个轱辘上去,便可推着行走。   大将军每日都推着她在山间平地里走一圈晒晒冬日的太阳,几十年夫妻了,如今才能静下来,过两人的日子,老太太是真的觉得幸福。   瑾宁去到庄子的时候,孟大娘便告知瑾宁说大将军推着老太太到湖边亭子去了。   瑾宁哦了一声,也不带可伶可俐,自己就去了。   远远地,看到亭子里遮蔽了层层竹帘,密不透风。   这亭子,她曾在这里哭过,靖廷也在。   她轻轻叹气,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   帘子一掀开,便露出了大将军那张胡子脸,他笑着道:“瞧,我说是雪球儿来了吧?”   外头有太阳,亭子里也生着暖炉,烧得火旺火旺的。   老太太坐在装着两个轱辘的椅子上,慈爱地看着她,“你外公说,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你,我还不信呢,快过来叫婆儿看看。”   瑾宁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把冷冷的脸往她袖子上蹭了一下,露出一张大笑脸,“是不是养白了许多?”   老太太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白是白了,但是脸色不好,是苍白,人也瘦了,整个瘦了一圈,这是怎么回事?侯府还不给饱饭吃吗?”   瑾宁笑着说:“侯府敢饿您孙女?那是不可能,如今啊,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这是吃腻了,吃撑了,吃坏肚子了,许是这样便瘦一些。”   “吃坏肚子了?”老太太瞪大眼睛,眼底里充满了笑意,“你这馋猫,有好东西也不能一下子全吃光啊?瞧,吃坏肚子了吧,自己受罪了吧?得不偿失!”   瑾宁的脸在她袖子上又是一滚,像个撒娇的孩子,“知道错了,以后不敢贪吃了。”   老太太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贪吃,但是必须得定时吃,养好身子,以后生个大胖小子。”   “生了谁带啊?这侯府可没人帮我带孩子啊!”瑾宁拉着她的手,抬起头巴巴地看着她,“婆儿帮我带吗?你努力点养病,努力点好起来,好吗?”   “好,好!”老太太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自然是好的,我老太太做梦都想着那一天啊。”   老将军在旁边听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听见了,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这瞪的一眼,有警告。   老将军笑道:“哪里是叹气?分明是松一口气。”   老将军心里难受得很,他这辈子经历了许多,父母丧,女儿早亡,战场上的险阻艰难,身上大大小小说不清的旧患伤疤。   他这辈子,又是说不出的光风霁月,大周朝的名将,老将,以他血肉之躯,守着边城数十年,如今朝中大部分的武将,都是他带出来的。   可惜,他经受过的,或者是他拥有过的,都没能让他看开这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即将离去的事实。   “这里风大,我们回去!”瑾宁不想让这种伤感的气氛散开,便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你大舅妈和二舅妈要来,但是我不许她们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瑾宁问道。   老太太微笑道:“因为她们会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会嘴碎念叨,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吃个果子,说寒凉,吃块肥肉,说腻坏肚子,每天是喝药,喝汤,喝药,喝汤。”   瑾宁听她最后几句说得惟妙惟肖,确实是大舅妈的口吻,不禁笑得打跌,“敢情您是来枣庄避难的。。”   “可不是?所以不许她们来,她们不在,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虽然是大冷天的,可你外公把这亭子都遮蔽起来,我想看外头的时候,便叫他掀开帘子,我若困了,便在这里眠上一会儿,多自在啊,我这辈子,便鲜少有这么自在的时候。”   她身子往后靠了一下,闭上眼睛,喃喃地道:“从我嫁给你外公那天,他就是武将了,我们成亲第二天,他便要出征,我便从嫁给他第二天开始提心吊胆,每逢他打胜仗凯旋归来,大家都说他立下了什么大功,大家都很高兴,我也高兴,可我高兴的不是他立下了大功,而是他平安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的手与瑾宁的手握住,继续道:“我生这么多个孩子,他没在我的身边,埋怨过他吗?怎么会埋怨呢?大周百姓能安居乐业,是他的功劳,我崇拜他啊,你舅舅们也崇拜他,坚定不移地被他带到了战场上,自打那之后,我就很少睡过踏实觉,但凡有战事,我就噩梦连连,夜里惊醒,我便跪在菩萨前,求他们平安归来,可惜啊,我没为甄依求过,菩萨竟没有照顾到她……你母亲走后,我这心是死了一半了,死了一半了……”   老太太的手,慢慢地松弛下来,头也慢慢地偏到了一边。   瑾宁看着她,屏住呼吸,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颤声道:“婆儿?婆儿?”   老太太迷糊地嘟哝了一声,“困了,睡一会!”   瑾宁泪水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捂住嘴,悄悄退出帘子外。 第405章 一直到白头   瑾宁出去之后,便一路跑到水库边上去,蹲在地上哭着。   一只宽厚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件披风也随即裹住了她。   瑾宁满脸泪水地回头,看到外公那悲伤沉痛的眸子。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鼻音重重地道:“我没事,没事。”   “你父亲的事情,我知道了,没想他能为你这样,我倒是错怪他了。”大将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他的身旁,长腿伸出,压了一压,像是有些吃痛,便又微微屈起来。   瑾宁看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里更加的难受。   外婆不行了,外公身体也慢慢地衰老,之前大舅妈就说过,外公的旧患很多,年轻的时候还能熬着,如今年纪大了,不是腿痛就是腰痛,在最后一次征战里,他从马上坠下,摔了头部和腿,现在眼睛都看得不太清楚。   瑾宁蹲过去,双手摁住他的腿,揉捏起来。   大将军拉住她的手,“不碍事。”   瑾宁挣脱,继续揉捏带着哭腔道:“我求您们身体健康,多陪我些日子。”   大将军柔声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一切人为无法控制,若无法逆天改命,丫头,想开一点。”   瑾宁摇头,“想不开,这是最不能想开的事情。”   “想不开也没法子,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对任何的事情都愤怒,自负,自大,总以为凭着一己之力,能改变许多事情,甚至能逆转生死。可自从你母亲走后,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啊,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没办法护住,如今,又看着你婆儿这样,毫无办法。”   瑾宁低着头,双手捏揉着他的小腿和膝盖的位置,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心头像是堵了层层的棉絮,挣不开的软软的疼和酸楚。   最悲哀的,莫过于听英雄迟暮的无力轻叹。   外公之于大周,是巨山一样的存在,但是如今这巨山,慢慢地开始崩塌了。   “别哭,别哭,哭得外公心里头乱!”大将军拉了她的手,拍着自己的身边的位置,“过来坐,我们爷俩说说话。”   瑾宁坐过去,把硕大的披风脱下来,两人一同盖着,她头枕在大将军的肩膀上,像寒风里相依相偎的两只鸟。   “你外公虽常年不在京中,但是回来的这些日子,朝中局势也渐渐地看出了一些。如今皇权稳固,边城暂时和平,加上杀了东浙逆王,倒是能震慑一下周边,但是,你记住,鲜卑和北漠始终是我大周的心腹大患,他们日夜对我大周虎视眈眈,我一日不倒下来,他们未必敢名正言顺入侵,但是,鲜卑人诡计多端,擅长阴谋,怕早有细作混入了京中,细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我大周大乱,要皇上铲除武将,所以,接下来,武将会经受比较严峻的考验,你切记,你这一双眼睛除了要盯紧之外,心眼也要睁开,睁大,把奸人的伎俩都看穿。至于北漠,他们一贯做声的方式,是收买朝中官员,获知我大周的军事情报,但是前年我重挫了北漠,这两三年内,他们不能整兵再发,可也得慎防他们勾结朝中官员,获取我大周军事情报。”   瑾宁听得外公忽然说起朝中之事来,不由得仔细听,认真听。   其实鲜卑和北漠的野心,她是知道的。   可现在无人会当回事。   因为现在鲜卑岁贡,北漠停战,休养生息,内乱又被镇压,便有小国犯境,也不足大患。   外公是一个清醒的人。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鲜卑和北漠都是有野心的国家,侵略的野心残毒已经渗入了当权者的血脉里,代代相传。   大周,并非如百官所以为的那样坚固。   因为,朝中名将,已经渐渐老去。   “外公看出来了,你有将帅之才,你婆儿说,不可让你上战场,自然,若国家安定,不需要上战场,可国有危难,人人有责,而不是匹夫有责,你是大周子民,你也有责任保护国土,你外公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情,穷一生去做这件事情,便是护着这片国土,一寸一尺,不可让人夺了去。曾许多人问过我,难道就不怕死吗?怕,谁不怕死?但是,有比死更严重的事情,那就是你的一切被人夺去,国不成国,自然就没了家,活着就如同丧家犬没有任何的意义。”   “瑾宁谨记!”瑾宁伏在他的肩膀上,坚定地道。   “本不该对你托付重任,这朝中有这么多的男儿,不该为难你一个女子,但是,你比很多男儿都出色,外公爱才,举贤不避亲,所以,等回京之后,外公会上奏皇上,让你这飞凤将军,名副其实,你可愿意?”   “愿意!”瑾宁说。   大将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入军,是一条不归路,这辈子你都得把家国百姓放在肩膀上,比你的生命都重要,外公心里不舍,可眼看朝廷武将,青黄不接实在是忧心如焚,若新一代将领不培养出来,我大周迟早被破。”   瑾宁前生也是武将,外公的这番话,说得她热血沸腾。   想起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报仇,报那杀身夺子之仇。   甚至当初晖临世子出事,她也想过袖手旁观。   所幸,她一步步走来,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心,她本心依旧在。   亭子上,老太太依偎在栏杆前,身子巍巍,注视着底下的爷孙。   他说的话,很大声,山风把话带了上来,一字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禁不住热泪纵横。   她仿佛记得当年那个马背上的青衫少年,迎风策着高头大马而来,对着她怒道:“你这种骄横跋扈的富家小姐,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我今日偏要捣了你的买卖!”   是的,他们从结怨开始,就结了一辈子的情缘。   后来渐渐熟悉了,她喜欢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听他愤怒而激动地说:“终有一天,我要把北漠野狗赶回老家去。”   他也说:“我娶你是可以的,但是,我的心不全部你身上,你若不想嫁,趁早言明,不过,若你愿意,我此生娶你,便不再纳妾。”   她嫁了,带着许多许多的嫁妆嫁了过来。   那时候,她压根不知道他日后会有什么成就,只觉得这愤怒的少年,看着很可爱。   她爱他,从头到尾,都是纯粹的!   他们走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一直走到了白头。   她该无憾了。   但是却为什么那么不舍?   苍天啊,再给她些时日吧。 第406章 不许下葬   瑾宁在枣庄里住了几天,本来,她想等靖廷回来之后再回去。   但是,靖廷命人来报,说挑选的坟地不合适,山泥很松散,要耽误些时日。   此番父亲是葬回陈家的祖坟,祖坟一带的山是父亲母亲早年买下来的,听庭姑姑说过,母亲死的时候,父亲没有把母亲安葬回祖坟里,是因为不想让她离自己太远,等他死后再一起移坟回去安葬在祖坟。   靖廷在信中说,陈守成也回去了,是他回去挑拨了一番,他是陈家的嫡子,以陈国公不尊嫡母的罪名,不许他安葬在靠近祖坟一带的山,只给挑了一块靠边的松散的地。   所以,靖廷来信,问瑾宁要找出祖坟一带的地契。   靖廷要地契,目的很明显,看来是动了大怒。   瑾宁便马上赶回去,在母亲留下契约里一顿翻找,找出了地契,便连夜带着可伶可俐赶回霍州。   策马飞快奔去,不过一日便抵达。   瑾宁去到祖宗祠堂一看,气得肺都炸了。   父亲母亲的灵柩,竟然不许停入祠堂里头,要在外头搭建个帐篷,停放在外头。   靖廷和陈梁晖也住在帐篷里守灵,僵持了数日,但是陈姓族人丝毫不让,甚至,本来在京中的许多年轻族人也回去了,就为了阻止陈国公下葬。   瑾宁大怒之下,也十分诧异,霍州距离京城不远,且也有京中的人回去了,难道就不知道皇上甚至亲自去给父亲上香了吗?   怎敢这般阻拦?   靖廷为她解惑,道:“原先回来,一切都好商量,族中的长辈也十分在意这事,坟地本来也不是现在选的那一块,殊不知,你二叔回来之后,挑拨了一番,说岳父和你逼死了老夫人,还捏造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更指你为了排斥异己,把继母长孙氏和兄姐都送进了牢里,你挟功瞒骗圣上,才使得圣上糊涂,加封你父亲为一等功。”   “这等谎话,他们也信?”瑾宁怒道。   陈梁晖道:“他们信,尤其,你世袭一等功的消息传回来,他们便信了个十足,加上父亲这么多年,从不提拔族中的人,他们更认定父亲自私,不为大族着想,不让他入祖坟。”   瑾宁冷道:“原来如此。”   她问道:“如今的族长是谁?”   “十二公,我与靖廷回来就马上去拜见了,开始态度还好,但是现在,简直油盐不进,我和靖廷去,竟然把我们都赶出来,这一气之下,才叫你找地契来的!”陈梁晖生气地道。   “你们不是带人来了吗?”瑾宁问道,“就这样被他们欺负?”   “能怎么办?若都是男丁作乱还好说,这偏夹了许多妇人老人在里头,我们带来的都是军中的人,难不成还能打起来?”靖廷也真是没吃过这样的亏,气呼呼地道。   瑾宁没见过他这般无奈又急躁的的时候,他堂堂武将,岂能对付泼妇?   但是,瑾宁素来是瑶亭庄子里最大的那个泼皮,自然不怕泼妇。   这说着,便见雷洪带着几个人气急败坏地回来。   他们身上真真恶臭,头发到身上,都是湿哒哒的,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雷洪气得肺都爆炸了,狂吼道:“简直是一群刁民,竟然对我们泼粪,泼粪,老子这么大,还没试过被人这么欺负的,老子要杀人!”   “我的老天爷啊!”陈梁晖看着雷洪和几名军士,也惊得口不择言,“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可这般横蛮?快去洗洗!”   雷洪看到瑾宁,横眉竖眼地道:“我洗澡回来,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收拾这群人,老子这口气不出,就不回京城了。”   说完,他带着人进去帐篷里收拾了一身衣裳,就往外去。   “去哪里洗啊?”   “有一处山水没结冰,我们到那边洗去!”雷洪头也不回地走。   可伶可俐目瞪口呆,可伶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是按耐不住我心里奔腾的野兽了。”   靖廷皱着眉头,瑾宁看着他,“你有何良策?”   靖廷挥了一下袖子,“这里太臭,出去找个地方吃顿饭,从长计议。”   他走出去,吩咐了几名军士守着,道:“回头给你们带吃的,记住,谁也不许靠近灵柩,若有靠近者,打!”   瑾宁问道:“怎么那么严重?”   “你不知道,陈守成煽动一些族中妇人过来打破坏,往灵柩扔东西。”   瑾宁脸都黑了,饭都不想吃就想去找那些人,“我去找他们。”   “晚上再去。”靖廷道。   “还等到晚上?”   “现在白天他们要忙活事情,晚上才齐聚在祠堂里头。”靖廷道。   瑾宁只得暂时忍下一口气,“行,那先去吃饭。”   去吃饭的店里,老板跟靖廷陈梁晖都熟悉了,进门就殷勤地招呼,“哟,爷来了?快坐!”   “老板,来几个菜,再拿一壶酒!”靖廷道。   “好嘞!”老板应声,回头就吩咐了小二,然后过来问道:“事儿还没妥当呢?”   “还没,半步不让!”陈梁晖气愤地道。   老板道:“如今霍州人都看着这事呢,都说陈家欺人太甚了,国公爷曾为国征战,如今连祖坟都进不了,真气人啊。”   旁边有客人认出靖廷和陈梁晖,便道:“按我说嘛,此事就该上禀圣上,让圣上出面解决这事。”   老板不等靖廷和陈梁晖说话,便道:“这皇上怕是不管这些族中烂事的,毕竟,皇上没让安葬祖坟,顶多是另外赐宝地安葬,不过,这口气总归是出不了。”   “陈家的那些人脑子是不是糊涂了?竟然信那陈守成说话,陈守成是什么东西啊?”   “听说这一次闹得这么大,是因为圣上下旨让国公爷的女儿陈瑾宁世袭了爵位,这陈瑾宁是嫁出去的人,那这荣耀就落不到陈族上头,陈家肯定得闹的。”   “说白了,就是为好处的。”   “是啊,叫和孝郡主掏些银子出来分派下去,或者把爵位的食邑每年发放,保管那些孙子们磕头迎着国公爷的灵柩去下葬!”   瑾宁听着大家议论纷纷,看来此事在霍州是真的闹大了。 第407章 太后身边的人   陈梁晖这个读书人也禁不住摇头悲愤地道:“怎么会这样的?年轻的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连族中长辈都跟着一起闹,这侯爵之位,便是你不继承,也轮不到他们啊?”   靖廷沉郁地道:“他们自然知道轮不到他们,但是,这族中之人,却认为必须要男丁继承,因为这样,陈姓子孙还能以京中有公候亲人撑腰,在这霍州,也能有头有脸,但是瑾宁世袭之后,她嫁给了我,在他们看来,便算不得是他们陈家的人了。”   “瑾宁妹妹,如今这个情况,你觉得,是否该上禀皇上?”陈梁晖问道。   瑾宁慢慢地摇头,“不,不必。”   “那你打算怎么做?”   瑾宁道:“我先拿出山契,证明这山是我所有,我父母有权利葬在这山上。”   “若他们还是反对呢?”   “先礼后兵,他们若反对我自有办法。”瑾宁道。   瑾宁心里头是很生气的,若按照以往的性子,她直接就去祠堂打砸一通,管它落个什么骂名,这口气先出了再说。   但是现在,她觉得有些事情,总得耍点小心眼才成。   父亲的名声,总得顾着。   若是给脸不要脸,她就再闹大不迟。   仓促地吃了顿饭,然后便打包了一些饭菜回去。   祠堂门口是一大片的空地,送殡的人都在此安营扎寨,十个帐篷连在一起,灵柩就停放在中间的帐篷里。   瑾宁进去上香,母亲的骸骨也收拾了起来,放在金坛子里,夫妻两人地府里团聚,但是,尸首骸骨却被停放在这个地方无法入土为安。   瑾宁是又伤心又愤怒,磕头之后,退了出来。   靖廷把饭分派下去之后,过来接她。   两人进了帐篷,里头的棉被什么都是临时购买的,十分单薄,这帐篷里头也不保暖,瑾宁一阵心疼,“辛苦你了。”   靖廷抱着她,“不辛苦,我应该尽孝的。”   瑾宁双手抚摸他的脸,几日没刮胡子,他的胡茬长了出来,刺手得很。   “难看吗?”靖廷用下巴蹭了她的脸颊一下,问道。   “好看,很有男儿气概!”瑾宁微笑道。   “那我以后就留长胡子,像外公那样,好吗?”靖廷道。   “不好!”瑾宁摇头,眼圈倏然就红了起来,“我在枣庄过来的,婆儿身体不太好了。”   靖廷轻声道:“别这样,我们快些处理好,马上回去陪着她。”   “我忽然发现,其实外公身体也不好了,靖廷,我这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害怕我爱的人,一个个地离我远去。”   她坐下来,双手抱膝,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很少会做抱膝的动作,她觉得坐在这里抱膝本来就是软弱的行为。   但是,她真的软弱了,扛不住这些。   靖廷坐在她的身边抱着她,默默地陪伴,也不言语。   瑾宁也不容许自己情绪低落太久,便开始问靖廷关于这里的具体情况。   “带头人是你二叔,和陈富贵,陈长寿,陈长生,陈长江这四个人,陈富贵是陈长生他们三个的父亲,也是你们族中十二公一脉的,我很怀疑,你二叔有没有这样的号召力。”   瑾宁一怔,“你怀疑有人暗中支持他?”   “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也清楚,叫他吃喝玩乐,本事大着,但是真要他做点什么,甚至,挑拨你们整个陈家家族,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且他们对你父亲谋害嫡母之事,信了个十足,你二叔有这个公信力吗?”   “断没有!”瑾宁皱起眉头道。   “我原先也以为有,但是方才听饭馆里的那些食客说,陈守成是个什么东西?这就证明陈守成的为人不是京中的人才知道,霍州的人也知道,陈姓族中既然清楚他的为人,为什么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未必是针对我父亲的?”   “大有可能,是针对你!”靖廷道。   瑾宁细想了一下,觉得靖廷说的大有道理。   她走出去,叫了可伶可俐来,暗中吩咐了几句,可伶可俐便领命而去。   可伶可俐很快就查探回来了。   “和二爷回来的还有一位宫中的罗公公,听说是出宫到霍州办差的,到霍州之后,是那位陈富贵招待的他。”   “罗公公?”瑾宁不知道此人。   “是圣母皇太后宫里的人。”靖廷道。   瑾宁微微诧异,“圣母皇太后?难不成此事是她?”   当时在太后的飞凤殿,皇上说起世袭之事的时候,她是反对的。   当时查端明也是按照她的话来做一番解读,但是皇上最终没有采纳查端明的话,也就等同没有采纳童太后的话。   但是,童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看着靖廷,“你觉得呢?”   靖廷道:“未必是太后,她从来不管这些事情,而且,你世袭一事,是皇上决定的,她若不喜欢皇上的这个决定,按照她的性子,可以直接说,不必耍这种小把戏。”   “你对这罗公公,熟悉吗?”瑾宁问道。   靖廷摇头,“不熟悉,知道他是在童太后身边当差,童太后喜欢稀罕玩意,就总是叫他出宫搜罗,他这个人我与他碰面也就那么三四回,当时对我的态度不甚友善,不过,也没什么人对我态度友善的。”   “那可以理解为跟红顶白的人。”瑾宁道,“此番没带钱嬷嬷来,否则,还能问问钱嬷嬷。”   “不必问,直接抓过来问问就是。”可伶道。   靖廷摆手,“他到底是童太后身边的人,不可得罪,且如今我们未证实此事和他有关,一旦他回宫制造是非,那就麻烦,因为童太后不算心眼通透的人,她偏信,耳根子软……”   “糊涂!”瑾宁接了两个字,看着靖廷轻声道:“就咱们几个在,说话不妨大胆一些。”   靖廷道:“嗯,糊涂两个字,着实可以用来形容她。”   “一定是他在族中说国公爷如何如何,他是太后身边的人,陈家那些人自然信。”可伶道。   “知道是他和有证据证明是他,是不同的,但是,既然太后身边的人到此处办差,本郡主不妨请他来吃顿饭。”瑾宁淡淡地道。 第408章 一个死太监   靖廷知道她的意思,便问可伶,“那罗公公如今下榻何处?是住在驿馆吗?”   “没住在驿馆,而是住在了霍州最大的客栈里,每日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听闻,他下榻的客栈雅间里,总是传出丝竹之声,有许多美女出入。”   靖廷听得有些尴尬,“他是太监啊!”   “太监就不好此道了?”瑾宁冷笑,“宫里可多这种了,甚至得宠的太监还对宫女下手。”   靖廷是素来不闻这些的,听得瑾宁这样说,不禁皱起了眉头,“那这罗公公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然不是好东西,是好东西能这样编派国公爷吗?”可伶生气地道。   “好,今晚就先去找他,探个虚实!”瑾宁道。   罗公公下榻的客栈叫大只菇客栈,说来也真是巧了,这大只菇客栈正好是甄家的产业。   而又很巧地,这还是老夫人分到给了瑾宁的产业,因为这里是陈国公的故乡。   霍州的产业,基本都是给了瑾宁的。   虽说还没到府衙那边办理过名的手续,但是,老夫人早就已经吩咐了下去,霍州这边的大掌柜,也都知道了自己的新东家就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和孝郡侯及和孝郡主又及飞凤将军。   霍州这边的产业是远不如京城的之前,京城地贵,店铺贵,买卖营生都是极繁荣的。   京中也有甄家的客栈,京中的客栈住一晚上,在霍州能住三晚,所以当时大舅妈还说,多给瑾宁分一些盈利好的店铺,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多个银钱防身,总是好的。   不过,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京中的聚合一条街的店铺给她,霍州的也给她,连同她原先有的庄子和店铺,虽说不如表哥们的值钱,但是对瑾宁而言,是特别有意义的。   尤其京中她那条街的店铺,如今算是顶级繁荣的其中之一。   京中有名和地价店铺贵的街道,其实就那么二十几条,老太太当年接管家族生意的时候,觉得买卖总有亏损的时候,但是买下的店铺庄园,亏了,赔本了还有这产业在。   老太太是筹谋极深的。   霍州大只菇客栈,通共有三家,是霍州最贵最豪华的客栈了。   罗公公下榻的这家,在霍州南街,周边有珠宝店,饭馆,钱庄,绸缎庄等,都是富人扎堆的地方。   傍晚,瑾宁和靖廷带着可伶可俐来到大只菇客栈。   因可伶先来打了招呼,所以周掌柜亲自来接待瑾宁这个新东家。   瑾宁看着这个三十多岁但是眸光精明的周掌柜,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道:“罗公公是不是在客栈里住?”   “是的,东家!”   “带我去!”瑾宁道。   周掌柜有些为难,“但是这位罗公公不怎么见客,来的人必须先禀报过,便连府衙的人来了他都不大见的,架子大得很呢。”   瑾宁道:“没事,他若生气,有我兜着,我兜不住,不还有大将军吗?”   她说着,瞧了靖廷一眼。   周掌柜一怔,看向靖廷,进门便觉得此人威武不凡,原来竟是东家的夫婿陈大将军,便连忙见礼道:“小人参见大将军!”   “不必客气。”靖廷道:“你只管带路,迁怒不到你们身上。”   周掌柜倒不是轻看瑾宁,只是到底是女子,没什么魄力,怕她吃亏。   如今见大将军也在,便放了心,道:“那好,我亲自领你们过去。”   罗公公下榻的雅间是在一楼的贵宾院子里,独立的一家房子,还附带一个小小的院子。   “这里一个晚上多少银子?”瑾宁问周掌柜。   “回东家的话,这里一个住一天,十二个时辰算,是二两银子。”周掌柜道。   可伶咋舌,“二两银子啊?这罗公公好阔气啊,这二两银子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了。”   周掌柜微笑道:“咱这算便宜的,在京中若是这样的,起码得五两银子一天。”   “这罗公公是来办差的,拿着太后的银子挥霍啊。”   “这倒不是罗公公给的银子,是一个中年人给他付,一次就给付了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   罗公公门口,有两名守卫把守。   靖廷先打发了周掌柜去,便上前道:“请问罗公公是在里头吗?”   “你们是什么人?”守卫的衣裳看着像是御林军,站在这院子外头,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严厉地看着靖廷。   靖廷道:“在下陈靖廷,听闻公公来到霍州为太后办差,特来拜见。”   “陈大将军?”守卫认出来了,看着胡茬满脸又有些憔悴落魄的陈靖廷,微微诧异地道:“大将军也在霍州?那真是巧了。”   瑾宁与靖廷对视了一眼,两位御林军大人这样问,可见并不知道罗公公做的那些勾当。   而且,让人奇怪的是,这罗公公在里头,两位御林军却在外头站岗,这罗公公是多大的架子啊?   “大将军请稍等,我进去说一声。”   虽说罗公公是为太后办差,但是,靖廷是大将军,见他一个罗公公还不至于要通传。   瑾宁回头看了可伶可俐一眼,示意她们二人在这里套御林军的话。   片刻,便见两名艳丽女子走出来。   瑾宁看她们妆容很浓,身上的脂粉熏香也近乎呛鼻,快步离去的时候,还故意轻佻地看了靖廷一眼,想来,是做“买卖”的姑娘。   两人进去之后,瑾宁和靖廷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屋子暖和是自然的,但是,暖和里头,却透着一种香到了糜烂的味道。   这种香味,闻一下便叫人心猿意马。   靖廷沉着一张脸,把屋中的窗户和门全部打开,让冷风吹散这里的味道。   再从桌子上拿了一杯水,走到香炉前泼灭。   罗公公系着腰带,脸上有着略倨傲的冷笑,“咱家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陈大将军啊。”   他眸光掠过靖廷,慢慢地落在了瑾宁的脸上,“哟,大将军好孝心啊,知道咱家好这口!”   说着,便走过来想摸瑾宁的脸颊,“咱家摸一下这小脸蛋,看滑不滑!”   瑾宁看着他,等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时,倏然一巴掌就抽过去,直抽得他晕头转向,狂怒不已。   他是童太后身边的红人,知道他好这口的人不少,多少人想巴结他,都是送女子,他也习惯看到求他办事的人身边带着女子来便以为是送给他的。   且方才御林军也没说陈瑾宁来了,他哪里想到是和孝郡主? 第409章 咱家就是替太后办事的   而且,他自然知道陈靖廷在霍州。   但是正如靖廷所言,他素来看不上这个所谓大将军,且此番他是带着太后的差事来的,陈靖廷求他的话,只能是投他所好。   因此,他才会认定瑾宁是陈靖廷带来讨好他的女子。   如今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之际也看到了瑾宁那暴怒表情,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得靖廷怒道:“罗公公,你好生无礼,本将的夫人你也敢轻薄?”   罗公公大吃一惊,“和孝……郡郡……”   “瞎了你的狗眼,敢吃本郡主的豆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瑾宁如霹雳火一般,暴跳如雷。   罗公公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见瑾宁虽狂怒,但是他们断不是无缘无故来到此处的。   陈国公下葬的事情,还在那僵持着呢,怕是知道他在此,特意来求情让他去陈家那边说几句话的,好歹他是太后跟前的人,他的话,比知府的话还管用。   谅他们也不知道是他从中捣鬼。   因此,他赔了个罪,但是态度却十分倨傲,“不知道郡主驾到,有失远迎,只是,这轻薄二字,咱家是担待不起的,咱家的情况,太后又不是不知道,便是说给太后听,太后怕也觉得荒谬。”   “太后不信,我便奈何不了你这阉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   “哟,郡主好大的架子,连太后都不曾这样跟咱家说过话,你倒是威风得很啊!”罗公公冷静下来,便不害怕了。   一个是废物大将军,一个是捡了便宜的郡主,且在这霍州之内,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靖廷听了他这话,一拳就捂过去,直接打在他的左眼上,“回去告诉太后,便说本将打你,这状你尽管稳稳地告,本将自有说法告知太后。”   “你……”   这一拳,打得罗公公眼珠子都几乎飞出来。   他捂住左眼,气急败坏地用右眼瞪着靖廷,“打狗还得看主人,咱家是为太后办事的,不曾招惹你,你竟敢如此横蛮?”   “本将就是替太后教训你的,叫你来霍州办差,你净给太后丢脸,方才走出去的两个女子是什么人?你当本将瞎啊?”   “她们……咱家为太后办差累着了,便不许叫两人过来伺候伺候?咱家又没能力做什么事,太后是知道的,你们休想诬陷咱家!”罗公公生气地道。   “有那两个女子为证,你方才对本郡主毛手毛脚的,便可治你一个死罪。”   瑾宁哼了一声,拉来椅子坐下,冷眼看着他,“我父亲为什么不能下葬,你大概心里明白,我今日也不难为你,是谁让你挑拨陈家的人反对我父亲葬于祖坟的?你若说出这背后指使人来,我便放你一马。”   罗公公怪笑一声,移开了手,左眼已经肿起来了,“咱家不知道郡主说什么,国公爷能不能葬在你们陈家的祖坟里,岂是咱家能做主的?休要在此堆砌罪名构陷咱家,咱家来霍州是为太后办差的。”   他左一句为太后办差,右一句还是办差,仿佛替太后办差便可目空一切。   “巧了!”瑾宁冷笑,“本郡主今日来,也是母后皇太后和皇上办差的。”   罗公公一怔,“你替皇上办差?你可知道,冒皇上之名招摇撞骗,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质疑皇上的差事,也一样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罗公公不知道吗?”靖廷在旁边淡淡地道。   罗公公脸色有些难看,犹豫地看着靖廷。   靖廷也坐了下来,道:“不必否认,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查得清清楚楚,连你住在这里是谁为你付银子的,我们都知晓,这一百两银子,自然买不到你罗公公一句话,不过,若太后知道你私下与人勾结,构陷当朝逝世大员,一品侯爵,不知道该当何罪呢?”   “你们别胡说,”罗公公脸色大变,“咱家可没说过陈国公一句坏话,那些话可都是陈守业说的。”   瑾宁冷笑,“所以,罗公公只是坐在那里,陈守成负责说,您老人家负责点点头?”   罗公公沉默了一下,“总之和咱家无关,咱家没构陷过国公爷半句,而且,咱家确实是为太后办差,也只有这个目的,没有其他任何的私心,对太后的忠心更是可昭日月,你们便是诬陷我,太后也不会相信。”   靖廷与他对话,瑾宁细细地咀嚼他话里的意思。   他仿佛真觉得自己为太后办事。   莫非,真的是童太后?   童太后是不赞成她世袭爵位的,可正如之前分析的那样,童太后是一个没什么机心的人,若真的反对,只怕当时就得杠起来了。   但是她没有。   她再看这个罗公公,他开始是心虚,但是慢慢地理直气壮起来。   这说明白了什么?   说明他开始是底气不足的,但是他最终说服了自己,他是真替太后办事来的。   如果真是太后派他来,他一开始就可以硬气,甚至不比虚与委蛇,扯这么多辩白之词。   瑾宁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以为他是来替太后办差的,但是太后没有明旨,是他自己揣测太后的意思。   不过,也解释不通。   若是他自己猜度太后的意思,为什么又会与二叔勾结在一起?一个负责说,一个负责点头证实?   再有一点就是若他是自己猜度太后的意思来的,为什么会带来两名御林军?这两名御林军,怕也是太后宫中的侍卫,属御林军的编制中。   换言之,还是太后派他来的,否则,他使不动御林军。   瑾宁想不通这两个问题,不过,她依旧怒试了一下,冷冷地道:“不必废话了,你居心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回去告诉明妃娘娘,要害我陈瑾宁,尽管光明正大地来,不必耍这样的阴谋诡计。”   罗公公一下子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和不安,“你……你胡说什么?这与明妃娘娘何干?”   这一个眼神,足以让瑾宁证明自己猜测正确。   她与靖廷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一同站起来,瑾宁道:“有没有干系,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告辞!” 第410章 看好戏喽   两人出了去,可伶可俐也刺探完毕,正与两位御林军说着武功的套路。   都是练武之人,因此总能说到一块去。   四人离开客栈,上了马车。   可伶道:“他们确实是来办差的,是太后听闻说霍州外的浮山寺挖出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有字,写着一些和童家有关的事情,所以太后便派了罗公公和御林军来,如今石碑已经拿到手,御林军本来要求早些回去,但是罗公公说要查清楚这石碑的来历,先不走,御林军说,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外守着石碑,但是罗公公却不断与女子在里头厮混,说是为了刺探石碑的事情,御林军自然是不信,可罗公公深得太后宠爱,他们二人不敢得罪,只得由着他,我们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也是怨言甚多,而且,我还得知,二爷每天都来找罗公公。”   靖廷看着瑾宁,道:“他确实是来办差的,但是办的只怕不是这一件,他说起岳父的事情,眼神没有躲闪,看样子他底气真的很足,那就说明,他猜测太后是真的想闹一下陈家。”   瑾宁看着他,笑了起来。   “笑什么?“靖廷一怔。   瑾宁笑道:“我笑你我都想到一块去了,他是猜度太后的用心,但是,他为什么会这样猜度?自然是有人告知了他,太后在飞凤殿说的那些话,童太后反对我世袭爵位。而我说明妃的时候,他心虚了,这就说明我猜中了,是查端明误导他的,也是查端明引他与我二叔结盟,他是常年在外办差,只知道查端明表面的事情,不知道他已经深得皇上和龙太后厌恶,也只有他,才会相信查端明的话,毕竟,她可是东浙名士查实人的孙女,皇上仰慕查实人的才华,天下皆知,所以他相信了查端明的话,也以为自己是替太后出手,但是他很聪明,明哲保身,什么话都让二叔说,他只是在旁点个头,让陈家的人以为二叔说我父亲陷害嫡母的事情是真的。”   靖廷也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便是我要说的,我们果真是心意相通,不过,还有一点,你还没说。”   “哪一点?”瑾宁一怔。   “怎么那么巧,就出了个浮山寺石碑?”靖廷道。   瑾宁看着他,“你怀疑这个也是查端明设计的?但是,御林军跟着来,罗公公也弄不及啊?再说,这事怕牵连的人甚多,他做不了假!”   如果是真的,那她在枣庄住的数日里,人家一直在阴谋行动,她真大意。   靖廷道:“你不记得还有一人吗?那被暂时停职的陈侍郎,他虽被暂时停职,但是,之前他风光无限,如今还是侯府女婿,还有一定的人脉,要做这事不难,帮他的大有人在,且京中与霍州相距不远,我甚至怀疑,他也来了霍州,埋下石碑之后,罗公公再向太后进言,说浮山寺出了和童家有关的石碑,童太后如今信佛,听得是寺庙出的石碑,一定大感兴趣,便派了他出来,他便名正言顺地来到了霍州。”   “嗯,你说得对,皇上下旨让我世袭之后,我确实是没听到陈侍郎的消息了,他这人心高气傲,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我,或者是急病乱投医,再次相信查端明以求能重新回到朝堂里,哎,我是在枣庄那几天,实在是待得太安逸了。”   “我们夫妻,总像是命犯小人。”靖廷说了一句比较无奈的话。   其实总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旁人就看不惯他们了。   真是无辜得很啊。   “靖廷,不招人嫉是庸才,我们就是太出色。”   “你这话说得也对,你看你,本来只是个庄子里的野丫头,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晖临世子的救命恩人,做了县主,再做郡主,如今更封世袭侯爵之位,最厉害的是你嫁给了当朝最有前途的大将陈靖廷。怎不招人嫉妒?”   瑾宁看着他,道:“也对,你看你,虽说出身将门,但是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便是立下了军功人家可没当回事,只当你是靠蹭的,你这辈子看着就是无能没出息之辈,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晖临世子,得到平安公主夫妇的青睐,最后更在东浙立下大功被封为大将军,自然,这都比不上你竟然娶了一位腰缠万贯,又有世袭侯爵之位的夫人,简直是人生大赢家。”   夫妇二人苦中作乐,互相吹捧起来。   “我看看你腰间到底缠了什么贯?来,我看看!”   可伶可俐听着,翻翻白眼,都各自看出马车外。   马车抵达祠堂大门口,众人下了马车,祠堂里慢慢地聚集了人手。   这是防着靖廷他们把陈国公和甄依的灵柩移送入祠堂。   “这一次,只我一个人去,你们都不必跟着。”瑾宁道。   “不行,他们人多势众,你一张嘴,哪里斗得过他们?”靖廷道。   “我今天是讲道理的,道理讲不通,那就没办法了。”瑾宁道。   靖廷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知道陈家那群酒囊饭袋伤不着她,便道:“那行,我们就在外头,若真打起来,你喝一声就是。”   “打什么呢?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瑾宁笑道。   她甩了一下衣袖,便往祠堂门口走过去。   有人拦住了她,喝道:“不许入内。”   瑾宁拱手道:“这位大哥,我叫陈瑾宁,想问问十二公在里头吗?”   拦住她的这个人,听得她自报家门,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从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看着倒不算十分野嘛。”   “是是是,不野,我性格其实很温顺,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见见十二公?”瑾宁拱手作揖,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就凭你也想见我们十二公?哪里来的哪里滚吧,想进这祠堂,你没资格!”   此人正是带头三哥陈长寿,他长得也算斯文,若不开口的话还以为是读书人,不过,这一开口,就流里流气的,让人想狂揍他一顿。   瑾宁谦卑地道:“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是到底是一家人嘛,我这一次来,就是想听听大家有什么要求,我父亲和母亲的灵柩就在外头,这么久不入葬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   外头,渐渐地围了一些人过来,有陈家的人,也有附近的百姓,听得瑾宁的身份,大家都争相奔走,看好戏喽。 第411章 卖山坟   陈长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这外头说话也不是个办法,且见瑾宁的态度如此谄媚讨好,便冷硬地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禀报十二公一声。”   瑾宁依旧拱手作揖,“好,有劳了。”   陈长寿让人继续守着门口,自己则小跑进去。   一会儿,便见陈长寿走出来,看着瑾宁道:“十二公仁慈,让你进去说话,但是,你不可进入祠堂正屋,在外头站着。”   “是,谢谢,我知道规矩的!”瑾宁连声道谢。   不进屋好啊,就在院子里说。   祠堂的大门开启,围观的人有些趴在了墙头上看热闹,有些则往大门口凑,里头篝火明亮,一切看得分明。   十二公坐在祠堂门口的太师椅上,大概六十多的年纪,须发花白,脸很瘦,眼窝有些深陷,眼角周边有细细淡淡的斑点。   他面容威严,身旁站着许多族中的年轻男子,虽然只是霍州的一个小祠堂里,但是,十二公俨然坐出了早朝的架势。   实在是了不得。   瑾宁看到祠堂里头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个老人,但是,门口人太多,没看清楚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那些老人中间坐着一个人,身形十分熟悉,想来,就是她那位好二叔了。   瑾宁不动声色,上前就对着十二公行礼,“晚辈瑾宁见过十二公!”   十二公眼睛都不抬,没拿正眼看她,语气很慢很倨傲地道:“老朽道是谁,原来是和孝郡主大驾光临,恕老朽年迈,不能起身参见郡主!”   瑾宁连忙道:“不敢不敢,我是晚辈,自当是我给十二公请安的。”   听得瑾宁如此谦卑,他才觉得满意,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瑾宁一眼,伸出手,身后有人把烟杆子放在他的手中,再有一人殷勤地为他装烟,点燃,他叭叭地吸了几口,烟雾散开,他整个人都被烟雾萦绕,道:“说吧,有什么事!”   瑾宁上前一步,便有厉声喝道:“站好,不许上前!”   瑾宁站定,笑着摇手,“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规矩,十二公恕罪。”   “说吧!”十二公有些不耐烦地道。   本来想给她点教训,算下马威的,但是她笑脸迎人,倒不好伸手打她,先听听她说什么再说。   瑾宁道:“我来是跟十二公商量一下,你看我父母的灵柩就在外头,他是陈家的子孙,总不好不入陈家的祖坟吧?”   十二公眉毛一竖,烟锅哐哐哐地敲在了椅子扶手上,厉声道:“怎么?这事还赖到我们头上来了吗?族中早就为他挑选了坟地,是你的那位夫君仗着自己是大将军的身份,挑三拣四不愿意下葬,你要责怪,就回去责怪你夫婿。”   瑾宁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十二公,你们挑选的那块坟地,山泥松散,若遇上狂风暴雨,这山泥一泻,怕坟就得外露,且我父亲是当朝一品公,按照一品公的礼制,他的坟墓需得建造起来,那地方不合适,祖坟的山这么大,总能再挑选一块好的地方吧?不如,我明日便请风水先生到山上去看看?”   “你别拿一等公来吓唬老朽,国有国法,但是家也有家规,他是陈家的子孙,坟墓的规格就不能高于祖先,否则视为僭越,背负不孝之名。”   “是是是,”瑾宁又和气地道:“但是国法家规,也得先以国法先行,是不是?既然我父亲的坟墓是有规格的,就按照规格下葬,至于是否僭越,这只怕要朝廷皇上来论断了。”   “拿了一等公吓唬老朽不够,还拿皇上来吓唬老朽?”十二公冷着一张脸,“这事本不该与你多说,你是外嫁女子,你父亲的丧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但是今日老朽看在你是郡主的身份,才与你多言几句,此事没得商量,他要葬在祖坟,就得葬在我们挑选好的那一块坟地,若不葬在祖坟,你们喜欢什么规格,都和陈家宗祠无关。”   换言之,是不能商量了。   瑾宁轻轻叹气,看着他道:“十二公,祖坟的山地,是我父亲买下,如今山契在我手中,我只求父亲能安然如意地下葬,若能如愿,那就皆大欢喜。”   “怎么?你父亲买下的这块山地,就得全部都让给你父亲是吗?你有本事,便挨家挨户去告知陈家的人,叫他们迁坟,你要收回这山地。”   迁坟,意味着瑾宁要赶走那些入土为安的陈家祖先。   定了那一块山地是陈家的祖坟之后,但凡能寻到根的祖先骸骨都全部迁坟到了那边。   墓葬呢,一般是寻山就能葬,但是当定了祖坟之后,就得把山买下来,否则,其他人见是宝穴,风水好,那也跟着葬过来,就容易引起纷争。   当年就曾出过纷争,两族人差点没打起来。   为了解决纷争,所以当年陈国公便用了甄依的钱买下这座山头,当年族中的人是很感激他的,不过,渐渐地,见他没有提拔族中子弟,这份感激就荡然无存了。   瑾宁如今针对的是活人,断不能叫祖宗迁坟,十二公也知道她的心思,因此,一点都不怕她拿出所谓的山契来。   你一个陈家的后世子孙,敢迁大祖宗的坟?那是坐实了大不孝。   瑾宁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不敢的,我怎么能叫祖宗迁坟?不过,我同时也是个生意人,这山头是我的,如今嫁出去了,打理不了那么多产业。”   她转身,看着围墙上还有门口的街坊邻居,拱手高声道:“劳烦诸位帮我出去放个风声,便说我有意卖了这山头,这山的风水不必说的,看我父亲从小小的军士一路升迁为一等公便可知道,若说不做山坟,用来栽种,也是极好。谁能介绍人过来买,但凡成交,我必定抽佣提成,言出必行!”   众人当场就哇了一声,纷纷问道:“郡主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瑾宁继续拱手,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就烦请诸位给我放放风声!”   十二公气得脸色发青,其他族中子弟纷纷怒道:“岂有此理,竟然敢卖了祖宗山坟?你是大不孝!”   “你这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我今天就打死你。”   “仗着自己是郡主就目中无人?你当我们都不认识朝中官员是吗?信不信再叫人参奏你一本?” 第412章 他不打我打   十二公怒喝一声,“陈瑾宁,你可知道你是大不孝之罪?不用国法,便论家规,我便能叫人把你正法与祠堂前!”   瑾宁摊手,“十二公,话不是这样说,我方才说了,我是生意人,既然我父亲不能葬在这祖宗山坟里,那这祖坟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我是外嫁之女,只管我夫君那边的祖坟,既然无关,那我卖掉,你们跳什么脚?我这人很公平,谁来买都可以,你们若有银子,一样可以找我谈。”   “你……”十二公拿着烟杆,“当当当”地敲着,一张脸气得都扭曲起来了,“你敢?你若敢卖了祖宗山坟,看你走不走得出霍州。”   瑾宁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威胁我?你一个草民,威胁当朝郡主公候,你该当何罪?”   十二公见她的态度倏然变了,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大胆,竟敢这样跟老朽说话?”   瑾宁眉目一冷,“大胆的是你,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好声好气来跟你们商量,你们态度恶劣不说,还出言威胁本郡主,你该当何罪?你们该当何罪?”   “陈瑾宁!”在祠堂里头的陈守成终于走出来了,指着她便怒道:“你敢在宗祠前放肆?在这里,没有什么郡主身份,一切只论辈分。”   “论辈分的话,你先出去给你哥嫂磕三个响头再回来跟我说话,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便与罗公公撺掇族中的人与他的尸首过不去,我父亲养你一家多少年?你吃的,喝的,穿的,甚至秦楼里嫖的,都是我父母的银子,你但凡还有羞耻之心,都会羞愧得一头撞墙死了去。”   陈守成从来不是瑾宁的对手。   但是他不能不出来,因为这事是他挑起的,他必须站出来让大家看到他的理直气壮。   显然,他不能,瑾宁这番话,气得他脸色发青,但是他辩解无词,只能怒道:“你闭嘴,竟敢诬赖我?你怎不说说你是如何逼死你祖母的?怎不说说你是如何勾,引苏意这个阉人才有今日的成就的?你这个不孝子孙,在陈姓宗祠前,还敢这般大放厥词,今日若不叫大家教训你一下,你还真就无法无天了。”   “好,要教训我是吗?我就上去让你教训!”瑾宁冷冷一笑,身形飞快地逼上去,吓得陈守成大声喊道:“你不要过来,退回去。”   “哟,我道是谁在这里叫嚣呢,一个女子,说话也不害臊,动不动就嫖啊,打啊的,到底是野丫头,傍着个阉人得了势,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要不要脸了?”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瑾宁的身后响起来,瑾宁转身,便见一个身穿红花棉袄头戴珠翠簪子的中年女人在一群女眷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她的脸很大,且圆,浑身上下都涨满了肥肉,眼睛眯起来,形成一道缝,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   陈长寿走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陈长寿喊她母亲,那就是说,她是陈富贵的夫人。   与她一同进来的女眷,一个个怒容满脸地瞪视着瑾宁,旁边一个精瘦的女子,眸光犀利得很,嘴皮子很薄,这种人吵架,厉害。   瑾宁故作不知道她是谁,问道:“你是谁?”   那肥胖妇人下巴一抬,冷道:“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云婶娘。”   云婶娘?瑾宁看着她肥胖的身躯,这片云,可真是厚啊。   “你这个女子,好生无礼,见了婶娘还不上前行礼?”旁边那排骨精女人怒道。   “我是无礼怎么着?”瑾宁知道她们是来吵架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也不好跟自己动手,免得被人说人多欺负人少,便找些女眷来对付她了。   “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这么多比你辈分高的长辈在此,你竟敢这般大呼小叫,今日婶娘我便教你怎么做人。”云婶娘挺着个肥胖身躯便逼了上来,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瑾宁的鼻子上去,横眉竖眼地道:“我方才就听得你说要卖了祖宗山坟是吗?你敢卖祖宗山坟,我便撕烂你的衣裳把你挂在霍州城门上去,让大家看看你这种数典忘祖的东西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方才说什么有娘生,没娘教是吗?”瑾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气。   云婶娘嘴皮子一撇,冷道:“你就是有娘生没娘教,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若是有娘教,至于这般……”   “我是有娘生,没娘教,怎么?这还是陈家人的光荣了?不觉得害羞吗?我母亲出事,我家中出事,你们哪位上京帮过我们一家?我母亲买下祖宗山坟的山头,你们在场谁跟她说过一句谢谢?今日她买的山坟,她不能下葬,这是什么道理?”   云婶娘胖手一挥,“你甭管是什么道理,总之,我们陈族的规矩就是这样,你要葬就葬,你若不葬,抬着棺材滚蛋,若敢卖了坟地,你就休怪我言出必行,你便是郡主也无用,在这霍州陈姓宗祠里,一切就得听十二公的,到时候叫你那位大将军夫君去城门上把你解下来就是,看丢的是谁的脸。”   十二公,是她的公公。   瑾宁听了她这番话,也不言语,等墙头上的哗声落下,她才慢慢地看着这位云婶娘,“我若卖了山坟,便撕烂我的衣裳,挂在那城头之上,是吗?”   “你与你父亲逼死嫡母祖母,李代桃僵抢了你二叔的世袭之位,你这种人,不死也没用,只掉你在城墙上,算便宜了你。”云婶娘呸道。   在外头的雷洪可听不下去了,冲进来就指着云婶娘怒道:“你这个肥婆,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巴。”   这一句话可不得了,云婶娘和那几名女眷当下就逼着雷洪,嘴里叫嚣道:“你撕烂我嘴巴?你敢?来啊,你打啊,你打,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士兵就是专门打女人的,来,打啊,打啊!”   好几个女人逼上来,甚至脸都给雷洪凑过来让他打,雷洪当场就没了气势,他虽恨极了这群泼妇,但是,他是军人,不打女人。   瑾宁本还想多吼几句撂几句话叫邻居们听听的,但是雷洪进来搅了场子,且看他都差点被人逼到了墙角上去,双手抱着脑袋一副怂样,她只得作罢,一手抡起墙角的扫帚,对着那群妇人就劈打下去,“他不打,我打!” 第413章 先应付一下   瑾宁这一出手,那群妇人可都朝着瑾宁冲过去。   只是莫说瑾宁有扫帚在身,便是空手白拳,她们都近不了瑾宁的身。   扫帚扬起,打得是一顿莲花落,打得云婶娘和那几名女眷抱头大喊,四下逃窜,叫墙头和门口的人哈哈大笑。   站在十二公身边的男丁见她出手了,哪里还忍耐得住?   当下十几个人一起冲过来,要抓住瑾宁好好地教训一顿。   陈守成见此阵仗,连忙喊道:“抓住她,抓住她扭进去,让她跪在祖宗的灵前好好忏悔!”   打他们,瑾宁可就不用扫帚了。   她扬手把扫帚扔出去,伸手往腰间一拨一拉,鞭子落手一扬,劈头便甩出去。   这些人本来就不懂得武功,便有几个练武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哪里抵得过瑾宁的真功夫?   只见鞭子甩出了一朵朵的花,看着美丽,但是落在脸上头上却是火辣辣的痛。   便连躲在十二公旁边的陈守成,也无故地吃了几鞭子,疼得他呲牙咧齿地喊着。   十二公若不是有人护着,只怕也少不了要吃鞭子的。   他见那多人上去只有挨打的份,连忙大喊,“都给我住手,像什么样子?住手住手!”   那些吃了鞭子的人纷纷躲了回去,哪里是打?分明是挨打。   瑾宁此举,彻底惹怒了族中的人,那几位躲在里头的长辈也走了出来,纷纷指着瑾宁来骂。   瑾宁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嘴巴全部堵住,“十几二十个男人连同一群泼妇欺负我一个女人,这就是你们陈家历来的家风吗?看看你们,谁可以世袭我父亲的爵位?人品武功,今日都叫大家伙看明白了,也叫你们自己互相看明白,所谓指责我父亲逼死嫡母,不过是借口,皇上素来以仁孝治国,若父亲真的犯下此等恶行,皇上怎会追封他为一等公?你们一个个自诩比皇上都英明是吗?雷洪,明日请霍州大小官员过来,再下帖子,请乡绅也一同到来,我就得好好论论这个道理,对了,别忘记把罗公公也请过来,本郡主倒是要好好问问,我父亲到底犯下何罪?”   瑾宁说完,扬起手中的山契,“诸位,诸位乡亲们,我陈瑾宁今日送父母遗体回乡安葬,大家也看到,陈族把我们都拦在了外头,既然他们半点情分不念,不许我父母落叶归根,他们不仁也就休怪我不义,还请大家给我放风声出去,这山,我卖!”   “你这泼妇,到底想如何?”十二公实在是怒极,指着瑾宁厉声质问。   瑾宁回头看他,冷笑一声,“我想怎么样,进门的时候就说得一清二楚了,该尽的礼数,该守的规矩,我一样不少,但是,你们欺人太甚,把我的礼数规矩当做软弱可欺,请府衙过来,我是要状告你们在场的这么多人诬陷朝廷忠良。请德高望重的名士和乡绅们过来,我是要论一论这道理,明日见吧!”   瑾宁说完,带着雷洪就走,也懒得看陈家那些人铁青的面容。   出了门口,雷洪大呼痛快,“我想打他们许久了,但是怕被人说当兵的欺负人,这口窝囊气憋得难受好几天,今天总算出了。”   “你们谁出手都不妥当。”瑾宁道,“这些人本来就抓着点儿把柄就当天大的罪行来嚷嚷,颠倒是非黑白,你但凡碰他们一下,他们就得赖上你,可我出手就不一样,我身份再大,到底是个女子,首先他们十几二十个人打我,却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是无用。其次,今日只我一人对他们那么多人,以多欺少的罪名是定了。”   第一战,告捷!   靖廷一直在外面听着,打起来的时候,他是淡定的。   对瑾宁的身手,他完全放心。   纯虐!   看到瑾宁出来,他道:“用力过猛,还能再收三分力,一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瑾宁挽着他的手臂,“知道,谢谢提点。”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有几个热心的,还给瑾宁他们送棉被和热水,毕竟,住在帐篷里,想喝口热水也不容易,这帐篷也不隔风,之前街坊邻居还看热闹般看,但是今晚听了瑾宁与他们对话之后,觉得这真不是一个笑话,这真是欺人太甚。   陈家宗祠那边,在瑾宁走后,陷入了许久的沉寂。   人都退进祠堂里头,十二公抬起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沉默了良久,才转身看着陈守成,“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陈守成也有些心虚了,但是想着不还有罗公公撑腰吗?且瑾珞跟他说,这事是明妃娘娘出头的,明妃难道还压不住她陈瑾宁?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道:“十二公,这事哪里有假的?当初说的时候,罗公公也在,他是宫里的人,若我说的但凡有半句假话,罗公公怎会附和?”   陈长寿道:“罗公公来我们霍州也几次,听说是太后身边的人,若说陈守业没犯那些事,罗公公断容不下人这般诋毁诬陷的。”   陈长生道:“十二公,先不管那陈守业是不是迫害了嫡母,单说他这爵位,就不该传给自己的女儿,哪里有爵位传给外嫁的女儿?我们陈家是无人了吗?就是不给二哥,不还有陈梁晖吗?陈梁晖是过继给了他的,是他名下的儿子,要传也传给晖哥儿啊。”   “但是,这陈梁晖怎么也跟着来闹?”十二公皱起眉头道。   “脑子糊涂了呗!”   “如今要紧的问题是,陈瑾宁要卖了祖宗山坟,这如何是好?”族中一位老人问道。   十二公说:“只能是从各家里筹措点银子,先把山头给买下来再说。”   “是啊,我们陈族在霍州也是大族,不会连个山头的银子都凑不出来吧?一起凑!”陈守成连忙说,断不能被陈瑾宁这个贱丫头威胁到,必须闹得他放弃这世袭之位,他都了解过了,靖国候那边不同意晖哥儿世袭,那这位就落在他的身上,有了封邑,这辈子他就不愁了。   “怕只怕陈瑾宁见是我们买,坐地起价怎么办?”陈长生愁着道,“而且,这各家凑银子,这肯定也是一笔大的数额,各家愿意拿出这些银子来么?” 第414章 不如回枣庄   方才被揍的云婶娘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听得儿子这话,便道:“你傻啊,不会找个其他人去跟她谈么?”   “母亲说得对!”陈长寿连忙点头附和。   大家觉得也是个办法,先不管其他,山头买下来再说。   “那大家都去通知一下,各家派一个人过来祠堂商议,先摸摸底,看看各家愿意出多少银子把这事给办了。”十二公道。   瑾宁今晚出手伤人,这口气,他们是决计吞不下去的。   本来这世袭之位让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得了去,已经叫陈族的人很气愤。   这不就等同说陈家都是无能之辈吗?就算陈梁晖不愿意继承,又不属意陈守成,也可从旁支挑选一人出来过继,怎么就偏得是给自己的女儿呢?   十二公不由得又问陈守成道:“守业过世之前,真的是这样指定的?”   “是啊,说是要补偿这么多年她在庄子里受的委屈,我其实也说过,若他觉得我无能,可从旁支里选,好歹,也给我们陈家留住这份荣耀,可他偏不愿意,执意要给她补偿。”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病死的?”十二公开始对陈守成有些怀疑了,他的话其实都是滴水不漏的,应该足以相信,但是陈瑾宁竟然敢大张旗鼓地叫这么多人来说道理,甚至连府衙和罗公公都请过来,定是有底气的。   所以,他不得不谨慎地再问问。   “是病,也是伤,在东浙的时候就重伤了,为了救陈瑾宁,你以为陈瑾宁都是自己的功劳吗?不还是大哥帮衬着把功劳让给她的?她哪里有这本事?就几招花拳绣腿拿个鞭子霍霍,东浙王府的兵一个个都神勇得不得了,就凭她那几下子,没陈靖廷和我大哥,早就死在东浙了。”   族中有一人是从京中回来的,他看着陈守成,道:“但是我听说,他是自尽死的。”   “胡说八道!”陈守成沉下脸来,“外头传的谣言也能信的?外头还说我母亲害死了甄依呢,可这是事实吗?”   十二公看着陈守成,“你母亲为何不移回祖坟下葬?”   “这是大哥的意思,说母亲不能回祖坟,便草草在那边葬了。”陈守成生气地道。   一名族中老人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母亲是三爷正妻,她过世之后,按照规矩是回来和三爷合葬的,如今妾侍都葬在了三爷的旁边,正妻反而没在,岂不是叫人笑话?”   陈守成愤恨地道:“姨娘是大哥的生母,他自然是帮着生母的,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但是哪里大得过生育之恩?他对母亲这么多年也是表面的恭顺,背地里,是从不放在眼里的,其实但凡他有半点感恩之心,这么多年,也该提拔一下我们族中的兄弟,可他从不这样做,尽管母亲多番劝说,他也敷衍过去。”   这番话,听得在场的人十分愤怒,也就对陈守成的话没有怀疑。   瑾宁和靖廷在吃饭之前,给父母上了香,跪在父母的灵前,道:“今日之事,别怪女儿做得不留余地,这祖宗山坟若真容不下你们,我们便另外寻个地方,只要你们俩在一块,我觉得回不回祖坟都不打紧。”   磕头之后,靖廷陪她出去走走,散散闷气。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让他们葬在别处?”靖廷问到。   “是的,”瑾宁拨了一下发鬓,“我想起孟大娘和庭姑姑都说过,我母亲在枣庄是最快活的,所以我想让他们葬在枣庄去,其实有爱的人在身边,在不在祖坟,得不得祖先照顾都不重要了,他们在枣庄还要更快活。”   靖廷深以为然,“是的,生不能同生,死能同穴,就不求在哪里了,在哪里都是家。”   瑾宁与他牵手同行,十指紧握,幸福的感觉在胸腔里慢慢地涨开,直到涨满。   是的,只要身边的人对了,在哪里都无所谓。   “如果要葬回枣庄,我们就快刀砍乱麻,把这里的事情妥当办好,就马上启程回去。”靖廷道。   “现在只是我初步的想法,回头还得跟大哥商量商量,而且,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我不了解他,我怕做得不如他的意。”瑾宁有些忧伤地说。   父亲是庶子,庶出的在家里一般不受重视,但是会否让他更渴望得到家族的认可呢?   她不知道。   她这辈子都没顺从过他任何事情。   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怕做错了。   “你为他做的,他必定都喜欢。”靖廷说。   瑾宁沉默了一下,“靖廷,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很混蛋?”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靖廷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眸子,帐篷那边的篝火照过来,虽然距离很远了,但是她的脸还是被光影笼罩,柔和而哀伤。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他并非真的这般凉薄无情,他是因母亲的死才这样对我,可我总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其实更无情凉薄的是我吧?在他死之前,都一直心理折磨他。”   靖廷抚摸着她的头发,“无仇不成父子,他死前带着对你的牵挂,他死后你懊恼自己所做,那么,这份父女情就还没牵扯完毕,下辈子,你有的是机会赎罪。”   瑾宁悲凉地笑了起来,“是吗?”   “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放弃希望。”   瑾宁看着黑漆漆的宗祠大门,大门里头,还有灯火,方才可伶可俐说有很多人进去了,应该是关着门开会。   这里是陈家宗祠,父亲是陈家的子孙,但是,他进不了宗祠的门,他不被承认。   瑾宁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是的,我们不该放弃希望,但是希望也不是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们回去,找大哥商议商议!”   “好!”靖廷柔声道,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陈梁晖还没睡着,只是躺在垫子上想事情,听得瑾宁和靖廷要过来商议事情,便掌灯坐起来,身上还披着棉被,冻得鼻头通红。   这里很冷,薄薄的棉被压根不足以取暖,只能是穿着厚厚的衣裳睡,但是,总不能把脸和脑袋都捂进被子里。   他吸了一下干涩的鼻子,问道:“有什么事?” 第415章 守最后的一晚   瑾宁道:“大哥,这里既然容不下父亲母亲,我觉得,也没必要非得葬在祖坟里,母亲生前喜欢枣庄,父亲想必也愿意陪着母亲在枣庄里,不如,选在枣庄里安葬如何?”   陈梁晖有些吃惊,“你这样想?”   瑾宁知道他的思想比较一板一眼,道:“我还没决定,这不和你商量商量吗?你怎么看?”   陈梁晖想了一下,“这只怕不妥吧?若说祖坟没聚起来,散葬也不要紧,可如今有祖坟在,惠德公那一代都寻根回来了,陈家是扎根在这里,若葬在其他地方,岂不是等同不承认父亲是陈家子孙的身份?只怕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   瑾宁也没准备什么说词来说服他,这种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只是一味由心而行。   确实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若移葬别处,父亲会否怪她?   靖廷道:“其实我觉得无所谓,许多朝廷要员或者侯爵去世之后,都有其下葬的规格,且坟地也是另选,是可以不葬在祖坟里的,我觉得,岳父岳母牵念的人在京城,他们肯定也想留在京城,守着他们在乎的人。”   陈梁晖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当年父亲买下这祖坟山地,或许他的意愿还是葬在祖坟吧?宁妹妹,如果不葬在祖坟,你打算把父亲母亲葬于何处?”   瑾宁道:“母亲喜欢枣庄,我想把他们葬于枣庄里。”   “但是枣庄那边风水如何也不知道,我们都没请先生看过。”   “枣庄这么大,想必能寻到一块好地。”瑾宁看着他,“但是这件事情,必须得要你的同意,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日后继后香灯,也是你这一脉。”   陈梁晖一时难以下决定。   从感情上,他还是希望父母葬在京城的。   毕竟,他就在京城,重阳清明拜祭也方便,再说,母亲确实喜欢枣庄,若能葬在枣庄,母亲是高兴的吧?   但是,所谓落叶归根,虽说有侯爵官员们不葬在祖坟山头里,可也定会葬在自己的故乡,京城是他们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却不是故土。   而且,祖坟是父亲母亲买下来的,他们原先的意思是怎么样他们如今已经无法猜度。   他苦笑了一声,“父亲若在天有灵,给点指示就好!”   瑾宁见他为难,道:“此事也不着急下决定,明日会请府衙和罗公公他们过来,我们把事情说个清楚,若说了之后他们坚持如此,我就真的卖了山头,送灵柩回京!”   陈梁晖道:“好,我今晚也好好想想,你们早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我出去给父亲母亲上香,今晚我守那边,靖廷你不必跟我换班了,我拿着棉被过去。”   人还没下葬,香火蜡烛是不能断的。   这几天,都是靖廷和陈梁晖上半夜下半夜地守着,不劳其他人。   “不,我和瑾宁没这么早睡,你去上香之后就回来睡,我们守在那边!”靖廷道。   陈梁晖已经起身,“不,瑾宁累了一天了,今晚我守一晚,明日若有了决定,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   瑾宁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都别睡,过去守着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就当他们还在。”   靖廷和陈梁晖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各自回去收拾了棉被带过去。   帐篷是搭建在平地之上,底下铺了席子,棺椁和金埕放置在中间,香火在金埕和棺椁的前面。   三人围着火堆坐着,棉被坐靠背,还暖了一壶酒,倒也舒适。   “这不睡比睡还暖和!”陈梁晖道。   瑾宁看着屋中的情形,道:“我记得小时候在庄子里,冬天的晚上也是很冷很冷,齐大娘不许出去了玩儿了,但是又知我性子顽劣坐不住,便找了几个小长工和丫头们坐在屋中,围着火堆烤火,偶尔往火堆里扔几个红薯,烤熟了吃,味道真好,那时候,其实想想也是很快活的,除了没有亲人在身边,我的日子过得比谁差了?再说,几个大娘,也是我的亲人啊,还有海棠。”   靖廷很少听她说起庄子里的事情,今晚忽然听她说起,就问道:“庄子里,是谁在管事?”   “年少的时候,是几位大娘管的,后来庄子就请了管事,胡青云也曾在庄子里走管事,后来走了,我从十岁开始,大娘就让我学习管账,我没兴趣,就管人,管收成,有收成的时候,我便带着长工短工们出发,农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也很闲。”   靖廷和陈梁晖看着她,眼前都能呈现出一幅画卷,小小的身影,带着一大群工人满山跑,太阳在头顶上烤着,底下的人汗流浃背,晒得跟炭似的。   那小女孩的笑容,应该是最明亮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真不觉得自己过得辛苦,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只是大娘们总是说,我本是千金小姐,却被扔到那山沟沟去,长久这样说,我心里自然也不高兴,觉得自己被人抛弃,除去这种情绪,我觉得,我还是很快活的。”   她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丝丝地吸了一口气,“你说我为什么回来之后,就会介意自己被人丢在庄子里头?还为这个事情一直记恨着,一直放不开,真是痴傻,那些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一定过得比我快活?只怕未必吧。”   靖廷握住她的手,“是的,感谢那样的经历,成就了这样的一个你,如今的你,很让人喜欢。”   瑾宁看着他,有些感伤地点头。   “所以,别去纠结以前的怨气和现在的遗憾,人一辈子,怎么可能没有遗憾?你们父女一场,本就牵扯千丝万缕,哪里是能完全割得清楚的?”靖廷说。   陈梁晖也道:“我相信父亲走的时候,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他看着靖廷,“对了,父亲也给你留了信,说了什么?”   靖廷从怀中取出信递给他,“本想着等入土为安之后,给你看看,里头也有交代你的事情。”   陈梁晖伸手接过,打开看。 第416章 梦   他看完之后,唏嘘了一声,把信递给了瑾宁。   瑾宁接过来,这信写了其实不长,都是叮嘱之言。   其中,却有四句叮嘱他,好好对待她,还说了一些她会上战场之类的事情,传授一些经验。   底下有关于他的丧礼,说只求与甄依合葬。   对陈梁晖也有几句交代的,不外乎是仕途上的事情。   只是这些叮咛的背后,灌注了他对尘世的最后一丝留恋。   瑾宁红了眼圈,抬起头冲着火光一笑,“从庄子里回来的时候,我很渴望得到他的喜欢,想讨好他,成为他喜欢的那种乖女儿,收敛了自己张狂的性子,学习京中千金的礼仪……却要在他临死前,我才得到这一切,可到底,该得到的,我也得到了,他说只想和母亲合葬,那么,是否可以解读为他不在乎葬在哪里?”   陈梁晖也没那么反对了,倒不是因为这封信。   而是因为瑾宁说的那些话。   瑾宁说,要等到他临死前才得到他的爱。   而父亲临死前,还牵念着瑾宁。   他未必会愿意自己离开京城,离开瑾宁。   至于葬不葬在祖坟里,是一个仪式,他和母亲在一起了,应该会不在乎这些仪式。   能和那个很爱很爱的人永远在一起,永远可以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其他的,还重要吗?   陈梁晖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瑞清郡主的脸。   他心里很暖。   很温暖。   如果能与她同生共死,尘世间的一切,他也都不在乎了。   他抬起头,看着瑾宁说:“宁妹妹,明日若他们态度强硬,我们就马上把父亲母亲送回枣庄里。”   瑾宁看着他,眸子濡湿,“好!”   三人相视微笑,虽微笑中还透着悲伤,但是,大家都认为,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靖廷道:“既然决定了回枣庄,那是不是该先命人回去选好地方?”   陈梁晖道:“也别着急,先看看明日如何,若不行,我们马上就去,如果他们让步,可能是父亲的意思,他还是想葬在祖坟里。”   其实瑾宁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去了,但是,大哥也说得对,总要看最后的结果。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酒喝得有点多,便都有些昏昏欲睡。   靖廷是清醒的,他让陈梁晖躺下歇息一会儿,再把瑾宁抱在怀中,让她睡。   这一路辛劳,她确实也累了。   瑾宁迷迷糊糊地就进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帐篷忽然被人掀开,她坐起来,借着火光看过去,却是一怔。   她站起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帐篷外,站着两个人。   男的身穿锦衣腰缠金玉带,束冠,俊美不凡,正是父亲。   女的一身红色暗云纹缠枝蝶恋花缎裙,面容姣好,眸光温柔,含痴带泪地凝望着她。   她没见过母亲,但是那一幅画像她曾痴痴凝望许久。   她认得出此人是谁。   “宁儿,我的女儿!”甄依笑盈盈上前,眸子却滑出了泪水,上前牵着她的手。   瑾宁痴痴地看着她,泪水滑落,嘴唇颤抖了一下,却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她就消失了。   “我们走!”她柔柔地说,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便牵着她的手转身出去。   外头的风很大,但是瑾宁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痴痴地看着牵着她手的女子,又回头看看慢慢地跟着她们走的男人,是在做梦吧?   她的脚步很轻盈,眼前的一切都在褪去,变得模糊,慢慢地,又豁然清晰起来。   母亲忽然放开她的手,她一慌,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我在这里!”前面,传来了声音。   瑾宁抬起头,却见父母站在了枣树下,冲她温柔地笑着。   瑾宁哭了出来,看着他们,分明是那么近,但是,她的脚步却移不动了。   泪水模糊了眼睛,唯有父母的笑容依旧明亮,他们相视一笑,牵手转身,慢慢地隐没在了枣林里。   “我们一直在这里!”   远远地,有声音传过来,瑾宁失措大喊,“娘,娘……”   她依旧没办法动弹,头上是白晃晃的月亮,枣子林里有一道光芒,她追不到,她追不到啊。   “瑾宁,瑾宁!”   耳边传来靖廷焦灼的声音。   瑾宁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亮间,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靖廷紧张的脸。   “你做噩梦了吗?你一直在哭!”靖廷擦拭她的眼角,担忧地问道。   瑾宁慢慢地坐起来,做梦?   看着眼前依旧烧旺的火堆,她脑子很迷茫,“我做梦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就半个时辰左右!”靖廷看着她,正欲说话,却见陈梁晖也坐了起来,神色怔惘。   陈梁晖看过来,看到瑾宁脸上挂满了泪水,喃喃地道:“宁妹妹,我梦见了父亲和母亲。”   瑾宁啊了一声,爬过去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也看到他们了?那我不是做梦?”   “你也梦见了?”陈梁晖大吃一惊。   瑾宁哽咽地道:“是的,我梦见了,他们在枣树底下冲我笑,说他们在那里,然后就走了,我追不上。”   “我也是啊,也是梦到他们在枣树底下冲我笑!”陈梁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激动,“难道这是托梦吗?他们想回枣庄?我们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吗?”   “是,一定是!”瑾宁慢慢地坐下来,仔细地回想着母亲的容貌,母亲与她说的话,那眼神,那举止,那动作,一丝一毫,都从搜索出来细细回味咀嚼。   靖廷诧异地看着两人,但是也不满有些失望吃醋,“就你们梦见?我怎么没梦见?我也在这里啊,是巧合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们刚才说枣庄,结果就都梦到枣庄了。”   “你没睡,如何能梦见?”陈梁晖看了他一眼,觉得还是不可思议,这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更愿意相信是父母冥冥之中给他们的旨意。   瑾宁依偎在靖廷的身边,喃喃地道:“如果是梦,那让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就好。”   她如痴如醉,那样清晰的梦境,就像是真的一样。   她信灵魂。   因为她就是一缕重生归来的灵魂。   他们就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里,瑾宁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417章 人齐活了   接下来谁都睡不着了,陈梁晖和瑾宁交换梦里的信息。   除了枣树那一幕是相似的,其他都不一样。   陈梁晖说先看到父亲在策马,看到母亲梳妆,然后才看到枣树下的他们。   不管如何,两人一同梦到父母在枣树下,那就是向他们传递了一个意思。   翌日,瑾宁先让雷洪回京,暗中找风水先生挑选一块宝地,但是此事要瞒着外婆。   至于到时候回去下葬,再请外公把外婆带走两日,等安葬好才回去。   反正外婆现在走不远,定走不到坟地里去。   而陈族那边,昨天晚上的商议结果是,如果瑾宁以一千两银子卖山头,陈族这边能勉强凑到。   一千两,十二公认为可以了。   因为当年甄依买下来的时候,也只是花了两千六银子。   卖给族中的人,便宜一些,也算她尽了一份孝心。   所以,在府衙和罗公公到来之前,陈长生过来邀请瑾宁等人过去谈话。   瑾宁和靖廷陈梁晖三人过去,这一次,她依旧不能进入祠堂,谈话也摆在了院子里。   风很大,卷着微微寒雨袭来,虽然摆下了椅子,但是并未给遮雨的伞。   而他们,则坐在廊前,风雨无法侵袭。   瑾宁看到这情况,冷冷地道:“要谈,就全部走出来这里谈,凭什么你们在里头我们要在这里淋雨?”   “十二公年纪大,淋不得雨!”陈长寿说。   “既然如此,就不必谈了!”靖廷淡淡地说,拉着瑾宁便要走。   “慢着!”十二公伸手压了一下,站起来吩咐身边的人,“把椅子搬出去!”   “十二公,这怪冷的,淋了雨不好。”陈长寿道。   “不打紧,先把事儿给处理了。”十二公淡淡地道,拿着烟袋就走出来。   陈长寿只得让人把椅子搬出去,十二公坐下来,抬头看着靖廷和瑾宁,“你们也坐!”   族中的人也慢慢到齐,陈守成和陈富贵等人也来到,天气寒冷,他们尽量往人群挤。   十二公示意陈富贵开口。   陈富贵走出来,看着瑾宁道:“我们商量过了,既然祖坟山地你要卖,我们就买下来,我们出一千两银子。”   瑾宁毫不含糊,“一万两,少一文钱都不卖!”   陈富贵大怒,“一万两?你这是抢劫啊?这本就是个荒芜山头,你母亲当初买下来的时候也不过是花了两千多两,你张嘴就要一万两,你干脆去抢。”   “以前是个荒芜的山头,但是现在不是,现在人人都知道那是风水宝地,出了一位一品公,还有我这位郡主,我多了不说,便是我开价十万两,都有人买下来,你信不信?”   “我们陈家的祖坟在那里,你卖了山头,岂不是等同把祖宗山坟都给卖掉?你这是大逆不道,你知道吗?为了十万两银子,你连祖宗都卖掉,传出去,你父亲的面子还有吗?本来我们就不该出银子跟你买,但是我们顾念亲族之情,掏这一千两银子给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陈富贵色厉内荏地道。   瑾宁冷然一笑,“我父亲人都没了,还说什么面子?活人才讲究面子,陈家的祖宗山坟没了,是你们做子孙的无能,怨我父亲做什么?当初若没有我母亲拿出银子来买下这山头,哪里来的所谓祖宗山坟?如今我父母身亡,却入不得这祖宗山坟里,意味着你们早不当他是陈家的子孙,既然如此,我父亲又什么好丢脸的?我也为什么要便宜你们?你们也别对我仁至义尽,我卖山头,是做生意,一切就按照生意人的规矩来做就成,你们若觉得这山头不值一万两,行,我另有买家。”   “三万两,我买了!”   祠堂门口响起一道洪亮的生意,便见一名身披狐裘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长得瘦小,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后跟着两名小厮,大摇大摆地进来。   陈富贵看到他,便连忙拱手道:“哟,原来是张老板,哎呀,您就别添乱了,都是我这侄女儿不懂事闹的事情。”   来人就是霍州大商户张东家,陈富贵曾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便以为跟人家很熟了。   张东家直接不看他,走过来就对靖廷拱手,“大将军,闻得您到霍州来,一直想拜访,但您是办白事回来的,怕耽误您,没敢来,昨天晚上您相邀,让我今日来祠堂,我求之不得。”   他是霍州的大富商,昨天说请乡绅名士,他便是其中之一。   靖廷连忙拱手还礼,“张东家客气了,今日还劳您辛苦来一趟,失迎了!”   张东家豪爽地道:“不要客气,陈家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早就听说了,只是碍于是你们的家事,不便过问,今日既然大将军和郡主请到我等来说理,那这个理,咱就好好说说!”   说完,他又上前拜见瑾宁,“参见郡主!”   瑾宁还礼,“张伯父不必多礼。”   一句张伯父,叫得张东家心里不知道多舒服。   张东家来了之后,又来了几位富商和两位老夫子,这两位老夫子,都是霍州学堂里的夫子,读的是圣贤之书,教的是道德文章,因此,陈家对他们二位的到来,显得特别兴奋,因为,卖祖宗山坟的事情,两位夫子断不会同意。   接下来,霍州知府陆大人也到了,他掺和百姓家事还是头一次,但是这可不是普通百姓,是郡主,是国公爷,还有大将军。   所以,他的态度十分谨慎,也十分谦逊。   最后来的是罗公公,是可伶可俐亲自去请来的,连同两位御林军大哥也一同请了过来。   张东家是个爽快人,道:“怎么?今日就在这横风细雨的院子里说话?就不冷么?”   雷洪在一旁道:“想进去的,但是他们说郡主和大将军没资格进祠堂,不许进去。”   “那就奇怪了,郡主莫不是陈家的人?陈家宗祠难道不许女子进入么?我并未看见有唯丁侍奉四个字啊。”张东家说。   十二公见这么多人都站在院子里,确实也不合适,便道:“确实有失体面,那就请诸位到偏屋说话吧。”   祠堂左右侧,有耳房,有一个偏屋大堂,平时族中子弟成亲,便在这偏屋大堂里办酒席的,桌椅齐全。 第418章 本来就不在乎   罗公公显得扭扭捏捏,瑾宁让他坐下来的时候,他拿眼睛瞪了瑾宁一眼,“咱家自己会坐,郡主管好自己就成。”   瑾宁也不与他计较,只站在一边,让陈梁晖去说话。   陈梁晖站出来,拱手道:“今日请大人和诸位东家先生过来,是让大家给论个理的,所谓家务之事,清官难断,我们也不想说闹到公堂上去,可我父亲母亲的灵柩已经在外头停放了数日,依旧没办法下葬,其实昨天晚上我与妹妹已经商量妥当,灵柩移送回京安葬,但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得为父亲讨一个说法,凭什么他不能葬在祖坟里?他到底犯了什么罪,祠堂不能进,祖坟不能葬?”   张东家道:“我听闻说这个祖坟的山头还是当初陈夫人买下来的,怎地?人家买下来的山头不能下葬啊?这不是欺负死人吗?”   陈富贵道:“张东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我们从没说过不许国公爷下葬祖坟,知道他的死讯,我们已经为他挑选了一块坟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后来他们挑了事端说不合适下葬,要另外再选,您也知道,这坟都选好了,哪里又再选的?”   陆大人只是听着,暂时没发话,他知道罗公公是站在陈家这边的,作为地方的官员,他对京中之事不太熟悉,但是,太后身边的人不得罪就对了。   不过,陈靖廷和陈瑾宁两人也不好得罪啊,一个大将军一个郡主,得罪了,自己就没好果子吃。   所以,他持观望的态度,等他们去说。   陈梁晖道:“坟地是给父亲选好了,但是泥土松散,压根不适合做墓葬,我父亲是当朝一等公,有其墓葬的规格,之后还得修建坟墓和墓碑,那地方压根不合适,山头这么大,我们重新挑选一块,有什么为难的?”   陈富贵道:“晖哥儿,你孝顺,我们都知道,但是,你有养父,也有生父,你生父不孝顺,孝顺一个逼死嫡母的养父,这就说不过去了。”   瑾宁在旁边听着,本来有些不耐烦牵扯其他的事情,但是听得陈富贵自己主动进入主题,算是顺遂了她的意思了,她站出来,厉声就道:“逼死嫡母?你说的是谁?把话说清楚一些。”   陈富贵怒道:“难道不是吗?这事你二叔亲口所说,你父亲就是逼死嫡母,也不许你祖母回祖坟安葬,他如此不孝不仁,有什么资格挑选祖坟的坟地?”   瑾宁上前,一手就揪住了陈守成的衣衫把他拽了出来,“你出来说清楚,我父亲是怎么逼死嫡母的?”   陈守成本来是很怕她的,但是今日见这么多人在场,料想她不会随便动手,却没想到一言不合就把他给拖出来了。   “你放手,你们父女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知道,还用我说吗?”陈守成生气地道。   “我还真不知道,你今日最好说清楚!”瑾宁冷道。   吴夫子见瑾宁对陈守成动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身为女子,岂能动手动脚?且他是你二叔,这该有的礼数得有,这般轻慢,岂不失了教养?旁的先不论,这点,足以见你父亲做得不好,教得不好。”   瑾宁拱手:“夫子,人无完人,我父亲自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我如今要问的是他到底犯的什么过错导致他无法入葬祖坟。”   吴夫子看向陈守成,“你说你大哥逼死嫡母,可有证据?若有证据,为什么不上告?”   靖廷适时冷道:“是啊,你好好想想,我岳父到底犯的什么错,他生前是朝廷命官,死后皇上加赐谥号肯定他一声的功绩,你若有半点诬陷之言,就是诬陷朝廷命官,诬告朝廷功臣,你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陈守成道:“我就是苦于没有证据,但是天道昭昭,他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吗?外头的百姓和宫里都传遍了,若没有,为什么外人会这样说他?且母亲为什么不能回祖坟安葬?”   说着,他看向罗公公,想让罗公公点点头。   罗公公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她自然不能回祖坟安葬!”靖廷站出来,面容冷峻地道:“因为皇上也给她追封了谥号,知道这谥号是什么吗?蛇蝎夫人,若不是她死了,只怕她头上的那颗脑袋,也是被皇上下旨砍掉的。”   靖廷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   十二公有些慌乱,看向陈守成,“他说的是真的?”   陈守成一口否认,“哪里有这回事?”   “这可是皇上下旨加封,二爷,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稳固不稳固啊?”靖廷讥讽地道。   “这还不是母亲被人诬告?”陈守成怒道。   靖廷冷道:“诬告?你是说岳父与死来诬告养育过自己的嫡母?”   靖廷看着罗公公,“罗公公,你是太后身边的人,对京中的事情想必是清楚的,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罗公公淡淡地道:“确实皇上封过这个谥号,但是给谁,咱家不清楚,原来竟是给陈老夫人么?那咱家就不知道了。”   “这是为何啊?”十二公有些慌了。   雷洪怒道:“为何?她毒害自己的儿媳妇,谋害自己的孙女,罪证确凿,皇上震怒,她死后依旧追了个谥号让她做鬼也受到惩处。”   “不,不对,”十二公看着陈守成,又看了看瑾宁,底气有些不足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事可不能是真的,否则,错的就是陈族。   “她为什么这样做,没人知道,但是这就是事实,岳父自缢告母,皇上大惊,已经命人查过,是罪证确凿的。”   “自缢告母?”十二公猛地看向陈守成,“你不是说你大哥是病死的吗?”   “我……他本来有伤,有病,”陈守成眼珠一转,“十二公,此事先不论,他的侯爵之位,本就不该传给女儿,这是打我们陈族的脸,说我们陈族无人呢,就这点,他就没资格葬在我们祖坟里。”   族中的人对陈国公做过什么,本来就不在乎。   在乎的是他把侯爵之位给了自己的女儿,把陈家男儿的脸面往哪里搁? 第419章 告状   十二公沉默了一下,“先不管那些是非,至于他世袭之位给谁,我们也管不着,但是,要葬在祖坟里,就只有那一块地可以用,你们若要卖了祖坟,就只能卖给我们,谁来主持道理都是一样,陈家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做主。”   事情渐渐地清晰了,他知道自己上了陈守成的当。   但是,他不能承认,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以后如何在族中立足?   横竖,陈族除了这个祖坟之外,也没得到过陈国公什么好处,以后也不可能会提拔族中的人,错就错了。   瑾宁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她冷冷一笑,“好,那我就卖掉这个山头,价高者得。这一笔,先且不论。”   她看向陆大人,遽然道:“陆大人,我要告状。一告他们陈族一门诬陷我父亲身后之名。二告陈族年轻一辈不孝不义,我父是他们的叔父或者伯父,但是他们不孝,致使我父母尸体停放在祠堂外头,不得入门,魂魄不宁。三告他们觊觎我父世袭之位,刻意刁难他入土为安且侵占我母亲的山头,不许我父亲下葬。四告他们勾结宫里的太监,捏造石碑欺瞒太后,罪犯滔天!”   瑾宁此言一出,陈家那边翻天了,纷纷站出来指责瑾宁。   “你这是胡说八道,你才是诬告。”   “你实在是太放肆了,仗着自己是郡主的身份便欺压族中子弟。”   “陈瑾宁,你怎么不说你昨天毒打我们?我们还要告你伤人呢。”   “你以为你是郡主就了不起了吗?我们不怕你,你敢卖山头,我们就烧了你的国公府,你这个卖祖宗的贱人,你不是我们陈家的子孙,给我滚出去。”   “对,你们滚出去,你这野丫头,贱胚子!”   愤怒之声,一浪高于一浪。   瑾宁把鞭子落在手上,轻轻地挥动了一下,看着一脸煞白的罗公公,却是对陆大人再说一句,“最后告他们口出恶言,侮辱当朝郡主。”   罗公公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干燥生痛,都没办法书出话来。   在陈瑾宁说出那一句伪造石碑开始,他就是全身开始发冷,继而冒汗。   瑾宁冷笑一声,回头看着陆大人,“大人,我以郡主的身份告状,这案子,你是接还是不接啊。”   陆大人当下没了主见,前面几条罪倒是好弄,可这伪造石碑,瞒骗太后,还有侮辱当朝郡主,这可不好弄。   他情急之下,望向门外的师爷,师爷着急地一个劲点头,他伸手擦了一下额头,道:“接,自然是接的。”   瑾宁道:“那好,既然案子接下来了,一切就移交衙门。”   她微笑着看向张东家和几位乡绅,“那不知道张东家可还有兴趣买我的山头?”   “自然是有兴趣,价格可以谈!”张东家只觉得大快人心,这位郡主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好一招锁喉杀。   陈家一个个有官司在身,可真是家门不幸了。   “你不能卖!”十二公急了,也不顾身份,站起来拦住瑾宁,“你价格往低里压一下,我们会凑到银子的。”   “还是那句话,一万两,少一个铜板都不卖,我素来红口白牙说话算话,就等同你们死活不让我父亲进祠堂,上祖坟那般坚决。”瑾宁道。   十二公踉跄了两步,指着瑾宁怒道:“卖祖坟,你可知是大逆不道之行啊?你这是要我们陈家一族颜面扫地,再不能在霍州做人啊,你这是赶尽杀绝你知道吗?”   “知道,否则我为什么来?”瑾宁冷道。   十二公气得几乎吐血,陈家的人纷纷上前要打瑾宁,靖廷站出来,铁手一拳打在了椅子上,椅子当下碎了个稀巴烂,“我倒是看谁敢上前冒犯郡主!”   靖廷发怒,门口即刻冲进来十几名军士,站成一排,虎视眈眈。   这下,震慑了蠢蠢欲动想上前找晦气的人,仿佛这才想起来,这位一直很好说话的陈靖廷,原来是大将军。   此举,也让陆大人活泛了起来,立刻就吩咐下去,“师爷,回去通知衙门的人过来,一一问话,状子你来写,按照郡主的意思,一字不可错漏。”   “是!”师爷松了一口气,真怕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犯软。   郡主一口气说出的那些罪状,看着就不是信口而来,而是早有准备。   一句串通宫中的人,就是连罗公公都牵扯在内了。   这可不能犯软的,如今官员考核已经开始了,在这案子上做出点成绩来,至少可保不被贬谪。   毕竟,他任上三年,都没成绩。   所以,他在离开之前,先跟陆大人私下说了一些情况,陆大人闻言,心中大喜,但是又隐隐担忧,“这可是牵扯到宫里的啊。”   “大人怕什么?万事不还有郡主和大将军担着吗?您只要秉公办理就成。”   陆大人点头,“对,本官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陈家的人老实了,靖廷带着大家给张东家和几位乡绅名士道谢,便回了祠堂外平地的帐篷里。   一贯最为冷静的陈梁晖,也禁不住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简直强盗土匪,竟然一千两就想买个山头,怎么不去抢啊?还说我们去抢,难怪当初父亲就不愿意提拔族中的人,没一个有出息的,老的小的,一门心思扎到了利益上去,一点人情都不念,分明也知道冤枉了父亲,却不愿意为他正名,但凡他们为父亲说一句,把父亲的遗体迎入祠堂放上一会,万事也有得商量。”   瑾宁听得这老实人都这么生气了,笑道:“好了,不气了,咱们都决定了回京,就不在乎进不进祠堂了。”   “宁妹妹你不生气么?”陈梁晖见她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不禁问道。   “生气啊,但是现在轮到他们生气了。”瑾宁道。   靖廷转身去上香,然后道:“等着吧,这会儿轮到那位十二公来求我们了。”   “真的?”陈梁晖微微诧异,“但是他们的态度方才可嚣张了。”   “审时度势,若这点都不懂,那这位十二公着实不能当族长大任。”靖廷道。   陈梁晖看着瑾宁,“若他们来求,你怎么做?山头你真打算卖给张东家吗?” 第420章 罗公公认错   瑾宁道:“我若真卖山头,母亲不得把我骂死?这山头可是母亲买下来的,不过是要吓唬吓唬他们,不过,我还真打算卖啊。”   “你这不卖又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陈梁晖懵了。   瑾宁笑而不语。   陈梁晖只得看向靖廷,“你知道她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她说得很清楚了啊。”靖廷道。   “说清楚了?”陈梁晖看了看他,“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她不卖给旁人,但是可以卖给陈家的人啊。”   “但是他们给不了银子。”   “陈家又不止他们那群,你不是陈家的人吗?”靖廷笑了。   “我?卖给我?”陈梁晖怔了一下,随即道:“我没有一万两。”   “卖给你,一两银子!”瑾宁笑道,“回头,他们来的时候,我们便说去衙门准备卖山头的事情,也顺便在衙门把山头的事给办了,过到你的名下,以后山契写的是你的名字。”   “那怎么成?一两银子可买不了山头,那岂不是等于白送?不可不可,我怎么能占你那么大的便宜?”陈梁晖连连摆手。   “一家人,占便宜这三个字就不要说了。”瑾宁看着他,“你是母亲的儿子,父亲丧仪的时候,担幡买水的人是你,所以他们留下的东西,你也有份,你不是已经把世袭之位让给我了吗?真要论什么占便宜,我这便宜才是占大了。”   “这话说得,这本来就是你的。”陈梁晖白了她一眼道。   靖廷看着他们互相谦让,道:“岳父岳母看到你们如此相亲相爱,大概是可以放心了的。”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便见雷洪进来道:“瑾宁,罗公公说要给国公爷上香,还有十二公他们,都在外头候着呢。”   “我不拦着啊,生他们气的人是我,不是我父亲,他们要给我父亲上香,尽管进来就是,如果他们对着我父的棺椁毫无羞耻内疚之心的话,雷洪,把这话转述给他们听。”瑾宁道。   雷洪道:“行!”   他转身出去了,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大,“国公爷的遗体停放在这里几天了,你们不让进去,这位曾为你们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死后连祖宗祠堂都进不得,祖宗山坟都葬不得,传出去,天下人如何指着你们的脊梁骨骂,你们受着就是。”   听得有声音轻轻地问:“那郡主可让我们进去?”   “郡主说生你们气的是她,不是国公爷,国公爷不会生你们的气,他死了,你们如何欺负他,欺负他的女儿,他看不到,你们若觉得自己在国公爷灵前不觉得心虚的话,就进去吧。”   靖廷在里头听了雷洪的话,不禁诧异地问:“这雷洪说话怎么一套套的了?”   “他在庄子里吵架也有一手的。”瑾宁笑道。   “他这样说,那些人还好意思进来,那真的挺厚颜无耻的。”靖廷道。   靖廷话音刚落,便见人进来了。   进来的不是陈家的人,而是罗公公。   雷洪也跟着进来,道:“那个十二公还在外头,说等等再进来。”   “那就让他们等着。”瑾宁道。   “这是为何啊?”陈梁晖不明白地问道。   瑾宁淡笑,“谁知道?”还能为何?面子啊,雷洪这样说,他们马上进来,怎一个厚颜无耻了得?   罗公公的态度前后改变很大,昨晚和方才还是嚣张冷淡得很,如今进来就主动见礼,“奴才,参见大将军,参见郡主,参见陈大人!”   “受不起!”瑾宁淡淡地道。   罗公公惶恐地道:“郡主息怒,奴才昨日确有不当的地方,回头奴才会跟陈家那边解释清楚的,请郡主放心。”   “解释不解释都不要紧,清者自清,我父亲不会因你们诬陷几句就变成了逼害嫡母的罪人。”瑾宁冷道。   “实在是冤枉,奴才从没这样说过,当初二爷在陈家人面前说国公爷的事情,奴才没说话,没为国公爷辩解,是因为奴才长期在外办差,实在不知道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奴才倒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实情如此,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瑾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张变得十分谦卑的脸,“罗公公是进来上香的吗?”   罗公公轻声叹气,“看来郡主确实是误会奴才了。”   他上前,拿了三炷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对着棺椁便鞠了三个躬,“国公爷安息!”   他鞠躬之后,回头看着靖廷,微笑道:“大将军,奴才还没恭喜大将军和郡主成亲之喜呢,回京之后,自当补回贺礼。”   靖廷淡淡地道:“我们成亲都没请公公,公公补什么贺礼?”   罗公公笑容僵硬了起来,呵呵两声,“是,是,奴才失礼,叫大将军笑话了。”   他显得很尴尬,看了看瑾宁,瑾宁脸侧到一边去,看靖廷,一脸的冷漠,至于陈梁晖,他认为是个做不得主的,也不愿意搭理。   他脸上的骄矜一点点地碎去,终于,换上了一副哭丧般的表情看着瑾宁,“郡主,是奴才错了,您饶了奴才这一次。”   他双腿屈了下去,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瑾宁。   因着师父是太监出身,瑾宁素来对太监都爱惜三分的。   但是这个罗公公实在可恨,所以最后便连他伪造石碑的事情告了上去,也只是想小惩大诫,没想真整治他,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宫里的事情,她能不牵扯就不牵扯。   如今见他求饶,便道:“好,你告诉我,是不是明妃娘娘指使你这样做的?”   罗公公如今哪里还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确实是明妃娘娘指使奴才的,她早午晚都到太后宫里请安,十分殷勤,也哄得太后欢喜,后来奴才在太后跟前做错了事,被太后斥责了几句,明妃娘娘便安慰奴才,说太后因一些事情心里本就不痛快,叫奴才做事谨慎一些,且说了一个法子,让奴才去赎罪。”   他说到这里,显得有些颓然懊恼,仿佛后悔不该听明妃娘娘的话。   这些,瑾宁大概能猜到,她要知道细节,要知道查端明都找了些什么人。   所以,她道:“继续说下去。” 第421章 一个个无赖   罗公公苦笑道:“郡主也都猜出来了,明妃娘娘告知奴才,说太后不痛快是因为在飞凤殿里提了一些意见却没被皇上接纳,是关于郡主世袭爵位的事情,奴才后来也问过太后身边的人,确有其事,这才信了明妃娘娘的话。明妃娘娘说太后讨厌郡主,若郡主不能世袭爵位,便能哄得太后高兴。于是,奴才便按照她的吩咐,出宫去找陈侍郎,陈侍郎引荐了常大人,常大人授计,让奴才告知太后说浮山寺出了一块石碑,上头写着一些和童家有关的事情,太后便派了奴才去霍州襄助二爷。”   瑾宁听到这里,却有些疑惑,“是谁联系二爷的?你和二爷在去霍州之前就曾密谋过了吗?”   “倒不是,奴才是先到了霍州,二爷才来的。”   “那你可曾问过二爷,是何人叫他来霍州闹事的?”靖廷问道。   “不曾问过,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是为明妃娘娘办事的。”罗公公道。   瑾宁与靖廷对视了一眼,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因为,陈守成是没办法接触到查端明的。   查端明是透过何人让陈守成闹事的?   “这位常大人,可是御林军副统领常安?”   “正是他。”   “是陈侍郎引荐你见他的?”   “是的!”   “行了,你出去吧。”瑾宁道。   罗公公作揖拱手,“那不知道衙门那边……”   “石碑之事,你自己想办法跟太后说,至于衙门那边,我会跟陆大人说的。”瑾宁淡淡地道。   罗公公大喜,“那就多谢大将军,多谢郡主了,奴才告退,告退!”   罗公公出去了,陈家的人还在外头站岗,没有进来的意思。   瑾宁看着靖廷道:“常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接触过几次,此人精明,武功高强,皇上甚是看重,不过,他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否则,以他的本事,早就不是副统领了。”   “这么聪明低调的一个人,却为查端明所用?”瑾宁甚是怀疑,如果说罗公公没有与陈守成接触,那就是常安去接触陈守成的,陈守成这一次吼得如此嚣张,可以看出为他撑腰的是一个真真有实力的人。   这个人,大概就是常安了。   但是常安,为什么要为查端明所用?这着实诡异。   但凡诡异的事情,就一定包藏祸心。   陈家的人,终于进来了。   这帐篷里容不下这么多人,便派了十二公和陈富贵几父子做代表。   十二公也没了之前的威严,显得十分颓然。   他先上香,因着外头有许多人,他便抓了一把香,陈富贵上前帮忙,十二公冷道:“你还没这个资格。”   陈富贵嗫嚅地退开,看着他点了香,然后蹲下来烧一些纸钱。   “守业侄儿,是我这个做叔父的对不住你,这大冬天的,让你在这里停了几日,也不许你进祠堂,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在天之灵,也别怪叔父,叔父老糊涂了,竟信了小人所言才会如此。”   他说完,站了起来看着瑾宁,正色地道:“侄孙女儿,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我正式跟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卖了祖宗山坟,至于你状告我们的,我们认罪,听从衙门的处置,只求你一样,山坟不能卖,若要卖,请给我们筹备的时限,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我们筹备一万两银子出来亲自送到京城去给你。”   瑾宁看着他道:“首先,我卖的是山头,不是祖宗山坟,其次,你来迟了,山头我已经卖了,你若要买回来,便去找新买家。”   十二公脸色大变,“卖了?卖给谁?张东家还是罗公公?”   “都不是,卖给了我大哥!”瑾宁淡淡地道。   十二公显然松了一口气,恳切地看着陈梁晖,“晖哥儿,你是陈家的子孙,卖给你也好的,只是,这山头只能用于墓葬,不可用于其他用途的。”   陈梁晖道:“十二公,我父亲不能葬于祖坟,甚至进不了陈家宗祠,你们并不承认他是陈家的子孙,他不是,那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不是。”   十二公本以为陈梁晖会好说话一点,不曾想还是僵在这里了,他轻声叹气,“这一次确实是我错了,我信错了你二叔的话,你们大人有大量,便宽恕我们一次吧,守业和侄儿媳妇日后的牌位,一定可以上祖宗祠堂的,至于祖坟那边,我们再选一块好地,让他们夫妻团聚如何?”   “不必了,我们已经决定,把父母送回京城安葬。”陈梁晖道。   “这就不必了,哪里有祖坟不葬要葬到异乡去的?”十二公认为他们还是在拿乔,便顺着他们的意思说。   “故乡容不下,总得寻一个安身之处。”瑾宁说着,便吩咐下去,着法师们准备傍晚就启程回京。   十二公傻眼了,他本以为,他们折腾这么多,就是为了在祖坟寻一块好地,说什么回京城安葬不过是说说气话,只要答应这件事情,就一切好说。   结果,他都让步了,他们还是要回京,且不像是拿乔作状,都吩咐法师准备好了,那是得准备启程的样子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我们已经让步了,你还想怎么样?”十二公着急了起来。   瑾宁扬手,“香上完了,你们就请吧,这地方不合适闹脾气。”   陈富贵生气了,“你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啊,我们都认错了,还不依不挠的,我们是错怪了你父亲,可他确实把世袭之位给了你,这置我们陈家的男儿于何地?再说了,这么多年,他在京中混得这样好,也没见提携一下我们。”   瑾宁听了这话,倏然就火大了,不过她还没说话,靖廷就指着陈富贵的鼻子怒斥,“不识好歹的东西,自己没本事还怨我岳父不提携你们?谁不想壮大族中为自己稳固势力?但是他提拔得起来吗?你们有什么能耐?除了这样撒泼无赖,死缠烂打要好处之外,你们还能做出点什么事情来?但凡能指望得上,至于他在朝中孤苦无援吗?但是,不提拔你们去做官,他对族中就没贡献了吗?祖坟是谁买下来的?这祠堂修建的时候他出了多少银子?每一次回乡谁家没得他的好处?他给你们的,你们就当理所当然还嫌不够?那反问你们一句,你们给过他什么?你们帮过他什么?再看看他过世之后,你们如何对待他?都滚回去拿着镜子好好照照你们自己的样子,看是不是和强盗土匪没有分别?今日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了,你们会进来上香?” 第422章 封棺走人   靖廷这一番话说得陈家几人都不服气,但是,竟也无法辩解。   陈长寿嗫嚅了半响才道:“我们没有不感恩,只是确实被瞒骗了。”   “你们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否则怎会因为陈守成撺掇几句就信了呢?你们一直觉得他淡薄亲情的人,陈守成的话就证实了你们的猜想,你们甚至没命人去调查就全然相信,你们对他,难道就不凉薄了吗?他对你们至少是有付出的,可你们对他只有索取,索取不成,就恼羞成怒,不必再说了,状告之事,衙门怎么判就怎么判,这山头如今是卖给了大舅爷,和瑾宁无关,不要再烦着她,都走吧。”靖廷直接就往外撵人了。   十二公再挂不住自己的脸了,靖廷这一番话,让他终于生出了羞愧之心,他一言不发耷拉着脑袋就走了。   陈富贵父子见十二公走了,也都跟着离开。   这几个人走后,靖廷便去衙门,瑾宁出去找雷洪,筹备返京事宜。   陈梁晖在灵前守着,见帐篷倏然掀开,有人进来,他一看来人,脸就沉了下去。   “你还来做什么?”陈梁晖对这个生父,实在是恨铁不成钢,语气也不好了。   “你这个臭小子!”陈守成一巴掌就打在他的头上,恶狠狠地道:“你敢这样跟你老子说话?不要命了吗?我告诉你,这山头过了你名下,你马上过到我名下去,不然,我饶不了你。”   陈梁晖知道他没安好心,冷冷地道:“我不能过给你,这不是你的。”   陈守成怒道:“你的就是老子的,老子生了你出来,你的一切都是老子的,你读那么多书,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孝顺懂不懂?老子养你这么大,你不报答老子,就等着被五雷轰顶吧你。”   “那父亲还养了你许久呢,怎么你还这样对他?你就不怕五雷轰顶吗?”   “你叫谁父亲?你父亲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那是你的大伯,认清楚没有?”陈守成气得又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上。   陈梁晖往后躲了两步,警备地看着他,“有好处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父亲,没好处的时候,也没见你帮过我。”   “顶嘴?你再顶嘴,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陈守成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回京之后,把你名下的店铺过给我,银子也得给我,否则,我便状告你不养老子。”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陈梁晖的衣袖,在他袖袋里翻找了一下再把他腰间挂着的荷包玉坠一块抢了过去。   陈梁晖看着那荷包,急道:“荷包里的银子你可以拿走,荷包还给我,还有那玉坠,那是郡主送给我的,你不能拿走。”   陈守成眯起眼睛看着那玉坠,“瑞清郡主送的?那定是好东西。”   他看那玉坠圆润通透,确实是上品,估摸能买个几百里银子,马上就往怀里揣。   荷包里有几张银票,是送灵回乡的经费,大概有五百多两,还有一些碎银。   陈守成全部拿了出来,荷包扔回去给他,“我暂时要这么多,回京之后,你有多少都给我,给了这一次,往后我再不问你了。”   陈梁晖连忙把荷包放在袖袋里,追过去抢那玉坠,“银子银票你拿去便罢了,这玉坠不能拿,还给我。”   陈守成气得破口大骂,“这个玉坠对瑞清郡主和靖国候府算什么?靖国候夫妇就两个闺女,以后你要什么没有?至于跟你老子抢这点吗?你撒手,不撒手我就打死你。”   陈梁晖哪里肯松手?   他使劲拽着玉坠的绳子,奈何确实也不是陈守成的对手,陈守成虽无用,却也练过几招,横起了手肘往他胸口就用力窝了几下,怒道:“你放不放手?”   陈梁晖吃痛死活不撒手,陈守成怕扯烂了不值钱,先放了手。   但是他见陈梁晖把这东西当宝贝,想着一定很值钱,便怎么也得拿到手,脑子一热,一手抄起棺椁前面的香炉,朝陈梁晖的脑袋就砸下去。   温热的血从陈梁晖的脑袋里冒出来,陈梁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晕,人就站不住,他把玉坠捂在胸口,往前倒下去,用身子护着那玉坠。   陈守成见他流了那么多的血,也慌了,蹲下来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陈梁晖还没昏过去,以为他要来抢玉坠,竟用尽全身的力气撞过去,陈守成往后一倒,撞在棺椁前,棺椁是放置在两条板凳上的,棺椁坠地,往前倾斜,发出轰当的一声,正正撞在了陈守成的胸口上。   因当时打算回乡的时候还要让陈族的人拜祭和瞻仰遗容,所以没有下棺材钉子,这一滑,棺材盖子往前滑过倒地,陈守成被撞了一下之后迷迷糊糊抓着棺材边沿爬起来,一眼就看见了棺材里的陈国公,他本以为瞑目,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棺材倾塌,竟让他的眼睛睁开,像怒目金刚一样瞪着陈守成。   陈守成这一眼,看得是魂飞魄散,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使劲磕头,口中慌乱地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我罪该万死,我不该说晖哥儿不是你的儿子,我错了,我自打嘴巴,您别生气……”   说着,他自己抡着巴掌就朝自己的脸左右开弓,连续打了十几个耳光。   外头的人听得声音进来,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连忙跑去喊瑾宁。   瑾宁带着雷洪和可伶可俐跑回来,她看到父亲的棺椁打开,遗容变样,气得一脚就踹在了陈守成的身上,厉喝一声,“拉出去,先打一顿再说!”   雷洪早就想走这丫的,听得瑾宁说话,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拖,出到外头,噼噼啪啪就给了一身胖揍。   可伶扶起陈梁晖,可俐帮着瑾宁扶好棺木,瑾宁爬上去,整理好棺材里的陪葬品,又看到父亲瞪大的眼睛,想起他回乡之后遭受的待遇,是又气又悲,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   可俐上前扶着她下来,道:“别难受,该打的人打了,出口气就成。”   瑾宁抹了眼泪,道:“帮我一把。”   她抬起棺材盖,可俐在另外一头抬起,盖上去之后,慢慢地推上来,瑾宁伸手抚过他的眼睛,稍稍用力,眼皮又合上了。   可俐觉得很奇怪,但是,世间总有奇怪的事情,尤其生生死死的事情,解释不了。   “封棺!”瑾宁沉声道。   要瞻仰遗容的,早就来看过,没看过的,也没必要让他们看了。   既然决定回京,那就封棺吧! 第423章 雪又下了   棺木封好,瑾宁扶好香炉,重新点了香,她跪下磕头,“爹,娘,我们回家!”   陈梁晖也包扎好了,头很晕,他也跪下来,道:“父亲,母亲,儿子送你们回家!”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虚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瑾宁扶着他,“怎么样?”   “没事!”陈梁晖心里难受得很,在父亲母亲的遗体前,方才上演了一出闹剧,一出让他心碎神伤的闹剧。   他一肚子的气又一肚子的委屈,难受得很。   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忽然跪下来,嚎啕大哭起来。   瑾宁听得他说没事,便想出去叫人,殊不知却听得他忽然大哭起来。   瑾宁看到他失控的样子,心里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与他一同跪着,也不劝,让他尽情发泄一通。   可伶可俐对望了一眼,轻轻叹息,转身出去了。   雷洪打了陈守成一顿,陈守成躺在地上,慢慢地弓起身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也不敢太高声,唯恐雷洪再下手。   可伶可俐两人上前,一人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疼得陈守成蜷缩起来大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杀了你都嫌脏手,国公爷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弟?”可伶呸了一声,怒道。   陈守成扯着嗓子直喊:“逆子,他们要打死你老子了,你还不出来救你老子?”   “要不要叫国公爷出来救你?”雷洪气得又一巴掌甩过去。   陈守成听得雷洪这话,想起方才见到的,吓得浑身打了个冷战,反而老实了起来。   他慢慢地爬起来,嘴里咿呀叫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还能走,可见下手太轻!”可俐道。   雷洪说:“想打死他的,这不还得给大哥面子吗?”   可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这人,原先看你挺鲁莽的,竟不知道还会顾人的感受。”   “以前不一样,现在咱是有身份的人。”   “是,鹦鹉将军!”可伶笑着道。   雷洪瞪了她一眼,“我问过了,只要我再立功,就不必做什么鹦鹉将军,能晋升的。”   可伶耸肩,不语。   帐篷里头,陈梁晖哭了一场,心里舒坦了些,他依旧跪在地上,长长叹息一声,“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父?”   “因为你有他,”瑾宁示意了一下眼前的棺木,棺木里头躺着的人,“所以,上天给你一点不完满。”   陈梁晖怔怔地看着她,顿时什么都释然了,“你这句话,胜过我读百遍圣贤书,是的,没什么好惋惜,我有父亲疼爱。”   瑾宁扶着他起来,“怎么跟他争执起来了?”   “抢钱,抢郡主送给我的玉坠,银子给了他便罢,玉坠断不能给。”陈梁晖说。   “是郡主送给你的啊?你犯得着抢吗?先叫他拿了去,回头叫我们抢回来就是了,瞧你弄得自己头都破了,郡主知道,得心疼死了。”   陈梁晖道:“我若连郡主送我的东西都护不住,日后如何能护得住她?”   瑾宁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这不解风情的大哥,其实是最温情的。   “郡主会很高兴你这样待她。”   陈梁晖轻声道:“其实,我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要选我,我并不好,说白了,我就是个书呆子,呆子。”   “或许郡主就是喜欢呆子呢。”瑾宁笑了,感情哪里有这么多原因的?   “你……”陈梁晖被她说得笑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想那么多做什么?管她喜欢你什么,她喜欢你就成。”   “你觉得郡主真的喜欢我?”陈梁晖从来羞于问感情的事,但是,着实他也是百思不得解,以郡主的条件,多少王侯将相等着她选,为什么偏看上他了呢?   瑾宁看着他,“信自己的感觉就好,其他什么家世,才能,都不必想太多。”   “嗯!”陈梁晖想了一下,道:“便当她真是戏弄我一场,也不打紧了。”   瑾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认为她是在戏弄你?”   “我只是不信我有这么的好运。”   瑾宁心头微微酸楚,就等同当初她和靖廷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相信上天对她这么好。   她清楚当一个人对忽然到来的幸福感到怀疑和手足无措的时候,其实这人是经历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但凡遇到点如意的事情,便认为是上天恩赐,患得患失起来。   人在幸福之中,其实是最害怕的。   下午,开始飘起了雪花,靖廷从衙门回来,道:“陆大人那边都打点好了,罗公公从这案子里脱身而出,至于陈家那边,但凡在祠堂里大放厥词的,都必须治一个侮辱国公身后名声之罪。”   瑾宁扫落他肩膀的雪花,看着他冷得发红的鼻头,轻声道:“嗯,这里的事情,便交给雷洪,我们入夜就启程。”   这些日子,辛苦他了。   “好,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打点。”靖廷道。   “我不累!”瑾宁摇头,“我跟你一块去。”   “听话!”靖廷板起脸,“你从京城赶过来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过,睡一下,出发我来喊你。”   瑾宁看他严肃的脸,乖巧地道:“那好吧。”   靖廷亲自“押送”她回帐篷里,看着她躺下,才亲了她一口出去了。   瑾宁看着他衣袍随着帐篷落下隐去,她眼圈一红,几乎落了泪。   悲伤的事情很多,但是他在,总让人感到安心。   外头似乎有声音传来,吵得很大声,她听到靖廷下令的声音,轰动声越发厉害。   她闭上眼睛,把外头的喧闹都隔绝在外。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她迷迷糊糊地睡去过,外头已经没有声音了。   可伶进来,哈着寒气道:“起来了,要准备出发了。”   “嗯,方才外头吵什么?”瑾宁坐起身,揉揉眼睛问道。   光芒黯淡,看样子已经将近天黑了。   “陈家那边说要过来拜祭,还吵了起来,那个十二公求大公子,说让大公子去衙门说情,是衙门那边开始抓人了。”   “抓走了吗?”   “抓了好多个,那个十二公求大公子,让大公子不要移送国公爷回京,说国公爷想葬在哪里都可以,大公子不听,他们恼羞成怒又吵了一场,结果被大将军下令全部赶走,好几个不服气的,还被揍了一顿,我可从没见大将军这么生气过,他自己都出手揍人了。”   瑾宁穿好鞋子站起来,道:“他轻易不生气,能惹得他生气,那么陈家的人说话确实很过分了,算了,不管他们闹什么,留下雷洪在这里处理,我们回吧。” 第424章 为他的死难受一阵子   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帐篷只剩下瑾宁睡的这个没有收拾,她起来之后,便立刻有人去收拾了。   周围的邻居也过来帮忙,陈家那边,也开始陆续有人过来相送。   陈家是很大的一个家族,穷苦的也很多,他们多半不理族中的事情,因为他没有他们发言的机会。   在对陈国公的这件事情上,有人心里觉得不平,可没人会发声。   直到闹到现在这样,那些本来对国公爷存着尊敬之心的人都走了出来,一言不发,跟着大部队慢慢地走着。   “等一下,等一下!”   身后传来苍老而急促的声音,瑾宁回头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在两名壮汉的搀扶之下来到。   他身形很瘦小,虚弱得很,穿着一件破烂棉袄,须发花白,脸色蜡黄,看样子是久病之人。   瑾宁不认得他,但是,陈梁晖却认出来了,急忙上前搀扶,“哟,大伯公,您怎么来了?”   那被他称呼为大伯公的老者面露悲痛之色,顿足道:“那些个不肖子孙,竟也不告知我,若不是今日衙门的人来了各家去问,我还不知道国公爷没了,天老爷啊,怎么这么残忍?他那么年轻,是大周的栋梁,怎么就带他走了呢?”   老者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有邻居悄悄告知瑾宁,这位是陈家的老长辈了,但是因为他这房没一个出息的人,所以不被重视,且他久病在床,对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的。   瑾宁听他哭得伤心,便上前拜见,“瑾宁拜见大伯公!”   “瑾宁?”大伯公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想看清楚一点瑾宁,“你……哎,你竟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大伯公就又哭了起来,“你母亲也是个命苦的啊。”   两个壮汉一直安抚,“祖父别伤心了,仔细身子啊。”   大伯公却怒吼了起来,“我死了就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死不起吗?你们一个个都不告诉我,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去祠堂找他们拼命去,十二那个龟孙,我早就瞅他不顺眼了,他是什么新鲜东西啊?为我陈家增了什么光?凭什么他做主不许国公爷进祠堂还不许他葬祖坟里了?”   他吼着,叉腰深呼吸了一口,冲着黑压压的人群里喊,“十二你给我滚出来,看你叔打不打死你,你这龟孙别的做不好,起哄架秧子倒是在行,滚出来,我打死你……”   大伯公骂得脸红脖子粗,方才还蜡黄的脸涨红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几乎掉下来。   十二公没在人群里,他已经被衙门带走问话了。   但是,十二公的家人在,听了大伯公这一番怒吼,谁也不敢上前,静悄悄地溜走了。   陈梁晖眼睛红了,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父亲回到家乡故里,竟然没一个亲人过来拜祭,如今听得大伯公为父亲说几句话,他觉得此番算是完满了。   瑾宁也是如此,当看到陈家人凉薄到了极致,她告诉自己,父亲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亲人。   但是,父亲的根在这里,他遗体送回到这里,即便最后决定回京,有亲人的相送和承认,还是很重要的。   瑾宁握住大伯公的手,道:“谢谢老人家,父亲在天之灵若看到,定十分感激您,他……是陈家的人,他需要陈家人的认可。”   大伯公拍着她的手,怒气消尽,染了悲怆,转脸落泪。   因着大伯公的相送,陈家越来有多的人过来送陈国公这一程。   出霍州城门的时候,瑾宁转身,对着相送的人鞠躬,才踏上归京的道路。   灵柩用八匹马车拉着走在后头,瑾宁和靖廷和可伶可俐坐在马车上,陈梁晖跟着灵柩的马车,军士们策马随行,和来的时候差不多。   可伶得知瑾宁心头疑惑,便下了马车去问陈梁晖,问了之后回来告知瑾宁,“这个大伯公是你们陈家祖伯公嫡出的,但是一直家境贫寒,国公爷回来的时候,时常去探望,你母亲还给过他们家银子和药材,这点恩惠,一直记到了现在。”   瑾宁听得母亲曾关照这一家人,便对可伶道:“你去给雷洪传句话,便说我有心关照他们,银子就不给了,若要奔前程,到京城来找我。”   “这大可不必的。”可伶道,“若要帮忙,给些银子就是。”   “银子只能救急,不救穷。”瑾宁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可伶打趣。   “我母亲曾照顾他们,证明他们做人磊落坦荡,穷也穷得有骨气,且方才大伯公愤怒之言,多少为我父亲挽回了面子,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份情,我得报。”   在瑾宁心里,但凡母亲对待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但凡母亲做过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自小,虽说大娘们也教她做人的道理,但是她性子野,都没记住,前生也好,今生回京之后也罢,总被人说没教养不懂得做人,如今接触母亲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就开始效法模仿,学母亲做人,就像母亲在循循教导一般。   “去吧,照她的话去做。”靖廷握住瑾宁的手,与她相视一笑。   可伶道:“好,我骑马回去转告雷洪。”   吩咐了可伶去找雷洪,再叫可俐先回庄子,原先本打算先叫雷洪回去的,但是因为事儿没正式定下来,靖廷就先拦住了雷洪,如今雷洪在霍州处理官司的事情,可俐就得先回京了。   马车内,便只要夫妇两人。   一路颠簸,马车并不舒服,寒风嗖嗖,雪纷纷扬扬,卷入帘内。   靖廷抱着她,用披风裹着她的身子,轻声道:“睡一下。”   “睡不着。”瑾宁伏在他的胸口,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头难受,“靖廷,咱们都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靖廷心中一紧,“你还有我,还有很多疼爱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很多人疼爱我们,但是,总有一些人,是无法替代的。”瑾宁说。   靖廷不语,眸色沉沉,是啊,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可有什么办法?   他抱紧了她,铁手梳着她的头发。   “我没事,别担心我,我只是……觉得该为他的离去,难受一阵子,这是我仅能做的了。” 第425章 老太太快不行了   陈国公的死,本想是瞒着老太太的。   按照瑾宁的计划,此事确实也能瞒得过去,毕竟,挑选的坟地距离住的地方很远,老太太是断不能过去的。   可因着用枣庄里的长工去修建坟墓,老太太这日兴致好,刚好雪停了,便让大将军与她一同出去走走。   她其实也不太能走动了,勉强走几步便得推着走,要推着走就必须走大路,结果,便遇见回来吃中饭的长工。   老太太因着心情好,便问了一名少年,“这会儿山上还有什么活儿做?”   大将军想着瑾宁应该早就吩咐过了,所以也没阻拦。   结果,这少年一时不记得,竟冲口而出,“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去修坟。”   老太太一怔,“修坟?”   大将军连忙就道:“修什么坟?是去开垦,这不,明年开春得再种枣子树吗?这后生,说话也不会说,赶紧回去吃饭。”   少年这才想起管事的吩咐,脸色一慌,“是,是去开垦。”   老太太微笑道:“嗯,那回吧,快吃饭去。”   “是,是!”少年连忙就走了。   老太太慢慢地走了两步,扶着一株枣子树看着大将军,眸子哀伤,“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你能让我葬在这枣庄里,也好,也好,这里我甚是喜欢。”   “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是为你修坟?”大将军皱眉道,“不可胡思乱想,那后生胡说八道。”   老太太执着他的手,温言道:“ 你我之间,难道还忌讳这种话题吗?年轻的时候,我们说两人在一起,是要相守到白头的,这福分我有,我们两人从青衣少年走到如今,白发苍苍,我心里感恩,到如今,我觉得最美好的话莫过于死的时候,能在你挚爱的人身边,能有人为你执葬,我是真的满足了。”   大将军看着泪眼婆娑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足?只是,人间的缘分,怎么就那么短啊?”   “是啊,”老太太怅然若失,“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山中这十天八日,也高兴,高兴得差点忘记了自己即将要走了,今日若不是遇见为我修坟的人,怕都记不起来这事,我这倏然回望,这辈子,就这样了?真不舍啊。”   “不是为你修坟,你不要乱想。”大将军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过去坐下来,“天气冷,我们回去。”   “我想看看我葬在哪里,你领我去吧。”老太太说。   “不是!”大将军听得她说这些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刺耳。   “人死了,不知道自己葬在哪里,但是我如今还活着,我能看见,就让我看一眼。”老太太却犯了固执。   “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老太太站起来,“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个寻去,到底是我葬身之处,我便不信我寻不着。”   说着,她便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大将军只得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真不是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伤心难过。”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他,“你说真的?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大将军扶着她再坐下来,自己蹲下来在她的面前与她对视,轻轻地叹气,“是你女婿的,他走了,雪球说把他与甄依合葬在这枣庄里,那些长工,是为他修坟。”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眸子沉暗了下来,“可不许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也不能诅咒他啊,他到底是雪球的父亲,是至亲的人了。”   大将军反握住她的手,“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瑾宁这丫头不守孝送葬,结果,被人告到了圣上跟前,瑾宁这丫头倔强,不说明缘由,抗旨不遵被拿下打入了天牢,你女婿便自缢上奏,把那老毒妇如何谋害甄依,如何想截杀瑾宁的事情都说了,这才把瑾宁救了出来。”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他,两行泪水悄然跌出,“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这不就是怕你受不住,没敢告诉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瑾宁上次来,这事就发生了是不是?”   “是的。”   老太太呜咽了一声,“我就看着她不对劲,那眼睛肿肿的,总是自个闷在一边不说话,便是陪着我,也没了往日的欢笑,这丫头,她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她难受,到底,你女婿是为她去的。”大将军感慨地道。   “怎么办呢?你说叫这丫头怎么办呢?她父亲走了,我……我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这丫头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老太太心里堵得难受,身子也是一时冷一时热,想着她走后,瑾宁还有几个人疼爱?十六年的缺失,短短数月的陪伴,便是永久的生离死别。   老太太心底尖锐般痛,血气竟一度翻涌,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自打吃了郡主给的药,便不曾吐过血,这一下,可直接吓坏了大将军,抱起她就往庄子里回去。   回到庄子里,大将军把老太太放回床上,便怎么也叫不醒她,大将军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虽知道那日会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来的时候,他原来没办法接受。   他手哆嗦着,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眼前不断地发黑,他扶住床板慢慢地坐下来,努力稳住不让自己昏过去。   还是孟大娘先反应过来,急声道:“大将军,三小姐和姑爷就在山上,先通知了吧,再命人下山到大将军府去请大夫来。”   “是……”大将军慢慢地抬手,艰难地道:“快去!”   瑾宁和靖廷就在山上修坟,既然选择了回来庄子里安葬,所以也不管什么风俗了,瑾宁亲自为父母修坟。   远远地,只见老杨头奔过来,瑾宁心中咯噔了一下,快步跑过去,也不等老杨头说话,她就急慌了道:“是不是老太太出事了?”   “是,是,快回去,老太太吐血昏过去了。”   瑾宁双眼一黑,脚下一软,求救地回头看着靖廷,靖廷却已经丢下了东西,一手抱起虚软的她疾步在这山间里跑着。 第426章 兴许还有一个办法   回到庄子里,便见已经乱成一片。   孟大娘把庄子里所有的药油都拿了过来,在老太太的额头和人中揉了一遍,人没醒来,倒是把大将军吓糊涂了。   他坐在床边,拉住老太太的手,人怔忡过去,瑾宁哭着过来先看了老太太,见外公似乎不知人事,喊了两声,他没反应过来,瑾宁双腿一软,哭着跪了下来,“外公,您可别再吓我了。”   靖廷见状,在大将军的大穴上拍了两下,这才叫他回了神。   他怔怔地看着瑾宁,眸子悲苦沉痛,“雪球啊,你婆儿快不行了,怕是不行了,这一天来了。”   瑾宁听这话,心里揪痛得不得了,她哪里见过外公这样子?他的英勇果敢,全部来自于他身后的这个女人。   如今这女人要走了,他也倾塌了。   “你……你快叫叫她,留着她,她最放心不下你!”大将军哆嗦着嘴唇,拉住瑾宁的手便让她去喊老太太。   近乎是求救般地看着瑾宁,他盼着奇迹。   瑾宁看着老太太闭合的眼睛,呼吸十分轻微,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跪趴在她身边,双手托住她的脸,“别睡,婆儿起来,这大晴天的,咱出去看雪,你别睡,你睡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靖廷抱住哭得抽气的瑾宁,他也说不出安慰之言,看到老太太这样他心里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看到老将军那一副彷徨无助的脸,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石头一样不敢动弹,也不敢松开老太太的手,唯恐这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了。   被遗弃在人间的人,才是最难受的。   老夫人的随身嬷嬷熬了药端上来,这药是原先郡主开的,说是严重的时候才喝,这药要么能缓几日,要么能叫她走得舒适一些。   瑾宁抱起坐在床头,抱起老夫人,靖廷负责喂药,但是这药喂进去,却从嘴角两边流出来,她喝不进去,连喝药的意识都没有了。   老将军看着,忽地呜咽一声,“你喝啊,你快喝啊这药喝了就能好,快喝啊。”   他拽住她的手,拉了一下沙哑地道:“你快喝,喝了张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也好。”   靖廷喂进去,药还是从嘴角流下,瑾宁手捧着她嘴角滴下来的药汁,整个人都慌了。   “算了,不要喂了,别为难她。”大将军忽然疲惫地说,他眼底的光芒尽然失去,灰沉黯淡,他坐了过来,轻轻地抱过老太太,对瑾宁道:“她累了,先让她躺一会儿,她撑得太辛苦了,她撑了许多年了,让她歇着,我陪着她,你们都出去吧。”   瑾宁哭着,不愿意离去。   孟大娘说:“老将军,不如再熬一次药,试试能不能喂下去。”   他忽然抬起头瞪着孟大娘,眼睛发红,像一头负伤的野兽,“不,都不许难为她,出去,都出去,也不许哭,她还没走,她还在。”   靖廷轻轻抱着瑾宁的肩膀,道:“我们先出去,让外公好好地陪陪婆儿。”   瑾宁忍住眼泪,看着床上那紧紧抱着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心如刀割,死亡,怎可如此霸道?   靖廷牵着她走出去,屋中的人也都跟着出去了,如今在郡主没到之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瑾宁坐在屋外的墙角边上,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泪水擦干了又落下,靖廷陪着她坐,为她擦眼泪,搓着她冰冷的手,抱着她发抖的身子,却不发一言。   到了傍晚,甄家的人带着瑞清郡主赶到。   瑞清郡主瞧了瑾宁一眼,也不言语,进了屋中。   靖廷连忙拉着瑾宁起来,两人跟着大家一同进去。   大将军看到瑞清郡主来,这才慢慢地放下了老太太,慢慢地下了床,像个无措的孩子般道:“她吐血了,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就不醒来,到现在还一句话没跟我说过,你快看看她。”   瑞清郡主看到老太太的鼻息呼吸,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坐在了床边诊脉。   扣脉之后,她脸色就微变了。   瑾宁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整个人的重量都是靖廷支撑着。   瑞清郡主移开了手,没看着任何人,只是低头取出针包,道:“为她准备身后之事吧,就这一两天了。”   这话何其残酷?   如同在众人头上炸了一道惊雷,炸得大家神思粉碎。   大舅妈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问道:“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这才过去没几天啊。”   “病情急转直下,她呼吸很弱了,看样子,怕是连明日都未必能熬到,今晚,你们都陪着她,我给她用针,看能不能醒过来,若醒不来……”   老将军面如死灰,一片绝望。   “真的没法子了?”瑾宁擦了眼泪问道。   “我是没法子了。”瑞清郡主摇摇头道。   在场的人听了这句话,都一片静默。   若说瑞清郡主都没办法了,外间的大夫,更没办法的。   但是,靖廷却听出了门道,立刻问道:“你没法子了,有人有法子,是不是?”   瑞清郡主沉默了一下,在众人的盯视下,她才慢慢地道:“不能说有法子,只能说有机会吧,但是,这机会也得看她给不给。”   “谁?”瑾宁猛地抓住瑞清郡主的手,急切地道:“我去求,你告诉我,谁有法子?”   瑞清郡主看着她,有些为难,“你别问了,这未必是个法子,弄不好,还搭进去一条命。”   “我不怕,你说,你快说!”瑾宁急道。   “是啊,郡主,你快说,有什么法子?”甄家的人也连忙追问。   大将军看着众人,沉声道:“你们出去,我来问郡主。”   靖廷一手拖着郡主往外走,“谁都不许跟着,我来问。”   郡主说,或许会搭进去一条人命,那么就是说这个法子很危险,他不能让瑾宁冒险,宁可他去。   瑾宁追出去,靖廷厉声道:“可伶可俐,拦下她!”   可伶可俐闻言,立刻上前拖住瑾宁,瑾宁怒道:“你们是我的人,怎么听他的啊?”   可伶道:“先让大将军去问,问到了总会跟大家商量的,你可不能着急。” 第427章 她要去   靖廷拉着瑞清郡主走到了草垛外,问道:“瑞清,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法子?”   瑞清无奈地道:“靖廷,我便是告诉了你也没用,这法子,还真是非瑾宁不可。”   “怎么说?”靖廷一怔。   瑞清郡主道:“老夫人的病情其实已经很严重,是油尽灯枯了,要彻底治愈几乎不可能,只能想法子延长她的寿命。”   “你快说这法子啊。”靖廷也急了。   瑞清郡主只得道:“我先说明白,这法子十分凶险,你自己琢磨着跟不跟瑾宁说,你知道赤山吗?赤山上有一个叫驼子罗的人养了一窝蛇,其中有一条朱红色的蛇是他用各种名贵药材喂养长大的,若能问得他拿这条蛇的两滴血做药引,老太太便有救。”   “驼子罗?”靖廷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个人,此人有三痴,一痴武,二痴女,三痴食,且有三不讲,一不讲人情,二不讲道理,三不与男人说话。   所以,瑞清郡主说此事非瑾宁不可,还真是如此。   不过,单单应付驼子罗还不是最凶险的,毕竟,但凡是人就有弱点。   “你说有可能会搭上一条人命,是什么意思?”靖廷问道。   瑞清郡主道:“这条赤红蛇毒性很强,一旦被咬,神仙难救,便是驼子罗自己都没办法解毒,所以说最后就算过了驼子罗这一关,也未必能顺利取得赤红蛇的血,告不告诉瑾宁,你自己决定。”   “我知道了!”靖廷道。   瑞清郡主看着他为难的脸,苦笑一声,“这法子,我一直不愿意说,就是因为这真的几乎就是一命换一命了。”   靖廷道:“我想一想。”   “你如果有打算救老太太,就千万不可自己去赤山,驼子罗不见男人,你惹恼了他,瑾宁就算想去冒险,也没机会了。”瑞清郡主警告道。   靖廷道:“我知道。”   靖廷对驼子罗很熟悉,南监曾与他打过交道,他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且很讲原则,不与他说过一句话,当时是缉凶到了赤山,打过两场,分不出输赢,最后,为了逼退南监的人,他竟然放火烧山,且用巨石拦阻上山的路。   所以,如果自己贸贸然再去,他势必会再次封路,那就没商量了。   “你心里有决定了?”瑞清郡主问道。   靖廷看着她,“我不可能不告知瑾宁的。”   瑞清郡主一怔,“那可是要命的买卖。”   “老太太是瑾宁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拼了这条命,也会希望救到老太太,且她知道有法子,我若不说,她肯定不依,老太太若真的去了,她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快活,做人但求无愧于心,瑾宁若决定去,我只会支持她。”   瑞清郡主欣赏地看着他,“没想到你们如此坦荡,这样很好。”   “我与她,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对我们而言,不可怕,怕的是我们留不住想留的人,亲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靖廷说。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便没什么不能跟她说的了,我们进去商量吧。”瑞清郡主道。   “好!”靖廷说。   结果,两人进去,在屋子里一说,所有人都反对。   尤其大将军,一口就拒绝了,“驼子罗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此人不可打交道,赤红蛇更不能接触,赤红蛇凶悍异常,除了喂养它的人,谁都不可碰触,更不要说拿下它来放血,这别救不了她婆儿还搭上她的性命。”   “没错,不能去!”甄士安也断然道:“妹夫和妹妹就她一个女儿了,若她有什么不测,甄家没办法跟泉下的人交代,不能去,要去,也是我们甄家的男儿去。”   “男人去不得。”瑞清郡主再次警告,“南监上次挑衅过他,他对男人反感得很,若要救老太太就必须谨记这点,不可让他看到有男人上去,否则,一切免谈。”   “试试也不成吗?”甄士安怔了一下问道。   “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这法子我早就说了。”瑞清郡主看着他们,厉声道:“这事太后也知道,她叮嘱过不可告知瑾宁,她知道很危险,不想瑾宁涉险,我如今告知了你们,也是违背了太后的意思。”   靖廷问道:“太后认识这个驼子罗吗?”   “不知道,就算太后认识,大概她也不会出面,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合适插手的。”   靖廷点点头,“明白。”   他越过瑞清郡主,看向她身后的瑾宁。   瑾宁脸上是坚定的神色,“我要去,谁也劝不了我。”   靖廷走过去看着她,眉目柔和而担忧,“我知道你一定会去,但是,务必答应我,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甄士安反对,“不可,不准去。”   所有人都反对,都劝说瑾宁不要去,老将军甚至下了严令,道:“你若敢去,我便与你断绝关系。”   瑾宁不听,转身离开了。   “靖廷,拦住她!”老将军立刻吩咐道。   靖廷道:“是!”   他转身追了过去。   夫妇二人,快速往外走。   “我南监里有赤山的地图,我回去拿给你,我跟驼子罗过过招,我们一路上说。”靖廷道。   “好!”瑾宁知道他不会反对,也很感恩他事事都支持自己。   “老太太那边,暂时不必担心,瑞清郡主会想办法拖着,能等到你赶回来,你记住,千万不可逞强也不可心急,驼子罗不好应付,赤红蛇也不好对付。”   两人走到外头,牵马而出,一同翻身上马,策马扬鞭便下山去。   枣庄里,大家等了一会儿没见瑾宁他们回来,便叫了孟大娘去看看,孟大娘跑出去,哪里见还有人?连忙就回去禀报老将军。   老将军急了,对甄士安和几个孙子道:“赶紧下山,把人给拦下来,这个靖廷,我真是错信了他,叫他拦人,他倒好,跟着去了。”   甄士安带着儿子侄子就牵马追下山去。   只是,靖廷和瑾宁知道他们会追上来,早就加快而去,且抄了一条小道,他们哪里追得上来? 第428章 上赤山   回到南监,两人进去与苏意一说,苏意沉默了一下,便道:“我不反对,但是,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知道!”瑾宁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还真怕师父反对。   苏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做人就得有担当,你便是女子,也该如此,若因自己是女子便想逃避责任让男人承担一切,那是自轻,不是自爱。”   苏意是一个特别矛盾的人,至少,在对待瑾宁的态度是这样。   他其实希望一直保护瑾宁,但是,又觉得此女不凡,她自当有一番历练,能成大器,因此,既想保护她,又想让她飞翔。   知道此番去赤山凶险,但是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成全她的这份孝心。   靖廷已经在整合路线图,他重新画了一份,把现有的路线图修正之后,重新添加了一条小道,这是他之前去赤山的时候发现的,且小道虽说崎岖一些,可沿路上山没有太多毒蛇,因为,正道的毒蛇都是驼子罗放在那里用于守住上山的路。   “瑾宁,你过来!”画好之后,靖廷招手让她过去。   “你从赤山的左侧上,赤山底下有一个茶摊,你最好避过老板的视线,这个老板是驼子罗的仆人,在山下放哨的,驼子罗养了很多蛇和珍禽异兽,所以他会很防备有人上去偷,正道一路都设下了不少陷阱,但是左侧的这条小路,因没被什么人发现,所以他的布防不多,顶多就是偶尔有几条毒蛇,不过,小道崎岖,且右侧临悬崖,你一定要小心,小道是无法策马上去的,我能陪着你潜伏而上。”   瑾宁连忙道:“不,你不要陪我去,若叫他发现,那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放心,我只是尾随着你去,不会叫人发现。”靖廷说。   “不,你不能跟我去,这一路凶险异常……”   靖廷看着她,坚决地道:“就这么决定了,不容反对。”   瑾宁还想劝说,苏意冷着脸道:“废话什么?出发!”   瑾宁看着苏意,苏意却看着靖廷,道:“有些事情,不用跟着这些女人废话,直接下命令。”   “知道!”靖廷一副受教的表情。   瑾宁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人,只能是同意了。   决定之后,靖廷便马上出发。   可伶可俐早就喂了马儿,牵在门口外,两人出门上马,看到甄家几人追了过来,他们是先去了国公府再去了侯府找两人,都没找到,这才猜测在南监,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出发。   “可伶可俐,拦下,不许他们追上来。”靖廷的声音随着寒风飘回来。   可伶可俐连忙回去抬了一条巨大的木方出去,截断了甄家的路。   甄士安策停了马,翻身而下,怒道:“可伶可俐,不可胡闹,他们去赤山,是拿脑袋冒险。”   “甄将军,我们奉命行事,得罪了!”可俐直接就坐在了木方之上,不许甄家的人来抬。   甄大哥道:“父亲,不必从这里过,我们绕道去追。”   “你们最好不要追了,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若追过去,反而容易被驼子罗的人发现,不利于郡主上赤山。”   甄士安跺脚,“哎,怎么就拦不住?她再出点什么事,可就大乱了。”   甄士安说完,见都来到南监了,便先打发儿子们回去,自己进去跟苏意说几句话。   进了南监,他就发难了,冲着苏意一顿好骂,“你说你这个做师父的,她都来到这里了,你怎么就拦不住她呢?”   “我为什么要拦她?甄兄,你别太担心,她这人命大得很,会回来的。”   甄士安见他还不甚在乎的样子,不禁气道:“瑞清郡主都说了,这个驼子罗是十分危险的,赤山一般人也上不得,她再命大,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啊。”   “不可小看女子,瑾宁犯凶的时候,能顶十个男子呢。”苏意见他又是担忧又是焦虑的,便笑着劝道:“好了,你先坐下来喝口水,如今担心也无用啊,人都去了,只能是盼着她平安回来,且靖廷是跟着去的,真有危险,靖廷能出手相助,就算拿不到赤红蛇的血,她平安退回来是没问题的。”   甄士安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靖廷尾随而去,又不能真的上山,总之,危险还是很大,老太太如今是没醒来,若醒来知道,怕是这口气就提不上来了。”   “走,我陪你一同去枣庄,在枣庄等着瑾宁回来。”苏意道。   甄士安拦下他,“别啊,回枣庄做什么?我们想办法去赤山。”   “我们去赤山是添乱,瑾宁一个人去就成,人太多,反而不好办事,驼子罗他不会杀人,瑾宁顶多是拿不到赤红蛇的血,没其他危险。”   苏意好说歹说了一顿,这才劝得甄士安与他一同去枣庄。   出门之前,苏意叫了可伶可俐来,吩咐道:“你们现在可以去了,记住,从正道上去,雄黄粉都带了吗?你们不必杀蛇,驱退就行,上到山上,若见到驼子罗,你们也不要招惹,只是说好奇上来看看,他赶你们走的时候,你们就绕到后山去潜伏,那蛇窝就在后山,如果瑾宁真的进了蛇窝,遇到凶险,你们就往蛇窝里撒毒粉,撒毒粉之前,记得叫一声瑾宁屏息,你们杀了他的毒蛇,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你放心,靖廷就在附近,他能为你们抵挡着驼子罗,你们抓紧逃命就是,他是不会下山的。”   “知道了!”可伶可俐道,说完,这两人立刻出发。   甄士安听得苏意这样吩咐,才知道他已经做好了计划,心中稍安。   靖廷夫妇一路策马而去,到了赤山前,两人果然看到一个茶摊,但是两人都没歇脚,直接策马过去了,只当做是过路的。   绕过了茶摊,两人先下了一个小山坳,把马儿牵好,再徒步走回官道上,饶道左侧,一前一后地上山。   瑾宁一路上去,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小道,只能说是野草没有那么高,且都不尽然是陡坡,能走得上去。 第429章 见到驼子罗   幸好的是,翻山越岭是她的强项,因此,这一路上去,也没什么阻碍。   整个京城,都几乎是光秃秃的,但是这里却没有,野草虽说不如春夏日般绿,但是也不是全然枯黄枯死。   这条道,除了野草之外,很少树木,冰没有全部覆盖,露出的泥土是赤红色的。   想必是因此得名为赤山。   偶尔干枯的草丛里有几条蛇出没,这大冬天的,蛇都应该是冬眠了,但是这些蛇竟然还出来活动,着实叫人奇怪。   不过仔细一想就不奇怪了,这驼子罗是训蛇的,定有法子唤醒冬眠的蛇为他所用。   不过,冬蛇懒洋洋,几乎不具备攻击性,瑾宁觉得奇怪,这些蛇都不来攻击她,为何驼子罗要让蛇在此?   越往山上走,气温越低,到处都开始结冰,野草也都没了,但是却能看到蛇在冰上滑过,瑾宁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禁也诧异得很。   她估摸着靖廷必须隐藏在底下,不可上到这层冰山来,否则他无法藏身,一定会被发现的。   只是这些蛇一直跟着瑾宁,甚至有些越过她,这就叫她费解了。   当瑾宁抵达赤山顶峰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持着剑立于冰上,她就明白过来了。   蛇不是用来防御,是用来报信的。   用蛇来做侦查,瑾宁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人。   “滚一边去站着!”长剑指向瑾宁的脑袋,伴随着冰冷的声音响起。   瑾宁双手举起,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是一个面相清癯的中年人,身穿白衣,白色的衣裳几乎与他身后的冰雪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很冷峻,眸子若寒冰般深沉寒冷,鹰鼻微勾,似乎不像是大周人士。   约莫是四十岁上下,但是鬓前发白,眉头上有很重的川字痕,所以,也未必是四十岁,或许更老。   他的站姿已经很直了,可后背还是看出微微的驼弯,看来,此人就是驼子罗无疑了。   瑾宁想起靖廷说驼子罗有三痴,一武功,二女色,三美食,但是看他的面容,反倒像是那种什么都不求的方外之人。   至于那三不,一不讲人情,二不讲道理,这看着反而像。   “叫什么鬼?来赤山做什么?”剑尖几乎直抵瑾宁的眉心,瑾宁一路爬上来,出了点汗,如今站定,被寒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冰冷,加上被剑指着眉心,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叫陈瑾宁,听闻山上有一个高手前辈,特来跟前辈请教的!”瑾宁按照靖廷教的来说。   “你?”   他盯着瑾宁,眸子冷得如这山上的冰,带着不屑之色,“就凭你?也配来跟我讨教?先报上家门!”   瑾宁慢慢地转头,却被他厉喝一声,“不许动!”   瑾宁只得垂下手道:“我叫陈瑾宁,父亲是当朝国公陈守业,外祖父是甄大将军。”   驼子罗听得此言,声音再冷了几度,“你是陈守业的女儿?你的母亲可是那臭婆娘甄依?”   “我母亲是甄依,但不是臭婆娘,请你慎言!”瑾宁愠道。   驼子罗冷笑一声,“你被人用剑指着脑袋,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你竟然敢还甩脸子?看来,果然是甄依那臭婆娘的女儿无疑了。”   “不许你这样说我母亲!”瑾宁大怒。   剑尖抵住了瑾宁的眉心,印入了皮肉,有血渗出,迅速凝结成冰,止住了血。   “再吼一句,我叫你横尸当场!”驼子罗冰冷地道。   瑾宁暗暗着急,这人莫非和父亲母亲有仇?   若是这样,没办法说服他把赤红蛇给自己,自己不妨先服个软,再图后计。   于是,她低眉顺眼地道:“对不起,是晚辈太过无礼了,罗前辈见谅!”   剑从她眉心处移开,驼子罗哼了一声,“滚下去!”   瑾宁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驼子罗,道:“前辈,我是来讨教的,您若不出手,我绝不下山。”   “凭你还没资格来跟我过招!”驼子罗把剑收回剑鞘里,“我今日心情还不错,你趁早滚,若我改变主意,你这条命就丢在这里了。”   他吹了一下口哨,便见蛇全部都往他的身边涌去,竖起蛇头对着瑾宁。   瑾宁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忽然想起陈幸如被靖国侯夫人的蛇围困那一次。   靖国候夫人认识他吗?   或许是认识的,但是肯定没什么交情,因为若有交情,靖国候夫人大概会为她出这个面。   而更有可能,两人有仇。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说:“你这些蛇儿倒是奇怪,大冬天的不睡觉,还出来活动,方才前辈吹口哨,它们是都听前辈的命令?和靖国候夫人阿蛇训练蛇的时候有些相似啊。”   驼子罗闻言,脸色阴沉下来,“你认识她?”   瑾宁点头,“认识!”   “她是你的谁?”口气有些恶劣。   瑾宁可不敢说跟她很熟,马上要对亲戚。   “不算谁,就是认识,这一次我来,也是她授意的,她说赤山上有一个人,武功很高,让我上来讨教。”   “是她让你来杀我的吧?”驼子罗恶狠狠地道,“这臭女人,好狠心,我都避到这赤山上来了,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果然是有仇!   瑾宁扬起脸,有些无措茫然,“她没让我来杀您啊?她只是说您武功高强,叫我前来讨教。”   “她无端端叫你上赤山,你就上赤山,你还说跟她没什么关系?对了,你是甄依那臭婆娘的女儿,你自然跟她有交情。”驼子罗怒道。   瑾宁听了他的话,暗揣:原来不是母亲得罪过他,而靖国候夫人得罪过他,因母亲当年与靖国候夫人交好,所以,他就连带迁怒了母亲。   当年他与靖国候夫人到底是有什么恩怨?   是因为训蛇?   她想起瑞清郡主说,太后也知道这个救婆儿的法子,但是太后没说,因为太后知道会有生命的危险。   如此说来,这恩怨怕不是寻常的恩怨。   瑾宁道:“我是在青州长大的,不知道母亲跟靖国候夫人的交情,我只是自小醉心武学,听得靖国候夫人说赤山上有高人,我自然是要来的。”   驼子罗显然不信,不过,他还是问道:“她叫你来除了跟我过招之外,还叫你做什么?”   瑾宁脑子飞快地转着,道:“她说我一定能打赢你,有一句话,她说要你输了之后才能告知你的。”   “什么话?”驼子罗怒问道。   瑾宁摇头道:“对不住我如今还没打输你,这句话我不能说。”   “说!”驼子罗恶狠狠地看着她,“你若不说,我立刻就把你扔下山去,叫你粉身碎骨。” 第430章 你回去吧   瑾宁轻声叹息,“想不到前辈如此执拗,亏我来之前,还跟御厨做了几道好菜,打算与前辈共饮一杯,畅论武功的。”   驼子罗冷笑,“宫中的御膳,有什么好吃的?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宫中那些冷冰冰一点味道都没有的御膳。”   瑾宁一怔,吃惯御厨的?莫非是宫中出来的人?   其实瑾宁哪里懂得什么御厨?不过是想着他喜欢美食,而她认为天下间最好的美食,应该是御厨的。   没想到他竟然不卖账。   她努力搜索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只可惜,她对食物从来都没有太高的要求,在庄子里的时候,齐大娘倒是教过她做元宵,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元宵,只可惜,这些东西,哪里入得了一个吃尽天下美食的人眼里?   至于他的三个爱好,武功,女色,武功他不愿意与自己打,女色……看样子他也看不上自己的容貌,美食无从下手。   真是一时费煞思量。   “你说不说?”驼子罗逼问道。   瑾宁想起靖廷说他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那自己应该能在他手下走一阵子。   要一个武痴对自己的武功感兴趣,那就一定要以招式吸引他的注意。   他不动手,她可以先动手。   心念一动,她倏然从腰间抽出鞭子,凌空飞出,驼子罗身形飘起,轻轻松松地躲过,但是神色却陡然大怒,狠声道:“在赤山上,你也敢这般放肆?看来,果真是那毒妇叫你来的。”   他一掌托出,掌风凌厉直扑瑾宁的胸口,瑾宁顿时觉得狂风骤起,呼吸都几乎窒息,她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驼子罗的内力如此惊人。   瑾宁御风后退,迅速避过这一掌,她还没稳住,驼子罗的剑已经出鞘,且直逼她眉心而来。   瑾宁鞭子如蛇般卷出,缠住他的剑,用力一扯,竟是纹丝未动。   瑾宁轻身而起,踩着他的剑飞踢过去,瑾宁的速度很快,她是擅长打近身战的,讲究的是迅速击倒敌人甚至是诛杀敌人,因此出招十分凶狠。   这一飞一踢之间,便处处露杀招,不是冲驼子罗的眉心便是冲他的胸口。   驼子罗见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反而来了兴趣。   本来以为女子出招,多半是花拳绣腿,便是真有懂得武功的,也十分讲究招式,瑾宁这种完全不按照招式出手,让他觉得新鲜。   他开始放慢,试探瑾宁的斤两。   瑾宁的打法,没有慢下来,反而,乘胜追击,一路逼得驼子罗无法试探,甚至要出手还击。   如此过了有百余招,瑾宁已经微微喘气,但是驼子罗仍游刃有余。   瑾宁估摸着自己再打下去,必定耗光体力,她看驼子罗的出招,想必,能为自己换来下一个机会了。   所以,她飞身退后,落在了地上,举手道:“停!”   驼子罗冷笑一声,“这就不打了?我才刚来了兴致。”   瑾宁喘着气,“我不是前辈的对手,我认输了。”   驼子罗把剑一收,看着她的眼神也没那么冰冷了,“能在我手底下走满百招,你也不是花拳绣腿,上过阵?”   瑾宁一怔,“前辈怎么知道?”   “看你的打法便知道。”驼子罗淡淡地说,“你上赤山,为什么来?不许说谎,否则,我还赶你下山去。”   瑾宁听得有商量,自然不敢再撒谎,道:“实不相瞒,我外婆身患重病,非前辈的赤红蛇血不可,所以我贸贸然上山打扰前辈,实在是情非得已,至于所谓靖国候夫人带话,是我杜撰的。”   “赤红蛇?”驼子罗盯着她,“叫你来的人可曾告诉过你,要取得赤红蛇的血,便有可能赔上你的性命?”   “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驼子罗诧异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一点,“你的外婆?你是甄依的女儿,你的外婆,是甄大将军的夫人?”   “是!”瑾宁道。   “她……重病么?”   瑾宁沉重地道:“大夫说,若取不到赤红蛇的血,怕是熬不过明日了。”   驼子罗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赤红蛇的血不容易取,便是我,也取不到,你回去吧,别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前辈,我求你救我外婆一命!”瑾宁双腿一屈,跪了下去。   她素来倔强,从不轻易求人,也不轻易跪人,这一跪,实在是她耗不起了,如今夜色渐渐靠拢,若再费劲说服驼子罗,她怕就算最终取得赤红蛇的血,也无法救得了婆儿。   她眼中泛着泪花,和方才打斗的时候截然不同,驼子罗看着她,轻轻叹气,“回吧,要赤红蛇的血,不能商量!”   说完,他背剑而去。   瑾宁站起来追上去,急声道:“前辈,我知道取赤红蛇的血危险,但是我自有法子,您只需要带我去蛇窟,生死由天,我不怪任何人。”   驼子罗忽然转身怒道:“你这个女娃娃,怎地这般不懂事?这人世间,生死是有定数的,你外婆的命到了,那她就该走,你还年轻,为了你外婆,赔上你的性命,值得么?走吧,别再来,如此执拗,成不了大事。”   “我不要成大事,我只要救我外婆。”瑾宁拉住他的手臂,又是一跪,这一跪,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我这辈子,亲人缘薄,母亲早逝,父亲也于近日过世,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我外婆走,哪怕只有丁点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驼子罗似乎有些动容,凝望了她片刻,终究,也还是摇摇头,“你回吧,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谁都降服不了赤红蛇。”   瑾宁见他如此坚决,不禁扬声道:“你不是憎恨我母亲憎恨靖国候夫人吗?既然如此,你何必怜惜我的生命?让我去抓赤红蛇,给赤红蛇咬死岂不是更顺遂了你的意?”   驼子罗淡淡地道:“小女娃儿,你的这些伎俩,对我无用,我恩怨分明,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你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女将,大周难得一见,我怜惜你的性命,你该感恩才是,回吧,不要再说了。”   瑾宁看着他脚下的蛇渐渐散去,而他已经轻身而起,身形掠过白茫茫一片的山地,片刻不知所踪。   瑾宁大惊,放声喊道:“前辈,你出来,前辈!”   她朝驼子罗消失的方向跑过去,一路跑一路喊,沿途,有很多蛇拦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忌惮她身上的雄黄气味还是忌惮她的焦虑情急之气,竟也不上前攻击。   瑾宁追着跑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竟连房屋都没见到一所,更不要说驼子罗的人了。   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没有月亮的山巅,也不算特别漆黑,但是她的心却黑沉到了极点,不由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431章 她做的元宵   哭了一会儿,便见有人轻身落下,瑾宁以为是靖廷,殊不知,抬头一看,依稀可辩竟然是驼子罗。   她连忙擦干眼泪爬起来,“前辈!”   驼子罗淡淡地道:“我饿了,你是不是会做饭?跟我来吧!”   瑾宁连忙点头,“好,好!”   她哭得眼睛红肿,跟着他去的时候,踩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竟差点摔倒。   驼子罗伸手拉了她一把,没好气地道:“就你这样,还说下蛇窟?还没到蛇窟就被毒蛇咬死了。”   瑾宁闻言,大喜,“前辈是答应了?”   “没答应!”驼子罗淡淡地道。   瑾宁没放弃,想着一会儿继续纠缠,如今天色已晚,她时间不多了,却知道不能心急,否则惹怒了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一路跟着他走,走了大约一炷香,看到前面有一所木屋。   木屋不大,进了之后便是一个院子,空无一物,白茫茫的雪覆盖地面,没有干枯的花木。   右侧是一个厨房,很大的厨房,比正屋还要大。   正屋,其实就是他的寝室,一张桌子,一张床一张椅子,一个柜子,再没多余的物什了。   “坐!”驼子罗指着椅子道。   瑾宁坐下来,揉了一下眼睛,方才大哭了一场,眼睛都肿,鼻子发红,嘴唇发紫,一副狼狈的样子,倒是楚楚可怜。   驼子罗多点了一盏灯,照得屋中通亮,回头瞧了她一眼,“你外婆,什么病?”   瑾宁吸吸鼻子道:“她身体常年不好,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靠吃药支撑过来,她就断不了药,这么多年,她陪着外公在边城,边城风沙大,她是靠着意志力支撑过来的,不想拖外公后腿。”   瑾宁觉得他对武将是有一份敬意的,方才打的时候,看出了她的打法,推断她是武将,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对话。   因此,瑾宁有意无意地提了一下外公在边城的事情。   果不其然,驼子罗似有轻叹,“她的身子素来不好,在京城的时候便长期吃药,去边城,哪里受得住?”   瑾宁听这话,有些诧异,他似乎与外婆很熟悉,他到底是谁?   按说和京中的人应该没有什么联系吧?否则为什么师父和瑞清郡主都不说?   而且,若真的认识外婆,外公也该认识的啊。   “您……认识我外婆?”瑾宁问道。   驼子罗淡淡地道:“你外公外婆谁不认识?你外公是大周名将,三岁孩儿都知道,至于你外婆……大周,有谁富得过她?小娃儿啊,你真是命好啊,成亲了?”   “成亲了!”瑾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陈靖廷?”驼子罗淡淡地问。   “您……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与你一同上山的吗?别以为从侧道上山我就不知道,他来过赤山,赤山上的蛇都知道他。”驼子罗哼道。   瑾宁汗颜,“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前辈您,不过,前辈您到底是谁呢?”   “我是谁与你各何干?我饿了,你会做什么?赶紧去厨房忙活。”驼子罗冷冷地道。   瑾宁见他倏然又变了语气,想必是因为靖廷,她不敢再说,想着去做一顿好吃的,增进一下感情,接下来再哀求一番,只要他对外婆有怜悯心肠,那就容易很多。   她进了厨房,却见厨房没什么食材,除了柴米油盐之外,便是一些面粉等。   总不能做馒头吧?   她只得出去问:“是不是还有米或者食材?”   驼子罗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抽烟袋,“若有,我何必叫你做?”   瑾宁膛目结舌,那岂不是无米之炊?她甚至还不是巧妇呢。   “快去,我饿着呢,我饿了不好说话,兴许还会派蛇去围剿你男人,吃饱了就不一样,万事有商量。”   瑾宁只得回了厨房去,翻找了一顿,真的只有面粉,连肉干都没有一块,至于青菜干货也没有。   她不禁犯愁了。   看样子,只能是做馒头了。   她生火烧了开水,取出倒在大锅里,看着旁边的糖砖,忽然想起齐大娘教的元宵,做馒头她未必做得好吃,但是做元宵,她还是有一手的。   许久没做,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学会了,就不容易忘掉。   她翻找了一下,把元宵要用的东西都备齐了,便开始开粉揉面。   半个时辰多,两碗热气腾腾的元宵便端了出去摆放在驼子罗的面前。   驼子罗看了一眼,微怔,“元宵?”   “别看简单,可好吃了,外面吃不到这味道。”瑾宁笑着说。   幸亏是他这里有她要用的材料,才做得出如此柔滑香糯的元宵,方才她在里头吃了一个,和齐大娘做的不相上下。   还是那个味道。   “我不吃!”驼子罗淡淡地道,“端出去倒掉。”   瑾宁一怔,“为什么?我做得很辛苦的,真的和外边的不一样,你吃一个试试。”   “不吃,倒掉!”驼子罗沉下脸。   瑾宁瞪着他,“你说,要吃什么?你这厨房里要什么没什么,还能做出什么菜肴来?”   “叫你倒掉!”驼子罗怒道。   瑾宁看着自己一番心血做出来的元宵,他一个都没吃,就要倒掉,不禁也来了气,只是有求于人,她不至于任性地发火,忍着这口气道:“你不吃,我吃了就是,回头我想办法给你做一顿。”   瑾宁说完,拿起小勺子就准备吃,却不妨,驼子罗忽地扬手打落她的勺子,直接把她那碗掀翻在地上。   “叫你全部倒掉,我不吃元宵,也不容许任何人在我面前吃元宵!”驼子罗怒道。   瑾宁看着撒了一地的元宵,双手握拳,冷冷地道:“既然前辈不吃,我都端去倒掉就是,或许元宵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食物入不了您的眼,但是,这是我少年最美好的回忆,但凡我不开心,齐大娘便会给我做元宵,吃一口便甜到心里,是我自以为是,以为你不开心,所以给你做的元宵.”   驼子罗盯着她,“哪个齐大娘?”   “你不认识!”瑾宁蹲下去收拾,淡淡地道。   “齐云开吗?”驼子罗问道。   瑾宁抬起头,微怔,“你连齐大娘都认识?”   驼子罗慢慢地坐下来,盯着放置在他面前的那碗元宵,眉头深锁,眸子里竟似染上了一层痛苦之色。   瑾宁站起来看着他,“您认识大娘?她是我瑶亭庄子里的大娘,我是她带大的。”   “瑶亭庄子?怎么可能?她不是嫁给陈书生做妾了吗?”驼子罗愕然地看着她。   “哪个陈书生?大娘未嫁!”瑾宁道。   “怎么可能?我离京之时,她已经怀了身孕。”驼子罗眸子锁紧她,问道。 第432章 谁下蛇窟   瑾宁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齐大娘是有个儿子的,但是她自己从来不说,瑾宁也是从其他大娘那边听到的。   驼子罗静静地看着那碗元宵,然后,慢慢地吃了一个。   他也不多吃,只吃了一个,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推开元宵,眸子沉暗地看着瑾宁,“你与我说说你那个齐大娘。”   瑾宁道:“大娘以前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当初我被送到瑶亭庄子里去,是齐大娘和孙大娘送我过去的,我算是几位大娘一同养大的,跟齐大娘和孙大娘最亲,齐大娘不爱说话,对我严格,其实从小我不太喜欢她,总是板着脸教训我,但是慢慢长大之后才知道她的苦心,我很想念她们的。”   “她没嫁人吗?一直都在庄子里?”   “她一直在庄子里,如今还在,我听说她有个儿子的,但是她自己从来不提,有一次,我翻开她的柜子,看到里面有一些婴孩的衣物玩意,问了她,她说是自己姨甥的,她……那时候似乎很不开心。”   瑾宁努力回想着关于齐大娘孩儿的蛛丝马迹,但是确实也没什么,毕竟大家都不说。   她心中不免猜测,莫非,他是齐大娘的情郎?那孩儿是齐大娘与他生的?他始乱终弃?   瑾宁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前辈是如何认识齐大娘的?”   驼子罗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里去?你不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吗?你母亲怎舍得送你走?”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走了。”瑾宁淡淡地道。   驼子罗怔了一下,随即似乎想起来了,“这事,我听说了,你母亲死了,但是你父亲还在,为什么会送你到庄子里去?”   瑾宁轻描淡写地说:“父亲免得睹物思人,所以送我去。”   “你就是那个物!”驼子罗没好气地说,但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听得出背后的辛酸。   一个方出生的小孩儿,被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父母不在身边,着实是够可怜的。   难怪,她会这么在乎她外婆。   驼子罗继续问道:“你齐大娘说过她以前的事情吗?说没说过为什么不嫁给陈家那个败类?”   “我不知道,她从不说自己的事情。”瑾宁老实地道。   驼子罗再问,“瑶亭庄子在哪里?”   “青州!”她试探地问,“您要去青州找大娘吗?”   “我……”驼子罗转头,淡淡地道:“我没脸见她。”   瑾宁没做声,心中却在猜测。   他肯定对大娘是有情的,大娘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不知道,可当中必定有牵扯。   想了一下,她说:“若你让我下蛇窟,我就帮你在大娘面前美言几句。”   “谁要你美言?我没打算见她,这辈子不见也罢。”驼子罗冷冷地道。   瑾宁吃瘪,“那您让我下蛇窟吧。”   “你去吧,你自己要死,我难道还能拦着你?叫你的夫婿进来吧,你们俩一同下去。”驼子罗冷冷地道。   “他没上山!”瑾宁道,“我自己下去就行。”   若是抓赤红蛇会很危险,她可不能让靖廷冒险的。   只是,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脚步落地的声音,她诧异地回头,只见靖廷被一大堆的蛇拥簇着进来。   他显得有些狼狈,因为蛇前后堆叠,都快困住他的小腿了。   瑾宁站起来,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靖廷把他拉到了身后,飞快地看了驼子罗一眼,道:“我不放心你,所以偷偷地跟着上来了。”   驼子罗冷哼一声,“你跟上来就能保护他了吗?陈靖廷,我上次没杀你,是念你为朝廷出力,存惜才之心。”   靖廷拱手,“谢前辈不杀之恩,方才我听得前辈说可以让我们夫妇去蛇窟,靖廷先谢过前辈。”   驼子罗冷道:“你不必堵我的口,既然我答应了,就不会反口,你们去吧,生死有命,我没有任何办法帮你们,自求多福吧。”   瑾宁松了一口气,“多谢前辈。”   驼子罗看着她道:“谢什么?弄不好,你们两个今晚都要丧身蛇窟,活着出来的时候再谢我吧。”   瑾宁和他相处了一阵子,觉得他不是外间所说的那样,什么不讲道理,不讲人情都不存在,他是挺心热的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一个人住在在赤山之上,还似乎和男人有仇。   “跟着蛇走,蛇会带你们去蛇窟!”驼子罗吹了一下口哨,这口哨之声有些特殊,尾音带着丝丝丝的声响。   蛇开始大批撤退,靖廷牵着瑾宁的手,跟着蛇走出去。   驼子罗喝了一声,“慢着!”   瑾宁猛地回头瞪着他,“你想反悔?”   驼子罗从袖袋里随手丢出一个明珠,“外头漆黑一片,你怎么走?”   靖廷一手接过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驼子罗不耐烦地挥手,“去吧!”   瑾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大娘有什么过往,但是,前辈是好人,等我回了青州,一定告诉大娘。”   “不必说!”驼子罗道。   “瑾宁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在此托前辈一句,若瑾宁回不来,请前辈去青州一趟,告知大娘,便说瑾宁答应给她养老送终,做不到了,食言了,若有来生,再报她养育之恩。”   驼子罗问道:“养育之恩?”   “她视我为女儿。”瑾宁转身而去。   有明珠照明,两人牵手前行,前面是一大群蛇,看着着实有些瘆人。   蛇窟不远,走了大约一炷香,蛇便停下来,顿了一下,便四处散去。   前面,是一片冰封之地,没看见蛇窟。   靖廷却知道,叫瑾宁退后,蹲下来一拳打下去,冰面劈裂碎开,轰塌了下去一大片,露出了一个大约三丈长宽的坑。   瑾宁拿着明珠一照,顿时头皮发麻,全身发冷。   那是真真切切的蛇窟,布满了各种毒蛇,这些蛇都没有冬眠,堆砌起来,露出蛇头,吐着蛇信子,眼睛阴险毒辣,比起之前陈幸如在靖国候府所见的那些,小巫见大巫啊。   这些蛇,色彩斑斓的有,漆黑的有,黑白间色的有,空气里充斥着腥臭的气味,瑾宁艰难地呼吸一口,都差点作呕。   “你在这里看着,我下去!”靖廷看了一眼,便立刻对瑾宁道。   瑾宁阻止,“不,我去。”   靖廷拉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道:“轮不到你做主,我下去,在这里看着,我会把赤红蛇赶上来,一旦它上来,你就钳住它的头,注意别被伤了。” 第433章 他是好人啊   靖廷说完,也不等瑾宁再说什么,便立刻跳了下去。   两人身上虽然都有驱蛇粉,但是,风太大,一路上山的时候,味道已经吹散了不少,更何况,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两条蛇,而是起码数千条蛇。   所以,靖廷一下子去,便激怒了蛇,蛇一拥而上,靖廷早有准备,飞快转动手中的剑,剑是没出鞘的,不杀蛇,但是剑风凌厉,逼退了大半。   腥臭的味道很浓烈,靖廷剑风扬起,这腥臭的味道便更加难闻,他忍住反胃,一步步逼近赤红蛇。   赤红蛇稳坐中间,有很多色彩斑斓的蛇围着,靖廷剑风虽然厉害,但是不是所有的蛇都被逼退,靖廷也知道不能杀蛇,一旦见了血腥,这些蛇都得疯狂。   倏地一条蛇窜起来,直击靖廷的脖子。   瑾宁在上头照明,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小心脖子!”   靖廷反手一抓,抓住了蛇头使劲捏住,往地上一摔,如此,便断了剑风,蛇纷纷围攻上来。   靖廷临急撒了一把驱蛇粉,迅速轻身而起,解下腰带,缠向中间被包围住的赤红蛇,只是,那看似呆木的赤红色倏然灵活地摆头,盘缠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靖廷。   瑾宁拉了靖廷一下,把他拉到了冰面上,随即摸着他的头脸,着急地问道:“被咬了吗?”   “没事!”靖廷喘了一口气,“这样不是办法,蛇太多,又不能杀蛇,很难接近赤红蛇。”   瑾宁道:“我下去试试。”   靖廷阻止,“你下去也没办法,容我想想。”   蛇已经回归了平静,这些蛇,应该是没有得到攻击的信号,所以,在威胁解除之后,又迅速回去围着赤红蛇,但是依旧昂着舌头,保持高度的警惕。   驱蛇粉已经所剩不多了,要全身洒满是是不可能。   靖廷想了一下,取了两人的腰带了捆绑在一起,然后捆绑自己的小腿,剩下的一截让瑾宁抓着,道:“明珠给我咬着,你双手揪住腰带,我倒吊下去抓赤红蛇,我的铁手不怕蛇咬,我一旦抓住,你就使劲拉我上来。”   “这样太危险,若是蛇缠着你的手臂而上,你没办法驱赶得过来。”瑾宁道。   “不能再拖了,若再取不到赤红蛇的血,赶不及回去救婆儿,回去还有一大段路程呢,耽误不得。”   说完,他把腰带缠住她的手掌,用剑在冰面上挖出两道坎,取过瑾宁手上的明珠咬在嘴里,身子一卧,脚尖扣住两道坎,便慢慢地吊下去。   这一吊下去,蛇便又涌了过来,他一手挥剑,一手直取赤红蛇。   数条蛇缠上靖廷的手腕,靖廷一甩手,蛇甩不开,已经迅速缠了上来,一路蔓延而上,直达脖子,瑾宁情急之下,取了碎冰打过去,打落了三条,还余下一条没打中。   围着赤红蛇的那些毒蛇都爬过来,靖廷一看,是好机会,也顾不得手臂上那条蛇了, 铁手一钳,捏住了赤红蛇头,往上一拉,整条赤红蛇被他拽了起来。   瑾宁猛地拉起他,靖廷借势而起,一个窑子翻身,把肩膀上的那条蛇甩了下来。   只是,那条蛇却直冲瑾宁,落在她的肩膀上,直接就一口咬了过去,瑾宁伸手一扒,把蛇甩在地上,靖廷落地,抓起她的手臂,凌空而起,施展轻功而去。   驼子罗看到他们真的抓到了赤红蛇,十分吃惊。   靖廷一手抱着瑾宁,一手抓住赤红蛇,急声道:“前辈,瑾宁被蛇咬了!”   驼子罗抓过赤红蛇,迅速在它的蛇背上一刮,蛇血滴下,融入冰中,他对靖廷道:“把冰块装入碗中,迅速下山去,她留在山上。”   靖廷犹豫了一下,看着瑾宁。   瑾宁呼吸有些困难,但是她知道驼子罗会救她,道:“你快去!”   靖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很快回来!”   他进去拿了一个碗,装了染有赤红蛇血的冰块,迅速跑下山去。   瑾宁软软地坐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驼子罗放了赤红蛇,赤红蛇却冲着瑾宁而去,这是驼子罗都没料到的,他猛吹口哨,也随即冲上去,但是已经太迟了,赤红蛇一口咬在瑾宁的手背上,然后蜿蜒着身子而去。   驼子罗扶着瑾宁,用匕首划开她的伤口,挤压出毒血,他的神色很沉重,瑾宁却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会死的,你知道吗?”驼子罗生气地道。   瑾宁压住一阵阵的眩晕,道:“我笑前辈并非和外人说的那样,你其实很热心。”   “多话!”驼子罗把一颗药塞进她的嘴里,“从来中了赤红蛇的毒,必死无疑,你不怕死吗?”   瑾宁缓缓地倒下去,嘴角浮着笑容,“死得其所,有什么好怕的?”   药丸在她嘴里融化,她只觉得一阵腥臭在嘴里散开,她胃部一阵翻滚,却连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漆黑袭来,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嘴里苦,臭,说不出的滋味,趴在床边,她一阵干呕。   “算你命大,这样也死不去!”   旁边传来驼子罗的沙哑的声音,瑾宁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他坐在屋中唯一一张椅子上,一张脸疲惫苍白,头发也已经花白,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前辈!”她撑起身子,“您救了我?”   驼子罗慢慢地站起来,沉声道:“你说过,她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我救了你,算是为我自己赎罪!”   “前辈!”瑾宁喊住了他,“谢谢!”   “不必谢我,我说过,你命好,总有那么多人帮你。”驼子罗走了出去。   瑾宁躺会床上,还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她无力下床,只得继续躺着,最后又昏昏沉沉地是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看到坐在床边的是靖廷。   靖廷俯身,担忧的脸终于绽开,“可算醒来了。”   “驼子罗前辈呢?”瑾宁掀开被子,觉得身体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但是,头还是很晕。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他,只看到你躺在这里,不过,有一个女人来告诉我,说你没事了,我便坐在这里等你醒来。”靖廷扶着她起来,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额头没这么烫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了,就是没力气!”瑾宁虚弱得很,半靠在他的肩膀上,“婆儿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把赤红蛇血送回去之后就马上赶回来了。”靖廷扶着她说。 第434章 罗郡王   瑾宁让靖廷出去找找看,靖廷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人只得先行下山去。   回到枣庄,便见甄士安从里头走出来,见靖廷背着瑾宁,急声道:“这是怎么了?快进去,郡主还在里头。”   靖廷道:“她被蛇咬了。”   “天啊,快!”甄士安脸色大变,急忙就回头喊道:“老大,老二,快请瑞清郡主到厢房里去,你妹妹出事了。”   屋里随即跳出一群人来,老将军也疾步走出,沉声问道:“怎么了?”   瑾宁见把大家吓坏了,连忙摆手,对靖廷道:“放我下来,我不碍事。”   老将军急道:“放什么?赶紧背进房间里。”   靖廷在一群人的催促之下,把瑾宁背进了隔壁的房间。   瑾宁一句话没说得出来,就被众人一哄而上,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着,接着,瑞清郡主也提着药箱过来,二话不说就诊脉,不许她说话,瑾宁只得闭嘴,让瑞清郡主为自己诊治。   片刻,瑞清郡主咦了一声,诧异地抬起头,“你没中毒啊。”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驼子罗前辈应该帮我解毒了,我被蛇咬了两次,晕过去了,醒来之后看到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老了许多。”瑾宁说。   瑞清郡主更加奇怪,“他为你解毒?他可是从不管别人生死的,有人误闯了赤山,被毒蛇咬了,他是眼睁睁看着人家死的。”   瑾宁撑起身子,为驼子罗辩解,“我看他不是这么冷血的人,他其实很热心,我被蛇咬了两次,最后一次是被赤红蛇咬的。”   瑞清郡主脸色倏然发白,“你被赤红蛇咬了?”   “是的!”   瑞清郡主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刮刀,挽起她的衣袖,在她的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用棉花把血印走,塞进一个罐子里,片刻,取出来,棉花浸湿,血迹消失,还是雪白的。   “没有啊,你没中毒啊。”瑞清郡主舒了一口气,“可真被你吓死。”   “但是我真被赤红蛇咬了!”瑾宁伸出手,把蛇咬的伤口递给瑞清郡主看。   瑞清郡主细细看了一下伤口,确实是蛇咬的牙印,但是,青肿已经褪去,也没黑色的翻边,看样子,毒已经清除了。   她有些复杂地道:“他为你解毒了。”   “不是说赤红蛇的毒无人能解吗?”靖廷在旁边问道,他也吓得够呛,他走的时候,瑾宁没有被赤红蛇咬,一路回来她也没说。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被蛇窟里的毒蛇咬伤,但是蛇窟里的蛇毒,驼子罗应该能解,所以并没有太过担心。   方才听得她说被赤红蛇咬,他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是无解药可解的,但是可以用内力逼出来,看样子,他为你耗尽了将近十年的功力,能这般为你,难怪你说他热心。”瑞清郡主道。   瑾宁道:“他应该是看在齐大娘的份上,其实他到底是什么人?对京中的人他很熟悉,也知道我母亲,更知道你母亲靖国候夫人,而似乎对靖国候夫人和我母亲他有些敌意。”   老将军有些诧异,“对你母亲有敌意?你母亲素来得人喜欢,竟然还有人对她有敌意?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靖廷,“你们南监耳目多,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靖廷摇头,“不知道。”   瑾宁问瑞清郡主,“你知道吗?”   瑞清郡主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一些,但是知道不多。”   “你知道他什么?快说说,他说他辜负了齐大娘,当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瑾宁倒不是八卦爱打听,但是事关齐大娘,她想知道。   不过,她随即想起还有更要紧的问题,马上给自己甩了一巴掌,“我这还没问婆儿呢,婆儿怎么样啊?”   瑞清郡主失笑,“她暂时没事了,靖廷送药及时,算是避过一劫。”   瑾宁整个松懈下来,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老将军看着孙女,轻叹一声,“你救了你婆儿一命啊。”   “婆儿福大命大,命不该绝,我可不敢居功的……”她笑着,随即调侃道:“婆儿如今没事,我损失惨重啊,那些给为了的家财,会不会收回去呢?”   大舅妈笑打了她一下,“瞧你那财迷样?都给你,这一次全靠你,若没你的话,再多的钱财都没用,家人都不齐全了。”   甄家是大风大雨里过来的人,对银子看得甚轻,甚至认为钱多了压身,不自在。   瑾宁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敢多要,那些银子加起来我十辈子都花不完,人最可怕的就是人死了,银子还有好多,死不瞑目啊。”   大家心情轻松,被她这么一打趣,都笑了起来。   “嘚瑟了!”靖廷白了她一眼,“开始嘴贫了是不是?”   瑾宁吐吐舌头,然后拉着瑞清郡主问道:“你跟我说说驼子罗的事情吧,我有心替他化解与大娘的恩怨。”   “你说的齐大娘,应该是齐云开吧?”大舅妈忽然道。   “大舅妈认识她啊?”瑾宁精神一振,问道。   大舅妈点头,“认识,齐将军家的丫头,和你母亲来往甚多,和靖国候夫人也走得近,当年婚配罗郡王家的世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临了成亲的时候,齐将军犯事被贬,这个罗家就悔婚,还要齐家退回下聘的礼,这事做得很过分,齐家小姐很伤心,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跟了一个男人,听说未婚生子,当时,你母亲还没怀上你,她去找过你母亲一次,当时正好我也在场,她说要嫁给那个男人做妾,那男人对她很好,我们问她那男人是谁,她也不说,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不过,应该一直有跟你母亲来往,否则,不会在你母亲走后,她陪着你去庄子。”   瑾宁道:“这个罗世子,该不会就是驼子罗吧?”   大舅妈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瑾宁看着瑞清郡主,瑞清郡主点头,“嗯,正确来说,是郡王了,他世袭了郡王之位,但是不知所踪。”   “难怪他说对不住齐大娘,原来竟有这样的曲折,齐大娘是有一个儿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她没给这个人做妾呢?对了,齐家如今如何?”瑾宁问道。   “齐家如今也不得势,如今尚在京中,做些营生吧。”瑞清郡主道。 第435章 不许胡说   瑾宁想到齐大娘当年受了那么多委屈,不禁怜惜不已。   有些恩怨,是不能化解的,所以瑾宁听了大舅妈和瑞清郡主说的话,瑾宁也就放弃了为他们和解的想法。   她要去看婆儿。   老夫人还没醒来,但是气色看着好了很多。   瑞清郡主道:“这一劫,算是避过了,但是老人家的身体到底一直不好,以后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尤其在这个冬天,不可冷着她,蛇本身属于阴寒之物,她体质虚弱,也不可强补,我会开一些温补的药给她,每日一顿,把药改为药膳,盯着她吃下去。”   瑾宁看着瑞清郡主,眼底说不出的感觉,“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说感谢的话,总之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话。”   “嗯,我记下了!”瑞清郡主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我们!”甄家几位少年郎都站出来,义不容辞地道:“若郡主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任凭差遣。”   瑞清郡主看着他们,微笑道:“几位少将军言重了,我的忙,瑾宁可帮得上,几位可帮不上的。”   “瑾宁能做的,我们也能做!”甄二郎说。   瑞清郡主摇头,“只怕不行,我若叫瑾宁在她大哥面前说几句我的好话,这事还真只有她能办到。”   瑾宁失笑,“你还用我说好话啊?大哥如今对你是入了心的,你不知道,在霍州的时候,为了护着你送给他的荷包和玉佩,他脑袋都被打破了,愣是不撒手。”   “真的?他怎么那么傻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人抢了就抢了呗,犯得着伤了自己吗?”瑞清郡主一怔,眼底便是满满的心疼。   “在他看来,你送的东西就是宝贝,在乎的价值不是说这玉佩值多少银子,而是你的心意。”瑾宁道。   瑞清郡主道:“没想到他这般在乎我,我还觉得他与我见面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淡的表情,道是他不喜欢我。”   “他是拘谨害羞。”   “我都不害羞,他有什么好害羞的?”瑞清郡主笑了起来。   “谁害羞啊?”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众人惊喜地看过去,只见老太太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瑾宁。   瑾宁一下子就扑下去,在她脸上叭叭叭地亲了几口,“婆儿,您这一次很争气,很了不起,阎王爷都被您打败了。”   老太太含笑看着她,泪水却染了上来,“若没有你,婆儿怎能打败阎王爷?孩子,此一不可再,知道吗?”   “您知道?”甄三郎凑头过来,惊奇地问道,“您一直都没醒来,怎知道是妹妹救了你?”   老太太看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自己的老伴一并围在床前,她甚觉此生无憾了,“临了的时候,我脑子十分清楚,你们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包括方才你们在我床前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入了我耳中。”   瑾宁笑着说:“幸亏是没说您坏话呢,不然被您听了,可得秋后算账。”   “还说没说坏话?不知道谁说这分给你的财产会不会收回来的?”老太太伸手去揪她的耳朵,只是虚弱没力气,只是在耳朵上拉了一下,手便滑了下来。   瑾宁拿着她的手朝着自己的脸打了两下,“是,我知道错了,老太太还有千岁高寿,我就开始谋算家财了,我贪心,我错,我罚,该打!”   瑾宁因高兴得意忘形,老太太还真照着她的脸打了两下,“瞧你,说话也不注意分寸,这千岁高寿岂是能随便说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是千岁,也不知道僭越了。”   瑾宁见老太太紧张起来,连忙道:“是,瑾宁知道错了,以后可不敢胡说的,一时高兴,说错了话。”   “以后在京中,得慎言慎行,知道了吗?”老太太板起脸说。   “知道!”瑾宁保证地说。   靖廷也道:“是啊,婆儿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盯着她,不许她犯错误。”   “有靖廷在,我是放心的。”老太太宽慰地看着靖廷,对这个孙女婿,她真是越看越喜欢啊。   “好了,该休息的休息去,该下山的,下山去,老太太没什么事了,别妨碍我们老两口,都滚蛋吧!”老将军吃醋了,在一旁发话道。   众人得瑞清郡主的再三保证,确定老太太无恙,这才纷纷出去。   但是他们也没下山,得知了国公爷要葬在此地,大家都留下来,送他们家的姑奶奶和姑爷下葬。   瑞清郡主也说老太太情况虽然看着是很好,但是慎防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就先不下山了。   瑾宁却看穿了她的意图,笑道:“怕是等大哥吧。”   “是!”瑞清郡主从来不知道害臊二字怎么写,直接就回答道。   瑾宁听得她如此坦白,也就没了笑她的兴趣了,确实她也累得很,在靖廷的“押送”下,回了房间睡觉。   陈梁晖晚些回来,得知瑾宁安然无恙回来,便想过来看看,却被瑞清郡主拦住,“她睡了,别打扰了她。”   陈梁晖看到是瑞清郡主,急忙退后一步,拱手道:“郡主!”   瑞清郡主看着他,“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吗?”   陈梁晖脸色微红,“这个,礼多人不怪。”   瑞清郡主看着他的头,软下了声来,“伤要紧吗?”   陈梁晖听得她这般软语,微微诧异,抬头看着她,见她眸中似有柔情万千,竟是说不出的迷人,他一时看呆了,有一种奇异的情愫充斥胸间,脱口道:“不碍事。”   瑞清郡主走前一步,柔声道:“你怎地这么傻?人家要抢,你就给了便是,东西哪里有你要紧?”   陈梁晖痴痴地看着她,胸间那一股情愫在剧烈的碰撞,她的脸就近在咫尺,他竟有一股冲动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一下。   他……不敢,垂下了头,若再看她,只怕自己控制不住,轻声道:“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宝贝,舍不得给了人。”   瑞清郡主摇头,“以后不可这般,我还在,还能继续给你送玉佩,给你做荷包,若我日后死了,你再这般着紧我送的东西也不迟。”   陈梁晖听得此言,心中砰地一声,猛地抬头,“不许胡说!”   关于这个死字,最近真的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怕失去在乎的人。   瑞清郡主瞧着他倏然紧张的面容,涨红的皮肤里底子是近乎苍白的,俊美的脸庞充满焦灼与恐慌,丝毫没了昔日的从容与淡冷。   瑞清郡主轻轻地把自己送入他的怀中,抱紧了他。   他像一根木头似的,全身僵硬。   心跳得有多快,有多乱,唯有他自己知道。 第436章 问问郭玉姑姑   他的双手,终于慢慢地抱住了瑞清郡主。   然后,他竟然想落泪。   他眼圈确实也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靖廷搂着瑾宁,站在房间门口旁边看着,靖廷本来已经抓了她回房间,听得动静都出来偷看,靖廷轻声道:“看着他们,就想到了我们。”   瑾宁笑道:“我们的情况和他们怎么一样?”   “从你大哥的反应,我可以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和我当时是一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瑾宁抬起头看他。   “患得患失,不敢相信,但是,触及在手中或者抱在怀里,那么的真切,便觉得说不出的幸福。”靖廷轻叹。   瑾宁依偎着他,正想说几句温情的话,却见瑞清郡主的手使劲地朝他们摆,示意他们赶紧走。   瑾宁笑了起来,拉着靖廷进房间去了。   靖廷安抚她睡下,道:“我去看看墓葬修建得怎么样了。”   “先睡一会儿吧,你也辛苦了。”   从去赤山到回来,他也没休息,看他眼底都淤青了,她也心疼。   “我不困,也不累,让大哥和郡主多说会儿话,我去监工。”靖廷亲了她一口,促狭道:“而且,我若睡的话,你肯定没办法好好睡了。”   “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瑾宁翻翻白眼。   “这个不说心情的。”他笑着为她拢好被子,“快睡,我去了。”   “那好,我睡一下,你把披风穿上。”瑾宁说。   “知道了。”靖廷亲了她一下,便起身拿起披风出去了。   墓葬是按照一品大员的规格,因不是葬在祖坟里,就没有长幼之分,之前在祖坟,规格是不能大于先祖的,可如今不在祖坟里,那就可以还陈国公该有的尊荣。   下葬是在七天之后,坟墓修得很有规模,也专门挑选了守坟的人。   下葬的那天,老太太少不了是要伤心一场的,幸好有子孙陪伴在侧,倒没有一味沉溺伤心。   按照好父亲,瑾宁等人也下山了。   下山之后,便先回了侯府。   老太爷已经入宫了,要晚上才回来,侯爷也在军中办事,两人去给崔氏问了个安,便回了屋中。   回到宁瑟阁,钱嬷嬷和青莹梨花等人高兴得不得了,一顿好吃的是少不了。   吃饭之后,青莹问道:“可伶可俐姐姐呢?”   “去找雷洪了,晚些就回来。”瑾宁吃撑了,半躺在榻上。   靖廷把软垫塞在她的腰间,然后问钱嬷嬷,“我们不在的日子里,府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钱嬷嬷道:“无一日平静,姑奶奶从夫家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回去,姑爷来找过几次,夫人不许他进来,姑奶奶每日和老夫人过不去,夫人也不管,老太爷没在府中,侯爷也不管府中的事情,老夫人的日子很不好过啊。”   瑾宁淡淡地道:“李齐容在夫家过不好,回到娘家肯定不甘心的,夫人怕是故意制她一下,所以才不许女婿进门,倒是叫老夫人为难了。”   崔氏性子软,也不爱告状,加上半路入门的,李齐容怎会放在眼里?   “那陈幸如和长孙嫣儿呢?”瑾宁撑着腰问道,她这个姿势,叫钱嬷嬷眼底生出了一丝喜悦,瑾宁白了她一眼,她便失望地转头。   青莹道:“姨奶奶之前偷走出去,被夫人发现了,叫她跪了大半宿,开始每日哭闹,后来姑奶奶去打骂了一通,反而安静了下来。”   瑾宁扑哧笑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人。”   “不过,”青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对瑾宁道:“倒是之前姑嫂二人吵架,姨奶奶指着姑奶奶说,你相公本来就是也野种,你威风什么?这话传出去之后,姑奶奶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反正回来之后,就撺掇夫人说和离。”   瑾宁来了兴趣,“竟有这样的事情?这陈侍郎难道是抱养回来的?我之前其实也怀疑了,这陈夫人怎么这么在乎女儿,却不在乎儿子的前程呢?任由女儿胡闹,还要陈侍郎为她出头,这可是自毁前程的啊。”   钱嬷嬷淡淡地道:“吵架说出来的,哪里就一定是真的?怕是气恼胡说的。”   “倒未必。”青莹悄声说:“奴婢偷偷打听过,听姨奶奶身边的侍女说是真的。”   “若是真的,你怎可轻易打听得到?”钱嬷嬷挥手,“不要说了,这是嚼舌头根子,咱可犯不着。”   靖廷也不爱听这些,道:“我要回一下南监,瑾宁,你先休息。”   “行,你去吧。”瑾宁就知道他放不下公务,不过,回去为师父分担一下也好的。   靖廷出去之后,瑾宁便进去睡觉,钱嬷嬷静悄悄地跟进来,轻声问道:“方才见你行动不便,是不是怀上了?”   瑾宁就知道她要问的,“我是吃撑了,我成亲这才多少日子?就怀上了?”   钱嬷嬷笑道:“该有的,也能有了。”   “还没这么快!”瑾宁躺在床上,看着钱嬷嬷,“我都没着急,您老着急什么啊?”   “我不着急,我就是问问。”钱嬷嬷道。   “就是着急了。”   “没着急。”   “瞧你那样,还说不着急?我不过是撑了一下腰,看你那眼神,就活像我已经怀上了似的。”   钱嬷嬷坐下来,笑道:“好,好, 好,我是着急,怀上不好么?顶好的事情。”   她看着瑾宁,眼底带着一丝疼惜,“事儿都好了?”   “妥了。”瑾宁轻轻地叹气,沉沉地看着钱嬷嬷,“嬷嬷,我这心里空荡荡的,我再没有娘家了。”   “傻瓜,甄家就是你的娘家,再说了,你不是还有大哥吗?有大哥,就有娘家。”钱嬷嬷口气疼惜,压着她的被角劝道。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若我的性子没那么倔强,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瑾宁幽幽地道。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父亲如今很安乐的,你若为他伤心,才是他不乐见的呢。”   瑾宁想起齐大娘来,便问道:“嬷嬷,你认识齐家的那位小姐齐云开吗?听说过她吗?”   钱嬷嬷想了一下,“齐云开?知道她,但是不认识的。”   “你在哪里听说过她?”   “靖国候夫人以往入宫找太后,偶尔会说起,她是罗郡王世子的未婚妻,不过后来婚事退了,齐家没落之后,她也就下落不明了,哦,对了,郭玉姑姑和她比较相熟,你若要打听她的下落,可以问问郭玉姑姑。”   瑾宁摆手,“不必,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倒不是打听她的下落,只是打听她的事情。”   “那行,我替你问问郭玉姑姑。” 第437章 出了点儿事   钱嬷嬷是个行动派,见瑾宁休息了,便入宫一趟去找郭玉姑姑。   靖廷晚上回来,瑾宁也起来了,晚膳早就过了,如今府中各自为政,侯爷和老太爷都很少回来用晚膳,李良晟压根不沾家,江宁侯夫人也就在自己屋中对付一顿。   “吃了吗?”靖廷进屋便脱了披风,搓了一下手,还是觉得冰冷,就放弃了抚摸一下瑾宁脸颊的打算。   “没吃,等你回来呢。”瑾宁伸伸懒腰,回家睡了一个安稳觉着实很舒服,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起来。   “我在南监和师父喝了口汤,这会儿也饿了。”靖廷叫了一声,“青莹,饭菜都备下了吗?”   青莹在外头应道:“大将军,饭菜备下了,这就上。”   “好!”靖廷拉着瑾宁坐在妆台前,瑾宁睡得多,眼睛有些肿。   眉毛长出来了,不需要画,也浓黑如墨,显得十分英气。   靖廷为她梳头,插上簪子,瑾宁看着他娴熟的动作,笑道:“你越发在行了。”   “眼见功夫,一学就会。”   瑾宁回身拉着他的手,盈盈相望,“你这双手是杀敌的,却用来给我画眉梳头,岂不是委屈了?”   “最不委屈的便是为你梳头画眉,杀戮,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靖廷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瑾宁侧头看他,“国中若无战事,武将将一文不值,你不怕吗?”   “我宁可卑贱如泥,被人践踏脚底,也不愿意国中有战事。”靖廷看着她,“你不是这样想吗?”   瑾宁轻声道:“只怕,上过战场的人才说得出这句话来,我和你所想一样,若大周能长治久安,便是要我这条命都不在乎。”   不是夫妻二人有多伟大,而是,真上过战场,见过那种惨况,便会知道和平有多难能可贵。   贸贸然说兴兵打仗的人,都是没上过战场,或者是上过战场却好大喜功的。   这对话,不是贸贸然出现。   两人对危险都有与生俱来的敏感。   现在朝中看着一切平静,蛮夷止步,大国停战,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但是,连陈国公生前都看出了不寻常。   那么,情况就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理想。   “出什么事了吗?”瑾宁问道。   靖廷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师父说,昨日接报,乌蛮边城有山贼入村,劫杀了百余名村民,村子抢掠一空。”   “乌蛮边城?交界是鲜卑。”瑾宁一怔,“那地方怎会有这么大规模的山贼?”   “我怀疑不是山贼。”靖廷说。   “你觉得是鲜卑人冒充山贼?”   “有这个可能。”靖廷分析道:“乌蛮边城一直由萧侯镇守,萧侯已经回京述职,但是大部队依旧驻扎那边,若是大周边境内的山贼,不敢这般胆大,因为乌蛮说小不小,但是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要请兵剿灭,十分容易,加上若有大部队驻扎在那边,附近的山贼,军队是知道,你觉得,有哪个山贼头子愿意做这要命的买卖?”   瑾宁觉得他分析得很透彻,“那师父可有说什么?”   “师父和我的意见相同,但是,朝中许多人认为,这只是偶然事件,不能贸贸然下定论说是鲜卑来犯,更有甚者,针对萧侯的军队不得力。”   “总有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瑾宁生气地道。   青莹和梨花端着饭菜进来,“饭菜备下了,先用膳,菜冷得快。”   “好,你们吃了吗?”瑾宁起身问道。   “吃过了。”青莹微笑,“嬷嬷还没回来,她入宫去了。”   “哦,知道了。”   靖廷好奇地问道:“嬷嬷入宫做什么?”   瑾宁坐下来,用热毛巾擦了一下脸和手,道:“我让嬷嬷帮我打听齐大娘的事情。”   “还不死心啊?”靖廷笑道。   “也不是,只是想了解多一点,我大娘……苦了半辈子,若她愿意,我想接她回京。”瑾宁说。   “也好!”靖廷素来支持她这些行为,但凡多一个亲近的人在她身边都是好的。   “快吃,祖父应该快回来了,吃了我们过去问安。”瑾宁说。   “好!”靖廷见熬了汤,用勺子搅动了一下,“是鸭子汤,好东西,刚好给你滋补。”   青莹接过勺子为他们装汤,笑道:“这是嬷嬷吩咐做的,大将军和郡主得喝完才行。”   瑾宁闻得香气,食指大动连声道:“那敢情好,对了,可伶可俐还没回来吗?”   “还没!”青莹说。   “若她们回来,先叫她们来见我。”瑾宁喝着汤说。   “知道了!”青莹应道。   两人吃完饭,便叫梨花出去打听看老太爷和侯爷回来没有,梨花出去一趟回来禀报说:“回了,侯爷恰巧也在老太爷屋中,正用夜宵呢。”   “行,那我们过去。”靖廷说,与瑾宁对视了一眼。   虽然瑾宁嫁过来不久,但是对于老太爷的一些习惯是知道的,老太爷懂得养生之道,从不会晚上吃夜宵。   侯爷是孝顺儿子,自然是知道这点,怎么会和老太爷共进夜宵?   一定是有什么事商讨吧?   去到老太爷那边的时候,刚好崔氏身边的婆子出去暖酒,见两人进来,便行礼道:“参见大将军,参见少夫人。”   “老太爷还没睡下吧?”瑾宁问道。   “回少夫人的话,老太爷和侯爷在吃酒,老奴这会儿正去取酒烧暖呢。”   “那行,你去忙吧。”瑾宁打发了她去。   两人进得屋中,屋中有火墙,烧得十分暖和,老太爷和侯爷坐在罗汉床上,床上放置小茶几,父子二人对饮,崔氏则在灯下刺绣,神情有些怔忡。   见靖廷夫妇进来,她便放下了针线,站起来笑道:“估摸着你们会过来,快坐!”   “祖母!”两人行礼,然后快步走过去,异口同声地叫道:“祖父,父亲!”   侯爷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眼底含笑,“来了!”   老太爷则道:“搬椅子过来,坐下,你们陪着喝两杯。”   “是!”靖廷应声,过去搬了椅子过来在床边与瑾宁一人一边坐下来。   茶几上有一壶酒了,看样子父子二人已经喝了一会儿,崔氏取来两个杯子放置在两人的面前,她想伸手去倒酒,瑾宁先伸手,轻声道:“我来!”   她先给老太爷斟酒,再把侯爷的杯子续满,给靖廷倒了一杯,最后才满了自己的杯。   茶几上还有三碟送酒的小炒豆和肉干,没怎么动过。 第438章 是最好的做法   江宁侯一脸沉重,老太爷也似乎有不悦之色,看来父子两人曾有言语的顶撞。   瑾宁和靖廷对视了一眼,侯爷素来孝顺,怎么会顶撞侯爷?   靖廷正斟酌着怎么开口,瑾宁便十分乖巧地从袖袋里取出了两个精致的木盒子递了过去,分派开道:“这是给祖父的,这是给父亲的,瑾宁的一点小心意,孝敬二位的。”   靖廷诧异,她还备下礼物了?   老太爷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雕刻着松柏树,雕刻十分精致。   老太爷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他是文人,对工艺品十分喜欢,这玉佩的价值先不论,便是这玉佩的雕工,便胜过宫中的巧匠名手。   “好东西,好东西啊!”老太爷连声道。   侯爷也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只扳指,这扳指不是玉的,看着也不像是金子,没有任何的雕刻,且非固定的尺寸,口子没焊实,能松紧自如。   “这是什么?”侯爷好奇地问道。   瑾宁微笑着取出一把匕首,拿着扳指对着匕首相扛,匕首顿时缺了一个口子。   侯爷大喜,“竟如此坚固,也不像是玄铁,是什么料子?”   瑾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发现,便买了下来送给父亲。”   瑾宁微笑,拿了扳指过来,套在拇指上,积压活动扣,便见倏然弹出了一支细长的针。   “好东西!”江宁侯也很是满意,最满意的是瑾宁这番心意。   对武将而言,防护永远是不够的,尤其,在战场上总有可能被逼到死地,若刀剑都脱手,这扳指能救一命。   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来,方才的不快也都消失了。   瑾宁自然没忘记崔氏,回头道:“祖母,您的那份,回头就送过来。”   崔氏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少夫人了。”   靖廷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这才问道:“祖父,父亲,你们方才说什么?”   江宁侯把扳指套好,说:“你今日回南监没有?”   “回了。”   “那苏大人应该跟你说了乌蛮边城的事情吧?你说说你的看法。”江宁侯道。   靖廷道:“儿子觉得未必是山贼做的,有可能是鲜卑试探。”   老太爷却摆摆手,“你们这些武将就爱小题大做,鲜卑如今哪里还敢犯境?我大周与鲜卑签下了停战协议,互不冒犯,若胡乱猜忌,反而会伤害两国感情,导致战祸连连。”   江宁侯正色地道:“父亲,不是小题大做,儿子确实分析过,山贼断没这么胆大,有大军驻守附近,山贼岂敢烧杀抢掠?”   “那按你这样说,有大军驻守附近,鲜卑又岂敢入村抢杀?”   “鲜卑人狡猾,冒充山贼,挑起边城混乱,绝不是没可能的。”   “再狡猾,也没这胆子,和平不易啊子言!”   看来,父子二人是因为政见不合,方才顶撞起来的。   靖廷道:“如今得知的信息还是有限,且再等探子回报再说吧,争论无益。”   老太爷没好气地道:“你父亲说明日上朝,要禀报圣上,派人深入鲜卑调查。”   “父亲,”瑾宁看着江宁侯道:“我觉得不妥当,深入鲜卑很危险,而且,若不接触军队压根调查不到什么来,与其调查鲜卑,不如着变成军士调查一下附近的山贼,这事若是他们做的,定会留下线索,抵赖不得,如果调查证明不是山贼所为,那么,才把怀疑的眼光投向鲜卑也不迟,毕竟,一下子杀了百余人,他们肯定不敢短时间内再出手。”   老太爷听了瑾宁的话,细细一斟酌,道:“少夫人说得对,我们先国内调查,如此大规模的抢杀,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的。”   江宁侯也欣然同意,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婆子推门,把酒拿进来,瑾宁回头,见崔氏在发呆,便问道:“祖母,没事吧?”   崔氏连忙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事,有些乏了,精神不振。”   说着,她便站起来去接酒拿过来,打发婆子出去。   瑾宁想着应该是因为李齐容不断难为她,所以她才会这般神思恍惚的,只是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接了她手中的酒给老太爷和侯爷倒酒。   老太爷问道:“你父亲的后事,都办妥了么?”   “回祖父的话,都办妥了,安葬在枣庄里,母亲生前最喜欢枣庄,想必,他们很乐于安眠在枣庄的。”瑾宁说。   “你父亲……”老太爷轻轻叹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前半生杀戮沙场,最后为情所累,但是他为大周建功立业,是大周的功臣,如今他与你母亲相伴,也算是无憾了。”   瑾宁心中感慨,“是的!”   靖廷悄然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头看着靖廷,看着他眼底的担忧与暖意,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没事。”   江宁侯怜惜地看着她,“你别难过,你父亲虽然走了,但是疼爱你的人还有很多,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谢谢父亲!”瑾宁感激地说。   夫妇二人在老太爷处喝到亥时,便回了宁瑟阁。   靖廷道:“萧侯这一次回京,备受质疑,明日早朝之上,我得为他说几句话。”   瑾宁道:“应该的,这个时候,武将应该上下一心。”   说着话,可伶可俐回来了。   两人都冻得有些哆嗦,脸被寒风吹得十分沧桑,进门就搓手,“饿死我了,这雷洪饭都不招呼我们吃。”   青莹连忙道:“我的天啊,我马上去做点。”   说着,拉着梨花就走了。   瑾宁给她们两人倒了热茶,道:“先暖和暖和。”   可伶可俐端起茶,吹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这半杯茶喝下去,才觉得暖和了一些,可伶道:“雷洪说,事儿都办妥了,衙门那边,罚了陈家的银子,该打的,也都打了板子,十二公如今不是族长了,让给了大伯公做,雷洪说给了大伯公银子,大伯公不要,不过,大伯公的两个孙子陪着他一同回京,雷洪说把他们放入军中历练历练。”   “好事啊!”瑾宁道。   “雷洪说,虽说国公爷不入祖坟,但是,也在祖坟那边立了一个衣冠冢,明日他会过来取一些国公爷的衣服送到霍州去。”   “那是他们的心意,无妨的。”瑾宁舒了一口气,这是最理想的做法了。 第439章 陈侍郎来府   翌日四更,靖廷便起身了。   瑾宁听得动静,也要跟着起身。   “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靖廷用被子裹着她,“外头太冷,不要起来。”   “不,我起来伺候你梳头穿衣!”瑾宁掀开被子说。   “不要你伺候,我又不是做不来,小碗一会就过来。”   “让那小子多睡一会儿,是长身体的时候呢。”瑾宁攀住他的脖子,“伺候你我高兴啊,你不也总是伺候我吗?”   靖廷笑着点了一下她的红唇,“我伺候你,我愿意,你伺候我,我心疼,快躺下,外头可冷的。”   瑾宁却偏不听话,利索起来,就张罗他穿衣梳头的,靖廷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摆布。   等小碗在门口轻声叫的时候,靖廷已经穿戴整齐,打开了门。   小碗见状,哟了一声,“这么快就穿好了?那奴才打水去。”   钱嬷嬷知道靖廷今日上朝,已经备好了早饭,等靖廷洗漱完毕,便端上包点和热稀饭。   钱嬷嬷是特别心疼靖廷的,靖廷一边吃,她就一边说:“这大冷天的,到宫里路途也不近,坐轿子慢,得骑马去,一路挨冻受冷的,多喝点热的,免得到了皇城里,人就冻僵了。”   靖廷笑道:“嬷嬷,我哪里有这么金贵?这还不算冷,漠北那边更冷,我们那会儿在漠北打仗,许多士兵手脚都冻坏了,耳朵都能嘎巴一声扯下来。”   “这太恐怖了,心疼死嬷嬷了。”钱嬷嬷连连地叹息。   瑾宁也笑了起来,漠北确实冷,是大周最冷的地方,她前生也曾经在那边呆过半年,若居住还好一些,但是行军打仗,真的很要命。   “乌蛮边城也冷啊,虽说比不得漠北,但是和京城比起来,乌蛮也冷得很。”瑾宁说。   靖廷诧异地道:“你去过乌蛮?”   他这样一说,随即便想到了瑾宁以前的事情,便不语了。   瑾宁也不解释,等他吃完,送他出了门口,自己又卷回床铺里睡觉。   只是,人清醒了,怎也睡不着,她不是爱睡懒觉的人,干脆便起床了。   起床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整个侯府还是沉静如夜,天色才刚泛亮,瑾宁便坐下来看书。   她不经常看书,唯独爱看的就是兵书了。   靖廷有很多兵书,她看得很入迷,钱嬷嬷在旁边伺候,一直打盹,瑾宁瞧见了,便拉她到贵妃榻上躺着,道:“你在那边犯困,我也犯困,你躺下来睡觉,我看会儿书。”   钱嬷嬷揉着眼睛道:“人老了,就熬不得夜了,昨晚睡不好。”   “对了,你昨天入宫打听到什么了?”瑾宁放下书问道。   钱嬷嬷道:“也没打听到什么,所以便没告诉你,郭玉姑姑说她自己没透露过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过,听闻倒是被这个男人的原配毒打过一顿。”   “毒打她?”瑾宁皱起眉头,“为什么毒打她?”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吃醋,应该是这位夫人不许自己的夫婿纳妾。”   “若是如此,大娘为什么就与那人珠胎暗结了呢?还生了儿子。”   钱嬷嬷叹息道:“被男人哄骗了啊,女人哪里禁得住男人的甜言蜜语?你大娘当时身处绝境,家里遭逢大难,自己更被退婚,有个男人对她承诺了一些,她怕是连命都愿意给人家的,不要说这身子了。”   瑾宁怔怔,良久才道:“孩子让这个男人抢走了吗?”   “是那位夫人抢走了,那夫人一直无所出。”   瑾宁道:“大娘该多难受啊,那男人没要她,连孩子都被带走,而她当时也没人帮她。”   “真找人帮,也是找得到的,你母亲,靖国候夫人,还有郭玉姑姑都和她相熟,但是她性子执拗,就是不找。”   瑾宁不由得心疼极了,“钱嬷嬷,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你是不是想把她接回来?”钱嬷嬷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嬷嬷觉得如何?”瑾宁问道。   钱嬷嬷温柔地看着她说:“你想接就接回来吧,不必问嬷嬷的意思。”   瑾宁靠着她,撒娇道:“家里的事情,自然要问老人的,您是咱这个小家最老的,不问您,问谁呢?”   嬷嬷揉着她的头发,“傻孩子,嬷嬷老了,都是看你们的主意了,只是,你大娘若是自己回来倒好,若是你叫她回来,她是不愿意的又不愿意让你失望,岂不是为难了她?这京中到底是她的伤心地。”   瑾宁想想也是,“那此事暂时休提,等忙过这阵子,我亲自回一趟青州,试探试探她的口风,若她愿意回来,我便接她回来。”   钱嬷嬷微笑道:“郡主很善解人意。”   “我素来横蛮,哪里善解人意?”瑾宁自嘲道。   她站起来,道:“我看书看得累了,出去走走。”   “那么冷,要去哪里?”钱嬷嬷道。   “你睡,我就在府中溜达溜达。”   钱嬷嬷笑道:“真是个闲不住的人,好好地在屋中暖和不好?偏得出去。”   瑾宁冲她一笑,拿了斗篷披上便出去了。   到了外头,见青莹和梨花都往外头去,便问道:“你们去哪里?”   青莹掩嘴笑道:“看热闹去,今日陈大人又来了,不知道姑奶奶愿意不愿意跟着他回去呢。”   瑾宁笑骂道:“多事!”   不过,她自己也好奇心顿起,这个陈侍郎,严格来说,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就是一味宠溺自己的妹妹,也害了自己。   他是有才干的人,若能一心为朝廷,定能为百姓做不少实事,倒是可惜了。   “我们也去!”可伶可俐笑着上来。   “去吧,都出去看看,咱只当出去溜达,不是故意去探听。”瑾宁笑道。   众人一同出了正院,远远地就看到陈侍郎站在廊前,李齐容和江宁侯夫人都还没出来见他,也没叫人迎入正屋里坐。   这让瑾宁有些意外。   江宁侯夫人是真打算不要这女婿了吗?只是以她的性子,怎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被休回来?   她可是死要面子的人啊。   有日子没见陈侍郎,再见到他,瑾宁有些惊愕。   他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下巴都尖了,站在廊前,被寒风一吹,竟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他的脸色也不好,苍白,眼窝深陷了下去,眼睛是无神的。   他就那样站在廊前,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 第440章 他认罪   陈侍郎也看到了她,眸色只是微微抬了抬,却如死灰一般,一点斗志都没了。   瑾宁本来只是想远远地看热闹,但是看到陈侍郎这副面容,她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她从来不会对敌人不忍。   所以,她不禁有些奇怪自己心里忽然冒出的想法,只是看着他很落魄的样子,眉眼里的轻愁似乎有些熟悉,便觉得心存不忍。   她走了过去,看着他,想辨认那一抹熟悉。   他冷冷地抬眉,“看什么?看到我如今这般,你高兴了吧?”   瑾宁看着他这副神情,脑子里倏然就闪过一张脸,他眉目里,有一两分像驼子罗。   婆儿和她的救命恩人,难怪她看到这一抹熟悉的眉眼会觉得不忍。   自然,陈侍郎和驼子罗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和我,严格上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倒是你恨我,巴不得我倒霉,若我倒霉了,你今日就开心了。”瑾宁淡淡地道。   陈侍郎看着她,心里却因她的话一怔。   他恨她?不算,顶多算是厌恶。   至于她倒霉了,他自然高兴,因为他厌恶她。   可陈瑾宁那句话说得好啊,他们之间,严格上来说,真的没深仇大恨啊!   他从没这样针对过一个人,即便是以前曾伤害过他的同窗,曾侮辱过他的同僚,他顶多心里气一下,言语上挤兑几句,却不会这样费劲心思去对付人家。   在那一瞬间,他心底涌起了一丝无助和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想起陈国公的死,他倏然而惊。   “哟,谈得还是挺愉快啊。”身后传来尖酸刻薄的声音,只听这声音,不需要转身,瑾宁都知道是李齐容。   李齐容上前来,盛气凌人地睥睨了瑾宁一眼,“你回来也不知道去给母亲请个安,真当自己是侯府主事吗?一点尊卑长幼都不懂得。”   瑾宁淡笑,回头看着可伶可俐,“这一大早的,听到疯狗乱吠,真是大煞风景。”   “你说谁呢?”李齐容一手拉着她的手臂,怒声问道。   瑾宁看着她,扬了一下手挣脱,“谁叫就说谁啊。”   “你才是疯狗,你这个野狗,竟撒野撒到了侯府,你不要脸!”李齐容气得口不择言。   瑾宁挑眉,这么生气?   “夫人!”陈侍郎开声了,声音低沉郁闷,“我是来请你跟我回府的。”   “我还是那句话,叫你父母过来跟我道歉,他们若不来,那我们就和离吧。”李齐容冷冷地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我父母没有关系。”陈侍郎有些无奈,“你又何必迁怒于他们呢?”   “你敢说你母亲没错吗?你母亲是怎么跟我说话的?”李齐容当着瑾宁的面就嚷嚷开来了,说不出的尖酸刻薄,“她从来都不稀罕我这个儿媳妇,是的,你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是当朝侍郎,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未必有你的成就,可你再看看你如今?你像什么?你连外边的乞丐都不如,还有什么资格来求我?要我跟你回去可以,你官复原职,我就跟你回去。”   瑾宁在旁边听着,不禁觉得可笑。   李齐容以前说起自己的夫婿,甚至是眼望着他的时候,眼底都带着崇拜,但是,不过是被暂时免职,态度却截然不同,看来,所谓的夫妻之爱,大概也是建立在尊荣之上的。   没了侍郎的光环,她看不起他。   陈侍郎听了这番话,也是脸色发白。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道:“那好,既然要和离,就和离吧。”   江宁侯夫人的声音传来,“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众人抬头,只见江宁侯夫人站在廊前拐角处,身边带着两名仆妇,面容冷峻威严。   她一身华贵的衣裳,搭配雪白的狐裘披风,步履缓慢优雅,一步步走来,处处彰显大家之风。   当她站在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女婿面前的时候,却无论是气势还是威风,都碾压了他。   陈侍郎在这一刻,慢慢地垂下了头,“岳母!”   江宁侯夫人温柔地看着他,声音优雅,“往后不可这样叫了,叫一声夫人吧。”   瑾宁看不惯她这副面容,转身而去。   今日会不会和离,她不知道,但是江宁侯夫人不虚张声势,她今日此举,真的要放弃这个女婿?   李齐容是个爱拿主意但是其实没什么主意的人,到了关键时候,只听母亲的话,若真和离了,也不奇怪。   不过,让瑾宁意外的是,江宁侯夫人怎么会让李齐容和陈侍郎和离呢?这可会落下话柄的,高贵如她,怎可沦为被人的谈资?   有了疑问,自然就要打听。   要打听,就最好问陈侍郎。   所以,她让人可俐盯着陈侍郎,他一旦离开侯府,便约他在外头见面。   若以往,她未必管这闲事,甚至,陈侍郎还间接逼死了父亲。   但是,现在她就算不管,也要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不会再让人在背后谋算她。   等可俐回来通报之后,瑾宁便策马出去了。   可俐把陈侍郎约在茶馆的雅间里,而且,可俐说陈侍郎没有问什么,就同意了。   可见,他也想与瑾宁私下说话。   瑾宁来见到陈侍郎的时候,他情绪很低落,一直绞着双手。   瑾宁留意到他手上有墨迹。   “写了放妻书?”瑾宁坐下来,问道。   陈侍郎脸色木然,“这是我的私事。”   他慢慢地抬头看着瑾宁,眸色复杂,良久,他才开口说:“我确实怨恨你,我落得今时今日的田地,有一半是拜你所赐。但是,你是你,国公爷是国公爷,自他过世之后,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里始终愧疚,是我……害死了他!”   “所以,你愿意与我见面,只是为了说这些?”瑾宁淡淡地问道。   父亲的死,她不会全部怪在他的头上,父亲的死,她需要背负最大的责任。   “是,我想认认真真地给你道个歉,想问你能否准许我到国公爷的坟前请罪!”陈侍郎道。   瑾宁冷道:“不必!” 第441章 李良晟图什么   陈侍郎也神色不动,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瑾宁道:“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到他,他已经安息。”   陈侍郎淡淡地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了,茶钱我出,您先请。”   瑾宁摆手,“我有话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若还是方才的话,那是我的私事,拒不回答。”陈侍郎的态度很冷淡。   瑾宁道:“是你的私事,但是也未必就和我没有关系。”   “你做事一向都这么进取吗?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陈侍郎抬头,冷冷地看着她。   瑾宁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逼死了我父亲,但是我父亲回霍州安葬,你没从中作梗吗?你做的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吗?”   陈侍郎眸色一痛,声音便低沉了下去,“我一时糊涂,想着已经铸成大错,便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但是霍州一事,我只知晓,并未插手。”   “这个她,是查端明,是吗?”   “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问?”   “我还要知道有多少人为她所用。”瑾宁冷声问道,“你若真觉得愧对我父亲,最好如实说给我听,你当初参奏我一本,你或许不知道我父亲会用这样的方法来保我,但是查端明一定知道,从她找你那天开始,她就有预谋地逼死我父亲,你那份愧疚是真的话,就把她的事情全部告知我,例如常安,罗公公。”   陈侍郎古怪地看着她,“常安?你是从何人处得知的?”   “你别管我是从何人处得知,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还有,你接近查端明的目的。”   陈侍郎眼底扬起了一抹讽刺,神情却是悲痛沉凝,“你其实都知道,何必为难我?我为何会接近查端明?还不是因为一败涂地,想借此机会翻身,可惜,皇上已经厌弃了我,还说我是搅屎棍儿,杨家那边已经去打听过,皇上说永不会用我,我成了彻底的废物,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瑾宁有些意外,“皇上说过永远不会用你?是杨家去打听的?”   难怪,江宁侯夫人会放弃这个女婿了。   比起没有面子,让自己女儿永远跟着一个没出息的夫婿,更会沦为笑柄。   而且这一次和离,还能名正言顺地说陈侍郎因为偏袒妹妹,得罪娘家,更让皇上厌弃,且有毒母在后谩骂驱赶,说出去,李齐容还是受害者呢,绝落不了骂名。   没用之人,她的那位好婆母,怎么会留着?   若说他出身侯爵府邸,那还另说,没了官职好歹还有世袭爵位,可惜,他只是个新贵,没有庞大的家族作为支撑,往后怕是连生计都成问题,江宁侯夫人自然要快刀砍乱麻。   “所以,你们如今算是和离了?办妥了?”瑾宁问道。   “办妥不办妥,不还是一封放妻书的事情吗?到时候衙门那边报备一下即可,她如此八面玲珑,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妥的?”陈侍郎声音冰冷,眸子更冰冷。   “我实在奇怪,李齐容真愿意和离啊?”瑾宁一直觉得,李齐容对陈侍郎是有几分爱意的,之前闹着说要和离,大概也是想在婆家争地位。   毕竟,在府中争吵的时候,李齐容说要公婆过来道歉,她才愿意回去,证明她不是立定了心要和离的。   陈侍郎的眸子越发的冰冷,“要一辈子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废物,她怎会愿意?她是侯门小姐,嫁给我本就是下嫁了,可笑的是我竟以为她对我有几分真情实意,不过,我不怨恨她,我对她并没有很好。”   能懂得反省,证明此人确实不是大恶之人。   他端了一杯茶,用喝酒的姿势喝尽杯中茶,看着烦忧至极。   “你确实是怨不得任何人,为了你妹妹,你做事出格了。”瑾宁对他同情不起来,她的同情心,也不是这般滥用。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瑾宁,倏然就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容看在瑾宁眼里却是支离破碎的,“是啊,为了这个妹妹,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惜落了个什么下场?”   瑾宁忽然想起青莹说的话,心中一动,“你妹妹说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   陈侍郎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脸上的肌肉抽动,近乎狰狞般盯着瑾宁,“你说什么?她说的?在哪里说的?”   瑾宁不妨他反应这样大,怔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你妹妹与李齐容吵架,在府中说了出来。”   “她还说了什么?”陈侍郎声音都变调了,激动得很。   “我只听说这一句,其余的不知道。”   陈侍郎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哭不是,笑不是,瑾宁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神情是如此的复杂。   “难怪,难怪啊!”他忽然就大笑了起来,笑得不可自拟,瑾宁甚至看到他眼角渗出了一抹泪光,“难怪逼着我和离,原来是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窑姐生的,怕我败坏了她们侯府矜贵的名声,好,好,我的好妹妹,我的好夫人。”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了一只杯子,狠狠地掷于地上,怒道:“你不是问我还有谁与查端明勾结吗?还有李良晟和他未来的夫人,你的妹妹,常安确实也为她所用,但是原因不知道,你去查,你去问,最好闹得他们天翻地覆!”   说完,他就摔门出去了。   他最后这句话,倒是让瑾宁意外得很。   李良晟竟然与查端明有勾结?李良晟看得上查端明吗?他至于与查端明勾结吗?他是侯府世子,外祖家在朝中的势力也是如日中天,外祖,几位舅舅,还有宫里的姨娘,随便依附一个,都胜过查端明。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对李良晟很了解。   他和他的母亲江宁侯夫人是同一个性子,眼睛是长在额头上的,不是等闲一个人都能叫他看得起,查端明虽然是他的义姐,但是素来他就看不起查端明,怎么可能和查端明勾结?   就连江宁侯夫人都没把查端明放在眼里,他怎么会?他到底图什么啊?   细细咀嚼过这个问题之后,她又想起陈侍郎说的那句话,他竟然是窑姐所生的?   陈家老爷和夫人怎么会抱一个窑姐生的儿子回去抚养?就算他们膝下无子,也可从族中过继,再不济,也能从别的地方抱养一个身家清白的婴孩,怎么就抱了一个窑姐生的呢? 第442章 李良晟请旨   靖廷回来的时候,神色颇为凝重,进门就呆坐着不说话。   瑾宁为他端来一杯茶,坐在他的身边问道:“怎么了?”   靖廷抬起头看她,沉重地道:“萧侯被人暗杀。”   瑾宁大吃一惊,“什么?那萧侯……”   “重伤!”靖廷沉声道,“我刚从萧侯府回来,他伤势很重,太后亲自出宫去为他医治。”   “萧侯是乌蛮边城的大将,若他出事,消息传达乌蛮,乌蛮兵防会乱。”瑾宁道。   “没错,所以,乌蛮事件,绝不是山贼所为。”   “皇上怎么说?”   靖廷道:“皇上如今也倾向是鲜卑人所为,但是,暂时不会行动,还要等探子回报。”   “萧侯如今回朝了,乌蛮那边的大将是谁?”   “萧侯的二弟,萧素天。”   瑾宁一怔,“萧素天为人勇猛,但是却鲁莽冲动,不能成大事,若乌蛮那边局势变化,他反而会坏事。”   “军师崔昌在乌蛮,应该能压得住他。”   “压不住,崔昌是有谋略之人,但是,压不住萧素天的牛脾气。”瑾宁暗暗着急。   如今军中的武将,她前生多少都有接触过,对各人的性子也都知道七八。   萧素天的武功高于萧侯,但是,若论稳重,他甚至不如萧侯的一成。   这也为什么萧侯是名将,而武功高于萧侯的萧素天,却只能跟着兄长做个将军先锋。   而萧素天在军中是很有名望的,他虽鲁莽但是很讲情义,对军中士兵十分照顾,也总是私下教习武功,所以,在军中萧侯的名望和他的名望几乎是不相上下。   只要萧素天振臂一呼,军中无人不追随。   “李良晟请旨到乌蛮去。”靖廷看着瑾宁,慢慢地说。   瑾宁又是一怔,“他请旨?他今日去了早朝?”   “不是,他入宫去见皇上,举荐他的,是禁军副统领常安。”   “他为什么请旨去乌蛮?去乌蛮的目的呢?”瑾宁觉得可笑,他如今甚至都不算是个军人。   “常安与他一起去,借送粮草为幌子,协助李良晟潜入鲜卑,常安说李良晟长相秀丽俊美,像南朝的人,南朝与鲜卑素来有邦交,让李良晟假装南朝公子混入鲜卑去打探消息,若鲜卑有违背誓约冒犯之心,皇上便决定兴兵攻打。”   “这是危险到极致的事情,江宁侯夫人会同意?”   “和常安李良晟一起去的,还有林图将军,所以,义母应该是同意的。”   林图,是江宁侯夫人的表弟,李良晟的表舅父。   林家在京城也是军候世家,甚至可以说根基比杨家江宁侯夫人的娘家杨家还要深厚,当年的杨大人是入赘林家的,这也是为何江宁侯夫人姓林,而不是姓杨。   只是后来杨大人奋发起来了,在朝中得了势,也稳了根基,一度甚至盖过了林家,所以,之后生的孩子,也都姓杨。   “你怎么看?”瑾宁问道。   靖廷道:“我觉得李良晟急于建功立业,与其在军中历练再上战场,不如这样去一趟,这一次只要成功了,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功臣,在军中熬十年,都未必有这样的成就,毕竟,此行有常安和林图陪着,就算再凶险,也凶险不过上战场啊。”   瑾宁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不是马上要成亲了吗?”瑾宁问道。   “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大办婚礼?便以女家有孝在身不宜大办为由,随便行个仪式入门。”   “嗯,希望他们别坏了大事就好。”瑾宁说。   靖廷喝了口茶,“对了,查实人上京途中,即将抵达京城的时候遇到了山贼,如今下落不明。”   瑾宁震惊,“下落不明?”   “对,查实人上京有日子了,但是一直未到,所以皇上便派人去查问,结果才知道在十里亭外被人劫走,至于下落,南监至今还在追查,听说明妃为此事伤心过度,也病倒了,皇上还去看了她。”   瑾宁淡淡地道:“看来,离京一阵子,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是啊,似乎一下子就袭来了,而且,鲜卑和北漠始终是心腹大患啊。”靖廷说。   瑾宁皱了皱眉头,“鲜卑亡我大周之心,从不止息,但是我大周内许多臣子认为,和平难能可贵,一直主张对鲜卑忍让,但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不同私人恩怨,夹着太多野心权欲在里头,哪国的国主不想称霸中原?”   “先别担心太多,我已经暗中派人去了乌蛮,只等消息便好,我回头还得去一趟萧侯府,送些销服丹过去,太后之前把销服丹都给了我,要再炼,得需要时日,我这里正好有。”靖廷道。   “我与你一同去吧。”瑾宁道。   “也好!”   马车上,瑾宁问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其实悬在她心里头许久了。   “太后为何如此重信你?且总给你名贵的丹药。”   销服丹对外人来说,千金难求,但是他总能轻轻松松就掏出一大瓶来。   能把如此名贵的东西随便给予他,可见太后着实是看重他的。   但是若说太后看重他,他这些年,也没得过其他的关照,一路打拼,都是自己熬上去的。   靖廷说:“倒不是太后重信我,是擎天摄政王。”   “你的意思是太后对你好,是因为擎天摄政王喜欢你?”   “应该是的。”   靖廷想起靖廷在东浙出事的时候,擎天摄政王亲自去找他,为他医治,看来,擎天摄政王确实是很看重他。   靖廷侧头看着她,“对了,那日你为祖父和父亲准备了礼物,我怎么不知道?那扳指是从哪里来的?”   瑾宁笑了起来,“那扳指其实是从母亲的首饰箱里找到的,我哪里有准备礼物?连同给祖父的玉佩,也是母亲的东西,我是借花敬佛。”   靖廷笑了起来,“你倒是懂得慷他人之慨。”   “其实做人玲珑一点是好的,我以前不懂得,以为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性命去付出就能换回真心,但是,有时候一条命还不如一块金子。”   她说完,看到靖廷怜惜的眸光,便随即一笑,“我倒不是说应酬祖父和父亲,只是,我觉得对长辈也要有心意才行。” 第443章 萧侯重伤   两人出门去了萧侯府。   萧侯府如临大敌,布防严密,几乎是滴水不漏,到处都布置了人手悄无声息地潜伏,唯恐刺客再度出现。   太后还没走,她出宫一向没什么阵仪,只带了郭玉姑姑便来了。   瑞清郡主和靖国候也在,都守在外头。   瑞清郡主见靖廷来到,道:“带来了吗?”   靖廷取出盒子递给她,问道:“情况如今怎么样?”   “不怎么好,太后说,若是能撑过今晚,兴许有转机。”瑞清郡主说完,转身进去了。   靖廷上前拜见靖国候,靖国候拍着靖廷的肩膀,“你有心了。”   靖国候与萧侯私交甚好,所以,这会儿他以主家的口吻跟靖廷说话。   “侯爷放心,萧侯会没事的。”靖廷宽慰道。   靖国候面容沉重,叹息一声,“他身经百战,身上有九十二道伤痕,他骁勇善战,让鲜卑人闻风丧胆,他是马背上的英雄,是沙场上的战将,他应该有他的宿命,而不是死在魑魅魍魉的手中,他会撑过去的,一定会。”   瑾宁在一旁听着甚是难受。   对武将而言,最大的期盼自然是扫平来犯蛮夷,安定边疆,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人人都说,武将最好的归宿是战死沙场。   这样说的人,要么是没上过战场,要么只是喊口号。   死在战场,只能说对武将而言是最光荣的归宿,但是绝不是最好的归宿。   最好的归宿,是战鼓罢,战火熄,回归故里,在自己创造的和平环境里美满生活一辈子,这才是武将最渴求的最后归宿。   萧侯这一次遭人刺杀,对萧侯对其他武将都是一种侮辱。   靖廷说:“南监已经在全城搜查,不日就能找出凶手,侯爷放心。”   “这凶手着实厉害,侯爷的副将陪同一起的,副将伤势较轻,他说这凶手只有一人,穿夜行衣,身材比较瘦小,但是出招时分凌厉,善用暗器,副将是被暗器所伤,与侯爷对招的时候,招式套路十分古怪,似乎不像是中原武功的套路。”   “只有一人?”瑾宁惊疑,“侯爷武功高强,刺客只有一人便可连伤副将和萧侯?”   “萧侯带伤,才叫他得手。”靖国候道。   靖廷问道:“侯爷回京之前,乌蛮边城似乎没有战事,侯爷是如何受伤的?”   “听副将说,回京途中,路遇冰滑,马失前蹄,恰巧是在陡坡悬崖边,侯爷堕马摔下悬崖,所幸他临危不惧,下堕的时候用匕首拖着悬崖而下,命保住,可也重伤了。”   靖廷蹙起眉头,“怎么那么巧在悬崖边上马儿就滑蹄?可有检查过马匹,有无被人下手?”   “这个……也没问。”靖国候看着他,“你怀疑什么?”   靖廷道:“我怀疑那一次就是被人下手了,但是没得手。”   瑾宁在旁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侯爷一路回京的途中,应该遇到不止一次这样的所谓意外,只是最后化险为夷。”   靖国候脸色凝望严肃起来,“若此说来,对方是早有预谋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杀萧侯吗?”   靖廷 摇头,“怕未必是只要萧侯的命,萧侯回京述职,几日可回乌蛮,萧侯在乌蛮,是一道屏障,但是没了萧侯,这道屏障就成了小山丘,对乌蛮,随手可取。”   门咿呀一声开启,只见龙太后走了出来,她看着靖廷,道:“你分析得有道理,此事,南监彻查,你在这里便正好,副将暂时无恙,你去问问具体情况,顺线索去追查。”?????????????“是!”靖廷领命,转身而去。   太后看着瑾宁,道:“你进来。”   瑾宁微怔,她进去?萧侯不是没醒来吗?她进去合适吗?   但是太后吩咐,她只能照办。   进了去,萧侯夫人和萧侯的三位公子也在,萧侯躺在床上,床边丢弃着染血的衣服,地上放置着一盆热水,都被血液浸红了。   萧侯的脸色很苍白,脸上有伤,从左边的眉骨一直 延伸到左耳,可见这一剑极为凶险,若避不过,半边脑袋都得被削下来。   对方是下了狠招,要置他死地。   身上各处也有伤痕,胸口一剑很重,还没包扎,伤口清洗过,但是伤口周边似乎是用线缝起来的,足足有半边手掌大。   萧侯气若游丝,若不是仔细看,真以为他没了呼吸。   萧侯夫人坐在一旁,担忧焦灼地看着他,眼底微红,但是却坚强地没有落下眼泪。   瑾宁福身见过萧侯夫人,萧侯夫人看着瑾宁,勉强一笑,“郡主有心了。”   “夫人不必担心,侯爷自会吉人天相。”瑾宁轻声道。   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势,太后却让家人守在身边,萧公子们能承受得住,但是萧夫人看着就可怜,一张脸都白了,嘴唇也颤抖,也只是死死忍住不落泪罢了。   萧侯夫人默然点头,“是的,盼着是这样。”   瑾宁不知道该干什么,回头瞧了龙太后一眼。   龙太后却指着地下的那盆热水,对她说:“萧侯双腿上还有伤,你去给他处理一下。”   “我?”瑾宁一怔,“我怕不行啊。”   处理伤口她会,她前生也受过不少战伤,但是都是简单的处理,可她怎么能帮萧侯处理伤口呢?   就算武将之间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也可以请个大夫,或者是叫几位少将军啊。   “处理伤口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会的。”太后淡淡地道。   萧侯的大公子看出了瑾宁的为难,上前道:“太后,让我来吧。”   太后看着瑾宁,催促道:“去啊!”   瑾宁只得道:“是!”   她上前去,郭玉姑姑递过来一把剪刀,“把裤管剪掉。”   瑾宁哦了一声,接过剪刀,却有些无从下手。   在战场上她自然也帮战友处理过伤口的,但是,当时情况危急,速度极快,基本就是包扎上药,而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的动作,太后也在,她就有点无所适从了。   不过,也得硬起头皮上。   她剪开侯爷的裤管,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两条腿都是密密麻麻的小伤。   再仔细看,那不是什么小伤,而是暗器造成的,细小的伤口里头都有小铁片,要处理伤口,就都把铁片挑出来。   她一下子就明白太后叫她处理伤口的用意了。 第444章 红叶公子   这些铁片,是出自暗器流云盏。   流云盏,名字很好听话,但是,每一块铁片都锋利无比,爆发力惊人。   内力稍稍差一点的,这些铁片绝对会穿体而过,如今萧侯中了流云盏,却嵌在皮肉里,可见,萧侯是用了内力抵御,才会导致胸口和头部受重伤。   对流云盏,瑾宁很熟悉。万分的熟悉。   前生,她的宿敌红叶公子便是专门用这种暗器的。   红叶公子是大周人,但是如今却在鲜卑做谋臣。   前生没少打交道,此人除了武功高强诡异之外,还擅长阴谋算计,五行术数,是很难对付的主。   瑾宁曾经在他手下吃过很多次亏。   她也曾经中过流云盏,也为士兵清理过流云盏。   流云盏的铁片要小心清理,因为,所有的铁片都是有倒钩的,得用巧劲,若处理不好,皮肉会再被倒钩所伤,这样会伤及经络经脉,造成残疾。   小薄叶刀子,镊子,剪刀,棉团,烈酒,东西都备下了。   瑾宁弯腰清理,小心翼翼地取出第一块铁片。   这第一块,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辰。   “取过来看看!”太后说。   瑾宁拿过去,递给太后,太后用手绢包着,看了一眼,“熟悉吗?”   “熟悉,是流云盏,但是,不是红叶公子所为。”瑾宁道。   “如何见得?”太后把铁片丢弃在桌子上的瓷碗里,问道。   瑾宁说:“红叶公子的流云盏,暗器都是用铜制,这些,全部都是铁皮,而且,若是红叶公子,只怕侯爷这双脚,保不住了。”   太后点点头, “言之有理,你继续为侯爷清理伤口,我到外头喝口茶。”   “送太后!”萧侯夫人和萧侯公子们都躬身相送。   |“你们也都下去休息休息吧。”太后说。   萧侯夫人摇头,“不,太后,妾身要陪着他。”   “臣等也要陪着父亲。”   太后知道他们一家人甚是亲厚,便道:“那你们就在这里陪着吧,有必要的就帮一下郡主。”   “是!”萧大公子应道。   太后出去之后,瑾宁便又开始清理铁片。   一双脚,密密麻麻的铁片,一块铁片也耗时一炷香,有些嵌入深的,两炷香都剔不出来。   瑾宁累得眼睛发酸,手臂发酸,下手的时候都有些轻微颤抖了。   屋中有火墙还烧了炭炉,很暖和,因为侯爷不能受寒,可瑾宁却大汗淋漓。   萧侯夫人在一旁看得紧张又心疼,为她印去额头的汗水,轻声道:“郡主,先休息一下再清,或者,叫他们兄弟去清,你休息一下吧。”   瑾宁冲萧侯夫人一笑,用手背擦拭了一下额头,道:“不碍事的,一会就好。”   “方才你说这个暗器是红叶公子,他到底是什么人?”萧二公子问道。   大公子拦住了他,“一会再问,别让郡主分心。”   瑾宁舒了一口气,道:“不碍事,说话我反而能更专注一点。”   高度的紧张确实让她手颤抖,说话的时候,能让她稍稍和缓。   “这个红叶公子,是鲜卑洪烈大将军的军师谋臣,此人很年轻,但是集中原武功和鲜卑武功一身,武功套路很诡异,更擅长暗器,侯爷中的叫流云盏,流云盏大约手腕大,摁下开关,就会射出这种铁片,铁片全部有倒钩,所以我清除的时候就要非常小心。红叶公子师门只有他一人,他为人自负也狡猾,不轻易传授别人武功,但是亲近的人例外,因此,我怀疑下手的人,是红叶公子身边亲近的人,红叶公子擅长用反间计,因此,他会派许多人出去做细作,京中有他的细作也不奇怪,萧侯这一次中伏,应该就是京中细作所为,只要揪出这个刺客,或许,我们就能知道细作的名单。”   “原来如此!”萧二公子 咬牙切齿地道:“我不会放过这个刺客的。”   双脚的铁片,挑了将近四个时辰。   挑完之后,瑾宁整个都累垮了,瘫坐在椅子上,双手一直颤抖。   “大公子,给侯爷上药吧,铁片都挑出来了。”   “是,有劳郡主了,郡主,您先请出去休息,用点饭。”大公子感激地道。   萧侯夫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听得大公子这样说,连忙出去命人张罗。   太后早就回宫了,三更天,冷得吓人。   靖国候和瑞清郡主没有走,因为萧侯还没脱离危险,瑞清郡主要在这里看着,方才瑾宁在挑铁片的时候,瑞清郡主进去过几次,然后到侧厅守着。   瑾宁也暂时被安置在侧厅,靖国候见她出来,连忙问道:“如何?”   瑾宁有些虚脱,道:“暗器的铁片是挑完了,但是具体情况,怕是要问瑞清。”   瑞清轻轻叹气,“还没安全的,不过,但凡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她看着靖国候,“父亲,您先回去休息吧,女儿守在这里就好。”   靖国候摆摆手,“不碍事。”   下人张罗了饭菜上来,瑾宁确实是饿了,问了靖国候和瑞清郡主不吃,她就一顿风卷残云,填充实了肚子。   吃饱了,人也没那么累了,她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缓解一下眼睛的发酸发涩。   大家都半眯了一下,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   瑞清郡主来回走了三次,每一次回来,神情都不轻松。   到了天亮,瑞清郡主再过去一次,去了大约有一炷香时候才回来。   瑾宁看到她如释重负,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瑞清郡主道:“看着稳定多了, 开始慢慢退热,若没有再高热起来,应该是熬过这一劫了。”   这话,让靖国候和瑾宁都松了一口气。   又再等了 一会儿,靖廷回来接瑾宁,看到瑾宁累极的神情,他轻声道:“先回府。”   瑾宁想着侯爷若无大碍,自己留在这里反而要人家招呼,便道:“好!”   告别了大家,靖廷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上了马车,瑾宁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问了副将的话,确实萧侯这一路回京,都是惊险重重,意外累累,对方是早有谋算,我已经下令全城搜查,各个城门设下关卡,但凡入京离京的人都要就接受盘查,且再派了人到萧侯堕马的地方查看,若是暗器伤了马,马的尸首会说话的。” 第445章 打靖廷   靖廷看着瑾宁,又问道:“对于红叶公子,你知道多少?”   瑾宁道:“红叶公子是洪烈大将军的谋臣,但是,也有人说他是洪烈大将军的私生子,他门下大概有上百人,都是为他所用,这些人,不一定都是武林高手,却必须有一样技能,那些人甚至没什么辨识度,可以是一个老妪,也可以是一个美女,一个小孩,乃至一个老翁。”   “如此,倒是真难对付。”靖廷沉思道。   “此人简直就是打不死。”瑾宁对他真是恨之入骨,说起也不禁咬牙切齿,“对了,查实人可有消息?”   “没什么具体的消息,倒是有人见到过他与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是少年,一个俊秀的中年书生,大概三十岁左右。”   “是不是他的随身侍从?”   “不是,目击人说查实人对那书生甚是敬重,对那少年也颇为客气。”   “莫非,是这两人掳走了他?”   “有可能,师父派人去东浙和沿路 打探过,查实人是跟随商队一起上京的,但是后来中途染了病,休息了几日,之后便落了单,最后应该是独自一人雇车上路的。”   “不知道吉凶,真是让人担忧。”瑾宁道。   “是的,查先生不懂得武功,若被人掳走,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你放心,太后也十分重视此事,所以,太后那边应该会派人出去的。”   “那就好。”瑾宁说。   两人回到府中,见下人紧张地看着正厅的方向,大气不敢出一口,瑾宁有些诧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下人回答说:“不知道公子跟侯爷说了什么,侯爷在里头大发雷霆。”   瑾宁与靖廷对视了一眼,大概是请旨去鲜卑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走进去到门口,就听得侯爷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请旨去鲜卑?你自己的性命丢了就罢了,别坏了朝廷的大事,若在鲜卑闹出点什么风波来,谁来给你收拾?”   两人看到李良晟倔强地站在侯爷的面前,侯爷气得是面红耳赤,一张脸像是要吃人般的凶恶,怒目圆瞪。   江宁侯夫人坐在一旁,没做声,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文。   “父亲!”两人进去见礼。   侯爷见他们回来,神色才稍稍和缓,“回来了?萧侯怎么样?”   瑾宁道:“危险还没过,但是郡主说退了热,若不再烧起来,就能挺过去。”   侯爷沉声道:“那就好。”   “义母!”靖廷喊了江宁侯夫人一声,瑾宁却没做声。   江宁侯夫人抬起头看了靖廷一眼,“嗯!”眸光,淡淡地从瑾宁脸上扫过,没什么表情。   李良晟见两人进来,神情有些恼怒,冷冷地道:“命是我的命,我并非请求父亲的同意,只是通知父亲一声,如今圣上已经恩准,不日就要出发,所以,出发之前,儿子会先迎娶陈瑾珞过门。”   侯爷的火气被这句话一下子就点燃了起来,“通知你老子一下?你如今羽翼丰了是吗?凡事都能自己做决定了?若这么本事,立刻收拾东西滚出去,自立门户,省得老子看了眼睛爆火。”   李良晟大受刺激,倏然抬头盯着他,“陈靖廷去建功立业,你不仅鼓励还多番支持,如今我要去,你去尽说扫兴打击的话,在你心里,我就真的那么不堪?我是你儿子,你为什么不能拿正眼看我?”   “因为你从不做正事,怪得了我不拿正眼看你?你说得对,你是我的儿子,天下间无人比我更希望你出色,可看看你,文不成,武不成,性子狭窄,自命清高,你凭什么去建功立业?你不是有这个志气,你是在置气,拿我大周的安危来置气!”   江宁侯夫人终于发话了,“侯爷,他若要去,便让他去吧,此去,有表哥,有常安做主,他只是去陪衬见识的,轮不到他打头阵,与其让他在家中整日无事,还不如出去历练历练,吃苦也好,吃亏也好,到底是他自找的,或许经过这一次,他自己能长进也不定。”   侯爷如今不待见她,对她说的话自然也不爱听,“若要历练,便到军中去历练,把体魄武功练好,此去鲜卑,事关重大,他行事不稳,轻浮,容易出乱子,坏了皇上大事,不必说了,明日我便入宫跟皇上言明,他不能去。”   李良晟愤怒地握拳,眸色喷火,“你为什么如此霸道?为什么如此偏心?你是不希望我有出息,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窝囊废!”   说完,他转身想要跑出去,靖廷刚好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想让开,他却挥拳就冲靖廷打过来,“都是你,都怨你。”   靖廷不闪不躲,李良晟的拳头打在他的脸颊上。   靖廷拳头一握,眸色一冷,却听得江宁侯夫人咳嗽了一声,“靖廷,他不懂事,别见怪。”   靖廷犹豫了一下,拳头慢慢地松开。   李良晟却挥拳又来,想把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在靖廷身上。   江宁侯大怒,正欲发火,却见瑾宁倏然出手,钳住他的手腕,顺着手腕往他的手臂上一击,他的手腕整个软了下来,瑾宁没撒手,拉着往前一拽,一推,李良晟便跌了出去,头磕在门槛上。   江宁侯夫人猛地站起来,盯着瑾宁,却是一笑,“做嫂子的,何必跟弟弟置气?”   瑾宁冷道:“先撩者贱!”   江宁侯却道:“打得好,不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良晟慢慢地站起来,回头阴郁地盯着瑾宁,“陈瑾宁,你休要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等着!”瑾宁哼道。   李良晟气得脸色发青,冲靖廷怒道:“你算什么好汉?躲在女人的身后让女人为你出头,你有本事,出去与我打一场。”   靖廷淡淡地道:“我不与你打,你不是我对手,你在我手底下,一招都过不了。”   这话,在靖廷看来是大实话,但是在李良晟听来,却是极大的侮辱,他方才被父亲痛斥一顿,陈瑾宁又看不起他,如今陈靖廷更用这般狠毒的语言侮辱他,当下就没了理智,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冲靖廷扑了过去。 第446章 崔氏与李齐容的恩怨   李良晟全然不顾后果,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羞辱到了极致。   这倏然拿匕首攻击靖廷,速度很快,也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匕首却被靖廷两指夹住。   不是被他的铁手夹住,若是被铁手夹住,李良晟至少还不觉得那么羞辱,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却被靖廷轻巧地用两指夹住他的武器,当下,他呆立当场。   “逆子!”侯爷上前,一巴掌就呼了过去,李良晟此举,让他几乎一口鲜血吐出来,“他是你义兄,你的武器不是对着敌人,而是对着自己的家人,你不死还有何用?”   一巴掌不解恨,又连续给他甩了几巴掌,直打得李良晟跌倒在地上,几乎昏过去。   江宁侯夫人这下子没能再平静了,冲过去护着儿子,怒声道:“你要打死你儿子吗?”   “他不死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宠出来的!”侯爷暴怒,见她护着,不由得又踹了一脚。   “住手,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江宁侯夫人悲沉地看着他,“横竖,我们母子在这个府中一点地位都没了,连外人都不如。”   说完,她的眸子终于是愤恨地看着靖廷与瑾宁,那精心伪装的平静,也慢慢碎裂,怒火焚烧。   靖廷不语,面对江宁侯夫人的仇视,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沉默。   但是,瑾宁却道:“既然夫人认为我与靖廷是外人,那你们的家事我们不宜过问干涉,告辞!”   说完,拉着靖廷就走。   她知道靖廷的性子,更知道江宁侯夫人的套路,不外乎是一直指靖廷这个外人破坏他们一家的感情,到时候说都靖廷心生愧疚之情,靖廷便会为李良晟说话,干脆就先拉他走。   两人出去之后,后面还传来侯爷暴怒的声音。   靖廷沉着脸,淡淡地道:“瑾宁,你若觉得在这府中住得实在无趣,我们可以搬出去。”   “疯狗乱吠,我就得落荒而逃?这府中除了他们,可还有祖父和父亲,有让我厌弃的人也有让我尊敬爱重的人,我怎会为了厌弃的人离开我尊敬爱重的人?”   靖廷牵着她的手,眸色一暖,“委屈你了。”   瑾宁也回以暖暖一笑,“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委屈。”   他的手包着她的手,牵手前行,仿佛寒风也没有那么凛冽。   经过回廊,便听得前面传来尖锐的声音。   瑾宁仔细听了一下,是从老夫人崔氏的屋中传出来的,这声音,若没听错,是李齐容的声音。   瑾宁眸色一沉,道:“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靖廷点头,“好,你去。”   女人家的事情,他不宜过问干涉。   瑾宁大步往老夫人屋中而去,果然见李齐容指着崔氏在骂,“你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明白,你是半路入门的,还真想我拿你当祖母尊重?你做梦吧你!”   崔氏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李齐容痛斥。 第447章 好威风   瑾宁就奇怪了,李齐容好歹也是侯爷严训之下教出来的大家闺秀,虽说之前行事也颇为失德,但是这样痛斥长辈,却是大不敬大不孝之罪,她怎敢如此?   “大小姐好威风!”瑾宁冷冷地道。   李齐容听得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眼底还有怒火,“有你什么事?滚!”   瑾宁哼了一声,大步进去,“这是你的地方吗?让我滚你还没这个资格。”   李齐容怒指着崔氏,质问瑾宁,“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就多管闲事了?你别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肚子里却是一肚子的坏水,有什么明目张胆地冲我来,背地里暗算我,算什么东西?”   崔氏抬起头,无奈地道:“我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坚持说我暗算了你,我自问没说过你半句坏话,大小姐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就是你,你别装,我看着恶心。”李齐容哼了一声,也有些忌惮瑾宁,冷道:“年纪轻轻嫁给我祖父,谁知道算计什么?不要脸!”   说完,她扭身就走了。   瑾宁有些诧异,这话她都敢说出口?真不怕传到老爷子的耳中去吗?   她如今和离住在府中,还敢触老爷子的逆鳞?   看来,要么是崔氏真对她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要么,就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瑾宁看着崔氏道:“祖母不必介怀,她是疯子。”   崔氏无奈地道:“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总是这样骂也不是办法。”   瑾宁坐下来问道:“她到底骂您什么?骂的那些话这般难听,您怎么不告诉祖父呢?”   就算崔氏是继室,但是也是老爷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李齐容的祖母,连江宁侯夫人都不敢太得罪她,这李齐容莫非真疯了不成?   崔氏道:“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说我私下与姑爷见面,在姑爷面前说了她很多坏话。”   “这怎么能怪您?而且,她和姑爷和离,不是她母亲做的主吗?姑爷原本是有心来挽回的。”   “姑爷挽回,她要面子要尊严,自然不会这么快同意,且加上夫人可能跟她说,姑爷怎么也不会同意和离的,这才使得她越发刁难吧?但是没想到,姑爷最后还真写了放妻书,这不,她便认为我与姑爷说了她坏话,让姑爷对她心冷厌弃。”   “原来如此!”瑾宁道。   “算了,不管她。”崔氏站起来,身子却摇晃了一下。   瑾宁连忙起身扶着她的肩膀,崔氏却闪电般缩开,像是瑾宁触到了她的痛处。   瑾宁问道:“怎么了?”   崔氏微微一笑,“没事,昨天她便来过,动过手,我躲开,撞到了肩膀,不过,不碍事的。”   瑾宁怒道:“她还敢动手?这事你得告知祖父,让祖父为你做主啊。”   “罢了,你祖父最近忙,这些小事就别惊动她,对了,我一直想找你的,难得你今日过来。”   她微笑着扬手,着人去拿东西。   婆子进去,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崔氏接过来,递给瑾宁,“这是送你的,喜欢吗?”   “怎么无端端送我东西?”瑾宁连忙推却,“不可,不可,祖母自己留着。”   “拿着吧,一点心意,那日你送了我那么多名贵的首饰,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让人给你做了一根簪子,虽不是极好,却款式别致,你看喜欢吗?”   第448一根簪子   瑾宁打开盒子,盒子用红色绸缎垫底,绸缎上放着一根碧玉如意簪子,如意的部位,是包金的,做工十分精致。   瑾宁伸手触摸了一下如意包金部位,眸色微闪,但是随即微笑道:“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祖母。”   “喜欢就好,带上。”崔氏温言道。   瑾宁把发簪戴在发髻上,微笑问道:“好看吗?”   崔氏巧笑倩兮,“好看,真好看。”   婆子也在旁边赞不绝口,“郡主容颜出色,便是戴个木钗也好看的。”   瑾宁福身道:“多谢祖母,我也不妨碍祖母休息了,我先回去。”   “去吧,得空再过来。”崔氏微微一笑,道。   瑾宁也微笑着转身,但是这笑容很快变得冰冷。   她离开院子,没有把发簪摘下来,一直回到宁瑟阁,确定后面无人跟着,才把簪子取下。   靖廷见她回来,脸色十分异常,以为是李齐容很过分,便道:“若实在看不过眼,就告诉祖父,犯不着跟她置气。”   瑾宁摇头,回头叫了可伶可俐进来,把门关上,才把头上的发簪摘下来,放到靖廷的手中,“这是刚才崔氏给我的。”   靖廷看了一眼,“挺好看的,有什么问题?你叫她崔氏。”   可伶可俐也凑过来看,“确实是好东西,这簪子碧绿通透,是上品,不过,这如意头为什么要包金?虽说包金也包得好看,但是,有些俗了。”   “为什么要包金?”瑾宁淡冷一笑,问可俐要了一把匕首,轻轻地刮着包金的地方,整个包金竟然松动了,能整个脱落,露出了如意形状。   如意上有纹路,是雕刻的纹路,看着像是一把火。   靖廷仔细看,一怔,“是鲜卑洪烈将军的火纹?”   “没错。”瑾宁冷声道。   “洪烈将军的火纹?是什么?”可伶问道。   “这火纹,见过的人不多,但是萧侯应该是见过的。”靖廷凝重地看了瑾宁一眼,“这是她给你的?她为什么会有这个簪子?给你的用意何在?”   瑾宁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但是她既然有这个火纹簪子,那么我几乎可以断定,她不简单。”   可伶却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簪子里头有火纹的?”   瑾宁差点冲口而出说她前生见过,沉了一口气,她说:“是外公告诉我的,他说,洪烈将军的标志就是火纹,而且,洪烈将军手底下的军师红叶公子派出去的细作,都带着一根这样的簪子,包金如意头,遇到自己人的时候,便拿出这根簪子作为信物取信对方,但是,这一根,是假的。”   “假的?”靖廷一怔,“何以见得是假的?”   “所有的火纹簪子,都有各自的代号,这根没有,显然,这根是伪造的,真的那根,应该还在崔氏的手中。”   可俐不解了,“她为什么给你一根假的簪子?她大可以不给你,给了你,岂不是露了她的身份?”   瑾宁淡淡一笑,“朝中,除我外公之外,谁会知道这根簪子就是细作的信物?”   这种火纹簪子的出现,要在四年之后,南监抓捕了细作,言行逼供,才得知簪子的事情,如今,朝中除她之外,无人知道,当然细作是知道的。   崔氏自然以为她不知道。   但是,崔氏把簪子给她的用意何在呢?   靖廷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瑾宁看着他,“既然她想我戴着,那我就戴着,但是,不是这一根,靖廷,你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找胡青云!”瑾宁笑了笑,“这许久没去过鼎丰号了,去看看。”   “好!”靖廷知道找胡青云必有原因,也就不多问,去了就知道。   “可伶可俐,你们去查崔氏,她有一子一女,说是都在京中,除了查崔氏之外,也查一下她的子女,记住,一丁点都不要错过。”   “是!”两人领命。   靖廷与瑾宁便出门去了,差不多到天亮才回来。   靖廷一早就回了南监,瑾宁也不睡觉,而是带着钱嬷嬷去找李齐容。   李齐容也是刚起,天气冷得很,她起来也不出屋,坐在里头用早饭。   听得说瑾宁来了,她没好气地拍下筷子,冷冷地抬起头,“你来做什么?”   瑾宁冷扫了她一眼,“你昔日说我不尊长辈,你不也如此吗?祖母虽不是祖父的原配夫人,你怎可顶撞她?”   李齐容怒道:“你是为她出头的?”   “我不为谁出头,我只是来讲道理。”瑾宁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看着她,“你顶撞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动手打她,此事我要告知祖父的。”   李齐容眼睛一瞪,两颗眼珠子几乎要飞出来一般激动,“我打她?怎么不说我杀了她?我碰都没碰过她一根毫毛,这种女人就是一肚子坏水,竟然敢说我打了她,好,我这就去跟她对质,我什么时候打的她。”   说着,她就站起来要走出去。   瑾宁一手拉住她,盯着她问道:“真没有?即便是推搡碰撞也没有?”   李齐容一把甩开她的手,“我没碰过她,我敢作敢当,若不是看在祖父的份上,我就是想打她的,谁让她装的一脸无辜?”   瑾宁看着她激动的脸,看样子是没撒谎。   李齐容是不可相信的人,但是,瑾宁自问看人还看得准几分,李齐容确实没打过崔氏。   但是崔氏受伤了,说是李齐容动的手。   崔氏和李齐容是怎么结怨的?看来,这事她得好好问问。   想到这里,她皱起眉头,“怎么祖母说话这般颠三倒四?没的也说成有的,若我真告诉祖父了,这事可不好收场。”   “你别装,你就是和她一起串通来对付我的,我还没被你们害得够惨吗?”李齐容怒道。   瑾宁看着她,“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也不必费心害你,我相信祖母也没有害你的心,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她见你相公,可能是为你说好话。”   李齐容冷笑了起来,“为我说好话?我耳朵不是聋的,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话,她把侯府说得如此不堪,怎会是为我说话?他就是听了那老贱人说的话,才会对我这般狠心,否则,他怎会和我和离?”   瑾宁眸色微闪,“他们说了什么?”   李齐容冷哼道:“说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丘之貉……”   李齐容忽然看着她头上的簪子,指着她便怒道:“难怪为她出头,原来给了你好处,这根簪子,就是她那日戴的,很值钱是吧?就一根簪子就把你给收买了,陈瑾宁,你真是贱啊!” 第448章 我同意   瑾宁伸手扶了一下簪子,淡淡一笑,“这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我也送她礼物了,银子在我这里是从不缺的,我犯不着被她收买,只是,她是长辈,我见不得人这样欺负她,你说听到他们说话了,说的什么啊?我感觉你是听不清楚,误会了人家的意思。”   李齐容怒笑了一声,“我没听清楚?我误会了?我真真切切地听到她说,侯府对陈牧没有任何的帮助,我母亲反而一直打压他,要他屈服于我,这是误会吗?她分明是在挑唆我与陈牧的关系,若非这样,他会与我决裂?”   陈牧,是陈侍郎的名字。   瑾宁问道:“他们是在府中说的还是在外头说的?”   李齐容正说得生气,自然不知道瑾宁在探话,气冲冲地道:“她是命人邀约他出去的,在府中也私下说过话,若不是我发现悄然跟着去,听到他们说话,她还能继续在府中装无辜。”   瑾宁再问道:“除了这个,她还说了什么?”   李齐容眸色愠怒,“还要说什么?说了这些还不够吗?其余的,我也听不下去,直接冲进去就闹开,她倒好,说是来为我说好话的,若不是我亲耳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我都信了她,戏做得是真好啊,言词恳切,就跟真的似的。”   难怪,崔氏一直任由李齐容骂而不还嘴,她若争辩起来,以李齐容的性格,真会把事情闹大。   李齐容是个鞭炮嘴,能让她骂一通出出气,也不会往深一层去想,因此,她就干脆挨点骂来息事宁人。   瑾宁道:“没想到是这样的,我还真是误会了你,算了,此事我就不管了,她到底不是你的亲祖母,自然不会盼着你好,不过,有一句话我得告诉你,你骂也骂了那么多天,她自知理亏,没敢告诉老爷子,可架不住府中嘴碎的人会说,老爷子可不管这些事情,认个死理,做长辈的就是再错,晚辈也不可这般毒骂,老爷子怪罪下来,父亲那边是兜不住的,你母亲更兜不住,若还想着在府中有安稳日子过,此事就这么罢休了。”   “说来说去,你不还是为她出头吗?想我息事宁人?没这么简单!”李齐容怒道。   瑾宁淡淡一笑,“随便你,我只是顺口一提,如今老爷子烦着朝中的事情,也烦着李良晟的事情,你若火上浇油,指不定就做了枉死鬼,虽说老爷子不会对你怎样,但是斥责一通,你在府中下人面前也面目无光,何必呢?你的事情原和我没有关系,只是我住在侯府,自然不愿侯府多事,我这还有事情要求老爷子呢,若你惹恼了老爷子,我这也没好着落,这才多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若不想我如愿,我有的是办法求其他人,倒是你,何必惹这一身腥臊。”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她相信李齐容会忍下这口气的。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只是如今和离在家里,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见崔氏骂不还口,还不告诉老爷子,她便找崔氏发发火。   但是今晚告诉了她厉害关系,她应该就会收敛了。   瑾宁不希望事情闹大,因为,如今崔氏还是没有任何警觉的,至少,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   李齐容若能不打草惊蛇,她就能顺藤摸瓜把这细作一条线给摸出来。   李良晟那边,坚持要去鲜卑,甚至自己入宫去求皇上,加上有林图和常安作保,皇上同意了此事,甚至帮着李良晟来说服侯爷,侯爷只得同意。   既然同意了去鲜卑的事情,那与陈瑾珞的婚事就得抓紧办理。   瑾宁回了国公府,陈瑾宪如今已经着手筹备婚事。   见到瑾宁回来,她笑得有些勉强,瑾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不外乎是看到又一个妹妹出嫁,自己还没着落,为自己神伤罢了。   瑾宁有心拉拢她与陈大侠,便请人去叫陈大侠过来帮忙跑跑腿。   但是陈大侠如今忙着鼎丰号的事情,忙得是脚跟不沾地,来到国公府,说连早饭都还没吃。   陈瑾宪一听不得了,连忙就命人去准备饭菜,陈大侠什么事都还没干,就先吃了一顿好饭,当下感动得不得了,摸着肚皮对着陈瑾宪说:“陈姑娘贤淑温婉,谁若能娶得陈姑娘为妻,那是三生有幸了。”   陈大侠大大咧咧,也只是随口一说,陈瑾宪听了,却顿时羞红了脸。   瑾宁听了这话,便打趣道:“那你可愿意做这个三生有幸的人?”   陈大侠一怔,忽然想起以前瑾宁便说过这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便看着陈瑾宪。   陈瑾宪脸红若霞,几乎烧起来一般,她虽羞,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听了瑾宁这么直白地问,肯定会跑的。   但是,她是真想听陈大侠是怎么回答的,因此,虽然心跳得快飞出来,却还是忍着羞红的脸不躲开,屏息等着陈大侠的回答。   陈大侠想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有点儿红了,扭捏地道:“若陈姑娘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   陈瑾宪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像是有火花不断地迸发,魂魄都被炸飞到九天云外,心里压着的所有重担仿佛一下子卸掉,她泪水一下子就上来了,喜极而泣。   瑾宁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却还有顾忌,“你父母那边会同意吗?”   “他们巴不得我成亲!”陈大侠说。   “但是,比较仓促,毕竟,八十天之内,就得把事情办妥。”   “若陈姑娘不嫌弃婚礼简单,便是八天,也可以了。”陈大侠嗫嚅道。   陈瑾宪脸红道:“我不在乎。”   说完,觉得羞,便起身跑开了。   陈大侠偷偷地问瑾宁,“这事,她真的同意吗?”   “同意啊!”瑾宁看着他,眉眼含笑,“她一直对你就挺有感觉的,觉得你人品好,又能干。”   陈大侠舒了一口气,“以前你也问过我,我这一直没给准话,是觉得自己性子莽撞,不解风情,就怕委屈了她,若她愿意,那我回去就跟父母说。”   “好,你父母那边,真的愿意?”瑾宁再问了一句,毕竟,陈大侠出身不低,就怕人家瞧不上大姐。   陈大侠愣头愣脑地道:“这应该是同意的吧?他们之前一直催我成亲呢。”   “但是,我大姐情况特殊,她曾经许过人家,只是未婚夫死了,加上年纪……虽说不大,可你父母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见,要不,你先回去探探口风?”   陈大侠道:“好,我帮着府里干点活儿就回去。”   “不,你现在回去,府里没什么活儿要你干,我人手足呢。”   “那行,我现在就回去。”陈大侠说完,急忙就往外走。 第449章 怎么那么着急   陈瑾珞的婚事,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   因婚事不能大办,许多繁文缛节都给省去了,管家带着一群家奴,很快就打点出来了。   只是,管家也有摆不平的事情,那就是陪嫁。   如今二房那边是穷得叮当作响,按说陈梁晖该给陪嫁,可陈梁晖没有什么积蓄,实在拿不出什么银子来置办嫁妆的。   而陈守成就不必说了,他如今一直躲在霍州不敢出现,人都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只能反过来啃一口,哪里有什么银子拿出来给女儿陪嫁?   陈瑾宪自己是有点儿,但是,她也还没成亲啊,她得置办自己的嫁妆,总不好全部家底掏空,且她那点就是掏空了也没有多少。   所以,陈瑾珞就很紧张地拖着管家来问瑾宁。   她对瑾宁的态度如今是好些了,到底有求于人。   婚礼已经办得十分简陋,陪嫁她怎么也得有,所以,来到梨花院,便笑嘻嘻地拉着瑾宁的手说:“宁妹妹,你看姐姐要出嫁了,这手头上也没有银子可置办嫁妆的,你手头若是宽裕,不如,便给姐姐万把银子,回头姐姐记你这份情。”   瑾宁拍开她的手,道:“侯府那边会给你彩礼钱,你就用那些彩礼钱置办嫁妆就是了。”   管家在一旁听得也是没好气的,张嘴就是万把银子,真以为万把银子随手可得啊?口气也真是太大了。   陈瑾珞愁着脸道:“这哪里有把男家给的彩礼都置办嫁妆的说法?且彩礼是不是落我手中也不知道呢。”   “不落你手中,落谁的手中?”瑾宁反问。   “这彩礼是给父亲的。”陈瑾珞嗫嚅道。   瑾宁眉毛一挑,“我倒是觉得,你未必会给他。”   “我肯定是不想给啊,可我奈何得了父亲吗?”   “你奈何得了。”这点,瑾宁对她很有信心。   陈瑾珞听她推搪几番,就是不愿意掏钱的样子,不禁来气了,“咱们好歹姐妹一场,你何至于这么绝情?不就是银子的事情吗?来日我有肯定还你,再说,我若出嫁连个陪嫁都没有,丢的不是你的面子吗?你好歹是堂堂郡主呢,我可不想羞辱你。”   瑾宁淡淡地道:“我不介意,这从来就没听说过做妹妹的给姐姐添妆,不过,大哥那边,应该能拿得出千把两银子出来给你,多了你就别奢求了,他没有,他自己娶亲还没银子呢。”   陈瑾珞咬着牙道:“这咱家不是特殊吗?特殊家里就得特殊对待,你有银子,给我点怎么了?”   “我有银子是我的事情,我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嫁妆,我不会给你置办,但是你婚事要用的银子,我都给你出了,其余,一文钱没有,就这样。”   说完,她对管家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三千两银子,这些银子,你用于府中开销,婚礼该花的,也就花了,但是不该花的,省点儿。”   管家连忙道:“是,知道了。”   他就怕三小姐松口给了二小姐银子,这还真没听过做妹妹的给嫁妆的,回头还耽误了三小姐的名声,以为她抢娘家的事做主呢。   陈瑾珞听得瑾宁只给三千两,且还是给府中开支的,不禁沉下脸来,夹枪带棒地道:“真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万把银子就跟割了你的肉似的,陈瑾宁你也别太得意,人这辈子总有求人的时候,你以后别求在我面前。”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管家讪讪地对瑾宁道:“三小姐您别往心里去,二小姐就是这个脾性。”   瑾宁笑了起来,“我还能跟她置气?行了,你去忙活吧,这一次的婚事你就当历练历练,等大哥和大姐成亲的时候,就熟练了。”   管家知道大公子的婚事也快近了,如今对他来说,大公子才是他以后的主子,因此他肯定会十分重视的。   管家走后,瑾宁心里在焦灼地等陈大侠那边的答复。   陈大侠回去问父母,不管答案如何,都肯定会过来说一声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父母不同意,那样的话,不知道大姐能不能接受。   如今多事之秋,其实不宜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的,但是,确实陈瑾宪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了,若百日之内嫁不出去,起码要等一两年,她又那么的心急,这一两年不好熬啊。   等到差不多傍晚,瑾宁见还没消息,心里微沉。   回去问问,然后赶过来告知,成与不成都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一直到日落都没见人来,那就有点玄了。   瑾宁猜测,是陈大侠的父母拒绝了,他不知道怎么来告诉她,所以干脆就不出现。   不止瑾宁着急,陈瑾宪也很是着急,一直等着陈大侠来,侍女都跑了几回了,还说是没看见人来。   瑾宁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打算去找他。   她心里已经暗暗懊恼,真不该多嘴,不问那一茬,大姐就不会心存期待,想起她动辄上吊的性子,瑾宁是胆战心惊啊。   瑾宁刚走出梨花院的门口,就见下人急匆匆地来,见到瑾宁就忙说:“三小姐,有人来给大小姐提亲,管家如今在招呼,命小人过来问问三小姐要不要找大公子回来。”   瑾宁一把拉住那下人,问道:“来的可是陈大侠父母?”   “正是!”下人回答说。   瑾宁大喜,“提亲?行动这么迅速,我就是喜欢这种爽快性子,你快,去找大公子,让他马上回府,说府中有大事。”   “是!”下人转身就走了。   瑾宁急忙回去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鬓,钱嬷嬷笑道:“行了,又不是你说亲,你紧张个什么劲?”   瑾宁咧嘴笑了,“可不能这样说,好歹是第一次见亲家母嘛,我这个做小姨子的,总得拾掇拾掇。”   钱嬷嬷笑道:“不要脸,你做小姨子的还拾掇上了,这未来新娘子还没拾掇呢,快去吧,可别怠慢了人家,大小姐的事情可就全指望你了。”   瑾宁往外走,却有些奇怪,“你说怎么忽然就来提亲了呢?这事能缓几天不迟啊。”   “不知道,出去看看呗。”钱嬷嬷说。 第450章 婚事论定   出到正厅,管家正在招呼陈大侠的父母。   陈将军和陈夫人年纪都是四十上下,陈将军面容黝黑,身材魁梧,往椅子上一坐,便把整张太师椅都给沾满了。   至于陈夫人则娇小玲珑,圆脸,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那容貌一看,没什么出色,但是越看是越耐看。   陈大侠面容像母亲,但是身材像父亲。   瑾宁一看,就觉得特别亲切。   坐在椅子上的还有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妇女,穿得十分喜庆,一身大红裙再搭个同色系的坎肩,胖胖的,人也长得喜庆。   应该是媒人。   “父亲,母亲!”陈大侠见瑾宁进来,便连忙介绍:“这位是郡主。”   陈将军和陈夫人连忙起身,拱手拜见。   瑾宁慌忙还礼,“两位都是长辈,不必这么客气,快快请坐!”   陈将军看着瑾宁道:“郡主,末将此番前来,未曾上帖子,失礼了,郡主莫见怪。”   瑾宁微笑着再请他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来,道:“一直想拜访将军和夫人,只是机缘不合,今日将军和夫人难得来国公府做客,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郡主真是和善亲厚!”陈夫人笑着说,却对媒婆使了使眼色,看样子甚是心急。   媒婆在瑾宁进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如今得到陈夫人的示意,便连忙上前拜见,“民妇张氏参见郡主,愿郡主福寿康宁,吉祥安康。”   “您是?”瑾宁只当不知,问道。   张氏巧笑倩兮,“回郡主的话,民妇是拉纤保媒的,今日民妇一起床,便听得喜鹊闹枝头,便知今日有好事临门,果不其然,夫人命人请了民妇去,郡主猜是为何事?喜事啊,原来是狗哥儿有大喜事。”   瑾宁听着她说话,心头暗暗发笑,这大冷天的,哪里来的喜鹊闹枝头?   不过,这大胖娘们说话真好听,瑾宁也跟着喜气起来,“哟,那真是好事啊,不知道狗哥儿看上的是哪家小姐?”   “巧了!”媒婆张氏笑着说,“恰巧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瑾宪小姐,郡主,您说,狗哥儿昔日在您手底下当差,若能成其好事,岂不是亲上加亲?”   瑾宁闻言,一脸的惊喜,看着陈大侠便道:“你这小子,怎么藏得这么深?这是好事啊!”   陈夫人听了瑾宁这话,当场就松了一口气,脸如莲花般笑开了,“郡主若恩准,是再好不过的了。”   媒婆张氏也是一拍大腿,“好嘞,这事就这么定了。”   瑾宁笑着道:“这事定不定,总得问问我大姐的意思,且我大哥还没回来,我只是说这是好事,我可准不了我大姐的婚事,我是最小的,怎敢做主呢?”   “郡主说了是好事,想必,大公子也会认为是好事。”媒婆说。   说着,陈梁晖就回来了。   他听得下人说有要紧事,问清楚说是陈瑾宪的婚事,便急忙赶着回来。   一番见礼之后,众人入座,媒婆少不了是要把方才对瑾宁说的一番话都再说一遍,喜鹊便闹了两次,陈梁晖也不拿乔,直接就同意了。   现场一片欢欣喜悦。   便提出让陈瑾宪出来见见。   陈大侠父母来提亲,早有人告知了陈瑾宪。   她既惊且喜,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忐忑不安地在屋中等着。   听得有人来传,她站起来都觉得天旋地转,只差点没高兴得昏过去。   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着,一路出去,寒风凛冽,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抵达了门口,瑾宁知道她性子,便出去握住她的手一同进来。   陈瑾宪不敢抬头,莲花碎步进来之后就低头行礼,“小女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陈将军和陈夫人看着她,见她容貌俏丽,含羞答答,也十分得体,不禁对视一笑,甚是满意。   自然是少不了问一些事情的,所幸陈瑾宪知道这是最出嫁的好机会,因而克制心里的激动,对答如流,又得体稳重。   这样一来,陈家那边就更满意了。   “都姓陈,这个……”忽然,陈夫人说了一句。   陈瑾宪脸上的羞赧喜悦瞬间凝固,低着头,手里绞着手帕。   瑾宁笑着说:“这有什么打紧?我姓陈,我夫家也姓陈,太后说了,同姓亦然可以通婚,人好就成,不拘那些的。”   陈夫人点点头,“郡主说得对,不拘的,是好事就成。”   陈大侠却唯恐天下不乱,道:“母亲,若介意同姓之事,那要不咱再看看?”   这话一出,陈瑾宪都快要哭了,脸色顿时煞白。   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就摆手,“不,不,看什么?没什么好看了,瑾宪姑娘很好,很好,我十分满意,这事就这么定了,先对八字然后过文定,三天之内把这些繁文缛节走完,就看是筹办婚事。”   瑾宁扑哧一笑,“夫人倒是心急得很。”   陈夫人轻轻叹气,“能不心急吗?这眼看跟他这么大的,都儿女双全了,甚至有些连妾侍都纳了,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我这实在也没办法,莫说是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大小姐这样的才貌,便是给我带回……”   陈夫人这话忽然止住了,尴尬地笑了笑,这些话,是她心头的苦水,一不小心就倒了出来,可今日不适宜说这些。   但是瑾宁听了就很安心。   这般渴求一个儿媳妇,日后大姐入门,他们也不会亏待为难。   陈大侠也笑了起来,他偷偷地看着陈瑾宪,见她今日打扮了一番,格外动人,他心里头也是偷偷地跳了一下。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寒暄一番之后,开始议婚事,因双方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一切也可从简,所以谈得十分愉快。   送走未来亲家,瑾宁看着陈大侠十分感慨地说了一句话,“当初公主送你来我身边,没想到,你是要做我姐夫的。”   陈大侠威严一抖,“以后对你姐夫尊敬一点,否则,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瑾宁一脚踹过去,笑道:“滚,回去跟你父母把婚事给捋顺了!”   陈大侠屁颠屁颠地走了。   陈瑾珞那边听得陈瑾宪要嫁给陈狗,特意到陈瑾宪的屋中取笑一番,“你真是恨嫁恨到什么地步了?陈狗那样的家庭门第你也愿意下嫁?给我丢脸。”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婚事确定下来之后,陈瑾宪心里有底了,对着这个强势的妹妹,总算难得挺直了腰板。   “你的脸早被你自己丢尽了,我不嫌弃你给我丢脸就算好的,你还敢来说我?陈家什么门第和你有什么关系?总胜过你,人还没嫁过去,就有一平妻一妾侍了,你的威风,留到去侯府的时候再耍吧。”   陈瑾珞没想到她还会怼人,一时无话可辩,悻悻地走了。 第451章 找线索   国公府如火如荼地办着婚事,而靖廷则马不停蹄地调查萧侯被刺杀的案子。   瑾宁坐不住,但是没旨意,她也不好插手去管南监的事情。   她只能私下派人去找查实人,幸好靖廷掌握了不少线索,瑾宁追查起来也有方向。   期间,瑾宁不忘给老爷子和崔氏请安,主要是给崔氏请安,因为老爷子比较忙,皇上对皇子们的学习抓得很严格,老爷子也是出了名的严格,皇上下旨,对太子必须要严抓,他晚课也在宫中跟着,有时候直接就在书房里过夜了。   所以,瑾宁过来,基本就只是看到崔氏。   崔氏看到瑾宁过来会显得十分高兴,给她准备点心和糖水,甚至是零嘴儿。   这天瑾宁从外头回来都已经天黑了,所以就直接去了崔氏屋中给她请安。   瑾宁进去便问道:“今日李齐容可还有来找你麻烦?”   崔氏笑着道:“没来了。”   婆子伺候瑾宁茶水,笑着问道:“肯定是少夫人去说了她,不知道她可抗辩了什么呢?”   瑾宁喝了一口茶,“没说她什么,只是警告她不可这般嚣张。”   婆子继续笑着说:“按说大小姐可没这么好相与。”   “谁管她呢?我反正说了该说的就走了,谁得空听她说什么?”瑾宁大手一挥,显得有些神气地说。   婆子与崔氏交换了一个神色,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瑾宁只顾喝茶,也就当看不到。   “怎地今日不戴我送给你的簪子?”崔氏看了看她的发髻,微微笑着,“也是,我送你的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夫人要什么名贵的首饰没有?自然不会把我送的放在眼里。”   瑾宁噢了一声,连忙辩解说:“我今日上山去了,怕摔破了簪子,就换了一根鎏金的。”   “原来如此,我还道你嫌弃我送的东西呢。”崔氏笑着说。   “怎么会嫌弃呢?”瑾宁挑了一块红枣糕放入嘴里,三几下吃完,“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对了,今日上山做什么?”崔氏为她添茶,问道。   “也没什么事,之前萧侯不是被刺杀了吗?如今南监侦办此案,我见横竖无事,就去帮帮靖廷。”   “凶手在山上?”崔氏看着瑾宁,问道。   瑾宁笑了,“我哪里知道?不过是闲极无聊,便找个借口出去玩玩,散散心,也省得被人说我游手好闲不帮忙置办李良晟的婚事,帮自己夫君做事,谁还会说我?”   崔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鬼丫头,还真是机灵。”   瑾宁吐吐舌头,“这府中的事情,我着实是不想插手管,再说,以前李良晟是我未婚夫,为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办婚事,算个什么事呢?我也不想让靖廷堵心。”   崔氏皱着眉头道:“靖廷……最近怕是很忙吧?可有线索了?哎,你说怎么会出现什么刺客呢?不知道萧侯现在怎么样了?真是叫人担心,萧侯可是大周的英雄啊。”   瑾宁吃着红枣糕,道:“线索应该是有吧,我见大家都往山上走,或许,刺客的老窝在山上?至于萧侯,如今已经没事,休养些日子就能好,听说,不日就要回乌蛮了。”   “回乌蛮?这么快?他伤势这么重,可以回乌蛮了吗?”崔氏一怔,问道。   瑾宁咽下一口红枣糕,又端起茶喝了一口,“祖母也知道萧侯伤势重啊?”   崔氏呵呵笑了一声,“这不是听大家说的嘛,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底下的人说的时候,我就听了几句,毕竟,我很敬佩萧侯。”   “也是!”瑾宁抬起头看着崔氏,“萧侯虽然伤势重,但是有太后在啊,太后是疗伤圣手,只要还有一口气,太后总有办法救过来。”   崔氏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是啊,太后的医术听闻是很高明的。”   婆子在旁边添茶,问道:“方才少夫人说山上,不知道是什么山呢?刺客竟然会躲在山上吗?这么大冷天的,不得冷死啊?”   听着婆子一脸无知地问,瑾宁也回以无知的答案,“鹿山,至于会不会冻死这就不知道了,兴许有山洞躲藏吧。”   崔氏心不在焉地应着,神情有些紧张。   瑾宁心里有数了。   前生,她是武将,关于细作的事情她知道得不清楚,只是后来揪了细作出来,她才开始慢慢得知细作的情况。   她记得细作在山上有一个联系点,山上那细作是头头,派出去的人定时回报情况,若有特别的情况也要去山中禀报,山中的头头再传信回去。   不过,瑾宁却不记得是那座山,只依稀记得是鹿山。   如今见崔氏神情紧张,她想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靖廷差不多回来了。”瑾宁站起来道。   崔氏勉强地一笑,“好,你先回吧。”   瑾宁福身,转身走了。   靖廷差不多子时才回来,没见到瑾宁,便问梨花,“郡主呢?”   “在小书房!”梨花回答说。   靖廷乐了,“她还上书房?有这闲情逸致看书吗?你怎不在那边伺候呢?”   梨花掩嘴偷笑,“她也没看书,只是一直找书,找地图,在作画呢,青莹伺候她,让奴婢回来等大将军您。”   “作画?”靖廷笑了,“那我得看看她作什么画,走,过去看看。”   宁瑟阁有个书房,有一个练武厅。   只是,书房是小小一个,练武厅是大大的一间。   书房虽小,但是藏书多,偶尔夫妻两人也会看看书,但是,多半是兵书和地图。   靖廷进去看到地上已经丢了很多纸,被揉成一团一团的。   青莹在磨墨,瑾宁果然是在伏案作画,神情专注,连他进来都没抬头。   靖廷凑过去,“真作画啊?这是山水画?”   瑾宁把笔搁下,抬起头冲他一笑,“不是,画山势图。”   “什么山?”靖廷闻言,仔细看了看。   这是武将的触觉,但凡做地形图或者山势图,就意味着有可能要进攻。   “鹿山,你看……”瑾宁把图转过去,拍着旁边的一大堆地形图书,“这是我根据京城地图和附近山脉地图做出来的鹿山图。”   靖廷是南监的人,对周边的山脉比较熟悉,鹿山也上过几次,他点头道:“做得大致对,但是,鹿山上没有树木,只有灰土。”   “没有树木?”   “对,鹿山是火喷山,半腰以上都没有树木,都是灰土。”   瑾宁微怔,“那就不对了。” 第452章 似乎见到齐大娘   靖廷问道:“怎么回事?鹿山上有什么?”   瑾宁推开图,道:“我今晚试探了一下崔氏,我提到鹿山的时候,她似乎有些紧张,我怀疑,细作的大本营就设在鹿山,但是按照你说的,鹿山上都是火灰,那我的这个假设几乎是不可能存在。”   “她会不会故意错误引导你?”靖廷道。   “这个不会,她对我暂时还没警觉心。”   靖廷看着她画的图,指着右侧的一条路,“你没去过,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路?”   瑾宁取出一张地图,摊开放在靖廷的面前,“鹿山旁边是樵山,这里有对樵山细致的刻画,樵山与鹿山之间有一个湖,绕湖而过,从这里出,看到这里画了一条路,而周边没有陡峭的山坡或者地势的落差,所以,我想这里应该有一条道是通向鹿山的,但是,我没想到鹿山上都是土灰……。”   “不,不,”靖廷忽然道:“鹿山从半山腰以上都是土灰,寸草不生,不利隐藏,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利用鹿山来掩藏,可这鹿山与樵山交接的地方呢?这里有稍稍下凹的地势,善于隐藏,且有湖泊,长期生活也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鹿山几乎不能打猎,没有村民会去经过这个地方,顶多是绕着樵山那边的湖泊走过,谁会想到鹿山那边会有人呢?”   靖廷说着,凝重地看着瑾宁,“若是真的,瑾宁,你只怕打草惊蛇了。”   瑾宁微微一笑,“不,我这是引蛇出洞,靖廷,细作躲在鹿山也好,樵山也好,一定是相当隐蔽的,我们入山去找,带多少人手都不足够,但是若他们受惊挪窝,我们只需要在几个出入口潜伏,守株待兔,定有所获。”   靖廷看着她,眼底充满了赞赏,“瑾宁,我发现你越来也像一个宝藏,你脑子怎么就转得那么快?”   “头大,脑子就大!”瑾宁吐舌一笑,反调侃自己。   “头不大,刚好,脸也好,什么都好。”靖廷眸光慢慢地移下,眼底升起了一抹火焰。   瑾宁咳嗽一声,眸子转过去,有人呢。   青莹和梨花掩嘴偷笑。   靖廷也咳嗽一声,“嗯,说正事呢,那个,就这么决定,我派人轮流蹲守。”   瑾宁点头,“嗯,我明日也得去找一找陈牧。”   “问崔氏的事情?”   “李齐容并未全部转告,且李齐容不知道崔氏的目的,可陈牧肯定知道。”   “他知道也未必会跟你说。”靖廷道。   瑾宁微微一笑,“软硬兼施,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巴。”   “好,那我们就兵分两路。”   “睡觉!”   一锤定音!   侯府因李良晟的婚事,忙了个四脚朝天。   虽然不是大办,但是,李良晟到底是侯府的世子,他的婚事还是很瞩目的,江宁侯夫人不愿意失礼,因此,婚礼酒席规格都是极高,请了京中最昂贵最有名的酒楼厨师过来。   所以,几乎无人关注瑾宁每天在干什么。   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先去了一趟店铺里巡视,然后去了鼎丰号,鼎丰号是主要做米粮生意,东浙一战,鼎丰号打响了名堂,发展是一日千里。   “该不是得空过来瞧瞧这么简单吧?”胡青云得空下来,陪着瑾宁在里头喝杯茶。   瑾宁微笑,“就不能只是单纯过来瞧瞧?”   “我认为,东家这会儿事多,应该是不得空的。”   瑾宁哈哈一乐,“还真是,对了,有伙计得空吗?叫人去给陈侍郎府中送米,顺便搭句话,便说我今晚傍晚在这里等他。”   “要见他,何不直接去他府中找他?”胡青云问道。   “他身边有人盯着,你叫人传话的时候,就让他谁也不带,也别告知任何人,只说出去转悠。”   “得了,我叫人去送!”胡青云不多事,这鼎丰号人来人往,陈牧过来米粮店结账,也没什么人怀疑。   胡青云起身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瑾宁,“齐大娘来京了是吗?”   瑾宁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胡青云笑笑,“那我看错了。”   “看错了?什么意思?”瑾宁问道。   胡青云说:“昨天我出去码头找漕帮运货,远远看到一个人很像她,但是等我跟漕帮的人说完话,她就不见了,问了一下船家,说她是从青州坐船来的。”   瑾宁一怔,“从青州来的?很像她吗?”   “像。”   瑾宁本来是有心接齐大娘回来京中的,但是听了钱嬷嬷的话,觉得她未必愿意回京,便先忙过这阵子再回青州去探望她,顺带试试口风。   “莫非真回京了?”瑾宁嘀咕道。   胡青云也不敢肯定,道:“许是看错了,若是回京,她肯定会找你的,没找你,那就是看错了。”   瑾宁觉得也是,若齐大娘回京,肯定会来找她的。   她起身道:“我先走了,傍晚再来。”   “好,东家慢走!”   离开了鼎丰号,可俐问道:“快到点用午膳了,要不要回府吃饭?”   瑾宁摆手,“府中忙得人仰马翻,不回去了,我们在外头吃点吧。”   可俐笑道:“好,听闻京中有一家岭南人开的茶馆,有很多精美的岭南点心,要不,我们去试试?”   “也好!”   到了岭南茶馆,瑾宁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问可伶可俐两人,“叫你们调查崔氏的子女,都调查清楚了吗?”   “还有一些,叫衙门的人去核实了,想着等核实之后,再告诉你的。”可俐说。   “你们先跟我说个大概。”瑾宁道。   可俐道:“崔氏是蕲州人,嫁给老爷子之前,寡居十年,独自一人抚养一子一女,儿子在京中经商,卖字画,至于女儿,嫁给了东城守备王大人。”   “你们要核实的是什么?”瑾宁问道。   可伶说:“我们跟踪过两人,发现他们的口音不像是蕲州的口音,所以怀疑身份有造假,便请了衙门信得过的人帮忙调查户籍。”   “崔氏之前的相公是做什么的?”   “做点小生意的,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是家境尚算殷实,崔氏寡居这些年,都是靠之前的积蓄过日子。”   瑾宁点头,“嗯,表面看,没什么可疑。” 第453章 大娘回来了   可伶道:“你是没见过她的子女,一点都不像她,而且兄妹两人,也一点都不相似,只那么一看,真看不出他们是一家人。”   瑾宁道:“所以,你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是的,如今核实两点,一点就是出生地,另外一点,就是崔氏和她死去的夫君是否有孩子。”   瑾宁道:“若是身份造假,细作肯定也做了功夫的,红叶公子做事滴水不漏,所以从官方调查是调查不出什么来的。”   “那从什么地方调查?”   瑾宁道:“她曾生活过的地方,一定有邻居,可以从民间入手打探。”   “好,我一会立刻去一趟。”可俐说。   “好,吃了东西就去,快去快回。”   瑾宁招来茶博士,点了几道点心,再叫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可俐吃得很快,风卷残云,点心笼子就空了,她一擦嘴巴,道:“那我去了。”   “路上小心!”瑾宁道。   “知道!”可俐快步而去。   瑾宁转身,看着可俐走出茶馆,她想叫茶博士过来结账,却见门口进来两人。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是陈幸如的父亲陈老爷,至于另外一个,虽是男装打扮,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她齐大娘。   齐大娘果然回京了。   两人径直往里走,进了包间。   瑾宁立刻起身,对可伶道:“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她小心翼翼地尾随而进,所幸茶馆人多,掩映之间,且齐大娘一直往前走,并未回头,所以没发现她。   陈老爷和齐大娘进了一个包间,瑾宁便让茶博士开隔壁的包间。   这些茶馆的包间,只以厚实的屏风相隔,虽瞧不见,但是可听到说话。   瑾宁给了茶博士一两银子,让他出去,不许进来打扰。   瑾宁心里有些惊讶,怎么齐大娘会和陈老爷走在一块?他们原先就认识吗?   “云娘,”陈老爷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激动和喜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再不回京城,看到你,实在是太意外了,你穿着一身男装,我差点就认不出你来。”   齐大娘的声音就相对平静,“我昨天到的,今日就去找你,怕你家夫人认出,所以才女扮男装。”   陈老爷道:“她性子素来横蛮不讲道理,你别怪她。”   “我没资格怪她,还要多谢她。”齐大娘说。   然后,便是斟茶的声音。   瑾宁贴着屏风,心底十分疑惑,多谢陈夫人?莫非……   “我回来,是听到消息,他被罢黜了。”齐大娘道。   陈老爷叹了一口气,“是的,这事不怪他,怪我那不懂事的女儿,连累了他,他心疼妹妹,为他出头,得罪了国公家的郡主陈瑾宁。”   “瑾宁?”齐大娘声音微微诧异。   “是的,这事其实也怪不得陈瑾宁,是他行事太偏颇了,爱重妹妹,一时行差踏错,中伤大臣,逼得国公爷自尽,他也被皇上申斥,免职。”   齐大娘声音微冷,“该!”   陈老爷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他本质不坏,这一次是意气用事,年轻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别太生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他不在我身边,他连我这个娘都不知道。”齐大娘道。   陈老爷轻轻叹气,“你想认他吗?如今他已经知道一些,若你想认他,我带他来找你。”   齐大娘道:“不必。”   瑾宁在那边听着,心中大骇。   陈牧是齐大娘的儿子?   是齐大娘和陈老爷生的?   之前查回来的消息是说齐大娘曾想嫁给一个人为妾,却被对方的原配夫人毒打侮辱了一顿,生下孩子也被带走。   瑾宁心头窜起一道怒火,这个陈老爷看着憨厚老实,竟哄骗得齐大娘生下儿子,却又不负责任,任由她被夺子远走他乡。   可怜的大娘,这些年只能在青州,思念儿子度日。   瑾宁这般想着,心里头悲怒交加,只恨不得马上过去把陈老头暴打一顿,为齐大娘出一口气。   正愤怒着,又听得那边传来了声音,是陈老爷问齐大娘,“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青州?”   “是的。”   “过得可好?”   “很好!”声音不咸不淡,也没什么情绪的起伏。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齐大娘问道:“他至今尚无儿女吗?”   “没有。”陈老爷顿了一下,“他……和离了。”   “为什么?”齐大娘的声音总算有些紧张了。   “他娶的是侯府千金,这你知道,我曾去信告诉过你,成亲之后,夫妻尚算和顺,少夫人对他也很在意的,只是,出了许多事情,他岳母便看不起他了,加上你知道我内子性子横蛮,对少夫人多有挑剔,种种原因加起来,便如此了,着实是无奈。”   “听起来,是侯府那边嫌弃他了。”齐大娘的声音清冷。   陈老爷沉默了片刻,道:“侯爷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夫人大概是嫌弃了,连带少夫人也看不起他了吧?毕竟,我陈家门楣不高,也全凭他做官才有今日,他如今被罢黜,且皇上也说永不录用,谁还瞧得起他?云娘,我实在是愧疚,没能好好照顾他,请你原谅。”   齐大娘沉沉地道:“你对他很好,照顾周到,培养他做官,他能年纪轻轻便是朝中侍郎,你功不可没,我实在感激,他有今日的恶果,与人无尤,是他的错,怪不得别人轻看他。”   瑾宁在那边听着,真是气炸了肺。   大娘怎地这般软弱?还感激他呢?杀了他都嫌不够的。   瑾宁听不下去了,正想过去痛斥陈老爷一顿,却听得齐大娘说:“事儿我都了解了,谢谢你今日出来,我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儿吗?我还想问问你这些年过的如何呢。”   “我这些年,很好,在瑶亭庄子里,吃穿不愁,有人陪着。”   “瑶亭庄子?这怎地这般耳熟……我记起来了,是陈瑾宁……”   齐大娘说:“是的,我去找她,你回吧,谢谢你。”   瑾宁便听到脚步声走出去,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没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瑾宁才慢慢拉开包厢的门走出去。   回到窗边的位置,却见陈老爷和可伶坐在一起。, 第454章 事情原委   瑾宁冷笑一声,正好,你不走,我就得臭骂你一顿。   她走过去,陈老爷站起来,对着她拱手,在她发话之前,他便说:“我出来的时候见到郡主的这位侍女,便知道郡主在里头,所以,在此等候郡主。”   瑾宁眸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着问罪不迟,且看他有什么话说。   “陈家老爷请坐吧!”瑾宁淡淡地说完,便坐了下来。   陈老爷拱手道谢,也跟着坐下来。   陈老爷看着可伶,询问道:“这位姑娘,能否回避一下?”   瑾宁道:“不必,没什么话是她听不得的,若是她听不得,我也不必听。”   瑾宁这话甚是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尖酸刻薄。   陈老爷讪讪地笑了,“郡主还记恨着呢?叫郡主受委屈了,我代犬子给郡主赔罪,他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上书进言,没想到……竟酿成大错。”   瑾宁冷道:“他的错,自有他来给我赔罪,倒是陈老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陈老爷一怔,眸色疑惑地看着瑾宁,“不知道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若是为陈牧给我赔罪,大可不必。”瑾宁依旧是冷冰冰地道。   陈老爷方才出来,见到可伶在这里,便想着瑾宁肯定在,他坐在这里等瑾宁,本是想替陈牧赔罪或者是求情的,但是如今莫说求情,就是道歉赔罪她也不会接受。   所以,他只得怏怏地道:“打扰郡主雅兴,实在抱歉,告辞!”   说着,他便站起来转身走了。   瑾宁眸色一沉,对可伶道:“你结账,随后赶来,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   “是!”可伶道。   瑾宁追了出去,拦住陈老爷,“慢着!”   陈老爷看着瑾宁,不卑不亢地道:“郡主还有什么事吗?”   瑾宁眼底怒火焚烧,冷冷地道:“方才你在包间里与我大娘说的那些事情,我都听到了,我本以为你是个君子,却没想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害得我大娘好苦啊!”   陈老爷一怔,“郡主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害得云娘好苦?”   “你承诺我大娘在先,却背弃誓约在后,她为你生下儿子,你却任由你夫人夺取了她的儿子,还逼得她远走青州,你可知道,她在青州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你若对你夫人忠诚,就不要招惹我大娘,既然承诺,就要信守诺言,她已经甘愿为妾,你却一点担当都没有,你实在是可恨,可恶!”   陈老爷看着她,眸色沉暗,“云娘说她在青州很好,你却说她很苦,她……过得真的很苦么?”   “思念儿子,却不得见,天下最痛,莫过于骨肉分离,你说苦不苦?”瑾宁质问。   陈老爷轻轻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她要走,谁能留得住她?她生完陈牧之后,并未立刻离开京城,而是留了五年才走,这五年,每一年我都会带牧儿去见她一次,后来她说,牧儿天性聪慧,已经五岁了,会察觉到什么,所以叫我以后不必带牧儿去见她,其实她离开京城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后来她给我来信,说她在青州,我才知道,每年,我都会给她写信,告知牧儿的情况给她听。”   他言词之间,只有无奈,却没有丝毫的悔意,让瑾宁很生气,“她的悲剧,原本可以避免,她是陈母的母亲,她应该留在儿子的身边,这都是你无能。”   陈老爷沉声道:“你说得对,我是无能。”   瑾宁怒气冲冲地道:“侯府的人说,陈幸如曾经说过一句话,说陈牧的娘亲是一个窑姐,你为什么不为她辩解?她是一个窑姐吗?你就容得其他人这般诋毁她吗?”   “你说什么?幸如这样说过?”陈老爷一怔,随即有些愠怒。   “我不信这话是她杜撰的,陈牧也深信这话,莫非到如今,你都没跟陈牧说过他的身世?”   “他知道我们并非他的亲生父母,至于其他,他从不问,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瑾宁错愕,“你说什么?你们并非是他的亲生父母?你不是陈牧的亲生父亲吗?”   陈老爷一怔,“你不是听到我与云娘说的话吗?我自然不是陈牧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会是他的亲生父亲呢?”   瑾宁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老爷也是哭笑不得,“郡主竟误会了么?”   瑾宁连忙赔罪,“对不住,是我误会了,我们不如进去说个明白?”   “好!”陈老爷说。   可伶这边刚结账出来去找瑾宁,却见她又带着陈老爷进了茶馆,还直接要了个包间,不禁傻眼了。   闹什么啊?   坐下来之后,陈老爷才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当年我也只是一介寒儒书生,得齐大人赏识,进了齐府开设的学堂教齐族的公子小姐读书,认识了云娘,也算是云娘的半个老师,当时云娘婚配罗郡王世子,郎才女貌本是天作之合,在谈婚论嫁的时候,齐家却出事了,齐家家族本来很大,出事之后牵连甚广,族中为官者,被连贬十几人,罢黜的罢黜,外放的外放,齐家一下子没落,学堂也散了,我就离开了齐家。没想,过了几个月之后,云娘来找我,说是怀了孩儿,求我帮忙想办法,我问这孩儿是谁的,她死活不说,我提起罗郡王世子,她咬牙切齿的恨,我才知道原来罗家退婚了,我猜测是因为齐家没落的缘故,就劝她把胎儿打掉,但是她死活不愿意,说孩子是无辜的,就算千辛万苦受尽屈辱,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见她如此坚决,便想着假借纳妾之名把她接到我家里去,殊不知夫人坚决反对,我自然不能道清其中原委,我夫人那张嘴,郡主也知道,一旦她知道云娘与人珠胎暗结,第二天,只怕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没办法之下,只好在外头租了一个院子,让她先生下孩儿,再慢慢说服夫人。”   瑾宁听他说得舌燥,便为他添茶,“陈老爷先喝口茶再说。”   陈老爷道谢,端茶喝了一口,轻轻叹气,“你大娘性子倔,其实当初若没了这孩儿,她再寻一门亲事,也不至于被耽误终生的。”   “是的,大娘性子倔,”瑾宁看着他,“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回事?” 第455章 如此这般   陈老爷陷入回忆之中,正兀自伤感,听得瑾宁问,便继续道:“后来,夫人便知道了此事,到她屋中去大闹了一顿,我夫人当时无所出,已经吃药许久没叫成效,见云娘有孕,以为是我的,便声言可以容她生下孩儿,只是,要子不要母。云娘考虑了两日,决定把孩子交给我夫妇。我不愿意向夫人袒露我不是陈牧的父亲,因为,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陈牧的父亲是谁,外人都以为我是陈牧的父亲,至少,这孩子不至于身世不明,郡主也知道,身份不明的私生子是没有前程的,身世会是他最大的耻辱,这只能隐瞒。云娘生下孩子之后便交给我们夫妇,她自己也没住在院子里了,不知道寻了个什么地方住,每年,她都会找人通知我带陈牧给她见一面,一直到陈牧五岁。”   “陈牧是何时得知他的身世的?”瑾宁问道。   “前些天,幸如在禁足的时候偷走回来,以为还能像以往那样求哥哥为他出头,知道哥哥无能为力之后,说了许多尖酸刻薄的话,也是我教育无方,才有她今日刁蛮的性子,她自私成性,无法得逞竟然把这事说了出来,陈牧如今只知道母亲不是他母亲,却不知道我不是他父亲,我本来以为他会来问我的,殊不知,知道此事之后,他却一句都没问过,至于什么窑姐,这是夫人一贯对云娘的称呼,他大概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窑姐,所以问不出口吧。”   “生育之恩大于天,便真是窑姐,他也不该对自己的母亲不管不问。”瑾宁不悦地道。   “他是读书人……”陈老爷下意识地为他辩解。   “读书人更该知道孝义二字,子不嫌母丑,他倒好,读那么多书,都读到膝盖头去了?”   她骂了一句之后,又觉得不该对陈老爷这样说话,到底,他也帮过大娘。   只是,她也不解,他不过曾是大娘的先生,怎么却愿意牺牲自己的名声来帮助大娘?方才听他说话,似乎对大娘也有几分情意。   陈老爷似乎也看出了瑾宁的疑惑,道:“我曾得齐大人提携,且对云娘……确实是心生喜欢之情,才会这般,只是我对云娘,一直恪守礼仪,绝无半点越轨之意。”   瑾宁道:“我信陈老爷的话,谢谢您这样帮助大娘。”   陈老爷见她口气和缓,便轻声道:“你既然孝顺你大娘,陈牧之事……我知道郡主在太后跟前能说得上话,能否代陈牧美言几句?”   瑾宁道:“我与他有怨,我为他说话不妥,不过,他是个有才能的人,朝廷是用人之际,埋没了他,也着实可惜,相信朝中会有人愿意为他说话的。”   陈老爷心头一松,“那一切,拜托郡主了。”   辞别了陈老爷,瑾宁便老实地回府中等齐大娘。   结果,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齐大娘找来。   瑾宁暗暗着急,大娘跟陈老爷说是要来找自己的,怎么没来?她莫非以为自己在国公府?   想了想,又见靖廷还没回来,便急忙回了国公府一趟,回去一问管家,管家说不曾见过有人来找。   瑾宁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又怕大娘去侯府,便留下了可伶,自己回了侯府。   一直等到靖廷回来,都没见大娘到。   靖廷见她心神不定,问了原因,瑾宁只说看到庄子里的齐大娘来京,等着她来,却没说大娘和陈牧之间的事情,这始终是大娘的隐私,没得大娘同意,她不能告知靖廷。   靖廷见瑾宁着实焦虑不安,便吩咐人去各大客栈找一找,结果,找遍了京中附近的客栈,都没她下榻的消息,倒是问了城门那边,说曾看到大概模样的人出了城。   瑾宁一听着急了,“走了?她回京也不来看我就走了?连我都不见了么?”   靖廷安慰道:“先别着急,可能她还有点事,过两天再回来也不定的。”   “罢了,她若不见我,定有不见我的理由。”瑾宁心头很失落,分明在茶馆的时候,她听到大娘说要来找她的,回京城两年多,她都没见过大娘,着实想她。   瑾宁一宿没怎么睡,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还做了个梦,梦见可伶跑进来说大娘来了。   等她彻底醒过来,已经辰时过了,靖廷也出去了。   她起身梳洗,上妆的时候,钱嬷嬷就劝道:“瞧你这一宿没睡是吧?若实在想她,等事儿忙过了,就去青州找她。”   瑾宁点头,“是的,原本就这样打算。”   “今日还要出去吗?”钱嬷嬷问道。   “要去,去店里看看。”瑾宁看着铜镜中无精打采的自己,今日约了陈牧相见。   “去吧,早去早回,回来再睡一会儿。”嬷嬷说。   “好,我走了!”瑾宁也不吃早饭了,出去喊可伶,可伶咬着个肉包子就跟她出去。   路上的时候,可伶问瑾宁,“你觉得陈侍郎会来吗?”   “会!”   “如此笃定?”   “他如今就像一页无法靠岸的孤舟,生活都是虚的,心也是虚的,虽不情愿看到我,但是他还是会来,因为,不管见我是好是坏,到底,他有可以说话的人。”   瑾宁所料没错,到了鼎丰号,胡青云告诉她,“来了,一大早就来了,我招呼他到后院里坐着等你呢。”   “行,可伶你自个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吧。”瑾宁道。   “好嘞,我就吃了一个包子,还不够饱的。”说完,她就出去了。   瑾宁进去后院,陈牧身穿一身黑色的袍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在出神,整个人显得灰沉沉的。   陈牧很少穿这样的灰沉色,瑾宁记得最初见他,他是鲜衣怒马的年轻侍郎,腰缠金玉带,挂精致玉佩,这样的打扮,还是头一次。   陈牧看到瑾宁打量他,抬起头冷冷地道:“看什么?”   瑾宁走进去,淡淡地道:“你穿成这样,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这个年纪,穿成这样,不合适。”   陈牧脸色陡变,眸子一冷,尖锐地道:“那是不是我要头戴青巾你才觉得合适?”   大周朝,但凡有家人从事秦楼行业的男子,都必须头戴青巾或者绿巾,腰缠红色带子,便是走路,也得走在官道两边,不可居中走。 第456章 崔氏是鲜卑人   瑾宁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你母亲不是窑姐。”   陈牧盯着她,脸色涨红,咬着牙关又迸出青白之色来,“你出身高贵又如何?不还是在庄子里长大的野丫头吗?你以为你被封为郡主,就很了不得了?若不是看在你外公的份上,你认为谁看得起你?莫说你,就连陈靖廷,也无人放在眼里,你多了不得啊?”   瑾宁看着他,看来,他真十分介意自己母亲的事情。   “我再说一遍,你母亲不是窑姐,她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位长辈,她出身也很好,不过这不是我今日叫你来的原因,我想问问你,崔氏是不是单独与你谈过话?她跟你说了什么?”   陈牧盯着她,冷冷地道:“你休要在这里糊弄我,你不过是想问崔氏的事情,直接问就是,何必以……那些不相干的人做开场白?”   “好,我就不说那些不相干的人,我就想知道,崔氏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母子的事情,大娘选择不说,她只能尊重大娘的意思。   陈牧却冷着脸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事关江山社稷。”瑾宁倒茶,看着他,“你如今虽然被罢黜,之前的行事作风也让人讨厌,,但是我相信你有为官的自觉,心里有这家国天下。”   “你高估了我,我是个自私的人。”陈牧冷道,但是,眸色却和缓了许多。   瑾宁也懒得跟他废话,道:“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回吧,崔氏的身份,我总有办法查个明白。”   陈牧站起来就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她,“你方才说知道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这事不该是我告诉你。”瑾宁淡淡地道。   “可见你方才是在糊弄我。”陈牧微愠。   “你说是就是。”   陈牧握住拳头,“我告诉你崔氏说了什么,但是你也要告诉我,她是谁。”   “你跟我说崔氏的事情,不是为我,是为了朝廷,为了大周,同时,也是为了你自己,皇上如今弃用你,但是你若能立功,便有重返朝堂的一日。”   “不要与我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便是我告诉你崔氏的身份,你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提我半句,我落得今日田地,不正是你所喜见的吗?”   瑾宁见他绕来绕去地说这事,也有些恼怒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猜疑这个猜疑那个,何必再说?你落到今日田地难道是我害的?是你想害我,害不成,才害了你自己,你要责怪的人是你自己,给我摆什么脸色?在整件事情里,最有资格生气的人是我,我对你置气了吗?你曾是大周国的侍郎,该知道公私分明,你心里难道就不怀疑过崔氏?你难道就不为眼下的局势担忧?若怀疑过,也曾担忧过,今日你就该摒弃你我之间的嫌隙,把事情说明白。”   陈牧听了她的话,眼底依旧有愠怒之色,但是也深思了一下,最后,他慢慢地走回来坐下,道:“没错,我应该公私分明,崔氏是来找过我,但是她没有表露她的身份,只是跟我说,可相助我重返朝堂,重得皇上信任。”   “就这些?”   “说了一大通侯府的坏话,其目的我听得出来,是要分化我与侯府。我问她如何能助我重返朝堂,她说常安大人自然会帮我,只要我帮她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瑾宁眸色微闪。   陈牧看着她,“她要我作证,但是做什么证,她没告诉我,因为我并未答应她。”   “作证?”瑾宁有些疑惑,眼下有什么案子需要作证?   “对,我们之间的交谈,就是这些,若说还有其他,就是我看出一些,当时她走的时候,与她身边的婆子说话,用的竟然是鲜卑话。”   “你听得懂鲜卑话?”瑾宁一怔。   “去年鲜卑使臣过来的时候,都是我负责接待的,莫说鲜卑,便是北漠,大月国的话,我也会听,更能读他们的文字,我读书多年,读的不仅仅是我大周的圣贤书。”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反讽瑾宁。   瑾宁看着他,“你确实是个有才干的人,陈牧,你若不被你妹妹拖累,往后大有出息。”   “废话不想说了,”陈牧垂下眸子,少顷,又抬起来看着瑾宁,“你真知道我……我生母是谁?”   “知道,为了生你,她吃了很多苦头,她很好,你有一个天下间最伟大的母亲,她不是窑姐,她是名门之后。”   陈牧表示不信,“你骗我,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她是谁。”   瑾宁摇头,“我不能说,要说也是你父亲说。”   陈牧很失望,但是,依旧问一句,“她真的不是窑姐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是。”瑾宁道。   陈牧看着她,见她面容严肃坚决,不像是在撒谎哄骗他。   “但是,不管她是不是窑姐,陈牧,你都不该嫌弃她,你的生命是她给的,她是你的生母。”   陈牧面容慢慢地染上了痛苦之色,“但是她却不要我。”   “我不曾见过我母亲一面,难道我可以说我母亲不要我吗?她不能留在你身边,是为你着想,也是她没有法子了,要离开自己亲生的孩子,她比你痛苦百倍。”   “她还活着?她在哪里?”陈牧心里升起了一丝丝酸楚,也有些微痛。   若知道她还在,出于孝义,他也必须前去拜见。   “我如今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回来过,但是没来找我,走了。”瑾宁轻声说,脸色有些难过。   “她回来过,又走了?她不想见到我吗?”陈牧怔怔地问道。   “陈牧,如果她真的是窑姐,你会认她这个母亲吗?”瑾宁问道。   陈牧沉默了一下,慢慢地摇头,“我不知道,按说,她是我的生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该去找她的,可我……”   他抬头看着瑾宁,讽刺一笑,“可能你说得对,我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前程,若我认了一个窑姐母亲,我再也没有翻身的那一天了。你方才说她很伟大,那我知道她为什么走了,她怕拖累我,所以你说她伟大,其实,她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她就是窑姐,是不是?”   瑾宁摇头,还没说话,陈牧便摆手,“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他转身走了。   瑾宁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还是嫌弃自己的母亲。 第457章 簪子的意思   靖廷那边在樵山和鹿山交界的地方守株待兔,等了两天终于有结果了。   这天,他高兴地回来,进门就对瑾宁道:“你的办法行了,抓到了两名鲜卑人。”   “真的?”瑾宁大喜。   “是的,人如今在南监,方才和苏大人一同入宫禀报,皇上说要亲自审问。”靖廷道。   瑾宁想起前生,也是先抓获了细作,细作供出京中的细作名单,这才把细作一网打尽。   但是,那个时候已经太迟了,鲜卑挑得北漠,大月与大周反目,也使得朝中百官纷纷互相猜忌,战争一触即发。   瑾宁没想到,今生竟然能提前几年抓到细作,若能把细作连根拔起,可避免战争。   所以,听到靖廷说抓获细作,她十分高兴。   “如今只等可俐回来,便可证实崔氏的身份。”瑾宁也道。   靖廷听得此言,拉着她坐下来,郑重地道:“证实崔氏是细作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瑾宁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这么问?自然是禀报上去。”   靖廷道:“禀报上去,你觉得会否牵连祖父?”   瑾宁一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会否牵连祖父?那是肯定会的。   她忽然想起前生,细作被抓捕的时候,没有供出崔氏和她的儿女,换言之,细作当时压根没有被一网打尽。   这是不是意味着,京中的细作,都得到命令是要护着崔氏?   又或者,细作有可能是两组人,甚至三组人?崔氏这一组,都没有被供出,所以后面战争爆发,大周也大败了,甚至,江宁侯也战死。   江宁侯出战,是否崔氏泄露了军情?   如果说,这一次抓获的细作,也不会供出崔氏,那崔氏这一条线,就依旧可以潜伏。   而她,只能暗中对付崔氏,而没办法上报。   因为,一旦坐实了崔氏是细作,必定牵连祖父。   祖父不是寻常人,他这一生都活得十分精明,却娶了一个细作的填房,百官甚至皇上是否会相信他不知情?就算最后无罪,但是背着这个骂名,以老爷子的性子,大概也不愿意苟活。   若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挑拨皇上与侯府,那么,侯府能否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对乱天下者,皇上一定是宁枉勿纵。   若供出侯府的人是细作,那么,侯府这一门都得灭掉。   “你说得对,会牵连祖父,会牵连侯府。”瑾宁沉思了一下,“此事我们先压下,且看细作供出什么人。”   “嗯,对了,陈牧那边可说了什么?”靖廷问道。   “他说崔氏挑拨他与侯府的关系,而且,他听得崔氏与婆子说了一句鲜卑话。”   “那几乎可以证实,崔氏就是鲜卑人。”   “要等可俐回来才能下定论。”瑾宁道。   “瑾宁,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靖廷蹙眉道。   瑾宁也有。   她甩了一下头,问道:“萧侯如今怎么样?”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且根据萧侯的口供,说当天袭击他的,是一名女子。”   “会不会是崔氏?”   “如果是崔氏,她的武功真的很高,未必在你之下。”   “此人武功显然是不及萧侯的,否则也不会一路设下障碍,萧侯不敌,是因为有伤在身,她是有备而来,萧侯没有防备,但是,不管如何,敢在京中刺杀萧侯,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也证明了乌蛮一事,绝不是山贼所为。”   “你说得对,看来我要请奏皇上马上审理,逼问细作,务必尽快把乌蛮的阴谋揭开。”靖廷遽然道。   翌日一早,靖廷便入宫去了。   瑾宁起来之后想出去,却见崔氏带着婆子过来了。   崔氏很少来她屋中,这一次,却来了个大早。   瑾宁还是如常一般,扬起笑容迎接了她,“祖母怎地这么早?给祖母请安。”   “今日起了个大早,见没下雪,便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宁瑟阁。”崔氏脸带微笑,见她站在廊前,问道:“少夫人打扮整齐,是要出去?”   “是啊,出去巡视一下店铺。”瑾宁道。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崔氏说,眸光淡淡地在她发髻上扫过。   瑾宁今日带着她送的簪子。   瑾宁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发髻,“不打紧,我还没出去,今日天气暖和了一些,我换一身衣裳,祖母请进来坐。”   崔氏便笑道:“少夫人今日的装扮就是绝色,不必再换了。”   “今日是去店铺巡视,行程匆忙,换身轻便的。”瑾宁说完,便先进了内室。   崔氏坐在外头,坐了一会儿,便听得瑾宁喊,“青莹,我银簪子放在哪里了?”   崔氏与婆子对视了一眼,崔氏快步进去。   她笑盈盈地走向妆台前的瑾宁,对走过去为瑾宁梳头绾发的青莹道:“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瑾宁连忙道,“可不敢的。”   崔氏笑着道:“如何使不得?你名分虽是我的孙媳妇,但是在我心里,就把你当自己的闺女一般看待,做母亲的为女儿绾发,是最正常不过的。”   瑾宁听得此言,有些娇憨地道:“那就谢谢祖母了。”   崔氏温柔地问瑾宁梳头,“你要出门忙活,那就别梳繁复的发髻,我给你梳一个单螺髻。”   “好,有劳祖母。”瑾宁看着铜镜,崔氏的手很巧,头发在她指尖滑过,一提一挽,便绾成一个单螺髻。   婆子在旁边帮忙,给她递了碧玉包金簪子,崔氏压住发髻,用簪子固定,便稳稳地压出一个螺髻来。   瑾宁眸子一垂一抬,便隐没了锐光。   “好看,谢谢祖母。”瑾宁说。   崔氏微笑地看着她,“真好看,到底是年少,肤色红润紧致,看到你,不禁怀念我当年啊。”   “祖母当年也定是绝色之姿。”瑾宁恭维道。   “蒲柳之姿,不值一提。”崔氏笑道。   如此寒暄了几句,瑾宁便带着可伶出门了。   若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崔氏的用意,那就真的太愚蠢了。   崔氏来个大早,是赶在她出门之前来到,就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带这个簪子。   看来,今日就要见分晓了。 第458章 逼供   皇帝亲临南监,主审奸细。   御驾亲临,南监派出了最顶尖的高手布防。   皇帝便服出行,身边带着副统领常安及几名禁军和随伺的太监。   细作通共抓获两人,苏意还没问过任何的口供,只等皇上到了之后再审。   迎接了皇帝,便入了牢室内。   南监的牢室很大,分刑讯室,监禁室和重犯室。   两名细作被捆绑在圆柱后,抓获细作的时候,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便擒获了,因为,细作身上都没有带什么伤。   刑讯室挂着许多刑具,皆血迹斑斑,进入室内,便有一股子阴暗潮湿的血腥味传来,皇帝蹙眉掩鼻,但是,随即又放开,坦然接受这种血腥的气息。   椅子摆下,苏意请皇帝上座,靖廷则站在常安的身边,隔开常安与皇帝。   皇帝的眸光冷冷地刮过两名细作的脸,他们神色无惧,甚至有几分轻蔑。   这两名细作的模样都是十分平凡,众人脸,没有任何的特色记认,走到大街上,就仿佛是寻常百姓。若不是如今神色倨傲不驯,皇帝还真会以为南监随便抓了两个百姓应付。   苏意见他们如此嚣张,厉声道:“说,你们是谁?为何躲藏在樵山,萧侯是不是你们的人刺杀?”   两名细作皆转脸不搭理,神色依旧倨傲。   “不说?在这南监里,还没遇到过不招供的犯人。”苏意冷冷地道。   苏意回头看着皇帝,请旨用刑,皇帝微微颌首,眸色冷峻,隐约可见不耐烦。   苏意得旨,回头扬手,吩咐道:“上火鞭!”   火鞭,不是带着火的鞭子。   这种鞭子是南监特制的,一根长长的牛皮鞭子,暗扣着许多细小的小铁钩,一鞭打下去,痛如火烧,皮开肉绽,被称为火鞭。   执刑之人,高大威武,扬鞭有力。   一鞭子抽过去,从他们的头劈打下来,拖到脸部,一道血红的鞭痕顿时就染了上去,血迹微渗。   两名细作脸色不变,仿佛一点都不痛,咧嘴狞笑。   皇帝最恨这种人,沉声道:“打!”   皇帝发话,执刑之人哪里有留手的?扬起鞭子就是一通抽打,开始两名细作还能维持狞笑,慢慢地,就咧嘴抽气。   十几鞭下去,细作已经满身鞭痕,血迹斑斑,但是依旧一言不发,扬起阴鸷的眸子盯着皇帝。   皇帝眼底的不耐烦越发明显,沉怒道:“苏意,你这南监就这么几道板斧吗?”   苏意拱手,“皇上,请您稍等!”   他回头冷声吩咐,“来,上薄刃!”   “是!”执刑之人得令,随即奉上两把柳叶薄刀片。   细作的衣衫被撕开,露出精壮的上身,执刑之人上前,用薄刃在胸口划了一刀,细小的血珠子渗出,执行之人倏然拿薄刃一拉,便割下一块薄薄的肉,肉薄得如绸缎,旁边有一人捧着精致的雕花木盆,那一块薄肉便放在盆子上,清晰可见底下的花纹。   一名细作哈哈大笑,“苏意,听闻南监的刑具天下闻名,今日一试,竟还不如那地方衙门的老虎凳啊,有本事的,给老子上真章,这样割下去,便是千刀万剐,老子也绝不喊一声,老子能等,你们家皇帝可不耐烦了啊。”   苏意冷笑,“急什么啊?等着。”   他示意执刑之人继续。   一片片的薄肉被割下来,铺排在木盆子里,执刑之人手很巧,也很快,仿佛在伺弄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从胸口到手臂,再到脸部,割下来的皮肉,绝不会一件厚一件薄。   再看细作的身体,皮被削去,露出赤红的肉,上头渗着细碎血珠子,蜿蜒而下,像一条条长在身体外的血管。   皇帝本身不耐烦,但是,看到如此精致的功夫,竟也耐下心来看。   割完了胸口和脸,便拿出一根长长的针,在耳朵外头刺孔,他们倒没有刺入耳中,只是一味地布着细碎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细作又狂笑,“南监,不过如此。”   苏意冷冷地看着他们,也不做声。   刺完小孔,便有人端来一碗东西进来。   这碗东西很是粘稠,微黄色,带着甜香的味道。   执行之人各取一个小扫子,把碗里的东西扫在细作的伤口上。   细作冷笑着,“怎么?还给我上药吗?”   “皇上!”苏意拱手,“请您退后几步坐。”   皇帝知道苏意的手段不会那么简单,也就沉静地带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站了起来,靖廷亲自为皇帝挪椅子,皇帝扬袍坐下,淡淡地道:“苏意,莫要叫朕失望了。”   “皇上请看就是。”苏意微微一笑,回头扬手,“来人,上咱南监的宝贝。”   顷刻,有人抱着一个密封的木箱子进来放置在地上。   苏意亲自上去打开木箱的盖子,便退到了一边去。   两名细作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依旧冷笑。   木箱开始有动静了,一层黑色从箱子里蔓延出来,蜿蜒流动,流向两名细作。   那黑色的东西仿佛是蚂蚁,但是,仔细看却不是蚂蚁,那不是一只只的,而是一条条细长的线虫,一眼看过去是黑色,但是其实看仔细了,是褐红色的,只是层层叠叠在一起,像是黑色一般。   “勾魂金虫?”其中一名细作一看,眸色顿时染上了一层恐惧。   “算你有见识!”苏意冷冷一笑,“你如今招供,还来得及。”   细作冷笑一声,倔强地道:“听闻勾魂金虫的毒无人能抵抗,一旦被勾魂金虫穿心,便痛不欲生,我今日便领教一下到底有多厉害。”   勾魂金虫慢慢地攀爬上去,在嗅到血腥的气息和方才那一碗甜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之后,便疯狂了起来,迅速地从破损的皮肉里钻进去。   一条一条,在两名细作的身上,手臂,脸部,耳朵一直钻,场面看着十分恐怖。   开始,两名细作还能强自忍受,但是慢慢地,他们的面容就有些扭曲,甚至发出隐忍的痛楚哼声。   皇帝见他们方才受刑,一直面不改色,甚至薄刃割肉,也没有丝毫痛苦惊惧,如今被这些线虫钻进皮肉里,竟表现出痛苦之色,不禁好奇地问苏意,“这些勾魂金虫,是个什么宝贝?”   苏意解释道:“皇上,这种勾魂金虫,生长在悬崖,别看它们只是线虫,但是它们竟然可以钻破岩石,它们喜爱蜂蜜的味道,尤其更爱血腥,一旦闻到血腥味,就会疯狂,钻入人体的心脏,骨头,它们身上携带特殊的毒,这种毒死不了人,但是却能让人感受穿心跗骨之痛,到现在为止,臣还没见过有人能扛得住勾魂金虫的痛。” 第459章 被伤   苏意的话刚落,便听得两名细作发出骇人的惨叫声。   皇帝抬眸看过去,只见两人面容扭曲得极为可怖,五官都几乎扭在一起了。   “招不招?”苏意怒喝一声,“若不招,便叫你们生受几日再死去。”   “招……我招!”其中一名细作终于软下来了,有气无力地道。   苏意对执行之人点头,执行之人端着方才那一碗香甜的蜂蜜走过去,嘴里发出唧唧的声音,再割破手指往蜂蜜里滴血,勾魂金虫便都爬了出来。   这些勾魂金虫方才还是线形,如今再爬出来,身体便粗壮了一些,颜色也变成了暗红色。   “说,你们是不是红叶公子的人?在京中有多少你们的人?他们分别是谁。”苏意厉声道。   细作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方才倨傲轻蔑的神色也再寻不到。   “我们二人是负责联络发送消息的,与我们接头的,也就五个人,至于京中到底有多少人,我们着实不知。”   “你所知道的五个人名单。”苏意问道。   细作忍着痛苦道:“是,昌隆客栈的掌柜周不忍,鼎丰号掌柜胡青云,宁安郡主陈瑾宁……”   靖廷闻言,大怒,“大胆,你竟然敢诬陷郡主?”   细作一怔,道:“我没诬陷,她确实是我们的人,与我联络过数次,而且,萧侯也是她刺杀的。”   “胡说八道!”靖廷脸色发青,箭步上去一拳打下去,打在那细作被割皮的脸上,这一拳着实厉害,打得细作两颗牙齿都飞了出去。   细作头一侧,昏了过去。   另外一名细作见状,深呼吸一口,扬起阴鸷的眸子,“她知道事情败露,京中必定会大肆搜捕细作,所以出卖了我们兄弟,她知道我们绝不可能招供,因为,我们的家小都被红叶公子拿捏在手中,若我们招供,必定惨遭灭门,若不是忍受不住那勾魂金虫,我们绝不可能招供,你们若不信,便回去搜一下,她所戴的簪子,上头刻有洪烈大将军的火符,这是我们暗号,我们兄弟也有,我们是刻在了背上。”   靖廷骇然,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皇帝,“皇上,他砌词狡辩,想诬陷瑾宁……”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常安,“看看他们二人的后背。”   常安领命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为细作松绑,把二人丢在地上,踢转了身子,后背果然刻有一个火符。   靖廷与苏意对视了一眼,神色凝重而担忧。   皇帝仔细看了那火符,然后半响不发话。   靖廷心头暗惊,拱手,“皇上……”   皇帝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细作在樵山的?”   靖廷脸色微变。   “如实说来。”皇帝声音威严。   靖廷拱手,“皇上,是瑾宁告知臣的,就因为这样,所以瑾宁绝没有可疑,绝不是奸细,否则,她为何要告知臣?若她不说,我们压根没办法找到樵山从而抓获细作。”   苏意也道:“是啊,皇上,这两人旨在诬陷我大周忠良,郡主秉承国公爷忠心护国的精神,平定东浙,于朝廷有功,绝不会做那出卖大周的事情,皇上明鉴。”   苏意这话,说得比较伟光正,是想提醒皇帝,瑾宁是已故国公之女,于朝廷有功,不念已故国公爷的份上,也念她曾平定东浙。   皇帝眸子沉峻,看不出心里头想什么,他看着靖廷,“郡主可有跟你说过,她是如何知道樵山藏着细作?”   “回皇上,她前些日一直帮忙追查刺客的下落,因而找到线索,皇上,萧侯受伤,她也协助太后医治,她绝对不会是细作。”   靖廷暗暗观察皇帝的神色,一颗心沉到了无名暗底。   “皇上,”苏意也继续道:“如果她是细作,着实没必要无端出卖联络人的藏身地啊,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细作冷笑,“有什么好处?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她刺杀萧侯,导致兵马司和南监都走抓细作,她是让我们兄弟做替死鬼。”   靖廷盯着他,厉声反问,“她若是你们的人,你招供了她,是迫于无奈受刑不过,可作为和她一伙的细作,你招供了,必定会盼着我们不信,你却不是,一味往死里指证她,实在让人怀疑,你是存心挑拨我大周君臣关系。”   “她出卖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为她说话?”细作冷笑。   “你……”靖廷气极,恨不得一掌劈了他。   “苏意!”皇帝站起来,“继续用刑,若不翻供,把名单记下来继续追查,常安,你在此看着,不许任何人出去互通消息,若细作没有翻供,按照名单抓获,抓获之前,南监所有人不得离开南监一步!”说完,皇帝便转身出去。   “是!”苏意与常安一同应道。   靖廷想追出去,苏意拉着他,轻轻摇头,“再审!”   碍于常安在此,靖廷也不好多说,只得忍着急躁焦灼的心。   细作没有翻供,再用了金虫,还是咬死了胡青云和瑾宁。   常安看着苏意和靖廷,“看来,口供绝对可信,这两名细作乱我大周,其心卑劣,理当诛杀。”   说完,他拔剑一扫,剑刃轻轻地从两人的脖子上拉过,靖廷欲出手阻止都来不及,那两名细作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你……”靖廷大怒,铁青着脸看着常安,“常大人,这口供绝对有可疑,你为何杀了他们?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常安冷笑一声,“大将军自重,这居心二字,可不是乱说的,本官是奉命行事,你若觉得本官杀得不对,尽管去皇上面前告状。”   常安说完,直接就转身出去下令道:“来人,拿本官令牌,调派禁军一千人,按照名单抓捕,再调三百人,封锁南监,在抓到名单上的人之前,本官要南监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是!”禁军领命而去。   瑾宁今日洞悉崔氏的心思之后,便带着可伶出门。   刚到街上,便见一个老妇迎面走来,老妇面色很差,走路跌跌撞撞,竟直接就朝瑾宁撞过来。   瑾宁急忙伸手扶住,“老婆婆,你没事吧?”   老婆婆拉住瑾宁的手,身子就斜斜歪歪地倒下去,瑾宁一手拉住,把老妇托在手臂上,正欲问,却见老妇人倏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刺向瑾宁的右肩。   瑾宁一惊,一把推开老妇人,伸手捂住肩膀,指缝里有血渗出。   老妇人顿时逃去,一点都没了方才摇摇晃晃的姿态。   “大胆!”可伶大怒,想去追赶,瑾宁道:“可伶,不要追了,先为我疗伤,我右肩伤了。” 第460章 抓捕   可伶止步,回头扶着瑾宁,担心地问道:“伤得要紧吗?”   瑾宁沉声道:“扶着我走。”   可伶以为她伤得很重,急声道:“走,我们去医馆。”   两人疾步往前走,在她们身后,崔氏与婆子站在转角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   可伶一直拉着瑾宁去找医馆,但是,走出这条街,瑾宁却松开了她,伸出手掌,“我没事。”   可伶看到她手掌有血,仔细看,手掌上有一道伤痕,很浅,充其量只能流一点血。   “你不是伤着肩膀了吗?”   “没有,那老妇人拿刀的时候我便看到了,借势去挡的时候让她的刀子顺着我手心拉了一下迅速捂住肩膀。”   可伶一怔,“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萧侯被刺杀的时候,他也伤了刺客右肩。”瑾宁眸色冷冽地道。   可伶道:“郡主的意思是?”   “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如今算是明白了。只要我是细作,那么,侯府,大将军府,甚至国公府,都要遭受牵连,此举狠毒,一举拔起三个家族。”瑾宁冷道。   可伶大怒,“着实可恶。”   “如果我没有猜错,查端明已经投靠鲜卑,这才使得常安为她所用,常安是细作,这些计划,应该是查端明想出来的,我是三个家族的风头人物,把我拉下去,她就让皇上折损左膀右臂,她也因此得到洪烈将军和红叶公子的认可。”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伶不解,“她是大周人,勾结鲜卑人,就算有天大的好处,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因为皇上不宠她,她在后宫里看不到任何希望,她自认为才华过人,她不会甘心在后宫碌碌无为一生,只做一个望门兴叹的后宫妇人。”   瑾宁是真的了解查端明。   当禁军出现在瑾宁面前的时候,瑾宁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反抗,直接就跟他们走了。   她被抓捕到天牢,当她看到天牢里还有胡青云的时候,不禁大怒,好啊,竟然连胡青云都被拖下水了。   胡青云很是个懂事的人,他没有反抗,自然就没有挨揍。   见到瑾宁,他反而先安慰过来,“东家放心,我们是清白的,皇上一定会明鉴。”   瑾宁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东家带挈我的时候,我没感谢,如今东家连累我,我也绝没二话。”胡青云道。   其余,还有三名细作。   在天牢里,是分开审理的。   三名细作都承认了自己细作的身份,且也一同指认瑾宁与胡青云是细作。   提审瑾宁和胡青云的时候,两人都否认罪行。   初审瑾宁,是常安负责主审。   听到瑾宁否认,他冷冷一笑,“陈瑾宁,我劝你还是承认了吧,如今罪证确凿,你逃不掉,皇上已经发了雷霆之怒,你若承认,还有一条活路。”   瑾宁知道此案惊动皇上,常安就绝对不敢私下用刑,因此,她道:“常大人,我不是细作,这是我唯一的供词,其余,我不多说。”   初审之后,肯定会有三司会审或者皇上亲审,瑾宁只等那时候。   果然,常安听得她不承认,也不难为,只是淡笑一声,“看来你还是存着侥幸之心,这一次皇上去了南监亲审细作,对细作用了毒刑,想必,郡主若咬死不承认,也能尝尝那勾魂金虫的威力。”   瑾宁微笑,“是吗?”   常安冷厉一笑,“无人能救你,侯府和大将军府,如今只能自求多福了,哪里还能保你?至于你的夫婿陈靖廷,你是细作的事情,他便不是共犯,也肯定知情,听闻,皇上有意要褫夺他大将军封号。”   “是吗?”瑾宁还是云淡风轻地笑,常安想让她着急凌乱,她偏稳得住。   常安见她软硬不入,也没有再废话,命人带她回牢室。   瑾宁被以细作的身份抓获,让侯府和大将军府都大为震惊。   想去找靖廷和苏意,去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靖廷和苏意也被封锁在南监之内,一切等候皇上的彻查。   大将军着急上火,风风火火地就入宫去求见皇帝。   皇帝把他拒之门外。   大将军无奈,只得去找平安公主,请她们二人入宫去见皇太后。   平安公主连忙就入宫去飞凤殿找皇太后。   平安公主一说,郭玉姑姑便道:“公主不必说,太后已经知道此事。”   平安公主道:“太后,瑾宁绝对不是细作,请您明鉴,她如今被关押在天牢,也不知道会不会遭刑,您一定要救救她啊。”   平安公主以前做过京兆府的捕头,她知道逼供刑讯有多残酷,她一路入宫也是心惊胆战的。   龙太后神色不明,淡淡地道:“这事,你就不要瞎掺和。”   “太后,瑾宁这人你还不知道……”   “得了。”太后沉声道:“细作何等的大事?皇帝十分重视,你来找任何人都无用,若她是细作,逃不掉,若她不是细作,也无人能冤枉得了她。”   “只怕细作早设下阴谋。”   “她又不是愚笨之人,人家设下阴谋,她就得傻傻往里钻吗?平安,此事你不能与我说,也不可去找皇帝,皇帝有分寸。”龙太后道。   平安公主本以为太后得知消息之后,会介入此事,没想到她不介入,还叫她不许多事。   她失望地道:“方才大将军来找我,他都吓懵了,您知道,他十分紧张这个外孙女,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一向敬重大将军的。”   “公主,糊涂!”郭玉姑姑轻责,“这话就不该说,您啊,心急了,太后方才不是说了吗?她若是清白的,谁也冤枉不了她。”   “可就怕无人信她是清白……”平安公主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咧嘴笑了起来,“是,我明白了,是我心急糊涂,我猪油蒙心。”   郭玉姑姑笑道:“关心则乱,看来,郡主很讨人喜欢啊,就那横冲直撞的性子,瞧着就没多讨喜,竟然还有人巴巴为她出头。”   平安公主笑了,“大将军还在外头等我,我先告退,把您方才的话转告给他,免得他担心。”   “去吧!”太后这才转阴为晴。   平安公主刚走,龙太后便道:“今日锅里炖着什么?”   “什么都没炖,您不是说吃腻了么?”郭玉姑姑道。   “那就沏一杯参茶,我亲自给皇帝送过去。”龙太后道。   “您又说不干预?您不信郡主么?”郭玉姑姑问道。   “信她,信不过那些人。”太后淡淡地道。 第461章 出任刑部   太后到御书房的时候,常安刚禀报出来,见到龙太后,他神色微变,连忙单膝跪地见礼,“臣参见太后。”   龙太后看了他一眼,“常大人最近忙什么差事?”   常安道:“回太后的话,臣为皇上办差。”   “废话,自然是为皇上办差,还能为谁办差?你竟然敷衍太后,该当何罪?”郭玉姑姑淡淡地道。   常安眸子闪了闪,“郭玉姑姑言重了,皇上的交代的差事,臣不敢多嘴。”   “皇上交代的差事不敢多嘴,那明妃娘娘交代的差事呢?能说吗?”郭玉姑姑淡笑着问道。   常安神色不变,“不知道郭玉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龙太后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直接就进去了。   伺候的宫人连忙就上前迎接,“哟,太后娘娘来了?”   皇帝听得声音,走出来迎接。   “儿臣参见参见母后!”   太后含笑看着皇帝,“你郭玉姑姑知道你近日忙碌,定是又不顾着身子了,给你炖了参汤送过来。”   “谢母后,有劳姑姑了。”皇帝吩咐内侍监去接汤。   请了太后进去,皇帝见汤不是汤,是参茶,他便知道了个大概,道:“怎还劳母后您亲自走一趟?吩咐底下的人送过来就成。”   “给你举荐一个人主审陈瑾宁一案。”太后道。   “哦?”皇帝一点都不意外太后会知道,只问道:“谁?”   “陈牧!”太后说。   皇帝本以为太后会举荐苏意或者是与陈瑾宁亲近之人,没想到举荐陈牧。   陈牧与陈瑾宁,素来有私怨。   太后又一直护着陈瑾宁,她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母后,陈牧已经被暂时停职。”   “那只是给他考验,让他反省,我觉得,反省够了,他本事有个用之人,朝中缺人,若他能改过来,起用也可以。”太后道。   太后这般直接干预朝中之事,近些年比较少。   “这个……”皇帝犹豫了一下,“行,那就先起用陈牧,但是,总不能让他一人主审。”   “其余的,就让皇帝安排吧。”太后说。   “是!”皇帝应道。   “那就不耽误皇帝喝汤了。”太后起身走。   “母后慢走!”皇帝起身相送。   龙太后与郭玉姑姑走出御书房,常安还在外头。   见太后出来,常安躬身,“送太后!”   太后走下石阶,倏然回头看着他,这一瞥,眸光淡淡,却蕴含锐光,仿佛洞悉一切,常安心头一惊,猛地低头。   太后转身离开,一言不发。   但是,就这一记眸光,足叫常安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斟酌了一下太后的意思,问内侍监杨公公,“你觉得,太后是什么意思?”   “奴才不敢多嘴!”杨公公道。   “恕你无罪!”皇帝喝着参汤,淡淡地道。   杨公公走上前来,躬着身子,轻声道:“皇上,太后娘娘素来喜欢郡主,今日却重新提拔陈大人主审此案,奴才愚钝,着实不敢揣测太后的意思,不过,或者,奴才觉得可以换一个方式去想,陈大人重新起用,是绝不敢滥用私刑,也不敢堆砌诬陷,他唯有秉公办理,方是上策,若这个是太后的意思,足见太后深信郡主不是细作。”   “你所想,也是朕所想。”皇帝沉吟了一下,道:“朕其实也不相信陈瑾宁是细作,但是,常安所报其余三名细作的口供都指认她,且之前那两名细作咬死了是她,朕一时还真难辨真假。”   杨公公不敢再给意见,只说:“奴才愚钝,实在看不透。”   皇帝想了一下,下旨让靖国候与常安会同陈牧一同审理此案。   陈牧接到圣旨,调任刑部侍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内侍监说是太后的意思,他心里便知道一二。   太后很少干预政事,但是这一次为陈瑾宁出面,且钦点他来主审,那么,太后定有她的意思。   他领旨之后,先入宫谢恩。   江宁侯府那边得到消息,说陈牧出任刑部侍郎,李齐容知道之后,呆立当场,随即,发疯似地去找她母亲。   她进去就是一顿大闹大哭,“是你说跟着他没出息,他以后也就只是布衣,如今他出任刑部,你到底是害我还是爱我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我都说了我不和离,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啊?”   江宁侯夫人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神色丝毫没有改变,平静得仿佛眼前就只是一只吵闹的蚊子,而不是她伤心欲绝的亲生女儿。   李齐容见她一声不吭,上前就夺了她的书丢在一边,哭道:“母亲,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他还会搭理我吗?”   江宁侯夫人这才慢慢地抬眸,看着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李齐容,皱起了眉头,“看你像什么样子?像个泼妇。”   “我为什么会像个泼妇?还不是你害的。”李齐容一屁股坐下来,取出手绢擦拭眼泪,呜呜呜地哭着。   “当初是你自己跑回家里哭诉,说你在夫家待不下去了,是吧?”   “我受了委屈,还不能回来哭一场么?”   江宁侯夫人道:“你说你忍受不了你婆母和小姑子,以后都不想回去了,既然不想回去,我做母亲的,就要为你做主,如今不是得偿所愿了吗?你和那边再没有关系,哪怕他做了丞相,都和你无关,你哭什么?有些事情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哪怕这个后果再残忍,这是母亲一直教你的。”   李齐容绝望地道:“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你的选择。”   “你同意了。”江宁侯夫人冷静得像一个外人。   “你说,只是恫吓他一下,你是说他不会和离,但是,他写了放妻书,签下了名字,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李齐容想想,哭得十分凄惨。   他来求过的,但是母亲不许她心软,可她真的没想和离。   “别说都自己多么无辜,当初你托舅舅去打听,舅舅说他皇上已经厌弃了他,再不可能起用,你心里想什么?不必回答我,回答你自己就成。”   李齐容怔了一下,眼底泛滥出更加绝望的神色来。   她,确实曾说过,若他以后只是一介布衣,她不会回去了。   她是侯府嫡女,是侍郎夫人,绝不能是一个布衣家的寻常妇人。   “擦干你的眼泪,哪怕心里头再苦,也别叫人看到你的后悔,调整好情绪之后,就出去吧。” 第462章 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李齐容哪里愿意就此罢休?   她知道求母亲无望,便回屋吩咐了侍女去陈府一趟,跟陈牧诉说她的心意。   侍女在陈府门口等到入宫谢恩的陈牧出宫,拦下之后就是一顿陈情。   陈牧只是静静地听完,却不为所动,道:“你回去转告你们家小姐,今生夫妻缘尽,让她好生珍重。”   侍女知道无望了,只得转身而去。   陈牧正欲进府,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陈大人。”   他转身,却见身后三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中年美妇。   她身穿简朴的素白衣裳,面容淡施脂粉,却掩不住疲惫之色。   她长得很美,便是踏入中年,从眉眼里也可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华。   陈牧见到她,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但是,却认不出她到底是谁。   “夫人您是?”陈牧打量了一番之后问道。   那妇人上前,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波澜不兴,那被宽袖遮蔽的手,却有些微颤。   “大人,冒昧打扰,能否与你说两句话?”   “请进!”陈牧不敢怠慢,道。   “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说,只是两句话。”妇人再行前一步,恳切地看着他,“我是陈瑾宁的义母,听得消息说大人主审她的案子,我想跟大人说,瑾宁一直都住在青州的瑶亭庄子,十四年,不曾和任何一个鲜卑人接触,回京之后,她住在国公府,国公府庭训甚严,她也绝不可能与外人接触,万望大人,能秉公办理此案。”   陈牧心头有些不悦,“夫人是不是听了外头的人说本官与郡主有私怨,怕本官会挟私报复?大可不必说这番话,回吧。”   陈牧说完,拱手,转身就进去了。   只是一边进去,心里头却想着,那陈瑾宁还有义母?怎地不曾见过?国公府里的事情,他知道不少,陈国公自尽之后,他一直都暗暗关注着国公府。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里头走,府中已经张灯结彩,准备丰盛晚餐,打算庆祝他出任刑部侍郎。   他想了想,又停住脚步,想着自己先前对母亲出言无状,便转身打算去买点礼物送给母亲,借今晚的的机会冰释前嫌。   他带着小厮走出去,刚拐出胡同口,看到有两人躲在竖街的胡同口里说话。   他猛地退后,隐匿起来,小厮一怔,想探头出去看,陈牧不想让他看见,轻声道:“你先回府。”   “是!”小厮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转身走了。   他心里不解,父亲怎么会与那妇人认识?   两人在说话,但是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见到两人走出来,他便马上躲到旁边墙角那边去藏着。   陈老爷送走了齐大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却见陈牧忽然拦在面前。   “牧儿!”他一怔,马上就扬起了一个笑脸。   “父亲,您去哪里?”陈牧问道。   陈老爷笑道:“没去哪里,出去随便走走。”   撒谎!   陈牧直接戳穿,“我方才见到你跟一个妇人说话,她是谁?”   陈老爷的笑容有些僵硬,“哪里有?你看错了吧?”   陈牧看着他,“那妇人是陈瑾宁的义母是吗?她方才找过我,我一出来就看到你跟她在胡同里说话。”   “噢……”陈老爷又笑了起来,“你说方才问路的那位夫人是吧?”   “问路?”   “可不是?我方才从胡同里出来,她进去,见到了我便问陈二喜家在哪里,我哪里知道那个是陈二喜呢?”   陈牧看着父亲,他不擅长撒谎。   “这位夫人,我似乎见过,父亲,你就没印象吗?”陈牧问道。   陈老爷摆摆手,“我没见过。”   陈牧点头,“嗯,父亲既然没见过,我便回去问母亲吧。”   陈老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他,“不可问你母亲。”   陈牧转身,严肃地看着他,“父亲,还不说实话吗?”   陈老爷犹豫了一下,“这无关之人,去问你父亲做什么?”   陈牧沉声道:“父亲,我长大了,有些事情,我觉得你不该瞒着我,方才你们在里头说话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我见过她,而且,是您带我去见她的。”   陈老爷张大嘴巴看着他,“你……你记得?”   “本来不确定,但是看父亲这个样子,我确定了。”陈牧眸子里似乎有光芒闪过,面容肌肉紧绷起来,略带紧张却又故作轻松地问:“父亲该告诉我,我生母是谁了。”   陈老爷原先就一直等他问,但是他一直没问。   现在以为他不会再问的时候,他却又问了。   “走吧,我们爷俩出去喝一杯,庆祝你出任刑部侍郎。”陈老爷拉着儿子的手臂,眼底有些濡湿,这个秘密,到底是要公开了。   他心情忐忑却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爷俩寻了一个酒馆坐下来,点了一壶桂花陈酿和一碟炒豆子,对面坐下。   陈牧为父亲倒酒,他方才的紧张已经消失了,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他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事实。   陈老爷喝了一杯酒,感觉胸口开始发热,这才慢慢地道:“你确实见过她,在你五岁之前,每一年我都会带你去见她一次,你五岁生辰那日,是最后一次见她。”   陈牧摸着酒杯,静静地问道:“她是我的生母?”   “她叫齐云开。”陈老爷舒了一口气,“她的父亲齐大人,是我当年的东家,我曾在齐家做先生,结识了你母亲,当时,她婚配罗郡王世子,若无意外,翌年便会成亲。只可惜,齐家去遭逢大变,你在官场,应该知道当年齐宝初的案子,齐宝初,就是你的外公,这案子你可以慢慢去了解。”   “我知道这个案子。”陈牧心头突跳,他知道齐家,更知道当年齐家与罗郡王府差点成了姻亲。   “齐家遭逢巨变之后,罗家便退亲了,退亲的原因,你母亲不曾说过,总之,罗郡王世子自打那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京城,我也离开了齐家,齐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最后也沉寂了下去,我也就没再关注。谁知道有一天你母亲找到了我,她整个人消瘦得很厉害,我还以为她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她告诉我她怀了孩子,我追问她孩子父亲是谁,她死活不说……”   陈牧听到这里,神色大变,“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陈老爷摇头,“你且听我说下去。” 第463章 不该如此淡漠   “当时我劝你母亲把孩子打掉,毕竟,她被退亲,又未婚生子,传出去,她这辈子就完了。可她执意要生下你,她性子十分执拗,任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最后没办法,只能先安置她……”   他一直说到后来他夫人去闹事,京中飞短流长对齐云开的伤害,她像一个乌龟那样躲藏着生子。   “生你的时候,是她的一个大劫,当时雇了一个婆子照顾她的,那婆子来报,说她难产,孩子生不下来,我夫人有心夺子,且一直憎恨她,便亲自去了院子,对稳婆说,大人不保,只保小孩,稳婆下了狠药,你是出生了,可你母亲大出血,差点就死了,我夫人抱走了孩子,就不管她的死活,后来不知道靖国候夫人从哪里得知消息,及时赶到,这才救了你母亲的一条命。”   陈牧怔怔地听着,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感觉脸上湿润,伸手一擦,竟是满脸的泪水。   “她……后来如何?”陈牧声音颤抖地问道。   “她后来就消失了,但是每年都会回来找我一次,见你一次,你五岁那年,她说你已经懂事,不可再见了。”   陈老爷沉痛地看着陈牧,“牧儿,不是她狠心丢下你,是她没办法,她说不能让你背负私生子的名声。”   陈牧心头很乱,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妇人的面容,心底便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她不想认回我,是吗?”陈牧问道。   陈老爷看着他,“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想认儿子?她不认,不是不想认,是怕阻碍你的前程,也不想扰乱你的生活。”   “她怎么会是陈瑾宁的义母?”陈牧实在不解。   “当年,甄氏生下陈瑾宁便难产去世,她和甄氏原先就是手帕交,陈瑾宁不得国公爷待见,要送去青州的庄子里,她便跟着去照顾陈瑾宁,她说,没娘的孩子,很苦,而她,照顾不了自己的孩子,便去照顾好友的女儿,也算是一种补偿。”   陈牧看着他,眼底闪着感激,“父亲,这么多年,您一直承受母亲的责备,背负骂名,难为你了。”   “我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儿子,焉知不是我的大幸?”陈老爷望着他,“如今你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作何打算?”   “您是我的父亲,这辈子都是。”陈牧笃定地说。   陈老爷泪光闪动,嘴唇微颤了一下,“好,乖儿子。”   “此事,和母亲澄清吧,若不说清楚,母亲心里始终有一根刺,您也一直难为。”陈牧说。   陈老爷欣慰地看着他,“你若愿意,就说吧。”   “走,我们回去跟母亲说个明白。”陈牧站起来,他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身世之事,困扰了他许久。   虽说后来也逐渐看开,可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如今解开疑惑,他心头也释然。   父子二人,并肩走了出去。   陈夫人今日心头是五味杂陈。   有开心,也有难过。   那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从出娘胎就到她的身边,她含辛茹苦养大,母子感情早就种下。   虽说,她一直偏心女儿,对儿子也有一根刺,因为儿子是夫君与外头的女人生的,想起他曾经的背叛,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可再难受,她也割舍不下儿子,那是实实在在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   所以,儿子出任复职,她很高兴。   但是,她心里头也难过。   因为自从他被免职之后,揭穿了身世,儿子就渐渐与她疏远了。   她好几次想解释,但是,儿子都找借口转移话题。   尤其今日她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等他回来,府中的下人却说他从宫里谢恩出来,到了门口也不进来,转身走了。   儿子气她,她知道。   她一时气恼,心塞,便犯了头痛,找借口冲下人发泄了几句,叫他们不必准备那么多饭菜之后,就回了房间。   回房伤神了一会儿,便见门被推开了。   她从榻上下来,看到夫婿与儿子两人走进来。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她看到陈牧,方才脸上的不痛快都收了起来。   “母亲!”陈牧直直走到她的面前就跪下。   陈夫人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你跪什么啊?”   “儿子叩谢母亲养育之恩!”陈牧看着她,这么多年,母亲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头。   “什么意思?”陈夫人脑仁儿发痛。   陈牧站起来,扶着她坐下,道:“母亲,听我说。”   陈夫人怔怔地看着他,还没见过他这般严肃凝重,一时就不说话,只等他说。   等陈牧说完,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半响,她才震惊地看着陈老爷,“牧儿,不是你与那女人生的?”   “不是,”陈老爷歉疚地道:“对不起,瞒了你许久,我不能让人知道牧儿父不详的身份。”   “那……”陈夫人脑子凌乱,想起当年的事情,她何等的心狠手辣,差点就叫那女人死在产房里了。   “她回来找你了,是吗?”陈夫人眸色一紧,想故作不在乎地问,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了。   “她回来,但是,她只怕不会认我。”   “若她认你,你是不是要跟她走了?”陈夫人心头惊慌,他要走了?养了二十三年的儿子,要还给人家了?   “不,我不会走,除非母亲赶我走。”陈牧轻声道。   陈夫人泪水滑落,“我怎么会赶你走?我若要赶你走,当初就不会抱你回来。”   “那儿子就不会走。”陈牧跪在地上,仰望陈夫人。   陈夫人一把抱住儿子,哆嗦道:“不能走啊,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便是玉皇大帝来,我都不放手,我不能这样便宜人家,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还让你护着你妹妹,甚至为她丢了官,我知道你肯定怪罪母亲,母亲保证,往后再不会了。”   陈牧抱着母亲,想起生母,心头一时也是酸楚难当。   这么多年,他没在她身边侍奉过。而以后,他也不会离开如今的母亲。   在审理陈瑾宁的案子之前,他或许应该去找找她。   他有一个很好的借口,要知道陈瑾宁在回京城之前,是否和鲜卑有联系。   他不求她相认,只想与她说说话。   母子情分一场,不该这般淡漠。 第464章 审案   齐大娘去了枣庄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还不知道瑾宁被下狱的消息,所有人都瞒着她。   看到齐大娘来,老夫人一个劲道谢,谢她这么多年照顾瑾宁。   看望过老夫人,她便去了国公府。   刚好陈老爷命人来传信,说陈牧已经知晓身世,问她可否一见。   齐大娘想了一会儿,便回了信约陈牧在百宝斋堂见面。   母子见面,齐大娘心里是有期待的。   但是,更多的是忐忑。   她没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   所以,当她坐在茶馆的雅间里,看到竹帘晃动的时候,心中微微颤抖了一下。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齐大娘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他眼底,没有怨怼,没有憎恨。   陈牧坐在她的面前。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连称呼,都不知道如何叫出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你好吗?”还是齐大娘先开了口,她眸光灼灼,既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眼底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好,一直都很好。”陈牧回答。   “你……怪我吗?”齐大娘问。   陈牧摇头,“不会,只是,之前一直不知,忽然知道,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齐大娘心底不禁轻叹,若说不知,那便是他的养父养母对他很好,让他丝毫不察觉自己是抱养的。   两人开始喝茶。   一般母子相认,多半是抱头痛哭,像他们这样冷静平淡,还真是少见。   但是,齐大娘觉得,这样就很好。   陈牧也觉得很好。   不必争朝夕,既然知道了,便总会再相见,再来往。   只是,在齐大娘起身离去,掀动帘子的那一瞬间,听得陈牧轻声说:“母亲慢走。”   齐大娘的泪水一下子急涌而出。   她没回头,只是鼻音重重地应了一声,“哎,好!”   齐大娘走后,陈老爷才出现。   “她哭了。”陈牧静静地说。   陈老爷看着他,“你没事吧?”   陈牧抬起头看着父亲,“没事,只是心里欢喜,她很爱我,我感觉得到。”   “傻孩子,”陈老爷笑了,“她若不爱你,怎么会宁可受尽千夫所指也要生下你?”   陈牧轻声道:“陈瑾宁说,她为了我吃了很多苦。”   “她一个人在异乡,自然是苦的,哎,只盼着她能留在京中,你们母子时常可以见面。”   “若她想回去,我也不阻拦,知道她在那里,我就安心。”陈牧站起来,看着陈老爷,“我要回刑部了。”   陈瑾宁的案子,明日就审,他要回去看证供。   审理之前,南监还没解封,苏意和靖廷在里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办法。   他们只能安静地等待。   有任何过分的举措,都会对瑾宁造成负面的影响。   瑾宁开审的这天,也是陈瑾珞嫁给李良晟的日子。   大红花轿抬了过门,锣鼓喧天,红妆……寥寥,着实寒酸。   因江宁侯府出了事,所以前来吃喜酒的宾客都少了,便是族中的人也没有全部到齐。   这场婚礼办得着实简陋。   陈瑾珞心头像吃了一只苍蝇。   但是想到陈瑾宁倒霉了,她又开心起来。   审理陈瑾宁之前,先提审了胡青云。   虽然是陈牧主审,但是,常安却占了主导。   胡青云被提上来之后,他就厉声问道:“你曾在青州的瑶亭庄子里任管事,是吗?”   胡青云身上带着枷锁,被强行压跪在地上,虽落魄狼狈却没有惊惧之色,听得常安问,他回答说:“是,我曾在青州瑶亭庄子任管事。”   “你的东家是陈瑾宁?”   “是!”   “你并非青州人士,为何会到青州去?陈瑾宁认识 鲜卑人,是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你若招供,本官可禀报皇上把你从轻发落。”   这话,问得十分有指引性,让靖国候微微不悦。   胡青云道:“大人,草民虽不是青州人士,可父辈在青州做营生,草民自然也在青州谋事,至于东家是否认识鲜卑人,这点,草民不知道,草民也从不介绍过鲜卑人给东家认识。”   “还敢狡辩?本官已经调查过,你在京中便有与鲜卑人来往过。”常安怒道。   胡青云不卑不亢地说:“大人,我大周与鲜卑早先便恢复了邦交,草民是做买卖的,与鲜卑人来往并不奇怪。”   常安冷笑,“只怕不是与鲜卑人做买卖,而是与鲜卑人勾结。”   胡青云大呼冤枉,“草民只是一介生意人,如何能与鲜卑人勾结?草民有什么可让他们利用的?”   “你没有,陈瑾宁没有吗?本官得知,你的鼎丰号,便是陈瑾宁大力出资相助,她为何要无端襄助你?且她未出阁便私自置办产业,定是居心叵测。”   靖国候淡淡地道:“这谈不上,未出阁就不能置办私产吗?这点只能证明陈瑾宁有眼光,常大人,还是让陈大人主审,你我旁听就好。”   常安语塞,仿佛才意识主审之人不是他,遂讪讪地道:“侯爷言之有理,陈大人,请问吧。”   胡青云与鲜卑人勾结,做鲜卑人的细作,本就没什么实证,调查了一番,也只调查到他曾与鲜卑人来往。   至于细作的口供,说胡青云是奸细,没有细节和其他证据作为旁证,因此,陈牧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让人押他回去。   常安不悦,“陈大人,怎可这般审理?他分明是有鬼,你若不用刑,如何能撬开他的嘴巴?”   陈牧淡淡地道:“常大人,若论用刑,即便是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回来重打一顿,他也是鲜卑细作。”   常安冷冷地道:“此案皇上十分重视,陈大人若什么都查不到,就等着领罪吧。”   “如果常大人怕领罪,不如先入宫请旨不参与此案吧。”靖国候淡淡地道。   常大人不怕陈牧,但是忌惮靖国候,见他语气不善,也就不敢再说。   “把陈瑾宁带上来。”陈牧见他不做声了,才缓缓地下令。   陈瑾宁有爵位在身,且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所以,并未穿囚衣,没带枷锁,落落一身,被带了上来。   常安看到瑾宁,嘴角一勾,眼底便有森然的冷意。   陈牧坐于堂上,见她虽获牢狱之灾,却没半点狼狈,身姿站得挺直,眸子沉静,扬眸之间,也不见丝毫异色。   陈牧不得不佩服她的沉稳。   若是旁人被打成奸细,只怕在惊慌惶惶,哪里有她这份淡定?   “大胆,还不跪下?”常安见她直直立于堂前,怒喝一声。   瑾宁微微扬唇讥讽,这位常大人是多着急啊? 第465章 见了鬼了   靖国候淡淡地发话,“常大人,还没定罪,她跪谁?”   常安一怔,神色稍敛,“下官一时糊涂。”   “你是为皇上办差的,可不能糊涂。”靖国候说。   “是!”常安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陈牧。   陈牧清了清嗓音,道:“陈瑾宁,有人指控你刺杀萧侯,是鲜卑奸细,你可认罪?”   瑾宁道:“不认罪,我没有刺杀萧侯,更不是鲜卑奸细,请大人明察。”   陈牧从证物里取出一根簪子,“你仔细看清楚,这簪子是不是你的?”   瑾宁看了一下,“回大人,是。”   常安冷笑,“你承认是你的就好。”   这簪子是那日从陈瑾宁发髻上拔掉的,但是他不能马上验证,此案不是他主审,他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是先移交刑部保管。   今日会审,他便要以这簪子来坐实她的罪名。   所以当陈瑾宁承认这个簪子是她的时候,他眸子一紧,取过陈牧手中的簪子,冷笑道:“根据细作招认,这簪子就是你们的信物。”   瑾宁眸色沉沉,“什么信物?这簪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是吗?是与不是,验证便知。”常安把拿出 匕首,往包金处轻轻一刮,手指用内力往上顶,包金脱开,露出了云纹如意头。   他一看到那云纹,也不细瞧,便冷笑道:“火符,这是鲜卑洪烈将军的火符,看你还怎么狡辩?你若不是奸细,为何会有火符信物?”   瑾宁只冷笑不语。   倒是陈牧瞧了一眼,道:“常大人,这……应该不是火符吧?这像是云纹。”   常安低头看去,果真见那上头雕刻几道线条,勾勒出火符的样子,可仔细看,那不是火符,而是云纹,只是雕刻略深的云纹。   如意簪子雕刻云纹,这是常有的事情。   往那银楼里一进,找十件起码有八件雕刻云纹的。   常安立刻就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云纹,被掉包了。”   陈牧睃了他一眼,“这些证物一直由刑部保管,常大人说掉包了,是什么意思?”   常安自知口误,可这簪子,分明是火符,为什么会变成云纹?   “那细作指认簪子上刻有火符,她定是事先得知消息,一定是南监走漏了风声让她早做准备,把簪子掉包了。”常安道。   “南监一直在常大人的严密封锁之下,莫说人,就是老鼠只怕也出不去,如何走漏消息?”靖国候道。   常安一时语塞。   但是,不可能,这都是事先安排的,一定是南监的人通了消息出去。   但是,南监一直在自己的封锁之下,陈靖廷和苏意是绝不可能出去,南监里的人也不能出,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崔氏说过,那簪子确实是她送出去的,陈瑾宁被抓获的时候,她是带着这个簪子,按说她没有换掉的可能。   可这簪子,着实不是火符。   一定是被偷换了,是谁?能接触到证物的,只有刑部的人。   他看向陈牧,应该不会是他,他和陈瑾宁有私怨,绝不会这样相助陈瑾宁的。   他心头一时凌乱,竟冲口而出,“去验伤,萧侯说他也伤了刺客,刺客肩膀受伤,你要证明你是无辜的,那就马上去验伤。”   陈牧翻翻白眼,这常大人真是心急啊。   验伤是需要的,但是这还有许多细节要问,他竟如此等不及了。   有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觉。   不过,陈牧也顺着他的话去做,既然这个案子他要做主导,回头跟皇上禀明这点就好。   他与靖国候交换了一个眼神,靖国候也微微颌首。   衙门里有女仵作,瑾宁被带到了后堂去验伤。   常安眯着眼睛,簪子的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肩头上的伤,她若交代不出,便可以作为重点证据,至少,皇上会下令再追查,只要继续追查,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手脚。   想到这里,他又略放了心。   过了一会儿,女仵作带着瑾宁出来。   “回大人的话,郡主肩膀手臂,都没有伤痕。”   常安瞳孔一缩,没有伤痕?   这绝不可能,崔氏来报,亲眼看到她被伤,且捂住的伤口有血液渗出,便是有仙丹,也绝不可能没有伤。   他眯起眼睛,“你可看清楚了?”   女仵作拱手道:“大人,卑职验查得清清楚楚,郡主两边肩膀和手臂都没有伤。”   “不可能!”常安一拍桌子,指着女仵作怒道:“你竟然与通敌犯人勾结?可知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女仵作一怔,“大人,卑职所言属实,何来勾结犯人一说?”   陈牧看着常安,“常大人,你为何笃定郡主身上有伤?”   方才陈牧还叫称呼陈瑾宁,如今却称呼郡主,常安闻言,便知他已经不把陈瑾宁当做嫌疑犯了。   “大人若不信,何不亲自命心腹来查验呢?”瑾宁淡淡地道。   常安慢慢地转头看着瑾宁,她面容坦荡,竟无半点畏怯之色,可见是胸有成竹了。   莫非,崔氏看错了?   可崔氏办事从不会这么粗心。   簪子,伤口,这是两大罪证,若没了这两样,如何能把陈瑾宁入罪?   “鲜卑细作,总不会无端指控你。”他不甘心,阴鸷地道。   瑾宁冷笑起来,“自然不会无端指控我,我若是细作,国公府,江宁侯府,大将军府都将被我牵连,鲜卑人狡猾,只牺牲几个细作,便可把我大周三座屏障移走,常大人还会说是无端的指控吗?”   陈牧淡淡地看了瑾宁一眼,国公府,还真算不得是什么屏障……好吧,国公府如今是她袭了爵,也可算的是一座屏障。   “这不过是你的辩解之词!”常安冷道。   瑾宁看着他,冷笑一声道,“鲜卑人狡猾成性,偏我大周有那些没腰骨的官员与鲜卑勾结,企图谋夺我大周江山,这种不忠不义之辈,迟早被人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说是不是啊常大人?”   常安眸色一凛,阴沉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敢暗指本官是细作?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是大罪?”   “常大人多心了,我只骂那些与鲜卑勾结的人,常大人请不要对号入座,只是大人这般反应,着实叫人困惑,莫非,我骂几声鲜卑人和细作,还戳中了大人的心不成?”瑾宁淡淡道。   陈牧道:“常大人确实敏感了,郡主这话,并未针对你。”   常安气得吐血,陈瑾宁这话是盯着他说的,不是骂他又是骂谁?   偏生这陈牧见了鬼似的,竟一味偏帮陈瑾宁,反倒是他认为要防备的靖国候没说什么。 第466章 都知道他是细作   常安脸色变幻,最后阴郁地看着瑾宁,“谁知道刑部的人是不是包庇你?”   瑾宁冷笑,“看来,常大人是不信仵作的话,莫非,常大人想亲自验一下我肩头是否有伤?”   “有何不可?”常安冷道。   “大胆!”靖国候脸色一沉,“常大人,记住你的身份。”   常安豁出去了,若不能把陈瑾宁定罪,岂不是白白牺牲了几个人?   “侯爷,陈侍郎,此案疑点重重,多一个人验查,有何不可?”   “常大人,郡主尚未定罪,便真是定罪了,也轮不到你去看郡主的肩头。”靖国候沉脸道。   “自然不是下官验,可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查验。”常安道。   陈侍郎眸子一翻,淡淡道:“既然皇上命我们三人审问,常大人若看出端倪之处,再查也未尝不可,那就请常大人安排一个女子来,与刑部女仵作一起进去再查验吧。”   常安立刻就下令,“来人,持本官手令,请宫中医女。”   宫中医女,是伺候宫中娘娘汤药的,宫婢有病也可以去请医女,医女在宫中的身份,比医官药童都低。   而他在宫中当差多年,都认识这些医女,就算陈瑾宁的手再长,都伸不到宫中去。   请宫女需耗时,陈侍郎便问了一些细节,例如,她如何细作在樵山等。   瑾宁对答如流,说她近些日在找查实人的下落,附近一带都打探过,发现樵山有人迹出没,当时没留意,但是回来一想,觉得是线索不妨一查,没想到就拿下了。   陈瑾宁的这些口供都是有旁证的。   跟她一起去调查查实人的下落,除了她身边的侍女之外,还曾经请过衙门协助,京兆府可作证。   如此,除伤之外,其余都被击破。   只要证实肩膀没伤,细作指证之言,基本就可判定是攀咬构陷。   两名医女被请到了刑部。   瑾宁又被带进了内堂,片刻之后出来,两名医女道:“回大人的话,郡主肩膀,手臂,后背,都没有带伤。”   常安这一次真的惊住了。   他原先是笃定刑部的女仵作被收买了,所以,他相信陈瑾宁是有伤的。   可医女看过,却说没有。   而医女是他的人请来的,一路上不可能被收买,且之前也无人猜到他要去请医女,莫非……   崔氏啊崔氏,你办事素来稳妥,这一次为何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陈牧睨了一眼常安的神色,道:“来人,先请郡主下去。”   虽然已经几乎洗脱了瑾宁的嫌疑,但是,他必须要先禀报过皇上,才可下令放人。   常安脸色灰白,这一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瑾宁被带下去之后,三人入宫求见皇帝。   此案由靖国候禀报,禀报了前情后,靖国候道:“皇上,鲜卑人狡猾阴毒,居心叵测,牺牲了几个细作,其目的就是要攀咬郡侯,皇上细想,郡侯若被打为细作,江宁侯府与大将军府必定受到牵连,敌人最狡猾的地方是把胡青云牵涉在内,京中百姓都知道,当初平定东浙,胡青云是出了不少力的,深得百姓爱戴,鲜卑人此举,是要乱我大周民心啊。”   陈牧也道:“鲜卑人狡猾狡诈,所幸吾皇英明,才使得鲜卑人奸计无法得逞,虽说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但是,我大周官员只怕还会思疑郡侯的清白,正如常大人,至今也不信郡侯是无辜的,除了质疑郡侯的簪子,更三番四次命人查验郡侯身上的伤口,仿佛笃定郡侯身上一定会有伤似的。”   常安恨不得撕烂陈牧的嘴巴。   这厮不是与陈瑾宁有仇吗?如今大好的机会可以报仇,他竟然倒戈,真是个糊涂蛋。   “常安,这案子你贯彻始终,还有什么疑问吗?”皇帝问道。   皇帝眸色幽深,看不出心底的想法。   常安犹豫了一下,“回皇上,臣也认为郡侯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鲜卑人捣鬼,企图诬陷我大周功臣,分化我大周君臣的和气。”   “只是分化我大周君臣的和气吗?这是要我们自相残杀。”靖国候冷道。   常安神色微变,“是,侯爷言之有理。”   皇帝淡淡道:“既然查实了就好,郡侯放了吗?”   “回皇上,还没!”陈牧道。   “那还愣着做什么?放人啊!”皇帝沉声道。   “是!”陈牧神色一整,躬身道:“微臣告退。”   瑾宁放了,南监自然也解封。   常安到了南监调兵走人的时候,也愤愤不平。   “常大人,辛苦你白忙活一场了。”靖廷见他神色,便知道瑾宁已经安全,遂淡淡道。   常安假笑一声,“将军这话从何说起?白忙活不好么?至少,郡主全身而退。”   靖廷澹然道:“她不是细作,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只是,皇上如今重视细作的事情,常大人小心啊。”   常安已经转身,听得此言,他猛地回头盯着靖廷,“大将军别指桑骂槐,有什么直接说。”   靖廷凑过去,眉角微勾,“常大人,鲜卑人给你什么好处?你身为大周人,却做鲜卑的走狗,不怕被诛九族吗?”   常安脸色大变,“陈靖廷,你休得欺人太甚。”   靖廷轻笑,扬长而去。   常安脸色灰白一片,眼底有惊怒,又震骇。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个局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的。   他们只是将计就计,牺牲他几个人。   好一个陈瑾宁,好一个陈靖廷!   “常大人怎么一副吃人的样子?”苏意闲适走来,淡淡问道。   常安知道苏意喜怒无常,不敢得罪他,遂讪讪地道:“苏大人,本官只是恨鲜卑细作狡猾,竟差点冤枉了郡主。”   “调查清楚不就好了吗?不过,细作如此狡猾,常大人以后可得费尽心思排查了,否则,龙颜震怒,未必就不治常大人一个失职之罪!”   “下官受教!”   “哎,真替常大人为难,揪出奸细,得罪了那边的主子,揪不出奸细,得罪皇上,做人难啊。”苏意说着,慢慢地走了。   常安一个趔趄,几乎倒地。   敢情傻子一直是他。   还是一个沾沾自喜的傻子。 第467章 鲜卑奸计   靖廷去天牢外接了瑾宁。   夫妻二人,什么话都没说,牵手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靖廷伸手把瑾宁抱入怀中,眸子沉暗,心疼道:“受苦了。”   瑾宁靠在他的胸口,轻轻笑了,“所幸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靖廷揉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声音却冰冷,“如今崔氏和常安应该起了疑心,对我们会有防备,李良晟今日成亲,成亲之后,常安会带着李良晟去鲜卑,我觉得,细作之事,应该告知祖父和父亲,阻止李良晟和常安去鲜卑。”   瑾宁点头,“你说得对,此去鲜卑,肯定是一个局,李良晟是侯府世子,若被鲜卑人拿捏在手中,定会反制侯府,对我们大大不利。”   回到侯府,婚宴已经散去,下人在收拾东西。   见靖廷和瑾宁回来,便急忙进去禀报。   因这次细作案子是秘密审理的,透露出来的消息不多。   常安来过侯府,问过一些信息,但是,对于案子却只字不提,侯爷去打听,南监被封锁,天牢进不去,便连和他交好的刑部尚书三缄其口。   如今见两人平安归来,侯爷什么话也先不问,道:“老爷子担心得很,先去请安。”   “让父亲担心了。”靖廷歉意地道。   侯爷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道:“皇上圣明,为父没有担心。”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是可以封锁南监,扣下郡主,这一定是皇上下的旨意。   “父亲,”瑾宁轻声说:“若祖父还没歇下,可否请祖父到书房说话?父亲亲自去请,只是,别告知崔氏,随便寻个由头。”   江宁侯微怔,但是也不问其他,道:“你们先去书房候着。”   江宁侯去了老爷子屋中。   老爷子刚要躺下,听得婆子说儿子过来,他微微诧异,“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崔氏扶着他起来,微笑道:“侯爷孝顺,过来给你请安。”   刑部那边的消息她还没得知,所以,她并不知道瑾宁已经被无罪释放。   老爷子掀开帘子走出去,到底是年纪大了,出了寝室,便随手接过汤婆子,问抖落一身寒气的儿子,“怎地这么晚过来?”   “父亲,”侯爷躬身,“您还没歇下呢吧?”   “准备了。”老爷子坐下来,双手在汤婆子上拢了一下,“今日应酬了整日,骨头都酸了,到底是年纪大,熬不得,又揪心着靖廷和少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崔氏出来,给他披了一件狐裘披风,微笑道:“自然熬不得,你最近在宫里没少劳心,劳心则伤神伤肝,至于靖廷和少夫人,你就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侯爷神色不动,拱手,“见过母亲。”   崔氏看着他,“侯爷坐吧。”   侯爷摇头道:“不坐了,我来请父亲到书房去一趟。”   “什么事?”老爷子问着,打了个哈欠,“不能明日再说么?”   侯爷懊恼地道:“倒也不是要紧的事情,就是明日良晟便要去鲜卑了,这事儿子琢磨着总不是什么好事,便想请父亲到书房里商议商议,或者,我们该派个信得过的人跟着去。”   老爷子嗯了一声,着实也担心这个孙子,便道:“那去吧,也省得妨碍你母亲休息。”   崔氏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开,问身边的婆子,“你觉得,李良晟明日能不能顺利出发?”   婆子胸有成竹地道:“皇上都恩准了,肯定可以出发。”   “如今陈瑾宁栽进去了,我们的计划很顺利,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出差错。”崔氏说。   “出不了差错,方才侯爷也只说派个信得过的人跟着去,也没说不让他去,且便是他不让也无计可施啊,李良晟执意要去,且是奉旨去的。”   崔氏心安下来,“也是,他总不至于抗旨。”   “陈瑾宁那边是逃不了的,今日秘密开审,估计还得审几日,陈瑾宁嘴硬,便是罪证确凿,怕也不容易招供,得上刑。”婆子冷笑。   崔氏淡淡道:“对细作,皇上从来都是宁枉勿纵的,更何况有人证物证?此案一旦定下,侯府也一定会被皇上斥责,侯爷心高气傲,从来都是被人捧着,一旦被斥责,朝中官员跟红顶白,他受不得白眼,心头有怨怼,我们拿捏了李良晟在手中,再以利诱之,不信他不倒戈。”   “没错,只要江宁侯倒戈,咱们在军中就有人了。”婆子得意地笑着。   崔氏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下,“不容易啊!”   老爷子与侯爷到了书房,靖廷牵着瑾宁出来拜见。   老爷子眸色一喜,“你们回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让祖父担心了,是靖廷的不孝!”靖廷躬身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迫不及待地问。   靖廷上前扶着他,“祖父先坐下,听我们慢慢道来。”   老爷子入座,道:“都坐下来说话。”   三人坐下来之后,靖廷道:“这一次瑾宁是被常安带走,是皇上下的旨意。”   老爷子道:“为什么?”   “日前,我奉旨追查刺杀侯爷的凶手,怀疑是鲜卑细作做的,一路调查,从樵山抓获了两名细作,这两名细作是皇上亲审,结果,这两名细作供认瑾宁也是奸细。”   老爷子与侯爷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瑾宁道:“祖父,父亲,莫要担心,此案已经水落石出,我是被冤枉的,所以皇上下旨放了我。”   两人松了一口气,侯爷随即愠怒道:“细作好生狡猾,既然诬陷我侯府的人?是不是想把侯府都牵涉在内?”   “没错。”瑾宁沉凝地看了老爷子一眼,“细作以我的簪子,还有我肩膀上的伤来诬陷我,说我是刺客。”   瑾宁取出簪子,递给老爷子,“您看,这簪子熟悉吗?”   老爷子看了一下,脸色微变,“这是你祖母的簪子。”   “祖母确实送过我一根簪子,和这根基本一模一样。”瑾宁顿了一下,扬起了眸子,“只是,这簪子如意头上雕刻的是云纹,而祖母送给我的,雕刻的是火符。”   侯爷一惊,“火符?这可是鲜卑洪烈家特用的印记。”   “靖廷知道这点,所以看到簪子的时候,他觉得有异,怕招来灾祸,便为我按照模样打造了一根,那根雕刻火符的簪子,如今被我藏起来了。” 第468章 有人告密   侯爷眸色一紧,厉声道:“瑾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瑾宁眸子沉暗,“父亲,我知道。”   侯爷看向老爷子,老爷子整张脸都是灰白的,嘴唇微颤,双手不断地拢着汤婆子。   “说下去!”老爷子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道。   瑾宁心里不忍,但是,这事总要说开,她道:“实不相瞒,其实在这之前,我便已经怀疑她,当时大姑奶奶被休回来,整日里跟她过不去,我觉得奇怪,按说大姑奶奶再横蛮,也不敢跟老夫人过不去的,于是我假意接近大姑奶奶,才知道原来老夫人曾在和离之前找过陈牧,在陈牧面前说了侯府很多坏坏,促使陈牧与大姑奶奶和离,与侯府决裂,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还是百般不解她的用心,她为什么要让陈牧与侯府决裂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直到她送给我簪子,且三番四次叮嘱我要带着,且我被抓之前,她亲自来宁瑟阁,为我梳头,换上这根簪子,我出门之后,便遇到一个假扮成病妇的刺客,意图伤我肩膀,我反应及时,只伤了手掌,以手掌捂住肩膀,刺客便以为我伤了肩膀,在审我的时候,才知道细作指认我是刺客,而萧侯曾伤过刺客的肩膀。”   瑾宁说完,看着老爷子,“祖父,若我没有猜错,老夫人肩膀上有伤,是吗?”   老爷子竟有些怔忡。   最后,他眸子笼上了一层狂怒,“没错。”   “父亲!”侯爷惊声道。   老爷子整张脸都堕了,一下子像是老了几岁,嘴唇微抖了两下,看着靖廷,“继续调查,我要证据。”   “是!”靖廷应道。   “父亲,若查实,您打算怎么做?”江宁侯语气复杂地问道。   老爷子看着他,是长久的沉默。   瑾宁和靖廷对视了一眼,他们也只能先看老爷子的意思了。   老爷子缓缓地道:“若查实,我去禀报皇上。”   “父亲!”江宁侯急道:“若是这样,您一世清誉,便要毁于一旦了。”   娶了一个细作填房,便是皇上信任他,可满朝文武,大周百信会信他吗?   “只求心安理得,清誉如何比得上大周江山要紧?”老爷子惨然一笑,“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承担所有的后果。”   “孙儿明白了。”靖廷轻声道。   “此事,还望祖父先忍耐,莫要在老夫人面前透露半句,她既然潜伏多年,不曾露出任何马脚,可见她十分精明,狡猾。”   “嗯。”老爷子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叫少夫人白白受罪了。”   瑾宁道:“我没白白受罪,只是叫他们白白忙活了一顿。”   老爷子对这个孙媳妇,一向是青眼有加,如今见她虽因崔氏陷害而陷入牢狱之灾,依旧处之泰然,不禁更加欣赏。   只是,想到崔氏,他的心情又很复杂。   他这辈子从不在美,色上被耽误,崔氏也不是什么绝色妇人,当初会娶她,是见她和寻常妇人不一样,虽寡居,却自强不息,养活自己一双儿女,瞧她眉宇神色,没半点悲苦埋怨,可见性情乐观。   老爷子回屋之后,崔氏伺候他更衣,不经意地问道:“是为良晟的事情吗?”   老爷子不看她,只淡淡地应道:“嗯。”   “睡吧。”崔氏微笑,没再问下去。   老爷子一头倒下,闭上眼睛,脑子却纷乱杂陈。   翌日,老爷子出门之后,瑾宁来给崔氏请安。   崔氏也是刚起,瑾宁昨晚回来的消息,她也不知道。   婆子一脸惊吓地进来说:“少夫人过来给您请安。”   崔氏手中的杯子滑落,霍然起身,“什么?”   “祖母怎地如此惊愕?不想看到我来吗?”瑾宁从婆子身后探出,微笑着问道。   崔氏看着她,心头惊得发颤,一贯冷静的脸色却不变,然后马上扬起了一个惊喜的笑容,“怎么会不想看到你来?听得你出事,我正担心呢。”   “瑾宁不孝,让祖母担心了。”瑾宁走进来,和往常一样坐下。   崔氏飞快地看了婆子一眼,婆子微笑道:“老奴沏茶去,少夫人慢坐。”   她便立刻退了出去,吩咐丫鬟沏茶,她出府去打听消息。   崔氏压下心头的震骇,坐了下来,伸手去拿杯子,才发现杯子方才跌碎了,捞了个空,便摸了茶壶一下,不甚自然地收回来,猜测陈瑾宁的来意,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抑或是知道装作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飞快地看了瑾宁一眼,见她头顶上还带着那根簪子,大为诧异。   这簪子……   瑾宁见她盯着这根簪子,遂微微一笑,伸手压了压簪头,“祖母舍不得这簪子?”   她伸手就拔下来,从袖袋里取出一根替换上去,把碧玉簪子推到崔氏的面前,“瑾宁不缺,这簪子还您。”   她能全身而退,崔氏心里肯定有数。   所以,她也不怕把话挑开了说,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觉得大可不必。   崔氏心头大乱,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   “祖母放心,我一个人来的。”瑾宁知道她的意思,淡淡道。   崔氏勉强一笑,“这簪子既然送了出去,那就是少夫人的,我怎么会收回来呢?”   瑾宁笑笑,“那祖母便赏给下人吧。”   崔氏脑子飞快地转着,这话的意思,她很明白了。   只是,她不明白陈瑾宁为何可以全身而退。   细作的口供,这根火符簪子,还有肩膀上的伤,且是皇上亲自下旨审理调查的,南监又被封锁,便是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开啊。   “祖母可知道我是被人以什么罪名抓走?”瑾宁问道。   崔氏抬起头,“什么罪名?”   “刺杀萧侯,通敌叛国。”瑾宁声音冷峻。   崔氏也恰如其分地扬起了惊愕之色,“怎么会这样?”   “诬陷罢了。”瑾宁淡淡道,“南监抓获了两名细作,供认我是刺杀萧侯的凶手,更说我私通鲜卑,甘做鲜卑细作,何等我无稽?皇上自然不信的。”   “那就好!”崔氏说,故作松了一口气,笑道:“少夫人聪慧,自然无人可诬陷少夫人的。”   “聪慧不敢当,只是小人动静太大,又是设局,又是自断臂膀,死了几个鲜卑细作,若不是我早得悉此事,还真会上当。”   崔氏抬眸,“哦?少夫人事先得悉?”   “有些人,行事再缜密,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若不是有人告知,我怎知道红叶公子的火符会刻在发簪上?”   瑾宁笑着站起来,“我还有事,不妨碍老夫人。” 第469章 织网   瑾宁走了出去,这留给崔氏的悬疑,就让她自己去想了。   崔氏自然不是愚蠢的人,这样挑拨离间她未必会信。   这计划天衣无缝,若不是她重生而来,这几乎是没办法破的局面。火符簪子,一旦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任何解释,皇上都不会听得进去。   可为什么,如此周全的计划,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泄密。   翌日,李良晟出发去了鲜卑。   侯爷本来入宫请旨,命人看着李良晟。   可江宁侯夫人却使开了看管之人,让李良晟从后门出发。   等侯爷从宫里出来,李良晟早已经和常安出发去了鲜卑。   侯爷震怒,气冲冲地去找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仿佛早知道他会来,早就请了自己的母亲杨氏过来。   江宁侯一脸怒气地进去,看到素来高傲的岳母,怒气强行压下,施礼道:“是岳母过来了?”   杨氏嗯了一声,看着他,“听得晟哥儿今日去鲜卑建功立业,我打心里高兴,便过来说几句。”   江宁侯听得这话,更生气了,李良晟去鲜卑的事情,本是男人间的事情,告知妇人和长辈只说出门就行。   江宁侯夫人含笑前来,为他脱掉披风,“我留了母亲用饭,你今晚在这里吃吗?”   江宁侯知道今日发难不得,哪里还愿意留?一手拿过脱掉的披风,道:“我还得去一趟萧侯府,你好生招待岳母。”   “那好,你去忙吧!”江宁侯恰如其分地露出微笑,做出一个支持丈夫的贤妻该有的本分。   江宁侯走后,她舒了一口气。   杨氏却不高兴了,淡淡道:“我好难得来一次,他陪我吃顿饭不应该么?去看望萧侯,什么时候去看不成?非得我过来的时候才去看?”   “母亲,他近日确实是忙。”江宁侯夫人也懒得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神色淡淡地说。   “忙?我说你没出息。”杨氏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但是看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子?这侯府虽说是你当家,可能做得了什么主?便连你那便宜儿媳妇陈瑾宁都能骑在你的头上了,你别不知道今日叫我过来是什么原因,你是怕侯爷责骂你,他不许晟哥儿去鲜卑,是不是?”   江宁侯夫人勉强一笑,“瞧您说得,哪里会不许呢?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做父母的都高兴,他本就一直说儿子不争气,如今争气一回,正合他意呢。”   “在我跟前,你就别装了,装得了吗?这一次你跟你父亲说,让你兄弟陪着他去,是想为他争点功劳的,我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这事凭什么就得看他脸色啊?晟哥儿是姓李的。”   江宁侯夫人心里厌烦,却又不能变脸,只得先哄了几句。   杨氏骂了几声,怒火渐渐熄灭,又道:“还有,你也得有个主母的样子,你是陈瑾宁的婆母,该压着就压着,她出头对你和对晟哥儿的媳妇没好处。”   “知道了!”江宁侯夫人心底暗恨,她岂会放过陈瑾宁?   奈何此人真莫非是有通天的本领?这一次,本来都进了天牢再移送刑部,按查端明的意思,她是出不来了,怎地,她还能好好地活着回来?   宁瑟阁。   可俐回来了。   风尘仆仆地进门就禀报:“郡主,查实了,崔氏的儿女,不是她亲生的……”   可伶递上去一杯茶,“慢慢说。”   可俐一口气喝完,扬了一下袖子,擦拭嘴角,道:“有人证实崔氏与她先夫没有孩儿,她寡居之后,就搬走了,后来忽然就冒出一双儿女来,因那地原先没人认识她,更何况,无人会挖一个寡居妇人的过往,这事就遮瞒了下来。”   瑾宁眸色一闪,道:“明日,你们两人明日乔装一下,控制了这两人,送到南监去,我要名单。”   “是!”姐妹两人应道。   靖廷回来之后,瑾宁把此事说了,靖廷对瑾宁的安排很满意,道:“确实让可伶可俐两人出手比较稳妥,如今南监正被推到风头浪尖上,我们不宜出手,可人若送到了南监,那就得好好审问了。”   瑾宁冷道:“有了名单,我们就能撒下一张网,把这些人全部都网在里头。”   前生,她对细作这部分知道不多,因为是秘密行事,没有对外公开。   她只是知道这事,不知道名单。   “瑾宁,明日你入宫一趟,去给皇太后请安。”靖廷想了一下又说。   可伶道:“这可不好吧?太后没旨意呢。”   “主要不是见太后。”瑾宁明白靖廷的意思。   她是时候见见查端明了。   查端明也算本事,入宫没多久,便和鲜卑人搭上了。   如今皇上虽说没宠爱她,却也宠幸了她,听得说皇上偶尔还会去她殿中。   查实人的失踪,肯定是和她有关系的。   所以,要调查查实人的案子,最好是从她入手。   瑾宁翌日一早就入宫去了。   一般命妇不可随便入宫,但是瑾宁是个例外,太后那边给过一道令牌,陈瑾宁可入宫直去飞凤殿。   瑾宁是看准了时候去的。   她算着到飞凤殿的时候,刚好是嫔妃过来请安的时候。   初一十五,嫔妃都会到飞凤殿请安。   果不其然,进了飞凤殿,便见外头候着一大群的宫婢内监,主子都在里头请安呢。   郭玉姑姑眼尖,看到了瑾宁,便笑着道:“郡主来了?进来吧。”   瑾宁笑着躬身,“见过姑姑,我回头再进去,太后如今见着娘娘们呢。”   “不打紧,你又不是不认识!”郭玉姑姑笑道,“正好,你给各宫娘娘请安。”   这正合瑾宁的意思。   她跟着郭玉姑姑进去。   殿中,两排坐着各宫娘娘小主们,太后不爱艳丽,因此,今日娘娘们的穿着都极为素净。   瑾宁一眼就看到坐在皇后旁边的查端明。   她今日穿一身湖水蓝绣海棠绸缎宫裙,狐裘披风被搭在了椅背上,绾着堕马髻,珠翠寥寥,倒是用了一支厚重的金步摇,比起皇后,还要大气几分。   她很懂得彰显她的气质。   大气,端庄,明艳。   瑾宁只是看了一眼,便快步入内,福身道:“瑾宁给太后请安!”   太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听得瑾宁的声音,才慢慢地挑了一下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光芒,但是随即敛去,淡淡道:“嗯,赐坐!”   瑾宁谢恩,然后转过身去给皇后请安。   按照规矩,她还得依次给娘娘们请安,只是太后不耐烦,“拽那些虚礼做什么?坐下,别晃了我的眼睛。”   瑾宁“只得”谢恩坐下来,一副为难的样子。 第470章 心疼皇帝   太后开始摆脸色了。   娘娘们见状,知道她是要下逐客令的意思,便都起身告退。   皇后冲瑾宁点点头,宽慰一笑,“郡主无事,本宫就高兴了。”   “谢娘娘惦记!”瑾宁站起来相送,报以真心一笑。   查端明也起身告退,太后却淡淡地道:“明妃先留下!”   已经退到门口的娘娘们,听得太后这话,不禁微微诧异,回头看着查端明。   皇后从后头出来,面带笑容道:“都杵着做什么?回吧。”   大家也不敢多事,便都走了,只是都不禁想着,这明妃一向不得太后喜欢,怎地太后今日还留下她了?   查端明神色没变,只是微微福身,“是!”复又坐下来了。   昨晚她就得知陈瑾宁被放了出来,她心下虽恼,脸上却半点没有显山露水。   看来,她在宫中一段日子,已经沉静了下来,没有之前入宫时候的焦躁不安了。   太后横了瑾宁一眼,淡淡地道:“出来就好。”   瑾宁微笑,“有太后庇佑,瑾宁知道会没事的。”   “嘚瑟!”太后没好奇地道。   瑾宁眉毛一竖,“细作再狡猾,断没想到早被我得悉他们的奸计,想通过诬陷我来打击侯府和大将军府,他们是痴心妄想。”   “嗯,奸细务必要除尽。”太后说着,看向查端明,道:“你不必担心不安。”   查端明一怔,“太后此话和解?臣妾没有担心不安啊。”   太后淡淡道:“你不担心你祖父么?”   查端明没想到太后是说这事,脸上顿时露出愁容,“也不知道祖父是生是死,怎可不担心呢?”   “皇上如今已经广发人手去找,若今日还没消息,我会让皇上停止搜查,用我飞凤殿的人去找。”太后说。   郭玉姑姑微笑,“其实如今已经有眉目了,不过,这事到底还得皇上同意才行,若皇上同意,不出三天,定能把人找回来。”   查端明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惊疑和慌张。   太后看着瑾宁,又扯开了别的话题,“你的案子,开始是皇帝亲审的,皇帝也着实糊涂,差点中了细作的奸计。”   郭玉姑姑附和道:“可不是?皇上这一次是真不够英明了。”   瑾宁心底也是暗暗疑惑。   太后怎么会当着查端明的面说皇上的不是?而且太后说了就算了,郭玉姑姑竟然也附和说了一句皇上不够英明,这给人一种错觉,就是飞凤殿压根没把皇上当回事。   甚至,给人感觉妄议皇上,在飞凤殿是常有的事情。   太后为什么要给查端明这种错觉?   不过,瑾宁前后联想起来就知道了。   本来她还想着入宫刺探口风,没想到太后先下手为强。   按照推断,查实人如今肯定没死,只是被人控制起来。   以查端明的做事方式,她不会把事情做绝。   查实人有利用价值,只要他不乱说话,绝对可以提升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一个可以帮到她的人,她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做事留一手,也有可能是给自己最后的致命一击。   太后看似不甚经意的一招,其实是借刀杀人。   至于借谁的刀,也不难猜,且很快就会知道。   不过,她觉得太后出这一招,不仅仅是对付她一个人。   瑾宁心头顿时踏实了。   太后打发查端明走了,只留下瑾宁。   查端明一走,太后脸色就变了,板起脸冷冷地瞪了瑾宁一眼,“这事,侯府打算怎么处置?”   瑾宁忙不迭就把老爷子的心思告知了太后。   太后听了,神色才稍稍和缓,“他有这个觉悟就好,也算聪明,否则这事一旦揪出来,露的可不是一个坑,侯府必须要有所作为,才可在这场细作风波中脱身而出。”   “太后的意思,瑾宁会转告祖父。”瑾宁连忙道。   太后嗯了一声,“李良晟在鲜卑,是必定会出事的,和鲜卑的这场恶战,大概也是在所难免,你们夫妻回去做好准备,我会说服皇上,此战,你们夫妻上阵,东浙是你的成名战,但是,鲜卑一役,你要一举惊人!”   “是!”瑾宁神色一整,郑重地道。   “你回吧。”太后扬手。   皇帝自从宠幸过查端明之后,便常去她宫中坐。   皇帝在后宫娘娘那边,听腻烦了恭维的话。   而皇后虽深明大义,却缺乏温柔细腻,很多时候,对皇上也是规劝的态度,皇上虽不说厌烦,但是长久这般,也会觉得无趣。   恭维的话,听腻烦了,规劝的话,也不爱听了。   查端明的吸引力就在于此,她说话调理清晰,分寸掌握得很足,而且往往能给真知灼见之余又不叫人觉得不舒服,所以,皇上对她,便不若之前那般不喜。   加上近日细作的事情烦心,皇帝便想来与查端明说说话。   查端明早就备下了饭菜,不是大荤,是精致的小炒,皇帝就十分喜欢了。   “你怎么知道朕会过来?备下的都是朕爱吃的。”皇帝龙心大悦。   查端明微微一笑,挽起衣袖亲自为皇帝上汤,“臣妾不知道皇上来,不过,备下总没错,也不是什么名贵菜式,便是皇上不来,臣妾吃不完,赏给奴才们也不可惜。”   皇帝喝了一口汤,味道可口,“嗯,你宫里的人倒是有福气。”   查端明道:“再有福气,也不如臣妾有福气,能得到皇上的爱重。”   皇帝眸子闪了一下,爱重?自然是说不上的。   不过,这话听着不像是怨怼,倒像是真的感恩,是个知足的人,皇帝便更觉得她可心了。   一顿饭下来,查端明也没说什么,她是知晓皇帝的习惯,用膳的时候,他多半是会思考,因而,她只是静悄悄地布菜,静悄悄地吃。   吃了饭,皇帝便坐到了罗汉床上。   嬷嬷张罗茶水,摆放在罗汉床的茶几上,查端明坐在另外一旁,打发了嬷嬷出去,亲自沏茶倒茶。   皇帝最近忙,精神不够,一般用了饭,还得到御书房里去,晚上亥时末才能睡觉。   这饭气攻心,就有点困乏了,连续打了两个哈欠,查端明轻声道:“皇上若乏了,就眯一小会吧。”   皇帝揉了一下眼角,“不了,这眯一小会醒来还更难受,沏什么茶了?”   查端明道:“薄荷菊花香茶,提神。”   “来一杯!”皇帝精神振了一下,道。   查端明把茶碗移过去,“皇上这般辛劳,臣妾却不能分担,着实心疼。”   这话倒是新鲜。   皇帝到嫔妃的宫中去,软语是听不少,可总免不了有些怨气,最后还得皇帝说一句心疼才能安抚。   查端明说心疼皇上,皇上听了,心里不禁一暖。 第471章 挑拨   他眸色温柔了一些,端茶喝了一口,道:“你准备朕喜欢吃的喜欢喝的,便是为朕分担了。”   “皇上喜欢就好。”一个面容看起来大气磅礴的女子,若说出温婉的话,总是叫人心动的。   皇帝不由得与她多说了几句,也权当解乏了。   查端明见气氛正好,便垂下了眸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祖父如今怎么样了?”   “放心,朕已经命人去找,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皇帝安慰道。   查端明仿佛陷入了忧伤之中,“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宽慰了臣妾,还说若是皇上找不到,她派人去找。”   皇帝点头,“嗯,此事母后若出面,确实好办。”   查端明眸色微闪,“太后厚爱,臣妾实在是感激。”   皇帝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查先生文才出众,是百年难得的人才,太后是惜才之人,她只要出面,查先生就一定可以安全归来。”   “太后……”查端明迟疑了一下,用一种规劝的 语气道:“皇上,您若得空,便多些去给太后请安吧。”   “嗯?”皇帝看着她,“为何这样说?”   查端明手指捏紧了皇帝的手心,“臣妾只是觉得,若太后与皇上一条心,则是我大周之福。”   皇帝的眸色微冷,“太后与朕不是一条心么?”   查端明懊恼地道:“不,臣妾该死,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说,太后或许对皇上有些误会,若是皇上多些去请安,母子谈心,这些误会,或能消除。”   “你听到了什么?”皇帝淡淡地问道,放开了她的手。   查端明摇头,一脸的惶恐,“臣妾说错话了。”   “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皇帝淡道。   查端明下了罗汉床跪在地上,脸色戚然,“臣妾罪该万死,这话,臣妾本不该说,只是臣妾觉得太后对皇上兴许是有误会,若说出来能让太后与皇上冰释前嫌,那臣妾便是报答了太后大恩。”   “说吧,朕不怪你。”皇帝温和地道。   皇帝的温和,给了查端明很大的错觉,她轻声说:“太后说皇上处理细作的事情上糊涂,还冤枉了郡主,便是郭玉姑姑都说皇上不够英明。”   她说完,眸子垂下,手里绞着手绢,有些紧张。   皇帝笑了起来,“朕确实是糊涂,太后说得没错。”   查端明像是松了一口气,扬起了纯真的笑,“皇上没往心里去,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她心里却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他不介意?   当朝太后指责皇帝糊涂,便连宫里的奴才都说他不英明,身为帝王,他如何能受得这份屈辱?   皇帝拉着她的手起来,声音冰冷,“太后对朕寄予厚望,朕做得让她失望了,她说几句无可厚非,若不说,才是心存嫌隙。”   “是!”查端明听出了皇帝的微愠,这才真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是亲生母子,哪里会有什么真感情?   太后指责皇上,若是当着皇上的面,倒也说得过去,可背地里在嫔妃面前说,便是不顾皇上的帝王尊严,皇上能不介意吗?   她知道今日有些激进了,但是事情赶在眼前,她只能冒险。   她赌的就是太后与皇上母子感情不够牢靠。   所幸,她赌对了。   并非亲生,何来什么感情?   皇帝与查端明再说了一会儿话才走。   回到御书房,皇帝的脸便沉了下来,传来内管太监,冷声道:“从今日开始,明妃的绿头牌撤下。”   内管太监一怔,明妃最近不是挺得宠的吗?怎么回事?   “耳朵聋了?”皇帝见他发怔,拍案怒道。   “是,是,奴才知道!”内管太监见皇上发了雷霆之怒,连忙应声。   “出去!”皇帝余怒难消。   “奴才告退!”内管太监抹了一额头的汗,马上退了出去。   苏公公在一旁也是吓得冷汗直冒,怎地皇上去了一趟明妃处,就发这么大的火气?   他也不敢问,只是准备了茶水便站立在一旁。   皇帝寒着一张脸,批阅了几份奏章,把笔往桌子上一扔,冷道:“摆驾飞凤殿!”   “是!”苏公公松了一口气,如今能压制皇上怒气的,唯有太后了。   以往便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去了飞凤殿,都能解决。   明轩宫。   宫女进来禀报,“明妃娘娘,皇上回了御书房没一会儿,便去了飞凤殿。”   查端明猛地站起来,“去了飞凤殿?”   “是,看样子,是怒气冲冲般去的。”   查端明脸色微变,“坏事了,皇上莫非是去问太后?”   皇上这么沉不住气吗?   她只是要在皇上心里种下一根刺,一根怀疑又愤愤不平的刺。   太后说皇上糊涂无用,皇上派出去的人都没找到,太后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岂不是证实了太后的话吗?   皇上肯定不愿意这样的。   而她的目的,也只是阻止太后管这件事情,而不是让太后与皇上闹起来。   不管最后两人闹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最大的罪人。   皇上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虽然说皇上这一次和太后闹翻了,未必会怪她,可日后呢?   日后一旦因此事导致更严重的后果,皇上想起来,必定会怪罪她的。   飞凤殿。   皇帝很少这么晚过来请安,但是太后却准备了浓茶。   “喝一杯吧,看来你今晚也是睡不着了。”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皇帝在殿内。   她身披一件素白锦缎外裳,也没穿进去,只是松散地搭在肩膀上,头上没有一点珠翠,脂粉不施,看着是要就寝的样子了。   皇帝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太后。   若说,没有之前东浙因陈瑾宁那一次发生的争执,他听了查端明的话肯定会对太后心存芥蒂。   但是,那一次彻底惊醒了他。   他只要还为大周着想,眼前这位贵妇人,就绝对不会摒弃他。   她在乎的不是谁,她在乎的是大周朝。   而他是大周朝的皇帝。   查端明是个懂事的人,至少,之前一直这么认为。   一个懂事的人,说出不懂事的话来,那么就另有目的。   目的是要挑拨他与太后的感情。   皇帝放下杯子,凝望着太后,“儿臣睡不着,想来找母后说说话。”   太后淡淡地笑,“你有日子睡不着。”   “母后。”皇帝轻轻叹气,他这两年老了很多,鬓边也有了白头发,“查端明的心思,您早就知道了,是吗?”   查端明说的话,他信。   太后必定是这样说过,她断不敢造谣。   但是,太后不会轻易说这样的话,除非是要套人。 第472章 找到查实人   太后淡淡地笑了,“我也没猜错她,不过随便一试,她就迫不及待地跟你告状了。”   “儿子知道母后有用意,因此,如今还没处置她。”皇帝道。   “不必处置,慢慢地先晾着她。”太后眸色一冷,“此人入京没几个月,已经拧成一股小势力,可见其野心,打她一人,随便一个理由就行,但是,揪出她串联之人,或者是了解东浙真相,就得慢慢来。”   “东浙真相?”皇帝一怔。   太后看着他道:“皇帝真以为她是杀东浙王的功臣吗?她是狗急跳墙,没有办法才杀了东浙王谋一条出路。”   皇帝眸色一暗,“母后,此事可有证据?”   “要证据不难,三天之后吧。”太后淡淡道。   “三天之后?”皇帝沉吟,“看来,母后已经掌握查实人的下落。”   “没错,三天之内,人就能带回来。”太后端着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茶杯边沿扫过,眸光冷冷,“或许,有些事情会吓皇帝一跳。”   皇帝眸色凝冷,“儿子知道了。”   皇帝走后,郭玉姑姑进来,含笑道:“皇上今晚前来,可见与太后没有嫌隙猜疑。”   “经过瑾宁一事,若还有嫌隙猜疑,才叫人寒心。”   “是啊,还是太后有先见之明,早先强行干预郡主的事情,虽然闹得和皇上有些不愉快,但是却借机挑明白了说话,让有心挑拨之人再无机可乘。”   “沟通很重要啊!”太后也轻叹。   皇帝是她一手扶上去的,但是,人心隔肚皮,一旦以为关系坚不可摧的时候,就最容易出问题。   陈瑾宁的事情,是给了她一个惊醒。   三天之后,宫中传旨,让陈瑾宁入宫到飞凤殿去。   瑾宁想起之前太后说过,三天之后会找到查实人,她料想应该是找到了,但是这事也没必要传她入宫啊?   她来到飞凤殿,看到苏公公也站在殿外,看来,皇上也来了。   她沉了一口气,跟着郭玉姑姑进去。   进入殿内,首先就看到查端明跪在了地上。   她后背跪得很直,整个人是十分冷静的,虽然是跪着,但是没有个人一种她处于劣势的感觉。   瑾宁抬起头,看到一个人,衣衫褴褛,面容干廋黝黑,头发灰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乞丐。   但是定睛细瞧,才看出是查先生。   瑾宁当下倒抽一口凉气,这位就是东浙大名士查先生么?整个都变了样。   在查实人身边,跪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一样衣衫褴褛,一样的面容肮脏,尤其少女,脸上像是涂了黑泥。   两人都哭过,泪水冲刷下来,把脸冲刷出两条蚯蚓般。   这两人,瑾宁不认识,暗自揣测她们的身份。   太后和皇上坐在椅子上,太后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皇帝面带怒气,眸光如电。   瑾宁连忙跪下来行礼,“臣女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太后淡淡道:“过来,有话问你。”   瑾宁起身,走了过去,垂首而立,“是!”   “回头看看,”太后指着她身后的人,“认识他们吗?”   瑾宁道:“认识查先生,臣女曾与查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另外两人呢?”   这一次,是皇帝发话了,声音威严。   瑾宁不由得回头仔细看清楚,这两人面容实在是漆黑肮脏,看不清楚真容,或许是见过,但是,她真的不记得也不认得了。   “臣女不认识。”瑾宁道。   皇帝淡淡道:“她们是东浙王的王妃和女儿文雅郡主!”   瑾宁大吃一惊,东浙王妃和文雅公主?不是叫雷洪送走了吗?怎么会和查实人在一起?   她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啊。   她没敢站着,跪了下去,“臣女知罪!”   查端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道:“皇上,臣妾并没撒谎,祖父已经被她们瞒骗,才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臣妾绝不是东浙王的同谋,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是臣妾亲手拿下东浙王头颅的,而真正与东浙王同谋的人是陈瑾宁,她私放了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若不是同谋,她为何要这样做?”   瑾宁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一大半。   查实人和这个东浙王妃应该是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揭穿了查端明,但是因为东浙王妃本该死了,却活着出现在这里,便被查端明揪住,作为反辩且诬陷她的证据。   而瑾宁不管辩解什么,只要承认了私放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她串通东浙王的嫌疑就会比查端明更大。   而瑾宁是不可能否认的,因为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就站在这里。   查端明含泪看着查先生,“祖父,是您让孙女接近东浙王,您说东浙王有谋反的野心,让孙女入王府,搜集他的谋反罪证,孙女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为什么到现在您要相信外人的话也不相信孙女的话?”   查先生气得胡须发抖,“我并未让你去接近东浙王,我也没有预先知道东浙王会有谋反的野心,只是三番四次跟你说过此人太张狂,让你不要去王府,可你是多番回来策动我为东浙王效力,颠倒黑白的人是你!”   查先生激动得很,他以为,只要他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出了真相,查端明就会承认,他再跟皇上和太后求情,饶她一条性命。   但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狡猾,抵死不认。   最让他生气的是她这般颠倒黑白,却还能装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样子来。   他竟从不知道,捡回来的这个孙女,是这么有心机的。   查端明一脸绝望地道:“祖父,您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啊?难道我杀了东浙王,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忠心吗?东浙王妃的话,你怎可相信?此人本应该死了,但是她却还活着,这分明是有人从中捣鬼,您还不明白吗?您被人利用了,我杀了东浙王,她们母女恨我入骨,自然要指证我的,旁人误会我不要紧,您怎么也能相信她们的话?”   瑾宁跪在地上听着,若说不是早知道查端明的为人,只单纯从她说的话来分析,也觉得她是被冤枉的。   她是杀了东浙王的功臣,东浙王妃和文雅公主要陷害她,蒙蔽了查先生,这么说出去,谁都会相信。   东浙王妃怒声道:“我自然恨你入骨,不是因为你与东浙王串谋,而是因为你为了东浙王妃之位要杀我。”   她转头,伏地磕头,悲声道:“皇上,犯妇知道便是犯妇说不知道慕容前谋反的野心,想必也无人相信,但是犯妇开始确实不知,女儿文雅更不可能知道,一直以来,犯妇只以为查端明是王府的幕僚与王爷身边的女人,不曾深思,没想到,她为了王妃之位竟要王爷下令杀了我,皇上,犯妇死不足惜,但是此人留在皇上身边,留在宫里,对我大周,是一大危害啊,皇上,明鉴啊!” 第473章 证词   查端明急声道:“皇上,休要听她狡辩,东浙王有谋反的野心,她是早知道的,不止知道,甚至许多武林中人都是她透过她兄长联系,她是同谋,绝不无辜。”   皇帝并未回应她这番话,而是看着瑾宁,“在东浙王府的时候,是你放了她们母女吗?”   瑾宁沉了一口气,道:“回皇上,是臣女放的。”   皇帝面容微冷,“你应该知道,她们母女也是钦犯吧?但凡是钦犯,你便无权私放,一切都要等朕的旨意,此事,苏意和靖廷是否知情?”   瑾宁摇头,“回皇上,此事是臣女一人的决定,苏大人和大将军都不知情。”   太后淡淡地发话,“你说说,为什么要放了她们。”   瑾宁抬头看了东浙王妃一眼,东浙王妃眼底有愧疚和着急,可见此番入宫,不是她想来的,只是太后找到了查实人,她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查实人在一起,就一同被带了进来,这点,从三人的衣衫和打扮能看出来。   瑾宁如实道:“回太后,回皇上,臣女确实有罪,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明妃娘娘杀了逆王之后,我们便开始肃清东浙王府,也查问了东浙王妃的下落,才知道东浙王妃已经被逆王所杀,当时审问了逆王府邸里的幕僚和谋士,他们都说,东浙王妃是因为反对逆王才会被杀,臣女便派人去查看尸体,发现还没断气,便救了她,连同文雅郡主一同送出王府,臣女不否认此罪,请皇上降罪。”   文雅郡主哭着道:“皇祖母,皇上,为什么你们要杀我和母妃?母妃没有错,母妃一直都不知道父王在做什么,她不同意父王谋反的,而且……”   她伸手一指,指着查端明,怒道:“就是这个女人,她跟我父王说,如果要她相助父王退朝廷军杀陈瑾宁,就得杀了母妃,迎娶她为王妃,她说以后她要做皇后,父王毫不犹豫就杀了母妃,他好狠心啊,皇祖母,文雅所言,亲眼所见,句句属实,但凡有半句虚假,保叫文雅不得好死。”   文雅大哭起来,哭得又委屈又害怕,在她的人生当中,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的富贵生活,父王宠母妃疼,可哪里想到这都是假象,父王一翻脸,就杀了母妃,且还是她亲眼所见的。   东浙王妃也哭,伸手抱着女儿,哭成一团。   若仅仅是钦犯,在这飞凤殿内这样痛哭,早就被带下去了。   但是,皇帝与东浙王,到底是堂兄弟,而文雅也叫太后一声皇祖母,虽不是名正言顺,可到底有这情分在。   郭玉姑姑不禁抹泪,“这可怜的孩子。”   太后道:“文雅,过来皇祖母身边。”   文雅跪着爬过去,伏在太后的膝盖上,放声痛哭,“皇祖母,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父王要杀了母妃?为什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啊?文雅不明白啊!”   太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叹气,“好了,不哭了,再残酷的现实,接受得了,接受不了,都得接受。”   查端明看到皇太后已经相信了东浙王妃的话,不禁神色大变,她看向皇帝,急道:“皇上,别信她们,她们是逆贼的家人,是同谋,还有陈瑾宁,私放逆贼同谋,罪大恶极,请皇上明鉴啊。”   陈瑾宁垂下头,一副认罪的样子。   态度算是十分良好。   这个时候,她也没办法辩解任何的话,只求别把师父和靖廷牵扯进来就好。   太后安抚了文雅郡主,看向查实人,“你对你这个孙女,有什么看法?”   查实人已经激了一口气在胸口,见到查端明还在颠倒黑白,谗害忠良,他真是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听了太后的问话,他遽然道:“太后,明妃是老朽打小看着长大,年纪小小,便很有主见,也十分聪明,老朽开始本只想教她识文断字,没想到她对学问特别执着,求知若渴,老朽也很欣慰,便倾囊相授,殊不知,她对琴棋书画一点兴趣都没有,只爱钻研权谋之术,到了十五岁及笄,老朽与夫人开始为她说亲,可她谁也看不上,说她此生注定不平凡,也是那年,她拿着老朽的名头进入了东浙王府,说要在东浙王府做个谋士,老朽当时便反对,认为女子最要紧的是归宿,因此老朽当时与她有激烈的争吵,夫人也伤心病倒,她浑然不顾,第一年,整整一年都没回来探望过老朽夫妇。之后,她在东浙王府地位渐渐稳固,偶尔回来,却都是劝说老朽为东浙王所用,当时老朽见东浙王私自招兵,便觉得大有问题,怎么也不愿意为他所用,也三令五申让她离开东浙王,她就是不愿意,我们祖孙的关系,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僵持着,直到兵临城下,她回来跟老朽说,她一直潜伏在东浙王府,等的便是这一天,她手刃了逆王,老朽当时听信了她的话,可等她入京,老朽前后一想,便觉得不对劲,她的话有太大的漏洞,在东浙王府的那几年,她是尽心尽力为逆王办事,更是做了不少黑心事,这些黑心事便当她是情非得已,可她这几年来,与老朽唯一的对话,就是逼老朽到东浙王府做谋臣,斥责老朽,为什么不愿意做开国功臣,为什么不愿意帮她建功立业,她眼里的热烈和欲,望,不是假的。”   查端明哭着说:“祖父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纵不是你们的亲孙女,可这么多年,孙女自问孝顺你们二老,孙女若有什么错,您骂我便是,为何要这样害我啊?”   太后仿佛是热闹看够了,才慢慢地发话,“是查先生害你,还是你害查先生,不难弄明白,来啊,传!”   郭玉姑姑福身出去,在门口喊道:“传苏大人觐见!”   片刻,苏意大步进来。   他看到瑾宁跪在地上,神色微变,但是没停留,径直上前行礼,“臣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起来!”太后看着他,“可都查问仔细了?”   苏意取出宗卷呈递上去,“回太后的话,都招了,犯人说,是宫里的贵人指使他们掳走查先生的,后来查先生逃走,他们开始奉命寻找,后来得了命令,若看见查先生,杀无赦,这里是犯人招供的证词,已经签字画押。”   太后示意皇帝看。   查端明身子开始发软,坚直的后背也慢慢地垮了下去。   那些个酒囊饭袋也被抓了?   皇帝看得脸色铁青,把证词砸在了查端明的脸上,怒道:“你自己看!” 第474章 临死诬陷   查端明脸色灰白,看着地上散乱地纸张,招供画押的朱笔如鲜血般殷红。   但是,她依旧抵死不认,“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自打臣妾入宫,便不曾与宫外有过联系,臣妾如何能找到这些人去掳劫祖父?”   太后声音冰冷,“知道你不会承认,还记得你在东浙王府的时候,与京中一些官员来往,都是由你来写信吗?”   郭玉姑姑进去内室,抱着一盒子信出来,丢在地上,“你仔细看看,你是如何游说他们为东浙王所用的?你又是如何承诺的?”   查端明看着散乱一地的信,上头的字迹,都是她的。   但是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有这些信,谁会收藏这些信?这可是罪证,在收到信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摧毁,就算要留下,也只会留下一两封用来反制她。   但是看这里信的数量,几乎是她写给京中官员的全部书信了。   若说是伪造的,可字迹和信的内容都是她写的,她记得。   皇帝脸色骇怒,铁青着脸,但是没发话,这事,他决定让太后做主。   查端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太后,眼神凌厉如刀芒,随即,冷笑起来,“都说龙太后手段了得,我开始还不信,这些信,我不相信他们还会保留,你是如何得到这些信的?”   太后冷道:“你想知道?可以,把一切从实招来!”   查端明哈哈大笑,“招?有什么怕的?没错,我就是东浙王的谋臣,可惜我输了,否则,今日坐在那椅子上的人就是我,而不是你,成王败寇,我认输。”   皇帝忍着狂怒,“如此说来,你入京也是另有目的的?”   “自然!”查端明扬起阴鸷的眸子,今日这堂会审,她不认为自己还能逃得过去,既然逃不过去,横竖也不过一死,如今还有什么顾忌?   “我不甘心,东浙王太跋扈,太刚愎自用,若早听我的话,怎会有那灭顶一劫?我只恨自己没跟对人,若是换做陈靖廷那样的人,大事早成。”   瑾宁听得此言,心头微沉,好狠毒的心肠。   果然,皇帝问道:“若是陈靖廷那样的人,你便可成大事了么?”   查端明挽起嘴唇,嘲弄地看着皇帝,“他隐忍,低调,分明智勇双全,谋略过人,却装作事事不懂,俯首顺耳,他若愿意起事,假以时日,与陈瑾宁强强联手,这江山,何愁不到手?”   瑾宁真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   自知要死,却故意在皇上面前买下猜忌的种子,日后一旦靖廷立下战功,皇上一定会视他为心腹大患。   “是吗?”皇帝声音冰冷,“只怕你是高估了陈靖廷。”   “我没有高估了他,我看人很准,人人都看不起他,但是,他就是人中之龙,皇上……”她眯起眼睛,嘴角依旧是那一抹嘲笑,但是眼神却迷离眷恋,“你宠幸我的时候,我心里却想着那人是靖廷。”   皇帝霍然起身,面容扭曲恐怖,眼底燃烧熊熊烈焰,“来人,把废妃查氏拖出去,五马分尸!”   查端明哈哈大笑,“若不能做人上人,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靖廷,我们下辈子再见!”   她盯着瑾宁,眸子像淬满了寒毒,嘴角依旧挽着那一抹冷笑,得意张狂。   她死,也绝不会叫你们好过!   查端明被拖了出去,笑声在飞凤殿的上空经久不散。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无人敢说话,便连查实人都不敢求情。   瑾宁跪在地上,心底说不出的冰冷。   她预想过一万种可能,但是绝没有想到查端明会用这般狠毒的方式来害靖廷。   皇上就算知道靖廷没有谋反的心,但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受查端明方才的话。   尤其,眼前这个还是当今帝王。   太后淡淡发话,“都出去吧,皇帝,你陪我说说话。”   瑾宁私放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本来是大罪,如今,却不是最重要。   瑾宁出了门口,却不敢走,在外头等待传唤。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她却丝毫没嗅到过年的气息,心底一片萧瑟。   殿内,便只剩下太后与皇帝。   皇帝坐了下来,气息还没平静,查端明的话,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此生都不曾受过的奇耻大辱。   太后看着他,道:“生气?难受?”   “查氏可恶!”皇帝眼底的火焰还跳跃,“当初朕确实是防备过她,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野心这么大。”   “野心大有如何?她今日就要被五马分尸了,对你,对大周,都还没有什么实质伤害,反而是她临死之言,若皇上听进去了,那才是最大的危害,我大周江山,甚至有可能因她的话而动荡不安。”   皇帝沉默了一下,“母后言重了,不至于。”   “不至于?”太后慢慢地摇头,“你敢说如今对靖廷没有任何想法?”   皇帝道:“朕不会上她的当,朕知道她是要害靖廷。”   “你若真是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太后沉吟了一下,道:“如今朝中武将是青黄不接,靖廷夫妇是可堪重用的人,她知道靖廷会成为甄大将军那样的大周屏障,坚固一方,甚至,会有更大的出息……”   皇帝猛地抬头,“更大的出息?是什么出息?”   太后心底微沉,果然,查端明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太后觉得要和他掏心挖肺地谈一下。   “查端明形容靖廷,没错的,他隐忍,低调,智勇双全,有大将的运筹帷幄,也有谋士的心思细腻,若他为大将,值守边城,不出十年,我大周可平定四海,退一步,也可安定大周,无人来犯。”   皇帝却不以为然,“母后若是怕朕对靖廷有想法,或者是听进去了查氏的话,不应该在朕的面前这般抬举靖廷,靖廷确实有勇有谋,甚至,几十年后也可以成为甄大将军那样的武将,可若说能平定四海,就真是抬举了他了。”   太后端起杯子重重地敲在杯碟上,声音微扬,“是抬举,还是事实,我便与皇帝打一个赌,若十年之后,靖廷做不到我说的那样,我输了,你可以对我提任何的要求。”   皇帝没做声。   太后是在劝他。   但是,太后是在保陈靖廷。 第475章 皇帝肯定会有想法   皇帝与太后,有长久的沉默。   上一次,母子出现分歧,是因为瑾宁。   而这一次,是因为靖廷。   这不得不让皇帝细细思量。   太后,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保着陈靖廷夫妇。   这几年,她一直都很少再管朝廷的事情,他无论做出什么抉择,哪怕是错的,她也没有太过干预。   却唯独在这两件事情上,像是跟他拧上了。   她把陈靖廷抬举得很高。   他想起查端明的话,那是一根扎在他心里头的刺。   太后应该是明白的。   太后再抬举陈靖廷,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拔陈靖廷。   除非,她真的看到了大周以后的危机,而这个危机,只有陈靖廷能解除。   不然的话,他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太后要这样做。   在卜卦方面,太后是远胜国师,这点,许多老臣子都知道。   沉默良久之后,他问道:“母后,我大周未来二十年,国运如何?”   太后看着他,“你问重点了。”   “难道说……”他迟疑了一下,没敢问下去。   “能说的,我会跟你说,若不能说,你就信我的安排。”太后说。   他脸色有些灰白,“朕想知道。”   太后轻叹,“信不过你母后么?”   “朕只是想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皇帝双手竟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一直摩挲着膝盖,他不安,真的很不安。   他信太后,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让他坚信不疑的,那就只有是太后。   可他不敢相信那样的局面。   他自问不是一个糊涂帝王,他不至于会把国家拖入深渊。   他实在不敢相信,最后大周会严重到他都无法控制的境地。   太后站起来,走到镂空三脚鎏铜香炉前,打开盖子,往里头放了一小块的沉香,点燃。   沉香袅袅升起,香味开始淡淡的,在空气中挥散,一会儿,殿中每一处角落,都充斥着这股沉香的味道。   皇帝觉得眼皮子很重,慢慢地闭上眼睛,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意识迷茫间,那香味忽然就变了样子,仿佛夹杂着一股子的血腥味道。   血腥味道越来越重,竟仿佛他的鼻尖就放着一滩鲜血。   耳中也渐渐有声音响起,仿佛是战鼓声,呐喊声,嘶吼声,惨叫声,那种熟悉感,让他的灵魂几乎打颤。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把尘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掩盖。   但是,有一种声音,没有被掩盖,那就是他听到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朕,宁死不降!”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被这道声音里的绝望震醒。   一个激灵,人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耳中一切尽然消失,仓皇抬头,看到太后严肃的脸。   “怎么会?”他喃喃,“不可能!”   “查端明还有一个罪状,便是和鲜卑人有勾结,这一点,我按下不提,但是会有证据提交给皇帝看,鲜卑人为什么这么忌惮靖廷和瑾宁,三番四次要置他们死地?皇帝想过为什么吗?”太后问道。   “私怨?还是其他?”皇帝的魂还没回来,下意识地回答。   太后摇头,“我能算的,鲜卑人也算得出来,阻止他们侵吞我大周江山的人,就是陈靖廷夫妇,这也是为什么,查端明临死前,都要在你心里扎一根刺,你若为了面子,对靖廷生了嫌隙猜忌之心,那你就中计了,鲜卑人得逞了,方才你必定在想我为什么一定那么坚持要保着靖廷和瑾宁,我认为,我们母子推心置腹,我便不说这后果,你也会信我,但是我也知道,若不说个明白,你肯定也不死心。如果靖廷死,你所听到的一切,就是最终的结果。”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白得像宣纸,身子微微颤抖。   他信吗?   他信。   但是他不愿意信。   这就是人心矛盾之处。   他知道会是事实,但是又不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皇帝抬起头,看着太后。   太后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副神情。   惊慌,失措。   太后轻叹,不禁怜惜,“别怕,有母后一天,这天就不会塌下来。”   皇帝想起方才所听到的一切,还有自己的一声绝望喊声,那种绝望,直穿他心底。   他跪下来,悲声道:“母后,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亡国的卦象?”   他一直认为,只有皇帝无道,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才会有亡国的可能。   可他不是,他自问勤政,宽待百姓,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也成立了督查衙门,监察舞弊贪赃的官员,他一直认为,他头顶一片青天。   却不知,一直都是他以为而已。   太后没回答,只是伸手扶起他,轻轻地拍着他的手。   瑾宁在外头站了许久,外头寒风凛冽,吹得她鼻子都发红了,但是她不敢走。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站得身子都僵硬了,才看到皇帝出来。   她连忙跪下,“皇上!”   她其实无法辩解,但是,她希望皇上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皇帝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起来吧,瞧你冷得脸色都变了,进去暖和暖和。”   瑾宁一怔,皇上的语气竟带着一丝怜惜?   是她听错了,还是其他原因?   “谢皇上!”她忐忑不安地道。   皇帝带着苏公公走了。   隐隐,她听到苏公公说:“郡主怪可怜的,在外头一站就半个时辰,奴才都觉得冷得要紧。”   “赏她一件狐裘披风!”   瑾宁已经转身,隐约听到皇帝这句话,她是真的吃惊。   皇上的怒气,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皇上对她好,这才让她害怕。   “郡主,太后等你呢,请进去。”郭玉姑姑说。   “是!”瑾宁垂下眸子,跟着郭玉姑姑进去了。   太后半依偎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瑾宁见过太后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她带佛珠。   她跪下来,“太后!”   太后漫看了她一眼,“起来吧,你膝盖今天不要钱吗?”   瑾宁讪讪地站起来,“我心里害怕。”   “你会害怕?”太后嗤笑一声。   “怕!”瑾宁老实地说,“若是我自己便罢,顶多是豁出去一条命,可牵扯到靖廷,我实在担心皇上会有想法。”   “皇上肯定会有想法!”太后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喝口热茶吧,瞧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瑾宁听得太后说皇上肯定会有想法,心都凉了半截,坐下来巴巴地看着太后。 第476章 要早做打算   太后见她紧张得那样,不禁笑了,“自己都不害怕,倒是担心靖廷,你对靖廷就那么没信心么?”   瑾宁大逆不道地说:“圣心难测,不得不担心啊。”   郭玉姑姑扑哧一声笑了,“这丫头,嘴巴可一点都不老实,还敢说什么圣心难测,这哪里有害怕的样子?就是仗着太后宠,无法无天了。”   瑾宁看到太后和郭玉姑姑都笑,她心里头着实是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地道:“哪里只是太后宠着,方才我还听到皇上说要给我赏赐一件狐裘呢。”   与其自己揣测皇上的意思,倒不如听听太后怎么说。   太后看了她一眼,笑容慢慢地收敛,“皇上赏赐你,你谢恩就是。”   瑾宁看着太后的脸色,笑着附和,“那是自然的,皇上赏赐,是我天大的福分。”   太后点点头,叫郭玉姑姑命人换茶。   热茶换上来,太后慢慢地饮着,瑾宁也端起茶来喝,心里头还是不安,有太多的疑问,但是不敢张嘴问,只能故作淡定地喝茶,等太后说。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慢慢地开口,“查端明死前说的那些话,皇上听得进去,那是肯定的,但是不重要,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会比这个所谓尊严更重要,尤其,这还不牵扯到帝王尊严的问题,皇帝心里会有考量,若因为查端明说的那几句话,皇帝弃才不用,那才是对我大周最大的伤害,你要坚信皇帝的英明,他顶多不高兴个两三天,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瑾宁咧嘴一笑,“谢谢太后给我吃了这颗定心丸。”   她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肯定是太后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至于是如何劝服皇上的,她不必知道,只要知道靖廷不会因为这件事情遭受牵连就好了。   太后道:“定心丸吃过了,你带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出宫去吧,暂时就先安置在侯府,到底是皇家人,还遭遇过那样的事情,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先暂时住在侯府,你再想办法安置。”   瑾宁点头,“是!”   瑾宁是真真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后也不追究了。   太后不追究,皇上应该也不会追究。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追究,总之,结果是好的就成。   出宫的时候,瑾宁领到了皇上赏赐的狐裘。   一路马车出去,瑾宁抱着这狐裘披风,还是心有余悸的。   东浙王妃倒是一个劲地道歉,解释她和文雅郡主为什么会在宫里。   原来她们在东浙躲藏了一段日子,得知查端明被封妃,想起查端明这个人的恐怖,所以东浙王妃决定入京,她要掀开查端明的假面具。   没想,在途中遇到了被人抓走却又逃走的查实人,查实人是用计逃走的,但是到底年纪大,体力不支,逃出去没多久就被发现了,一路追赶,查实人只能拦停了一辆马车求助,这辆马车,恰好就是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   东浙王妃自然是认得查先生的,于是逃生一路,都在说查端明的事情,查先生得知之后,大怒,三人决定,一定要活着进京揭穿查端明。   没想杀手一路穷追不舍,他们只得乔装打扮,可还是没能避过,危急关头,天降大侠救了他们三人,且一路护送他们进京,最后更是一起带进了宫中。   瑾宁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所谓大侠,只是太后的人。   “郡主,我并非是有意要害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我怎会害你?还请你宽容恕罪。”东浙王妃恳切地道。   瑾宁摇头,看着她那张沧桑又肮脏的脸,想她曾是东浙的王妃,因着东浙富饶,她的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如今,像个乞丐一样,文雅郡主也是如此,瑾宁怎么会怪她们?   “别往心里去,太后和皇上也没责罚我,你们二位也暂时先别想太多了,随我去侯府再说。”瑾宁道。   “谢谢你!”东浙王妃眼泛泪花地道。   文雅郡主也道谢,却问:“郡主,雷少侠也在京中是吗?”   雷少霞?瑾宁一时茫然,“谁?”   “就是救我们母女的那位雷少侠。”文雅郡主问。她脸上有一层厚厚的污垢,但是瑾宁却看到她耳朵边上都发红了。   她笑了笑,“雷洪是吧?雷洪在京中。”   还道哪个雷少霞,原来是雷洪,雷少侠。   能耐啊,都成少侠了。   文雅郡主轻声道:“还望郡主引荐,让我们母女亲自多谢。”   瑾宁打趣地道:“也不必多谢,救你们是我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且当时还有陈狗一起救的你们,那位才是真大侠。”   文雅郡主垂下头,耳朵更红了,嗫嚅道:“是,那就多谢郡主,也多谢那位陈大侠。”   东浙王妃知道女儿心思,只是,如今她们是什么身世?皇上会如何处置还不定呢,她轻轻叹气,“傻丫头,多谢郡主就成。”   她都不忍心跟女儿说叫她别动其他心思。   这条命,尚且还保不住呢。   瑾宁知晓王妃心里想什么,便宽慰道:“若要处置,皇上早就处置了,太后允许我带二位出宫,想来是没打算再追究了,且东浙一案,皇上也并未迁怒其他人,王妃不必担心。”   东浙王妃听了稍稍心安,“希望如此,我不要紧,只求别连累了文雅。”   “母妃!”文雅郡主凄凄地叫了一声,低头垂泪。   因东浙王妃虽然身份尴尬,但是,是太后下的旨意暂时由侯府安置,所以,江宁侯夫人也不敢怠慢,命人收拾出院子来给她们母女居住,且派了几人去细心伺候。   瑾宁等靖廷回来,把今日的事情一说,靖廷怒得眸子赤红,“怎有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   “她已经被处以极刑,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只盼着皇上真没往心里去。”瑾宁轻声道。   靖廷知她忧心,宽慰道:“别担心,皇上英明,定不会被查端明那几句话蒙蔽。”   “是的!”瑾宁依偎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因愤怒而略有些急速的心跳声,感觉到无比的安全,“靖廷,对太后而言,咱是有用的人,太后想必会把这个信息告知皇上,眼前暂时是不担心的,只怕日后……”   她怕的是,日后靖廷建功立业,大周安定,皇帝会秋后算账。   她的身家性命,不能只依靠一句皇上英明。   皇上若不英明怎么办?   所以,她要早做打算。 第477章 二女相争   靖廷想了一下,道:“查端明说的话,有两个重点,第一个,是我日后会有可能功高震主威胁帝位。第二个……”   靖廷脸色沉了沉,实在不愿意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便是查端明心慕于我,皇上会介意和记恨,但是我认为,若我真有功朝廷,这第二个重点,皇上会慢慢忘记,消淡。若是第一个重点,瑾宁,武将守边,近在天子脚下才有所谓的威胁,若像外公那样,一直都在边城守护,何来威胁?”   瑾宁听了他的分析,觉得也是。   身为一朝帝王,猜疑心和防备心都是很重的,若在边疆,奉旨才回朝,谈不上什么威胁。   “边城风沙大,没有京中舒适,可能会连累你。”靖廷凝望着她说。   瑾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到那一天,但是若有,对她来说,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一点都不苦。   只要能在他身边。   所以,她微微一笑,“我不在意连累,有你在就行。”   靖廷抱着她,铁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梳了几下,下巴抵住她的脸,摩挲着道:“你若不觉得苦,那等一切安顿,机会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请旨而去。”   “好!”瑾宁轻轻点头。   若靖廷也有这样的打算,那她是真放心了。   不被是非卷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一切是非。   京城是一个名利圈,这个圈子光怪陆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是永远看不清楚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因而,也无法感知危险。   唯有远离,才是上策。   只是,在这之前,前生的仇,她总得报了。   “细作的事情,调查得如何了?”瑾宁问道。   “有崔氏这盏明灯,很快,就能连锅端。”靖廷眼底迸出一丝冷意。   “那就好!”   细作若能一线揪出,那她甚至连报仇都不用。   李良晟跟着常安去鲜卑,她绝不相信她的好婆母什么都不知道。   江宁侯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做事甚至是滴水不漏。   但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她以为自己比她所想的更聪明。   她以为可以利用鲜卑细作来为李良晟铺路,让他建功立业,所以这一次李良晟去鲜卑,她明上安排了自己的弟弟跟着,暗中,也会安排一批人跟着去。   她哪里知道,细作的背后,是鲜卑的洪烈将军与红叶公子。   红叶公子是一头狡猾的狐狸,而她,只是一只自以为出群的鸡。   她以为送儿子去建功立业,其实,是送鸡入狐口。   等待江宁侯夫人的,必将是一个噩耗。   虽无法亲自手刃仇人,但是,瑾宁一点都不介意。   前生,她死在他们的手中。   今生,一切从头开始,他们母子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实质伤害,她心底纵然有仇有恨,在对方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她只能按兵不动。   可若有人帮她一把,她何乐不为?   太后说,鲜卑和大周,是在所难免会有一战。   她只需要等着就好。   靖廷一步步的布局,诱敌深入。   瑾宁之前对崔氏说过,有细作跟她通风报信。   不管真假,为安全起见,崔氏和京中细作一定会盘查。   盘查,就是开始。   靖廷派人严密监控崔氏。   年关就在这么紧密的筹谋之下,滑了过去。   至于府中的那三个女人,瑾宁甚至不屑出手,对嬷嬷说:“我只需要看好戏。”   确实如此。   无论是长孙嫣儿还是陈幸如,甚至是刚嫁进来的陈瑾珞,都不敢招惹瑾宁。   因为在团年饭的那一天晚上,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说让瑾宁跟江宁侯夫人学习管账。   这意味着,瑾宁大有可能要当家。   无法撼动瑾宁的地位,李良晟的妻妾就开始内斗。   长孙嫣儿如今已经彻底起不了风浪,倒是陈幸如闹了一场,无人在意,她便回府找哥哥哭诉。   但是,陈牧如今已经不管她了,她怒极,指着陈牧破口大骂,这一次,是陈夫人站出来,打了她一巴掌,且警告她,以后回娘家,若还是这般无礼放肆,这个家门,再不欢迎她进来。   陈幸如又委屈又气,在府中打砸了一顿,却只引来了父母更强烈的怒气,没有人帮她,她最终还是只能哭着回到侯府。   在侯府,她看陈瑾珞不顺眼。   但是陈瑾珞是正房夫人,她这个平妻,严格上来说是妾。   陈瑾珞不是省油的灯。   从来都不是。   她刚嫁进来,还没得公婆的心,所以,表面上她表现得特别恭谨,但是,暗地里对于陈幸如的轻蔑无礼恨之入骨。   不过,若陈幸如不去招惹她,她一时半会也不会对陈幸如动手。   只可惜,陈幸如眼高于顶,莫说妻妾之礼不愿意,便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愿意守。   这天陈幸如叫侍女去库房里拿点燕窝熬粥,大厨房一般是不供应的,都是各房拿回去开小灶。   但是因为刚过完年,燕窝库存不多,陈瑾珞也命人来取,陈瑾珞是夫人,侍女自然不敢跟对方抢,便都叫陈瑾珞那边拿走了。   陈幸如若能隐忍一下,或许无事。   只可惜,她的人生没有忍这个字。   她痛斥了侍女一顿之后,直接带了两人到陈瑾珞屋中。   刚进屋,她就指着陈瑾珞的鼻子怒斥,“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你是正房夫人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不是金贵的国公府小姐,你父亲只是一坨烂泥,你凭什么跟我斗?”   陈瑾珞怔住了。   她竟不生气。   甚至,心里慢慢地升起了一股子喜悦来。   有这么愚蠢的人么?   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她站起来,困惑地道:“你就这样冲进来一通大骂,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你不妨先说明白。”   陈幸如怒道:“你还装不知道是吗?我命人取燕窝,为什么你要全部拿走?凭什么我要让给你?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绝不轻易罢休。”   陈瑾珞噢了一声,“我还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为了那点儿燕窝,我已经命人浸泡了,最近祖父有点咳嗽,我想给他老人家熬点燕窝粥送过去,你要想吃,我回头匀你一碗就是。”   陈幸如哪里肯信?   依旧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把老爷子抬出来压我是吗?你会如此孝顺?怕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就算是给老爷子送去的,那也是想收买人心,我就看不起你这副谄媚的嘴脸,低门小户才养出你这种狐媚子来。” 第478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陈瑾珞听了这话,面上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说话的?都是一家人,什么谄媚讨好?我孝顺老爷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老爷子咳嗽,你也知道,我做孙媳妇的给老爷子熬点燕窝粥送去,有什么不对?”   “你是装好人,收买人心,我偏不让你得逞,你马上把燕窝拿出来。”陈幸如怒道。   陈瑾珞沉了一口气,表现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回头吩咐侍女,“拿出来给她吧。”   侍女愕然,“少夫人!”   “去吧!”陈瑾珞道。   侍女只得转身进去拿出来递给陈幸如的侍女。   陈幸如见她怕了,得意地冷道:“算你识趣,凭你也想欺负我?你算个什么东西?真是丑人多作怪,也是啊,门楣低,便是夫人又如何?不还得讨好府中的人才能生存吗?你讨好归讨好,损了我的利益,拿我的东西做好人,我是偏不让你如意的。”   说完,趾高气扬地带着人走了。   陈瑾珞慢慢地坐下来,嘴角扬起了一抹阴毒的笑容。   侍女不解,“少夫人,为什么让她拿走?”   “她想吃,拿去就是,我们还缺点燕窝吗?倒是今日这事,你可以出去说道说道。”陈瑾珞笑道。   侍女明白过来,笑道:“知道了。”   不到半日,陈幸如这个平妻去少夫人那边抢燕窝的事情就在府中传遍了。   而少夫人一片孝心,要给老爷子熬燕窝粥,府中也热烈传开。   侯府是等级制度十分鲜明的高门府邸。   江宁侯夫人以前治家是很严的,后因各种事情松散过一阵子,但是老爷子回来之后,她知道老爷子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因而,她治家便比以前更严格。   做平妻的,到正房夫人屋中抢东西,还趾高气扬地指着少夫人骂,这事在侯府就是不尊主母,尊卑不分甚至往严重里说,大逆不道。   因为,那燕窝是给老爷子熬粥的,老爷子病着呢。   老爷子还没入宫,自然也听到了这件事情。   但是,他没说什么。   到了晚膳之后瑾宁过去请安,老爷子对瑾宁说了今日的事情,且叮嘱道:“二少夫人今日受了委屈,你去安慰一下。”   瑾宁应道:“是!”   瑾宁出去之后,便直接去了陈瑾珞的屋子。   陈瑾珞对于瑾宁的到来一点都不诧异。   她扬起了笑脸,亲切地招呼瑾宁进去。   “大嫂,快坐!”   一句大嫂,让瑾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真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啊。   “祖父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特意叫我过来安慰安慰你。”瑾宁道。   陈瑾珞谦逊地道:“请大嫂回禀祖父,我不觉得委屈,有时候,让一步便能家和万事兴。”   瑾宁看着她,“我从前竟然不知道你的嘴巴这么甜。”   “没办法。”陈瑾珞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希望活得好而不是混混度日,嘴巴甜一点,能少很多麻烦,也能让我以后的路好走一些。”   瑾宁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理。   只是,若她心思没那么邪恶的话,谁都舍不得赶绝一个力争上游的人。   “那你好好走你的路吧,我只是奉命过来安抚两句,不过我觉得你也不需要。”瑾宁淡淡地道。   “需要,怎么不需要?大嫂给我带来的是祖父的肯定和赞赏,对我日后大有裨益。”陈瑾珞笑得妩媚。   瑾宁转身,“我走了。”   “等一下!”陈瑾珞拦住了她,头慢慢地抬起头与瑾宁对视,“我知道大嫂从来都不是多事的人,尤其不是自己房中的事情,是吗?”   “这话问得不多余吗?”瑾宁不动声色地道。   陈瑾珞笑了,“多问一句能少很多麻烦,我相信,有些人大嫂也不喜欢。”   瑾宁没回答,带着二可走了。   陈幸如是要倒霉了,一个没什么本事却还那么嚣张的女人,倒霉是迟早的。   这个曾经是靖廷的妾侍,最后做了李良晟的平妻,若安分,好歹是能在这侯府混下去的。   偏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惹了一个心机恶毒又擅长做戏的陈瑾珞。   且等着吧。   “郡主,那陈幸如有麻烦了。”可伶道。   可俐说:“有麻烦就好,最怕她没麻烦然后去找郡主的麻烦。”   “再怎么也找不到咱宁瑟阁去,她如今可是世子的平妻。”   “难说,这种人像疯狗,见谁咬谁,这天下就没她看得顺眼的人。”   “也有的,讨好她的人,给她好处的人她就喜欢了吧?”   瑾宁听着二可在研究陈幸如,不禁笑了,“错了,对她来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去讨好她,至于给所谓好处,她不在乎的,她清高,你越是给她好处,她越是看不起你。”   可俐道:“莫非是有人压住她,她才乖巧听话?”   瑾宁道:“也不会,有人压住她,她会发疯,总之,这种人,世间罕见,遇到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二可听了,想了想,觉得那陈幸如果真是这样的人。   清高,花痴,自恋,愚蠢又自以为是。   “这天下有一种人,永远都不会反思自己,她就是。”瑾宁补充了一句,“陈瑾珞今晚这样说,可见是忍不下她了,咱们只等看戏就是。”   “我们等看好戏。”二可兴奋地说。   鬼打鬼,好看。   翌日,瑾宁刚从店铺回来,就听得说府中出事了。   确切一点说,是陈瑾珞出事了。   她被人下毒,所幸毒性不算很强烈,人救过来了。   因瑾宁如今是协助主理府中的事情,因此,不愿意管这个破事的江宁侯夫人直接把此事交给瑾宁管。   瑾宁可不是傻子。   听了下人说这事之后,她脚下一滑,人就摔倒了。   二可也是聪明人,看到这个情况,抬着瑾宁飞快地往宁瑟阁去,片刻之后,嬷嬷去对江宁侯夫人说:“少夫人摔伤,不能协理府中的事情,还请夫人多担待。”   江宁侯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可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放着陈幸如与陈瑾珞的事情不管而去查验瑾宁的伤势,因此,她只是冷冷地道:“怎么那么不小心?行了,你回去让少夫人好好养伤吧。”   钱嬷嬷躬身,“老身会转告夫人的关怀,多谢夫人。”   说完,转身而去。   江宁侯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在钱嬷嬷走后,她一拍桌子,冷道:“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479章 陈幸如被赶走   聪明如江宁侯夫人,怎么会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但是,她是真憎恨陈幸如,所以,纵然也不喜欢陈瑾珞,可不用自己出手,能把陈幸如赶走,她何乐不为?   之前让瑾宁处理,只是不想自己沾手,如今瑾宁不管,她就没法子,只能亲自处理。   一通假模假样的调查,她不得不佩服陈瑾珞,滴水不漏,简直没有任何的疑点。   所有人都知道,陈幸如先不待见她,以平妻的身份也敢辱骂正房夫人,失了口碑,尊卑不分。   下毒的事情,分量拿捏到恰到好处。   不会死,也没遭多大罪,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幸如,连陈幸如的侍女出去买砒霜,都被查了出来。   江宁侯夫人也知道药馆的掌柜被陈瑾珞收买了,不过,她有什么理由帮陈幸如去查明白真相?   因此,在所有表面证词之下,陈幸如下毒毒害主母,她给了陈幸如两条路。   要么,送官究治。   要么,自己卷铺盖走人。   而中毒之后身体虚弱的陈瑾珞充分发挥了一个主母该有的慈悲大度,跪在地上求江宁侯夫人,让她别把陈幸如送官。   一番陈情倒也动听,说女子进了牢里,便不死也脱一层皮,便是无法入罪,以后也会名声尽毁。   陈幸如则一如既往地把疯妇的行径发挥到淋漓尽致,冲上去扇了陈瑾珞几巴掌,被人拖开之后,依旧大声咒骂,连陈幸如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若不是亲耳听到,谁都不敢相信那些脏话是从一个侍郎府邸小姐口中说出来的。   瑾宁后来听下人说起陈幸如咒骂的内容,心里都十分不安,这事,确实是连累了祖宗。   陈幸如这般大闹,自然也惊动了老爷子和侯爷。   老爷子最憎恨别人口吐恶毒之言,且陈幸如实在是很不得他的心,若不是因为已经迎娶过门,他哪里容得下陈幸如这样的人?   老爷子震怒之下,一封休书就送到了侍郎府。   陈家也不敢求情了,急忙派了几个粗壮的婆子,把陈幸如扭了回去。   事情足足闹了大半夜,一直到翌日早上,陈幸如才被带走。   这事瑾宁刚起床就听青莹说了。   青莹说得十分精彩,口沫喷飞,“郡主您没亲眼看见实在是太可惜了,如夫人不知道多厉害,冲上去抡着手掌就冲二少夫人打下去,一巴掌就是一道掌印,也不知道为什么,如夫人打的时候,夫人也没让人拉开她,等她打了几巴掌,夫人这才慢慢地发话叫人拉开,瞧得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瑾宁喝着茶,嘴角含笑地听着青莹复述。   江宁侯夫人憎恨陈幸如,恨不得她走,但是不代表着她喜欢陈瑾珞。   这几巴掌,她是要陈幸如出手去教训陈瑾珞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机,她不追究,只是因为她恰好也讨厌陈幸如,要送她走。   陈幸如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根肉中刺,一天拔不走,她都觉得不舒服。   陈瑾珞大概也是知道这点,才会刚嫁过来没几天就出手。   青莹说完,可伶进来了,她也听说了此事,便进来与瑾宁讨论,“郡主,你说陈瑾珞就不怕真的送官吗?这事真要查,也不难查,至少,到了官府那边,是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瑾宁笑道:“怎么会报官?就算陈幸如要报官,夫人也不会,李良晟这辈子已经闹够了笑话,他如今去鲜卑立功,走了没两日,后院就起火了,大家会怎么看待他?所以,夫人绝不会让人去报官,也会想办法封住陈幸如的嘴巴。”   “要封住陈幸如的嘴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人是疯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可伶说。   瑾宁放下茶杯,“封不住陈幸如的嘴巴,但是能封住陈家的嘴巴,陈家把她看严实了,她能自个去报官不成?便是等到她去报官,大概那个丫头也被送走了,官府调查不了,只能是不了了之。”   钱嬷嬷从外头走进来,道:“这高门大户里,多少的事情?官府才不会管呢,便是真有人报官了,若不是大家长压下来,官府都只会敷衍着。”   嬷嬷一贯透彻。   瑾宁过两日去店铺的时候,就听到说陈幸如在娘家大闹了几次,陈夫人终于狠下心肠,为免她再闹出什么事来,阻碍儿子的前程,所以一气之下,把她送到了庄子里。   这是消停了两日,齐大娘来了侯府找瑾宁。   瑾宁无事之后,齐大娘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瑾宁开始还以为她回了青州,伤心了好一阵子。   看到齐大娘找上门来,她站在院子里头看着青莹领着齐大娘进来,她的泪水,就忍不住了。   前生,她死在了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的手中。   临死,也没能见到齐大娘一眼。   对齐大娘而言,她们只是分别了三年,但是对瑾宁而言,已经是差不多十年了。   齐大娘一身青色提花棉袄,背着个小包袱,跟随青莹来到了瑾宁的面前。   看到瑾宁红了眼圈,一贯严肃的她,脸色和缓了许多,却故作微愠地道:“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要不要脸了?”   “我以为你不来找我。”瑾宁扁了一下嘴巴,像是要哭出来。   “别装,小时候没少被你装哭骗我。”齐大娘看着她道。   瑾宁眼圈越发红了,竟真的落了两滴眼泪。   齐大娘这可心疼了,哪里还顾得板起脸孔,连忙就说:“好了,是大娘错了,快进去,可冷了。”   瑾宁拉着她往里走,依偎着年少时候曾经十分信赖的人,她心里又酸又疼,自然也有欢喜与感恩,“你既然来京城,为什么不先来找我?这大过年的,你去了哪里?”   “去了一个地方,找一个人。”齐大娘淡淡地道。   “找打了吗?”瑾宁侧头看她,问道。   她很了解大娘,但凡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心里是有情绪的。   瑾宁觉得,她要找的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或许,会是陈牧的父亲。   到底是哪个臭男人,这样伤害过大娘,若叫她知道,绝不会放过他的。   瑾宁久不见大娘,自然是要缠着她说话,吩咐了人去准备房间和饭菜,便把门关上,开了火墙,和大娘在屋中说话。   “大娘要找的人,找到了吗?”瑾宁再问道。   齐大娘垂着头,拉了一下衣襟,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找是找到了,但是,见与不见,其实没什么分别,或许不见更好。” 第480章 表错情   瑾宁正想试探,齐大娘冷眼扫过来,“不该多嘴,不许问。”   瑾宁咧嘴笑了。   齐大娘来了侯府居住,陈牧偶尔也会过来。   李齐容以为他借故来求和,只是碍于面子不敢说出来。   她想着,如今那讨厌的小姑子已经被送到庄子里去了,若是陈牧来求她,她就不再故作姿态,跟他回去便罢。   只是,这一次依旧得迎娶回去,不可失礼,免得再叫人笑话。   她叫人打听,每一次陈牧来,找的是谁。   府中的下人说陈牧是去了宁瑟阁,她认为是去找陈靖廷,一时没起疑心。   她知道陈牧是爱面子的人,肯定不会马上来找她。   所以,她命人留意着陈牧的行踪,知道陈牧要走,她便急忙带着侍女去院子里装偶遇。   殊不知,陈牧看到她,装作看不见,直接从廊前走过。   李齐容心头一愠,顾不得要面子,急忙过去拦住他。   “站着!”   陈牧退后一步,看着她,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李齐容看着他,心里头泛起了百般的滋味。   本来以为,分开之后,他会很落魄,很憔悴。   但是,他比以前更意气风发,潇洒俊逸。   她心里头很酸。   “你很不想见到我吗?”李齐容问道。   陈牧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没什么事,就不见了吧。”   李齐容愕然,“什么意思?”   她都低声下气过来了,他还想怎么样?   陈牧道:“没什么意思,告辞!”   李齐容见他要走,尖声道:“陈牧,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牧皱起眉头,“李小姐这话问得实在奇怪。”   李齐容像看怪人一样看着他,甚至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李小姐?”   一场夫妻,到最后竟然是李小姐?   她实在是忍不住怒气,厉声道:“够了,陈牧,我已经一再退让,我已经很卑微了,你三番四次上门来,既然是来挽回我的,为什么还要……”   “你想多了,我们之间,从和离的那一刻,便已经恩断义绝。”陈牧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什么?”李齐容脸色变了,“你不是为了挽回我,你隔天来是什么意思?你来找谁?你和陈靖廷没有那么熟悉。”   陈牧实在不想和她多说,甩了一句,“和你没有关系。”便直接走了。   李齐容做了几天破镜重圆的美梦,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点复合的意思都没有,她就像一个傻子,每天盼着他先开口。   既然不是来找她的,那他奔着谁来?   她眯起了眼睛,眸光阴狠地看向宁瑟阁的方向。   他去的是宁瑟阁,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找陈靖廷,就一定是找宁瑟阁里的人。   宁瑟阁里有什么人?   自然不是为陈瑾宁而来的,倒是陈瑾宁身边的两个丫头叫什么可伶可俐的,长得着实是伶俐。   她心底嫉妒怨恨顿生,遂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去打听。   她身边的侍女倒是个精明人,而恰巧宁瑟阁的青莹是个实诚人,打探了两三次,便已经探出事情来,急急回去禀报李齐容。   “听宁瑟阁的青莹说,每一次姑爷过来,都会与那个齐大娘一起吃茶点,说话,每一次都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   “齐大娘?”李齐容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从青州庄子里来的女人。”   但是陈牧去见那个女人做什么?那女人都四十好几了吧?模样倒是不错,可年纪这么大了,难不成还会看上他?   李齐容想了想,便直接去了找母亲。   江宁侯夫人对于陈牧最近三番四次上门的事情也觉得奇怪了。   她开始也和李齐容所想的一样,陈牧是去找陈靖廷。   她还曾经诧异过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堆去了?   “母亲,你说他是不是看上那个老女人了?”李齐容在母亲面前,毫无掩饰自己的委屈和怨怼。   江宁侯夫人看了她一眼,“就算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女儿实在是不争气。   就算陈牧如今官复原职,但是,既然当初选择无情,就不要后悔,即便后悔,也不可叫人知道,否则,岂不是被人笑话?   “怎么和我无关?母亲,我心里有话,实在是不吐不快,当初我就没想着和离,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才干的人,皇上一定会再起用他的,若不是母亲跟我说,让我对他绝情,我怎么会愿意和离?”   李齐容说起这个事情,还是满腹委屈不满。   她始终认为,是母亲害了她。   江宁侯夫人听到她这样说就来气,气得头痛,但是,自己女儿的性子她总归是知道的,说不通透,也就懒得再说,“你回吧,以后陈牧再来,不可去见他,为你自己争口气,过了这阵子,我再给你寻个婆家。”   “我不要!”李齐容霍然站起来,“再寻个婆家,门楣能高到哪里去?你若真为女儿着想,就让女儿回陈家吧,母亲肯定有办法的。”   江宁侯夫人气得差点一巴掌打过去,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女儿,她举起手哆嗦了一下,终究也没打下去,只是扬了一下疲惫地道:“行了,我给你想想办法,你先出去。”   “母亲素来偏心弟弟,却从不为我着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帮我。”李齐容道。   从和离那天开始,她对母亲就失去了信任。   江宁侯夫人捂住胸口,觉得胸口乏闷发痛,这些日子,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如今盼着良晟能出息,为她争一口气。   而良晟内宅里的人,只懂得勾心斗角,浑然不管相公的死活。   而眼前这个做姐姐的,自从良晟去了鲜卑,她何曾关心过半句?连问都没问起过,倒是一味折腾。   “出去!”江宁侯夫人面容铁青地怒斥。   李齐容就知道又是这个结果,但凡说她偏心,她就发火。   李齐容含着两泡眼泪走出去,心里头的委屈,无处诉说,又想起崔氏曾在陈牧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便来气。   她怒气冲冲地来到崔氏的屋中,指着崔氏就骂,“都是你这个害人精,是你故意破坏我与相公,我才会落得这般田地,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 第481章 李齐容失踪   崔氏最近心情烦躁,见李齐容又登门指责,她怒火中烧,正欲出言反击,却忽地计上心来。   她充满歉意地道:“容儿,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事后我也很后悔,你放心,我会去找陈牧解释清楚。”   李齐容哪里肯信?   冷笑着道:“你去找他?谁知道是解释还是继续说我的坏话?你拉倒,我不会再信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崔氏轻声叹气,诚恳地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了,这样吧,我约陈牧出来,你就在隔壁听着我们说话,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李齐容犹豫了一下,虽然不信这个女人,但是,她相信是因为这个女人跟陈牧说了她的坏话之后,陈牧才坚定心肠跟她和离的。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她能去找陈牧解释,那事情还能有转机。   她对陈牧这个夫婿还是很满意的,年少有为,放眼满朝文武,除了陈靖廷之外,还有谁像他这般年纪,便位居四品?   而她也相信,如果再找一门亲事,也不可能比陈牧好。   其实,她认为京中所有的男子,都不如陈牧。   崔氏见她动摇,眸色一闪,继续道:“事情落到今日的份上,我责任最大,说实话,我对陈牧很欣赏,也因为这份欣赏,才为他打抱不平。当时侯府还有你母亲对他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确实对他不公平,出于这种心态,我才会跟他说那番话,可没想到,会导致你跟他和离,所以,之后你每一次过来骂我,我都没做声,任由你发泄,是因为我确实知道自己做错了,容儿,我恳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崔氏眸光闪动之间,似有泪光若隐若现,李齐容在她的脸上也看到了悔恨,歉意,不安……   论心机,李齐容不及崔氏万一。   她只是口气冷冰冰地道:“你真愿意替我解释?”   “我不仅替你去解释,我还能跟你保证,我解释之后,他一定会来求你复合。”崔氏道。   李齐容心动了。   崔氏道歉不道歉,她一点都不在乎。   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道歉的。   但是,她在乎道歉之后的结果。   如果崔氏真的能帮她说话,在陈牧面前解释清楚侯府和她的态度,陈牧回心转意的机会很大。   “那好,你明天便去,但是我要在隔壁听着。”李齐容倨傲地道。   李齐容并未能发现崔氏如释重负的神情背后的阴毒,只认为崔氏是真心要赎罪。   崔氏看着李齐容趾高气扬而去的背影,嘴唇一勾,慢慢地笑了起来。   翌日,按照约定的时间,李齐容先出了府邸。   崔氏在她出去之后,站在府门口,静静地看着李齐容的背影。   片刻,她扬手叫来婆子,“走!”   婆子手里提着香烛,阴沉一笑,“是!”   崔氏与婆子上了马车,驱车而去。   崔氏走后,瑾宁从门后走出来。   她脸上勾着微笑,看来,崔氏要动手了。   红叶公子派出的细作,经过上一次之后,连续损了几人,而且,如今崔氏压根不知道谁是告密之人,所以,她必须要再发展有力的人。   而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她能接触的人不多,而这个人,必定要有背后的势力。   这个人,首选江宁侯夫人。   江宁侯夫人虽然对李齐容表现出来没有太在乎,但是,女人懂得女人的心思,李齐容到底是她的女儿,她绝对不会不管她。   而最重要,崔氏一定会告诉江宁侯夫人,她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就是她陈瑾宁。   所以,她先要挟,继而合作,给江宁侯夫人一个台阶,而以江宁侯夫人的性格,她自信日后可以反将崔氏一军,最后的结果,是江宁侯夫人一定会同意。   “郡主,咱们要跟着去吗?”可俐问道。   瑾宁微笑,“去,为什么不去?”   主仆三人,遂上了马车。   李齐容去到约定的茶馆,开了包厢,点了一壶茶,便等着崔氏和陈牧来。   她如今谁都不相信,因此,这一次出来,并未叫侍女上来,而是留她在马车里等着。   崔氏说过,她会和陈牧在隔壁的包厢,李齐容想到日后能与陈牧和好如初,便心情大好。   不过,连续喝了几杯茶,都还没见有人来,她有些心急了,起身想出去听一下,这一站起来,便感觉头一阵的眩晕,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眼前一阵漆黑,人便一头栽下去。   李齐容失踪了。   侍女仓皇地回府中禀报,说她上了茶馆,就再也没有下来,进去找也没找到人。   江宁侯夫人急忙派人出去找,也命人盘查茶馆。   茶馆的人说李齐容确实来过,但是后来连账都没结就走了。   侍女则说她一直在门口等着,没有见到李齐容下来。   茶馆有三个门口,正门,侧门,后门,李齐容是从哪里走的,茶馆的人说不知道。   一个大活人,忽然失踪,侯府严查之后无果,便去报官。   官府接了案子,但是,和侯府一样,查不出李齐容的下落,甚至,连她来茶馆见什么人都不知道。   江宁侯夫人是真的慌了,连忙命人回娘家求助。   靖廷自然也知道了此事,因为侯爷已经命人到南监里通知了他,让他派人出去找找。   南监的探子多,或许,会有线索。   所以,靖廷回来之后,从不与靖廷私下说话的江宁侯夫人也亲自过来,问他有没有消息。   靖廷道:“今日南监的探子确实看到大姐进了茶馆,但是,因探子没有只盯一个地方,所以,大姐有没有离开茶馆,或者是什么时候离开茶馆,探子不知道。”   “那没有继续查吗?在你大姐失踪的那会儿,进出过茶馆的人,有可疑的人吗?”江宁侯夫人问道。   靖廷摇头,“暂时还没发现,在梳理当中。”   江宁侯夫人很失望,“一点发现都没有?”   “没有!”靖廷没有敷衍,也没有安慰,如实告知。   江宁侯夫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但是依旧维持着礼貌说了一声辛苦便走了。   她走后,靖廷道:“我从没见过她这般方寸大乱的样子。”   瑾宁道:“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慌?”   “我一直以为,她对李齐容没有太在乎,她其实一直都偏心儿子。”   “在利益上可以偏心儿子,但是事关生命安危,做母亲的岂能无动于衷?”瑾宁命青莹去泡茶,然后看着靖廷道:“至少,茶馆暴露了,茶馆若不是崔氏的人,断不可能在茶馆掳人走,三个门口,我都命人盯着,李齐容没有离开过茶馆。” 第482章 终于成亲了   靖廷分析道:“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人还在茶馆,要么,茶馆有密道可以暗中送走李齐容。”   “你分析得对,人还在茶馆的话,证明茶馆的掌柜就是崔氏的人,也就是细作,那么,这家茶馆便是他们在京中的联系中心,对我们很有利。”   靖廷赞许地看着她,“我们原先已经有了初步的方向,也开始监视已经知道的细作,如今知道他们的联系地点,要把他们一网打尽,那就容易多了。”   “你有什么计划?”瑾宁问道。   靖廷微微一笑,附耳说了几句。   瑾宁听了之后,乐了,“这倒是个好办法。”   靖廷笑了笑,道:“如今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李齐容我们要不要先救出来另外安置。”   瑾宁想了一下,“人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没必要拿捏这么个人在手上。”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陈梁晖与瑞清郡主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而大姐与陈大侠的婚事和陈梁晖相差一个月不到。   所以,瑾宁很忙碌。   忙碌到无人会防备她。   因为她几乎一天到晚都没在府中,问她屋子里的人,都说她回了国公府。   李齐容就这样失踪了。   像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侯府还在派人去找,但是,江宁侯夫人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而且,让人奇怪的是,江宁侯夫人竟然会去给崔氏请安。   以往初一十五,江宁侯夫人按照规矩是要去给崔氏请安的,但是多半不去,要么是出门了,要么是托病。   但是自打李齐容失踪第三天之后,她就几乎每天定时定侯去给崔氏请安。   婆媳关系,空前的融洽。   不过,江宁侯夫人回娘家也回得很频繁,甚至,七天之内,入了两次宫找妹妹杨贵嫔。   杨贵嫔原先不待见这个姐姐,不过,听说江宁侯夫人第二次入宫,姐妹二人相谈甚欢,甚至,江宁侯夫人还陪在宫中吃了午膳。   而在各方都这么融洽的情况下,瑾宁和江宁侯夫人的关系也缓解了很多。   瑾宁因郡主和陈梁晖的婚事,来请教过江宁侯夫人,婆媳之间甚至闲聊了几句,尤其瑾宁也很体贴地安慰了一下江宁侯夫人,莫要因李齐容的事情而伤神。   江宁侯夫人很被悲伤,也很勉强地接受了瑾宁的安慰。   而此时,李良晟有信回来,说已经抵达鲜卑,一切平安。   这信侯爷收了,在晚膳的时候公布,江宁侯夫人脸上却没有半点的笑容。   瑾宁和靖廷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看来,一个李齐容不足以让江宁侯夫人为崔氏所用,崔氏一定也告知了她,李良晟如今在常安的手中,而常安,正是鲜卑的细作。   瑾宁留意着江宁侯夫人,晚膳之后,她便直接去了崔氏的屋中请安。   瑾宁没有派人去偷听,免得打草惊蛇。   她希望,这一切的事情,都等到大哥和郡主大婚之后再爆发。   但是,如今计划已经展开,有些事情,也轮不到她控制了。   若是崔氏真的上钩,也不能再拖。   不过,崔氏确实也是个谨慎的人,她还在观望当中。   一直等到陈梁晖迎娶瑞清郡主,崔氏还没有任何行动。   这便正合瑾宁的心意。   她希望大哥的婚礼,不受任何干扰。   靖国候嫁女儿,嫁的还是太后的心肝宝贝,这确实是开年之后第一件大喜事。   郡主属于下嫁,尤其陈梁晖虽看着前途无限,但是,如今却丁忧在家,以后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因此,京中都在热议这事。   但是不管如何,婚礼如期进行。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引得京中百姓追着迎亲队伍跑。   一路上,有人专门撒着喜糖,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追着捡,热闹非凡。   因陈梁晖是过继给陈国公和甄氏的,所以,甄大将军和老夫人亲自过来坐镇,以长辈的身份主持婚礼。   拜天地的时候,他们二位便是高堂了。   陈梁晖一整天都像是在做梦一般,看着眼前红彤彤的人儿,脑子里浮现的是瑞清郡主明艳美丽的脸,他感恩至极,却在拜天地的时候连番出错,喊二拜天地的时候,他直接就对着瑞清郡主拜了下去,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倒是瑾宁帮忙打圆场,“娶得贤妻,以后贤妻就是他的天地了。”   大舅妈笑骂道:“胡说,从来夫为妻纲,夫才是妻的天。”   瑾宁咧嘴就笑,今日她特别的高兴。   哄笑之中,新娘被送回了新房。   大家哄着过去,等新郎挑开盖头,喝了交杯酒之后,新郎便被雷洪陈大侠等人架了出去,留下新娘子。   夫人小姐们都进来看,带着小孩儿吃着枣子果仁喜糖,闹哄哄的,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慢慢地散去。   瑾宁等人散得差不多才进去。   瑾宁坐在凳子上,看着十分疲惫却依旧明艳的瑞清郡主,她脸上是浅浅淡淡的笑容。   她眼底,甚至没有哭过的痕迹。   瑾宁笑了,“不是说新娘出门的时候得哭吗?”   “嫁人是好事为什么要哭?”瑞清郡主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直维持着笑容,笑得腮帮都硬了,她伸手揉了揉。   “幸福吗?”瑾宁傻笑着问道。   “你嫁给靖廷的时候,幸福吗?”瑞清郡主反问。   瑾宁想也没想,“幸福。”   “嫁对了人,就一定会幸福。”   瑾宁点头,“真理。”   她看着瑞清郡主,新娘子总是美丽的,但是,瑞清郡主今日特别的美丽,她脸上洋溢的是新嫁娘的那种幸福与甜蜜,却浑然不见新嫁娘的那种忐忑与羞赧。   她的幸福,是大方的。   她的幸福,一定有人嫉妒,但是她不在乎旁人嫉妒,她只感受自己的幸福。   “看什么?”瑞清郡主白了她一眼,伸手扶了一下头冠,这头冠重十二斤,纯金打造,是太后命人定做的,镶满了翡翠珠宝,尽显贵气却不觉得庸俗。   “高兴。”瑾宁舒了一口气,笑着道:“你终于成为我陈家的人了。”   瑞清郡主也笑了,“说什么傻话?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以后,陈家的主母是我。”   瑾宁听了这句话,看着她,泪盈于睫。   明白她的意思,以后,她会撑起这个家。 第483章 我出去   今晚靖廷也担当了挡酒兄弟团里最重要的一员。   他倒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只是爱撂狠话,但凡频繁敬酒想灌醉新郎官的,他直接一瓶子放在桌子上,“不要一杯杯,直接一瓶灌。”   那一瓶,起码三五斤,一瓶灌下去,基本就是抬着走,谁都不敢迎战。   因此,陈梁晖今晚只是喝了个半醉,他拍着靖廷的肩膀,笑容可掬地道:“好妹夫!”   得了这个贤名的靖廷,自然更加落力,带着陈大侠与雷洪挑遍全场,大将军气势如虹,全场下来,手不抖,嘴不哆嗦,头不晕。   甄大将军看着孙女婿,开怀得不得了,对身边的同僚战友说:“这小子,别的不说,喝酒是能耐啊,老夫与他拼酒,他不到三分醉意,老夫已经抗不住了。”   老将军的酒量是出名的好,这般一说,倒是无人敢跟靖廷硬抗了。   不过,百席宾客下来,靖廷虽然维持着表面的清醒,但是,倒酒罢宴散的时候,他是被人抬回去的。   回到梨花院,蹲在地上就是一顿狂吐,吐完,甩开搀扶的小碗,摇摇晃晃地走向院子里的一颗老槐树,一手就抱了过去。   “瑾宁,我没醉,就喝那三五斤,小意思……”   他说话已经卷舌,嘀咕说了一大通。   瑾宁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他还抱着大树聊天,她气得都笑了,吩咐道:“扶他进去,打热水上来。”   小碗本来是掰不动他的手,瑾宁过去,扶着他,他就顺势又抱过来,小碗见大树重获自由,便连忙去忙活了。   小厮过来帮忙扶他进去,躺好,小碗打水上来,瑾宁便都把人打发出去,自己亲自伺候。   擦脸,脱外裳,擦手,靖廷沉醉,浑身散发着酒气味道,熏得屋中也好大一股子的酒味。   瑾宁忙活好,便掀被子上来,她没有躺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醉如泥的靖廷。   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手指沿着轮廓慢慢地上移,停留在眉心,两指往两边拨开,轻轻地揉了起来。   “傻子!”瑾宁轻声说。   他忽然睁开眼睛,眸子乌黑沉静,认认真真地看着瑾宁,“我不是傻子。”   瑾宁一怔,没醉?   不过,那认真的神情也没维持太久,眼睛一搭,人翻了个身,又呼呼大睡了。   瑾宁笑了,真是傻子。   她躺下来,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伸手环抱着他,外头热闹的声音已经渐渐地散去,闹新房的人也都被大舅二舅妈打发去了。   府中已经没有太吵闹的声音,反而是那种喧闹过后的沉寂平静。   她心里也很平静,慢慢地睡去。   翌日一早,靖廷酒还没醒来,她就先起床穿衣梳头,新嫁娘过门第一天,要去给祖先上香。   这事大姐未嫁,不好主持,只能是她去帮衬着点儿。   说是上香,其实不是单单上几炷香那么简单。   因为公婆都不在,敬茶和祭拜一起进行,但是祭拜自家祖先,就得先祭拜外头地舍公公和附近的大小庙宇。   这一通下来,确实累人。   所以,管家在瑾宁出院子的时候就来了,搓着手上前道:“三小姐,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瑾宁系好披风带子,看着一脸不安的管家,他今日带了一定厚厚的羊皮帽子,两旁往下耷了一张三角的皮子,遮蔽了耳朵的空白,脸上却有手指印痕,,她道:“有事就说啊。”   “是这样的,二爷方才回来了,若是少夫人去给二爷敬茶,今日就不必这么劳累少夫人,至少大小庙宇外头地舍都不用跑,只在府中神楼敬茶上香就行,您看怎么样?”   管家这话说得十分忐忑,低着头。   家中若有父辈在,是不必去外头大小庙宇祭拜了,要走这个程序,是因为家中父母都没了。   但是,如果给陈守成敬茶,他就不是二叔,而是父亲了,便等同陈梁晖不曾过继给大房。   而瑞清郡主,也就是二房的媳妇。   陈守成算盘打得很溜啊。   二房出头了,大房就无人。   瑾宁冷冷地扫了管家一眼,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十分不安。   瑾宁见他脸上掌印清晰,知道他是受了委屈,被陈守成逼着过来的,也就不与他计较,淡淡地道:“不必这么麻烦,你回二叔,就说嫂子不怕辛苦的。”   “是!”管家松了一口气。   他虽说是管家,可到底是国公府的下人。   他不敢得罪二爷,只能听命前来问问。   若是三小姐说不行,那二爷想必无话可说了。   管家去把话禀报明白,陈守成大怒,“她凭什么回娘家作威作福?拜祭的事情有她什么事?你再去跟她说,这事我说了算,我是她二叔,也是晖哥儿的父亲,我做父亲的都还没发话,她一个做妹妹瞎张罗什么啊?”   管家可不管这事了,反正得了三小姐的命令,“二爷,这事要不您亲自去找三小姐好吗?”   “我找什么?我去找她成何体统?若有长辈尊卑之分,她该亲自来找我说。”   陈守成也只能跟管家发发火,却不敢真的得罪瑾宁。   他怄气极了,昨日不敢回来,是因为大将军府的人在,他躲在外头,却被朋友耻笑说他儿子娶了郡主,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出席都不能。   这口气,他是真的咽不下去。   管家见他想要迁怒的样子,寻了个由头,便连忙走了。   陈守成不敢去找瑾宁,但是,不意味着他不敢去找陈梁晖。   还有瑞清郡主,他觉得,你再尊贵,都嫁进来了,就是陈家的人,他这个公爹,怎么也得受尊重的。   所以,他想了想,命人去通传,让陈梁晖和郡主过来给他敬茶。   其实作为二叔,祭拜事宜他是要参与的,等敬茶上香之后,再给他敬茶。   但是现在他端在这里了,就是要以陈梁晖父亲的身份,让他带媳妇过来敬茶。   下人去报了一声,但是陈梁晖的回话是去拜祭。   陈守成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就过去。   陈梁晖一早就梳洗完毕了,只是郡主要打扮,多花了点时候。   陈守成打发人来的时候,陈梁晖是在院子里回话的,所以瑞清郡主并不知道此事。   可等她打扮完毕,就听得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陈梁晖,问道:“怎么回事?”   陈梁晖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别出来,我出去说了两句。”   “是你二叔吧?”瑞清郡主站起来,压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出去,你不要出去。” 第484章 撕开一道口子   陈守成在院子里被瑞清郡主带过来的婆子拦下,正大怒叫嚣,却听得柔和的声音响起,“这位是二叔吧?”   他回头,看到一个身穿红绸百褶裙的女子走出来,她面容恬静柔和,展眉微笑。   再看她头上的珠翠,随便一样,拿出去便可值得千金,足够他挥霍好一阵子了。   他吞了吞口水,板起腰杆子道:“我不是什么二叔,是晖哥儿的父亲。”   他知道瑞清郡主性子温和,外头也是出名的贤良,因此,跟她说规矩,便能把她压得死死的。   只是,靖国候府有一个秘密,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外人都知道,靖国候有两个女儿。   一个瑞清郡主,便是眼前这人,大家闺秀的范儿,温婉善良。   至于另外一位瑞安郡主,则泼辣横蛮,不讲道理,所以,京中世家子弟求娶的从来只有瑞清郡主,而瑞安郡主无人问津。   这是外人都知道的,但是无人知道的这个秘密,其实也很简单,靖国候,从来只有一个女儿。   不管是那个贤良淑德的还是刁蛮泼横的,都是眼前这位。   这也是为什么姐妹二人,从来都不会同时出席同一个场合。   听了陈守成这句话,她面容开始变了,眼角往上扬,丹凤眼一瞪,嘴唇慢慢地绽开讥讽的弧度,“您确实是生父,但是,既然夫君已经在少年时候过继给了大房,他的父亲就只有一位,便是国公爷,我嫁给夫君,也只认一位公爹,若您说一定要我认您为公爹,也成,彩礼还烦请您补给我,补了彩礼,一切好说。”   陈守成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新嫁娘该有的态度吗?就算他只是二叔,她也不能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还说补彩礼呢,人都嫁过来了,补什么彩礼?   他伸出手指着瑞清郡主,气得脖子发粗,“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才刚嫁过来,就敢这样放肆无礼了,信不信我到外头说……”   瑞清郡主微微一笑,“我的话哪一句放肆?哪一句无理?请二叔说道说道。”   “你……哪里有嫁过来还要求补彩礼的?你当我们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任你敲诈勒索吗?”陈守成怒道。   “敲诈勒索?二叔说都太难听了,您到外头打听打听,娶儿媳妇不给彩礼成吗?”   “国公府已经给过彩礼了……”   瑞清郡主眸色一闪,立刻道:“二叔说得对,国公府已经给过彩礼了,我也嫁到国公府了,今日我要去给公爹婆母上香敬茶,二叔却来胡闹阻止,是什么意思?”   “这……”陈守成语塞。   瑞清郡主弯唇淡笑,“二叔若没什么事,就回吧,等给公爹婆母上茶之后,侄媳妇我会给二叔敬茶的。”   “你不尊公爹,你大胆……”   瑞清郡主沉怒,“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公爹?当初过继,你觊觎的是国公之位,后知道无望,对相公可有管过问过?可曾理会过他的委屈?今日莫说他只喊你一声二叔,便是喊你一声父亲,我也绝不认你这个公爹,你若安守本分,这府中有你一口饭吃,若继续纠缠闹事,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要治你一条罪名送你到牢里关个三五七年,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她回头吩咐婆子:“请二叔出去。”   她转身的时候,陈守成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话都说不出来了。   瑞清进了屋中,看到陈梁晖一脸的愕然。   她垂下手,轻声道:“很失望吧?”   他一直都以为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大家闺秀,温良恭俭让,但是方才,她本性尽露。   陈梁晖看着她,“我只是没见过你这样。”   瑞清看着他,“没嫁过来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陈梁晖傻傻地问。   瑞清正色道:“因为你若看了,我不能保证你会娶我,而我,非你不嫁。”   陈梁晖鼻子很酸,一贯隐忍斯文的他,竟忽然出手把她狠狠地拖过来,唇吻了上去。   良久,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管你是原先的样子还是方才的样子,我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你可以做你自己,你喜欢做什么样的你,都可以,不需要掩饰。”   瑞清笑了。   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中。   幸福从心底慢慢地滋生出来。   是骗来的夫婿,但是,她嫁对人了。   瑾宁听说了这件事情,管家甚至很惊讶地跟她说:“怎么感觉郡主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瑾宁微笑,她早就知道,所谓瑞清郡主,瑞安郡主,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瑾宁很放心,开始的时候她还怕郡主会端着,因为大哥这个人古板,郡主未必会放开手脚。   不过,现在不必担心了。   才嫁过来就原形毕露,瑾宁实在是好笑。   她陪着拜祭,回到府中神楼的时候,她看着郡主跪在父母的灵位前,虔诚地上香敬茶,她心中就发酸。   “公婆在上,瑞清给二位敬茶,以后瑞清与国公府,荣辱一身,悲欢与共,与相公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二位在天之灵,可放心。”   一番话,说得瑾宁泪眼婆娑,说得陈梁晖也是泪盈于睫。   瑾宁看着母亲甄氏的牌位,心里头默说:母亲,看到了吗?以后会有人替你守护着这个家了。   瑾宁和新人一同吃了晚饭才回侯府。   她把东浙王妃和文雅郡主安排住在国公府,免得之后的事情会牵连二人。   李齐容的失踪,有一些东西在酝酿,发酵。   口子是从陈牧这边撕开的,民间非议,说陈牧是秦楼阿姑的私生子   若寻常百姓是秦楼阿姑的私生子,这不过就是招人说几句闲话,但是,陈牧是当朝四品大员,任刑部侍郎,更是名闻京城的才子,他的出身就很重要了。   或者说,百姓无法接受他们尊崇的才子是小龟奴的出身,而所有人都鄙弃秦楼楚馆,打心底里瞧不起,乞丐都比她们高尚,可这么低贱不要脸的人生出的孩子,最后成了四品大员,谁都无法接受。   民间热议纷纷,甚至,当街拦截陈牧的轿子,指着破口大骂。 第485章 大家合作而已   此事从民间传到了朝堂,再从朝堂传到了宫中,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起用陈牧,本来是太后的意思,皇帝对陈牧始终心有芥蒂。   如今再听他的身世,不由得厌烦几分,甚至在早朝之上陈牧上奏,他直接就淡漠视之。   皇帝的态度如此,百官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   背地里说闲话,当着他的面也指桑骂槐,说什么秦楼楚馆,故意让陈牧难堪。   这日早朝之上论孝道,工部尚书竟直接嗤笑说:“自从我先祖开朝以来,便以仁孝治国,百姓纷纷效仿先祖孝顺之道,且每一朝,选才先选孝,只是这孝吧,若往深里论,也得好好论论,便如陈侍郎,他是否该孝顺母亲呢?若孝顺,堂堂朝廷四品大员去侍奉阿姑,岂不是有辱我大周颜面?若不侍奉,又失了孝道,诸位同僚,你们说,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呢?”   百官纷纷掩嘴偷笑。   便连皇帝新封的太子少傅查实人都露出了讥讽之色。   秦楼楚馆,是文人最喜欢流连的地方。   但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也是文人最轻视的。   陈牧气得脸色涨红,羞辱满腔,怒道:“吴尚书,坊间之言,你也听信?还在这庄严朝堂之上像一个妇人一样乱嚼舌头根子,岂不失了体统?”   吴尚书冷笑,“陈侍郎休要往心里去,你的出身,大家也没轻看,不过是论起了孝道,便顺口那么一说罢了,陈侍郎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何必恼羞成怒辱骂本官?再说,陈侍郎的母亲是做什么营生的,也不是本官乱说,随便到外头一听,便可知道。”   “外头的人还说吴尚书妾侍无数,去年刚娶的新妾才十六岁,难道我们也信么?”靖廷淡淡地道。   靖廷为陈牧执言,倒是让人意外。   毕竟,陈牧与陈瑾宁有私怨,这是众所周知的。   不过,靖廷所说的话,也让百官又一次掩嘴偷笑。   朝堂素来严肃,便是论事到激烈争辩,很少会涉及私人内院的事情,今日这样说话,倒是新鲜。   吴尚书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哼道:“大将军,你真是不识好歹,罢了,莽夫从来只凭喜好,不用脑子。”   此话本是说靖廷帮错了人,但是,却因为恼怒而说成了对武将的人身攻击。   这一下,甄大将军就很不服气了,脸色一沉,怒道:“吴尚书倒是跟本将解释解释,什么叫莽夫不用脑子?”   甄大将军一说话,吴尚书便不敢说话了。   江宁侯对甄大将军道:“大将军,莽夫总比伪君子好听,这伪君子最爱的便是听了谣传,信以为真,到处沾沾自喜地去教训人,还当自己多么清高,殊不知,他口中说的秦楼楚馆,偏是他最喜欢逛的地方。”   陈牧没想到江宁侯还会帮着他说话,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吴尚书很怕甄大将军,但是不怕江宁侯,如今听江宁侯这话,他生气地道:“江宁侯何必指桑骂槐?你说谁是伪君子?说谁喜欢逛秦楼?”   “没有指桑骂槐,说的就是你,你要证据吗?”江宁侯冷道。   如今轮到吴尚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了。   不需要证据,他行事张扬,京中谁人不知他好这一道?   只是,昔日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与他同品阶的不会说,低于他的,不敢说。   但是,今日竟被江宁侯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怎不叫他震怒?   他看了杨大人一眼,见他神情冷然,却没半点帮他说话的意思,不禁来气。   今日这事,本就是他撺掇着办的,却不料,他却置身事外。   皇帝打了圆场,说了几句其他的话,半个字不提陈牧的身世。   退朝之后,陈牧想在殿外等江宁侯出来,好跟他致谢,但是江宁侯与大将军有话要说,出了殿门,直接就从左门走了。   靖廷走了过来,道:“喝一杯吗?”   陈牧拱手,“我请。”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一笑泯恩仇。   江宁侯府。   崔氏在屋中设下了茶点,命人起了江宁侯夫人过来。   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婆媳二人在屋中说话。   崔氏冷冷地道:“令尊似乎并不合作。”   江宁侯夫人淡淡抬眸,眼底一点焰火都瞧不见,死水一滩,“慢工出细活,你着急什么?”   “怎么不着急?如今南监已经在查我们的人,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崔氏厉声道。   “那是你们的事情。”江宁侯夫人道。   崔氏一怔,眯起了眼睛,“你不要忘记,你的一双子女还在我们的手中。”   “而我也知道你不会杀了他们。”江宁侯夫人十分淡定,一点都没被她威胁到。   崔氏盯着她,“你倒是很冷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无情呢。”   “无情不好么?”江宁侯夫人冷冷地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的儿女被你拿捏在手中,我还能冷静地跟你谈条件。”   “你斗不过我们,你只能合作,劝你识相一点,别做无用功的事情。”   “斗?”江宁侯夫人笑得越发放肆,“我以为我们是合作,怎么在你认为是斗?”   “确实是合作,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谈一下合作的条件。”崔氏的声音软了下来,对付恫吓不了的人,没必要再一味用硬的,她只求达到目的。   “你先说。”江宁侯夫人道。   崔氏看着她道:“我要你们做的很简单,说服皇上,让陈瑾宁挂帅出征。”   江宁侯夫人的心微微一颤,脸上却是维持着冷静,让陈瑾宁出征,意味着这场仗一定是要打了,鲜卑人已经在筹备打仗,而大周还在想办法和谈,便是气势就先输了一重。   “这点,我只能答应你们尽力而为,还有呢?”   崔氏微微一笑,眼底闪过诡冷的光芒,“如今大周还在寻求与鲜卑和谈,我鲜卑会要求大周派遣官员到鲜卑去,态度会十分强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便大概回不来,你之前散播陈牧的身世,很好,但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不过,起码在皇上心中,他已经是废弃的棋子,所以,一旦我鲜卑提出,大周皇帝应该会派遣陈牧作为使官出使鲜卑。”   江宁侯夫人问道:“陈牧的父亲,到底是谁?值得你们这般大费周章。”   “这你就不必管,只管促成此事就行。”崔氏冷道。   江宁侯夫人点点头,“那好,你的条件说完了,该我了。” 第486章 我是陈牧的父亲   崔氏看到她眼底的狠绝,不自觉地坐直。   江宁侯夫人慢慢地说:“我先说你要求我做的事情,要陈瑾宁出征可以,但是,陈靖廷必须死,而且是死在鲜卑人的手中,陈瑾宁为夫报仇,自动请缨,一切顺理成章,不费什么功夫。而我要的很简单,第一,陈牧一旦踏入鲜卑,你必须给我断他右臂卸去右腿。第二,在边城散播消息,说我良晟得知鲜卑的诡计之后,奋勇反抗,且连杀了十余名鲜卑人逃走,我自有人在边城接应,在你们战线布好之后,让良晟回京报信,立下大功。”   崔氏皱起眉头,“第一条,我可以答应你,陈牧反正死不了就成。至于第二条,大可不必,我可以答应你,鲜卑大败大周之后,会让我鲜卑皇帝许他一官半职,若你觉得不够,分封侯爵也可以。”   崔氏心底冷笑,鲜卑此战,是准备策划了许久,大周必败,江宁侯夫人打的主意完全是无用功的。便是李良晟为大周立下了大功,大周要亡国,又有什么用?   心存侥幸,是不识时务是表现。   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按照我说的去办。”   崔氏道:“你不认为多此一举吗?”   “我有我的打算。”   崔氏冷笑,“你的打算?你以为大周不会败吗?”   江宁侯夫人的手指在桌子上去轻轻地扣了两下,肃道:“凡事都没有绝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过是要借我们的手除掉你憎恨的人,抬起你的儿子,你压根没想过真心为我鲜卑效力。”   江宁侯夫人反问,“真心不真心,有那么重要吗?你们交代的事情我做完了就成,我打什么主意都影响不了我为你们办的事情。”   崔氏冷道:“最好这样。”   江宁侯夫人站起来,垂下眼脸,“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一句话,说在前头,答应我的事情,若你们做不到,我自有对付你们的办法。”   说完,她慢慢地转身而去,背影坚直,仿佛一点都没有被人威胁过。   崔氏心中沉了沉,看来,这女人不是那么好应付,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京中对于陈牧的身世,是越演越烈。   开始传出去的消息,陈牧是秦楼阿姑所生,是陈老爷当年风,流余孽。   但是慢慢地变成陈牧的父亲不是陈老爷,甚至,连陈牧的生母都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因此,坊间便在议论陈牧父亲的身份。   有人说他的父亲是诗人。   有人说他的父亲是做买卖的。   有人说他的父亲是某位富家子弟。   最后各种猜测版本都出来了,屠夫,秦楼里的龟奴,码头上的力巴。   随着陈牧父亲身份的转换,陈牧的母亲也不是秦楼阿姑,而是窑姐了。   这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秦楼楚馆的女子,虽也有卖身的,但是更多是卖才情,她们的客人也多半是上流阶层的人,毕竟,寻常人也没这个钱去逛。   而窑姐,则没什么才情可言,纯粹的皮肉生意。   对于京中这些谣传,这么多天都没有平息下去,有些明白的人,便隐隐看出不对劲来。   百姓关注的热度,会随着日子慢慢降低,一般前三天,是最为关注的时候,这个时候也会出很多传言的版本。   但是,第四天开始,就应该慢慢地降温。   而这一次显然没有,甚至还衍生了各种版本,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主导此事。   若是有人策划,那就一定会有一个目的,或者说会出一个结果。   心思清明的人,在等着这个结果。   这日早朝,结果不负众望地来到。   那已经消失许久的罗郡王竟然上朝了。   许多人都以为,罗郡王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啊。   靖廷看到他的时候,也有些错愕,他们曾经敌对,打过一架,后来他救了瑾宁的命,却一直无缘道谢。   所以,当他大刺刺地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靖廷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   直到他下跪,朗声道:“皇上,臣请旨来了。”   皇帝见了他也甚是高兴,道:“郡王可算是回来,只是这一回来就请旨,请的什么旨啊?”   罗郡王笑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这些年在外头,孤身一人是逍遥自在,可想到后继无人,怕来日到了黄泉地府,被先祖先父痛斥,因此,便赶忙回京请旨了。”   “怎么?是要朕为你赐婚不成?”皇帝笑道。   百官也笑了,罗郡王都这个年纪了,还求皇上赐婚,岂不是叫人笑话?   罗郡王摆摆手,“不,赐婚就不必了,臣早有夫人,也有儿子,这一次回京,是请一道旨意,让我的儿子认祖归宗。”   皇帝诧异,“你早有夫人孩子?那怎么还需要认祖归宗?直接带回府不就成了吗?”   “臣愧对这个儿子,若不让皇上下旨,只怕他未必会认臣这个父亲。”罗郡王说。   “哦?”皇帝好奇了,“你儿子是谁啊?还得朕下旨,他才会承认你这个父亲,这般不孝,你说出来朕治他的罪。”   罗郡王道:“皇上,他也不知臣是他的父亲,只是,臣也没这个面子私下去问他,臣只求结果,所以前思后想,请皇上下旨是最妥当的。”   “好,你说。”皇帝乐了。   安郡王的性子,一贯是他欣赏的,只求结果,不管过程,看似焦躁鲁莽,可其实很多事情都只求一个结果。   罗郡王回头,眸光在百官脸上巡梭,看得大家心里发毛,这罗郡王看他们做什么?   罗郡王的眸光定在了陈牧的脸上。   陈牧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都是老臣子,才确定罗郡王看的是他。   他的心头一阵乱跳,莫非……   他不敢看罗郡王,不想胡乱猜测。   但是耳中却听得罗郡王的声音响起,“皇上,臣的儿子就在朝堂之上,他如今叫陈牧。”   众人哗然。   陈牧?他就是陈牧的父亲?不是屠夫?不是力巴?是罗郡王?   就连皇帝都诧异了,他看了看陈牧,又看看罗郡王,发现两人果真有几分相似。   陈牧有些无措,有些恼怒,也有些拨开云雾的清明,至少,悬在心头的疑问,此刻也得到了答案。   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陈爱卿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第487章 先杀陈靖廷   罗郡王的故事,直接就在朝堂上说开了。   原来当年他退婚之后,齐家大小姐曾去找过他,质问退婚的原因,或者指责他是因为齐家家道中落所以才退婚。   当时他解释的是不想成亲,他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束缚。   齐家大小姐接受了这个解释,伤心而去。   他很不忍,因为他心里是喜欢其家大小姐的,只是暂时不想成亲而已。   冷静了好些日子,他最后还是去找其家大小姐,重新跟她求亲。   齐家大小姐开始不答应,他就直接把人带走,回到老家,在乡亲父老的见证之下,与齐家大小姐成亲。   可成亲没多久,他到底是管不住自己一直想要游走的心,且忍受不了被束缚,所以,他在齐家大小姐怀孕之后,就走了。   在整件事情中,他担当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角色。   这件事情,选择在朝堂公开,对他的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但是,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   不过,靖廷知道这不是事实。   至少,他们曾经成亲这点,不是事实。   只是这样说的话,能给陈牧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世,也不会让齐大娘承受未婚生子的罪名。   罗郡王都这样说了,皇帝这道旨意,自然是下了。   满朝文武,对陈牧也刮目相看。   罗郡王只有他一个儿子,日后郡王的之位,自然是他世袭的。   退朝之后,罗郡王对陈牧发出邀请,“愿意陪我一同去郡王府吗?”   罗郡王的态度就仿佛是跟一个熟悉的朋友说话,并未表现出什么父亲之情来。   陈牧有太多的疑问,甚至,他开始怀疑罗郡王说的话。   所以,他点头道:“好!”   罗郡王府一直都有人打理,府中仆从都还在,见罗郡王回来,府中一片喜悦之色,奔相走告,不消一会儿,满府都知道了,纷纷出来相见。   罗郡王的父母已经去世,他虽然世袭郡王之位,但是府中事务,一直是二房帮忙管理,如今见他回来,二叔二婶也是特别高兴,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自己的儿子也有出息,实在是劳不动了。   一番简短的叙话之后,罗郡王带着陈牧进了书房。   陈牧忍不住问道:“郡王在朝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罗郡王慢慢地摇头,看着他,“不全然是真的,我与你母亲确有婚约,后来退亲,都是实话,至于我与她回乡下去成亲,此事没有,假的,前几天,你母亲来找我,说我欠她的,该还了,我回来,就是给你一个身份,还我欠你母亲的一切。”   陈牧点头,“如此说来,郡王只是帮我,并非是我的生身父亲。”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失望,也有松一口气。   觉得失望,是因为他本以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结果不是。   至于松一口气,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松一口气,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办法面对自己的生父,至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   罗郡王看着他,又慢慢地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你母亲吩咐我说的,可我看着你,觉得你与我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怀疑你母亲也骗了我。”   陈牧一怔,“这……”   “我与你母亲,是有过肌肤之亲的,那时候我们都喝醉了,那一次之后,我是愿意娶她,但是,却是她不愿意嫁给我了,当时我很不开心,就离开了她。没多久听得她要嫁给你现在的父亲做小妾,还怀孕了,我一气之下,再也没踏足京城半步,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人给我说过,可我已经不愿意去理会,我与你母亲的感情比较复杂,她性子倔强,而我,自由惯了,很怕定不下来,会让她伤心难过,那醉酒的一次,本是不该,但是发生了,如今回望,只能说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没有做对的决定。”   陈牧目瞪口呆。   那到底是抑或不是?   安郡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笑道:“我觉得你是我的儿子,我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   陈牧更目瞪口呆了。   这边认亲,靖廷也在周密地部署。   鲜卑细作,前后有三人被带走。   这三名细作,潜伏得很深,几乎很少与茶馆联络,但是,他们却被抓走了。   这让崔氏和茶馆的掌柜很不安。   因为,这意味着真的有人告密。   若无人告密,绝不可能暴露了这三人。   崔氏终于按耐不住了,亲自来到茶馆,下了一道命令,召集京中所有的细作,前来盘查。   此举很危险,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但是,崔氏不能再冒险,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关全局,若有些许纰漏,则全盘皆输。   已经到了这份上,她唯有放手一搏。   但是,在召集之前,她要先伏杀陈靖廷,只有乱了对方的阵脚,才能把这一次的召集风险降到最低。   可是要杀陈靖廷并不是那么容易,他武功高强,且十分机警,如果要杀他,就一定要有熟人引他出去,到她们设定的陷阱。   但是,要向陈靖廷身边的人下手,如今是不可能了,时间太仓促,若轻易接近,反而会引起怀疑。   崔氏只得继续找上江宁侯夫人。   要伏杀陈靖廷,江宁侯夫人同意,与崔氏谈话这么多次,只有这一次,她的眸子里是闪着光芒的。   她说了自己的计划,崔氏听得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与你不亲近,你贸贸然让他送你去高山寺,他肯定起疑心。”   “只管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在去高山寺的沿途埋伏,我自有办法。”   崔氏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可知道,这一次若伏杀不成,就休想有下一次,陈靖廷此人机警聪敏,很难再下手了。”   “这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引他去高山寺。”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   “他真的会陪你去吗?”崔氏问道。   江宁侯夫人看着她,“所以,到时候需要你帮忙说两句话。”   “他对我已经起了疑心。”崔氏道。   “不碍事,他对你起疑心,但是老爷子没有,他会听老爷子的话。”   江宁侯夫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听得崔氏眉头舒展,道:“行,就按照你说的去办。” 第488章 行动在即   李良晟在鲜卑遇险的消息,送到了江宁侯府。   这个消息是暗中跟随而去的侍卫发回来的消息,说李良晟在进入鲜卑没多久,就失去了联络。   此事无疑是在江宁侯府炸开了一枚惊雷。   江宁侯夫人当场就哭了出来。   就连遇事不惊的江宁侯,都失去了分寸。   这不仅仅因为李良晟是他的儿子,他更担心的是鲜卑人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李齐容的失踪本来已经对他造成了冲击,一直也有派人去找,官府那边也立案调查了,可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回来。   如今李良晟再出事,他真的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他是一个战场硬汉,真刀真枪地来,他不曾怕过任何人,但是背地里耍诡计,谋害他的家人,他承认是有点方寸大乱了。   所以,听到江宁侯夫人的哭声,他心里就烦躁,怒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当初我说了反对他去,你偏要撺掇他去求皇上,如今出了差错,哭有个屁用!”   江宁侯夫人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也不敢再哭出声来,只是抽泣着擦泪。   老爷子沉声道:“如今,先稍安勿躁,探听明白了才是要紧事。”   他问江宁侯夫人,“这报信的人,是你暗中派去的,你暗中指派了多少人保护?”   江宁侯夫人哽咽着回答:“有三十人,其中有五人贴身保护,其余的装扮成商人,一同去了边城。”   “如此说来,还有二十五人在边城,此事皇上还不知晓,在皇上知晓之前,你马上传令过去,让他们抓紧搜索行踪。”老爷子道。   江宁侯夫人哭着点头,“是,这一次让良晟出门,确实是我的错,我本想让他建功立业,不至于辱了江宁侯府的名声,实在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他在鲜卑,我们想帮也帮不了,所以,我想明日到多福寺去为他祈福。”   江宁侯没搭理她,他从不信这个。   倒是老爷子觉得如今府中出了太多的事情,祈福虽然是临时抱佛脚,却也胜过什么都不做。   因此,他道:“也好,添点香油钱,在菩萨面前许愿,若他平安回来,再去还愿。”   崔氏道:“如今时势这么乱,叫靖廷保护你去吧。”   江宁侯夫人道:“不必了,我多带几个护卫便是。”   “容姐儿失踪,可见我们江宁侯府已经被盯上了,为谨慎起见,还是让靖廷陪你吧。”   老爷子觉得也是,府中如今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便看着靖廷道:“你便陪你母亲去一趟吧。”   靖廷点头,“是!”   崔氏与江宁侯夫人对视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瑾宁也默默地转开视线,只当看不到。   互相都设下了一个局,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回到宁瑟阁,瑾宁把门关上,然后道:“去多福寺只怕是一场暗杀阴谋,我们必须要布防。”   靖廷摆手,看了她一眼,“你着急了,冷静一下,如果真的要在多福寺的路上杀我,怎么可能会先告知我们是多福寺?只怕多福寺是一个幌子,明日上路的时候,肯定会改路线。”   瑾宁一怔,慢慢地冷静下来。   没错,今日崔氏与她一唱一和,这是个局,基本是肯定的,崔氏心里清楚,她是细作的身份早被识破,所以,此举如果要行事,就断不会是多福寺,不会让他们提前准备。   “我会带两名南监的高手,乔装成香客,远远地跟着我,放心。”靖廷道。   瑾宁道:“他们如此迫不及待地行动,想必,明日会召集京中细作清查。”   靖廷道:“你放心,已经有周全的安排,只等他们碰头,便可把他们一举成擒。”   瑾宁担忧地道:“这些人能混入京中做细作,都有一技之长,而且到底有多少细作,我们也不知道,南监人手只怕不充足,只是若提前布防兵士,会引起他们的防备,这计划就失败了。”   这个计划,实施得比较艰难。   因为要让细作相信有人被策反,必须要抓捕几个不怎么活跃的细作。   而如今抓捕的这三人,是瑾宁绞尽脑汁想起来的,其实也不尽然肯定,她只怕记错,所以,靖廷先调查了好几日,才下手抓人的,而且,在南监严刑之下,才吐了丁点的口风,细作的人数,在京营生官职,一概不说,最后受刑不过,咬舌自尽。   所以,这一次必须要拿下,否则,再难找突破口。   “背水一战吧,调动军士是不可能的,如今我们甚至不知道军中有没有细作的人,而禁军卫是肯定不能用,禁军卫不可能只有常安一个细作,所以只能用南监的人。”   瑾宁道:“那我明日就按照计划,陪同祖父入宫,先把崔氏的身份告知皇上,皇上必定大怒,南监若有好消息到,祖父想必可以免罪,而你,也千万小心,你留了活口带回去,那侯府基本就能脱身而出,顶多搭进去一个江宁侯夫人。”   这是原本的计划,若一切顺利,皇上想必也不会苛责侯府。   至于外间说什么,控制不了。   “那明日我出发之后,你去找父亲和祖父。”   “好!”   翌日,马车一早就在府门口备下。   靖廷穿戴整齐,一身玄色披风,里头穿着青色劲装,脚蹬黑色小羊皮靴子,手握青虹长剑,没有束冠,而是像江湖侠士一样把一部分头发扎于后脑,剩余的垂下,遮蔽耳朵。   这般跳跃起飞的时候,头发会扬起飘动,动起手来,容易引起视觉错误。   这般潇洒不羁的打扮,更显得他俊逸清冷,江宁侯夫人只淡淡地瞧了一眼,便转开视线。   她心里,泛起了酸水。   纵然她很不愿意,可也不得不承认,陈靖廷无论是外表还是才能武功,都胜于良晟许多。   以往她一直安慰自己,良晟是侯府世子,来日是要世袭爵位,是天之骄子。   而陈靖廷父母皆亡,一切只能靠自己打拼,即便日后有大成就,也不能封侯,他始终是不如良晟。   可看着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大将军,封侯登爵是指日可待的。   他会远远地把良晟抛诸后面。   很远很远。   她不能眼看这样,所以扶良晟一把,即便良晟不成,她也会想方设法毁掉陈靖廷。   任何人都可以胜过良晟,唯独他不行。   他只是义子,他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做良晟的垫脚石。   若他不是垫脚石,那就该死了。 第489章 入宫坦白   靖廷并未猜测她的心思,等她上了马车之后,他再翻身上马。   去多福寺上香,所带的人不多,江宁侯夫人今日也是便装出行。   马车开出了城外,江宁侯夫人掀开帘子吩咐车把式,“去高山寺!”   车把式一怔,“夫人,不是去多福寺吗?”   “我要把附近的寺庙都拜一次,先去高山寺,再去多福寺。”江宁侯夫人淡淡地道。   “是!”车把式不疑有他,驱车直去。   靖廷策马跟随,他其实也猜测是高山寺,因为高山寺地势险恶,便于埋伏。   与此同时,瑾宁也梳洗完毕,便听得可伶过来,“郡主,崔氏真的出门了,要不要跟着?”   瑾宁摇头:“不需要,跟上去反而打草惊蛇。”   她站起来,“去请老爷子到侯爷的书房。”   在皇上跟前坦白,缘由必须得说个明白,所以她和靖廷必须有一个人跟随入宫去。   今日行动,也一直隐瞒老爷子和侯爷。   侯爷是个性子刚烈的人,若直到今日的暗杀行动,这一晚上让他隐忍不发,实在是难为了他,所以选择今日才告知。   至于老爷子,也不知道今日的安排。   瑾宁是怕他一时在崔氏面前暴露了,反倒坏了大事。   瑾宁来到侯爷的书房,今日初一,休沐,父子二人都在府中。   果不其然,侯爷听得崔氏今日策划暗杀靖廷,他果然大怒,拔剑就要出去。   瑾宁拦着,“父亲稍安勿躁,靖廷已经安排好了,他不会有危险的,您今日还有要事办。”   侯爷怒目圆瞪,“还有什么事比靖廷的性命要紧?”   瑾宁轻声道:“有,这也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今日,崔氏和京中的细作会在隆德茶馆碰头,清查内奸,这对我们来说,是极好也是唯一一次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老爷子面容绷紧,看着瑾宁,“你为何不事先说?之前我们不是商议过,要在揭开崔氏之前,向皇上请罪吗?”   “所以,今日父亲和南监联手,祖父,瑾宁陪你入宫,若把细作一网打尽,侯府功过相抵,不会被崔氏牵连。”   老爷子听得此言,才慢慢地和缓了神色,“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说,各自出发吧。”   侯爷却神色古怪地道:“慢着。”   瑾宁回头,“父亲还有什么事?”   “你说今日崔氏策划暗杀靖廷,可昨晚,夫人说要为李良晟祈福……”他忍了忍,口齿冷冽地道:“也就是说,她和崔氏勾结?”   瑾宁慢慢地点头,“是的。”   侯爷的脸一下子铁青起来,“那么,要杀靖廷,到底是崔氏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瑾宁沉默了一下,“她一直视靖廷为眼中钉,至于会不会恨到要下杀手,这不知道,只是今日确实她参与了此事,无论是昨晚还是今日一早,我都没在她的眼中看到些许怜悯或者不忍。”   侯爷一掌打在茶几上,稳稳的四脚红木茶几被击碎,木碎弹飞。   “好,好,好一个贤良淑德聪明隐忍的大家主母,她总拿自己与甄依相比,她不配!”   瑾宁有些尴尬,在这个时候提起母亲,实在不妥,而且还是拿母亲与这样的女人相比,确实……不配。   老爷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不堪是她的事情,拿过世的人说什么事?这样对国公夫人也不尊重。”   他故意着重国公夫人四个字,就是让他记得甄依的身份。   侯爷自知失言,看了瑾宁一眼,“对不起,不该说起你母亲。”   瑾宁轻声道:“父亲,或许是你总觉得她比不上我母亲,才导致她生了怨恨。”   侯爷淡淡道:“从娶她的那天起,我便全无隐瞒,也并未眷恋少时,更不曾纳妾,对得起她。”   侯爷想起前事,心头百感交集。   他对这个女人并非没有情意,只是日积月累的埋怨与猜忌,让他寒了心。   甄依,早已经淡出了他的生命。   他不会刻意去记起,却是她一直在提起,只要两人有任何的争吵,她总会淡淡地说一句,我始终不是甄依,你的心,在她的身上,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是她没有放过甄依。   老爷子道:“好了,都各自忙活去吧,要算账,也得拿到人才能算。”   侯爷去了南监汇合苏意。   瑾宁则与老爷子入宫。   今日皇帝不上朝,不议政,便去了太后殿里,找了皇子们过来考学问。   尤其着重考太子。   看到太子对答如流,尤其从政治国上,也有一番见地,他龙心大悦,传来下去,说要赏夫子。   苏公公出去一趟又进来笑着说:“说赏夫子,夫子便求见了,皇上,太傅和郡侯在外头求见。”   “哦?这会儿他们入宫做什么?”皇帝有些意外,但是兴致刚好,便道:“传!”   他扬手,对太子和皇子们道:“你们都下去吧,继续努力,下个月,朕要考你们的武功。”   “是,皇儿告退!”皇子们松了一口气,连忙就行礼退了出去。   老爷子与瑾宁进入殿内,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老爷子沉重地道:“太后,皇上,老臣请罪来了。”   皇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扬手,让郭玉姑姑清场。   殿门关闭,只余窗口透进来一束阳光。   殿外,天空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晴朗天。   枝头冒出的细碎绿芽,勃发生机,有鸟雀归来,闹着枝头。   飞凤殿甚严,宫人来往脚步都很轻,郭玉姑姑与瑾如姑姑守在外头,面容寂然。   殿内,瑾宁已经说了事情的全部,老爷子没插上几句嘴,皇帝冷眼扫过来的时候,他嘴唇颤抖地应了是。   皇帝的脸色很冷,很寒,沉道:“你们二人,到飞凤殿外跪着。”   他甚至没问老爷子是否早知情,便下了这道命令。   瑾宁磕头道:“皇上,此事祖父实在不知晓,他年纪老迈,且有老寒腿,跪不得长久,瑾宁愿意替祖父跪。”   “你有你跪,他有他跪,你跪了他的份,你的份儿谁跪?”太后也发话了。   “臣领罚!”老爷子颤声道。   在殿外当众跪,老爷子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重的责罚,可若只是跪,便是跪死了,只要皇上不迁怒侯府,他已经是求神拜佛了。 第490章 暗杀   瑾宁扶着老爷子退出去,在冰雪消融的院子里跪了下来。   殿内。   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此事若说与侯府无关,谁信?他要续弦,这么多人为什么就挑了崔氏?朕实在是痛心疾首。”   太后淡淡一笑,“皇帝,你方才听太子说治国之道,他论到了百姓,你夸赞他对百姓有仁爱之心,你觉得,他这份仁爱之心,是他自己领悟的,还是夫子叮咛教授的?”   皇帝想了一下,“太子不曾历练过,方才那番话,看来是是夫子教导的。”   “从太子今日谈吐,其实可窥见太傅为人,因而可以想明白他续弦为什么会娶崔氏,崔氏,孀居,带着一双儿女,甚是可怜,却又自强,崔氏是在故意接近太傅的,所以才会营造出那样的身世,这是利用太傅的怜悯心肠进入侯府。”   皇帝把太后这话听进去了,只是,心里不免还是有芥蒂。   人心难测,他只能推测太傅不是那样的人,可一旦真的包藏祸心,他却轻易放过了,岂不是为大周埋下了祸患?   太后看出他的心思来了,道:“既然皇帝命他们在殿外跪着,便先跪着吧,且看今日。”   皇帝看着太后,“母后,您是不是有些事情还瞒着朕啊?”   太后微笑,“怎么?我还不能有点小秘密了?”   皇帝被她这么一逗,也笑了,“母后的秘密太多了,小秘密就不要藏着,跟儿子分享分享啊。”   “找你另外的母后去分享,她保管有许多秘密跟你说。”太后喝着茶道。   皇帝汗颜,“得了,她的那些秘密,儿子也不稀罕知道。”   童太后近些年无聊啊,毕竟龙太后看得顺眼,即便看不顺眼,她也不敢得罪。   可人就是这么矛盾,斗争的时候希望和平,和平的时候觉得寂寞,寂寞了几年之后,她竟然参与到与嫔妃的斗争去。   她也没什么心机,能做的事情就是挖一下哪位嫔妃的怪癖,然后把这些怪癖当做秘密告知龙太后。   龙太后每一次都是耐着性子听完,然后不发表任何意见,直到童太后着急了,逼着问她,怎么不说话的时候,她才会淡淡地说:“无聊!”   童太后于是不跟龙太后说了,去找皇帝说。   皇帝不敢说无聊,只能回以各种表情,震惊,愕然,不信,但是种种表情的背后,是他对母后这种嗜好的无奈。   母子这样说了说笑,气氛便缓和了下来,皇帝心里也不觉得那么别扭了。   他反而有点怜惜在外头跪着的太傅,“太傅到底 年纪大了,天气又那么冷……”   他说着便看向太后。   太后淡淡道:“方才郡侯说替太傅跪,皇帝便成全她的一番孝心吧,她跪着她的,头上顶个缸,按说是没问题的。”   皇帝瞪大眼睛,“顶缸?她看起来这么瘦弱,行吗?”   “瘦弱?那是皇帝没见过她杀敌的狠样。”   皇帝一怔,心里便细细地品味太后这句话。   京中的命妇小姐,除了靖国候府的瑞清,太后没正眼瞧过谁,本来以为抬举陈瑾宁,是因喜欢她的性子,可回想起来,太后似乎一直都只强调她的战斗能力,尤其此刻在回想起他曾在太后这里看到的那一幕战败景象,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些。   “母后,我大周与鲜卑,莫非真到了再兵戎相见的地步吗?”他问道。   太后看着他,敛起一贯的淡然,严肃地道:“若仅仅是鲜卑,还不足为患,鲜卑若与北漠联手,则我大周岌岌可危。”   皇帝脸色大变!   “你所见的一幕,本应发生在五年后,细作取得我大周军情,且没有肃清细作,他们一直潜伏在军中,朝中,与北漠联手进攻致使我大周大败,而如今,细作若能全部抓捕,即便他们联手,军中没有他们的人接应,我们的胜算便会高出许多。”   皇帝听得大汗淋漓,“母后,朕所见的那一场,是您卜卦出来的吗?”   “是未来的定数,但是这个定数如今发生了些许的改变,改变在于陈瑾宁,这个变数,是决定我大周存亡的关键。”   “陈瑾宁?”皇帝不解了,“陈瑾宁算什么变数?”   “若没有陈瑾宁,靖廷,江宁侯,甄大将军都会死,皇帝,不必问这么多,今日有些事情,便可见分晓。”太后道。   “是!”皇帝甚至都不敢再问了。   “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太后看着皇帝,皇帝正襟危坐看着她,等她说出要紧的事情来。   “就是下令,让瑾宁顶缸!”   皇帝差点摔倒。   于是,老爷子在外头站,看着瑾宁头上顶着一个瓦缸,瓦缸也随便寻得,就是飞凤殿外用来储水的大缸,能容三人坐下去。   但纵然这样,瑾宁还是跪得笔直。   就是脸色有点涨红,脖子有点粗,心里有点想骂人家的娘。   去往高山寺的路上,厮杀正酣。   进入高山寺的范围,刺客便袭击了。   高山寺位于山巅,往日是很少香客的,逢年过节或者是家里出了大事的人才会攀登高峰到高山寺去拜佛祈福。   沿路设伏,这里是最好的地段。   所以,一路上去,靖廷都十分警觉,当杀手跳出来袭击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横剑而起。   江宁侯夫人掀开马车的帘子,沉着吩咐,“快,调头走。”   十几名杀手,都是最精锐的,而陈靖廷没有帮手,一定命丧此地,她防止他最后反扑,伤了自己,必须先离开此地。   车把式一怔,急忙问道:“那大将军呢?”   “你们都不会武功,留在此处反而让大将军束手束脚,快走,免得我们落入刺客手中,叫大将军为难。”   马车急急下山,江宁侯府人掀开帘子,看向身后,只见陈靖廷仗剑而起,挑了一名刺客,鲜血如锦般鲜红,扬起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她仿佛看到了陈靖廷冷峻如寒冰的眸子,她心里也倏然一寒,急忙放下帘子,急声道:“快走,快走!”   他知道,他一定都知道。   有人拦住了马车,一阵急刹,马儿前蹄扬起,再重重落下,江宁侯夫人坐立不稳,身子往后倒再前冲,直接就摔了出去。   她只觉得脑袋尖锐地痛,急忙中,听得有人道:“保护江宁侯夫人,保护大将军。”   她被人架了起来,一路回走,她想挣扎,但是方才摔下马车的时候,伤了头,如今眼前一片猩红,头晕发黑,几乎是被人拖着走的。 第491章 人齐了   她以为自己发出了呼救声,但是并没有,或许是有,可刀剑厮杀之声喧闹无边,她的声音被掩埋。   只感觉自己一直被拽着,好艰难稳住睁眼一看,却见一把钢刀朝她劈过来,钢刀背后,是一张狰狞的连,她吓得尖叫一声,急忙闭上眼睛。   刀没落在她的身上,却从她头顶呼啸而过,砍断了发髻,乱发散落,有一缕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再睁开眼睛,发疯般拍着那抓着她手的人,“放开我!”   那人却回头冲她冷厉一笑,“夫人莫慌,我们会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啊……”她脚下一空,却是被人拽了起身,有剑扫过她的脚下,落了一双鞋子,再赤脚落在地上,站立不稳,滚了下去。   一路下滚,乱草枯枝勾了外裳,头脸,手,脚都被尖石刮伤,鲜血汩汩而出。   滚到山谷,她几乎昏死过去,勉强站立,却不辩方向,只听得萧杀之声从头顶上传来,她颤抖双腿,依偎在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慌乱中伸手擦脸,皆是殷红的血。   堂堂江宁侯夫人,何尝试过这般的狼狈?   她才明白,内宅斗争,她多聪明也好,到了厮杀场上,她就是一只柔弱无力的老鼠,任人宰割。   她身子慢慢地歪了下去,听得车把式和侍卫喊她,她想应一声,可敌不住眩晕。   她想着,她受伤不要紧,只要陈靖廷今日死在此处,一切都算值得了。   车把式和侍卫赶到,扶起了她,要回到马车上去,还得往回走。   “夫人,您受伤了,得到马车上拿药疗伤止血。”侍卫着急道。   一路搀扶回去,耳边尽然是萧杀声惨叫声,她看不清楚哪个是陈靖廷,哪个是刺客杀手,只能仔细分辨惨叫声有没有陈靖廷。   “夫人放心,大将军已经控制局面,杀手已死过半,剩下的眼看抵抗不住,我们不必着急走,已经有侍卫下山去找官府了。”侍卫大声说,让她安心。   可江宁侯夫人听了这话,只差点没昏死过去。   当侍卫为她包扎好,她木然地坐在大石头前,看着面前杀手尸体横陈,而方才抓住她的那两人,如今一人抓着一个杀手,为了防止杀手自尽,点了穴位。   再看陈靖廷,一袭青衣飘逸出尘,他身上有血,但是,隐藏在青色里几乎看不见,只看见暗沉的一块。   他发鬓略凌乱,正大步朝她走来。   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木然的神情,他便抵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视一会,她终究败下阵来,她输了。   今日输得一败涂地。   他依旧清朗俊逸,而她发髻被削,断发飘飞,锦鞋脱落,外裳不见了,到处都是伤痕,狼狈得像一条丧家犬。   “义母还好?”靖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她累极,倦怠地道:“死不了。”   “请义母上马车,至于高山寺,大概是去不成了。。”他的声音没有讥讽,就仿佛从不知她的用心。   她被侍卫搀扶着上了马车,心里仿佛历经了一场大劫,被碾压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呼吸都有点抽不上来。   她嫁了一个很聪明的夫婿。   而这个夫婿,今日会看出她的用心来。   她要谋杀他的义子,他甚至还会知道她与崔氏勾结,做鲜卑的走狗。   她堂堂侯府夫人,沦落至此,他高兴了。   他终于可以大声地说,你确实不如甄依。   她笑了起来,开始只是微笑,后来是拟制不住的大笑,笑得歇斯底里。   “停车!”她忽然掀开帘子,冷冷地道。   靖廷的马走在前头,听得她的声音,他慢慢地转头。   方才她在里头狂笑的时候,他听见了。   但是,心底没有任何感觉。   今日,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值得为她耗。   江宁侯夫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这辈子,她没试过这样失态。   一手夺了侍卫的剑,拔剑丢弃剑鞘,横在了脖子上,她的脸还挂着血泪,乱发黏在脸上,眼底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吗?”她逼问靖廷。   她不能回去出糗,她不想听到那一句诛心的话,她不要再看到他失望甚至厌恶的眸光,宁可就这样死在高山寺的路上。   靖廷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冷漠得很。   江宁侯夫人从这一个眼神,什么都明白了,她把剑一扔,哈哈大笑,“好,我终究是输给你们,可也休想我回去认罪。”   她转身,朝悬崖边上跑去,车把式和侍卫惊叫出声,“夫人不可!”   但是,那急冲的身影,已经即将抵达悬崖,就在纵身一跳之前,靖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李良晟的命,不要了吗?”   脚边乱石滚下悬崖,许久才听到回响。   江宁侯夫人定了许久,双肩慢慢地塌下,跌坐在地上,山风凛冽,吹得她像一块残叶,有种要被吹下去的错觉。   侍卫慢慢地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瞧着底下幽深的悬崖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夫人,回去吧。”   江宁侯夫人整个失去了精神气,像一具尸体,被人架着回去,送到马车上。   她没看靖廷,靖廷也没看她。   他坐在马背上,山风扬起了他的青袍。   在那一瞬间,他希望她跳下去。   但是,她用血也洗不清曾对瑾宁造成的伤害。   她应该活着,她应该有更惨淡的收场。   茶馆里,南监与细作也是一番惨烈的厮杀。   南监在这一次厮杀中,折损了三人性命,伤八人,其中,重伤两人。   细作死五人,全伤,全俘。   崔氏也染了伤,她一直深藏不露,武功却出奇的高,而且,在指挥突围的时候,露了她是京中细作指挥的身份,苏意便盯着她不放。   和苏意相抗衡,她终究是略输一筹。   当苏意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时,她冷狠一笑,想咬舌自尽,苏意隔空封穴,绝了她的后路。   靖廷与苏意汇合,一同入宫。   当在飞凤殿看到殿外顶缸跪着的瑾宁,苏意与靖廷相视了一眼,皆低头无语。   瑾宁已经摇摇欲坠,看到江宁侯夫人与崔氏,她顽强地挺直了腰和脖子,人可以倒,缸不能倒。   崔氏被五花大绑,她看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愤怒至极,扬起了手,却最终没有打下去。   他不屑打女人,这辈子就不曾打过。   崔氏看着他,冷硬狠毒的眼里,终于是有了一丝软和,她低着头,道:“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她是细作,本来就不会有感情。   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曾爱惜过她,那对她来说,是很罕见的感情。   她不配有,但是不代表着她不知道珍贵。   江宁侯夫人一直低着头,没有看那道锐利的眸光。   她不想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所有的丑恶都暴露在他的面前。   太后亲自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殿外的人,竟扬起了笑容,“人这么齐啊?都进来说说话。”   她指的自然不是细作,而是江宁侯府的这一群人。   尤其,她的眼光,落在了江宁侯夫人的脸上。   皇帝下令,着苏意把细作全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先单独审理崔氏一人。 第492章 完结篇   江宁侯一门,进了飞凤殿内。   瑾宁终于可以卸下缸了,靖廷抱着她,想为她揉肩,揉脑袋,太后冷冷一记眸光扫过来,他连忙放下手,讪笑道:“脑袋肿了,揉揉。”   “这点苦都吃不消吗?”太后没好气地道。   靖廷继续讪笑,看着瑾宁,却心疼得不得了。   瑾宁半依在他的身上,实在是跪不动了。   倒是江宁侯夫人跪在了地上。   太后看着她说了一句,“乌蛮边城来报,李良晟一进鲜卑,就被鲜卑人扣下,如今安置在鲜卑边城的牢狱内。”   江宁侯夫人整个瘫软,大气直喘。   太后紧跟着说第二句,“鲜卑已经宣战,与北漠联手,崔氏一定跟你说,有使者前来和谈,陈牧的身世,是你散播出去的,你们认为皇帝会派陈牧到鲜卑和谈,进而控制陈牧,暗中逼罗郡王出山入朝相助,如意算盘打得好,夫人也自以为能斗得过崔氏,殊不知崔氏身后,是鲜卑的红叶公子,你以为鲜卑人会讲信用放过李良晟?还是你以为你派去的三十个人,能护李良晟全身而退?妇人,到底是妇人,你也只能在内宅院子里斗一下妾侍,真到了大场面上,你的那些伎俩,可笑得很。”   江宁侯夫人全身颤抖,却被侯爷一脚踹了过来,她痛叫一声,昏了过去。   太后厌恶地下令,“抬她出去。”   殿内收拾干净,太后神色一整,看着靖廷与瑾宁,沉声道:“鲜卑只等细作情报,如今还没做好周全准备,此战在所难免,你们二人,马上去军营点兵,萧侯已经在数日前去了怀江调兵,我要你们先声夺人,打响第一战。”   “是!”靖廷与瑾宁单膝跪下领命。   “太傅,”她眸光一转,看着老爷子,“你立刻到甄大将军府传旨,着老爷子即日启程,奔赴边疆,压制北漠大军。”   “是!”老爷子领命而去。   “太后,我呢?”江宁侯问道。   太后看着他,道:“你监督户部兵部,负责两军粮草。”   “不,我要上战场!”江宁侯凛然道。   太后道:“有你上的时候,但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事刻不容缓,我不放心别人,你去最好,粮草筹措完毕,你立刻奔赴乌蛮,靖廷和瑾宁始终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你为监军,可在要紧关头压制他们。”   江宁侯听得此言,这才拱手道:“是,臣马上去。”   太后连下了三道懿旨,轻飘飘的三句话,却是对大周未来大局的运筹帷幄。   皇帝与苏意夜审崔氏。   崔氏嘴里,没吐出什么来,倒是承认了刺杀萧侯,且承认她是京中细作的总指挥。   最后,皇帝赐了她一个全尸。   审完了崔氏,再审茶馆掌柜,掌柜受刑不过,交出了细作名单。   这名单一看,竟然有三百余人,朝中文武官员都有,至于其余的,禁军,衙门官差,商人,贩子,书生,渔民,农夫,若不是交出了名单,只凭茶馆抓到的这些,还不足两成。   南监连夜出动,先拿下禁军细作,再调派禁军一同出动,把所有的细作拿下。   抓捕之后,封锁城门,进出的人全部都要查问,至于抓捕工作,虽大张旗鼓却没有说明罪名。   务求要一点消息都不能传到鲜卑去。   翌日,甄大将军奔赴战场。   江宁侯夫人没有被处置,只是褫夺了诰命封号,皇上下令,严查杨家,她连娘家都拖累了。   至于陈瑾珞,听得李良晟出事,整个都懵掉了,又得知是江宁侯夫人害的,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会变成寡,妇,她一口气激在心头,去找江宁侯夫人屋中打砸了一通,却被江宁侯夫人反扑,用剪刀刺瞎了一只眼睛。   瑾宁在筹备出征,听到这些事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要打就往死里打,弄瞎弄残都太过儿戏。   大将军出发之后第三天,靖廷与瑾宁领军南下,大队开拔,粮草源源不竭跟上,原来,太后早已经命人筹粮,而协助户部兵部筹粮的,是胡青云。   而陪同靖廷与瑾宁出征的,除了二可之位,还有雷洪。   至于陈大侠,则要马上成亲,然后再与大军汇合。   他此去,吉凶难料,本来想着若有命回来再成亲,殊不知,一向羞赧的陈瑾宪竟说死活都要成亲洞房之后再让他去。   陈大侠家里是求之不得,婚事也不大办了,急急忙忙把人娶进门来。   行军三日,横渡利江,靖廷与瑾宁策马而行,回望横渡大军,只见部队整齐划一,除脚步声之外,没有一丝吵杂的声音。   她仿佛看回到了前生,仿佛看到与她一同阵前杀敌的将士,心里头,一股热血上涌,涌得她浑身沸腾,只恨不得马上飞奔到乌蛮边城,与鲜卑展开一场厮杀。   所有的内宅恩怨,种种斗争,在这一刻,都消弭无形。   靖廷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坚毅,感受着她澎湃的心潮,他轻声道:“我们若不能白头到老,也一定会生死与共。”   瑾宁望着他,太阳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光圈,他的铁手闪着光芒,她的眸子有些迷离,她知道泪意上涌,但是出征,不需要眼泪。   她粲然一笑,“是的,我们会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   二可在两人的身后,痴痴地看着,心底也激发出一种热烈来。   此战,非胜不可!   旗帜摇曳,一路南下鲜卑。   在鲜卑茂城内,李良晟卷缩在监牢的一角,他刚踏足鲜卑就被拿下,丢弃在此,这么多天,除了送饭送水,无人来过,也无人告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常安也不见了。   他开始拼命求救,呐喊,到后来嗓子都喊哑了,他认命了。   在许多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总是做梦,梦到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梦见娶了陈瑾宁,梦到她陪着他一同上战场,梦到他厌恶这个女人,也梦到她怀孕了。   他厌恶她,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靠她才有成就。   所以,当她怀孕不出征,他要努力证明自己。   可惜,他战败了。   他没有办法面对这种失败,他只能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这个女人身上。   他只能指认她是细作,出卖军情。   他亲眼看着那一片雪地上被拖出的血带,听着她的求救的声音,看着她哀求的脸,但是他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活生生地被母亲下令剖开腹部,取出他们的孩儿,丢弃在火堆里。   他也亲眼看着,陈瑾宁飞扑到火堆了。   他闭上眼睛,心里麻木一片。   但是,眼角却流下了一滴眼泪,眼泪落在唇上,好苦啊!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