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爷撩宠侯门毒妻》 作者:叶染衣 内容简介:   她急需强大后台对付各方牛鬼蛇神不得已和他协议成婚,殊不知却钻进了某人早早为她设下的情网圈套里。   【初遇】   她是乡间猎户女,他凯旋而归,官道上策马疾驰不慎撞翻她耗尽心血做出来打算发家致富的宝贝,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她切齿:“最好别让我再遇见你!”   【再遇】   她摇身一变成了东阳侯府嫡出千金,他成了她渣男未婚夫......的叔,却被她认错了人,一纸退婚书狠狠砸在他身上,“苏璃,退婚!”   【后来】   她双手奉上从他身上顺去的虎符,“东西还给你,条件是娶我。”   “成交。”他勾唇,一双漂亮的凤眸底,浮现得逞笑意。   【婚后】   被扑倒的那一刻,云初微咬牙,“婚前协议不是说好了同房不同床的么?”   他挑唇,邪笑,“嗯,不同床,浴池,书桌均可。”   云初微,影坛一姐,拍摄过程中因事故身死,一朝穿越成自出生就被掉包到乡下的侯府正牌千金。   未婚夫渣?   无妨,妙计设局退他的婚,诓他的钱,让他悔到肠子打结!   鸠占鹊巢的白莲妹妹心机深?   无妨,出演过无数宫斗大戏深得打脸精髓的她正缺人练手。   只是,她撕得了白莲,斗得了渣男,却躲不过渣男他九叔。   苏晏,南凉最年轻的国公爷,苏氏家族最小的长辈,有权有钱还有颜,却是整个南凉闺中女儿只敢想不敢嫁的人,只因他是四柱纯阳必孤命,注定克妻。   她:什么四柱纯阳必孤命,我从不喜欢天意弄人,只喜欢弄天,料九爷应如是,旁人不敢嫁你,我嫁。   他:条件?   她:旁人给不了我的权和钱,你给。   他:不怕被克死?   她:你克一个试试?   他欺身而上:除了权和钱,爷还能给你前所未有的灭顶愉悦体验。   (一对一暖宠,双洁,女强男更强,酸爽虐渣) 本书标签:宠文 女强 腹黑 第001章 反击立威 三月春困。 晌午时分,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糊窗的高丽纸,照得临窗竹榻上坐着的云初微昏昏欲睡,她手中捧着一本《南凉通史》,这是前两日从镇子上仅有的一间书铺里淘回来的。 唯一的贴身丫鬟梅子正坐在小杌子上,弯着身子筛绿豆。 这时,帘子被人挑起,继母郑氏的丫鬟翠儿大摇大摆走进来,扫一眼竹榻上的云初微,又看一眼筛绿豆的梅子,放开嗓门道:“太太说了,让你们多备些绿豆粥,郑老太太远道而来,口干舌燥,正需解渴。” 梅子一听,顿时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太太的老娘来了,不是合该她自个儿招呼着吗,关我们家姑娘什么事儿?” 翠儿眉毛一竖,“太太受了伤,不得空。”语气渐渐尖利起来,“再说了,太太之所以会受伤,不都全因了姑娘惹事儿吗?太太心善,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老爷的份上不与姑娘一般计较就已经够宽容的了,怎么,太太一个长辈,倒还使唤不动姑娘这小辈了?” 梅子火冒三丈,“狗屁的受伤,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咱都是山里人,老爷又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猎户,早年间外出打猎哪次没受过伤。真是笑死人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崴了一下脚擦破点皮就闹得十里八村的人都晓得,但凡是沾亲带故的人都来过礼看望的,晓得实情的,都知道你们家太太身子金贵,禁不住疼,不晓得实情的,还以为咱们家死人了办丧宴呢!” 梅子越说越气愤,“再者说,若非太太黑了心肝要把姑娘拖去卖给镇子上的王员外做填房,姑娘能生出与她争执的心思来么?后来我家姑娘还落了水,你怎么不说是你家太太心狠手辣?” 翠儿听得变了脸色,指着梅子就破口大骂,“小蹄子,你诅咒谁死了?” 梅子狠狠一跺脚,仰起头来瞪着翠儿,一股子泼辣劲儿,“我指谁名道谁姓又骂着谁了,你自个儿要对号入座是吧?我不拦着!” 翠儿气得脸部肌肉都在抽搐,她顺手抄起鸡毛掸子扬了扬就想朝着梅子打下来。 “住手!” 这时,云初微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直直朝着翠儿看过来,目光清而冽。 翠儿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自从一个月前姑娘落水再醒来后,就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姑娘的眼神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心虚和害怕。 可转念一想,太太是因了姑娘才受的伤,照顾不了郑老太太,本就合该姑娘去帮忙招呼着,自己这趟过来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翠儿挺直了脖子,轻蔑地扫一眼云初微,“姑娘的丫鬟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竟敢诅咒太太,怎么,我身为太太的贴身丫鬟,还代替太太教训不得她了?” 云初微慢慢站起来,脚步轻挪移至二人跟前,嘴角勾出一抹笑,自翠儿手中拿过鸡毛掸子掂量了两下就毫不犹豫朝着梅子身上打去。 梅子后背生疼,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初微,眼眶泛红,声音委屈,“姑娘……”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分明是太太的丫鬟翠儿先来挑事,她听不下去才会出口反击的。 可是,姑娘为何要打她? 云初微眼神发冷,看了梅子一眼,“南凉礼教森严,尊卑有序,你不过一个小小丫鬟而已,竟敢未经主子允许就擅自开口,大声嚷嚷,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云初微给梅子定的罪是“未经主子允许擅自开口说话”,而并非翠儿嘴里说的“以下犯上,诅咒太太”。 梅子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闪烁了片刻,当下明白姑娘约莫是打算做一场戏了。 于是马上配合着抽泣两声,“姑娘饶命,奴婢知罪,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翠儿虽然不明白云初微为何要打自己的丫鬟,但看见梅子生生挨了重重的两大鸡毛掸子,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云初微下手重,梅子后背的确很疼,再加上她贯会做戏,当下泪珠儿就不要命地往地上砸,不多一会儿便哭肿了眼睛,求饶声不断。 云初微停了手,看向翠儿,笑说:“梅子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平素说话随性了些,今日更甚,竟敢越主先发言,实在该罚。翠儿你看,我这样罚她,你可还满意?” 得了云初微的奉承,翠儿下巴又扬高了几分,“马马虎虎吧!” 说完,恶狠狠瞪了梅子一眼,“小蹄子,往后说话注意着些,否则胆敢再犯,就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便宜你了,我定禀了太太将你发卖出去,看你还如何嚣张!” 云初微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么说来,翠儿是对我的处罚感到满意了?” “还行。”翠儿抚了抚手腕上郑氏赏给她的镯子,一脸的傲然和高高在上。 云初微状似松了一口气,看向梅子,“听到了没,太太的贴身丫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还不赶快去煮绿豆粥伺候着郑老太太?” 梅子连连应声,提着裙摆迅速去了小厨房。 翠儿心道,云初微倒是个识相的。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她转身要走。 “站住!” 云初微不咸不淡的声音传到翠儿耳朵里,无形中带着一股慑人的冰寒,翠儿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两下,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先前的傲然姿态。 “姑娘还有事?” 云初微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对我处罚梅子的方式倒是满意了,可我对你却不怎么满意。” 翠儿一怔,还未及反应,云初微就抬起手,狠狠一大巴掌掴在她娇俏的小脸上。 翠儿“哎哟”一声,半边脸颊高肿。 瞥见对面屋子里郑氏躲在帘子后偷看,云初微挑眉过后,特意抬高声音,“我方才就说了,南凉礼教森严,尊卑有序,你这贱婢要进主子屋,连门都不敲一下算怎么回事?” 翠儿脸色泛白,神情呆滞,以前她进云初微屋子的时候也从来不敲门,直接就来的,从前都不会多说一句的云初微,今日竟打算揪着这点不放了? 翠儿将将回神,云初微就猛地抬起另外一只手,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掴在翠儿脸颊上,“尊卑有序的意思是,丫鬟在主子跟前只能自称‘奴婢’,你一进来就‘我’个不停,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没把我爹放在眼里?太太是大户人家来的,这些礼节她最懂,你若是想不明白,大可以回屋去问问太太,究竟是不是这个理儿!” 翠儿被堵得哑口无言,怔然过后捂着脸回对屋哭诉去了。 小厨房距离云初微的屋子不远,所以方才发生的一切,梅子全都听到了,一时只觉心中畅快,暗暗为云初微叫绝。 果然,姑娘落水一回再醒来,性子与从前大不相同,变得更硬气了。 云初微擦了擦手,重新坐回竹榻上安静看书。 她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一缕幽魂,原主也叫云初微,是家里的独生女,今年十五岁,刚及笄。父亲云正年轻时候参过军,后来不慎受重伤提前退役来了杏花村,几年的休养,伤好的差不离了,走路却有些跛,旁的大事做不了,好在他箭术不错,便发挥所长走上了打猎之路。 如今在杏花村这一带,云正早已是出了名的猎户,性子耿直忠厚,颇得村民们敬重,再加上云正长得器宇轩昂,所以尽管现年三十有余,中意他的年轻姑娘还是不少。 云初微这位年仅十七的继母郑氏便是其中一位。 郑氏娘家是镇上的商户,比起杏花村的村民来说,绝对是富贵人家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云正扛着猎物去镇上卖,被外出逛街的富家小姐郑氏看中,回去就央着她母亲托人四处打听,得了准确消息后又暗中托了媒人来探口风。 云正是个老实巴交的古代男人,骨子里虽无一夫一妻的先进思想,却也不愿委屈了宝贝女儿,于是在郑氏这件事上与原主商议过。 原主表示,虽然很不喜欢爹爹娶后娘,但爹爹还这么年轻,总得有人陪他到老,最终点头应了。 十七岁的郑氏就这样来到了云初微家。 由于她年岁小,很多事情难以考虑周全,云正便宠女儿似的待她。 云正对郑氏没什么要求,就是希望年岁与女儿差不离的她能与云初微处得来,顺便帮他照拂照拂云初微,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在很多方面不方便教授女儿,也教授不来。 郑氏却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她总觉得云正更宠云初微这个女儿,曾有一段时日嫉妒得发狂,一个月前更是起了坏心,趁着云正不在,想把云初微绑去镇上送给去年死了原配的王员外做填房,原主自然不肯,结果两人在半途发生了争执,原主不慎坠湖死了,再醒来时,这副躯壳里就装了影后云初微的灵魂。 郑氏也在那场争执中受了点轻伤,她从小就娇生惯养,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委屈,于是在云正面前哭了几日把事情闹大,弄得左邻右坊都带着鸡蛋米面过来探望她。 一有人来,郑氏就端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脸,责怪自己对微姐儿照顾不周,让微姐儿长了性子与她这个长辈发生争执。 如此这般的话语一出,众人自然将矛头指向云初微。 梅子曾为此气得咬牙切齿。 今日更甚,郑氏竟暗中通知了她老娘郑老太太过来,那老太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来就打算给云初微一个下马威,所以先前才会遣了翠儿过来对着她一顿颐指气使。 其实这天算不得热,郑老太太也不稀得喝他们家的绿豆粥,她就是想挫挫云初微的锐气给自家女儿涨涨威风。 云初微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故而等梅子端着绿豆粥出来的时候,她示意,“送一碗去对屋给郑老太太,其余的,都端去给看门的旺财消暑。” 梅子不解,惊愕地张了张嘴。 云初微道:“你别问那么多了,我自有考量。” 郑老太太明显冲着她而来,如若她在这种时候示弱,那老太太必还会来第二次,云初微素来喜欢利落,与其给自己留隐患,倒不如直接正面交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梅子不敢问了,端着绿豆粥去了对屋。 郑老太太一见只端了一碗过来,立刻竖起眉毛,“怎么没有你们家太太的份?” 梅子轻咳两声,按照云初微教她的话一本正经道:“回郑老太太,我们家姑娘说了,看门狗旺财守了一天,口干舌燥,正需解渴,这些绿豆粥原是给旺财煮的,谁料老太太会突然想喝,姑娘再三思量下才让奴婢匀了一部分送过来,您快请尝尝味道。” 郑老太太一听,一张老脸霎时绿了。 ------题外话------ 特别备注:女主穿越前没谈过恋爱、拍过任何亲热戏,全是替身代的,所以初吻还在 新文占坑,等《女相》完结以后就开始连载,小可爱们,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哟(* ̄3)(ε ̄*) 第002章 耀武扬威 郑老太太阴着脸一骨碌从女儿的暖炕上跳下来,趿上鞋推开梅子就阔步往外跑。 云家这个小院不算大,但也分了个内外院,内院就云初微和继母郑氏两个,因屋子小,便各住了东西二屋,依着辈分,郑氏住东屋,云初微住西屋。郑氏的两个丫鬟翠儿和环儿宿在耳房,梅子则是宿在云初微西屋的外间。 因此,东西两屋间只隔了两丈宽的中庭,挑开帘子便能碰面。 郑老太太冲出来,三两步就站到了西屋外,扯开嗓子喊,“云初微,你给老娘出来!” 屋内云初微仍懒卧在竹榻上,听到郑老太太的声音,不禁失笑,摇了摇脑袋后慢吞吞放下书,再慢吞吞趿上鞋子,最后慢吞吞走出去挑帘。 她因落水久病初愈,面色略显苍白,外着石榴红缎面对襟褙子,里为素色滚边襦裙,头上斜插一支振翅欲飞的虫草步摇,这是及笄日云正特地去县城里买来送给她的。 虽是自小在乡下长大,云初微却从未像村上的其他姑娘那样下地干过一天活,云正一直把她当成千金小姐来养,好吃的好穿的,全都紧着她来,因此她皮肤较为白皙,一双眼睛极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像落了满天的星子在里头。 郑老太太见了,脸色愈发不好,心中直骂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竟生出如此标致的小蹄子来。 云初微的生母,云正从未提及,杏花村更是无人见过,原主也是偶尔从村东头刘婶口中得知当初云正是抱着襁褓中的她来到杏花村的,她的生母并未跟随,云正又寡言少语,因此鲜少有人晓得他的过往。 定了定神,云初微对上郑老太太恼羞成怒的脸,唇边笑意勾深,“外祖母长我两辈,您这么喊,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郑老太太一呛过后,眼珠子瞪得快鼓出来,“谁是你外祖母,你少跟我套近乎,我问你,方才骂谁是狗呢!” 云初微轻挑眉梢,“老太太何时听到我骂您了?” 郑老太太端着一副尖酸刻薄的冷笑,“我再问你,你那绿豆粥,给谁煮的?” 云初微下巴稍稍一抬,语声也淡,“门上那只大黄狗旺财,自晨间便一直守门至今水米未进,我念其辛苦,给它煮碗绿豆粥消暑,这本是小事儿,却还得劳烦老太太亲自来过问,我们云家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是在变相指摘郑老太太平素在家指手画脚也便罢了,来了女婿家竟还多管闲事。 郑老太太一听就急眼,“云初微,你那是什么态度!” 云初微眼神凉淡,“粥我原是打算给旺财煮的,东屋那边却派人过来说老太太您也要喝,我虽有心阻止,可您毕竟是长辈,长辈说的话,我这做小辈的也没道理驳回去不是?您坚持要喝,我就让丫鬟给匀一碗送过去,这有什么错?” “那是给狗吃的,你怎么敢让人送来给我!”郑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鼻孔冒烟。 云初微笑了,“老太太这话恰恰问在点上,那粥既是给狗吃的,你怎么还好意思让人过来抢?” 郑老太太吃了闷亏又被云初微当众下面子,脸上红一阵黑一阵,难看到极点。 云初微抢在老太太开骂之前冷笑,“再者,这粥是放在砂锅里小火慢熬出来的,人也能吃。我就奇了怪了,旺财吃了粥能好好看门,怎么老太太吃了就怒气冲天跑过来找我发火?” 一番话暗讽那粥给郑老太太吃了还不如给狗来得有用。 老太太原本刚退下颜色的脸再次一沉,指着云初微劈头盖脸一顿骂,“云初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非得下脸子是吧?你大逆不道害得继母跌倒受伤这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可倒好,恶人先扬威起来了,看来今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打算把我这长辈放在眼里了。” 说话间已从墙角抄起一根粗长木棍,看那架势,似乎只要云初微再顶一句嘴,她就敢一棍子打下来。 梅子听到动静,着急忙慌地从东屋冲出来,想也不想就朝着老太太飞奔过去,梅子干惯了体力活,浑身劲儿大得惊人,死死钳住老太太的手腕后顺势将木棍抢过来扔远,瞪着郑老太太恶狠狠道:“老太太是打算跑到别人家里来欺负小辈了是吗?可别当我们家没人了,要想动姑娘,先过我这一关!” 都被人踩到头上来欺负了,梅子哪里还能管得了什么主仆尊卑,先护住姑娘再说。 郑老太太眼一瞪,“你算个什么东西!” 余光一扫,对着郑氏的另外一个丫鬟环儿命令:“给我把这目中无人的贱蹄子给拉开!” 环儿一揽袖子,小跑过来,奈何使了浑身解数也没法撼动梅子分毫。 郑老太太见梅子不肯松手,忙又给环儿递了个眼色。 环儿会意,嘴巴一张就想咬在梅子手臂上。 云初微眼疾手快,迅速将环儿拽开,顺手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木棍朝着郑老太太这边走来。 郑老太太脊背一凉,睁圆双目,脸色煞白,说话有些抖,嘴上却硬,“你最好别乱来,这个家里,我女儿才是女主人,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初微将木棍放在手中掂量片刻,嘴角笑意款款,“老太太好生威风,跑到女婿家来耀武扬威了?关于太太跌倒受伤这事儿,我一张嘴也说不清楚,官府倒是个讲理的好地方,与其让您一个长辈跑来我家里大吵大闹传出去没脸,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咱们去县上见官,个中究竟,县太爷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届时孰是孰非,也好让村里人都睁大眼睛瞧清楚,到底是我这个继女不孝,还是太太这个继母不慈。” 郑老太太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唰一下全白,云初微险些被郑氏给卖到镇上这事儿,她也是方才从郑氏嘴里知道的,这种事要真去见官,到时候可就丢底了。 左右权衡片刻,郑老太太打算讲和,正待开口,内门处就传来一把浑厚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题外话------ ^_^今天开始连载啦,简介里面男主名字改了一下,到时候出场,亲们别说不认识哟。 然后还是老话,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吧! 第003章 魅力不浅 闻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内门处,就见那头站着一人,着浅褐色粗布短打,相貌堂堂,眉眼英俊。 此人正是云初微的父亲,云正。 他手里提着一扇猪肉和几斤米面,背上背着打猎用的弓箭和沾了血迹的捕兽夹,显然刚打完猎去镇上卖了钱买食粮回来。 做着乡人的活计,散着军人的气韵。 这是云初微对原主父亲的印象,纵然他穿得简单了些,却并不显得粗鄙,身外俗物,到底没能把他多年从军的飒爽英姿掩饰分毫。 这般与乡下人格格不入的姿容和气质,正是吸引郑氏哭着喊着要嫁的头号原因。 只一听相公回来了,站在东屋帘子后偷看偷听的郑氏便再也站不住脚,迫不及待出来迎接,娇俏的面上满是羞赧色,站在云正跟前欠身,声音娇婉如莺啼,“相公。” 云正的视线从郑氏身上淡淡挪开,转而看向西屋那头手拿木棍的云初微以及被梅子扣住手腕的郑老太太,眉峰一拢,声线略沉,“微微,既是你外祖母来了,怎的不请进去喝杯茶?” 郑老太太一听女婿偏向自己,心中顿时舒坦不少,哼了一声后把梅子的手捉下来。 梅子极不甘心,张了张口,本想说句什么,却被云初微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郑老太太扫了云正一眼,眼底带着些许不屑,若非当初女儿死活非要嫁,她怎可能同意这门亲事,云正带着个拖油瓶云初微不说,家中还清贫简陋,仅有几亩薄田,云正又不肯委屈宝贝女儿下地干活,平素都是他自个儿带着外院守门的赵老头去打点田里的农活,空闲时就上山打猎,再去镇上或者县城里卖钱回来贴补家用。 云正宠女儿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从不肯怠慢半分,吃穿用度竭尽所能给好的,把云初微养得跟个千金小姐似的,整个杏花村,谁不知道她云初微比镇上大户人家的小姐还矜贵? 由此可见,云正把一半多的收入都花在云初微身上了,他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去关照娇妻? 郑老太太越想越觉得火大,当下看云正的眼神也就变了味道,冷哼一声后叱骂,“好你个云正,你当初去我们家接亲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一辈子好好照顾青儿,结果就给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指着郑氏曾崴了脚擦破皮的地方,郑老太太声音更尖锐,“你今儿要是不给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娘。”郑氏轻轻拽了拽老太太的衣袖,压低声音,“你少说两句,相公这才打猎回来,累着呢!” 云初微听得此言,心中直想笑,郑氏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可真够恶心的,知道云正累,她还不早早做饭烧菜泡茶等着,非得等人家回来了才站出来说两句面上话,几句话能顶得上一顿热乎饭菜来得实在么? 想到这,云初微吩咐一旁的梅子,“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厨房做饭。” 梅子面露忧色,“姑娘,奴婢担心一会儿……” 云初微晓得她要说什么,点了点头以示安慰,“放心,有我爹在,她们母女不敢把我如何。” 虽是不完全放心,但梅子深知老爷饿了一天,如今没个人去做饭可不行,斟酌了一下,她小声道:“姑娘,您当心,奴婢这便去厨房了。” “嗯。” 梅子走后,云初微上前来,笑看着云正,“爹,累了一天饿了吧?女儿已让梅子去厨房做饭了,您先进屋喝着茶,稍待一会儿就好。” 说着,她伸出手打算从云正手里接过猪肉和米面,却被云正巧妙躲开了。 瞧见女儿这般乖巧,云正眉头舒展开来,面上也染了些许笑意,声音渐次温和,“这猪肉满是油,仔细一会儿脏了你的手,我自己拿进去就好。” 郑老太太一听云正不答自己的话,反倒是最先关心那个小贱蹄子,她全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叉腰拦在云正跟前,横眉竖目,“什么意思,云正你什么意思?你女儿是人,我女儿就不是人了是吧?有你这么偏心的吗?” 云正了解这位岳母的泼辣性子,他之所以娶郑氏,就是看在郑氏年岁与云初微差不离,两人相处代沟小的份上才会将其迎进门,但对于郑老太太,他内心是没什么好感的。 不过没好感归没好感,他既娶了她的女儿,这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 展颜一笑,云正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我这不也没让青儿做什么吗?至于她受伤的事,我都了解过了,纯属意外,当天我就亲自去镇上请了大夫来看过,这不,将养了一个月呢,昨儿大夫还说已经痊愈能下地走动,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的,您要不信,大可自己问问青儿。” 郑老太太斜眼睨过来。 郑氏早就被云正伟岸挺拔的身躯和说话时的温和语气迷得神魂颠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接收到老太太的目光,她往云正身边靠了靠,怯怯地道:“娘,我已经痊愈了的,大夫都说不妨事,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郑老太太气得两眼上翻,险些厥过去。 她就知道自己这个性子软懦的女儿是株墙头草,只要那云正说一两句中听的,她女儿马上就能捧着一颗热乎乎的心贴上去,简直气死她了! 老太太颤手指着郑氏,“你你你”个半天也没说完一句利索话,最后含恨甩袖出门。 原就是郑氏请她来收拾云初微这个小贱蹄子的,不想云正一回来,郑氏马上换了一副嘴脸,那娇娇怯怯的模样,不知被云正灌了多少迷魂汤。 一想到女儿那副模样,郑老太太就觉得脸都丢尽了。 对着云家大门哼哼几声,郑老太太领着候在外面的婆子迅速离开了杏花村。 云初微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目送着郑老太太离开,再回来时,只见郑氏挂着满脸笑,从云正手中接过猪肉和米面,看那样子,似乎是想亲自下厨去了。 云初微挑眉暗忖,云正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成熟美男子,竟把郑氏给迷成这般模样,足见魅力不浅。 有这样一个长得好性子更好的爹,她这半路来的女儿心里头也隐隐觉得骄傲。 第004章 父女谈心 云正在家,郑氏便安安分分,就连性情都温软不少,故而这顿饭吃得很顺利。 饭后,云初微打算带着梅子出去遛遛,不想刚出门就碰见云正站在外头。 云初微面上掠过一丝惊讶,“爹,您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云正对云初微招了招手,“微微,你过来。” 云初微让梅子候在原地,她往前走了几步。 云正从袖袋里掏出几角碎银递给她,笑着说,“把这个收下。” 云初微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直摇头,“爹,我不能要您的血汗钱。” 云正赚这几个钱有多辛苦,原主是亲眼得见过的,由于腿脚不利索的缘故,很多时候他会弄得满身伤,十天半月都不能好。 来到这个世界一月之久,她和郑氏共同养病这段时日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云初微早就打算过要自己想办法赚钱,不能再当米虫,前面一个月是身不由己,如今她已经恢复了,就断然没有再向爹伸手要钱的道理。 云正见她不肯收,愈加放软了语气,“微微,你今年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爹呢是个男人,很多方面没法帮到你,唯独这银子,爹断不能亏待了你,缺什么,你就挑个时间带上小丫鬟去镇子上买,这地儿离家近,让你赵伯赶牛车送你们去,我也放心。” 云初微明白云正的心意。 自原主记事起,奶娘就没了,云正待她一直无微不至,生恐哪一处做得不周到,为此还特地去请教了村里不少妇人,家里虽清贫,云初微手中却从未短缺过零花钱。 那些年,同龄孩子没有的玩具,云初微有,同龄孩子穿不起的衣服,云初微穿得起,同龄孩子跟随父母下田干农活,云初微就待在家里捣鼓云正给她买的纸墨笔砚,闲暇时也学女红刺绣,这些都是云正省吃俭用攒下银子来给她置办的。 云正常言:“咱们家微微和村里那些孩子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原主总会歪着脑袋笑问:“爹爹,微微和他们哪里不一样呢?” 云正每每长叹一声过后抚着她的小脑袋,意味深长地道:“微微天资聪颖,心地善良又孝顺,长大后必是个好姑娘,爹爹要把你养得聪明又水灵,将来到了婆家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那些年,云正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仅有的肉块肉汤留给她,奶娘去得早,原主便是在父亲的呵护下这样一天天长大的。 想到这些,云初微鼻尖一酸,终是没忍住湿了眼眶,她仅穿越了一个月,却从这一个月卧病在榻时云正的悉心照顾以及原主记忆中父亲的无微不至感受到了父爱的伟大。 上一世,云初微幼年丧母,父亲续娶,为了能待在父亲身边,她一直暗暗忍了继母的苛待。 十四岁那年,父亲出车祸,继母改嫁,这个家彻底瓦解,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亲戚的白眼和避而不见让她看透了人性凉薄,也坚定了她踏入娱乐圈的决心。 终于,在出国回来的三叔帮助下,从学艺至出道,她用了十年一步步爬上影坛一姐的宝座,拿到影后金奖的那一日,三叔心脏病突发,终是没能等到和她道别就去了,云初微在病床前落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眼泪。 她演尽了戏里的种种悲欢离合,却再也演不回自己的人生。 原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活在别人的戏里,不想拍摄武侠剧吊威亚时出了事故,上天竟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还赐了她一份世间难得的父爱,她不是个贪心的人,能得重活一世,还得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如今甚至是以后想做的,是报答他,而不是无限制的索取。 “爹,这些钱您先留着,先前给我的,我都还没用完呢!”云初微敛了思绪,笑着说。 云正坚持要把碎银塞她手里,“微微听话,爹爹给你的,你就收着,姑娘家总少不了胭脂水粉和首饰,爹在这方面不是太懂,给你银子,你自己去看总方便些。” 云初微还是婉拒,“爹,今儿郑老太太来时您也看到了,那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若再让她捏了筏子,往后指不定三天两头就得上门来闹呢,您就听我一回,把这银子收回去,给太太买些补品堵住她的嘴,只要她这边不漏风,郑老太太也不至于吃饱了撑的大老远跑来找茬,我这边就更清静了,说来说去,最终也是为了我好。” 听到云初微这么说,云正忽然叹气,面露愧疚,“微微,爹爹对不起你,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娶了她。” “爹爹快别这么说。”云初微面上并无丝毫不满和埋怨,反而笑意柔婉,“我看得出来,太太她对爹爹是有心的,她本年岁小,偶尔任性了些也能理解,况且爹爹待她也不差,太太总有长大晓事的一天,将来的日子,必会更和美的。” 郑氏险些将她绑到镇子上卖给王员外做填房这件事,云初微不打算告诉云正,她不想云正为此劳神,更不想云正一怒之下休了郑氏,这种事传出去,云郑两家都没脸,况且,云初微打心底里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云正身边照顾他到老。 她毕竟是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将来的事,谁都料不准。 关于郑氏,云初微抱着既往不咎的态度,今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郑氏还是拎不清非得要招惹她,那她也不是软柿子,有的是办法让郑氏吃苦头。 “微微。”云正双眼蓦地红了,“你真是个好孩子。” 云初微笑颜更深,“爹爹,女儿今年及笄,就意味着长大成人了,该为您分忧的,太太那边,您多花点心思,她本性倒也不坏,莫因为我而坏了你们的夫妻情分。” 云正点点头,“好。” 语毕,又准备把银子塞给云初微。 云初微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咱先前不是说好了么,这些钱您收回去,胭脂水粉我不用,首饰的话,及笄那日爹爹不是刚送过我一件么,不缺的。” 见云正目光坚定,云初微眼眸一闪,“爹爹把这些都留着吧,就当是给女儿存嫁妆了。” 她本无心以此来做挡箭牌,但她太过了解云正的性子了,若不这样说,云正铁定还会坚持给她银子。 云初微是能自力更生的新时代女性,老天给她第二次生命,绝不是让她来当米虫的。 眼波轻轻漾了一下,云初微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商议的口吻道:“在家憋闷了这么久怪难受的,明天我想带着梅子去镇上转转,爹爹可一定得允了我。” 看她撒娇,云正不禁失笑,点头,“好好好,都允你。” 第005章 初次打脸 翌日,云正早早就下田去了,特地留下门上的赵伯送云初微去镇子上。 吃了早饭,云初微随意收拾了一下,唤上梅子,主仆二人出门来。 郑氏那边听到了动静。急急忙忙挑了帘子出来,“微姐儿!” 云初微脚步一顿,回转身来,笑问:“太太有事儿?” 郑氏攥紧绣帕,眼神带着几分质问和不满,“你是不是要去镇子上?” “嗯,买几本书。”云初微随口应了。 郑氏一听不是去买首饰,心中暗喜。 昨夜云正给了她好些银子,说这段时日受伤亏待了她,让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就是了,她当时一个劲追问云正那些银子到底是不是云初微拿剩下的,云正直道没那回事,可今儿一早她就听翠儿说云初微要去镇子上,心里头马上就堵了起来,直怨云正骗她。 如今问清楚了云初微的去意,郑氏总算舒坦了些,面上立即带笑,“我跟你们去。” 梅子拳头一捏,站了出来,却被云初微横臂一拦,先一步道:“太太也想去镇上买东西?” 郑氏故意咳了两声,拔高音调,“老爷心疼我首饰少,给我银子让我自己去挑,原想请你帮忙带的,可你毕竟自小在这乡野长大,想来也不识得什么珠宝首饰,我担心你傻乎乎上当受骗,被人给坑了银钱而不自知,索性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欺人太甚!”梅子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四字来。 姑娘的确是自小在乡野长大没错,可姑娘看过的书认识的字数不胜数,绝不比郑氏差,她凭什么这样看不起人! 梅子气鼓鼓,云初微却一脸的云淡风轻,她前世混娱乐圈时,里头的勾心斗角可比眼前这些复杂多了,眼下郑氏的几句冷嘲热讽,她还没放在眼里。 唇角一扬,云初微略略挑眉,“太太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自小在乡野长大,不识得珠宝首饰何为劣质何为上等,我这十五年,别的本事没长,光学会了看脸。” 被云初微这么打量着,郑氏莫名有些心虚,双脚不受控制后退了几步。 云初微笑意不减,“如今春季,太太的这张脸肤色干燥,明显是缺水,而你却整天往脸上涂抹添了乳油的面脂,乳油最容易堵塞毛孔,影响新陈代谢,再加上你早晚净面都没弄干净,故而,你脸上会长那些小颗粒也无可厚非了,这女人啊,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这张脸,一旦有了瑕疵,哪个男人见了还能提得起兴趣来?太太穿的是上好妆花缎,戴的是时兴头面,啧,只是可惜了,配哪儿?” 云初微说了一堆新鲜名词,郑氏虽无法全听明白,可云初微的意思她却是懂了。 合着说了这么半天,云初微是在嫌她丑,就算买了珠宝首饰回来,也没有漂亮脸蛋能配? 想通了这一茬,郑氏一张脸怒得涨红,指着云初微,“你说什么!” 云初微失笑,“太太不是要赶着去镇上买首饰么?天色不早了,咱还不启程?还是说,太太临时改变主意了?” 郑氏早就被她那番话气得胸口急剧起伏,面部肌肉微抽,说不出话。 她今早照镜子的时候的确是发现面上长了几个小颗粒,以前也不是没长过,原想着先扑粉盖上,过两日大概就能自己恢复,没承想刚出门就被云初微好一番讽刺,如今这局面,她哪里还有心思去镇上? 翠儿见自家主子被欺负得脸都黑了,她蹙了蹙眉,想站出来为太太讨公道,可一对上云初微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她马上觉得两边脸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昨日那两巴掌,她可都还记着呢! 翠儿平素嚣张惯了的人都不敢出面,环儿这样的怯懦小丫鬟就更不敢出来造次了,躲在郑氏身后,大气不敢出。 郑氏颜面尽失,却也拿云初微无法,含恨咬牙过后厉声对着翠儿和环儿吼道:“还站着做什么?回屋!” 目送着郑氏摔门进屋,云初微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身唤上仍旧处于震惊中的梅子,主仆两个出了门。 赵伯早就备好了牛车,细心地在上头放了软垫,待云初微主仆坐下,这才挥动鞭子慢慢启程朝着镇上行去。 梅子好久才缓过神来,惊奇地看着云初微,“姑娘,您如何晓得太太的脸是因为擦了面脂才会长小颗粒的?” 云初微淡笑,“书看得多,自然就知道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梅子,前世她三叔就是开化妆品公司的,她学艺期间没少去三叔家,也会随意翻阅他们家的书籍,久而久之,便懂了不少关于化妆品的知识。郑氏面上的小颗粒,也就是后世所称呼的“痘痘”,是因为面部清洁不够到位加上用错护肤品所致,这本是常识,奈何郑氏一介古人,她不晓得也正常。 梅子面上惊愕更甚,“原来书里还能学到这么些好东西呀?” 她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常听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今儿这么看来,多读书似乎还是有点用处的。 云初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学海无涯,书里面也不尽是之乎者也,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让人想不到的东西,你若是感兴趣,改天我教你识字。” 梅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猛摇头,“不不不,姑娘识字就好了,奴婢的职责是照顾您,用我一身的力气保护您的安危,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就开心。” 梅子是云正买回来后特地教授过腿脚功夫的丫鬟,为的就是让她能随身保护云初微,一般的小毛贼动不了她。 也正因为如此,云正才会放心让云初微带着梅子来镇上。 到达镇口,梅子携着云初微下了牛车。 云初微温声道:“赵伯,我们主仆过去那边转转,您去茶摊上坐坐吧,我们不会太久的,很快便回来。” 语毕,云初微自钱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赵伯。 赵伯一脸的受宠若惊,随后激动地道:“姑娘心真好,要去逛街还把我这糟老头子安排好,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铜板,我断不能受。” 云初微心知赵伯是个老实忠厚的,也不再强塞,马上递了个眼色给梅子,梅子心领神会,三两步跑去茶摊上,点了一大壶茶和几个馒头外加一碟酱菜。 云初微笑看着赵伯,“喏,吃食梅子已经点好,您要不去,可就白白浪费了。” 赵伯无奈,千恩万谢过了才肯过去就坐。 梅子付了钱回来,笑嘻嘻看着云初微,“姑娘,咱们去买什么?” 云初微心思略动,答:“先去看护肤面脂,一会儿你要喜欢,就给你买一盒。” 梅子一听,高兴坏了。 第006章 发现商机 云初微带着梅子走向第一家香粉铺子。 甫一进店,各种刺激香味扑鼻而来。 云初微不适地皱皱鼻子,四下扫了一眼。 这家铺子不算大,里头的货物却琳琅满目,面脂,头油,口脂,香粉,腮红等女儿家护肤上妆用的一应俱全。 此前原主也曾带着梅子来过镇上,但从未进过香粉铺,因而这是头一回。 女儿家哪个不爱美?梅子虽只是个小丫鬟,却也不例外,刚进门就紧张地攥着云初微的衣袖,一则是想跟紧姑娘以防一会儿人流混杂走丢,二则是雀跃紧张之故。 见梅子满含期待的双目锁在一盒方形面脂上,云初微暗暗失笑,指着那盒面脂问:“掌柜的,这个怎么卖?” 掌柜的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说话也客气,“姑娘,这个三十文钱一盒。” 梅子一听,顿时惊呼,“天!三十文?” 老爷买她回来的时候,临走前人牙子送给她的那一盒也才十文钱而已,她一直没舍得用,宝贝儿似的藏着,每次都得等有机会随姑娘出门时才肯搽一点。 如今这一盒就要三十文,那得买多少白面馒头肉包子啊? 不行不行,这也太贵了! “姑娘,咱不要了。”梅子拽着云初微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云初微好笑,“怎么不要了?” 梅子轻轻抿唇,“这也……太贵了些。” 与其花三十文冤枉钱买一盒可有可无的面脂,还不如再添些去买好看的布料给姑娘做薄衫,就快入夏了,暑气渐浓,姑娘素来畏暑,衣裳太厚实可不行。 穿越这么久,云初微多少对梅子有些了解,这丫头最是心疼钱,有回上街不小心弄丢了一枚铜板,回到家颓丧半天,连饭也吃不下。 梅子总说:太太是个吃闲饭的,在娘家时大手大脚惯了,花钱没个度,姑娘又还小,全家上下都靠着老爷一人打猎种田赚收入,这钱,自然是能省则省,咱开不了源,总得节流才是,老爷和姑娘待奴婢不薄,奴婢是个粗人,做不了别的,除了照顾姑娘保护姑娘之外,也只能帮主子们省一文是一文了。 梅子是个会过日子的忠心丫头,云初微打心眼里喜欢她,今次来镇上,本就是为考察当地化妆品优劣趋势的,云初微来前就想好要给梅子买样东西,她看得出来,梅子心里是很想要那盒面脂的,奈何被价钱所慑才不得已打了退堂鼓。 穿越一场得个如此忠心的丫头,莫说三十文钱,便是三百文,她今儿也得把这盒面脂买下来送给她。 眼眸闪动了一下,云初微笑看着梅子,“既然你说不要,那咱就不要了,走吧!” 梅子舒心一笑,跟着云初微走出铺子。 主仆两个坐在街角的榆树下纳凉。 云初微甩手扇着面上的细密热汗,“梅子,我口渴得紧,不如你去赵伯那儿端碗茶过来给我解解渴,如何?” 梅子听罢,马上站起身来,“姑娘稍待一会儿,奴婢很快就回来。” 云初微递了几枚铜板给她。 梅子接过,迅速去了镇口赵伯所在的茶摊。 云初微见梅子走远,她一闪身进了方才所看的第一家香粉铺,把梅子看中的那盒面脂给买了下来。 梅子再回来时,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粗陶茶碗,里头的茶水并未洒出半滴,“姑娘,茶来了。” 云初微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梅子站在一旁,眼风轻轻扫过来,只见饮茶的美人雪白肌肤因出汗而透出点点晶莹,让粉霞似的香腮看起来剔透莹润,她喝得缓慢而优雅,仿佛粗陶碗里盛的是琼浆玉露。 若有路人瞧见,定会被这一幕彻底吸引住。 梅子从来都知道姑娘长得好看,但她却觉得今儿的姑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 难怪老爷自小就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姑娘,这般姿色,与顺天府的官宦小姐不遑多让,将来必能寻个好婆家。 饮了茶,梅子忙递上绣帕给云初微擦嘴,待梅子还了茶碗,主仆二人才继续去考察余下的两家香粉铺。 三家铺子,云初微没用多久就彻底逛完,也大致了解了铺子里的货物。 这个时代并无蒸馏提取技术,头油,面脂,香膏等物大多采用古埃及人发明的油萃法——将花朵浸泡在层层动物脂肪间,通过溶解释放出香味。 用油萃法做出来的面脂也不是不可用,但得分季节,再加上每个人的肌肤性质不一样,随意乱用,恐会适得其反。 这是个很大的弊端,也是她的商机。 倘若她能根据季节成功做出不同肌肤性质的面脂来,想必会在市场上引起一阵不小的热潮。 心中打定了主意,云初微眉眼间便一片朗然,唇边隐约一抹浅淡笑意。 梅子很是纳闷,“姑娘,是否镇上的香粉入不得您的眼?若真如此,那咱今儿先回去吧,改天去县城里看,县城很大的,香粉铺不计其数,想来总有一家能得您青睐。” 云初微顺势一笑,“镇上的这些香粉,确实入不得我的眼。” 梅子也跟着傻笑,“奴婢说什么来着,小地方的东西,哪能适合姑娘这细皮嫩肉的,咱还是改天抽空再向老爷知会一声去县城里吧!” “无需这般麻烦。”云初微向前走着,淡淡地道:“这些东西,咱们也能自己做。” 梅子一下张大嘴巴,“什……什么?自己做?” 姑娘何时学得自己做香粉的活儿了,她为何不晓得? 云初微见她呆住,不由伸手拽了她一把,“快走吧,赵伯等好久了,赶明儿我教你做。” 姑娘的话,梅子从不会怀疑,当下听得心潮澎湃,满脸激动,“好呀好呀。”倘若能自己做,那岂不是得省不少银子? 赵伯早已在牛车旁候着,见到云初微和梅子走过来,面上挂着笑,“姑娘这么快就买好了?” 云初微两手空空,笑说,“没瞧上中意的,改天吧!” 坐上牛车以后,云初微从袖袋里掏出先前买的面脂来递给梅子,“这个,送给你的。” 梅子一眼认出来此物正是自己先前看中那盒价值三十文钱的面脂,她惊呼,“姑娘,您怎么又给买回来了?三十文钱诶,这也太贵了,不行不行,咱回去退了。” 云初微失笑:“买都买了,你若不喜欢,就扔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梅子马上宝贝似的捏紧,一脸肉疼,“这可是花钱买的,哪能说扔就扔?” “这不就对了?”云初微睨她,“我钱都花了,你总不能让我白做人情吧?” 梅子悻悻吐舌,“奴婢长这么大,就只用过一罐面脂,那是跟着老爷来云家的时候人牙子打发的,只值十文钱,三十文钱的面脂,奴婢连想都没想过。” 云初微眸中波光微漾,“护肤品贵在合适与功效,倘若搽在脸上没用,便是一两银子一盒,那也都是白花钱,放心吧,等往后咱们自己做出来效果好的,不花钱也能天天用。” 第007章 偷鸡不成 到家时,云正早就回来了,见到云初微空着两手,有些不解,“微微,你今日去镇上没买到喜欢的东西吗?” 云初微顺势点头,“暂时没瞧上,改天再去就是了。” 云正轻舒眉头,“快过来吃饭吧!” 云初微没说什么,净了面就过去东屋。 东屋外有一间小抱厦似的屋子,紧挨着主房和厨房,专供吃饭用的。 云初微过去的时候,郑氏已在里头就坐。 这顿饭是郑氏亲手做的。 见到云初微,郑氏马上联想到早上之事,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恨意。 云初微淡瞥郑氏一眼,翘了翘唇没说话,这个女人大概是早上真被打击到了,故而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愣是把那几个小颗粒给盖得看不出来。 然而这个时代的香粉并不防水,郑氏先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没发现自己面上的妆已经被热气熏蒸花了。 云初微是个“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的人,但也分情况。眼下郑氏看她的眼神虽有些凶巴巴的,可念在她忙活了一顿饭的份上,云初微便也大度些,暂且不与她计较。 见到云正进来,郑氏敛了面上戾气,转瞬化身温软小绵羊,“相公快这边坐。” 云正坐下后,询问了几句关于云初微今日去镇上之事,云初微只道自己没看上喜欢的东西故而随便转转就回来了。 云正不疑有他,“想是镇子太小,东西也不多,微微,改天爹亲自带你去县城,咱去那里买,如何?” 郑氏捏筷的手紧了些,“老爷,微姐儿不过是这段时日在家过分憋闷今儿才想到要去镇上散散心的,没买到就没买到呗,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您要得下田还得打猎,多忙啊,哪里抽得出空闲来陪微姐儿去县城?再说了,县城大,人流混杂,万一微姐儿要出点别的事儿,您还不得担心死?” 云初微听得出,郑氏是不想云正把银钱都往她身上花,刚好她近段时日也不想去县城,索性笑说:“太太此言有理,县城人多,我又刚恢复没多久,不太适合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爹您就别操心了,我若真的想去,定会跟您说的。” “那好。”云正点点头,“咱们吃饭。” 与郑氏的眼神官司到此为止,云初微暗暗失笑过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 梅子一直把云初微要自己动手做面脂的话放在心上,故而翌日早早就起床了。 伺候云初微梳洗过后笑嘻嘻问:“姑娘可还记得昨儿说过什么话?” 云初微一愣过后笑开来,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这鬼灵精的小丫头!” 梅子嘿嘿两声,“需要用到什么,姑娘只管吩咐,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云初微想了想,问她,“有没有芦荟?越新鲜的越好。” 梅子挠挠脑袋,一脸纳闷,“何为‘芦荟’?” 云初微眯眼,莫非这个世界并没有芦荟?还是说,芦荟有别的喊法? 自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关于芦荟的别名,云初微道:“我说的这种东西,叶子特别厚,上面有小刺,里头的瓤子为半透明微黄色,又叫象胆,有没有?” 云初微一说象胆,梅子双眼登时就亮了,“隔壁吴婶家门前栽着一盆,与姑娘说的很是相像,您要不亲自去瞧一瞧?吴婶和咱们家有往来,关系也好,姑娘若真需要这东西,只要您说一声,吴婶不会不给的。” 云初微随着梅子去了隔壁吴婶家,确定那东西就是芦荟之后非常客气地和吴婶打了个招呼并说明来意,吴婶家有两个儿子,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肚皮不争气,因而平素把对女儿的那份喜欢都落到云初微身上来了,听到她想要门口那盆象胆,吴婶二话没说就点头同意。 “微姐儿,有空来我们家坐。” 吴婶笑着向她挥手。 云初微谢过之后笑笑,“嗯,会的。” 主仆两个捧着那盆芦荟回了西屋。 吩咐梅子找来纱布放于沸水中煮过之后晾干,云初微取来一个小陶罐和一把刀,先切了芦荟根部倒置,待里头的大黄素流出以后再用清水冲洗,随后去皮。 梅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初微手中的芦荟,满面惊奇,姑娘真能用这东西做出面脂来? 刚取下来的芦荟非常鲜嫩多汁,那剔透莹润的瓤子让云初微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植物,瓤子竟比她前世见过的所有芦荟都要漂亮,汁水满满,一看就营养极高。 剔净瓤肉上面的筋,云初微将其放入小陶罐内,一遍一遍地用干净水浸泡冲洗瓤肉,一刻钟后倒了水取出瓤肉,放入已经简易消过毒的纱布内捣碎,让浓稠的汁液流入陶罐。 鲜榨出来的芦荟汁是不能直接往脸上涂抹的,必须经过一定的加工以及凝冻才行,然而这里没有冰晶形成剂和乳化剂,唯一能让芦荟汁凝冻起来的,只有油脂。 云初微盖好陶罐的盖子以防灰尘落进去,问梅子,“厨房有哪些食用油?” 梅子答:“有猪油,芝麻油和杏仁油,姑娘要哪一种?” “杏仁油。”云初微道:“你去取些过来。” 梅子很快就按照云初微的吩咐舀了一小勺杏仁油过来,云初微将杏仁油倒进芦荟汁里不断搅拌,待两者混合以后才长吁一口气,坐在小杌子上微微喘息。 梅子紧张问:“姑娘,如何了?” 云初微冲她笑笑,“咱没有做面脂的专业工具,只能暂时做简易的,待凝冻以后差不多就能用了。” 这个简易的芦荟胶只是初步试验,若真有效,后续她还会改进配方,尽量往高端方向靠近,若不成功,便只能另寻他法了。 主仆二人的对话被躲在外头的翠儿尽数给听了去,回到东屋,翠儿便把云初微的原话告诉了郑氏。 郑氏一听这小蹄子竟会自己做面脂,当下又是好奇又是嫉妒。 翠儿眼珠一转,坏主意出,“太太,那盒东西被她们藏到背阴的柴房去了,要不要奴婢去偷偷弄一点来?” 郑氏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你仔细着些,别被她们发觉了,我倒要看看,云初微这个乡野村妇能做出什么稀奇物事来。” 当天夜里,翠儿就轻手轻脚去了柴房,把云初微的那罐芦荟胶给偷偷抱回东屋。 郑氏接过打开以后,见到里头半凝冻的晶莹剔透芦荟胶,双眼一亮,忙取了些出来搽在手背上缓缓推开。 芦荟胶比她用过的任何面脂都要有效果,搽在手背上就跟裹了一层莹润剔透的水晶似的,润滑无比,气味也清淡好闻。 郑氏立刻就喜欢上了,吩咐翠儿,“再多取些出来,我往脸上试试。” * 次日。 云初微还没醒,就听到外头传来郑氏尖锐的叫喊声,“云初微你个害人精,给我滚出来!” 第008章 铺面做赌 外间梅子闻声,迅速惊坐起来,趿上鞋就往里间跑,瞧见云初微还在熟睡,梅子放轻声音,附在她耳边低喊,“姑娘,姑娘快醒醒。” 云初微缓缓睁开眼,其实郑氏那破嗓门早就传入她耳朵了,只是想着难得睡个好觉,不想被郑氏给坏了心情故而没有在第一时间起床罢了。 揉了揉惺忪睡眼,云初微抬眸看着梅子,“怎么了?” 梅子面色不大好,恨声道:“东屋那头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大清早的就来门外叫魂了,姑娘若是不出去,太太怕是不会消停。” 云初微了然,眉梢一挑,穿上衣服下了床,松松绾了发后不疾不徐地走向外间推开门。 郑氏一扬嗓子,刚出口就被云初微的开门声给打断。 见她一身的慵懒姿态,郑氏怒火就蹭蹭蹭往头顶冒,“云初微,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在那破罐子里放了什么?” 云初微只一抬眸,便对上郑氏满是小红疙瘩的一张脸。 郑氏本生得清秀,然而今日的样子,却非得要用“面目全非”四字才足以形容。 云初微心思玲珑通透,才听到郑氏提及“破罐子”,心中便已大致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是郑氏让人偷了她的芦荟胶往脸上搽,如今起了副作用,便迫不及待来找她这个正主兴师问罪了。 半边身子懒懒斜倚在门框上,云初微做出一脸纳闷的样子来,“太太此言好生奇怪,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破罐子,我又在里头放什么了?” 郑氏早就因为毁容气昏了头,当下哪里还有理智去想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云初微要害她”这一个念头。 一想到此,郑氏胸腔中的恨意便翻江倒海,眼刀子恨不能把云初微给活剐。 翠儿一撸袖子站出来,尖着嗓子道:“太太的脸就是因为沾了你们做的破玩意儿才会变成这样的,这件事,姑娘得给个交代吧,否则毒害继母的名声传出去,姑娘的脸上也不好看。” 偷了别人的东西还骂人家东西不好反过来兴师问罪,云初微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冷笑一声,云初微看着翠儿,“你说的‘破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翠儿含恨道:“就是你们放在柴房里的罐子。” 云初微挑眉,“你怎么知道那东西是我的?” 翠儿一噎,铁青着脸看了一眼身后的郑氏,在对方的点头示意下偏转头恶狠狠道:“我昨儿看见你们放进去的,再说了,柴房里除了柴禾就没别的东西,老爷和太太断不可能往里面放罐子,不是姑娘你放的还能有谁?” 云初微默然片刻,“我承认,那个罐子的确是我的,可我好奇的是,我的东西,怎么和太太扯上关系了?” 翠儿一脸刻薄像,“太太昨夜去柴房,不慎踩空跌倒打翻了罐子,脸上沾了里面的东西,今早就变成这样了,说不是姑娘有心设计害太太,怕没人会信吧?” 什么叫欲加之罪?这便是了。 屋里头梅子早就恨得牙根痒痒,无奈云初微不让她出来插话,她只能躲在帘子后干巴巴听着。 云初微的目光落在郑氏脸上,轻轻扫了一眼后,笑问:“太太昨夜去柴房作甚?” “去柴房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拿薪柴了!”不待郑氏开口,翠儿就尖声尖气答。 “既然是太太自己去的柴房,又自己不小心跌倒打翻了陶罐从而招来的祸事,那么,与我何干?”云初微笑得坦然,“就算要找,你们也该去找陶罐兴师问罪,而不是我。” “你!”郑氏气得不轻,“你自己方才还承认那陶罐是你放进去的,如今倒想抵赖了是吧?” “抵赖?”云初微凉凉一笑,“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抵赖?” 郑氏高扬着下巴,周身的怒意配上满面小红疙瘩,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无比狰狞。 “云初微,你刻意在柴房里下毒害我毁容,今儿要是不给个说法,我非得拉你去见官不可!” 面对郑氏的冷言威胁,云初微无所畏惧,两手一摊,“太太凭什么敢说是我放的毒,你又凭什么认为那个陶罐里有毒?” 郑氏指着自己的脸,厉声嘶吼,“这就是证据!” 云初微忽然笑开,问:“陶罐呢?” 郑氏想起至今还摆放在她镜台前的陶罐,不由一呛。 “还在太太屋里放着吧?”云初微笑意渐敛,“陶罐是我的,我承认,里面的芦荟胶是我亲手做的,我也承认,但你说芦荟胶有毒,我却是不服!” 郑氏冷嗤,“我的脸都被害成这个样子了,你竟还百般抵赖,云初微,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云初微面色如常,“太太一口咬定陶罐里有毒,而我却敢保证陶罐以及里面的芦荟胶都是干净的,你若非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郑氏大怒,“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云初微挑着眉头,“怎么,太太又突然改变主意觉得陶罐里没毒了吗?” 自己的脸成了这副模样,郑氏自然坚信陶罐里面是有毒的,因此被云初微这样激将,她一气之下出言道:“赌就赌,我还怕了你不成?” 云初微道:“方才开门时,我见到太太的丫头环儿出去了,想必是去镇上给太太请大夫了罢,不如这样好了,一会儿把陶罐放到院子里来,我们都在这儿等着大夫,若他查验了陶罐里面没毒,那就算太太输,你得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给我道歉,反之,我给你道歉。” 郑氏眼底浮现一抹得色,一口应下,“成!” 云初微淡笑,“倘若我敢把陶罐里的东西往脸上抹,太太就得当着我爹的面再给我道歉一回。” 郑氏面色阴冷下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断没有反悔的道理,更何况她笃定自己一定赢,于是也点头应了。 云初微继续道:“倘若我敢把陶罐里的东西抹在脸上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更不会出现太太这种情况,那么就算太太彻底输了,我要的彩头是太太娘家开在县城里的那间香粉铺,听闻近年来因同行竞争激烈而愈发萧条,既然太太娘家都不打算再继续经营下去,不如拿来做赌注好了。” 郑氏眉头一皱,“你想干什么?” 这小蹄子疯了不成,那可是郑家的产业,她还真敢想! 云初微懒懒拂了拂衣襟,“太太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郑氏捏紧拳咬了咬牙,终是自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好,一言为定!”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医色撩人:九爷你别闹》/泡芙姑娘 她本将门之女,一夜之间家门惨遭屠戮; 再世为人,她誓手刃皇室,宁可倾覆天下! 九爷?谁都不可成为她前进的绊脚石! * “本王要你。” “民女草包一个,天命犯煞,克母克兄,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无妨,本王不信命。若真有命,朕愿与天一斗!” 一日,她亲手将刀架上他脖—— “不怕我杀了你?” “怕,”他不眨半下眼睛,“人总要一死。愿本王一死,换你一世心安。” 本文=【架空+重生+男强女强+医妃+萌宝+宅斗+宫斗+权谋】又名《神医毒妃》《盛宠医妃》,每日中午十二点更新,欢迎入坑。 第009章 当众验证 定好赌约,郑氏便让翠儿去把陶罐抱了出来,所有人都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等。 翠儿不安地看了一眼郑氏面上的小红疙瘩,压低声音,“太太,您真要拿郑家的产业来做赌注?” 郑氏一扬眉,指着自己已经戴上面纱的脸,“怕什么,我的脸都成这般模样了,还有假不成?只要能彻底整垮那个小贱蹄子,我便是受这一次毁容之苦又如何?” 早就恨透了云初微,她每天都巴不得对方赶紧从这个家滚出去,这样以后老爷便只专宠她一人了。 郑氏目光短浅,从来只看得到是云初微挡了自己的幸福路,却不会回过头想想,若是没有云初微,云正根本不需要她进这个门。 梅子瞟了对面那对主仆一眼,不满地道:“姑娘,您看对面那二人,不知又在嘀咕些什么了。” 云初微淡笑,“她们嘀咕她们的,我们只管见招拆招便是。” 梅子心头有些慌,声音愈发低弱,“可是姑娘,太太脸上的小红疙瘩真的是沾了咱们做的面脂才长出来的吗?” 郑氏竟敢以娘家的产业来做赌注,可见对这次打赌胜券在握,更何况她面上的小红疙瘩不似在作假,那就只能说明问题都在芦荟胶上。 “嗯。”云初微给了梅子一个让人大惊失色的答案,“太太的确是因为用了咱们的面脂才会成这个样子的。” 梅子小脸在一瞬间煞白到极点,“姑娘。” 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个玩笑,否则一会儿要真让大夫给查出来,她这个做奴婢的受处罚倒是没什么,怕就怕姑娘跟着遭罪,太太对姑娘恨之入骨,这件事梅子一直都知道,如若此次留了这么大个把柄在太太手里,姑娘指不定得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念及此,梅子更加站不住脚了,急得双眼水汪汪的。 云初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我自有办法。” 梅子抿着唇,火烧火燎的心在看到云初微平静的面容后忽然就安定下来。 不知为何,梅子总觉得落水一回再醒来的姑娘莫名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本想再说两句的她竟突然觉得词穷。 云初微低声吩咐,“你悄悄出去通知附近的村民一会儿来看热闹。” “啊?”梅子震了一震。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太太脸都变成那个样子了,到底真相如何还没个定准,姑娘怎么能让那么多人来旁观看热闹呢? 云初微看出了梅子的担忧,“不让那么多人来作见证,一会儿我要是赌赢了却遭到太太的临时反悔,郑家在县城里的那间香粉铺子,我还怎么拿得到手?” 梅子想想也是,斟酌片刻过后趁着郑氏那边不注意,悄悄离开了小院去往外面请人。 大夫来的时候,后头跟着一众村民。 郑氏脸色大变,瞪着去镇上请大夫的环儿,怒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环儿一脸无辜,“太太,奴婢也不晓得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隔壁吴婶端着笑上前几步,“云家太太,我们听说你身子不大爽利,又念及云老爷不在家,所以过来看看你。” 今日发生的事,吴婶都听梅子一五一十说了,吴婶自然是站在云初微这边的,所以随便编了个留下来的借口。 俗语云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婶都如此说了,当下又有这么多人在场,郑氏哪里拉得下脸来挥手赶人,心中虽极度反感,嘴角却不得不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不过是点小毛病罢了,害得你们跑一趟,我还真是过意不去。”转而吩咐,“环儿,快给乡亲们看茶。” 环儿马上去厨房烧水。 郑氏好面子,云初微就偏偏不给她这个面子,站起身,她扫了一眼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最前头的老大夫身上,莞尔道:“大夫,还请你先给太太看诊。” 郑氏唯恐云初微是在拖延时间趁机作乱,忙道:“我无大碍,一会儿再看也成,你先查验查验陶罐里的东西到底有没有问题。” “慢!”云初微忽然看着所有人朗声道:“太太之前和我打了个赌,她认为陶罐里面有毒,陶罐里的东西是我亲手所做,我当然没投过毒,可到底有毒与否,并非是我二人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得出结论的,所以请了大夫来验证,我和太太的赌约是:倘若我敢把陶罐里的东西抹在脸上且不会出现任何副作用,然后大夫查验了以后也确定没毒的话,太太就得把郑家在县城的那间香粉铺地契与文书尽数转到云家名下来。” 有人不解,“微姐儿,那陶罐里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初微坦然承认,“是我亲手做的面脂。” 众人哗然。 没想到杏花村最矜贵的姑娘除了能识文断字外,竟还会自己动手做面脂?真是奇了! 云初微很满意众人反应,其实她让梅子把这么多人请来,作见证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芦荟胶打广告。 只要他们亲眼见到芦荟胶的妙处,口碑一传出去,对她将来的商途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郑氏斜瞟一眼云初微自信的脸,鼻腔里冷哼一声,“微姐儿,说了这么多,你该开始了吧?” 云初微转眸笑看着郑氏,“还请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先立下字据。” 郑氏脸一沉,“你别得寸进尺!” 云初微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翠儿悄声劝道:“太太,这么多人看着呢!” 郑氏不得不缓下脸色,掩唇轻咳两声,吩咐,“翠儿,去取笔墨来。” 翠儿动作快,没多久就取来了笔墨,云初微亲手写下字据,郑氏冷脸摁上指印。 拿到了字据,云初微心中极满意,净手净面过后缓缓打开陶罐,取出里面的芦荟胶放在掌心搓匀后轻轻往两边面颊上打圈按摩。 梅子手心因紧张出了一层薄汗,双眼都不敢眨,一瞬不瞬看着。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云初微的面上并未出现任何小红疙瘩,更没听到她喊哪里不适,反倒是本就漂亮的脸蛋儿因为涂抹了芦荟胶,嫩滑得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让人错不开眼。 郑氏拍桌而起,大怒,“你作弊!” ------题外话------ ^_^现在所有的情节都是在为九爷出场做铺垫,等得到铺子以后,九爷就快和大家见面啦! 这次的男主和以前的不太不一样,有木有小可爱能猜出九爷的性格。 * 九爷:死女人,想骗人来暖评论区就直说嘛! 某衣:—_—||楼上绝壁不是亲生的! 第010章 赢得地契 众目睽睽之下郑氏也敢出尔反尔污蔑她作弊? 云初微冷笑。 这个女人,果然如她自己所说,不见棺材不落泪。 吴婶一听,那还得了,当即站出来,蹙眉道:“大妹子,我们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云姑娘方才根本没机会对陶罐里头的东西动手脚,你说她作弊可得拿出证据来!” 郑氏在杏花村并不太受人待见,之前她受伤,邻里乡亲之所以来探望,全是看在云正和云初微的面子上,如今涉及云初微的名誉,村民们自然都向着云初微这边。 郑氏想到自己就快把娘家的产业输给云初微,心里一阵窝火,哪还顾及其他,当下一把扯了覆面的轻纱,一张满是红疙瘩的脸暴露于人前。 现场顿时不约而同响起粗重的倒抽气声。 郑氏赤红着眼,“你们都不相信是吧?我的脸就是证据,昨天沾了陶罐里面的东西,今早起来就成这样了!” 吴婶轻嗤,“谁知道你是怎么弄的?” “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附议,“上次和云姑娘一道出去,回来后云姑娘大病一场,郑大妹子脚踝落了伤,闹得全村皆知,这事儿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真相如何呢,今儿又来一出,莫不是装病收礼收上瘾了?” 郑氏将养期间,的确收了村民们不少礼,也借机把云初微的种种不好散播出去,但这里的村民淳朴,云初微又是自小在杏花村长大的,谁对谁错又该帮谁,他们都知道,因此除了郑氏娘家那边,没几个人会把云初微想象成郑氏嘴里的“毒妇”。 提及云初微落水一事,郑氏心中仍有些后怕,当时云初微为了逃跑的确与她争执了,就在去往镇上的小水塘边,后来不知怎的,云初微脚下一滑就“噗通”一声落了进去,她和翠儿手忙脚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把云初微给拖出来,谁料云初微当场没气儿了。 郑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想的全是云正晓得以后的雷霆大怒以及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 后来在翠儿的撺掇下,郑氏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云初微再扔回池塘里泡着,自己假装全然不知情,到时候再同老爷出去寻人。 可就在主仆二人抬着云初微打算扔进池塘的时候,云初微突然醒了。 初初睁眼那一瞬眸中冷冽尖锐的光芒如同冰刺一般狠狠扎进郑氏的皮肉,她惊叫一声就不要命地往回跑。 这件事在郑氏心头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到了现在,只要对上云初微那双分明澄澈明媚却莫名让人看不透的眸,郑氏心尖就会颤。 此时此刻,郑氏的心绪全盘被打乱,再无过多精力纠缠于“云初微作弊”一事,整个人瘫软在圈椅里,如同患了一场重病。 郑氏这一萎,云初微便出乎意料地顺利赢得了这场赌约,待村民散尽后,大夫才开始给郑氏看诊。 翠儿焦急地问:“大夫,我们家太太到底如何了?” 大夫缩回手,捋了捋花白胡须,“这位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过敏,老夫开个方子再配些药膏,不出七日痊便可痊愈。” 翠儿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片刻又蹙着眉尖,“太太怎么会突然过敏?” 老大夫道:“过敏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吃错了东西,也可能是外面的花粉刺激所致,这位太太过敏的原因,老夫一时半会儿还不好下定论。” 西屋。 梅子掩饰住心底的雀跃,小声问云初微,“姑娘,为何太太用了面脂会满脸长小红疙瘩,您用了就没事儿?” 云初微浅笑,“你忘了昨儿咱们做芦荟胶之前我曾给你小试了一下么?你我对芦荟都不过敏,偏生太太是个例外,她刚好碰不得这种东西,所以误打误撞毁了容,不过也亏得她这么一闹,否则凭咱们家的境况,何时才能挣得那一个黄金地段的铺面啊?” 梅子担忧,“万一太太出尔反尔怎么办?” 云初微笑意渐敛,眸光乍寒,“由不得她不给!” 郑氏欠原主一条命,这些都是她应替原主讨还回来的。 * 此后好几日,郑氏得了教训乖乖待在家里将养,再没过来西屋闹。 待脸上痊愈了,郑氏被逼无奈,不得不忐忑着一颗心回娘家取地契与文书。 毫不意外地,郑氏在娘家挨了好一顿骂,郑老太太最终念在她是幺女的份上出面求情。 郑老太爷黑沉着脸恨铁不成钢,可事情都已经传开了,若郑氏出尔反尔,往后他们郑家在商界的名声定然大跌。 到底是为了长远利益考虑,郑老太爷不得不忍痛割肉把铺面拱手相让。 拿到文书和地契,梅子笑得合不拢嘴,直冲云初微竖起大拇指,“姑娘真厉害,这就是人家常说的……空手套白狼了罢?” 云初微把地契文书藏好,回过身笑笑,“不,这叫讨债。” * 云正得知云初微拿到郑家在县城黄金地段铺面的文书与地契之后,心中忽然不安,单独把云初微唤去前院说话。 “爹,怎么了?”云初微站在矮蔷薇旁,素白纤手拨弄着上面将落的花瓣。 云正面色凝肃,眉眼间一片愁云,“微微,你告诉爹,为何要把郑家的铺子弄到手?” 这件事传开来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云初微自知瞒不过去,索性和盘托出。 “女儿长大了,想自己谋出路赚更多银子来报答爹。” 云正面上一紧,“我不同意!” 云初微颇为诧异。 在她的印象中,云正对她从来只有宠,像今日这般直接拒绝她的请求,还是头一回。 看着女儿略带委屈的脸,云正到底心软,长叹了一口气,“士农工商,微微你还小,不懂得商人位卑,这么些年,为父费尽心思将你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样子,就是不想你将来屈于乡野,微微天资聪颖,容貌不俗,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凤凰飞出这道山沟,外面的世界还很大,等着你的是锦绣繁华而不是眼前的微小利益,为父不希望你就此被遮蔽双眼走错了道儿。” 云正明显话里有话,云初微很不解,忽然问了个连原主都没问过的问题,“爹,我娘亲她……是没在了还是和爹爹您分开了?” 云正面色猛地僵住。 第011章 美人毒计 云正不是没想过云初微会问这个问题,他只是没料到云初微竟问得如此突然。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云正都是沉默的,眉间愁色不减反增。 云初微垂下长睫,翘唇,“爹有自己的苦衷,女儿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在乎什么商人位卑,我只知无钱寸步难行。” 云正一阵接着一阵地叹气,苦口婆心,“微微,你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次怎么如此固执呢?你若缺钱,可以跟爹说,爹给你就是了。” 云初微碾碎掌心的娇嫩蔷薇花,眸底冷冽而坚定,“爹也说了,女儿天资聪颖,那么我想,这份所谓的‘天资’,就该发挥所长用在需要用到的地方。女儿分明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赚更多钱,为何非得要压制住天赋而整天束之闺阁做不谙世事的农门小姐?爹从小就待女儿极好,吃穿用度皆比同村孩子高一等,女儿也承认,是您的谆谆教导才让我有了今日的聪慧头脑,可这些都只是能让人高看一眼的名誉而已,并不能当饭吃的啊!” 云正有苦难言,喉咙紧得发疼。 云初微慢慢抬起头来,“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爹,唯独开商铺这事儿,是女儿心中所愿,还望爹成全。” “微微,其实你是……”云正当然不会同意她去经商,眉心一蹙再蹙,险些失口道出她的真正身世。 话还没完,就被云初微笑言打断了,“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女儿出去抛头露面而已,其实在咱们这样的小地方,也没那么多讲究的,女儿又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改进改进当下女子粉妆用品而已,这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没什么见不得光。” 见云正还是蹙眉,云初微轻轻拉着他的胳膊直摇晃,嘴里撒娇,“爹,女儿向您保证,只做幕后东家,绝不去铺子抛头露面,就算去了,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好不好嘛!” 十五年来,难得云初微如此坚持要做一件事,云正终究没能拗得过她,在哀叹声里点了点头。 对于云初微来说,云正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开心了一整晚。 第二日天一亮就拿上地契和文书带上梅子,又请门上赵伯赶牛车,主仆两个去了县城。 郑家在县城的这个铺面的确是在黄金地段上,只可惜近年来香粉生意竞争过分激烈,郑家又没有推陈出新的意识,更没有招牌特色,导致货物一再被淘汰,早在两年前就有衰颓之势。 云初微带着梅子过去的时候,偌大店铺只剩个洒扫的小厮,店内空空如也。 梅子眼一瞪,看着小厮,“怎么回事,里面为何空无一物?” 小厮茫然地看着二人。 云初微拿出地契,“我是这家铺子的新东家。” 小厮回神,不耐烦地应道:“郑家连夜把里面的货物转移到分铺去了。”手中笤帚一扔,看向云初微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恨,“既然你是新东家,那你自个儿请人来打扫吧!” 就因为铺面的转让,导致他们好几个兄弟全都被解雇,他恨透了这个新东家。 梅子大怒,“你怎么跟东家说话呢?” 小厮挺挺胸脯,丝毫不甘示弱,“又不是你们付老子工钱,还想老子怎么客气?” 梅子眼神一厉,一撸袖子打算干一架再说。 云初微制止道:“梅子,算了。” 说完,示意小厮收拾东西走人。 梅子看着空荡荡的铺面,心中愤懑,“姑娘,郑家也太过分了,赌约上说得清清楚楚,太太若是输了,整间铺面都是咱们的,他们怎么能连夜把里面的货物全部转移了呢?” 云初微四下扫了一眼,微笑道:“没关系啊,他们转移了也好,省得我再花钱请人来把他们的东西扔出去。” 梅子愕然。 云初微继续道:“郑家的那些货物,还没有一件是我瞧得上的,我要的,本来也就只是这间铺面而已,有了销售点,后面的一切都好说。” 梅子掰着手指头,“这样算的话,所有的东西都得过钱再买一遍呢,姑娘,咱们上哪弄这么多钱啊?” 云初微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店铺装潢,里头的柜台、货架以及其他细微末枝的东西,都得重新置办,也都得花钱,少了千两银子,是绝对摆不平的,我手里头拢共也就十多两银子,要想支撑起这么大个铺面,简直是天方夜谭。可铺子必须开,这钱嘛,我出不起,自有人会送上门来。” 梅子好奇地眨眨眼,“谁会给咱们送那么多银子啊?” 云初微挑眉,“银子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自己来,咱们得先去找。” 梅子听得一脸茫然。 云初微掀唇笑笑:“太太的三哥还在县城里的四海赌坊鬼混吧?” 梅子颔首,“是,郑家那位爷是个赌鬼,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七八个时辰是待在赌坊里的。” 话到此处,梅子忽觉不妙,面色紧张起来,“姑娘莫不成是想去赌坊?” “不。”云初微阴冷道:“咱们去郑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不是没想过去赌坊大赚一笔,只不过考虑到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是非多,一旦她真赢了大把钱,出门就能被人盯上。 与其赚赌坊的钱使自己活得提心吊胆,倒不如让郑家再次大出血,还能借机出气,一举两得。 * 傍晚,刚输了五百两银子的郑三与两个同伴骂骂咧咧出了县城,没走多远,就见官道旁的亭子里坐着一美人。 美人手握绢帕,哭得梨花带雨,绿树掩映间,她那张细瓷般莹白的精致小脸愈发显得荏弱堪怜。 郑三看得双眼都直了。 他是个赌鬼,却也是个色鬼,家里被他糟蹋过的丫鬟不计其数,平素见到长得好看的姑娘,也会调戏两把,但从未有人让他看一眼就走不动道,亭子里的美人,还是头一位。 搓着手抹去嘴角哈喇子,郑三冲两位同伴挤挤眼,“乡野之地,竟有这般绝色,两位兄弟,上不上?” 那二位下意识看了远处亭子里云初微的侧颜一眼,顿时鼓着眼睛吞了吞口水。 美,太美了!海棠色腰带束着不盈一握的纤腰,使得胸口高高贲起,一呼一吸间起伏有致,即便是哭,略微上挑的眼尾也带着几分撩人的风情。 如此身材配上如此姿容,不知压在身下是何等的销魂。 郑三已经等不及,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亭子,敛去满面猥琐,换上些微关切,“姑娘为何一人在此落泪?”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邪王追妻:王妃有毒》。 作者:万盏夜色。 文正在2p,麻烦喜欢的亲,动动手指点击追文、收藏,多谢! 女强爽文,双洁一对一,欢迎跳坑。 第一次见面,王爷就让自家王妃练习叫床? 第二次坦诚相待,王爷就说自家王妃肚兜俗气? …… 第n次夜深人静,王爷翻墙而来求调教? 王妃斜目,彻底得罪了老娘,还想被调教,麻溜滚去坐冷板凳。 自此王爷迅速开启追妻之旅…… 第012章 我要娶她 美人抬头,星眸水汪汪,声音娇无力,听来生怜悯,“小女子初次来县城,不慎与贴身丫鬟走丢,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语毕,绢帕掩面,荏弱泪珠儿簌簌往下落。 对于云初微这样影后级别的人来说,要想随时随地投入状态演个不谙世事的弱女子,简直小菜一碟。 她哭得入戏,把旁边三位浪荡子的心都给哭碎了。 郑三眼珠一转,暗自贼笑,转瞬正了脸色,“天色已晚,看这势头,姑娘的丫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来与你汇合,恰巧我家离这里近,姑娘若不介意,可先行随我一道回去喝杯茶等着,我再安排人帮你去寻丫鬟,如何?” 云初微故作一怔,面露犹疑,“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郑三看看向云初微的目光已经透着赤~裸~裸的侵略,他迫不及待想要狠狠蹂躏她,“天色已晚,我三人都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若就这么让姑娘孤零零等在亭子里,万一遭了坏人惦记,不仅姑娘讨不得好,我三人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说是也不是?” 郑三不识得云初微,云初微却晓得这个人,郑家的败家子,浪荡形骸,整天不学无术泡赌场逛青楼,也曾惹了不少事,但因背后有个算得上有钱的爹,小官司都用钱解决了,故而郑三才能安然活到今天。 俗话说蛇鼠一窝,果然没错。 那郑老太太是个招人嫌的,云初微的继母郑氏也不是善茬,郑三就更不是什么好鸟了。 敛了思绪,云初微似在斟酌,片刻后轻轻点头,“那就,多谢公子了。” 眼见着美人轻易上钩,郑三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忙让另外那二人返回县城去租了一辆马车把云初微请上去。 马车一路去往镇上郑家。 下车时,平素与郑三厮混惯了的家丁调笑,“三爷,这又勾搭上哪家小娘子了?” 郑三重重一咳,瞪着那几人,叱道:“别瞎说!” 他今儿输了五百两,不用脑子想也少不了他爹一顿鞭打,所幸的是,半途遇到了如此天仙儿似的美人,刚好用她来做挡箭牌。 郑三头上还有一位姐姐两位兄长,大姐嫁去了隔壁县城,两位兄长已经成家,却均是膝下无子,两家各得个女儿,由此可见,他爹娘有多想要个孙子。 这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郑三头上来了。 偏生郑三是个不学无术的,宁愿整天泡在青楼也不愿娶个母老虎回来管束自己。 今日情况不同,他输钱了,还一输就是五百两,他爹昨儿还因为被云家那个小贱人讹了一间铺子气得头顶冒烟,若是一会儿晓得他输钱,指定会把所有的气都往他身上撒,可如果让他爹知道他带了个美人回来,再胡诌两句说愿娶她为妻,那五百两的事,他爹必会就此揭过不提。 一想到把身后这位小美人带回来的诸多好处,郑三就心中暗喜。 做戏做足,云初微四下张望了几眼,惊疑道:“这便是公子府上吗?好气派啊!” 比起云家小院来,郑家是富户,府邸自然宽敞华丽许多。 郑三一听便知这姑娘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勾勾唇,“对,这便是本公子府上,姑娘只管安心住着,一会儿我便让人帮你去寻丫鬟。” 云初微天真地点点头,顺带露出了一丝腼腆,脸色微红,“多谢公子。” 这娇羞的小模样,看得郑三心旌荡漾。 “三爷。” 身后有人打断他脑中绮念,“老太爷让您过去前厅一趟。” 郑三眼皮一跳,心中忽生不祥预感,忙吩咐小厮,“把这位姑娘带去客房安顿好。”又转眸看向云初微,笑道:“姑娘请稍待一会,我去去就来。” 云初微很快随着小厮去了客房。 郑三抬步来到前厅。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争吵的声音。 郑老太爷雷霆大怒,“那个逆子呢?怎么这半天还不过来?” 郑老太太看着郑老太爷手里的藤鞭,吓得脸都白了,“老爷,三儿不过弱冠之年,贪玩些也在情理之中,您就不要动怒了吧,免得伤了儿子不说,您还得气坏身子。” “反了!”郑老太爷厉声一吼,“嫁出去的女儿不省心也就算了,家里的儿子还不成器,你们一个个非得要把我逼死不成?” 郑老太太一噎。 外面偷听的郑三抖着心脏,一只脚才迈进门槛,郑老太爷手里的藤鞭就毫不犹豫挥舞过来。 郑三双手抱着脑袋,一边逃窜一边叫唤,“娘,娘你快救救我。” 郑老太太心急如焚,只好一把扯住郑老太爷的胳膊不让他真打下去。 郑老太爷怒火直冒,“你滚开!我今儿非把这个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不孝子打死不可!” “娘,儿子知道错了,你快帮我求求情。”郑三趁机往老太太身后躲。 郑老太太心疼儿子,张开双臂护住他,眼泪汪汪地道:“你要打死他,先把我打死好了。” 郑老太爷额头上青筋直跳,喘得厉害,颤手指着郑老太太,“慈母多败儿,若非你过分宠溺,老三会变成如今这不学无术的模样?你看看他,将来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郑老太太最是宠溺这个小儿子,哪舍得他受丁点委屈啊,“老爷,三儿再纨绔,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真舍得就这么打死他?” 一提及此,郑老太爷才压下去的怒火马上又窜了上来,厉色道:“从今往后,不准他去账房支一文钱,若再让我发现,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郑三一听银钱被冻结,心中委屈,忙道:“爹,儿子今儿带了个姑娘回来,我答应了要娶她的,您不给我钱怎么行?我还怎么向人家下聘?” 二老一听,愣住了。 郑老太太瞪大眼,“三儿,你说什么?” 郑三耸耸肩,“我带了个姑娘回来,本想请二老帮忙看看顺便商议婚事的,谁料一进门就险些挨了打,看来爹是不满意我娶亲了,那我这就让人把姑娘送回去。” 郑三作势要出去。 郑老太爷一喝,“站住!” 郑三窃笑,转身后正了正脸色。 听到这不孝子终于有了娶亲的想法,老太爷脸色缓和不少,嘱咐老太太,“你去看看那姑娘相貌品性如何?” 郑老太太跟着郑三来到客房。 丫鬟推开门的那一瞬,郑老太太看清楚了里头坐着的人,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第013章 痛坑郑家 屋子里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儿个才把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的小贱人云初微。 郑老太太嘴皮狠狠抖动两下,直接说不出话来。 云初微唇畔噙笑,满面欢愉,轻快打招呼,“老太太,咱们又见面了。” 郑老太太猛地惊醒,食指挖着她,“云初微,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郑三一听,呆住了,“娘,你说什么!” 郑老太太含恨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你带回来的姑娘就是她?” 郑三愣愣点头,“是啊,怎么了?” “你!”郑老太太眼前一黑,切齿,“你真是糊涂啊!这小蹄子不就是昨儿才讹了咱们家一间铺子的云初微么?你怎么把这煞星给领家里来了?” “这……怎么可能?”郑三满脸不敢置信,瞪大双眼看向屋内。 云初微缓缓站起来,笑睨了郑三一眼,娇嗔道:“三爷方才不还说要娶我的吗?怎么,怕了?” 郑家在永安镇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名声自然关乎着商会名誉。云初微是郑三爷亲妹妹的继女,倘若他真敢娶,这名声一传出去,郑家清誉铁定毁于一旦。 郑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怒瞪着云初微,“小贱人,你给我滚出去!” 云初微挑眉,“要我出去可以,你们得等我的丫鬟来了再说。” 郑老太太早就领教过云初微的奸诈,当下一听便知对方话里有话,她忽然警惕起来,眯着老眼,“你想做什么?” 云初微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不想做什么,早在郑三爷强行把我抢回来的时候,我的丫鬟就去县城衙门报案了,官府的人一会儿便会来接我回去。” 郑三大怒,“贱人,分明是你自愿跟着我回来的,何时变成我强抢了?” “是吗?”云初微无辜眨眼,“整个永安镇,谁不知道你郑三爷好色成性?我到底是自愿来的,还是被强行抢来的,一会儿上了公堂去对质不就成了?” 郑三爷怒意汹涌,“对质就对质,爷还怕了你不成?” 郑老太太突然厉喝,“够了!”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郑老太太脸色铁青,以往郑三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那时只需向县衙塞点银子就能摆平了,可今次状况不同,郑三抢来的人恰是他亲妹妹的继女,算得上他半个外甥女,这种事一旦上了公堂,必将闹大,一闹大就得传出去,一传出去,必会影响郑家的生意,怎么算都是郑家吃亏。 “娘,你别拦我。”郑三摩拳擦掌,那架势,恨不能先胖揍云初微一顿。 郑老太太架在他前头,厉声道:“三儿,你先出去。” 郑三不服,“娘,这贱人欺人太甚,你让开,儿子给她点颜色瞧瞧,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跑到我们家来耀武扬威。” “出去!”郑老太太声音愈发尖锐,带着不容辩驳的冷意。 郑三悻悻缩回脑袋,一摔门跑了出去。 郑老太太看着云初微,心中即便再恨,也知这种时候不能得罪这祖宗,否则她要是耍诈让自己衣衫不整跑出去,郑家就有理说不清了。 “你到底想怎样?” “一万两。”云初微开门见山,“别告诉我你们郑家的声誉不值一万两银子。” 郑老太太眼前再度一黑,明显气得不轻,死咬着牙,“你这是讹诈!” 云初微漫不经心地拉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郑三爷强行将自己的外甥女带回家欲行不轨,这种案子,相信衙门很乐意接。” 郑老太太腹内气血翻涌,略显富态的身子不稳,忙伸手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掐进去。 云初微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看这天色,衙门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老太太若没什么事,那我就去门口等着捕快们了,免得一会儿天黑,我一个弱女子回不了家。” 说完,她抬步就走。 到门口时却被郑老太太一把拽住胳膊,“你等等!” 让这贱人见了捕快胡说八道一通使郑家惹上这么不要脸的官司,那还得了? 云初微站定,扬眉浅笑,“一万两,一分都不能少,我这里可不是菜市场,不兴讨价还价。” 郑老太太一忍再忍,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云初微,这件事捅出去,你以为你就能捞得个好名声?” 云初微浑然不在意,“我不过是乡下小门小户女,即便败坏了名声,又有几个人会关注我?可你们家不同,马上就到商会评选模范户的日子了,若郑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桩丢底的案子,你觉得商会的大佬们还能把模范户的机会给郑家?你们家的那些客户若是晓得郑三爷如此道德沦丧,还有几个敢继续下订单?” 郑老太太险些背过气去。 云初微趁势扶住她,勾起嘴角,“老太太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晕倒,否则一会儿捕快来了不好交代。” 郑老太太眼底藏着灭顶的滔天恨意,利刃般狠狠剜了云初微一眼,冷哼过后去了前院,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郑老太爷。 老太爷一听,嘴巴都气歪了,“什么!一万两?” 郑老太太蹙着眉,“老爷,这事儿关乎着咱们家在商会的名誉,一旦那小蹄子狗急跳墙真走极端,到时候损失的还是咱们自己。” 郑老太爷不甘心,“一万两啊,这可是天价,云初微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她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讹诈老夫?莫不成是她爹派来的?” 郑老太太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如若真是那云正起了心思,那这事儿好办,我抽个空去云家问问青儿,只要钱在云家,那就有咱青儿的份,早晚还能回归一部分到咱自己手里。” 云初微逼得紧,事到如今,二老再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郑老太爷无奈之下亲自去账房取了一万两的银票给云初微并让她保证不会再借此事兴风作浪。 云初微拿到了想要的,拍拍胸脯,“二老请放心,我云初微说到做到,出了这道门,我就当没来过你们郑家。” 老太太怒火中烧,“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否则郑家要真动用势力弄死你,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儿。” 云初微嗤笑一声后信步出了郑家大门。 梅子早就按照云初微的吩咐和赵伯赶着牛车等在镇口。 见她过来,梅子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忙招手轻唤,“姑娘快过来。” 云初微笑着坐上牛车,冲梅子挤挤眼,“得手了。” “这么轻易就得手了?”梅子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第014章 经商开端 云初微莞尔笑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郑家果然看中他们在商会的名声,况且年度选商会最佳模范户的日子就快到了,郑家最忌讳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所以即便老太太和老太爷再不甘心,也得乖乖交钱私底下摆平这事儿。毕竟比起商会名誉来,区区一万两银子,郑家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梅子听罢,一脸钦佩地看着云初微,“奴婢是越来越佩服姑娘了,不过略施小计而已,就能轻易把一万两弄到手,一万两诶,若换成纹银,那得多重啊!” 云初微敲敲她的脑袋,“你想得过分简单了,其实一万两银子并不多。咱们要开铺子,首先就得打造出我们自己的专属品牌,故而,少不了自己开作坊,作坊里头各种制作香粉的机械器皿都得花钱置办,作坊里的器具置办完毕以后,还得培训出一批能熟练操作流水线上所有工序的人才,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有了作坊,咱们就得开始考虑材料来源了,条件有限,咱们不可能专门去种花种材料,那么就得去找信誉良好的供货商长期合作。再接下来就是推广的问题,新品牌很难在市场上站稳脚跟,质量过硬是基础,但推广渠道才是扩散口碑的关键。咱们要把以上几点都做到,一万两银子哪儿够?” 关于推广渠道的问题,其实云初微曾想过若是能有大人物帮忙代言推荐,那么口碑就算成功了一半,免得她整天还得面对顾客的诸多质疑,如此一来,既费时又费力,然而她自穿越就在这乡下,到哪里认识大人物去?因此这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梅子听得晕晕乎乎,抓抓后脑勺,“奴婢理解不了那么多,不过姑娘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会尽量帮姑娘做到最好的。” 前头赶牛车的赵伯先前也被云初微坑了郑家一万两银子的举动给惊吓到,如今听她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赵伯顿时心潮澎湃,没想到小姐竟在经商方面有如此天赋,若老爷真愿意放开手让小姐去做,想必用不了多久,小姐就能名满永安镇了。 * 银两和铺子都到手,云初微便开始按照所需请县城里的工匠造出自己想要的器械来,虽与想象中的有差别,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先进了。 作坊的位置,云初微为了方便,就选在杏花村西头一处废弃的小院内,一则是考虑到县城里不好处理废弃物,二则是看中村里空气比县城里洁净,能很大程度保证产品的质量,三则是为了杜绝有心人趁机进作坊盗取配方。 花钱请人把小院里外修葺了一番后,云初微把器械和台面全部安置好。 这一日,云初微带着梅子进去参观。 “姑娘,这些东西都好眼生啊,看起来有趣得很!” 梅子带着羊肠手套的指尖一一抚过台面上摆放着的简易滴管、简易过滤器等物,一双杏眼充满好奇。 云初微笑笑,“人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我这也是花钱请人按照我自己所想做出来的。” 在这个没有玻璃和无菌房的时代,能大致做出她想要的工具模型已是不易,云初微从未想过自己的双手能推动一个朝代的历史走向,她的愿望很简单:做出与别家不一样的护肤品和粉妆用品,赚到足够的钱,摆脱贫困,让她爹也过一过贵族圈子的奢华生活,这样方才不负她辛苦穿越一场。 梅子满面期待,“姑娘,咱们是否不日便可动工了?” 云初微摇摇头,“平台我是给自己搭建好了,但我们目前缺少顾客,缺少信誉,所以就算马上聘请工人来开工,做出来也卖不出去。” 梅子一惊,“那怎么办?” 云初微道:“看我的。” * 从作坊回来,云初微遇到了隔壁吴婶家的二子吴勇。 “吴二哥,你怎么站在门外,进去坐呀!”云初微客气地唤了一声。 吴勇转过头,他身姿魁梧,高出云初微许多,对上云初微的双眸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与他本人不太相符的腼腆,“听说云姑娘的作坊打算招人,我娘让我过来帮忙。” 自那一日云初微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了芦荟胶之后,她就成了杏花村的名人,村长家还未出嫁的二女焦燕隔三差五就来云家,明面上是找云初微聊天做女红,实则每次来都得央着云初微把芦荟胶给她抹一点。 这一来二去的,云初微和焦燕就熟了起来。 到底是村长家的女儿,她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芦荟胶的美妙经焦燕的口一传出,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杏花村,村里几个年轻的姑娘也不甘落后,结伴去村长家央了焦燕好久才得对方同意带她们来找云初微讨要一点芦荟胶试试。 云初微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每次都热情款待,她的目的自然是想借这些人的把自己的芦荟胶做出口碑来。 隔壁吴婶对云初微喜欢得紧,早就想着让自家儿子帮她做点事。 这不,才听说云初微的作坊要招人,吴婶马上就让二子来了。 见云初微犹豫,吴勇忙红着脸道:“云姑娘别误会,我不会要你工钱的,就是纯属想帮帮你,你看,若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招呼过来,我都能做的。” 云初微轻笑,“吴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作坊招人的事儿我还没向外透露,但眼下的确是需要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帮我采集原料,你若是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吴二哥无须担心,该给的工钱,我一定照付。” 吴勇连连摆手,“云姑娘客气了,我说过帮你的,怎么能再接你的钱?” 云初微面露几许不悦,“我安排的事有些风险,吴二哥若坚持不肯要工钱,那我只好另外请人去做了。” 吴勇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那好吧,云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云初微道:“我目前需要一个蜂巢,吴二哥能想办法帮我摘来吗?” 梅子暗暗心惊,难怪姑娘方才说此事有风险,这个季节,蜜蜂是很活跃的,摘蜂巢十有八九会被蛰。 吴勇想都没想就点头,笑道:“好。” 目送着吴勇走远,梅子不解地看向云初微,“姑娘要蜂巢做什么呢?” “取蜂蜡和蜂胶。”云初微答,“咱们的产品里面,若能加入蜂蜡或是蜂胶,美肌效果会更显著。” 梅子听不太懂,只嘿嘿两声,“摘蜂巢有风险,姑娘打算给吴二付多少钱呀?” 云初微听出了梅子话里的调侃之意,睨她一眼,嗔道:“我原定好的普通工人是每月五百钱,但吴二哥做的事苦累些,所以翻倍,给每月一吊钱。你那小脑袋瓜别整天胡思乱想,我对吴二哥,与对待他人是一样的。” 梅子嘻嘻偷笑,“姑娘难道没注意,吴二每次见到您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的,脸还红了半边,明显对姑娘上心了嘛!到底是青梅竹马,没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云初微哭笑不得,这丫头何时如此观察入微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梅子见云初微没生气,愈发胆大起来,直言不讳,“不过呢,奴婢晓得老爷一直以来的心愿是让姑娘寻一户好人家,吴二固然忠厚老实,可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那都是不适合姑娘的,姑娘生得貌美又识文断字,分毫不输顺天府的那些官宦小姐,您呀,就算嫁不了王侯公孙,也该去往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做少奶奶。” 云初微戳戳她的额头,轻嗤,“贫嘴!” 她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赚钱,至于婚嫁,还真没想过。 ------题外话------ 某衣:男主。 九爷:嗯。 某衣:男主? 九爷:嗯? 某衣:九爷! 九爷:哦。 某衣【怒】:到你出场了,怎么一点都不积极,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快快,化妆师服装师造型师替身,这边这边。 九爷:【一巴掌pia飞某衣】爷追妻还需替身? 本台记者报道:^_^微微做成新产品之日,就是男主出场之时【捂脸】别问我为毛,不懂的阔以去看看简介开头。唔,本衣仙掐指一算,明日东南方向天降垂虹,祥云漫天…… 观众:说人话! 某衣:……男主明天出场。 第015章 糟心初遇 吴二取回蜂巢的那天,脸上被蜜蜂狠狠蜇了一口,肿得跟馒头似的。 云初微得知以后,马上让梅子去镇上请了大夫来。 吴家小院内。 云初微站在水缸旁,满面愧疚,“吴婶,对不起,都怪我一时糊涂,害了吴二哥。” 吴勇去摘蜂巢的时候,云初微给他备了不少防护工具,本以为能平安回来的,不想还是出事了。 吴婶心中虽急,面上却不显,笑得很温和,“微姐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是个什么品性,婶子都知道,摘蜂巢这事儿,老二的确是受了些苦,却也不是什么过分打紧的,不过是被蜜蜂蜇了一口罢了,他爹年轻时候不仅被蜜蜂蛰过,还被毒蛇咬过,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吗?你能让老二帮你做事,婶子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初微怔了一怔,吴婶的心意,她不用过脑子也能想明白,当机立断道:“婶儿,吴二哥的医药费和工钱,我会一分不少付给他的,另外还有一部分赔偿金,还请你们务必笑纳。” 说完,云初微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 言下之意,她并不想让任何人误会她对吴勇除了雇佣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吴婶蹙眉,“微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嫁入吴家这么多年,也只是在刚过门那年才见过这么多银子。云初微一出手就是十两,委实把她给吓到了。 云初微尴尬笑笑,“这是应该的,还请吴婶收下,否则我会心中不安的。” 吴婶执意不肯收,最终却到底拗不过云初微,不得已收了银子,心中想着微姐儿竟然这般在意自家老二的伤情,看来往后得多多让儿子去帮帮她才是,毕竟是小姑娘家,初次经商,难免碰壁,身边有个人帮衬着也好。 * 事实证明,云初微的确是碰壁了。 吴勇摘回来的蜂巢是好蜂巢,提炼出来的蜂胶和蜂蜡质量也算中上,可惜的是,云初微屡次失败。 她准备做的是蜂胶面膜泥,然而无论怎么搭配,做出来的成品都达不到她预想中的效果。 作坊还没开始招人,便只有云初微一人没日没夜地在里头忙活,从提炼蜂胶到成品出,一个人做的话,是项不小的工程。 梅子来送饭的时候见到她一夜未眠过后留下的黑眼圈,心疼道:“姑娘,咱歇会儿罢,铺子还没开业,你说的那什么‘面膜’也不急的,奴婢来前老爷还问姑娘最近都宿在作坊身体可还好,奴婢不敢让老爷担心,只好撒谎说一切安好,可撒谎归撒谎,奴婢如今既亲眼见了,就断不能不劝。” 云初微埋首于案上,对她的话仿若未闻。 “姑娘。” 梅子急了,却又拿她毫无办法,一双眼红通通的。 云初微认真做事的时候讨厌被人打扰,梅子深知这一点,故而不敢再说,只得安静侯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云初微终于抬起头来,朝着梅子笑笑,“你快过来试试,我昨夜熬通宵新配的,若有效果,我就休息。” 梅子马上精神起来,三两步站到她旁侧。 云初微给梅子净了面后指尖粘上昨夜新配的蜂胶面膜泥在她面上缓缓推开,待一刻钟后才开始清洗。 洗完后,云初微仔细端详着梅子的脸,眉尖一蹙再蹙。 梅子见状,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姑娘,如何了?” 云初微怔然片刻,道:“今夜大概还得熬通宵。” 梅子惊呼,“不行,姑娘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今夜若再不休息,身体会垮的!” 云初微宽慰道:“我已经找到失败的原因,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的。” “可是……” “别可是了。” 云初微转过身,毫不犹豫把辛苦了一晚上的成品扔出去,目光定在最后仅剩的蜂胶上,慨叹,“若是这次再不成功,我就真没办法了。梅子,你去外面帮我找些麦秆来,要整齐干净的,扎成一小捆。” 所有的程序,她都是尽量按照从前在三叔家资料书上看来的做,可效果还是天差地别,那就只能说明是制作工具的问题。 从开始到现在,她所用的搅拌工具都是钢针,若是预料不错,应是面膜泥里面的原料遇到钢针起了一部分化学反应导致面膜失效,没有玻璃棒,果然不行。 梅子很快取来麦秆,云初微把钢针换成麦秆进行搅拌。 这是最后剩下的一点原材料,若是再失败,下一回想要再试验可就难了。 成品出,已经入夜,云初微放下麦秆,深深呼吸了一下,再度唤来梅子试面膜。 从涂抹上去到清洗,云初微一颗心都是高悬着的,脑海里不断问着自己:若是这次也失败了,往后该怎么办?连简单的面膜泥也配不好,今后真能做出自己的东西来吗? 擦去掌心的汗,云初微取来温水动作轻柔地给梅子清洗。 洗完后第一时间观察梅子的脸。 这一回,梅子从她眸中看到了亮晶晶的东西,那是由喜悦和兴奋汇聚而成的光,夺目耀眼。 梅子心中雀跃,“姑娘,是否……成了?” “成了。”云初微忙点头,连说话都带着激动地颤音,“终于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成了。” 这次的成效显然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梅子的脸清洗过后滑滑嫩嫩,好似能掐出水来。没有了钢针的捣乱,纯天然原材料做出来的东西效果果然是后世化工时代无法比拟的。 云初微早前与县城里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香粉铺子谈好请他们代售三盒面膜泥。 这家铺子的回头客大多是县城里的太太小姐,一两银子对她们来说微不足道,刚出炉的面膜泥,云初微不敢定价太高,怕吓到她们,但也不能过低,价格太矮,太太小姐们会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所以,一两银子是最合适的。 云初微把面膜泥分成三份封装在定制来的盒子里,休息一夜过后就急匆匆带着梅子去往县城。 三盒面膜泥,每一盒都只有两次的量,云初微宝贝儿似的护在怀里,就怕再出任何意外,毕竟这是最后的原材料,一旦没了,一切就都得重头再来,这几日,云初微尝试了太多次的失败,内心深处对于重头再来一次是非常抗拒的。 赵伯赶着牛车从小道岔上官道,这才走出去,就听到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杂乱而迅疾的马蹄声。 不过片刻,视野内便出现大批黑甲军队,为首的人银甲贵胄,修长身姿端坐马背挺拔如松,他戴着头盔,再加上速度极快,因此云初微并不能完全看清楚头盔下的容颜,只看到那人生得一双极漂亮的凤眸,里头深邃浩渺如烟波,不过远远观之,便能让人从心底里陡然生出寒意。 周遭的湖光山水在这一刻悄然褪色。 云初微急急收回视线,心中腹诽,一双眼都这般漂亮,不知头盔下该是何等的盛世美颜。 思绪游荡间,前头拉车的老黄牛突然嘶鸣一声后狂奔起来,明显是被这批肃然军队惊吓到。 云初微她们与那批军队本就是相对而行,如今老黄牛突然狂飙,若是再不及时制止,两方必将撞上。 然而前方的军队速度太快,老黄牛狂飙的速度也不慢。 要想突然停下,可能性为零。 赵伯驾驭不住牛车,吓得脸色惨白。 梅子亦骇然失色,忙伸手想要抓紧云初微防止她掉下去,奈何牛车晃荡得厉害,梅子数次伸手都没法抓到对面的云初微,她急得额头冒汗。 正在这时,牛车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往旁大力一歪。 云初微没坐稳,连人带三盒面膜泥一齐摔飞进旁边的水塘里。 ------题外话------ 2333猜猜九爷接下来有啥反应 第016章 鸳鸯戏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初微始料未及,她在水里扑腾两下才逐渐适应,睁眼瞧见装着面膜泥的三个盒子越来越往里下沉,她再顾不得其他,游动双臂慢慢往下打算把它们都抢救回来。 虽然她很明白这东西已经落在水里,再拿出来也不能用,可一想到这是她耗尽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好不容易调配出来的最佳成品,她就觉得心疼。 此时水塘外面。 梅子瞪大眼睛,见云初微落下去就再也没起来,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之前牛车撞到马匹,云初微被甩飞的时候,她也跟着摔了下来,待重新爬起来才发现姑娘落水了。 梅子盯着仅有几圈涟漪的水面看了又看,心中愈发紧张,她上前两步,吩咐赵伯,“您在这儿等着,我下去救姑娘。” 赵伯也是心急如焚,听到梅子的声音,他一脸震惊,“你根本不通水性,怎么下去救人?” 梅子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嘶吼道:“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姑娘淹死在水里?” 赵伯噎住,面上更显焦急。 与此同时,另一边。 被牛车撞到的正是这批军队的主帅,南凉最年轻的国公爷,宣国公苏晏。 先前只顾着赶路,没料到突然有牛车上官道,更没料到黄牛会突然发狂毫无章法地到处乱窜以至于险些撞上他的上等雪蹄乌骓马。 亏得苏晏驭马术极高,最短时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勒住缰绳并飞身而下,狠狠一脚揣在黄牛脖颈里的大动脉上,黄牛受不住,前蹄一跪,牛车跟着大力翻倒,云初微便是这么被甩下湖里去的。 副将看了看涟漪渐息的水面,吞了吞口水,“九爷,那姑娘似乎……沉下去了,咱救不救?” 苏晏淡淡往水塘方向一睇,他赶时间回京都顺天府,可眼下这个麻烦却是轻易甩脱不了的。 他是个军人,还是个主帅,职责是征战沙场保护南凉子民,眼下这位不慎因他落水的姑娘就是南凉子民,他没道理视而不见。 迅速脱掉身上的银色铠甲递给副将,苏晏仅着单衣,吩咐,“你们在这儿候着,我下去救她。” 副将还未及反应,就听到苏晏“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云初微不断摆动双手往下游,终于追上被水草缠绕住的一盒面膜,她双腿一蹬,伸出手打算先取到第一盒然后浮出水面透透气再继续追第二盒。 指尖刚触及到盛面膜的盒子,她突然感觉到脚踝被一只手大力抓住。 在水里突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抓住脚,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便是不信鬼怪的云初微也不由得脸色煞白,心跳凝滞了一瞬。 不等她转过身瞧清楚状况,握住她脚踝的那只手力道加大,一阵天旋地转间,云初微只觉得后背被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致使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她起伏汹涌的胸口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胸膛的火热。 睁开眼,终于看清对方容颜。 那是一张丹青难描的脸,轮廓坚毅,下颌线条优美流畅,薄情的唇抿紧,幽邃如深潭的双瞳噙着铁血军人的肃杀冷酷。 这双眼睛…… 云初微猛地惊醒,这个人就是方才那批军队的领头人,她见过他的眼睛。 那他如今这是在做什么?趁机轻薄她? 云初微大怒,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绷紧,趁着对方不注意,膝盖一曲,打算狠击他要命处。 对方却早就察觉出她的小心思,薄唇轻挑,眼尾流曳一抹潋滟邪笑,揽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力道更紧,另外一只手很轻易就扣住了她准备出击的膝盖。 这样的姿势,极其暧昧。 “混蛋……哇……” 云初微怒极,张开嘴巴,才说了两个字,湖水就涌进嘴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此时的样子,秀美小脸因为盛怒而泛出些许红,在湖水的浸润下更显娇嫩诱人,被紧紧箍住的身子不断挣扎,像不甘被捕的困顿小兽急于逃脱猎人的桎梏,偏偏她越是逃脱,就越容易让人产生将她狠狠征服的念头。 苏晏封闭了二十二年的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转瞬醒神,他暗自失笑,抱紧她一齐浮出水面。 云初微吐了一口水后大口大口喘着气,待稍微缓过神,她俯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声音嘶哑中带着盛怒,“臭流氓,放开我!” 他箍得太紧了,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上,胸闷气短,呼吸不够用。 想不到她守了一个前世一个今生的清白就这么毁在眼前这衣冠禽兽登徒子手里。 云初微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愤怒。 之前还认为他好看,现在直后悔眼瞎。 苏晏中衣单薄,被云初微这么一咬,肩头直接破了皮肉流出血来。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抱着她的手亦没松动分毫,声音含着几分戏谑,“爷救了你一命,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闻之惊艳,与云初微听过的男声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要你救!” 云初微嘶吼,若非这个男人多事,她早就把面膜救出来了。 如今可倒好,面膜没拿到,自己还给他白白占了便宜。 见他还是不肯松开自己的腰身,云初微再次大怒,恶狠狠瞪着他。 苏晏纤薄唇角斜斜一挑,搂着她再次潜入湖里。 云初微蓦地瞪大眼,却见对方依旧噙一抹戏谑笑容看着自己,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不要人救吗?那就继续在水里待着吧! 云初微咬牙切齿。 无耻!混蛋!流氓! 再没有什么比这三个词来形容他更贴切的了。 这二人的举动,被岸边的黑甲军和梅子赵伯等人尽数看了去。 但在他们的角度,看到的却是云初微和苏晏在水里……调情。 毕竟,云初微咬苏晏肩头的那个动作站在梅子他们这边看来像极了两个人在亲昵。 鸳鸯戏水,不外如此。 岸边一众人目瞪口呆。 副将艰难吞了吞口水,喃喃地道:“九爷不容易啊,终于能把自己嫁出去了。” ------题外话------ ^_^传说中的对手戏,要是评论区再热闹一点,衣衣就再多写点对手戏再让九爷晚点回京,否则就只能等简介中的“再遇”了 第017章 盛世美颜 南凉宣国公苏晏,苏氏家族最小的长辈九爷,除了拥有不负盛名的盛世美颜,还有个“四柱纯阳必孤命”的传闻远播在外。 顺天府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不少,奈何没人敢嫁,人人都怕被克。 因此,敢接近九爷的姑娘少之又少,甚至没有,由此可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九爷如此调情的姑娘,有史以来就这么一位。 故而,众将士在看到方才那一幕的时候整体呆若木鸡,忘了反应。 云初微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气,对方还是不肯松手,看那样子,仿佛不听到她亲自求救是不罢休了。 开玩笑!她水性这么好的人会跟一个无耻流氓开口求救? 一念至此,云初微狠劲上来,她往上浮了一点,挣扎几下脑袋破水而出呼吸新鲜空气。 由于浮力的作用,苏晏的手开始松动。 云初微借势一脚踢开他,快速往岸边游去,头也不回,自己上了岸。 梅子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罩住云初微湿透的娇躯。 云初微坐在大柳树下,捋了捋湿漉漉的发丝,抬头时却见湖面平静如初,那个男人没跟出来。 她脸色一变,问梅子,“那个人没出来吗?” 梅子点点头,“奴婢一直看着呢,那位爷还没露头。” 两人在水里闹腾了这么半天,云初微也算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合着他们都以为她方才沉下去,那个男人才会脱了衣服下水打算救她。 纵然对他的流氓行为咬牙切齿,可到底那人本意是好的,更何况他还有这么多兵将留在岸上,若是一会儿真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小小的乡野猎户女便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心头暗惊,面上却尽量维持着平静,云初微拧干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走向岸边,对着里面大喊,“喂,我都出来了,你还待在里面做什么?” 水面很平静,仅有几圈涟漪荡悠悠。 不远处的大批黑甲军士脸色齐刷刷变了。 副将三两步跑过来,怒瞪着云初微,“九爷呢?” 云初微抿唇片刻,指着水塘,“不是在里面么,你们下去捞不就得了?” 副将怒意更甚,厉喝,“放肆!你知道我们九爷是谁吗?他如此身份纡尊降贵下水救你,你可倒好,才捡回一条命就忘恩负义了。”说完,手一挥,“来人,给我把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抓起来听候处置!” 马上走过来三四个手持长枪的黑甲军,轻而易举就将云初微扣押起来。 梅子急哭,跪在地上求那副将,“大人,大人饶命,我家姑娘不是有意要冲撞大人的,还请大人看在我家姑娘刚落水的份上绕过我们吧!” 赵伯也跟着过来求情,二人面色急迫。 副将冷哼,眼神犀利,“九爷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这女人陪葬!” 语毕,吩咐几个通水性的将士准备下水救人。 就在这时,只听得湖面上“哗啦”一声,苏晏破水而出,快速游向云初微这边,慢条斯理地上了岸,顾不得浑身湿透,把手里捏紧的三个盒子递给她。 “你方才莫不成是在找这东西?” 原来他留在后面是为了帮她找到那三个盒子? 云初微伸手接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面无波澜地干巴巴道了句,“多谢。” 副将急忙跑过来,关切问:“九爷,您要不要紧?” 苏晏摆摆手,“去取两套干净衣服来。” 副将一听就明白了,合着九爷想自己穿一套,剩下的一套给这位姑娘。 衣服取来,苏晏很快去了后面树林里换上。 云初微却是坐着岿然不动,她心疼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打水漂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穿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 晃神间,耳边听得梅子一阵倒抽气。 云初微循声望去。 天光云影下,缓步从树林里出来的人肩头一件黑色绣银竹长披风,碎华浮动,隐隐流光,月白锦袍裹不住白绸中衣内里贲张肌肉的一片风情,上面隐约还泛着水珠的光泽,微冷却耀眼。 令云初微惊讶的是,行军打仗的人竟会有这样白皙的肌肤,仿若常年被冰雪浸染过。滴着水珠的墨发未束,慵懒披于肩后,如瀑下垂,宽袖迎风翩然,他伸手压了压,那手肌骨莹润,贝甲泛着淡淡光泽,珍珠荧粉一般,夺尽湖光山色。 属于军人的正义阳刚和与生俱来的清雅尊贵相结合,侧颜俊朗绝伦到让人心跳凝滞。 满山春色竟不及这惊鸿一瞥。 只可惜,这是个衣冠禽兽臭流氓! 云初微烦闷地收回视线,裹紧身上梅子的外衫,目光随意垂落在地上。 苏晏已经行至她跟前,见到那套衣服还原封不动放在一旁,不由挑眉,“怎么不穿?” 云初微说话也直,“我不认衣服只认钱,你弄坏了我的东西,就得赔钱。” 将士们倒抽一口冷气,这姑娘难不成有脑疾?竟敢讹诈九爷,胆子不小! 苏晏笑吟吟往她旁边一坐,单手撑着下巴,“你想要多少钱?” 云初微暗暗磨牙,她能说想杀了他么?被这登徒子当众轻薄,往后哪里还能有清白名声?更重要的是,她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比起她花费心思做出来打算发家致富的面膜,把这登徒子活剐十次都不解气。 苏晏见她不答,慢悠悠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过来,“我住在京师城南宣国公府,姑娘可凭此来找,想要多少银子,我会一次性付清。” 云初微蹙眉。 他递过来的玉佩通体莹润,成色上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 这么昂贵的东西,他竟愿意给她? “这是什么?”云初微不傻,前世出演古装剧的时候便了解不少,古代男子挂于腰间的玉佩,一般都有特殊意义,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就被人给诓了。 “普通玉佩而已。”苏晏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有了这东西,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云初微双目凝视着他。 “可以。”他回答得干脆。 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云初微一把夺过玉佩,冷嗤,“往后最好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会冲动杀了他。 苏晏好笑,这咬牙切齿的小模样,是认真的? 云初微说完,带着梅子和赵伯,赶着牛车回了杏花村。 目送着三人走远走远,副将走过来,端着一脸见鬼的样子,尔后嘿嘿笑,“九爷对那姑娘上心了罢,否则怎会轻易把静瑶夫人传给儿媳的玉佩送出去?” 静瑶夫人是苏晏生母,也是苏老太爷的五姨太,母凭子贵,在苏晏因赫赫战功被授爵宣国公的时候得了圣上亲封为静瑶夫人。 苏晏听罢,撇唇,“早料到她不可能真的为了银子而去往顺天府把如此质地上乘的玉佩还给我,凭我的‘克妻’名声,那东西留着也是白费,给了她也无所谓,就当不慎弄丢了。” 抚了抚胸膛,那地方似乎还残余女子独特的柔软和馨香。 苏晏忽然有些头疼,他定是魔怔了。 第018章 怼直男癌 回到家以后,云初微及时泡了个热水澡,所幸并未受凉生病。 晚饭时分,云正亲自来唤了两次,云初微都没出去,只道没胃口。 云正担心,却又碍于不便进云初微闺房,只好让梅子把饭菜送进来。 “姑娘,吃饭了。”梅子把饭菜摆放在云初微床榻前的小几上。 云初微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道:“放那儿吧。” 梅子想到白日之事,面色晦暗下来,轻声细语规劝,“姑娘,今儿的事除了奴婢和赵伯,再没人晓得了,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说的,既无外人晓得,您还担心什么呢?” 云初微不语。 她倒不那么在乎外人如何看,她痛恨的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让她的心血打了水漂,即便后来赔了她一块玉佩,她还是觉得不值当。 梅子见状,恍然道:“姑娘莫不是还在想着面膜的事儿?” 云初微点点头。 梅子也觉得颇为可惜,可当时的情况,真的由不得她们先护面膜,毕竟性命要紧。 “姑娘已经记下配方,往后咱们再辛苦些重做就是了。” 云初微轻吐一口浊气,“想来也只能这样了。” 吴二哥出了事,关于蜂巢,她是不敢再让人去摘了,得想办法寻个养蜂人直接花钱买才行。 可据她所知,这一带都是种田的农家,根本没人吃饱了撑的养蜂。 看来明天还得直接去县城,看能否询问到养蜂人家。 临睡前,云初微把那块紫玉雕云玲珑佩拿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这东西的确是上乘货,不过她眼下并不缺钱,那就暂且留着,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上京,遇到麻烦就直接把这个人拉出来做挡箭牌,他说住在宣国公府,那想必是有些来头的,他的名号对于街头宵小来说,定有威慑作用。 * 云初微身体无恙,苏晏却是当晚就发了高热,住在距离县城不远的驿站。 他刚从西北边境打赢胜仗班师回朝,急着回京复命,却不想中途出了云初微这个意外,一场救人行动,导致他成了最终受害者。 回京日程不可延缓,大军休整一夜过后,苏晏便下令让副将带着兵士们先行回京,他留在县城养病,身边仅余一贴身护卫萧沐。 * 翌日,云初微早早就起床梳洗好,打算再一次带着梅子进县城。 今次的目的是询问附近可有养蜂人家,若是有,她会根据情况考虑长期合作。 云家的老黄牛昨儿受了惊,赵伯也不敢再牵出来,云初微只好与梅子步行,到了镇上才租到马车一路往县城行去。 昨日出事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梅子至今历历在目,因而今日格外小心,寸步不离云初微,生恐昨日之事重演一遍。 云初微忍俊不禁,心中想着昨天那种登徒子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嘴上却也不打趣她,毕竟梅子是为了自己好才这样的。 主仆两个沿街询问了一路,所有商贩和路人都甩脑袋说不晓得哪里有养蜂人家。 云初微也不灰心,掏出绣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液,在专供路人休憩的石凳上坐了。 梅子四下扫了扫,忽然双眼一亮,“姑娘,那边有消暑的酸梅汤,奴婢去买一碗回来给您喝吧!” 云初微顺势点点头,“好。” “好嘞,姑娘请稍等。”梅子欣喜地站起来去了不远处摊子上。 四月中旬的天,暑气丝丝,熏得云初微昏昏欲睡,她撑着额头,打算在石桌上眯会儿,余光却瞥见斜对面行过来一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布衣直裰,头戴书生方帽,方帽后头两根布带飘然拂动。 此人生得倒也算眉清目秀,只不过眉梢眼角都流露出读书人的清傲,看向路边摊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云初微识得他,是杏花村唯一的秀才,沈弘文。 记忆里,沈弘文心悦原主,也曾有意无意暗示过,只不过碍于他是读书人,不好挑明了说,每次都文绉绉地拐几十个弯,原主不善揣测人心,故而从未察觉他的这份心思。 今日可真是巧了,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云初微睡意顿消,坐直身子。 沈弘文原本只是看着背影有几分相仿,没料竟真的是云初微本人,他双目一亮,双手交叠行了个平辈礼,语气彬彬有礼,“能在此地遇到云姑娘,实在幸会。” 云初微站起来回了个礼,淡淡应,“沈公子多礼了。” 沈弘文直接在她对面坐下,往旁扫了一眼,问:“云姑娘在此等人吗?” 沈弘文一向自视甚高,云初微不太喜欢这种人,因此并不打算与他过多攀谈,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点头,“嗯,在等人。” 沈弘文细细打量了云初微一眼,最后将视线定在她腰间的紫玉雕云玲珑佩上,眼瞳骤缩。 他虽不太懂玉器,却也看得出来这是上等货色,而凭借云家的家境,绝对买不起这样的玉佩。 看向云初微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味道,沈弘文拉下脸来,“云姑娘在等男人?” 云初微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愕然张了张嘴。 沈弘文指着她腰间的玉佩,“这是那个男人送的定情信物?” 云初微挑眉。 “我一直以为云姑娘冰清玉洁,与外面那些贪慕虚荣的女人不一样,没想到你竟也是满身铜臭味,终究是我眼瞎,看错了人。”沈弘文说得义愤填膺,仿佛云初微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十恶不赦,合该千刀万剐浸猪笼。 云初微掀唇,看不出来眼前这位还是个直男癌。 余光瞥见梅子端着酸梅汤过来,云初微不打算与沈弘文过多纠缠,站起身,问:“沈公子说完了吗?” 不等对方回话,她已转了个身打算离去。 “云初微!” 沈弘文咬牙大怒,拍桌而起。 云初微驻足,却未回身。 “有钱了不起是吧?”沈弘文声嘶力竭,涨得脸红脖子粗,“我虽然家境贫寒,却好歹也考了个秀才,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你真要鼠目寸光为了眼前利益放弃将来做官宦夫人的机会而自甘堕落给人做妾?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弘文这么一吼,周围马上就聚集了不少人,不明真相的众人自然只会凭一面之词就信了沈弘文的话对云初微指指点点,都认为云初微贪慕虚荣抛弃未婚夫而自甘堕落去给有钱人做妾。 事情到了这一步,云初微即便再解释什么也来不及了,她索性顺着他的意,撩起腰间玉佩,勾唇浅笑,“没错,这就是我那位情郎送的定情信物,紫玉诶,你送得起吗?” “呸!”沈弘文气红了眼,怒不可遏,“趋炎附势,贪慕虚荣,我真没想到你竟会是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云初微不怒反笑,“你不趋炎附势,你不贪慕虚荣,你淡泊名利,那你整天读书考功名作甚,为何不干脆随你父母下地种田?” 沈弘文捏紧拳头,正待发作,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柔润清和的低唤,“微微,不是让你在杏树下等为夫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019章 树咚调戏 这声音低沉磁性中透着丝丝缕缕的魅惑,沾了暑气的四月天忽然就凉爽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偏头望去。 站在不远处的人锦袍玉冠,流云广袖,袖口压繁复花纹,回旋交织,衣袂拂动间暗光流转,他剑眉略挑,狭长凤眸内噙温柔笑意,散着墨玉般的光泽。 风过,杏花纷扬而下,碎雪一般掠过他惊艳的眉眼再飘零至地上,站在杏花雨下的那人一瞬间成了画中仙。 他素手纤长,骨节分明,撑一把青竹油纸伞漫步而来,自始至终目不斜视,眸光落在云初微身上,那面上的宠溺,好似云初微真是他已过门的妻子一般。 嘴角抽搐两下,云初微移开目光。 若非昨日便与这个混蛋打过交道,她险些就被这副美艳皮相给魅惑了。 斟酌间,苏晏已行至她跟前,一手撑着伞,另一手自然而然将她揽进怀里。 云初微猛吸一口气,大怒,却不敢放开嗓子,只用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厉色道:“混蛋,放开我!” 昨日才占了便宜,今日又来? 苏晏置若罔闻,顺手帮她捋去鬓边碎发,“告诉为夫,谁欺负你了?” 云初微咬着牙,眼刀恨不能把他戳成筛子。 沈弘文显然被苏晏的气场吓到。 他根本没想到云初微嘴里的“情郎”会是这么个让人望而生畏且俊美绝伦的年轻男子,且看这穿着气质,根本不似普通人家的公子。 心中虽俱,面上却是不显,沈弘文正了正脸色,指着苏晏,“你,你是谁?” 苏晏挑唇,“你瞎吗?” 言下之意,他都已经把云初微给揽入怀了,沈弘文难道还看不出他就是她那位“情郎”? 沈弘文心神一震,吞咽了一下,再瞪一眼云初微,嘶吼道:“不可能!这女人分明是贪慕虚荣甘愿给人做妾!” 在沈弘文的观念里,以云初微的家世,她要么嫁个普通人家做正妻,若嫁入豪门,她便只能是妾。 苏晏长臂搂紧云初微,勾唇看向沈弘文,“谁告诉你她是妾?微微乃我一生之妻,天地不灭,我初心不改,当日送她定情玉佩时,我便是这么说的。” 云初微是背对着沈弘文的,因此在沈弘文看来,云初微早已默许了苏晏这般说。 事实上,云初微满脸暴怒,她很想一刀宰了苏晏。 这混蛋流氓,三番两次占自己便宜! 脸色气得铁青,沈弘文本想甩袖离开,可方才自己的言论已经引来不少人,若是就这么走,定会让人贻笑大方,他咬咬牙,怒指苏晏,“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未婚妻你还有理了?有种的你别走,跟我去见官!” 身后有人小声提醒,“这位公子,对面的爷一看就家世不凡,不是好惹的,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沈弘文哪里肯罢休,讥笑过后声音更大,“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就不信公然抢人未婚妻还成王法了!” 云初微没想到沈弘文会这般无耻,得不到就诋毁,竟把她说成他未婚妻! 一刹间放弃了挣扎,云初微身子柔软下来,软软地贴在苏晏怀里,做出两人很恩爱的样子。 既然沈弘文都已经不要脸到这般地步,那她也没必要再坚持所谓的矜持,干脆一场戏唱到底。 苏晏明显感觉到了云初微的变化,她身上的幽幽馨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控制不住心神一荡,下腹一紧,灼热异常。 苏晏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递过去,“你若想讲王法,大可到京师城南宣国公府来找我,我亲自带你去面圣。” 沈弘文接过名帖,看到上面的几个大字时,脸色顿时就变了。 众所周知,南凉有两大战神,一位是东阳侯云冲,一位便是后起之秀,宣国公苏晏。 这二人并称“北云南苏”。 指的是云冲镇守北疆,苏晏统领南境。 两人都曾为南凉立下显赫军功,战绩卓著,是全天下热血男儿的榜样。 沈弘文怎么都料不到,方才被他骂抢了他未婚妻的男子竟就是两大战神之一的宣国公苏晏。 一瞬间如遭雷劈,沈弘文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云初微至今不晓得苏晏的身份,因此看到沈弘文这般反应,她一时好奇,眯着眼抬头打量苏晏,不料额头从他纤薄的唇上轻轻擦过。 顷刻间,一种酥麻异样的感觉窜遍全身,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苏晏俯下头,眼神佻达,“害羞了?” 当众被他这么抱着,云初微羞愤欲死,到底气不过,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趁着他松手的刹那狠狠叱骂一句后提着裙摆跑远。 苏晏看着那抹越来越远的娇小背影,本想追上去,却被侍卫萧沐拦住了。 “九爷,这个人如何处置?” 之前苏晏出面的时候,萧沐就一直躲在暗处看着。 在他的观念里,像沈弘文这种胆敢当众辱骂九爷的,都该死! 眼下百姓太多,苏晏自不便说过分话,只勾勾唇,“放他走!” 沈弘文像是突然捡回一条命,再顾不得围观百姓们的反应,拔腿就跑。 他根本不知道,苏晏所说的“放他走”其实是和萧沐的一种暗号,暗号的意思是废了沈弘文双腿。 苏晏眸中一抹冷冽幽光闪过,敢动他夫人,该死! 云初微跑到一棵大树下,刚想喘口气,就感觉到眼前一暗,有黑影罩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苏晏双手撑着树,将她围困在里头。 云初微呼吸有些凝滞,对方气场过分强大,让她感觉到压迫。 他薄削而精致的唇挑出一抹诡异弧度,周身的霸道气息强行钻入她全身的毛孔,侵占她的每一寸呼吸,“夫人一害羞,就忘了把为夫领走了吗?” 第020章 傲娇九爷 对上眼前这张俊美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脸,云初微一时恍神,连说话都不大利索,小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这个人还要不要点脸了?几次三番占她便宜也就算了,如今竟未经她同意就乱喊,简直禽~兽! 苏晏挑眉,他家夫人原来喜欢玩欲擒故纵蓄意勾引的戏码么?虽然他是个正人君子,可不代表面对夫人蓄意勾引的时候还能把持得住。 身子往前倾了倾,苏晏鼻息间灼热的气息喷薄在云初微姣好的面容上。 云初微脑袋里“轰”一声炸开后浑身绷紧,心跳如擂鼓,瞪豺狼虎豹似的瞪着他,“你别乱来,否则,否则我咬死你!” 苏晏撑树的一只手逐渐下移,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自她肩头缓缓游弋至腰际,最后停留在那块紫玉雕云玲珑佩上。 他此番动作,让云初微紧绷的神经都快炸裂了,她恨恨磨牙,赤红着眼,“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她承认,他是长得好看,比她两世加起来见过的任何男人都好看,可谁规定长得好看就能随意耍流氓了?还有没有王法! 苏晏指尖往玉佩上摁了摁,刚好摁在云初微软腰侧,激起她一阵不小的颤栗。 不待她反抗,苏晏就先一步问:“你方才说,这东西是谁送你的?” 云初微一噎,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随意应付了烦人的沈弘文几句,竟就会被他给全数听了去。 “我说了什么,与你何干?”云初微偏开头,尽量不与他对视,她很清楚,面前这位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无赖,跟他讲道理,他反倒会生出许多歪道理,还不如闭嘴不言。 嗯?他的夫人这是在怪他救场姗姗来迟?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和打量,以及点点的……戏谑,瞬间侵入云初微的四肢百骸,让她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苏晏很满意云初微这样的反应。 他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俗称“四柱纯阳”,都说这样的命克妻,因此二十二年以来,鲜少有女人敢亲近他,他也未曾接近过除了生母以外的任何女子。 昨日下水去救云初微时,他情急之下抱住了她,两人紧贴在一起,也就是那一瞬的柔软,让他体验到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悸动,不同于喜怒哀乐中的任何一种,那是全新的,刺激的,让人心跳加速而又回旋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 更奇怪的是,他竟会在夜间突然回想起并眷恋这种陌生又带着强大吸引力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下令让副将率着大军先行回京,他留下来,并不全是为了养病,更多的,是想再遇她一次以确定这种不一样的感觉是否只来自于她一人身上。 她方才坐在石凳上纳凉时,他其实就在旁边的酒楼上,于窗缝里瞧见了她冷静应对沈弘文的那一幕,他颇觉有趣,故而匆匆下来救场。 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从昨日至今的反常全因眼前这个女人。 玉佩都送出去了,岂有收回之理? 更何况她自己也坦然承认了,那就说明她还是很高兴做他夫人的。 云初微一瞥苏晏的眼神便知这个人完全曲解自己的意思了,她怒得涨红了脸,后背顶着大树挣扎两下,“有什么话,你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谈谈。” 云初微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点子力气在男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与其白费力挣扎,倒不如先服软,再寻机会开溜。 苏晏依旧长衫玉立,纹丝不动。 云初微耐性都快给他磨光了。 “你到底想怎样?” “你之前在旁人面前承认腰间玉佩是情郎送的,那么你唤我一声‘夫君’,我便放开你。”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两世为人,她从未曾像今日这般讨厌过一个男人,实在是太无赖太混蛋了,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打死他。 “你就这么缺女人?”她突然安静下来,冷笑。 “不,只缺你。” 云初微气结,脸色异常难看。 他弄坏了她耗尽心血做出来的宝贝,又三番两次占她便宜,还想让她唤他“夫君”? 呸!脸呢? 嘴角绷紧,云初微蹙眉,脑海里飞快想着对策。 眼下之势,她许是遇到神经病了,虽然皮相好看,可还是掩饰不了他病得严重的事实,若再不想办法逃脱,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苏晏仔细观察着云初微的神情,见她眼波不断流转,心中难免腹诽,他都已经暗示得这般明显了,夫人还可劲抛媚眼,这是嫌他还不够主动的意思么? 云初微根本没想到自己和眼前男人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道上,她艰难伸出手,打算把腰间玉佩取下来还给他,免得再生事端。 谁料手滑下去竟会恰巧捏住他的指尖,那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再一次头皮发麻。 苏晏傲娇地轻哼一声,原来他的夫人不喜欢这么直白,喜欢暗地里调情? 敛去思绪,他毫不犹豫反握住她的手。 云初微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混蛋占便宜占上瘾了?! “九爷。” 身后突然传来萧沐的声音。 苏晏面色突然沉凉下来,蹙眉,“何事?” “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好那个人了。”萧沐答。 苏晏淡淡“嗯”一声,不得已松开云初微,吩咐萧沐,“送夫人回去。” 萧沐嘴角狠抽,这姑娘分明讨厌九爷您入骨好么?九爷您哪来如此厚的脸直接称呼人家为“夫人”? ------题外话------ ^_^其实九爷特质很多,除了无赖流氓之外,还傲娇,这章不太明显,以后会表现得更傲娇的,尤其是婚后 第021章 没脸没皮 终于得以松一口气,云初微马上闪身站到一旁,以敏捷的速度取下腰间玉佩递过来,面上无表情,声音更沉凉,“还给你。” 苏晏唇角微抿,心底几丝不悦。 都已经收了他的玉佩,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已经许了人家的自觉?定情信物是能随便归还的吗? 云初微根本不知苏晏心中所想,她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幽暗中添了些许暧昧,看得她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要不要?不要我扔了。”捏着玉佩的手再上前两寸,她语气里已有明显不耐。 真是出门不利,接连两天遇到同一个混蛋,这让她心头怒火蹭蹭蹭往上直冒。 苏晏伸出手接回玉佩,嘴角上翘,“那我先替你保管着,总有一天,会再亲手为你佩戴上的。” 男人修长身躯被斜阳拉出黑影,一半笼罩着她,带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占有欲,素来冰凝冷冽的凤眸内似三江春水,柔情泛滥。 云初微磨牙,回去后一定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她往后别再遇到这个无赖了! 目送着云初微走远,萧沐拉回惊疑的视线,看向苏晏,“九爷,您对那姑娘,到底是何意?” 根据他昨夜加上今日的推测,他家九爷多半与那刚破壳的雏鸡认娘一样,对第一个敢这么接近他的女人产生了异样心思。 这也难怪,九爷从未与女人亲近过,而昨个一下水就把人家姑娘搂在怀里,那感觉能不新鲜么? 苏晏看着云初微离开的方向,凝眸片刻,忽然勾起唇,“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萧沐使劲想了想,仍是没觉得九爷身边有谁长得像云姑娘的,“属下愚昧,还望九爷提点一二。” 苏晏轻笑,缓缓出口,“宣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萧沐绷紧的嘴角再次狠狠一抽。 像! 能不像么?人家姑娘分明咬牙切齿恨您入骨,却被您自动想成情深不悔的样子,便不是九夫人,也被成为九夫人了。 念及此,萧沐不由汗颜,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家九爷竟还有如此没脸没皮的本事,那霸道的哟,根本不给人家姑娘一丁点选择的余地,实在是……太混蛋了! * 云初微回来的时候,梅子还站在之前两人休憩的石凳旁,满面焦急。 “姑娘。” 见到云初微,梅子撒腿就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到底上哪儿了,可急死奴婢了。” 她不敢走远,就怕姑娘折返回来见不到她,可心里却是十万火急的。 “我无大碍。”云初微抬袖抹了把脸,想把属于那个无赖的气息全部抹去。 “天色不早了。”梅子抬头看了看,“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去问谁家养蜂?” 云初微甩甩脑袋,“不必,早些回去吧!” 又是糟心的一天,她所有的心情都给那混蛋破坏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谈生意? 刚回到家,云初微还未进西屋,就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声音,“云初微,你给我跪下!” 她这个继母,还真是不消停啊! 云初微转过身,脸上挂着几分讽意,“太太的脸完全恢复了?” 一句话挑起一月前郑氏因过敏险些毁容又回到娘家挨了好一顿训斥把铺子赔给她的屈辱过往。 郑氏一听,脸上陡然变色。 云初微后来又去郑家坑骗了一万两这事儿,她是最近才知晓的,早就想寻个机会狠狠整治一下这小贱人了。 “跪下!”郑氏厉色尽显。 “理由?”云初微仰起下巴,眼底有着不轻易服输的倔强。 “你恬不知耻,竟敢与外男私相授受,该当何罪!”郑氏一脸得意地看着云初微。先前沈弘文平白无故被人打断了双腿,被村里人抬着回来后躺在床上直叫唤,伤势严重,一连两个大夫都直甩脑袋说无办法。那时郑氏刚好路过沈家茅屋外,碍于情面进去看了一眼,谁曾想竟从沈弘文嘴里听到了不得了的事:云初微此番出去是为幽会情郎。 云初微冷笑一声,“太太说私相授受就私相授受?证据呢?” 郑氏一双眼凶光毕露,“你腰间的玉佩就是证据。” 目光往下一扫,却见云初微腰间空空如也,并没有沈弘文嘴里的“紫玉雕云玲珑佩”。 郑氏眉头一皱,声音拔高,“你收哪儿了?” 云初微不答,上前两步,眉梢轻扬,“我倒是很好奇,太太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想要如此污蔑我?” “污蔑?”郑氏冷嗤,“今个去镇上的沈秀才可全都看见了,人证都站出来了,你说我污蔑你?” 云初微突然笑了,“是沈弘文告诉你的?” 郑氏轻哼一声。 “他现如今的状况还没让太太从中汲取到教训吗?”云初微笑意愈发讽刺,“闲着没事乱说话污蔑旁人的人,嘴巴不一定烂,但双腿一定会断。” 郑氏身躯一凛,微呆。 方才与梅子一道进村的时候就听到沈弘文被人打断双腿的事儿,云初微忽然想起之前在县城时萧沐向苏晏汇报事情已经办妥,前后一联系,不难得出结论,沈弘文的双腿就是被那个男人让人给废了的。 一言不合就让人动手毁人一生,果然是个混蛋! “太太还有别的事儿吗?”拉回思绪,云初微客气地道:“若没有,我就先行回屋了。” 郑氏咬牙怒看着她。 她虽长云初微一辈,年岁却与云初微差不离,每次看到对方那娇美的脸蛋和婀娜多姿的身段,她心中就嫉妒得抓狂。 云初微不想再废话,直接挑帘进了西屋。 没多久,云正回来了。 在东屋那头听郑氏假惺惺告了一通状后便来了西屋。 云初微以为云正会问她关于村里传言她与外男私相授受的事儿,没想到他竟丝毫未提及,反而笑着说:“微微,爹帮你找到养蜂人家了。” ------题外话------ 嗯,男女主第一次对手戏就暂时到这儿啦,中间还有个过渡,女主才能回京开启真正的宅斗模式^_^不知道亲们注意了木有,之前提到南凉有两大战神,那么,另外一位是微微什么人呢? 中秋送福利,哈哈哈,猜对有奖(* ̄3)(ε ̄*) 第022章 供不应求 云初微激动地站起身来,“爹,您说真的?” 从县城回来的路上,她还在盘算今后到底该怎么办,县城里大多数商铺都被她问过来了,并未打听到哪里有养蜂的,云正怎么会找得到? 云正笑道:“昨儿听你说起,我今个去打猎的时候便特地在隔壁村问了一下,山背后的确有个养蜂老人,只不过他为人低调,鲜少出来,因此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 云初微陡然看见了希望,双目亮铮铮的,“太好了,改天我就亲自上门去拜访,爹,您快坐。” 说着,给云正倒了杯茶。 云正喝了两口,神情欲言又止。 云初微目色微闪,“爹,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云正抿唇片刻,意味深长地开口,“微微是个聪明孩子,做事素来有自己的章程,爹相信相信你,也相信村里的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 云初微呼吸微顿,紧跟而来的是一阵拂动心弦的暖意,从四肢百骸暖入肺腑。 上一世尝尽人情冷暖,穿越过来得了个疼宠自己的爹,她一度很满足,可没想到,这个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让自己暖心,这让她如何不感动? “爹。”声音略颤,云初微忽然哽咽起来,“谢谢您。” “傻孩子。”云正笑了,“你是爹亲手带大的,生得什么秉性,自然是爹最清楚,不管旁人说什么,爹始终会站在你这边的。” “嗳,女儿就知道,天好地好都没爹好。”她道:“您放心,等拜访完养蜂老人,女儿就努力开铺子赚钱,让爹也过一过城里人的好日子。” 说起这个,云正又是一叹,“若是可以,爹真的不希望你走上经商这条道。” 云初微理解云正的良苦用心,摇摇头,“女儿只是乡下姑娘,将来即便再有福分,总没可能嫁入公侯世家不是?前程得自己奔,日子才能过得踏实,就算是到了婆家,女儿也想有一技之长让人刮目相看,而不是每天伸手给人要钱遭人白眼受尽冷落。” 这些事,她在前世就遭得够够的了,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好。”云正到底是打心眼里疼女儿,不忍心拂她的意,“你要开铺子这事儿,我不会再阻拦,也不会再劝,但你得答应爹,不管怎么忙,都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爹就你这么个女儿,自然什么都盼着你好。” “嗯,女儿知道,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云初微乖巧点头。 * 两三日后,云初微带着梅子去了山背后找养蜂老人。 老人住在一间茅屋里,茅屋外有一大片花田,粉白交织,风一过,荡得花浪起伏,阵阵花香便幽幽传来,蜜蜂在其间尽情飞舞,惬意非常。 梅子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不由惊呼,“天呐,这也太美了。” 云初微跟着笑笑。 花海她去过不少,但这么自然别致的,还是头一回。 “的确很美。”她忍不住赞叹。 养蜂人是个脊背佝偻的灰布衫老者,云初微向他说明来意时,他面上明显不悦,语气也不大和善,一句冷冷的“不卖”打发了云初微主仆。 “老人家。”云初微不甘心,轻轻拍打着木门,“我买蜂巢有别的用处,不会白白糟蹋了的,还望您开开门,咱们再好好谈一谈。” 屋里再没声音传来。 云初微抿唇转身。 梅子道:“姑娘,怎么办?” 云初微眼底暗光坚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眼尾一瞥,瞧见木屋旁边的一小片蔬菜园,又见小厨房紧挨着木屋。 云初微眼前一亮,“有了!” 嘴巴说不动老人家,厨艺总能说话了罢? 她就不信自己用足真诚之心,还不能打动一个老人。 打好主意,云初微便三两步走进小厨房提着竹篮出来摘菜。 梅子不用想也晓得姑娘的意图了,她二话不说,帮着云初微摘菜,摘完了又帮着洗,云初微负责烧饭炒菜。 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做好时,老人的木门果然开了。 云初微递了个眼色给梅子,主仆两个就当做不知道老人过来,依旧低头忙着手中的事儿。 老人在桌前坐下,望着那几盘让人食指大动的精致小菜,不由吞了吞口水。 他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能把普通的蔬菜炒出这样的香味和颜色来。 “这菜是你做的?”老人轻睨云初微一眼。 云初微温和有礼地欠了欠身,“老人家若是喜欢,就多吃些,明天我还来给你做。” 老人轻哼一声,也没多说什么,拿了筷子便开动起来。 梅子一直盼着老人能收回之前“不卖”的那些话,可她等了半天,却只见老人吃完饭回屋歇着了,根本一个表情都没给她们主仆留下。 梅子急眼了,“姑娘,这也……欺人太甚了罢?” 云初微失笑,“不怕,至少他吃了我做的饭菜,不是么?” 那就证明她还有机会。 接下来的半个月,云初微乐此不疲地每天来给老人做饭,老人每次都是吃完就走人,从来不松口。 梅子气得跺脚。 云初微安慰她,“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别灰心,他总会有松口的一天。”更何况,谁说她一定会傻乎乎每天跑来? 此后的两三日,云初微再没来,老人食着自己做的饭菜,味同嚼蜡,不由心生恼意。 云初微再来的时候,他终于松口了,“卖你蜂巢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每天过来给我做饭。” 梅子目瞪口呆,这是倚老卖老?那蜂巢,她们像是要过钱买的吧?又不是白拿,还要求姑娘每天过来做饭,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 云初微挑挑眉,不以为然,“老人家若想吃我做的饭菜,可以,但我没时间每天都过来,我可以在家做好,再让小丫鬟来给你送,如何?” 老人轻哼一声,没说话。 云初微晓得这是同意了,她忙冲梅子挤挤眼。 梅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是,奴婢往后每天都会来给老人家送饭菜。” * 买到蜂巢,云初微很快就投入工作,按照之前记录下来的配方比例重新调配蜂胶面膜。 这一次成功做出五盒送去县城一家百年老字号香粉铺以一两银子的价钱代售。 不过三日的功夫,五盒蜂胶面膜就被买空,贵妇人们用完两次的量便感觉出明显的妙处,纷纷回到铺子想再多买些。 掌柜的一脸无奈,“各位太太小姐,不是本店不卖你们,而是这东西本来就只有五盒,如今已经卖空了,便是你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拿不出货来呀!” 有人高声道:“下一批货什么时候到?我可以先付定金,这么好的东西,莫说一两,便是十两银子一盒,我也买了!” 另外几人一听,大把银子纷纷往柜台上砸。 “我要五盒。” “我要三盒。” “我预付一百两,货一到就来拿。” “……” 香粉铺小厮来杏花村找上云初微并说明情况的时候,云初微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掌柜,下一批货一个月后才能出来。” 其实半个月就能出货,但她要等贵太太们把价钱炒高再出手,毕竟,一两银子已经没法满足她了。 第023章 神秘来客 确定好市场反应,云初微的作坊便开始招人。 村长家二女焦燕第一个找上门来,“云姐姐,我跟我爹娘说了,要进你的作坊帮忙,他们答应了呢!” 焦燕是个老实本分又有点小爱美的姑娘,得她帮忙,云初微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应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赶货的时候很辛苦的,若坚持不了,你得提前说。” 焦燕憨厚一笑,“瞧姐姐说的什么混话,咱们家给田里插秧的时候,不也照样忙到半夜么?更何况我是真的很喜欢姐姐的作坊,便是辛苦些又咋了?你就快同意了我罢。” “行。”云初微笑着点了点拽着她胳膊直摇晃的焦燕的脑袋,“让你加入可以,不过呢,作坊里头只你一人可不行,你得再帮我多招揽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姑娘来。” “嗳。”焦燕双目一亮,笑得灿烂,“这个简单,咱们村我的玩伴不可少,云姐姐等着,我这就给你找去。” 入作坊帮忙每个月能有五百钱,这对于杏花村的绝大多数贫苦人家来说,是极有诱惑力的,故而在听罢焦燕的侃侃而谈之后,大姑娘小媳妇都心动了,纷纷涌往作坊报名。 来的人数完全超乎云初微的想象,虽然她很高兴众人的热情,但作坊用不了这么多人,因此她简单面试了一番,只留下中意的,其余的人,但凡参与报名者,每个人发放二十文钱以示安慰。 她这样的处理,自然赢得了一片好评,原本被沈弘文传得形象不堪的云初微不过短短一夕之间就成了全村人崇敬的对象,先前谣言不攻自破,断了双腿只能躺在床上哼哼的沈弘文气得险些昏过去。 隔壁吴勇被蜜蜂蛰伤的脸也渐渐恢复,听到他娘说收了云初微十两银子,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作坊招人这两日,将将恢复的吴勇来找云初微。 他依旧是腼腆的模样,话语之间透着一股子不自在,“云姑娘,上次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我一直不知道我娘收了你那么多钱,咱们俩自小一起长大,我明白你的性子,如今再把钱还给你,你是绝不会要的,可我心头又过不去,不如这样,你再让我帮你的忙,行不?” 云初微暗自笑笑,吴勇说得没错,他们俩一起长大,吴勇晓得她倔强的性子,她又何尝不是呢? 对方秉性忠厚,尤其是不能欠人情,否则一辈子都会梗在心里。 想了想,云初微道:“好,我答应你。” 吴勇原本晦暗的眼神蓦地破碎出一抹光亮,“真的?那太好了。” “真的。”云初微停下手里的活,正色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帮我的忙,工钱我照付,之前的事是之前的事,一码归一码,我总不能依着那件事就让你帮我白干不是?” 吴勇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好吧,我以后定会尽心尽力帮你的。” 答应了县城一个月出货,云初微便不急着赶货,而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培训作坊上下将近三十人的帮工。 村里都是老实人,干活也认真,云初微教得又细致,因此半个月后,整条流水线上的帮工基本都能熟练操作了。 梅子依旧每天去给养蜂老人送饭食,回来又照例来作坊看望云初微。 望着帮工们熟稔的手法,梅子心头说不出的高兴,冲云初微竖起大拇指,“咱姑娘就是厉害,不过半月,就已经把工人们调教得有模有样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咱们自己的铺子用不了多久也能开张了罢?” “不急。”云初微道:“咱们的铺子还在重新装潢,少不得三两个月才能竣工,咱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内把蜂胶面膜的名声炒热。” 梅子杏眼亮晶晶的,憧憬道:“姑娘,您说咱们这东西有没有可能传到顺天府去?” 云初微忍俊不禁,轻嗤,“你这丫头,咱们这是小地方货色,那顺天府住的都是京中达官贵人的夫人千金,这能入得了她们的眼么?” 梅子退一步,“既然到不了顺天府,那该能到府城了罢?” 云初微想了想,点头,“这倒怕有些可能。” 府城虽比县城大一级,但府城里的太太小姐们也会来县城游玩,保不齐就刚好会买到她的面膜,这样一来,口碑传出去也不过早晚的事儿。 经过半个月的紧赶慢赶,云初微终于在约定好的时日出货了。 这次一共五十盒,由她本人随着押运成品的小厮来到县城。 之前合作的时候就有规定,这家铺子不参与定价和销售策略,掌柜的只消按照代售数量拿抽成就行。 故而云初微亲自前来,掌柜的笑着将她迎进去。 “姑娘这回发了多少货?”入了贵宾包间,掌柜的笑眯眯问。 “五十盒。”云初微实话实说。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这……五十盒怕是不够。” 云初微挑眉,“物以稀为贵,不是么?” 她就是要让贵妇人们意识到蜂胶面膜的珍贵,这样才能激起更多人购买的心思。 “说得也是。”掌柜的尴尬笑笑,“那……姑娘这回打算如何销售?” 云初微抿了口茶,幽幽道:“除了蜂胶面膜之外,我这次还准备了五十份芦荟胶,这两样我打算套卖,你把价格定高些,十两到十五两之间一盒蜂胶面膜,买一盒面膜便送一盒芦荟胶。” 掌柜的一听有新货,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线,“姑娘这办法妙!” 蜂胶面膜开售这天,云初微站在楼上,透过窗缝瞧着下面的形势。 县城里的太太小姐果然有钱,十多两银子一盒的面膜,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出手买,且套卖这办法深得人心,太太小姐们都以为捡到了大便宜,实际上,云初微早就把成本预算全部估好了,十多两银子卖一套,她只会赚不会亏。 仅剩最后一套货时,天忽然下起了大雨,街道上人群纷纷闪到一旁的廊檐下躲雨。 空旷的街道上偶有马蹄声传来,待近了,云初微才透过雨帘瞧清楚为首的人是个身姿魁梧的中年男子,他五官俊朗,线条分明,纵然眼角细纹透着久经沙场的沧桑,却依旧掩饰不住一身的军人阳刚正义之气。 行至香粉铺前,中年男子身后的男人打马上前来,低声禀道:“侯爷,雨越下越大了,咱们是否在此先歇歇脚?” 中年男子身上已淋湿大半,他抬头看看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低沉的嗓音道:“那就暂且歇一会儿,等雨住了再赶路。” ------题外话------ 啦啦啦,微微回京的契机来啦^_^ 第024章 相逢不识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们二人便是想赶到客栈也来不及了。 中年男子翻身下马,把黑马交给一旁的黑衣男子后就走到香粉铺的廊檐下避雨。 他抖了抖凌乱的衣襟,顺手拧干上头的水分。 他的手修长,却略显粗糙,虎口有很明显的厚茧,想是长期握兵器所致。 看此人面相与穿着,想来又是领兵杀敌的大将了。 云初微收回视线,没想到青阳县这个小地方竟常有京中贵人路过。 上次那个轻薄她的无赖虽然人混蛋了些,官职却应该不小。 今儿这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光看气质便知不俗。 敛了思绪,云初微抬步下楼。 先前哄抢着买面膜的小姐太太们早就散去,此时的香粉铺前仅站着寥寥数人避雨。 中年男子又是个容貌气质扎眼的,因而掌柜的一见便主动陪着笑脸上去搭讪,“这位爷,您要不进里头坐坐?”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南凉两大战神之一的东阳侯云冲,他闻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掌柜的。 许是连夜赶路,他那双眼有些微血丝,眸光却锐利如鹰隼,气质临渊峙岳,让人不敢靠近。 掌柜的抖了抖身子,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鲜少遇到气势如此不同凡响的,他定了定神,脸上虽还挂着笑,但那笑容已有几分僵硬,“这雨该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里头有专供客人暂时休憩的厢房,爷若是不嫌弃,可随我进去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您看如何?” 云冲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香粉铺里头竟还设了给客人暂时休憩的厢房,当下看了一眼外头,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停驻之势,遂点头,“也好。” 待前去拴马的参将林朗回来,云冲便带着他一道入了香粉铺后院的厢房。 云初微下来的时候,恰与几人碰面。 掌柜的面色略显尴尬,也不知该如何介绍,只好笑着问云初微,“姑娘要走了吗?” 云初微淡淡应声,眸光不着痕迹地往云冲身上一扫,随后好奇问了一句,“不知这位是?” 掌柜的笑道:“下雨天留人,这位爷恰巧在咱铺子外避雨,也算缘分,我请他进来喝杯热茶。” 云初微恍然大悟,福了福身,“那小女子便不打扰各位雅兴了,告辞。” 说完,撑开油纸伞,施施然离去。 云冲双眸微眯,问掌柜的,“这位姑娘是你们店什么人?” 掌柜的迟疑道:“那姑娘刚与我们店合作,具体名姓她不肯说,平素也是极少露面的,今儿开售她的货,这不,亲自来监督了。” 云冲默然,若有所思。 方才那位姑娘,他看着有些面善,可他记得很清楚,他从前分明未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两位爷,里面请。” 掌柜的拿出十分热情。 生意场上最讲究关系,这二人一看就身份不俗,若是能就此结缘,对他们铺子将来的前途定是大有裨益的。 云冲敛了思绪,随着掌柜的去了厢房。 两人落座以后,掌柜的马上吩咐人去备了两套赶紧的衣袍来给二人换上。 云冲紧绷的脸色缓和些许,“多谢。” 掌柜的连连笑说,“两位爷无须客气,相逢即是缘,咱们能在这么个大雨天遇到,可不就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么?二位且稍待片刻,我让人给你们煮茶。” 云冲抬手制止,“茶就不必了,我们歇一会儿就走。” 顿一瞬,“对了,你方才说那姑娘的货是什么东西?” 掌柜的如实道:“是她自己做出来的新型面脂,全是给太太小姐们用的。” 云冲一想到刚才瞧见的那张脸,脑海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鬼使神差地出声,“能否让我瞧瞧?” 掌柜的很快把云初微的蜂胶面膜和芦荟胶取来。 云冲接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片刻,沉声问:“这是最后一套?” “嗯。”掌柜的应,“若非今儿下雨,最后一套早卖出去了。” “既是最后一套,那便出售给我罢。”云冲从腰间取下钱袋付了银子。 林朗不解,趁着掌柜的出门之际,低声问,“侯爷,您要这东西作甚?” 云冲道:“太后大寿,我奉命归京,总得给静姝带样礼物才是,方才听掌柜的说起,这所谓的‘蜂胶面膜’和‘芦荟胶’,似乎是顺天府没有的东西,想来静姝定会喜欢。” 云冲嘴里的“静姝”,便是东阳侯府长房嫡女、云冲的女儿云静姝。 事实上,他之所以买下最后一套,并非全是为了云静姝,而是讶异于初见方才那位姑娘时心头的异样。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 云初微出了后院,直接往账房提取自己今日所得收入便带着梅子走了。 主仆俩去了她们自己还在装潢的那间铺子,里面有一间厢房是专给云初微设的。 雇佣的小厮进来奉了茶后,云初微便懒洋洋靠在放了软垫的圈椅背上,梅子则是盘腿坐在炕上数银子,一面数一面吞口水,“天啊,仅仅一天就赚了几百两银子,那要是咱们下次的货多发一点,岂不是得赚翻了?” 云初微笑嗔,“那可不行,一次只能发五十盒,市场规则就是这样,物以稀为贵,几百盒我们能做出来,可货一多,物价就得跌,况且,一次性做几百盒,质量也会有所下降,这种自砸招牌的事儿,我可不干!” “对对对。”梅子醒悟过来,“正是这个理儿,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云初微看了一眼炕上白花花的银子,“一会儿留下一百两,咱们先去绸缎庄买布料,再去多买几扇猪肉几只鸡和几袋大米带回去给作坊的人改善改善伙食,其余的都存进钱庄。” 梅子笑嘻嘻地道:“也是,入夏了,姑娘该做新衣裳了呢!” 云初微挑唇,“不单单是我,我爹,赵伯还有你,都要做新衣裳。” 梅子惊得张了张嘴,“奴婢也有?” 云初微笑着点头,“就当是给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奖赏。” 梅子欣喜若狂,一骨碌从炕上下来,对着云初微盈盈一拜,“多谢姑娘。” 第025章 侯爷回京 雨住时分,云初微主仆出了自家铺子,存钱后先去绸缎庄买了几匹中上等的布料,又去肉摊上买了五扇新鲜猪肉,顺带提了几只鸡。 把东西摆放在雇来的马车后头,云初微带着梅子坐了上去。 行到县城官道与永安镇相交的岔口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云初微不解,挑帘一看,却见对面站着三匹溜光水滑的马儿,马背上的三人,她一眼便认出。 为首的那位,正是上回被云初微坑惨的郑家三爷。 此时的郑三怒气冲冲瞪着马车方向,振臂一挥,吩咐左右两位家丁,“给爷把马车上那个小贱人揪出来打残,爷重重有赏!” 两名家丁一听有赏,马上双眼放光,跳下马背便摩拳擦掌朝着云初微所在方向走来。 云初微面上神情不变,挑帘的姿势亦不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怎么,郑三爷是想秋后算账?” 骑在马背上的郑三阴狠一笑,啐了一口,“小贱人,害我被禁足一个月,今儿算你倒霉遇到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就凭你?”云初微丝毫不掩饰心底的鄙夷。 郑三怒火中烧,对着两位家丁厉喝,“还不走快点,磨磨蹭蹭的,两个饭桶!” 两名家丁立时加快步子。 车夫早已吓得缩成一团,他本就是车马行的人,只负责帮客人赶马车,与云初微主仆全无关系,因此早就跳下马车躲到一旁去了。 车夫不在,正好省事儿。 两名家丁揉揉关节,其中一位大力挑开车帘,还未看清楚云初微的模样,里头便有一只拳头奋力挥出来,家丁不防,顷刻被打中鼻梁骨,口鼻顿时来血,直晕得眼冒金星。 另外一名家丁见状,心中惶恐,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求救似的转头看了看郑三。 郑三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人还没出手就怂成这样,他大怒过后翻身下马,三两步奔过来,就站在马车外冲着云初微大骂,“小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方才梅子的动作太快,郑三根本没能看清楚,他此刻也在怀疑,云初微的马车上到底藏了什么高手?可别是练家子,否则他这点身手根本不够看的。 心中存了狐疑,郑三便不敢太靠近马车,嘴上骂得难听,心中却生了些许惶恐。 云初微唇角含笑,“看来三爷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过呢,念在咱们舅甥一场的份上,我这个小辈也不同你计较,恰巧我车上有刚买来的花雕酒,三爷若是肯赏脸,不妨上来喝一杯,就算是,咱们舅甥冰释前嫌,以往恩怨一笔勾销,你意下如何?” 郑三眉头狠狠皱起来,“云初微,你在搞什么鬼?” 云初微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丝丝漫不经心,仔细闻之却觉十分危险,“上一回我来县城的时候,某位爷给了我一块玉佩和一个顶级护卫,说一旦有人欺负我,便可随意让护卫出手,打死了算他的。郑家在县城有分铺,眼线也广,你郑三爷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件事,眼下那护卫就在马车上,三爷不打算先斟酌斟酌再请我下去吗?” 郑三心头一阵阵发虚。 上次云初微出门遇贵人这事儿,他的确是听说了,而且还从旁人口中晓得那位“贵人”便是军功显赫到让当今圣上破例亲授公爵的宣国公苏晏。 苏家这位九爷可是顶尖级的大人物,得罪了他,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丧命,甚至还有可能牵连阖族。 郑三犹豫了,看向云初微的眼神也变了味道。 这小贱人简直走了狗屎运,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能入了宣国公的眼得他庇护! 看了一眼至今还在口鼻流血的那名家丁,郑三忆及方才马车内的人出手之快,也不敢多怀疑半分,恨恨咬牙,极不甘心地撂下一句话便带着两名家丁走了。 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初微,你给我等着!” 郑三几人走远后,梅子后怕地抚着胸口,“姑娘方才可真淡定,奴婢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云初微笑笑,先前那种情况,由不得她不淡定,毕竟她只是个毫无武力值的弱女子,若真打起来,也只能全靠梅子,而对方是三个大男人,梅子双拳难敌四手,到最后必败。 故而情急之下,她只好把那个混蛋搬出来救场,没想到还真有用。 终于躲过一劫,车夫战战兢兢地回到车辕上坐着,握鞭子的手仍有些抖,缓了许久才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官道旁的树林内。 “侯爷,您方才为何不出手?”林朗不解地看向云冲。 雨住之后,他们二人便从香粉铺出来了,没想到半道遇上之前碰面的那位姑娘,又见她被人拦截,郑三下马的时候,林朗本想出手的,奈何被云冲抬手阻止了。 “临危不乱,沉着镇定,此女若为男儿,必成大器。” 云冲自已经远去的马车上收回视线,爽朗大笑,“胆敢扯着虎皮做大旗,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不知为何,分明只见过两次面,云冲心中却愈加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哦不,或许往后该称呼她为“小狐狸”。 * 半月后,京师顺天府。 太后寿辰将临,东阳侯云冲奉命回京,侯夫人范氏一早就上下打点好,命人中门大开,迎接侯爷。 丫鬟婆子分列两旁井然有序站好,簇拥着中间的几位主子。 最中间满头银发的便是侯府老太太马氏,搀扶着马氏的为东阳侯云冲的原配夫人范氏,侯府如今是她在掌管中馈。 马氏另一侧,立着一美人,上着桃红杭缎面子刻丝掐腰斜襟小袄,下为肉桂粉百褶妆花裙,流云髻插双翔彩凤翡翠簪,两耳垂玉兔捣药纹坠,青黛娥眉,仪静体闲,娇艳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绯色,清波流转的眸顾盼神飞。 此人正是侯府长房嫡女云静姝。 昨夜就听说父亲今日回京,她便早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此时朝阳初升,暑气愈浓,她手中捏着锦帕,时不时轻轻擦一下额头上的细密汗珠,那粉腻酥融的娇俏韵味,勾魂摄魄。 “来了来了,侯爷回来了。” 前去探消息的小厮飞奔着跑回来,嘴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范氏心神一动,面上大喜,待马蹄声近,她便搀扶着马氏上前,朝马背上的云冲欠了欠身,“妾身恭迎侯爷回府。” ------题外话------ 存稿君出没:╭(╯^╰)╮某个女人为了粗去玩,把小爷扔在后台就不闻不问啦,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小姐姐们留言才能起来。 第026章 横刀夺爱 云正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背,对着马氏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马氏热泪盈眶,拄拐的手微颤,“好好好,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马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是庶出,其余全是嫡出,所有儿女中,最有出息也最中马氏意的便是东阳侯云冲。 云冲虽是承袭他父亲的爵位,自身却也是战功累累,简在帝心,可谓光耀门楣。 无奈的是,云冲奉命镇守北疆,每年能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老太太整天挂在嘴边念叨,没日没夜地盼着大儿回来。 这会子终于见着了,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母子俩相顾无言。 范氏趁机道:“妾身已命人备席,侯爷快里面请。” 马氏忙抬袖拭泪,嘴角扯出笑来,“快快请侯爷进去用席,这一路车马劳顿,想来累得狠了,一会子吃完饭就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入宫面圣也不迟。” 云冲点点头,随着领路丫鬟入了侯府大门。 侯爷回府,这顿饭吃得很是热闹。 饭后,众人挪往东次间叙话。 云冲备了不少礼,二房三房的侄儿侄女都有份,唯独给云静姝的与旁人不一样。 云静姝四下扫了一眼,见自己的礼物与堂姐妹们的不同,心中顿然生出优越感来,刻意问云冲,“父亲给女儿备的是什么礼物?” 云冲解释道:“这东西据说是女儿家护肤用的,我途经泉州府青阳县时,见到一家百年老字号香粉铺开售,心下好奇,便随口问了句,结果掌柜的告诉我,这东西初初上市,便是顺天府都不曾出现过,有钱也买不到,我便顺手买下了最后一套。” 看向二房三房的众女儿,云冲歉意道:“照理,我本该一碗水端平给侄女儿们各带一套的,奈何货源紧张,掌柜的也无法,这次就让静姝先用着,待下回有机会,我再让人捎带回来让你们也试试。” 三夫人丁氏极有礼貌地道:“大伯子有心了,你不远千里赶来还想着给侄女儿们带礼物已是天大的人情,哪里还敢再劳烦你为了女儿家的这点小事操心?” 话完,忙递了个眼色给自家女儿。 三房嫡女云绮兰绞紧绣帕,看向云静姝的眼神带着些许羡慕,嘴上却温和地说:“多谢大伯父美意,绮兰心领了,只是大伯父日理万机,绮兰身为小辈,实在不该再让您亲自操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二夫人黄氏嗤笑一声,“怕就怕,有的人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敢要,实际上心里头羡慕嫉妒得跟什么似的。” 在丁氏和云绮兰的黑脸下,黄氏转眸看向云静姝,笑脸道:“依我看,这东西就合该只有一套,都说一枝独秀,咱们家静姝本就独一无二,岂可与旁人用同样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赞美云静姝的美貌独一无二,可实际上是捧杀,此话一旦传出去,云静姝必然成为顺天府众千金的眼中钉肉中刺。 云静姝一听便知其中利害,她眼底一抹冷光划过,转瞬换上笑颜,“二婶说笑了,府中姐妹们个个貌美如花,静姝之姿不过泛泛,岂敢强压在众姐妹头上,父亲方才也说了,这礼物只此一套,再无多余,我见姐妹们喜欢得紧,不如改天都来我房里试试成效,你们意下如何?” 终于得了云静姝松口,云绮兰心中无比雀跃。 二房的云雪瑶却是不屑,她微笑道:“既是大伯父特地给三姐姐挑选的礼物,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大伯父常年不在府上,好歹,也得给三姐姐留个念想不是?” 语毕,不着痕迹地狠狠剜了云绮兰一眼。 不就是一套护肤面脂么?值得云绮兰如此上赶着巴结云静姝这贱人? “四表姐五表姐都不稀罕,那可就便宜我了。”一个娇俏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云雪瑶蹙眉偏转头,便见到外头进来一人,着银红色对襟暗妆花小袄,月白镶深边十二幅马面裙,脑袋上梳了个双丫髻,缀珠花几朵,衬着粉嫩小脸,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来人名为邱霞,是老太太马氏的亲外孙女。 邱霞祖父家原是云州府富商,当初邱霞生母云莲与其生父相恋的时候,马氏就因着门不当户不对极力反对,奈何云莲态度强硬,非那人不嫁。马氏又气又哭,到底拗不过女儿的性子,最终还是将她嫁去了云州府,谁料不到两年,邱家便生意失势,欠了一大屁股债,家道中落,不过短短数月就连温饱都成了问题,那时恰逢云莲坐月子,营养不够再加上操劳过度,直接损了身子。 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邱霞生父性情开始暴戾,与婚前的温情脉脉大相径庭,一言不合就打骂云莲母女。 云莲一直不敢把夫家境况告诉娘家,苦日子便这么熬了将近四年,后来终于被马氏发现。 知道女儿过得不好,马氏寒了心,亲自上门强行让两人和离,领着云莲带上邱霞大归娘家。 因此,邱霞虽是侯府表姑娘,却是自小就在此长大,又深得老太太疼宠,她的地位与侯府嫡小姐一般无二。 见到邱霞进来,老太太笑弯了眉眼,“霞儿,你母亲今日可曾喝过药了?” 自月子里损了身子后,云莲便整日离不开苦药汤子。 大夫人范氏温和地道:“饭后不久,媳妇便让张嬷嬷亲自送汤药去大姑姐那儿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她一向最是满意这个大儿媳的细心周到。 邱霞笑嘻嘻走到老太太跟前,屈膝欠身,“霞儿给外祖母请安。” 完全无视几位舅父舅母和表哥表姐的存在。 “快过来坐。”老太太笑着冲她招手。 邱霞直起身子,依着老夫人的指示往她旁边的暖炕上一坐。 云雪瑶和云绮兰两人顿时脸色一僵。 要知道,她们这些嫡亲的孙女都从未得老太太如此关爱过,而这个邱霞,不过是表姑娘而已,却在侯府受尽宠爱,肆无忌惮,这让她们如何甘心?! 坐了一会儿,邱霞双目看向云静姝手里的蜂胶面膜,嘴角一勾,“方才霞儿在外头听到表姐们论及此物,想来是件稀罕的,只可惜四表姐五表姐性子腼腆,没好意思向三表姐讨要,我却与她们不同,三表姐手里的东西,我喜欢得紧,不知三表姐可否割爱让与我?” 云静姝表情微僵,抱着面膜盒的手紧了紧。 范氏忙咳了两声。 云静姝回过神来,脸上僵硬换成温婉笑容,“霞表妹若是喜欢,那你就拿去用好了。” 第027章 姑嫂叙话 邱霞笑眯眯从云静姝手里接过面膜,爱不释手地抱着,甜脆道:“谢谢三表姐,我就知道侯府众姊妹里,你对我最好了。” 云绮兰和云雪瑶脸色一沉再沉。 邱霞这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关键是她竟当着老太太的面这样有意无意挑拨离间! 云静姝对她最好,这不就变相说明其他人苛待过她么? 邱霞如此吹捧,云静姝倒是很受用,她余光轻轻扫过云绮兰和云雪瑶二人阴沉的面容,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 老太太看了云静姝一眼,道:“霞儿还小,你们这些做表姐的就让着她些,不就是护肤面脂么?你们各自的闺房里多的是,也不差这一套,就让与霞儿好了。” 云静姝乖巧颔首,“祖母说得是。” 得了这么件稀罕物,邱霞便坐不住了,匆匆向老太太告辞过后领着候在外头的婢女回了房打算净面先试试。 原本有机会去云静姝那里试用的云绮兰盯着邱霞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恨意恨不能把对方身体戳个窟窿。 三世同堂的大家族内部,从来少不了勾心斗角。 云冲看在眼里,却未挑破,他捏了捏眉心,以连日赶路体虚力乏为由先告退回房歇息去了。 东次间内便只剩下大夫人范氏,二夫人黄氏,三夫人丁氏和三房嫡女云静姝,云雪瑶,云绮兰。 儿子归京,老太太心头高兴,今儿便破例没午睡,精神抖擞地坐着与众媳妇众孙女闲聊。 约莫聊了半个时辰,就在众人都倦意来袭的时候,外头进来个婆子,跪在地上给主子们请了安方才禀,“老太太,小姑奶奶来了。” 马氏一听,脸色便有些不自在。 婆子口中的“小姑奶奶”,便是马氏两个女儿中的一位,名为云慧,但这位是庶出。 云慧与云莲是同一年出嫁的。 云莲大婚时,正值邱家鼎盛时期,因此婚礼极盛大,也曾轰动一时。 而云慧只是个庶女,没什么正经婚礼,只礼亲王府来了一顶轿子便从侧门抬了进去,自此成了礼亲王的如夫人。 “如夫人”便是“妾”的意思,说明她头顶还有正王妃和侧王妃压着。 云慧虽挂名为马氏的女儿,实际上马氏并不喜欢这个庶出姑娘,尤其是她成了礼亲王的妾,马氏更觉她永无出头之日,故而自云慧出嫁后,马氏从不过问她日子过得如何。 可马氏不过问,却不代表消息不会传进耳朵。 云慧去了礼亲王府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与正侧两位王妃相处融洽,侧王妃三年前病逝,云慧深得礼亲王疼爱,抬了侧妃,可谓荣宠一时。 云慧今日过得有多风光,就变相讽刺了云莲嫁得有多不堪。 马氏怎可能容忍得了一个庶出踩在自己嫡出的亲生女儿头上? 嗤笑一声,马氏一张脸阴恻恻的,“她倒是消息快,老大前脚刚进门,她后脚就跟着来了。” 范氏眸光闪了闪,“母亲,媳妇去外头迎接小姑子罢。” 好歹人家也是礼亲王的侧妃,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没个管事的出去迎一迎,这事儿一旦传回礼亲王府,反倒成了侯府的不是,届时更会被外人耻笑侯府失礼失责。 马氏心头虽恨,却也不敢拿侯府声誉开玩笑,点点头,“你们三妯娌都出去接一接。” 既是要做面子,那就得做足。 范氏,黄氏和丁氏三位媳妇马上站起身出了东次间,过穿堂,绕回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七拐八拐地来到大门外。 外头停着礼亲王府的清漆马车。 马车外立着两名粉衣婢女。 见到范氏等人出来,其中一婢女悄声对着马车内说了句什么,马车内的人方才缓缓挑帘下来。 云慧着一袭烟柳色银错金双凤织锦长袄,头面单调却又不失高贵大气,她保养得极好,即便儿子已经十二岁,她的肌肤仍旧光滑水嫩,云莲的久病憔悴与之相比,更如云泥之别。 三妯娌齐步上前。 范氏笑道:“老太太先前还念叨着小姑子,可巧你这就来了,一会儿得好好和她老人家叙叙话,毕竟,你许久不曾回娘家了呢!” 云慧淡淡一笑,范氏说的是客套话,她又岂会听不出? 自己那个嫡母,只怕是早就将她恨入骨髓了,即便会念叨,那也是念叨着她早些失势落败好让云莲挽回些许颜面。 “大嫂有心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范氏一眼,云慧面色依旧是淡淡的。 二夫人黄氏站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一幕。 三夫人丁氏倒是个热心肠,礼貌温和地问候一句,“小姑子近来可好?” 云慧亦礼貌地回了一句,“有劳三嫂挂怀,我近来偶感风寒,身子本不大爽利,却听得大哥回府的消息,这才禀了王爷坚持要回娘家聚一聚。” 范氏一听她身子不爽利,顿时面露关切,“可曾瞧了大夫?” “倒是看过一回。”云慧直言,“大夫说了,不妨事,吃几副药就好了。” 范氏慨叹,“难为你带病之躯还想着回来与兄长团聚。” 云慧扯了扯嘴角,“我小的时候,也就大哥真心待我,我们兄妹近一年未见,我自然念他念得紧,如今他难得回来,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太后大寿的宫宴,她这个侧妃自是没资格出席的,届时她必然见不到大哥,思前想后,也只能提前来看望他了。 范氏轻轻搀着她,温言道:“小姑子既是身子不大舒服,就别站在外头吹风了,快些进去屋里头歇着。” 第028章 调包真相 说话间,三妯娌簇拥着云慧直接去了老太太的沁芳园。 纵然贵为礼亲王侧妃,云慧还是依着娘家礼节给老太太叩了三个响头,“慧儿见过母亲。” 老太太眼皮都不曾掀一下,自嗓子里憋出几个字来,“你倒是消息灵通。” 这话听着没什么,可云慧明白得很,老太太分明不待见她,更不愿见她回来,因为她一风光回来,就是在打她那位嫡姐云莲的脸。 待在闺房里做姑娘的那些年,云慧便深深体会过身为庶女的悲哀,这么久,也习惯了,当下便觉得没什么,她站起身,往旁侧一坐,神情坦然,“女儿今次回来,一则是为了见兄长,二则,是来给母亲露个消息的。” 马氏眉毛一竖,抬眼看来,“什么消息?” 云慧的身份非同一般,皇家有什么消息,她那边都会第一时间从礼亲王嘴里知道。 故而,云慧这么说,顿时让马氏心里头不安起来。 云慧眸光一扫规矩坐着的三个侄女云静姝,云雪瑶和云绮兰,复又收回视线,打趣笑道:“咱们家这几个姑娘,都快到议婚年龄了罢?” 云雪瑶和云绮兰均羞赧低下头,唯独云静姝脸色有些僵硬。 她与三皇子赫连钰情愫暗生这事儿,仅她母亲和老太太两人晓得。 当今圣上还未立储,老太太最为看中三皇子,她的意思自是希望云静姝能顺利嫁过去辅佐三皇子,待三皇子入主东宫,她云静姝便是未来的国母,届时,整个侯府都能因此殊荣流芳百世。 云静姝也确实心悦三皇子赫连钰,故而在听到云慧方才有意无意的试探时,她心跳陡然加速,棒槌擂鼓一般忐忑不停。 范氏有些担忧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皱眉,望着云慧,“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慧悠闲地抿了口茶,道:“昨夜我听王爷提及一事,说圣上有意为苏家四房嫡子苏璃赐婚,而赐婚对象,好似就是咱们侯府长房的姑娘。” 话音刚落,云静姝,大夫人范氏和老太太三人齐齐沉了脸。 苏家四房主母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玲珑郡主。 苏璃便是玲珑郡主的亲生儿子,他的身份,不知高出了苏家其他几房的嫡子多少倍。 圣上会突然想到为苏璃赐婚,必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苏璃是太后的曾外孙,太后自然得给她寻个顶顶好的姑娘。 东阳侯府长房仅有一位嫡女,云静姝。 云静姝的美貌与才情在顺天府都是出了名的。 这赐婚的对象,不用想也知只能是云静姝。 老太太脸色阴沉,瞪向云慧,“你此言当真?” 云慧不紧不慢地道:“事关重大,女儿岂敢在母亲跟前撒谎?” 云静姝眼眶含泪,看向范氏,娇弱地唤了一声,“娘。” 其余的话,便是她不说,范氏也懂得。 云静姝不想嫁去苏家。 范氏攥紧绣帕,心中亦无措,云静姝与三皇子这事儿眼看就要板上钉钉,谁能料想到竟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这道赐婚圣旨一旦下来,侯府断然是不敢违抗的。 老太太气得双眼泛红,她不耐地摆摆手,“慧儿不是要见你兄长么?去前厅候着吧,我让人给你传去。” 云慧不明白老太太为何突然转了态度,不过她也乐得早些去见兄长,于是起身告退。 云慧离开后,老太太又相继屏退了二夫人黄氏和三夫人丁氏以及云静姝三姊妹。 整个沁芳园东次间内便只剩下范氏和老太太二人。 “静姝不能嫁去苏家!” 众人一走,老太太眸中厉色尽显,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 范氏面露为难,“可若是圣上真下了旨,咱们又岂敢抗旨不尊?” 老太太思虑良久,狠下心一咬牙,阴冷道:“长房不是还有个嫡女吗?” 提及那件事,范氏浑身都发起抖来。 长房不是还有个嫡女,而是被抱出去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嫡女。 范氏生得一子一女,生长子时安然无恙,却唯独到女儿的时候出了怪诞现象。 那个女儿竟是脚先出来,刚落地就被视为不祥,老太太当夜怒得险些掀翻了整个侯府的房顶。 可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侯府的声誉就完了。 趁着云冲不在,众人不晓,老太太强行让婆子把那个孩子抱出去换了一个回来。 被换回来的姑娘,便是如今的长房嫡女云静姝。 对此,范氏曾愧疚过数年,可后来慢慢把云静姝带大,产生了母女情,范氏便也渐渐淡忘了那个不祥的孩子,今日陡然听得老太太提及,她一颗心忐忑起来,好似要跳出胸腔外。 “母亲。”范氏轻唤,“您的意思是,让那个孩子回来代替静姝嫁过去?” 老太太神情坚定,“当年之事鲜少有知情人,不怕暴露,你只需向老大承认其实那年生了双胞,只不过其中之一体质弱,送到乡下去了,老大不会不理解你的。” 范氏抿唇。 纵然她不愿让云静姝嫁入苏家,可她更不想利用那个孩子来为静姝铺路,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她这个生母的错,当初就已经决心弃了她,如今贸然将她划入云家族谱要把她接回来,于心何忍? 第029章 侯爷发火 前厅。 刚准备歇息的云冲得了小厮禀报说云慧来了府上,他急忙穿好衣服就匆匆过来。 云冲刚进门,云慧便激动地站起身,面带笑容地唤了一句,“大哥。” 也只有在云冲跟前,云慧才会露出小女儿家的温软一面,她的生母位卑,自小便得了大哥云冲的照拂,才免去不少被欺负的机会。 因此,云慧心中最崇敬也最感激的人非大哥云冲莫属。 这几日她的确是感染了风寒,可念及大哥来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央了礼亲王好久才得他同意回娘家与兄长团聚。 若换了二哥三哥,她决计是没有这般闲心的。 “慧儿,你怎么来了?” 云冲在她对面坐下,紧绷的脸色因见到她缓和不少。 云慧轻笑,“听闻大哥回京,我这不是迫不及待赶回来见你么?” 云冲端起茶碗,言语间尽是关切,“你在礼亲王府,日子过得可还好?” 云慧连连点头,“托大哥的福,我这些年一切安好。” “盛儿呢?”云冲又问,“他可好?” 云慧还是点头,明媚的眸中笑意深深,“也就大哥想得起来过问你那个外甥,盛儿前不久刚过完十二岁的生辰,且还是王爷亲自作陪的,可把他给高兴坏了,今早我出门的时候,他本想跟着来,我怕他过来招人眼红,便将他搁在王府了。” 云冲听罢,嘴里轻叹一声,声音亦沉暗下来,“慧儿,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大姐云莲的事,云冲再明白不过,他也知道是老太太心态不正,才会把云莲的悲惨命运与云慧的风光放一起作比较,最后生出怨怼来。 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很多时候的确不好插手管后宅之事,况且老太太也只是暗地里不喜欢云慧,要真见了,还是得依着礼节说话行事。 总而言之,老太太不喜欢归不喜欢,却也没真正做出什么伤害云慧的事儿。 云冲便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过问。 云慧苦笑,“我这样的身份能过上今天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命就生成这样,没什么苦不苦的,倒是大哥,一年也没几日能回京,这回遇上太后大寿,应该能多待些时日才回去了罢?” 云冲颔首,“个把月还是能留在京城的。” 云慧心中欢喜,“那改天有机会,大哥不妨去王府坐坐?” 云冲笑答,“好。” 兄妹俩闲聊了一会,范氏的贴身丫鬟便走进来,附在云冲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冲眉心蹙了蹙,站起来,“慧儿你先坐着,你大嫂那边有事,我去去就来。” 云慧起身相送,“大哥有事就去忙,不必顾虑我,这儿是娘家,我拘束不了。” 云冲随着那丫鬟来到范氏的荷香园,瞧见范氏阴沉灰暗的脸色,他略一挑眉,“这是怎么了?” 范氏忧心忡忡地攥紧手指,抿唇许久才决心开口。 “妾身有一事,想要告知侯爷。” “哦?” “其实,其实当年与静姝一同出生的,还有个女儿。”范氏说这话的时候,满心忐忑,不断拿眼风觑向云冲。 云冲听罢,一张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眼底寒意慑人,“你说什么!” 范氏被吓了一跳,颤着声音又重复一遍,“妾身的意思是,我当年生了双胞,静姝与那个孩子是孪生,咱们还有个女儿。” 云冲面部肌肉狠狠抖动两下,“另外那个女儿呢?” 范氏声音越来越低弱,“那个孩子体质弱,老太太担心养不活,就给送到乡下去了。” 云冲与范氏夫妻这么多年,枕边人的性情,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当下一看范氏反应就阴了脸,语气冷沉,“从何时开始,你竟也学会对本侯撒谎了?” 范氏脸色蓦地煞白,震惊的神情看得云冲心底怒火更旺。 “侯,侯爷。”范氏修长的指甲掐入掌心,钻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妾身……” “说实话!”云冲耐性全无,厉喝一声。 范氏突然放弃了最后的坚持,红了眼眶,瘫软在地上,连哭带说,“都是妾身的错,当年那孩子临盆时,双脚先出来,稳婆们都说这是逆天而生,不祥,老太太大怒,却又不敢让此事传扬出去,只好连夜让人把那孩子抱出去换了一个回来。” 云冲额头上青筋暴跳,“你的意思是,云静姝并非本侯的亲生女儿?” “是。”范氏抹了把泪,痛心疾首,“这么多年,妾身一直不敢把此事暴露出来,就是怕侯爷晓得真相后会大怒,也怕侯府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故而隐瞒至今,所有的错都因妾身而起,与静姝无关,她全然不知此事,侯爷要打要罚,只管冲着妾身来便是了。” 怒!云冲怎可能不怒?自己的结发妻子听信那毫无根据的说法把亲生女儿送出去,反而帮别人养了十五年的孩子,这让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起来!” 云冲闭了闭眼,负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紧,关节泛白。 范氏哭得双眼红肿,缓缓起身。 还未站稳,就被云冲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左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来,嘴角流出血丝。 “本侯的女儿在哪?” 这一声厉喝,带着十足怒意,吓得范氏心惊胆战。 嫁入侯府这么多年,范氏从未见过云冲发如此可怕的火。 不过这一巴掌,范氏心中并无任何怨愤,她很明白,这是自己该受的。 再次抹了一把泪,摇头,“妾身后来私下里让人去打听过,那姑娘似乎是被侯爷当年的部下云正给抱走了,至于在哪儿,妾身确实不知。” 云冲强压下怒火,“找!给本侯派人去找,若是找不到,你也别留在侯府了,带上你那半道捡来的女儿滚!” 连亲生女儿都舍得送出去,她可还有为人母的良知?! 第030章 亲自迎接 面对云冲的滔天怒火,范氏唯有将满腹苦水咽回去,“妾身明白,跟着就会让人去寻的。” 云冲冷哼一声,拂袖出门。 来到前厅,云慧还在里头坐着。 “大哥,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见到云冲阴沉的面色,云慧眸光一动。 云冲眼底寒意还未退去,当下又不好和云慧说,只喟叹,“不过后宅琐事罢了,也没什么。” 云冲如此回答,云慧自不便多问,让婢女给云冲续茶后挑了其他闲话来聊。 * 五日后。 范氏怀着惊喜和忐忑交织的矛盾心情来到外院书房。 “侯爷,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了。” 埋首于书案的云冲抬起头来,“在哪儿?” “泉州府青阳县永安镇杏花村。” “泉州府青阳县?”云冲眼眸微眯,这地方可不正是他和林朗曾经避雨的小县城么? 那孩子竟会如此巧刚好在青阳县? “马上让人接来。”拉回思绪,云冲神色威严,语气近乎命令。 “妾身晓得。”范氏转身,打算跟着就安排丫鬟婆子小厮去把那苦命的孩子接回来。 “等等。” 一只脚才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云冲不辨喜怒的声音。 范氏身形一顿,“侯爷还有何吩咐?” 云冲沉吟片刻,“让人备好马车,本侯亲自去接。” 范氏愣住。 素来杀伐果断的侯爷,竟会想得起来去接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孩子? “愣着做什么?”云冲眉心聚拢,一抹不悦。 范氏回神,“妾身只是觉得侯爷自北疆那么远的地方舟车劳顿赶回京,想必还未缓过神来,您要不就留在府上歇息,妾身自会安排人将那孩子平安接回来的。” 云冲一听,鼻腔里便冷嗤,“拿不出诚意,人家凭什么跟你回来?” 范氏噎住,心头堵得慌。 若是可以,当年她也不愿把女儿送出去。 云冲刚回府就要去青阳县,这件事自然引起云静姝的怀疑,于是趁着饭后闲暇时间便问:“父亲去青阳县作甚?” 云冲冷眸睨向范氏。 范氏脑袋微垂。 那意思很明显了,她还未把另外那个女儿的事告诉云静姝。 云冲拉回视线,面无情绪地回答,“去接你姐姐。” 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云静姝许久未能缓过来。 “什……什么姐姐?” 长房嫡出不是只有她和兄长云安曜两个吗?何时多了个姐姐? 云冲常年不在京,难得回来一趟也和家人相聚时间不长,因此对云静姝并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只印象中觉得这个女儿身上有豪门世家千金的娇气,与他期望中的将门虎女全然不同。 这两日又刚好晓得此女并非他亲生,而是鸠占鹊巢替了他女儿的冒牌货,心头对云静姝就更加没好感了,因此当下听到云静姝的娇呼声,云冲心中一阵接一阵地烦闷,不欲再与她多言。 坐在一旁的云安曜竖起眉头,“什么姐姐,爹你糊涂了吧,我娘就我和三妹两个孩子,三妹哪里还有个姐姐?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说完,看向范氏。 范氏定了定神,方才缓缓开口,“你爹没说错,静姝头上的确还有个姐姐,只是出生那年体质过分虚弱,被送到气候温暖的乡下将养去了,今年她已及笄,我昨儿和你爹商议过,打算把她接回来。” 云安曜不屑地冷嗤一句,“不就是个乡下丫头么?既然前十五年都在那儿长大了,如今还接回来做什么,没的丢了侯府脸面。” 云安曜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云冲一记冷眼,那眼神竟透着几分冷冽杀意。 他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咕哝,“我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爹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云冲厉色道:“前十五年让那孩子在乡下吃尽苦头,待接回来后,谁要敢欺她半分,我便让谁这辈子都不好过!” 云安曜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却被范氏一记眼色给制止。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他爹如此同家人说话,心中忐忑之余,悻悻闭了嘴。 * 自从第一批货火爆销售完,县城那边便催货催得紧,云初微倒也不紧不慢,让帮工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在她的理念里,质量碾压一切,就目前来说,要想速度与质量齐出,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帮工们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 “姑娘,县城那边又来人催货了。” 梅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满面愁容。 云初微笑着接过食盒,慢悠悠打开来,动作优雅地盛了饭坐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分毫看不出焦急的模样。 “姑娘。”云初微不急,梅子却是慌了。 云初微喝了口汤,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不错。” 梅子哭笑不得,“您到底有没有把奴婢的话听进去啊?” “急什么?”云初微捏筷的手一顿,眉梢轻扬,“断货时间越久,越能体现货物的珍贵,距离上次发货不过半个多月而已,还早着呢!” 梅子抿唇,“那您打算何时发?” “明天。”云初微狡黠一笑,“这回的量是上次的双倍,一百盒,足够了。” 被云初微摆了一道,梅子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日,主仆俩跟着运货的小厮去了县城。 云初微前脚刚走,一辆低调却不失奢华的马车就出现在村口,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第031章 师徒关系(pk通知) 在众人好奇又艳羡的目光下,小厮伸手挑开帘,里头走下来一人,着一身暗褚色绸缎袍子,他身量修长,挺如松柏,五官在岁月的打磨下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双眼清明透亮,精神抖擞。 来人正是东阳侯云冲。 得了范氏告知云初微住在此地,他便匆匆让人备了车马赶来,打算亲自把女儿接回去。 杏花村这样的不毛之地何时来过如此大人物?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来,正在田里薅地的村长一听,马上扔了锄头,唤上婆娘,老夫妻俩气喘吁吁朝着村头奔来。 刚站稳,村长就迫不及待将沾了泥巴的手往衣服上随意一擦,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云冲,“我是杏花村的村长,不知这位大人来我们村有何贵干?” 云正看他一眼,语气听来亲和,“不知你们村可有一位名叫‘云正’的兄台?” 云正? 那可是杏花村出了名的老实人啊! 莫不成犯事儿了?否则怎会招来这样一位大人物? 村长鬓角刷刷冒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沈弘文的妹妹沈桃也在人群中看热闹,她早就因沈弘文双腿被废一事恨足了云初微一家。 当下一听,以为是云正犯事儿引来官府的人,她阴冷笑笑,尖声尖气地指着前头某处道:“大人说的可不就是咱们村那位跛脚猎户么?喏,顺着直道往前第五家就是了。” 村长暗地里瞪了沈桃一眼。 这臭丫头,净会坏事儿! 云冲偏转头,使了个眼色给随行的小厮。 小厮马上会意,掏出一吊钱递给沈桃。 沈桃家境贫寒,素日吃的多是野菜饼子就咸菜,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油腥,她爹倒是习得编织竹篮这一门手艺,可换得几个钱也全都花在她那整天做梦考功名的哥哥沈弘文身上去了,哪里有多余的闲钱给她零花? 这一吊钱,委实晃花了沈桃的眼。 要知道,这可是云初微作坊里头那些帮工两个月的工钱。 沈桃伸手接过,满心欢喜,既出了一口气又得钱收,如此好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终于能正正经经给自己买几朵珠花戴了,她今晚怕是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即便睡着,做梦也能笑醒。 沈桃这边捧着那吊钱正做美梦,云冲已然带着小厮直接去往云正家。 自从云初微的面脂卖了钱以后,她就不准云正再外出打猎,而是安排他帮着管理管理作坊,这样既减轻云正跛脚的负担,又能让她安心去县城办事。 云冲来的时候,云正刚从作坊回来不久,亲自熬了消暑的清粥,正打算给工人们送过去。 门上的赵伯匆匆跑进小厨房,喘着气道:“老爷,外面有人找。” 云正愣了一下,“谁?” 赵伯摇头,“不晓得,不过从穿着来看,应该有些来头。” 云正放下手里的活计,吩咐赵伯,“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来。” 刚走到外院门边,就瞧见正举目四望的云冲,云正整个人一时僵住,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声激动,“侯爷。” 云冲快步上前将他扶起,嗔怪道:“你我兄弟一场,何须行此大礼?” 云冲满面愧疚,“不慎受伤提前退役,未能伴随侯爷左右,卑职心中有愧。” 云冲仔细打量他一眼,问:“休养了这么些年,可曾有好转?” 云正叹息着摇头,“不过是伤口愈合罢了,左腿却是彻底跛了。” 云冲眼眸一深,“请大夫瞧过了吗?” 云正点点头,“那些年看了不少大夫,都说没机会恢复正常了。” 云冲若有所思,拍拍云正的肩,“我有个小徒,极擅医,尤擅针灸之术,待有机会,定将你推荐给他,约莫有六七成把握能帮你恢复。” 云正面上划过一抹狐疑,“侯爷何时收了徒?” 云冲道:“你退役后不久收的。” 说到此处,云冲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浅笑,“那孩子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八岁就跟着我,十五岁便能独自领兵,出奇制胜打赢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仗,从此声名显赫,接下来的几年更是屡立奇功,深得圣上宠信,从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层层蜕变成了今日鼎鼎大名的国公爷,位居我之上。” 云冲这么一说,云正马上就反应过来,“侯爷嘴里的这位,莫非就是本朝最年轻的国公爷,宣国公苏晏?” “正是他。”云冲颔首。 云正不免惊讶,“没想到他竟是侯爷一手带出来的,果然少年英才。” “不说他了。”云冲转回正题,“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问问你。” “侯爷请讲。” “十五年前,你是不是从侯府抱走了一个女娃?” 云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渐渐转化为悲痛,“是,十五年前我的确抱了个孩子隐匿于此。” 云冲眉眼一动。 “可我不是从侯府抱出来的。”云正补充,“而是从一妇人手中夺过来的。” 原来,云静姝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头上还有三个哥哥,生下她的时候,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碰巧遇上东阳侯府有这么一桩事儿,侯府的嬷嬷找上门来,她爹娘一听把她送出去既能让她过上豪门千金的奢华生活,他们还能得一大笔钱,索性毫不犹豫把云静姝与云初微给交换了。 后来这户人家不知从哪儿听得云初微“逆天而生”的风声,不敢再留她,打算将她溺死一了百了。时值云正退役,碰巧他也秘密听闻了此事,想到那是侯爷的亲骨肉,他到底于心不忍,找到那户人家强行把云初微抢过来,自此退隐田园。 “他们都说对了,微微的确逆天而生。”云正苦笑,“她天资过人,容貌绝俗,完全秉承了侯爷的聪明才智,有着不输豪门千金的气韵特质,卑职为她骄傲,也为侯爷感到骄傲。” 云冲听得眼眶一热,“她在哪儿?” 话音刚落,忽听得外头传来清脆女声,“爹,我回来了。” ------题外话------ ^_^文文今天中午十二点开始pk啦,每次上pk都跟上战场是一样一样的,数据不好就得被咔擦,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个助攻衣衣,评论和追文率也很重要哒,求收藏,求追文,求评论区吐泡泡! 另外,pk期间,一更凌晨,二更早上六点,一觉醒来就有两更。 第032章 徐徐图之(二更) 这个声音…… 云冲猛地转头,见到内门旁站着的姑娘着一身白底绣绿萼梅对襟长衣,头上简单一支素银镂空梅花簪子,姿容清雅,落落大方。 云冲愕然看着云初微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 “爹,不知这位大人是?”云初微缓步上前,朝着云冲福身一礼后问云正。 “小……”云冲一时情急,“小狐狸”三字险些脱口而出,他马上反应过来,改了口,“姑娘,原来竟是你?” 云初微淡笑,“没想到能再次遇到大人,实在幸会。” 云正不解,“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云冲道:“只不过,初次见面时,我并不晓得这姑娘是何身份,只觉得似曾相识。” 云初微听得有些懵,看向云正,“爹,你们在说什么?” 云正醒神,忙招呼着云冲和云初微,“侯爷快屋里请,微微,你也进来,一会儿有话同你说。” 云初微“哦”一声,抬步跟上云正进了偏房。 东屋那头。 翠儿眼尖,云冲进来的时候她就瞄见了,但云正和云冲说了什么,她并未听清,怀揣着满肚子的好奇挑帘回了屋。 “太太,方才有个衣着华贵的人来了咱们家。” 正在描眉的郑氏一听,转过身来,“衣着华贵的人?” “是。”翠儿道:“奴婢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长得可精神了。” 郑氏满面狐疑,“来做什么的?” 翠儿想了想,“那位大人先找的老爷,说了一会子话,待姑娘回来后就进屋了,奴婢未曾听清说了什么,不过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测。” “说。”郑氏放下眉石。 翠儿压低声音,“奴婢觉得,老爷大约有心把姑娘送去给那位大人做妾好奔个似锦前程。” “做妾?”郑氏眯着眼,她虽嫁入云家不久,却也算得上了解云正,他最宠云初微,这是个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最好的让给宝贝女儿的男人,他会舍得把白养了十五年的女儿送去给人做妾? “别瞎说!”郑氏嘴上斥骂着,心里头却留有几分期待,若翠儿的猜测为真,一旦云初微从这个家滚出去,那她今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翠儿问:“太太可要奴婢去听壁根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郑氏点头,“也好,你先去探探情况。” 翠儿应声出去,不多时又怏怏不乐地回来。 郑氏蹙眉,“怎么才去就回来了?” 翠儿道:“梅子那小贱蹄子候在外头,她又有些身手,奴婢接近不得。” 郑氏冷嗤,“废物!” 翠儿脑袋垂得更低,再不敢说话了。 郑氏站起身,透过窗缝看向对面的西屋,暗暗磨牙,云初微这贱人一天不走,她就一天睡不安宁。 * 西屋。 云正和云冲在偏房坐下后,云初微亲自倒了茶奉上。 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未曾因见到了云冲这样的朝廷勋贵而有太大起伏,淡然如常。 “爹有事找我吗?”重新坐下来,云初微看了一眼云正。 云正紧抿着唇。 这十五年,是他一点一滴把襁褓中的云初微养大的,早就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如今她真正的父亲来了,云正忽然觉得难受起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云初微坦白这一切。 云冲看出了云正的顾虑,他指腹在粗瓷茶杯上摩挲两下,面上露出温和笑容,“上次我途经青阳县,无意中买了姑娘的一套货物,带回府以后,府上的女儿都说效果极妙,可见姑娘心灵手巧超乎常人,如此人才隐没在这边远山区,实在是屈着了,你有无兴趣朝京都发展?” 云初微挑眉,“侯爷是来跟我谈生意的?” “是,也不是。” “侯爷不妨开门见山说说真正目的。” 云初微又不傻,对方可是功勋卓著的东阳侯、南凉大名鼎鼎的战神,顺天府云氏更是钟鸣鼎食簪缨世家,东阳侯怎可能特地跑来杏花村这样的偏远地区与她谈生意? “姑娘果然通透。” 云冲会心一笑,夸道:“不仅生得一副冰雪聪明的头脑,还长了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实在妙!” “侯爷谬赞。”云初微淡淡应之,“初微不过一介农门女儿,当不起如此褒奖。” 云冲看着言谈举止优雅大方的云初微,摸了摸下巴,心下愈加满意。 这才该是将门女该有的气质,云静姝终究是温室花朵,过分娇嫩,与云初微简直毫无可比性。 云正见云冲半天不说正题,内心急得火热,不断给云冲递眼色。 云冲置若罔闻。 诚如他先前所说,到底是侯府亏欠了这个女儿,补偿她是一定的,但不能心急。 他看得出来,云初微是个极具个性的孩子,若此时贸然告诉她云正并非她的生父,他云冲才是,云初微一定会受不了,非但不会答应随他回京,还会对他产生极度的厌恶。 认女儿这件事,还得徐徐图之。 拉回神思,云冲爽朗一笑,“我的目的很简单,侯府诸女儿都很喜欢姑娘的护肤面脂,可顺天府离此地确实过分远了,她们便是手捏银钱也买不到,若姑娘能想办法把货送到顺天府,云某便感激不尽。” 云初微仔细打量了云冲一眼,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分毫破绽,她若有所思,“看来侯爷还是个极重亲情之人,如此小事,您竟也亲自跑一趟,那我便看在你这份珍贵情谊的份上想想办法联络代售点把货送去顺天府。” 云冲笑道:“每个当父母的,都有一颗随时准备着为儿女操碎的心,云某对亲生女儿,便如你父亲对你一样,没有最宠,只有更宠。” 不知为何,云初微总觉得云冲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她定定神,许是自己想多了。 ------题外话------ 好友文推: 《秀色田园》by穷少爷不爱钱。她,梁甜,双博士学位,主攻生物疑难杂症攻克及化学新物质合成,在一次实验过程中因物质剧烈反应爆炸魂穿古代,最终灵魂寄托在爹不疼的相府庶女梁甜身体内,同情前身体主人的不幸遭遇,愤恨要做一名有志青年,开荒种地,让空间升级,让作物卖钱致富。 他,姜墨,姜国四皇子,不近女色,因手下是清一色的俊男,传闻是一个断袖。其实只是没找到真爱,特点腹黑,善于伪装自己,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文弱书生,事实上是一个武力极高的腹黑男。 【一对一,蜜宠,虐渣】 第033章 父女交易(pk求收) 云冲随便找了个由头便打算在云正家住下。 内院住了云初微和郑氏,自是不能住外男的,外院也没多余房间。 云正左右考量,决定自己搬去柴房,让云冲去住他的房间。 云初微晓得以后直皱眉,“爹,那人虽与咱们同姓,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您又何苦为了他而这样委屈自个儿,又不是咱们请他来的,他要在村里住,只管自己掏钱买房舍去!” 云正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何时学会耍心眼了?” 云初微嘟了嘟嘴,“女儿哪里是耍心眼,只是不愿看到爹受如此委屈罢了,本来咱们家就不宽裕,房舍也只有这么几间,如今突然多出来两三个人,上哪儿给他们腾房间去?” 说到这里,云初微暗暗合计了一下,又抬起头,“爹,等女儿再赚多点钱,我就搁县城里买个大宅子,咱们搬县城里头住去。” 县城房价高,她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资金,等赚足了钱,她的确是要去买房的,云正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轮到她这个女儿尽尽孝道了。 “使不得使不得!”云正急忙制止,“自从你不让爹出去打猎换钱,家里所有吃穿用度就花的全是你赚来的血汗钱,爹这心里头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再让你出钱买房?再说了,县城里太过喧嚣,爹不喜欢,爹就喜欢待在乡下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云初微听罢,有些晃神。 是啊,她怎么险些忘了,云正年轻时乃前线奋勇杀敌的大将,后来也是因伤才迫不得已退隐田园,想必对他来说,荣华富贵都是浮云,后半辈子只想过过远离血腥喧嚣的安静日子。 心知劝不过云正,云初微便不再勉强,又与云正说了几句体己话才来到外院。 云冲的两位小厮正把他的东西往云正的屋里头搬。 这意思很明显了,云冲要住进云正的房间。 这便意味着云正只能去住柴房。 云初微心头忿忿,走了出来,冷眼睨向云冲,“侯爷如此响当当的人物,竟甘愿纡尊降贵住在我家这破房子里?” 云冲把怀里的箱笼递给小厮,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姑娘觉得哪里不妥吗?” 云冲脾气很好,与云初微想象中铁血杀伐的高冷大将一点都不一样,她索性直言不讳,“侯爷要住在我们家也行,你们一共三个人,每人每天一两银子的房费,若是要我们家管饭,银钱还得另加,付得起钱,那就一切都好说,付不起,那您请自便。” 两个小厮目瞪口呆。 这姑娘专司抢劫的吧?顺天府最贵的客栈也不过一晚十两银子而已,云家这破屋子能否避风避雨都还未知,住一晚就得收一两银子?那可是他们一个月的月钱! 云冲眉梢一扬,果然是只小狐狸,坑钱都坑到亲爹头上来了。 “怎么,侯爷不乐意?”云初微眼眸渐敛,明显对云冲的态度感到不高兴。 云冲在脱了漆的条凳上坐下,笑着说:“姑娘且给我算算,我们三人每天都得在这里住,还得在这里吃,合计下来,一天拢共多少银子?” 云初微想也不想,“五两。” 穿越这么久,这个世界的物价她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像沈弘文家那样特别贫苦的,二两银子就够吃一年。 村里也有人去镇上和县城给人做帮工,一天不过十多文钱而已。 云初微在不了解地方物价的时候误打误撞坑了郑家一万两银子,后来她合计过,这一万两,等同于去了郑家半壁江山,也难怪当日郑老太太的脸色会那样难看,只差没昏死过去了,后来郑三特意来找她的茬更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既晓得物价了,她开口就不能过狠,否则物极必反。 面前这位到底是朝廷勋贵,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他想要取她性命,也不过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 一天五两银子对东阳侯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云正来说,当得打一个月的猎物,还得遇上好的,林林总总凑起来才能卖到这个价。 云冲一听,轻笑起来。 云初微有些恼,“侯爷笑什么?” 云冲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再加五两,姑娘能否应我一事?” “何事?” “姑娘这批货既是我定下的,那么,我想亲自参与。” 其实他本想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往他身上招呼,可转念一想,这么说似乎有些唐突了,没得吓坏宝贝女儿引起她那颗小玲珑心的怀疑,故此临时改了说法。 云初微果然起疑了,她眯着眼,“侯爷想要参与什么?” 这个人,莫不成想盗取配方? 大名鼎鼎的东阳侯,不至于如此卑鄙无耻罢? 云冲依旧是微笑的模样,“譬如,姑娘需要什么原材料,却又难以得到的,就不必你费心出去寻了,你告诉我,我让我的人帮你去寻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初微挑了下眉,“侯爷还真是有心。”话语里尽是讽刺。 云冲听出来了,也不着恼,“姑娘莫误会,我只是想让这批货用上最好的原材料以达到最佳效果,没别的意思。” “好。”云初微斟酌片刻,一口应下,随即朝他伸出手,“那么,侯爷请先付了定金吧!” 云冲忽然起了逗趣的心思,“姑娘你看,我人都已经亲自来了,并且会让我们这边的人也参与制作,这货品单价能否再便宜些?” 一套面脂不过十多两银子,对云冲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可他就喜欢看宝贝女儿坑人时口齿伶俐的小模样,他这当爹的见了,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不愧是亲生女儿,嗯,有他年轻时的作风。 “行啊。”云初微答应得爽快,“把芦荟胶去掉,单发蜂胶面膜,单价自然而然就低了。” 云冲嘴角狠狠一抽。 第034章 侯爷心计(二更) 他就知道,聪明狡猾的小狐狸没这么好说话。 将唇边隐隐浮现的笑意压回去,云冲轻咳两声,“姑娘还是照原价发货吧!” 午饭时分,云冲果然过来送银子了。 十两的房费伙食费外加一百两的定金。 云初微欣然收下,自己再添了一百两,转手就递给云正。 云正愣住,“微微,你这是做什么?” 云初微道:“爹,周转资金我有,这些钱你就拿着,您既不想搬去县城,那就多置办几亩田租赁出去,也无需您下田,只管坐着收租金便是。吃穿用度女儿这边会供给,租赁金您就留着,这样的话,一年下来大约能有一二十两银子的存余,往后爹想做点什么,也方便。” “这……”云正还是犹豫。 郑氏趁机起身一把从云初微手里接过银子,看着云正笑道:“相公,微姐儿说得有理,你腿脚不方便,往后就不要再上山打猎下地干活去了,你前些年含辛茹苦把微姐儿养大,她如今长本事,能赚钱了,也是时候孝敬孝敬你让你享享清福了。” 原本以为是个赔钱货,没想到云初微还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到钱,这让郑氏另外起了心思。 绝对不能让云初微过早嫁出去,否则她一走,那作坊就成了嫁妆跟着去夫家,往后谁来挣钱给这个家里用? 云初微见郑氏有意把那一百两的定金和十两房费外加她自己的一百两银子揽入袖中,她冷笑一声,“太太刚才不还说么,前些年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是我爹,又不是你,你昧着良心接我的钱做什么?” 郑氏一张脸噎成猪肝色,“你!” 念及云正也在,郑氏终究不好撕破脸,气恼道:“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而你是我和你爹的孩子,孝敬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云初微冷笑更甚,“太太这高帽子未免戴得有些高了,你而今不过十七岁,哪里来个十五岁大的孩子?” 郑氏赤红着眼,心知说不过云初微,她索性把主意打到云正头上,一瞬间眼泪就哗哗往下滚。 “嫁入你们家一年,我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整天跟着相公吃糠咽菜,还得照看姑娘,如今姑娘长大了,翅膀硬了,翻脸就不认人,这个家分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郑氏一抹泪,转个身就作势要走。 云正一把拽住她。 郑氏心中暗笑,相公到底是顾及夫妻情分的。 “你这是做什么?”云正眉头紧皱,他最见不得女人哭,郑氏虽不讨喜,可她说得没错,当初是他三媒六聘娶回来的,而今便有千般错,那也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当初没擦亮眼睛看错了人,错不全怪她。 “相公。”郑氏眼泪汪汪转回头,梨花带雨,“我好歹也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嫁过来后非但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处处受你女儿的气,从前便罢了,可今日,我却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你说这区区二百两银子,能做个什么,我还就能独吞了不成?咱们夫妻一体,就算这钱最后是我收了,我不也是拿来操持这个家么?哪里就成微姐儿嘴里说的那般不堪了?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继母吗?” 云初微全程冷眼,待郑氏说完,她往旁边一坐,“行,你说这些钱是拿来操持这个家的,那么我都给你算好了。五两银子一亩田,二十亩田,咱们得置办好租赁出去。其次,咱们家房舍隔壁是一块空地,我打算扩建,烦请太太亲自去村东齐大爷家谈妥把地买过来,再去县城请人来扩建房舍,另外,内外院也该重新装潢装潢了,山石盆景之类的,多买几盆回来放着应景,还有……” 云初微话还没说完,郑氏就变了脸色。 这小蹄子分明是变着法的整她,二百两银子,买地就得去了一百两,剩下的一百两,又是扩建又是装潢还得买假山盆景,这得花多少银子,一百两怎么可能搞得定? 瞧着郑氏咬牙切齿的模样,云初微笑着挑挑眉,“怎么,太太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爹毕竟是你相公,若是你懒得动,就一旁歇着去,让他为你代劳,如何?” 郑氏切齿过后手握空拳,往唇边一凑,假咳几声,“相……咳咳,相公,我昨夜受了寒,身子不大爽利,就先回房歇着了,至于微姐儿说的那些,您自个儿看着安排吧!” 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二百一十两银子放在了桌上,带着满腔怒意回了房。 云初微淡笑着从郑氏远去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看向云正,“爹,我方才不过是与太太开玩笑罢了,这些钱,你拿去置办田产就行,至于房舍扩建和内外院装潢,我会另外安排的。” 云正推拒好久,最后才肯收下银子。 云初微出来的时候,云冲坐在外门边。 见到她,他似乎很愉悦,“姑娘今儿打算做什么?” 云初微道:“一会儿我得去作坊一趟。” “我陪你去。”云冲毫不犹豫道。 云初微皱眉,“作坊禁止外人进入。” 云冲毫不在意地扬眉笑说,“你我如今是合作关系,我于你而言,不是外人。” “你只是我的顾客而已。”云初微强调。 “既是顾客,那就更有权利去监督工人们的制作进程了。”云冲拿话卡着她,“莫非姑娘打算偷工减料,故而处处防备着我,不让我看到真相?” “你!” 云初微气得小脸涨红,这个人,怎么与那天遇到的无赖一样是个混不吝的! 云冲难得见到云初微吃瘪,暗暗失笑过后站往一旁,极有礼貌地伸出手:“姑娘请。” 云初微瞪他一眼,轻哼过后朝着作坊方向而去。 云冲立即抬步跟上,唇边洋溢着宠溺的笑。 第035章 父爱至上(三更) 云冲跟着云初微来到作坊,正巧几个姑娘戴着羊肠手套在洗刚切下来的芦荟。 “这便是原材料?” 云冲停下来,面上有些疑惑。 这种东西,东阳侯府也栽种着好几盆,今日还是头一回晓得此物竟能用来做面脂以达到护肤效果。 “嗯,刚从隔壁村收购来的。”云初微耐心地道。 纵然不大喜欢东阳侯,可对方到底是她的顾客,对待顾客,就得拿出十分的客气来。 “我见她们剥皮抽汁甚为有趣,能参与吗?” 云冲抬起头来,面上的浅笑带着征询意见的温润和小心翼翼。 云初微别开眼,语气很淡,“这些都是粗活,大人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沾染了污浊为妙,否则一会儿拿刀不稳伤到哪儿,我这乡野女子可担负不起责任。” 外人面前,云初微不便暴露云冲身份,只称呼他为“大人”。 云冲眉头一挑,宝贝女儿这是在关心他? 得了这么句体贴的话,莫说只是割破点皮,便是断根手指也无憾了。 蹲下身,云冲从旁边的竹篓子里拿出小刀,捡起一条刚洗净的芦荟,自边缘缓缓划下去,意图去皮。 其实对于他这样常年习武的人来说,想要给一条小小芦荟去皮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云冲可没忘记他此来杏花村不是来干粗活的,他的目的是接宝贝女儿回家,对待非常人物就得使用非常手段,尤其他这个宝贝女儿狡诈如狐,他就更不能太直心肠了。 心念电转间,云冲刻意把刀口偏向自己的指腹。 “嘶——” 云初微只听得一阵倒抽气声过后,云冲的拇指指腹立刻沾满鲜血。 脸色一变,云初微赶紧蹲下身,“大人,你怎么样?” 云冲挑开眼帘偷偷觑了一眼满面焦急的云初微,转瞬换上痛苦的表情,“啊!疼!” 云初微皱眉,吩咐其中一姑娘,“快去拿金疮药来。” 吩咐完,云初微迅速取来清水给云冲清洗伤口,待那姑娘取来金疮药,她仔细又小心地敷在伤口上,再取来白纱给他裹了,这才算完。 云冲知道一般小伤口吓不到云初微,所以他这一刀力道用得狠,伤口很深,裂开一个大大的豁口。 他常年征战,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当下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过隔靴搔痒而已,但为了谋得宝贝女儿,他还是得有模有样地装一装。 刚进作坊就发生这种事,里面是断然不能再去了。 云初微又气又恼,领着云冲出来。 “侯爷,我之前就提醒过,那刀锋利,您这样锦衣玉食的大人物如何使得,您偏不听,如今出了事儿,可怨不得我。” “自然不怨姑娘。”云冲微微一笑,眸光往受伤的手指头上一瞥,心中甚是满意。 嗯,宝贝女儿亲自包扎伤口就是不一样,不仅好看,还结实暖和。 云初微愕然。 传说中的东阳侯不该是冷面肃杀,一身“生人勿近”禁欲气质的铁血军人吗? 眼前这位面容和蔼笑意温润的中年人是怎么回事? 顷刻回神,云初微道:“侯爷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我决计不能再让你进作坊了,免得再磕着碰着伤着,那可就真是小女子的罪过了。” 云冲颔首,“也罢,免得我进去,非但帮不了忙,还得拖累姑娘,不如就此回去歇着。” 难得见到他如此乖顺的时候,云初微总算松了一口气,亲自把云冲送回家,她自己又折回作坊去了。 “侯爷。” 两名小厮焦急地看着云冲被包扎过的大拇指,“这是怎么了?” “无妨,受了点轻伤。”云冲道:“准备一下,咱们去趟县城。” 小厮不解,“侯爷要去县城做什么?” 云冲神秘一笑:“给云姑娘做几身衣裳。” 小厮好意提醒,“侯爷,咱们来的时候,大太太就让带了好几套,足够的了。” 提及侯夫人范氏,云冲脸色突然就不好了,冷哼一声,“你们懂什么?那些衣裳全都是云静姝的尺寸,保不齐就是给云静姝准备的,如今不得已才拿了出来应付本侯。” 纵然是华贵的锦缎,可到底不合他宝贝女儿的身,就别拿出来丢人了。 小厮难得见侯爷冷脸,悻悻缩了缩脖子,马上去外头套车了。 云冲好不容易压下心头怒火,坐上马车一路去往县城。 云初微的尺寸,昨夜他在云正那儿晓得了,当下便直奔县城里最好的布庄挑了几匹颜色清新淡雅,质量上乘的料子送去给绣娘照着云初微的尺寸做衣裳。 两名小厮目瞪口呆。 要知道,侯爷给他们的印象那是一直是不苟言笑的,就算是嫡亲的三姑娘,也从来没有得过他如此的细心和热情,怎么一遇上云姑娘就各种不对劲了? 云冲敲敲二人脑袋,“愣着作甚?还不赶快去买些上好的补品!” 云初微是跟着作坊帮工们一起吃饭的,大锅饭能有多好吃?没的养坏了宝贝女儿的身子,还是得注意适时进补才行。 小厮一溜烟跑远,不多一会就买了一堆补品抱着过来。 云冲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纰漏之后才满意地重新坐上马车回杏花村。 * “侯爷这是做什么?” 晚饭时分,云冲把补品送了过来,云初微吓了一跳。 云冲淡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与姑娘有缘,随意买了点小礼物,还望你笑纳。” 云初微蹙眉,狐疑睨他,“侯爷莫非还有别的意图?” 云冲忍不住笑出声,“你我同姓云,便是不同族,也同宗了,更何况你的年岁,只能做我女儿,你以为我能对你有什么企图?” 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都是馅饼,还有可能是刀子。 云初微从来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尤其是上次收了那个混蛋一块玉佩,后来闹出来一堆破事儿之后,她就愈发谨慎了。 “这些东西,我不能要。”云初微推拒道:“侯爷破费了,您还是给自个儿留着吧!” 云冲倒也不气馁,把装有补品的盒子往前一推,“给你买礼物是我的事儿,扔不扔是姑娘的事儿,你若实在不喜欢,那就先收下,再扔了也不迟。” 云初微冷脸,“我不喜欢欠人情。” 云冲轻笑,“我从未想过要姑娘还我的人情。” ------题外话------ ^_^九爷明天粗来鸟。 第036章 出门不利(一更) 这日,云初微打算去县城查看铺面装潢进度。 云冲早早就起床了,见她来到外院,不禁问道:“姑娘一大早就要出门?” 云初微应付式地回答,“去趟县城。” “坐我的马车去吧!”云冲直接开口。 “不必。”云初微拒绝得很干脆,她至今都没能想明白云冲的意图,绝不会轻易与这个人搭上关系,免得日后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云冲“唔”一声,“姑娘对我的防备心是越来越重了。” 云初微轻呵,“那是因为侯爷你本身就值得人防备。” “姑娘担心我什么呢?” “你若是就此离开,我什么都无须担心。” 站在亲生父亲的角度,云初微的这句话很伤人,但云冲素日脾气好,他也理解云初微根本就不晓得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面上依旧是亲和笑意,“要我离开也行,等这批货出来,姑娘得亲自送去京都,否则见不到姑娘,东阳侯府是不会签收,更不会付款的。” 云初微暗自忖度了一下。 其实那天云冲问她有没有朝着京都发展的意向时,她是动摇过的。 青阳县再大,也不过是偏远之地,自然不及京都的富庶繁华,若是她能把自己的面脂发展到京都,用不了几年,相信她也能自己闯出一番名堂来。 既然早晚都要去京都见见世面,何不趁此机会? 打定了主意,云初微爽快点同意,“行,等货出来,我会亲自上京送至侯府。” 云冲满意地勾勾唇,马上让两名小厮收拾东西,不多一会就坐上马车走了。 云正得知后,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云初微还站在门边。 云正问:“微微,你怎么让侯爷走了?” 云初微脸一垮,“我总感觉这个人来杏花村有别的意图,还不如趁早打发了他,免得往后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能得罪那样的大人物呀?” “哎呀你这丫头。”云正又好气又好笑,“那可是南凉大名鼎鼎的战神东阳侯,他不过是看在咱们同姓的份上多对你照拂一二罢了,能有什么意图?” “那可说不准。”云初微轻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表面上像个正人君子,谁知道肚腹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 云正揉了揉脑袋,“也罢,走了就走了吧!”他也不希望侯爷这么早就把微微给接回去,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突然间要分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父女俩说话间,郑氏娇俏的声音自后边传来,“微姐儿,听闻你要去县城,今儿起了个大早,还没吃早饭吧?我才刚熬了点鸡蛋粥,你进来吃一碗再走。” 云正一愣。 云初微则是轻轻眯起眼。 也不知为什么,这两日郑氏对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好到让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没听到云初微的声音,郑氏又耐着性子喊了一遍。 云正回过神来,轻声道:“微微,你既还没吃早饭,就先进去,填饱肚子再去县城,否则饿坏了身子可不行。” 想来郑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作妖,云初微颔首过后跟着郑氏去了东屋。 翠儿已经摆好碗筷,见到云初微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快请坐。” 云初微也不客气,径自往桌前一坐。 翠儿马上将广口圆肚暖壶抱过来揭开盖,用圆木勺自里头舀了一碗鸡蛋粥出来,往云初微面前一推,“姑娘请用。” 云初微轻轻嗅了一下,香味很浓郁。 郑氏做的饭菜味道一般,她煲的粥却是一绝,原主从前尝过两回。 一回是郑氏刚嫁入云家不久原主染了风寒,另一回,是原主去年生辰,放着好的不吃,偏想吃郑氏做的粥。 算上今日,这是她第三次吃郑氏煲的粥。 不知这一回,郑氏又想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云初微坐着不动,瞄一眼一旁站着的郑氏,“太太今儿怎么想起来给我煲粥吃了?” 郑氏面带笑意,神色与从前的嫉恨阴狠完全不同,“微姐儿,你是知道的,我们俩年岁差不多少,我从前又在娘家娇生惯养,来了云家仅一年多,很多习惯没能改过来,从前都是我不对,不该与你置气,从今往后,咱们俩就冰释前嫌,以前的事儿过了就过了,谁也别再提,谁也别放心上,可好?” 云初微刚拿起汤勺的手一顿,默默把还没吃过的粥送回小碗里。 郑氏受伤期间,这附近来看她的村民多送的就是鸡蛋,稍微宽裕一点的,能送点大米和面粉。 也就是说,郑氏今日给她煲粥用的原材料,不过是村民们看在云正的面上送来的礼。 不花一分钱就想借花献佛得她云初微一句原谅?那可是原主的一条命,岂是一碗鸡蛋粥就能换回来的? 郑氏不愧为商户出身,这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响。 “我突然想起来县城里还有件紧急事儿要处理,粥就不吃了。”云初微站起来,指着桌上的白瓷小碗,“这粥我没动过,太太辛苦了一早上,若是就此倒了岂不可惜,你还是自个儿吃了吧!” 郑氏脸色微僵,手指蜷了蜷,心中早已对云初微丝毫不给面子的行为恨意汹涌,面上功夫却做得很好。 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圈着云初微手臂,言语间尽是亲昵,“想来微姐儿不大喜欢鸡蛋粥,那你且去吧,待晚饭,我再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云初微不动声色地摘了郑氏的手臂站往一旁,眼神发冷,“太太有话就直说,在我这里,不兴拐弯抹角打如意算盘,我很厌恶这样的人。” 郑氏又是一僵,笑得很勉强,“瞧你说的,咱们是一家人,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纵然我从前做错了些事情,那我今后改就是了,总不至于就有你说的那样不堪吧?” “没心思,那最好了。” 云初微说完,也不给郑氏回应的机会,直接出了门。 与前几次一样,云初微依旧是带着梅子,主仆两个先步行去镇上,再租马车去县城。 只不过,今日出门有些不利。 还没到县城,主仆二人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一伙黑衣人团团围住。 ------题外话------ 嗯,九爷在下章 第037章 幕后指使(二更) 团团围住云初微主仆的这伙黑衣人,全都黑纱覆面,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手中握着三尺钢刀。 云初微特意观察了一下所有人的眼神,并没有发现属于杀手的冷肃和可怕,甚至有几人,连握钢刀的手都有些打颤,一看就不是练家子,顶多是临时叫上来滥竽充数增添气势的。 有了这个发现,云初微紧绷的心弦便稍稍松了些。 梅子一把将云初微护在身后,狠狠瞪了一眼周围的黑衣人,“姑娘一会儿只管在奴婢身后躲着,既有这些个不要命的送上门来,奴婢也不能辜负了老爷素日的悉心调教,总得用这起子鼠辈练练手才是。” 梅子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但实际上,她心里头是发虚的,她身手是不错,奈何对方人多,她完全没把握能否成功护住姑娘逃出去。 所以这种时候,她不能怯场,因为姑娘完全没有武力,所有希望都在她身上,一旦她先怯了场,姑娘的希望就都会破灭,到时候主仆俩谁都逃不过这群黑衣人的毒手。 说话间,黑衣人们已经蜂拥而上。 云初微脑子动得飞快,指使梅子,“左手方向,这个人腿脚似有些不利索,先踢他下盘。” 梅子迅速反应过来,纵身一跳,趁机出腿狠狠踢过去。 只听得对方一阵杀猪般的惨叫过后,那人应声而倒,神情痛苦至扭曲,满地打滚。 “西北方向。” 不及梅子多想,身后又传来云初微的声音。 “此人并非练家子,握刀的方式不对,你趁机踹翻他,从他手里把刀抢过来。” 梅子很快照做,不过片刻的功夫,钢刀到手。 “正前方。” “左后方。” “……” 云初微的指挥越来越快,梅子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两公斤重的钢刀,她使得游刃有余。 一时间,只听得骨折声,钢刀碰撞声和惨叫声连成一片。 云初微虽不愿让黑衣人们活着回去,却也不敢让梅子痛下杀手,毕竟她只是个农门姑娘,一旦惹上人命官司,不仅牵连云正,她自己怕是也逃脱不得律法的制裁。 所以,梅子下手虽狠,却也只是让黑衣人们伤到,一个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并未危及生命。 黑衣人哪里想得到云初微身边竟连一个不打眼的丫鬟都如此有本事,马上吓得屁滚尿流,顿做鸟兽散。 梅子“哐啷”一声扔了钢刀,大喘几口气过后回过身来从上到下仔细检查着云初微,生恐她哪里擦破点皮流了点血。 云初微好笑,“我没事的。” 小丫头护得那样周全,她怎么可能伤到哪里呢? 梅子总算放下心来,咬牙道:“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竟敢派人来刺杀姑娘,待回去,奴婢定如实禀了老爷,让老爷出面给姑娘做主!” “哎,别!”云初微忙制止,“这事儿,你可万万不能告诉我爹,免得他担忧。” 梅子蹙着眉心,“不说怎么行呢?这次他们刺杀未遂,万一再有下次该怎么办?” 云初微还是摇头,“关于今日的刺杀,我会想办法查清楚,就不必惊动我爹了,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咱又不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你便是说了,又让他上哪儿想办法去呢?无非是平白给他增添负担罢了。” 梅子叹口气,“姑娘说得倒也是,不说就不说吧,不过姑娘得答应奴婢,今儿咱不去县城了,不仅今个,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咱都不能再出门了。” 伺候了姑娘这么多年,早就视姑娘为最亲近的人,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梅子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还如何有脸活下去。 这厢主仆俩说着相互安慰的话,全然没发觉后背方向一支青黑箭头正破空而来,直指云初微后心口。 “微微当心!” 正在这时,旁侧树林里突然传出云冲的声音,他脸色一白过后迫不及待冲了出来,在羽箭射中云初微后心口之前以自己宽大的衣袖挡了一挡,纵然拼尽全力,那羽箭还是不可避免地刺中了他的手臂。 一瞬间血流如注,自华贵衣袍里渗透出来。 云初微猛地转头,见到这一幕,心跳凝滞了好久才吩咐梅子,“赶快把人背回去。” 这种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质问云冲为何如此巧突然出现在此地,当下救人要紧。 云冲原本是真的打算离开了的,可走了没多一会,他又吩咐车夫折回县城方向来,想看宝贝女儿最后一眼再走,谁料才进树林就见到一支箭朝着云初微后背射来,他想也没想,直接冲了出来,打算先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再说。 所幸的是,云初微没伤及分毫,他也只是被刺中了手臂,箭头上没毒,暂无性命之忧。 虚弱地朝着云初微笑了一笑,云冲毫不犹豫抬手将羽箭拔出来。 云初微看到被拔出来的箭尖上沾着些带血的碎肉。 不用想也知道必然痛极。 梅子弯下身,打算把云冲背回去。 云冲错开身,摇头,“不碍事,我还能走。” “侯爷已经重伤了。”云初微提醒道:“必须及时救治才行。” 被宝贝女儿这么关心着,云冲心里暖洋洋的,看向梅子,“你把我扶进树林就行,马车在小道上。” 梅子仔细地搀扶着云冲,三人很快进了树林,云初微也搭把手,主仆两个把云冲安置好,一行人这才迅速回了杏花村。 * 与此同时,外面官道上,一辆外表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上。 苏晏握住茶杯的手蓦然攥紧,眼神冷透,寒似刀锋,“可曾留活口问出什么来了?” 他本早就到了京城,奈何后来的无数个夜里,总会因为脑海深处的那一抹倩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气呼呼时的模样,她坑人不眨眼的冷傲模样,甚至是她身上独特的馨香和酥软,都好像是会上瘾的剧毒一般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以至于他面圣述职以后就迫不及待折返回来找她。 这次,他本是想上门提亲的。 不想碰巧遇上她被人刺杀。 敢动他的女人,那些黑衣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故而,他让萧沐追上去把那十多人全杀了。 萧沐禀道:“九爷,属下逼问了其中一人,他说他们是永安镇郑家的家仆,受了郑三爷的指使前来刺杀云姑娘的。” 第038章 心酸身世 “永安镇郑家?”苏晏眯起眼。 “是。”萧沐继续说,“属下还了解到,郑家便是云姑娘继母的娘家,一个多月前,云姑娘曾设局诓了郑家一万两银子,当时正值青阳商会年度评选模范商户,郑家为了避人口舌,不得已割肉,给了云姑娘一万两银票,郑家名下商铺规模小,一万两可谓是断了半壁江山,可谁能想到,年度评选时,郑家落选了,等同于他们这一万两白花。郑家二老怒不可遏,把气全都往郑三爷头上撒,郑三爷不仅挨了几顿毒打,还连素日的零花钱全都被冻结了,他当然不服气,于是想了个法子,暗地里唆使家仆扮成山贼前来刺杀云姑娘,意图等云姑娘死了之后抢回他们家在县城的商铺地契。” 苏晏了然,眸底寒光愈加慑人,招手唤来萧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沐领命,抱拳道:“九爷请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事儿办妥为云姑娘报仇。” 顿了一瞬,萧沐犹豫道:“九爷,属下方才收到萧忌的来信,说静瑶夫人最近不大好,望您早日回京,去云姑娘家提亲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苏晏眉峰一拢,“我娘不大好?” “是。”萧沐道:“萧忌在信中没说分明,属下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想来,定又是那几位常勾心斗角的姨太太搞的鬼,又或许,是老太太也未可知。” 苏晏紧抿着唇,神情很是纠结。 他相思那个女人入骨,可如今他生母出了事儿,若是不尽早赶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大不孝。 静瑶夫人原是他生父苏老太爷的五姨太,他自出生就背着庶出的卑名,整天被嫡出欺凌。 自记事起,他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把苏家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嫡出都踩在脚底。 为了能让生母过上好日子,他吃了不少苦头。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生母住的偏僻丁香园起初每天都会有婆子去送饭,虽说饭食比不得上房这边的美味佳肴,却是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后来时间一久,送饭的婆子不来了,管事嬷嬷过来知会了一声,说往后得他们自己去厨房取吃食。 丁香园是偏院,距离厨房很远,小小的苏晏每天提着食盒赶到厨房的时候,大多只剩下残羹冷炙了,厨房里的婆子们又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知道他是庶出,还不受宠,没少趁机打骂欺辱他。 有一回,苏晏生母曲氏不慎淋雨受凉,他想去厨房要块姜熬成汤给母亲驱驱寒,厨房的管事妈妈先是向他要钱,说但凡是正餐之余要从厨房拿东西的,都得另外给钱。 苏晏没钱,管事妈妈就把那块姜扔进泔水桶里让苏晏伸手进去捞,捞得到就是他的,捞不到算他倒霉。 苏晏没捞,红着眼跑了回去,曲氏问他缘由,他没说,只暗暗在心里头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把今日所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地奉还给那些人。 苏家设了家学,但只能嫡出的兄长和姐姐们去念书,另有特别受宠的姨太太所出的庶出孩子,也能进去跟着沾沾光。 像苏晏这种生母不受宠的孩子,连每日的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来的机会读书识字? 他很羡慕能去家学的哥哥姐姐们,无奈身份卑微,没资格,于是他只好偷偷去学堂外偷听,苏晏之所以识字,便是这么偷学来的。 苏家是顺天府第一大家族,人丁兴旺,也正因为府中人多,他这种卑微的庶出便常常会被忽略。 因此,苏晏平素是没有零花钱的,即便是苏老太爷突然来了兴致给子女们拨点打赏,那所谓的赏钱一层层盘剥下来,轮到他这里也会连影儿都见不着。 这些事对于苏家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因此根本不会传到苏老太爷耳朵里去。 只有在每年的除夕夜,苏老太爷把压岁钱放到红色福袋里亲自给子女发放的时候,苏晏才能真正地拿到些许零花钱。 那个时候,一个铜板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母子俩的救命钱,所以,若非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他从来舍不得花一文钱。 有一回,苏晏忍痛割肉花了十文钱从地摊上买到一本兵书,他兴奋得一整夜没睡着,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 这件事不知为何被他嫡出的兄长晓得了,第二天,他那位兄长在一众小厮的簇拥下来到丁香园,二话不说就搜他那仅仅能勉强避风雨的房间,最后搜到了那本兵书。 他至今都不会忘记,兄长当时看他那种讽刺到极致的眼神以及漫天而来的嘲笑。 对于小苏晏来说,被讽刺被嘲笑都是家常便饭,他唯一不能忍的,是他兄长让小厮们撒尿浸湿了他的兵书。 那本书花了十文钱,是他的大半积蓄,就这么被毁,他哭了一天,最后在曲氏的安慰下收了眼泪。 自此后,小苏晏愈加沉默寡言了,四柱纯阳的命格本就给他晦暗的人生上了一层枷锁,受尽苏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冷落,下人们的欺凌更是雪上加霜,母子俩在那偏僻到无人问津的小院里过得苦不堪言。 就在他以为自己此生无望的时候,八岁那年,东阳侯来苏家做客,饭后散步碰巧遇到了小苏晏。 东阳侯云冲慧眼识人,一眼看出这孩子的与众不同,破天荒主动提出收他为徒。 从那天起,苏晏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机。 随着云冲在军中历练了足足七年,十五岁时,第一战出奇制胜,以极不可思议的兵阵突破敌军重围,凭少胜多,自此名扬天下,开始引得永隆帝格外关注。 边关战事吃紧,永隆帝常派遣苏晏前去平息战乱。 苏晏也不负帝心,一次又一次的捷报让他获得了永隆帝的全部信任。 终于,破例授公爵的圣旨如同一道祥云降临到了苏家最偏僻的丁香园,一夕之间,苏晏从一个自小被打骂欺凌的庶子一跃成为南凉最年轻的国公爷,位高权重,简在帝心,备受世人瞩目。曲氏更是从不受宠的五姨太直接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封号“静瑶”,与苏老太爷的正妻冯氏平起平坐。 苏晏从小就与生母相依为命,如今母亲有事儿,他不可能不管。 苦闷地捏了捏眉心,苏晏道:“我自己回去,你留下处理我方才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再回京。” 顿了片刻,从座椅旁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只青花缠枝小瓷瓶递给萧沐,“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在此,但他方才确实是伤到了,我没法前去探望,你想办法把这药送到大夫手里,由大夫亲自给他敷上,就暂时不必暴露咱们的身份了,以免给师父平添麻烦。” 萧沐接过小瓷瓶,抱拳,“属下遵命。” 第039章 九爷出手 永安镇,郑家府邸。 郑三翘着腿坐在美人蕉下的摇椅上悠闲嗑着瓜子,他在等家仆们的好消息。 只要云初微一死,那小贱人正在装潢的县城商铺就还是他们郑家的。 他爹娘这段时间正因为商会落选的事气得食不下咽,一言不合就拿他开涮,若是他背地里把铺子弄回来,他爹必会高看他几分。 一想到过不了几天自己又能随意去账房支钱用,郑三心头就敞亮起来。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郑三伸直脖子一瞧,是外院的刘管事。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郑三皱眉,满脸写着不高兴。 刘管事抬起袖子,抹去额头上的热汗,说话抖抖索索,“三,三爷,出事儿了,您快外头看看去。” 郑三脸色一变,“到底怎么了?” 刘管事支吾半天也没说清楚怎么回事,郑三一个鲤鱼挺从摇椅上蹦起来,狠狠一把推开刘管事,脚下带风往大门外跑。 此时的郑家大门外,围了百十来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都面色惶恐看着一个方向,嘴里小声议论着什么。 郑三出来的时候,险些被外面的景象吓晕过去。 十三口黑乎乎的棺材整齐排列在大石狮子前,全都没盖棺,一眼瞧去,正是郑三派遣去刺杀云初微的那几人,此时全都血肉模糊地躺在棺材里头。 棺木旁边,立着一人,身姿魁梧,相貌冷峻,气势逼人,腰间配一把精良短剑,整个人往那一站,无形中平添了一股子冷意,让人不敢靠近。 此人正是苏晏的贴身护卫,萧沐。 见到郑三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以为郑三爷没胆子出来见我了。” 郑三一听就火大,指着萧沐,“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郑家大门外撒野来了?” 话完,吩咐一旁战战兢兢的刘管事,“安排几个人来打出去!” 刘管事抖着声音道:“三爷,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没问清楚缘由就把人打出去,这样不太好吧?” 郑三脸部肌肉狠狠一跳,厉喝,“到底怎么回事?” 萧沐面不改色,语气冰寒慑人,“郑三爷派人刺杀我家九夫人,这事儿,你们郑家不打算给个交代吗?” 九夫人? 郑三眼一吊,他杀的是云初微,何来哪门子的九夫人? “你说刺杀就刺杀?”郑三冷笑,“改天我也弄几口棺材摆几个死人放到你家门口去,说你派人刺杀老子,就问你服不服?还有,你们家什么九夫人,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休要口出狂言污蔑我,仔细爷送你去见官!” “好啊!”萧沐面无表情地答应,“正好让县太爷瞧个仔细,看看这十三个人到底是不是你们郑家的家仆。” 刘管事面色大骇,轻声唤,“三爷,这……” 老太爷和老太太刚好不在府上,三爷又是个脾气冲的,万一真闹上公堂判下罪名来,郑家可就真的玩完了。 “怕什么!”刘管事倒是处处为郑家着想,偏巧郑三是个混不吝的,火一上头,他才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先出口气再说。 棺材里这几个人的确是郑家的家仆,可架不住他们郑家与县太爷有些交情,到时候上了公堂,只要他郑三一口咬定自己是被污蔑的,再往县太爷手里塞点银子,还怕弄不死对方么? “这是怎么了?” 人群后头突然传来郑老太爷苍老而愤怒的声音。 做了几个月的准备,郑家还是在年度评选上落榜了,生意一落千丈,订单越来越少,郑老太爷无奈之下,只得带上郑老太太,二老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去拜访旧顾客,只想以诚心感动并拉回客源,然而一个早上下来,客源没拉到几个,鼻子倒是碰了不少灰。 不想这才刚回到家,就见到大门口围了百十来人,郑老太爷一猜便知定是出事儿了,当下血气上涌,眼冒金星。 围观人群听到声音,马上自动让开一条道。 这一让,郑老太爷直接看到停放在大石狮子前头的十三口棺材,顿时眼一瞪,嘴巴一抽一抽的,看样子,随时都能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这是什么?”郑老太爷牙关哆嗦着,显然吓得不轻。 郑三忙走下去,一手搀扶着老太爷,一手指着萧沐,恨声道:“爹,此人心术不正,大早上的竟敢抬了这么多棺材来咱们家大门前添晦气,您可一定不能轻易饶了他!” 老太爷一双浑浊的老眼眯起来,细细打量了萧沐一眼,沉声问:“这位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沐淡淡瞥一眼对面的父子俩,“你们家,到底谁是主事的?” 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郑老太爷阅人无数,眼前这位,光看气势就不俗,当下不清楚对方身份,他也不好下脸子,“小兄弟有话不妨与我说。” 萧沐指着棺材,“想必你就是郑家老太爷了吧?请你仔细认认,这棺材里的人,可是你们府上的?” 郑老太爷眼瞳骤然缩起,顺着萧沐所指方向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郑三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周小五,这厮此时满身是血地躺在棺材里,狰狞的面貌很是吓人。 老太爷身形不稳,颤了两颤。 郑三知道他爹看出来了,趁机道:“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几个杂碎怎么就落到了别人手里还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萧沐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怎么,郑三爷敢做不敢当?我可是还留着一个活口做人证的,你若不信,只管再否认一个试试。” 还有人证! 这四个字顷刻让郑三僵了脸。 是了,他记得自己派遣出去的是十四人,如今只有十三口棺材,可不就说明还有一人活着吗? “你!”郑三铁青着脸,打算死磕到底,“满嘴胡说八道!这些人,分明是你一早就买通的!你们联起手来污蔑郑家!” 见识到了郑三不要脸的本事,萧沐也不打算再废话了,自腰间取下苏晏的令牌亮给众人瞧了一圈,“九爷说了,给郑家两条活路,其一,一千两银子一口棺材,郑家若是掏钱买下,此事就算完;其二,我会按照九爷的吩咐把十三口棺材运回顺天府,送去给锦衣卫查办。这其中的分量,还请老太爷自个儿掂量掂量。” ------题外话------ 叮~九爷护妻模式开启 第040章 重金买棺 萧沐手中的令牌上,一个大大的“宣”字尤为显眼。 在南凉,以“宣”为封号,又称“九爷”的,仅有苏家那位国公爷一人。 郑老太爷梗着脖子,心中气得快吐血,只恨不得剥了自家这个不争气儿子全身的皮,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宣国公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他们家是商户,商人与官斗,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下可好,郑家上上下下的脑袋都给按到铡刀下了,一旦对面这位小兄弟稍微不高兴把信儿传给宣国公,他这把老骨头怕是折腾不了几下就得四脚朝天给儿子陪葬了。 郑老太爷是个圆滑的,一想到其中利害,脸上迅速挤出笑来,“这件事想来定有什么误会,小兄弟快里面请,咱们先喝杯热茶再坐下来详谈。” 萧沐素来冷情惯了,怎可能领郑老太爷的情,“既然郑家的家仆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我们九夫人,这会子被逮着了,却不敢当众承认,非得关上大门暗地里想法子给自己开脱吗?” 郑老太爷眉心一跳,面皮上的笑容更加殷勤了,“哪里哪里,小兄弟这话就说得严重了,既然事关贵府九夫人,你总得让老头子我喘口气儿,顺便理一理思路才行,毕竟,老朽连你们家九夫人是哪位都不晓得,郑家也不可能与宣国公府扯上关系,那么何来的刺杀一说呢?所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咱不妨进屋理理清楚?” “少来这套!”萧沐冷哼,“如果你们不肯认,那我只好把棺材全都运回顺天府了,到时候一旦锦衣卫插手办理此案,你们就端着脑袋等着进诏狱受刑吧!” 郑老太爷一张脸憋得青紫,想发作又不能,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 锦衣卫,那可是皇帝直辖的特务机构,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市井百姓,他们无所不缉,无所不查,其手段之狠辣,让百姓闻风丧胆。 郑老太爷咬紧牙关,他当然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和宣国公打赌,可一旦认了,这十三口棺材就得花掉一万三千两,以郑家目前的境况来说,一万三千两是度命钱,一旦拨出去,郑家的天就得塌,这段时间没生意,府上还养着几十个下人,各商铺还有上百个拿工钱的帮工,哪张嘴不得吃饭? 之前就被云初微那个小贱人设局诓了一万两,当时情况特殊,为了不在候选当头落人口实,他们家只好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难不成今儿又得把老本都赔到宣国公手里? 看来天要亡郑家啊! 一想到两次大出血都是因为身后这个逆子,郑老太爷便再也忍不下去,反手就狠狠扇了郑三一大巴掌。 郑三直接被打懵了,“爹,你这是做什么呀?” “逆子!你还不知错!”郑老太爷双眼布满猩红色,恨不能将郑三生吞活剥。 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都继承了他的衣钵走上经商之道,老二家掌管米粮铺子,老大家则是开的布庄,唯独老三不让人省心,整天泡赌场包戏子买粉头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三天两头给他惹事儿,这事儿偏不小,每次都得大把银子才能摆平。 养了这么个不孝子,实在是家门不幸。 郑三抹去嘴角血迹,站直身子道:“我没有派人刺杀他们家九夫人,这分明是诬陷!” 什么狗屁的九夫人,他根本就不晓得对方是谁。 萧沐冷眼,“人证都在这儿了,郑三爷还打算赖到什么时候去?” 平白无故被诬陷,郑三当然不服。 郑老太爷担心他会出言顶撞萧沐,赶紧先开口,连称谓都尊敬起来,“大人的意思是,一万三千两便能摆平此事吗?”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为了保住全家性命,目前也只能豁出去了,过后再找自家这个逆子算账! “远不止。”萧沐面无表情回答。 郑老太爷眉目一缩,“大人还有何要求?” 萧沐盯了郑三一眼,“九爷说了,这一万三千两的银票,得由郑三爷亲自带上去往杏花村云家给九夫人下跪赔罪,否则,此事便没完!” 郑三惊呆了,“你说什么!” 云初微?九夫人? 宣国公不过只见过云初微一回,这小贱人何时就如此幸运成九夫人了? 郑老太爷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说了半天,老三派人刺杀的,竟是他女儿那个奸诈狡猾的继女云初微! 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郑老太爷连一丝声儿都憋不出来。 萧沐却是一直等着郑三给答案。 “不可能!” 郑三嘶声反驳,“你要我跪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给云初微那个贱人下跪!” 小贱人把郑家害得这么惨,他派人去刺杀纯属报仇讨回公道,有什么错?他凭什么给仇人下跪! “嗯?”萧沐渐渐拔高音调。 郑老太爷猛然惊醒过来,又是一巴掌拍在郑三后脑勺上。 郑三吃痛,双膝不稳直直往下跪,正对着萧沐。 “爹!” 郑三咬牙,愤恨地瞪向老太爷。 老太爷顺势踹他一脚,“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有胆子刺杀九夫人,这会子却没胆子去认错了?” 事实上,郑老太爷也不甘心郑三一个长辈去给云初微那样仅沾了一丁点亲戚关系的小辈下跪,可为了捋顺宣国公的毛,为了保住郑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只能先委屈儿子下跪认错了。 郑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太爷脚一抬,准备再次踹下去。 他赶紧抱头求饶,“爹,我去,我去就是了。” 一万三千两,老太爷东拼西凑,连周转资金都拨出来才勉强凑足数买了门口那十三口晦气棺材。 萧沐亲自押送郑三去往杏花村。 彼时,云家小院。 大夫正在给手臂受了伤的云冲清洗包扎。 云初微坐在一旁,眉头一直是拧成一团的。 “老伯,他可有大碍?” 大夫收手时,云初微急忙起身问。 大夫捋了捋花白胡须,“幸好救治及时,并未伤及筋骨,只不过皮肉伤较为严重,这段时日需静养,不能做任何粗活,否则伤口会崩裂开,那就难办了。” “嗳,好。”一听没伤及筋骨,也就说明手臂不会废,云初微终于松一口气,亲自送了大夫出门。 再回来时,她直直看向云冲,“大人方才为何敢冒险救我?” 第041章 下跪赔罪(2p通知) 云冲眼眸一闪,正想开口说话,云正就行色匆匆进了来,满面焦急。 “侯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会受伤?” 说完,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心中愧疚,“是我带着梅子去县城的时候半道上遭人刺杀,侯爷在紧要关头出手救了我,他自己却因此受了伤。” “刺杀!”云正脸色大变,“咱们一直本本分分的,怎会突然遭人惦记?” 云初微抿唇不语。 其实回来后她细想了一下,她的生意刚起步,自己的铺子又还没装潢好,在这方面,她不至于招来仇杀。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只剩下郑家了。 听闻郑家在青阳商会年度评选上落榜,郑老太爷必然是不甘心的,以这家人的行事风格,完全有可能狗急跳墙派人来刺杀她意图夺回县城商铺以及那一万两银子。 再加上那些黑衣人并非正经杀手,就愈加证明云初微猜测的方向没错了。 “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他们认错人了罢。” 云初微不想把这件事完全透露给云正。 她太过了解云正了,一旦让他晓得,他必然会不管不顾冲到郑家为她讨回公道。 就目前来讲,他们还不能与郑家硬碰硬,鸡蛋碰石头的道理,云初微很懂。 “认错人?”云正皱了眉头。 云冲从云初微的话语间听出来她不想让云正过分担忧,于是也附和道:“或许真是认错了人,毕竟云姑娘素日与人无冤无仇,谁会对她下狠手?好在她如今毫发无损,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你无需太过心急。” 云正后怕地抚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复又紧张问:“侯爷的伤,要不要紧?” 云冲摇头,“不过皮肉伤而已,不打紧,休养几日就好了。” “大夫走前可曾开了方子?我去给侯爷煎药。”云正说着,抬步就要往外走。 一只脚才踏出门槛,就听得外面传来有人重重敲门的声音,拴在门后的旺财叫个不停,链子被它扯得哗啦啦响。 赵伯还在小厨房里,自然是听不到外面动静的。 “爹,有人来了。”云初微提醒。 云正点点头,快速来到脱漆木门后拿掉门闩,开门就见外头站着两人。 其中一个是郑氏的三哥,脸上有些淤青,像是刚被人揍过一顿,另外一个看着眼生,气度却不凡,且看那装扮,是侍卫。 云正心中纳闷,郑三身边何时出现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三舅哥今日怎么有空上我们家来?”云正看着郑三,心中满是不悦。 原本他长了郑三十来岁,可辈分摆在那里,郑三又是个不常来云家的,为了顾全礼数,云正不得不如此称呼他。 郑三抬起眼,里头凶光毕露。 云正蹙了蹙眉,终于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 “滚进去!” 郑三身后的人冷喝了一句,抬脚一踹,郑三一骨碌栽了进来,鼻青脸肿。 “这……”云正被吓了一跳,连忙闪身到一旁站着,不解地看向郑三身后的年轻人。 此人正是亲自押送郑三来给云初微下跪赔罪的萧沐。 面对云正的疑惑眼神,他笑笑,“云老爷,在下是带着罪魁祸首来给云姑娘赔罪的。” “赔罪?赔什么罪?”云正更纳闷了。 萧沐冷冷盯了郑三一眼,道:“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派人刺杀云姑娘,被我家主子抓个现行,主子吩咐在下带着此人亲自来给云姑娘赔罪。” 云正恍然大悟。 原来刺杀微微的是郑家人。 心中顿时腾起怒火,云正狠狠一脚踢在郑三身上,大怒,“郑三,微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派人刺杀她?” “无冤无仇?”郑三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抬起的双眼鼓得快要掉出来,那小贱人害得他们家生意一落千丈,怎可能无冤无仇,他恨不得吃了小贱人的肉,喝光她的血! “咳咳……”身后萧沐重重咳了几声。 郑三在来的路上因为企图逃跑,早已被萧沐打得吐了几口血,他平素不学无术,没什么真本事,拳脚功夫更是只能哄哄小孩子,面对萧沐这样上过战场的练家子,他自然不是对手。 当下听得萧沐咳嗽,郑三的后背马上冷汗涔涔,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我……我是来给外甥女赔罪的,是我一时糊涂,险些让人伤了她。” 萧沐趁机道:“云老爷,还请您前头带路,让我们去见见云姑娘。”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云正当然不敢贸然答应,他迟疑了一下。 这时,云初微从里面走出来。 “爹,什么人来了咱们家?” 萧沐一见到云初微,双眼霎时亮了,冷峻的眉目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心中不禁慨叹,不愧是九爷看中的女人,即便是个乡下丫头,这容貌和气质也是脱尘绝俗万里挑一的。 见着云初微,郑三面部表情狰狞了一下,想到身后站着的萧沐,他哆嗦片刻,“扑通”一声直直朝着云初微跪下去。 云初微这才看清楚来人是郑三,她一时愣住。 “姑奶奶,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郑三脑袋磕在地上,咚咚直响。 云初微看一眼郑三,又看一眼萧沐,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萧沐抱拳,语气恭敬,“云姑娘,今日刺杀你的主谋,我给你带来了,想要如何处置,全凭你一句话。” 郑三一听,脸色都吓白了,急忙从兜里掏出那一万三千两的银票递过去,双手举高,脑袋却是低垂下去,抖抖索索地道:“姑奶奶,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饶我一命吧!” 郑三这是主动上门送银票来了? 云初微再次狐疑地看了萧沐一眼。 萧沐不疾不徐地解释,“今日刺杀姑娘的本是十四人,我杀了十三个,只余一人作证,那十三人,都按照九爷的吩咐摆放在十三口棺材里雇人抬到郑家去了,郑三爷手里的一万三千两银票,是他们家买棺材的钱,全是给姑娘赔罪的,您请收下。” 顿了顿,又道:“九爷还说了,但凡与姑娘作对,就是与宣国公府过不去,伤了姑娘之人,九爷绝不姑息。” ------题外话------ 嗷嗷嗷,好消息,本月23号,文文又上pk啦,这次是最后一次pk,过了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上架了哦,小可爱们要像上次一样给力点,pk期间不能养文,争取助衣衣一次性通过,然后人家给你们上架爆更,上架后天天万更啦!(* ̄3)(ε ̄*) 第042章 绣帕为证 云初微惊了一惊。 合着那个无赖刚好路过此地,又撞见她险些被人刺杀,这才麻利地帮她揪出了主谋? 居心何在! 云初微迟迟没说话,云正却是吓得不轻。 眼前这位衣着打扮干净利落的小兄弟竟是宣国公身边的人? “微微。”云正声音有些激动,“你什么时候结识了宣国公?” 云初微有些纳闷,“什么宣国公?” 她一直以为那个无赖只是住在宣国公府而已,难不成他自己就是国公爷? 想到这里,云初微脑子里有一瞬间的停滞,看来,自己是惹上大人物了啊! 不过,那个无赖之前弄坏了她的东西,什么也没赔,今日虽说是他帮了她的忙,细细算下来,却也是她应得的。 想通了,心中就豁然开朗起来,伸手接过郑三双手奉上的银票,手指飞快地撵动纸票清了清数数,最后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萧沐,“银票我收到了,三舅舅的大礼,我也受了,就这么着吧!” 她特地唤了一声“三舅舅”,就是想特别强调郑三一个长辈给她这个小辈下跪磕头认罪的屈辱事实。 郑三恨不得当场手撕了她。 可是萧沐还在场,他不能,也不敢。 瞧见云初微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萧沐眉心狠狠跳了跳,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口,“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在一万三千两银票的份上,云初微态度也放宽松了些,随着萧沐走到墙角。 “云姑娘,这次的事,全都是九爷吩咐的。”萧沐直接开口,以他对云初微的了解,若是他再不强调重点,这个女人绝对只会看到钱,至于九爷为她做了什么,她明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嗯,我知道了。”云初微乖巧地点点头。 萧沐一噎,“你……你就没什么话要我捎带给九爷的吗?” 九爷做了这么件英雄救美的大好事,就算换不得云姑娘以身相许,感动的话也总该有一两句的吧? “哦,谢谢。”云初微反应过来,敷衍地应了一句。 要不是看在银票的份上,她能低下头给那个无赖道谢?不扒了他的皮都算客气了。 萧沐白眼一翻,心道:九爷要是听到你这句话,估计能气个半死。 不行,不能让九爷这么默默无闻下去,得想个法子给云姑娘留点特别印象,否则下次再见,她一准儿记不得九爷是谁了。 萧沐站直身子,又道:“九爷还说了……” 话还没完,云初微就丢了耐性,“你们家九爷做好事特喜欢留名是吧?” “不。”萧沐忙解释,“九爷从不做好事,这是头一回,确切地说,是第二回,上一回姑娘落水,九爷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把你救出来,算上今天,这是两次帮了姑娘了。” “你们这是想挟恩图报?”云初微面色突然就冷了下来,她就知道,那个混蛋没这么好心。 “不敢不敢。”萧沐重重一咳,“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要姑娘记得,今日帮你报了仇的,是我们家九爷就成。” 云初微想起萧沐之前说那个混蛋吩咐他备了十三口棺材抬着死人送到郑家大门口逼着老太爷买下。 这么阴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看来那个混蛋不仅无赖,还变态! 与这么个变态为伍,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当下若是不顺承萧沐的意,他必还会呶呶不休,云初微状似坚定地点点头,“嗯,我记下了,你们家九爷救了我两次,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萧沐眼珠一转,又道:“为了给九爷交个凭证让他相信我已经与姑娘交接过,不如,姑娘手中的绣帕便赠与我吧,我拿回去好交差。” 云初微稍稍一忖就听出端倪来了,谁会闲着没事拿绣帕当交差凭证的?必是萧沐这厮别有意图。 她也不挑破,嘴里笑眯眯地道:“交差凭证啊,收据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萧沐一呛,姑娘好眼力,竟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云初微不肯给绣帕,萧沐也无法,最后只得苦巴着脸接过她递来的收据。 “三哥,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萧沐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后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 转头一看,却是云初微的继母郑氏一边哭一边跑到郑三跟前,眼泪婆娑。 “三哥。” 把郑三从地上扶起来,郑氏转头瞪着云初微,“怎么回事?” 云初微冷笑,“我还没问清楚三舅舅为何下得去如此狠手派人刺杀我想拿我的命,太太你倒先做起好人来了,你顾着他是你三哥,那你怎么不顾一下我爹是你相公?你三哥要杀你相公的女儿,你帮谁?” 郑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悄悄拿眼睛瞧了瞧云正,见对方面上已有几分不悦,她心下一凛,嘴皮动了两下,呐呐地道:“我……你们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原是这么回事?” 云初微也不客气,“太太一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哭丧似的哭个不停,你自己不问,谁吃饱了撑的有功夫给你解释?” “你!”郑氏瞪大眼,云初微这是打算当着云正的面撕破脸皮了? 云正眉头深锁,对着郑氏沉声一喝,“回屋去!” 郑氏极不甘心地绞紧绣帕,“相公,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难得看到三哥来咱们家,一时激动,相公你别见怪,是我误会姐儿了,我给她道歉总行了吧?” 说完,走到云初微跟前,“姐儿,方才都是我一时冲动错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云初微淡淡地道:“已经深深记下了。” 郑氏抿着嘴,“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见外呢?” 一家人? 云初微觉得这句话特别讽刺。 倘若郑氏把她当成一家人,她至于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质问她?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郑氏马上就变了脸,怒色对着郑三,“三哥,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会让人害你外甥女?” 郑三袖中拳头握紧,狼狈地一转身,也不管郑氏脸上什么颜色,大步流星就走了。 今日的屈辱,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一次不成,必还会来第二次。” 云初微看着郑三远去的背影,轻轻一叹,这话不巧被萧沐给听到了。 他凑过去,嘿嘿一笑,“姑娘请放心,郑家蹦跶不了两天了,往后,只有他们求着您的。” 云初微愕然抬眼望去,只见萧沐用嘴型跟她说了两个字,“九爷。” 云初微咬牙。 九爷,又是该死的混蛋九爷! ------题外话------ 好友文文正在pk,喜欢种田暖宠文的亲们请动动小指头帮忙收藏一个哟(* ̄3)(ε ̄*) 《田园药香之妙手俏医》作者:璐小蛮 她很忙,忙着赚钱。 他也很忙,忙着追妻。 洞房花烛夜。 某男:娘子,把针放下,这不是洞房该干的事。 “那谁,把你的臭爪子从我媳妇儿手上拿开!” “你吓走了我的病人,自领家法去吧!” “娘子,我错了,你歇着,针我自己扎。” 第043章 他是你爹 萧沐走了之后,云初微好久才把心头对那个混蛋的恼意抹去,走到云正身边,轻轻瞟了郑氏一眼,“爹,我就先回房照看大人了,你们聊。” 云正点点头。 云初微转身回了云冲的房间。 郑氏还站在小院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早前想着今后要与云初微冰释前嫌的,奈何一看到方才那种情形,她偏生就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发火。 当下云正的眼神冷嗖嗖往她身上刮过。 郑氏越发心慌,惭色道:“相公,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与姐儿为难,是我不好,都怨我性子急躁,行事冲动,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质问姐儿,相公你别生气,我一会儿再亲自去给她道歉,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说到这里,郑氏已经红了眼眶。 郑三派人刺杀云初微未遂,还被揪了出来,这件事想必已经给云正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一旦云正着恼,把气都往她身上撒,甚至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那她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云家虽清贫,她好歹还是个正经太太,有云正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她。 如果被赶出家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娘家她决计是回不去的,她爹娘当初就很不赞同这桩婚事,她再被夫家赶出门,便等同于给娘家抹黑,依着她爹的性子,保不齐还能将她给划出族谱。 一想到今后很可能流落街头讨生活,郑氏哪里还能冷静,哭了半天一抹泪,信誓旦旦地道:“相公若是不信我,我现在就指天发誓,今后要是再与姐儿置气,你就给我一封休书,我自请下堂。” 女子出嫁从夫,夫家就是她下半辈子的天,一旦下堂沦为弃妇,这辈子都得背着骂名。 郑氏的誓言,不可谓不狠毒,可见确有悔过的诚心。 云正顺匀了气,睨她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郑氏扑通一声朝云正跪下,颤着嘴皮道:“老爷,请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诚心悔过。” 比起娘家,夫家才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相公更是她的天,她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云正双手负在身后,斟酌了好久,缓缓道:“这段时日,想必微微也不愿见到你,你姑且先回娘家住个十天半月,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这是变相要将她赶回娘家? 郑氏一听就慌了,拼命摇头,“不,老爷你别赶我走,只要让我留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不要回娘家,我也不能回娘家。” 郑家在商会落了选,这几天正是敏感时期,倘若她在这个时候回去,就刚好触了二老的眉头,二老能放过她就见鬼了。 想到郑三派人刺杀云初微这事儿,云正心烦意乱,越发看郑氏不顺眼,冷哼一声,“是你自个儿走,还是等着我撵你走?” 郑氏脸色发白,眼圈红得兔子似的,“老爷……” 云正别过身,脸上并无半分怜悯,“我说了,就是让你回娘家住几日而已,怎么你偏就不听话?你三哥才刚摆了微微一道险些取她性命,你觉得微微气消之前,她能容得下你?” 郑氏颤了颤身,认命地垂下脑袋,“好,我知道了。” * 房间内。 云初微坐在云冲榻前。 云冲已经睡熟了,呼吸时重时轻,一听便知伤口在睡梦中都是疼的。 云初微心脏绞紧,唇瓣也抿了起来,今日那般凶险的情形,她是亲眼见着了的,云冲当时的确不顾一切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用自己的手臂替她挡了箭。 若非如此,那箭便能直直刺中她后心,如今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想事情? 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同姓而已,他竟做出如此大义凛然的举动来,实在让云初微不知该如何谢才好。 她并非冷心冷情之人,只不过前世处处遭人白眼受尽唾弃才会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今生摊上一个好爹,数月的相处才让她完全扫空心头的阴霾。 对于这一世旁人的真心关爱,云初微是非常珍惜的,当然,云冲也不例外。 纵然今日之前还有些讨厌这个人,可发生了今天这件事以后,云初微才想清楚,她之所以讨厌云冲,是因为她从云冲身上看到了那个混蛋的一丝丝影子,一想起刚见面就被苏晏轻薄,云初微便牙根痒痒,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才解气。 “微微。” 门外传来云冲的声音。 云初微站起身挑帘出去,“爹,你叫我?” 云正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云初微道:“有什么话,您直说。” 云正压低声音,“爹看得出来,你不大喜欢侯爷,可他今日怎么说也是为你受的伤,你就听爹一句,以前的事过了就过了,都别放心上,待侯爷醒来,好言好语对他,起码这份救命之恩,咱得报。” “嗯,我知道。”云初微乖巧点头。 云正有些诧异,他素来了解云初微性子,这孩子认定一件事就不肯回头,却没想到今日这样好说话。 嘴皮一动,云正道:“微微,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现下不说,他怕后面越来越舍不得女儿,倒不如趁此机会坦白。 云初微有些难以置信,“爹你……有事瞒着我?” 云正点点头,“其实,里面躺着这位,才是你的生父,我这些年,不过是替侯爷把你抚养长大而已。” 云初微顷刻僵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叫里面那位才是她的生父? 她分明自小就在杏花村长大,云正分明才是她亲亲的爹,从她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而今的长大成人,这十五年,陪在她身边的分明也只有云正一个人,不过是云正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她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了别人的女儿? “爹,你又糊涂了。”云初微笑着说,“微微自小就与您相依为命,我就您这么一个爹,哪里会有多余,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 “微微,我没开玩笑。”云正心下不忍,却不得不说,“侯爷此来杏花村,就是为了把你接回侯府的。” ------题外话------ 唔,再没几章,微微就回京了,在此之前,容我先把郑家交代交代,毕竟九爷是护妻狂魔,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放过伤害他媳妇儿的人呢? 第044章 跟我回去(一更) 云正从来不会与她开玩笑,更何况当下说得一本正经,云初微即便是难以接受,也不得不信这是事实。 大名鼎鼎的南凉战神东阳侯云冲才是她云初微的亲爹。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脑子里一团乱,怎么都理不清。 “既然他才是我爹,那前十五年,他为何不来见我?” 云初微蹲在墙角,手里拿着树枝无意识在地上乱画,她脑海里思绪很乱,但还是能保持住基本的理智,声音很轻,很淡,细细听来,还隐约掺杂了一丝疏离。 云正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冲虚弱的声音就自里面传来。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父女俩本就是在云冲房外谈论的这件事,会被云冲听到,云初微一点都不意外。 听到云冲的声音,她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蹲在地上,只是手里拿着的树枝“咔擦”一声折断了。 之后,三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云正紧抿着唇,他非常理解侯爷的苦衷,可他更理解云初微心头的怨怼,毕竟在杏花村生活了十五年,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说是她爹,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哪怕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云冲。 所以站在云正这个角度,他不便出口说话,因为帮谁都没道理。 “微微。” 云冲挣扎着下了床走到门外,在云初微跟前站定,脸上除了苍白,还有一片愧疚悔恨之色。 “是东阳侯府亏欠了你,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能跟我回去,到底,侯府才是你真正的家,你应当回去认祖归宗的。” 云初微没说话。 前十五年对她不闻不问,如今突然跑来要她回去认祖归宗,天下哪有这番道理? “微微。”云正也道:“当年你出生时,侯爷远在边境,他甚至都不晓得已经有了你这个女儿,等他回京的时候,你已经被抱出来了。” 云初微双手抱着削瘦的肩,声音有细微抖动,“弃了我的理由是什么?” 虽然云正和云冲都没说明白,可云初微前世到底出演过不少世家大族后宅勾心斗角的戏码,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必然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遗弃送到乡下来了。 云正看了云冲一眼,他不希望微微知道真相,可又觉得这样瞒着她到底是在欺骗她,若将来有一天她无意中晓得真相,那样对她的伤害会更大。 云冲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迟疑了片刻就直接道:“你出生时,双脚先出来,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婆子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说此乃逆天而生,不祥,老太太对此深信不疑,这才会犯了糊涂将你给换出来。”遗憾一叹,“那年,我刚好没在府上,否则,没有人敢对我嫡亲的女儿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云正蹲下身,轻声劝,“微微,侯爷他也被欺瞒了十五年,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到现在才来见你。”抿了抿唇,“当然,我也瞒了你十五年,你原不原谅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一定得体谅侯爷的难处,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的存在的。” 云初微抬起头,定定看着云正,“爹希望我跟着侯爷回京城吗?” 云正犹豫了。 东阳侯府纵然富贵,可那老太太马氏是个抓尖要强的,她当初既然依着云初微双脚先落地这一点狠下心让人将这孩子给调包,如今突然回去,定也讨不得她的喜欢,云初微只要稍微有个礼数不周的地方,指定会被挑刺儿百般刁难。 那样的豪门生活,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处处充满人心险恶和阴谋算计。 微微素日最是讨厌繁文缛节规矩束缚,若是回去了,不知能否受得住。 云正心头虽这么想,嘴上却说:“微微流落在外十五年,今日终于见着生父,我为你高兴,诚然,侯爷说得不错,顺天府云家才是你真正的家,你迟早都得回去认祖归宗的,回去吧,也是时候一家团聚了。” 云初微又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云冲瞧着她这般样子,心中一揪,“微微你若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满足你。” “这不是条件不条件的问题。”云初微缓缓站起身,面无情绪地看着云冲,“我且问你,我非得跟着你回侯府不可吗?” 云冲点点头,“你是我的女儿,从前是我被蒙在鼓里不察真相,如今既然晓得了,就断然没有再将你流落在外的道理。” 云初微了然,“方才听侯爷说来,似乎当初我被抱出来的时候,与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婴交换了,那么,请问那个孩子如今可还在侯府?” 想起云静姝,云冲脸色紧绷起来,眉心一蹙再蹙。 “所以,世人都知道东阳侯只有一个嫡女,那个女儿如今就在侯府住着,那你要我跟你回去,我的名分又是什么?外室私生女?” 云初微的语气淡淡的,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可从她嘴里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云冲的心上。 云静姝在侯府生活了十五年,就连当今圣上都晓得侯府长房嫡女是云静姝,而今即便真相大白,他也不能就此把云静姝赶出来换云初微上位,这是欺君大罪,会赔上整个侯府上下的性命。 云冲心头撕扯着痛,他可以把作为生父所有的爱都给眼前这个自小受尽苦楚的女儿,却独独不能帮她恢复她唯一嫡女的名誉。 “在我心里,永远只认你这个女儿。”云冲掩去眸底的无奈,语气铿锵有力,字字认真,“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去,今后不管发生什么,爹永远站在你这边。” 在这样礼教森严的男权社会,从一个铁骨铮铮的沙场大将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云初微不可谓不震惊。 她前世是个极其渴望亲情的孩子,即便心肠再冷,面对亲情也会有情不自禁就柔下来的一面。 这些日子云冲在云家小院住下以后发生的点滴,云初微都记得的,若非诚心请她回去,怕是没有哪个大老爷们能低声下气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他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早就被抛弃的孩子做出这样贬低自己身份的事儿来。 抬头看了云正一眼,云初微还是犹豫。 云冲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直接道:“你放心,等你去了侯府,云正想何时去看你都行,我给他这个特权。” ------题外话------ 嗷嗷嗷,今天中午十二点开始2p,小可爱们要给点力,像上次一样不能养文。收藏,评论和追文率对文文能否过pk很关键,所以,你们懂的,要及时跟上衣衣的进度哟(* ̄3)(ε ̄*) 第045章 探出喜脉(二更) 跟随云冲回京这件事,那日云初微并没第一时间答应,她最后只说让云冲给她时间考虑。 这几日,云冲依旧是住在云家小院,他手臂上的伤在逐渐愈合。 云初微在照顾他的同时,每天还得去作坊忙活一阵。 云冲也知她短时间内不能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身份,所以自那日过后就没再提及,想尊重她,给她安静思考和决策的空间。 云家这头一切照旧,郑家却是翻了天。 自从那十三口棺材往大门前停过一天之后,晦气是一层层接踵而来。 先是茶庄的工人集体罢工大闹一场,再是订单全都停了,郑家旗下所有商铺的工人全都坐着吃闲饭,入不敷出,郑三头上两位兄长家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周转,眼看着就要破产,老两口子急白了头发。 老太爷一拍大腿,把主意打到嫁往隔壁县的女儿头上,打算亲自上女婿家的门去借些银子来周转周转,谁料前脚还没迈出去,衙门的人就来了。 几十个衙差把郑家所有能出府的中门角门大门小门围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来娘家避风头的郑氏吓得缩成一团,躲在她老娘的房间里大气不敢出。 郑老太太撑着一把老骨头急吼吼冲出去朝着捕头就是一通骂,那捕头也是个不讲情面的,当即就让人把老太太给扣押了。 老太爷气得老脸变了颜色,问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又惹事儿了。 这回算是真正摊上大事儿。 原来郑三早就在几天前去隔壁县城大姐家偷偷借了钱回来,但他没让二老知道,暗中给人放了印子钱,意图从中牟取暴利。 这事被人给举报了,县太爷收到消息后,立即就命令捕头带着人马不停蹄往郑家赶来准备缉拿郑三归案。 举报这事儿的不是旁人,正是苏晏的得力护卫萧沐。 青阳县曹县令当了这么多年的九品芝麻官,何曾与京城里的大人物打过交道,没想到头一回打交道就遇上这样糟心的事儿,若是一个马虎眼处理不好惹得苏家那位名动天下的九爷不高兴,他头顶的乌纱帽怕是得连着脑袋一起移位了。 因此这一回,曹县令一点情面也不给郑家留,安排人的速度是以往办案的十倍,他老人家则是汗津津地跪在县衙内宅小佛堂前烧香拜菩萨,祈求老天保佑自己的人顺利把郑三缉拿回县衙,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郑家。 衙差包围府邸的时候,郑三在外面赌了一夜刚回来,才转过街角就见到门口密密麻麻站着几十来个县衙的人,这一幕犹如当头棒喝,带着睡意跌跌撞撞的郑三马上就醒了神,撒丫子往回跑。 张捕头带着人在郑家宅邸搜寻了一圈,没找到郑三,马上又带着人外面找。 这次曹县令下了死命令,说若是没法缉捕到郑三,他们所有人就都得提着脑袋回去复命。 张捕头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曹县令这样严肃,当下更不敢打马虎眼,搜捕得很卖力。 郑三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两天,最终还是被张捕头抓获了,一家老小被带上公堂。 郑家老两口压根就不晓得郑三放印子钱这事儿,所以没问出什么来,无罪释放。 郑三一案证据确凿,曹县令拍案过后,也不顾郑老太爷的苦苦哀求,直接定罪。 郑三曾向十人放过印子钱,每人借出五百两,利钱三百两,为期三个月,若是限期之内还不上,则利滚利,再还不上,就断手断脚。 这种放印子钱的方式属于巧取豪夺,明摆着触犯了南凉律法,曹县令向上头请示过后判了他有期徒刑三年。 郑家算是彻底瓦解,所有商铺关了门,就连两个儿子家也受了牵连,不得不关铺子自保,老两口为了躲债,收拾东西打算去隔壁县城大姑娘家避风头。 郑氏还没回云家,听说二老要走,当即就急哭了。 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性子,娘家落败成了这个样子,她一想到自己此时回夫家,必会被赶出来,心里头更是六神无主。 郑家能有今天,一半的原因在云初微身上。 郑氏又是云家的人,老太爷每见她一次,鼻孔就得气得冒烟一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骨肉亲情,恨不得先扇她几巴掌泄愤。 郑氏哪里想得到得罪云初微会让娘家遭受这样可怕的变故,一时悔恨难当,跪在二老跟前哭得稀里哗啦。 老太太到底心软,亲自将她扶起来,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儿,你先回去罢,那云家没给你休书,你也没犯七出之罪,云正没道理不让你进门。” “娘,我怕。”郑氏抹了把泪。 她当然怕,怕云正,更怕云初微。 若早知道云初微会得宣国公那样的大人物相助,她说什么也不敢与她作对。 老太爷咬牙切齿,“咱们家输了二万两银子在云初微那个黄毛丫头手上,你若是不回去,谁帮我把银子弄回来?” 听这意思,老太爷是打算让她再回去跟云初微斗,好趁机把银子讨回来? 郑氏吓得脸色都白了。 “爹。”跪爬到老太爷跟前,郑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咱们不能再跟她斗了,收手吧!” 郑老太爷扔给她一记冷眼。 郑氏再次垂泪,“你们也都看到了,她背后有人,那可是圣上亲封的国公爷,不是咱们家这种小门小户斗得起的,这次……这次就当花钱买教训了,往后千万不能再重蹈覆辙,否则一旦大难临头再后悔就没机会了。” 老太爷肉疼那二万两银子都还来不及,哪里听得进去,郑氏越是劝,就越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郑氏眼泪都快哭干了,最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老太太手忙脚乱地把女儿拖回房,请了大夫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郑氏有喜了。 ------题外话------ 放印子钱就是放高利贷的意思。 第046章 一笔勾销(一更) 又是一个照常忙碌的早上,云正带着作坊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卸了刚到的原材料以后急着回来给云冲煎药。 原本煎药这种事,云冲那两个小厮也能做,但云正觉得侯爷是为了云初微才会受的伤,这个人情本就是他欠下的,非得他自己煎药,这心里头才能过得去。 云冲劝他不过,索性由着他去。 蹲在小厨房外,云正手中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火,时不时揭开盖子看一眼里面的汤汁。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低柔的轻唤。 “相公。” 云正愣了一瞬偏转头,见到郑氏扛着个包袱站在不远处,一张脸憔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对于云正来说,郑氏即便再任性,那也是个才成年的姑娘,见到她这副样子,他到底是心下不忍的。 “怎么了?” 云正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 郑氏眼含泪花,三两步疾走过来,嘴巴轻轻抿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云正。 “你娘家的事儿,我听说了。” 云正惋惜地道:“关于放印子钱,确实是你三哥做得不对,如今审也审了,判也判了,你别太难过,三年不算长久,一眨眼的功夫也就到了。” 郑氏吞咽了一下,低声问:“相公你……愿意让我留下,不赶我走吗?” 云正好笑地看着她,“为何要赶你走?” 郑氏一听,更难受了,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遇上家中遭受变故,云正能理解她心头的委屈和苦闷,当下便也不说话,只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郑氏哭了好一会才止住眼泪,抬起头来,手掌轻轻抚了抚小腹,含羞带怯地道:“相公,我……我有身子了。” 云正呆住,“你说什么!” 郑氏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那双素来只会与云初微干瞪眼的眸子里不知不觉泛出母爱的光泽。 云正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说真的?” “嗯。”郑氏也不知云正此时是喜是怒,回答得小心翼翼。 “太好了。”云正激动半天,只说出三个字来。 在郑氏之前,他从未有过别的女人,所以,郑氏只是他名义上的继室,事实上,是他的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夫人。 云正现年三十有余,与他同龄的男子,儿女大多十一二岁了,在这方面,他不是没羡慕过的,毕竟人到中年,再比不得年轻时的轻浮浅薄,如今考虑的事情,自然要长远些。 比如,他的后嗣。 今日之前,云正一直觉得郑氏还小,兴许还能再养几年再要孩子,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这么早就有了身孕。 郑氏瞧着云正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头也跟着七七八八起来。 她完全捉摸不透云正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再一次扑到云正怀里将他抱紧,郑氏热泪滚落,哽咽着道:“相公,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小肚鸡肠,才会与微姐儿争风吃醋,甚至……甚至因为脑子一热险些将她卖到镇子上去给人做填房,万幸的是,微姐儿并没在那次争执落水中丧了命,我知道我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可是相公,我如今有了身孕,你就算要打我罚我也是不能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想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以后一定对微姐儿好,再也不会与她耍小心眼了。” 云正浑身一僵,“你方才说什么?” 都到了这种地步,郑氏哪里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她满心悔恨,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并让他康健地生下来,让她做什么都行。 “对不起。” 松开云正,郑氏抹了把泪,“扑通”跪下,“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些过错,可是只要相公给我机会,从今往后,我保证会把微姐儿当成自己的亲人来对待。”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她算是彻底想通了,自己从前做的都是些无事生非的蠢事儿,自己与云初微毕竟不是同辈,有什么好争的? 现如今,还能有什么比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云正深深看她一眼。 郑氏这是第二次给他下跪保证今后不会再与云初微争锋相对,其态度之诚恳,是云正前所未见的。 “你先起来。”云正弯腰扶了郑氏一把,“地上凉,你又怀着孩子,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仔细损到身子。” 郑氏紧张地看着他,“相公这是……答应我了?” 云正点点头,“只要你能说到做到,那么我想,微微不会与你计较那些的。” 郑氏总算松了一口气,“谢谢相公。” “回来就好。”从郑氏肩头把包袱卸下来自己挎在手里,云正搀扶着她,“我送你回房歇着,这几日在娘家过得不太如意吧,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儿。” 郑氏腼腆地笑着,“那些糟心的事儿,总算都过去了,幸好相公不嫌弃我不赶我走,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落脚呢!” 云正轻嗤,“当初本就是我三媒六聘将你娶进门的,我家虽清贫,我却还算有些骨气,不是那朝秦暮楚之人,前些日子与你说话语气重了些,是因为我在微微的事上急昏了头,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郑氏已经想通,又怎会不明白那些日子一直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当下听到云正这样说,她面上愧疚之色更加明显,“该赔不是的人是我。” * 郑氏回来后,对云初微的态度果然来了个大转弯,对云初微的关照,与云正有得一拼,就连她的贴身丫鬟翠儿和环儿都险些惊掉了下巴。 晓得郑氏怀孕,也感受到了郑氏诚挚的悔过之心,云初微嘴上虽然没说原谅,但态度比从前缓和不少。 毕竟郑氏肚子里是云正的亲骨肉,她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因为一件事就死命揪着不放甚至不惜去毒害那个还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吧? 云冲手臂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脱落。 这一日,云初微去送汤药。 云冲喝完后依旧同往常一样只说了些客套话,关于回京的事儿,只字未提。 云初微坐了一会,想了很多,才终于开口,“侯爷,我随你回京吧!” ------题外话------ 推荐文文<庶女荣宠之路>菠萝饭。 一朝穿越,宁仪韵得了个姿容绝色的身子,眉眼如桃花含春,身段是妖娆风流。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却听这具身子的父亲同眼前的华服男子这样说: “我这女儿没有旁的长处,就是有几分姿色。若是侯爷看得上眼,就让她给您做个妾,能给侯爷暖床,也是她的造化。” 这是个小官庶女摆脱宿命,走出荣宠之路的故事。 第047章 启程回京(二更) 云冲目瞪口呆,“你……你方才说什么?” 云初微面不改色,声音依旧淡,“我说,我愿意随你回京。” 云冲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他皱皱眉头,也顾不得疼痛,一双眼定在云初微身上,生恐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生恐自己一个眨眼,眼前的人就会不在。 “微微,你……”他的声音满含激动。 努力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一丁点成效,这让他如何不高兴? “只要侯爷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话就好。” 云初微伸手扶着他慢慢躺回去,掖了掖被角。 云冲大喜过望,“我说过,只要你随我回府,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些话是真的,你放心,我言出必行。” 云初微点点头,“有劳侯爷费心了。” 郑氏因为腹中孩儿的到来彻底改了性情,这些天的一点一滴,云初微全都看在眼睛里,也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亲娘就是云正的前妻,云冲来了以后她才想明白,其实在郑氏之前,云正从未娶过亲,所以他才会格外看重郑氏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云初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继续留下的好,郑氏好不容易性情大改,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打破这份平衡。 当然,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毅然决然离开抚养了自己十五年的养父。 她之所以选择回京,一来是想把自己的面脂朝着京城方向发展,将来才能给云正和他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二来,她想回到侯府为原身讨回被遗弃的公道。 不管原主在云正的呵护下成长得有多幸福,侯夫人和老太太都欠了她一条命和一个解释。 此仇若不报,原主怕是连死都不会瞑目。 * 终于得了宝贝女儿点头,云冲的手臂愈合得更快了。 这段时日,县城里的铺子已经装潢得差不离,货架和柜台也全都安置好了,云初微亲自去勘验了一番后就指挥着人把订单之外的存货全部上架。 店铺取名“美颜坊”。 开业当天,请了县城里出名的礼乐队举着广告牌沿街大肆宣传,又夹杂着舞狮和各项杂技表演,引来不少围观百姓。 这种宣传方式虽然低端,但在青阳县这种小地方却很新鲜,并且实用,再加上云初微的开业折扣和购满一定价位送赠品的优惠活动,美颜坊当日生意爆棚,刚上架的面脂被哄抢一空。 好在这次准备充足,仓库里还有存余,不至于断货。 考虑到马上要跟着云冲回京城,云初微高价聘请了一位行内掌柜来管理美颜坊。 至于作坊这边,就交由云正和隔壁的吴二哥携手打理。 眼看订单越来越多,云初微寻了空闲时候把帮工们聚集在一处,谈论工钱问题。 原本她是想给每个人都涨工钱的,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往后没法亲自看在作坊里,怕会出现消极怠工的人,索性不给固定工钱了。 “从下个月月初开始,你们所有人的工钱都将进行调整,流水线上的工人,我准备采取小组计件的方式。”她道:“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家的面脂在市面上独一无二,这也就造成了供货紧张的现状,订单是不缺的,也就是说每天上工时间内,你们都有事做,都不会闲着,那么,今后的工钱就看你们每个小组的速度和质量了。计件的单价,一会儿我会交给我爹和吴二哥,我要强调的是,不管是个人也好,团体也罢,你们每个人想要拿到更多钱,就得拿出比以往更高的效率来,但前提是,速度与质量必须成正比。” “关于质量的把控,我已经挑选了焦燕妹妹做品质检查员。”云初微说着,招手让焦燕走了上来,继续道:“她今后就是你们每个小组质量把控的关卡,过不了焦燕妹妹这一关,你们出来的货就都得返工,返工会耽搁多少时间,少挣多少钱,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所以为了小组利益,为了你们个人能分到更多提成,我希望你们时时把‘质量’二字压在脑袋上作为警醒。” 顿了一顿,又道:“另外,我还设置了一项月奖金,现今咱们作坊分为六个组,一组五个人。月奖金是五两银子,每月表现最好的那个组就能得到这项奖励,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表现好,就有可能在除了工钱之外,每个月还能额外多一两银子的进项。” 对于之前每月拿五百钱的工人们来说,一两银子简直是天大的诱惑,更何况这只是奖金,再加上工钱,岂不是有可能每月二两银子? 几个家境贫寒的小姑娘一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她们果然没跟错云姐姐。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云初微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 事后,焦燕急匆匆来找,“云姐姐,我见你早上交代事情那么匆忙,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云初微拉过她的手,“我打算把咱们的铺子朝着京城扩展,所以这几日就得上京了,好妹妹,往后我不在,你可得好好帮我把控把控,毕竟刚上市,我不希望这么短时间就出现了质量方面的问题,你放心,你的工钱我已经加上去了,不会亏待了你的。” 云初微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身世透露出来,更不想告诉这里的人,她是跟着云冲回东阳侯府。 焦燕眼泪汪汪地道:“云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舍不得你走。” “傻姑娘。”云初微掏出绣帕亲自给她拭泪,“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才说起就哭哭啼啼的。” 一听说还会回来,焦燕马上收了泪,“云姐姐,你可一定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抽空回来看我们啊!” “嗯,我会的。”云初微欣然点头。 知道云初微要走,村民们纷纷来送礼。 大家都是乡下人,家境又都不富裕,送的都是这个季节上的粮食,水果蔬菜,也有刚采来的蘑菇和香甜野果。 礼轻情意重,云初微全程笑脸相陪,又请了他们进去喝茶,郑氏热情地接待了村民,她这几日的改变也让村民们对她的看法改观不少。 走的这天,县城里的绣娘亲自把云冲之前定做的几套衣服送了来。 云初微看着那几套布料精致,颜色却清新淡雅的衣服,有些晃神。 这几套衣服,应该是云冲刚来杏花村就请人做的了,否则短时间内出不来。 她心中划过一阵暖流。 这世间很少有男人能细心到这个程度,云冲果然很在乎她。 ------题外话------ 昕玥格的新文在pk啦,美人们快去围观么么啾~ 《农门辣女:媒婆俏当家》 本是漂亮小白领,突然变成又胖又丑农家女,沈瑶发誓:就算丑,也定要当最有钱的丑胖子! 从此,调教干娘变身美食家,种种喜果换成白花花大银子; 顺便戴上红花穿起红袍,扭着小腰当起说媒拉纤小媒婆: 东家姑娘美,西家小伙帅,红线一牵,洞房一进,媒人礼哗啦啦进了兜兜里。 ** 夜黑风高热被窝,沈瑶数着银子唱小曲儿:媒婆好媒婆俏,能挣钱来能泡哥儿~相公,来洞房! ** 纯纯的种田挣钱文,无宫斗无权谋,温馨甜宠,轻松欢快,欢迎姑娘跳坑宠爱~ 第048章 有点意思(一更) 云初微走得很简单,只带了梅子一个小丫头,郑三送来的一万三千两,她一分没动,全留给了云正,明面上是说留着周转这边的铺子,实际上,算是她送给自己那个还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见面礼,怕云正不肯接,才编了这么个借口。 马车上。 从没出过青阳县的梅子挑开帘好奇地望着外头的风景。 远山黛色如画,近水一碧如洗。 柔风阵阵,吹皱十里绿油油稻田,泛起轻波如潮涌。 云初微倚在靠背上,手肘支着个山水秀的大引枕,神情有些恍惚。 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云正不在家,郑氏说他一早就下田去了。 云初微理解云正那种难舍难分的心情,因为无法面对别离,所以一开始就逃避。 可实际上,她不用猜也知道,她离开杏花村的时候,云正一定站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目送着她离开。 这十五年,不仅仅是养育之恩,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对待的。 不是至亲,胜似至亲。 “微微,口渴吗?” 外面传来云冲轻柔的声音。 云初微晃回神,摇摇头,“不渴。” “饿不饿?” 云冲又问。 “我不饿。”云初微还是摇头。 其实马车上备了糕点和茶水的,只不过云冲担心她吃不惯这些罢了。 云初微并不排斥云冲的关爱,从前世到今生,她都是个极其渴望亲情的人,只要是发自内心的,不掺杂任何目的性的关爱,她都会欣然接受。 马车外云冲沉默了片刻,“马上就到下一个县城了,我先让人去订好房间,一会儿到了,咱们直接去酒楼吃饭,填饱肚子再送你回去休息。” “嗳,好。” 云初微乖巧应声。 梅子一脸欣喜,小声地说:“姑娘,侯爷可真爱重您。” 云初微笑笑,毕竟是流落在外十五年的女儿,他能不爱重么? 才说完,梅子又突然愁了眉头,“奴婢听人说,侯府很大的,比咱们一个村还大,里面人肯定多了,规矩也多,姑娘是个喜清净的,不知到了那儿,能否习惯得来。” “怕什么。”云初微敲敲她的脑袋,“不会的,还不兴咱现学吗?” “这倒是。”梅子嘿嘿傻笑,“奴婢就是怕姑娘受了欺负。不过姑娘尽管放心,奴婢有一身力气,谁要敢欺负您,奴婢便是拼了命也为您讨还回来。” 云初微嘴角翘了翘,梅子说得没错,东阳侯府是龙潭虎穴,她今后要面对的人,那都是待在后宅勾心斗角惯了的,段数自然高出郑氏几个级别,不管云冲的态度如何,她都要谨慎为妙。 * 到达京都顺天府的这一天,风和日丽。 进了城门,属于都城的繁荣富庶就渐次明朗起来。 到底是天子脚下,这巍峨的城墙,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以及鳞次栉比的楼阁飞檐,无不彰显着南凉的泱泱盛世。 云初微放下帘子,想着自己总算没白穿越一场,终于见到真正的古代都城了,与前世拍戏的横店场景截然不同。 真正的古代都城,王气蒸蔚,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臣服感。 “微微。” 云冲打马上前来,说道:“我见到了一个同僚,准备过去打个招呼,你们主仆先在马车上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侯爷且去吧。”云初微应声。 云冲打马走远之后,梅子掀开另一边的帘子看了看,对面正有一家香粉铺,她双目一亮,看向云初微,“姑娘来之前不是说要找机会考察一下京都的香粉铺么?眼下可不正巧有个机会?” 云初微偏头过来瞧了瞧,对面的铺子匾额上书“淑芳斋”三个大字。 她想了想,左右云冲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倒不如趁此机会下去了解了解都城的化妆品。 “也好,省得我这一进侯府,想再出来还真就难了。” 古代的千金小姐,尤其是京城的,除了赏花宴之类的名门聚会,基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说起这个,云初微还真感谢前世的业余辛苦培训,在拍戏方面,除了亲热戏找替身之外,其余的戏份,不管多凶险多艰苦,都是亲自上阵,她的敬业在圈内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古装剧,从衣服配饰到宫廷礼仪再到古代贵女必备的琴棋书画,她全都学了一遍,经纪人还总打趣她好好一大明星,愣是活成了古人。 也因为培训得多,所以对于古代的很多基本礼仪,她都一清二楚。 “姑娘仔细脚下。” 梅子搀扶着云初微走下去。 吩咐云冲的小厮在马车旁候着,云初微便带着梅子直接朝着“淑芳斋”走去。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底雪里红梅襦衫,头上绾了个籫儿,佩戴及笄日云正送的虫草步摇,整体装扮简单却不失清雅高洁,清澈的眼眸好似点尘不染的泉眼,空灵,皎洁。 这副清丽素净的娇颜,让对街一位着石青缂丝袍子的少年公子彻底僵住,狭眸内暗潮汹涌,纤薄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子衿?” 少年公子低喃一声,险些就冲了过去。 “五少?” 小跟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满脸纳闷,“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公子回过神来,瞬间敛去所有情绪,将折扇往手心里敲了两下,语气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听人说,东阳侯府长房准备嫁到苏家的女儿并非云静姝,而是个从出生就被送去乡下的野丫头。” 说到这里,少年公子眼底浮现几分厌恶,冷嗤,“且不论这突然钻出来的乡下丫头是否是云家为了敷衍苏家四房而弄出来的幺蛾子,就单论矫揉造作的云静姝和那位乡下野丫头来说,那都不是爷的菜,呵,要我娶一个丑不拉几还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我母亲是疯了吗?” 身后的小跟班战战兢兢地道:“五少,圣旨已经传下,乃皇上亲笔御批的,可是误会就误会在皇上他老人家并未点明要您娶云静姝,这才让云家有机会站出来澄清长房有两位嫡女的事实,三皇子又突然在这种紧要关头站出来求娶云静姝,如今他们二人已是绯闻缠身,皇上断不可能把声誉有损的女子嫁与五少,然而圣旨是收不回来的,按照旨意,云家必须嫁出一个长房嫡女,看来,您是非得要娶那位乡下来的丫头了。” 之前说话的少年公子不是旁人,正是这些日子被街头巷尾送上热议榜首的苏家四房嫡子,玲珑郡主的儿子,明霞长公主的外孙,太后的曾外孙,苏璃,在苏家孙辈中行五。 原本太后的意思是想让皇帝给苏璃和云静姝赐婚的,但因永隆帝和太后有隔阂,且永隆帝收到秘闻说云家长房不止一位嫡女,他这才刻意弄了一道模棱两可的圣旨,上面只写了“东阳侯府长房嫡女”,而并未点明这位嫡女的名字,所以才会出现了后来的事情—— 圣旨到云家的时候,云冲已经去了青阳县,是老太太带着阖府上下接的旨,接完以后,老太太当机立断让范氏想办法把“东阳侯府长房有两位嫡女”的消息散出去。 消息引起轰动以后,云静姝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劝得三皇子赫连钰答应去皇上跟前求娶她,成功摆脱嫁入苏家的命运。 虽然永隆帝至今还没点头同意赫连钰娶云静姝,但这两人的绯闻与苏璃的被赐婚的消息一起被传得沸沸扬扬,看这势头,云静姝是不可能带着满身绯闻嫁入苏家的了。 其实对于苏璃来说,无论是云静姝,还是那位乡下来的野丫头,都不是他想娶的对象。 嘴角浮现一抹讥讽,他抬眸望着正在对面“淑芳斋”里转悠的云初微,眸光顿然一沉,“这姑娘,有点儿意思。” ------题外话------ 推友文《毒医无双:最萌世子妃》作者聂曦光 【软萌睿智女vs桀骜忠犬男,爽文互宠,双强双处,一生一世一双人】 王忆锦,针灸世家传人,弹指间风云色变、杀人无形。 苦熬八年家仇得报,却被秘术反噬穿越到架空王朝,成为神武大将军外室所生的七岁小萝莉。 背主求荣的嬷嬷?几针让你见阎王! 伪善的嫡母?一层层揭开那虚伪的嘴脸! 嫡姐恶毒?郡主陷害?恶少欺辱?…甭管什么魑魅魍魉,自食恶果才最痛快! 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某女低头窃笑,她还是那个调皮可爱的萌妹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狡猾的“小红帽”也没能逃过“大灰狼”的五指山… 第049章 坚决不娶(二更) 小跟班登时后背冷汗涔涔,说话打结,“五……五少,您可才刚被赐了婚呢,莫不是又瞧上对面那位姑娘了?” 苏璃冷冷盯了小跟班一眼,“貌美如花的平民女子和容颜丑陋行为粗鄙的官家小姐,你愿意娶谁?” 小跟班一时噎住。 哪个男人不爱美色的?自然是想娶前者了。 “可五少您这是圣旨赐的婚。”小跟班提醒道:“在云家那位姑娘进苏家四房之前,您都不可以在外面沾花惹草,否则要让四爷和四太太晓得了,这事儿可就闹大发了。” “你懂个屁!”苏璃啐了小跟班一口,折扇一开,优哉游哉地扇着,一步步朝着淑芳斋走去。 云初微已经挑选了淑芳斋最具代表性的几样护肤品打算拿回去研究研究,正准备付钱,一个清润柔和的嗓音便自身后传来。 “姑娘好眼光,你挑选的货,虽然不是每样都顶尖,却每样都代表了淑芳斋的招牌,看不出来,姑娘还是行家呀?” 苏璃摇着折扇,浅笑盈盈,说话间已经走到柜台前与云初微并肩站在一处。 云初微偏过头看着来人,应付式地笑笑,“看来公子在脂粉香膏方面很有研究。” 这是变相说苏璃是花丛老手了。 他也不着恼,挑眉一笑,“研究谈不上,只不过这家铺子碰巧是我手上的,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我常过来,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熟了。” 掌柜的目瞪口呆。 淑芳斋什么时候成苏五少家的了? 介于过分了解这位少爷的乖戾的脾性,掌柜的也不敢戳穿,脸上端着奉承的笑,见牙不见眼。 “原来是东家,失敬。”云初微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 苏璃“唰”一声收了折扇,端出双手就想去扶云初微,却被她一个巧妙的动作给回避了。 “梅子,付银子走人吧!”再不看苏璃,云初微对着身旁的小丫头吩咐。 梅子马上回过神,伸手去钱袋里摸出银子来。 苏璃折扇一挡,“诶,我这店很久没遇到姑娘这般爽利有趣的人了,今日初见,也算有缘,你们买的东西,就当做是在下的见面礼了,分文不取,如何?” 云初微双眼眯起,细细打量起跟前的人来,他生得一张俊朗秀逸的脸,虽然比苏晏的盛世美颜逊色不少,但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美男子。 这个人看似没什么恶意,可他的言行之间却让云初微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晃过神来,云初微淡声道:“只不过你自己也说了,咱们不过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送我这么大的礼。” 她今日买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两银子,对于见惯了乡村贫苦的云初微来说,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为了研究都城的化妆品,她不得不下血本。 苏璃轻笑一声,“我诚心相送,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而已。” 从云初微的口音,苏璃推断出她并非京城人士。 不过,能让他看一眼就觉得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惊艳的女子,的确寥寥无几。 曾经有过一位,只可惜已经死了。 敛去眸底的伤痛,苏璃唇边笑意加深,神情更显温柔,“不知姑娘可愿给在下这个机会?” 掌柜的已经把护肤香膏都打包好了,云初微从梅子手中拿了银子递给掌柜的,看了苏璃一眼,“我与公子,今后不会再见,还是没必要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带着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淑芳斋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苏璃立在柜台前,目光紧紧锁在外面马车上,仿佛透过那辆马车看到了里面的人,又透过马车里的人看到了他深埋的一段痛苦回忆。 掌柜的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五少,听闻皇上都给您下旨赐婚了,您还敢在外面眠花宿柳?” 苏璃一听,原本柔和的眉眼霎时间凝冻起来,冷若冰霜。 掌柜的一哆嗦,不敢再问了。 苏璃走出淑芳斋,握住折扇的手一紧再紧。 这世上,竟然有人长得如此像子衿! 方才在街角初见的那一瞬,他险些以为子衿又回来了。 可后来的交谈中他才发现,那个女子,比子衿貌美,也比子衿更高冷,她到底,只是个长得有几分神似罢了,终究不是子衿。 “五少,五少……” 小跟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他耳边大喊。 苏璃皱眉,“做什么?” 小跟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府上刚才遣人来了,说云家那位姑娘今日回府,老太太那边让人来接五少回去商议婚事。” 苏璃周身戾气暴涨,怒喝,“我再说一遍,我不娶那个女人,这道旨是谁请来的,谁去娶便是,别再逼我!” 小跟班一脸为难,“老太太安排的马车就停在对街,您要是不去,她老人家怕是会不高兴。” 苏璃咬咬牙,最终还是抵不过家族的压迫,随着小跟班坐上马车直接回府。 第050章 再续前缘 苏家是书香门第,满门清贵,祖上出过一位太傅两位阁老,加上已经致仕的苏老太爷,便是第三位阁老,苏晏算是南凉少有的非袭爵而晋升国公的臣子,更是苏家百年来的第一位封疆大吏。 对于苏家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幸。 用百姓的话来讲,苏家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否则,一个自小就不打眼的庶子,若没祖宗保佑,怎可能一跃成为位高权重的国公爷? 如此百年世家,家底自然殷实,苏家宅邸更是壮观,占地近三十亩,除却园林景观,游廊花木,光是房舍就有两百多间。 除了苏晏被封国公单独赐官邸之外,他头上的所有兄长都居住在苏府,四世同堂,并未分家。 苏老太爷年过花甲,近几年精神不济,甚至有些耳背,日常起居都得有人贴身伺候着。 老太太冯氏张罗了一间僻静院子,把老太爷送进去静养,素日里无事,老太爷就出来晒晒太阳,逗逗鸟钓钓鱼。 老太爷的晚年日子,倒也算惬意。 苏晏封国公赐官邸的那年,曾去老太爷跟前跪地请求把静瑶夫人一并带出去,奈何老太爷精神恍惚,谈不了正事,嘴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利索话来。 最后还是老太太拍的板,不准。 苏晏的这位嫡母,出自前左相府冯家。 当年三甲放榜时,老太爷苏正诚是以二甲榜眼的扎眼成绩被冯家榜下捉婿的。 老太爷的仕途之所以一帆风顺,与他那位高权重的左相岳丈脱不了干系。 冯氏素来要强,刚成婚那几年,的确把苏家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底是朝廷重臣千金,除了手段,头脑也还算精明,但没过几年,她的精明就都用在与苏老太爷妾室明争暗斗上去了。 苏老太爷的六个姨太太,或多或少都被老太太冯氏明里暗里打压过。 妻子的裙带关系,给苏正诚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的仕途,还有让人喘不过气儿的威压。 岳丈家势大,苏正诚很多时候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第一个姨太太赵氏临盆当夜因为冯氏的故意拖沓导致稳婆去得不及时而活活把孩子闷死在肚子里,苏正诚也得把所有罪过都推到稳婆和丫鬟们身上,打的打,卖的卖,心头憋闷的火虽然不能完全发泄出来,样子却还是得摆一摆。 冯左相致仕以后,子嗣虽也有入朝为官的,却都没打拼出他的成绩,官衔最高的是二儿子,也就是冯氏的二哥,居正三品礼部侍郎。 冯家走下坡路以后,苏正诚才算真正翻身,他是个有儿孙福的,妻妾所出的哥儿加一起有九个,除却被闷死在肚子里的二儿,三岁夭折的六儿,五岁病逝的八儿,以及三年前随圣驾秋猎不慎中了流箭身亡的大儿,其余五个全都身体康健。 现如今,只余老九苏晏还未成家。 * 马车一路行至苏家西角门外停下。 顺天府的世家大族多有个“西门进东门出”的规矩,指的是寻常人要入府,得从西角门进去,出府便从东角门出,至于中门,也就是正大门,除非年节祭祖或者有贵人莅临,否则不轻易开。 苏璃伸手挑帘下来,门房见了,顿时欣喜着朝里面层层通报。 “五少爷回来了。” “快去通报,就说五少爷回来了。” “……” 从角门处开始,游廊,穿堂上的丫鬟小厮接力似的把消息送进去。 苏璃是冯氏嫡亲的孙子,又因他母亲是玲珑郡主,老太太冯氏自然宝贝得紧,素日里勒令四房不准打不准骂,也正因为如此,早年间促使他养成了纨绔风流的性子。 有一年老太太寿辰,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曲儿,苏璃喝醉了酒,又见那名伶子衿生得貌美,一时按捺不住,于是两人有了首尾。 后来没过多久,子衿就怀着苏璃的孩子找上门来。 苏璃可是当今圣上的外孙,太后娘娘的曾外孙,还未大婚就先有了孩子,这件事必定毁他一生清誉,顺带损及皇族颜面。 老太太盛怒,一口咬定子衿贪慕虚荣,想用野种攀上苏家这棵高枝。 当时苏璃被关了禁闭,老太太不准他出来见那个女人。 苏家毕竟是第一世家,家族内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监控着,老太太也知不能随意处置子衿,否则一旦让人捏错作伐,毁的可就不止苏璃一个人了。 老太太斟酌良久,给了子衿一笔钱,让她带着那个孩子离开顺天府,走得越远越好。 为了孩子,子衿含泪接钱,当夜就动身离开。 苏璃被放出来后才知道子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心头相当苦闷,约了几个好友去赛马,却在京郊树林看到子衿的尸体,箭中腹部,一尸两命。 他一度认为这件事是老太太和他母亲一手策划,自此与她们产生了隔阂,性情也变得暴戾阴狠起来。 微阖上眼,苏璃轻吸一口气。 他欠了子衿母子两条命,这件事一直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没想到今日竟会遇到一个与子衿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 莫非,是子衿在天有灵派那女子来与他再续前缘的? 第051章 非她不可 苏璃跟着前头引路的丫头直接来到西院老太太居住的荣禧堂正厅。 挑帘进门便见居中的暖榻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莲青色八团如意花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上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脖子里是双鱼送吉赤金璎珞红宝福锁项圈,此时正满面堆笑与旁边两位妇人说着什么。 两个小丫鬟各站一旁给她打着团扇消暑。 这便是苏老太太冯氏,一左一右坐在她下首的那两位妇人,年长些的正是苏璃的生母,玲珑郡主彭氏,年轻些的,是长房长媳小孙氏。 苏璃的父亲苏扬行四,与行首的苏平一母同胞,都是老太太冯氏所出。 只可惜大老爷苏平三年前秋猎不慎被流箭射中,当场身亡,大太太孙氏自此寡居,她是个不太管事的,所幸的是从娘家挑得个好媳妇,不仅能理家教子掌大权,对内还温柔可人每每讨老太太的欢心。自从公爹苏平去了之后,婆母孙氏就开始吃斋念佛,不理俗事,苏家上下都是这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小孙氏在打理。 苏璃在堂中站定,规规矩矩给几人行礼,“请老祖宗的安,见过母亲,见过大嫂子。” 老太太一见到苏璃,脸上乐开了花,忙对他招手,“璃哥儿,来,快过来坐。” 苏璃薄唇微抿,有片刻的犹豫。 彭氏轻轻睨他,“老太太唤你呢?怎么气儿也不出一丝?” 苏老太太叱道,“老四媳妇,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你别动不动就吼他,仔细给吼出毛病来。” 一旁的小孙氏瞧着老太太心疼苏璃的模样,眸光一闪,笑着打趣:“想是璃哥儿也收到了云家姑娘回京的消息,心思都放那上头去了吧?” 苏璃抬眼看了看小孙氏,眼眸渐敛,颜色深浓,冷鸷可怕。 小孙氏能得老太太青睐把掌家大权交付与她,自然是个有本事的,面对苏璃这样不留情面的冷眸逼视,她置若罔闻,脸上笑容不变,“璃哥儿也不必忧心,此前老祖宗就已经遣人去打探过了,云家那位姑娘只是名义上养在乡下,事实上,身边跟了教养嬷嬷打小调教,豪门千金该有的气质涵养,人家一样不落。再说了,赐婚圣旨是圣上亲笔御批,就必然事先派人查验过,若真是个不识礼数的野蛮丫头,圣上也不可能许配给你不是?”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地把苏璃准备悔婚的那些话全部堵死,她特地强调赐婚圣旨,就是想突出皇帝赐婚不是闹着玩的,由不得苏璃不同意。 小孙氏话说得慢条斯理,既不会让老太太觉得她有“和稀泥”之嫌,又让人挑不出刺儿来反驳。 老太太忖度片刻,也跟着点头,“你大嫂子说得对,璃哥儿,圣旨已经下来了,东阳侯府一份,咱们府上一份,接了旨就得遵皇命,云家姑娘今儿个才刚回来,我也拿不出名目让人家跟着就来咱府上坐坐,待过几日让你大嫂子办个赏花会,顺道递个帖子去东阳侯府把那姑娘请来,到那时,你有的是机会与她见面。” 苏璃拳头紧了紧,一句话没说。 小孙氏道:“璃哥儿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若没有,一会子我就差人准备赏花会了。” 苏璃眉心一蹙再蹙,急切道:“就算是圣旨赐婚又如何,那个女人非我所爱,你们凭什么逼我娶她?” “璃哥儿!”彭氏大怒,重重一吼,“你是越来越没礼数了!素日里只管着吃喝玩乐也就罢了,今儿在圣旨跟前,你竟也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看来这些年是我太过纵容了。” 苏璃阴下脸来,神情倔强。 当年要不是他母亲和老太太的安排,子衿不会死,他的孩子也早就出世了。 老太太喘着气,摆摆手,“老四媳妇,你先出去。” “母亲。”彭氏总不好在老太太跟前态度过分强硬,“这孩子性子偏执,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了,以往的事儿,媳妇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眼下咱们是领了旨奉命要娶那云家姑娘的,便是那姑娘再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也不是咱们能随意就给推诿的,抗旨可是杀头大罪,您看……” 彭氏虽是郡主,身上却无贵女的娇气,对待子女,她素来以宫中调教皇子的方式严苛以待,绝不含糊,只可惜苏璃是老太太的掌中宝,很多时候苏璃犯了错,她便是想多说两句都不能。 时间一久,苏璃就被老太太给宠坏了。 彭氏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凉。 老太太还是坚持,“你带着婧丫头先出去,有什么话,我会慢慢与璃哥儿说。” 彭氏暗暗叹口气,带着小孙氏出了荣禧堂。 那二人走远后,老太太看着苏璃,面上一派温和,“璃哥儿,你为何执意不肯娶云家姑娘?” 苏璃目色一凝,顿了片刻,答:“老祖宗,孙儿有心悦的人了,不想娶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姑娘。” 况且他觉得很讽刺,当初不让他娶一个唱戏的,如今倒逼着他娶一个乡下来的丑丫头。 老太太沉吟,“若只因如此,那我尽可能安排你们见面,待你与她处过了再做定论,如何?” 此前老太太的确有派人私底下打探过,云家那头放了口风,说这位姑娘虽然养在乡下,却是打小就开始调教的,规矩仪态与养在侯府的姑娘一般无二。 若无确切消息,老太太也不至于放心让苏璃娶一个没教养的乡下姑娘。 苏璃没接话。 老太太不由皱眉,“你且说说,你心悦的是哪家姑娘?” 苏璃一顿,找了个由头解释,“不瞒老祖宗,孙儿与她没见过几面,但孙儿明白自己的心意,非她不娶。” 他刻意加重“非她不娶”四个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决心能打动老太太。 “可你该明白,你的脑袋上悬着一份赐婚圣旨,若是不遵,可知后果会如何?” 苏璃陷入沉默,半晌,道:“若是老祖宗答应孙儿,娶云家姑娘的当日,也让孙儿心悦的姑娘进门,孙儿便遵旨娶妻。” 老太太深深看他一眼,“你非要那姑娘不可?” “是,非要不可。”苏璃郑重点头。 那个女子气质出尘,不似贪图名利之人,想来也不会在乎一个少奶奶的名分,就算是让她居侧室也无妨,他好好待她,把对子衿的愧疚都弥补到她身上就是了。 老太太没说话,忖度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我再同你母亲商榷商榷。” 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璃心中暗喜,躬身告退,“孙儿这几日都在外头游荡,没太注意府上动静,方才一路上听得下人们唠嗑,才知是九叔回来了,不知他如今可在府上?我想过去拜访一下。” ------题外话------ 推荐轻轻子衿《无良公主要出嫁》 络轻纱没有什么大爱好,一活着,二美食,三美男。 被络轻纱调戏过的公子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一向不以为意,只看长相不管身份,长的好就扑上去是了,除了……苏清吟。 要说大齐国最俊朗的男人,保证谁都说荣华世子苏清吟,可惜这男人是个黑心肝的,络轻纱招惹不起! 只是,有些人,你不去招惹就是一种招惹,特别是调戏谁都不愿意调戏他的时候! * 苏清吟打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心心念念的养大了,自然是要带回家的。 偏偏某个小未婚妻一点自觉也没有,还事事躲着他,于是某世子怒了。 ps:青梅竹马文,欢喜冤家类型,喜欢的妞们可以前去看看! 第052章 有苦难言 提及苏晏,苏老太太脸上划过一丝狰狞笑意,“你来前,老九才刚刚请过安,想来这会子去了静瑶夫人处,你且先过去看看,免得直接去宣国公府跑个两头空。” “孙儿告退。” 苏璃出了荣禧堂,朝着静瑶夫人的甘露居走去。 此时的甘露居东次间内。 苏晏收了笔,待墨迹干涸以后把药方递给静瑶夫人的贴身丫鬟丝竹。 “往后不必再劳烦苏府采买的管事妈妈去抓药了,你们自己去,所有的银钱全都记在宣国公府头上。” 他的声音低醇清冽,如饮百年窖酒,再配上如玉俊颜,端得是公子无双。 小丫鬟红着脸接过药方,点头如捣蒜。 “你们都出去吧!” 苏晏摆手,屏退屋内的所有丫鬟婆子。 靠窗照阳的位置,坐着一位衣着素净的妇人,她脸上没有血色,呈现久病的孱弱苍白,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可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她五官的清美,活脱脱一个病美人,任谁见了都会打心眼里生出怜惜来。 此人正是苏晏生母,静瑶夫人。 “母亲。” 苏晏走过去,声音越发恭敬,“孩儿这回改了药方,也安排了自己的人亲自去抓药,今后不会再出现任何纰漏的。” “老九。” 静瑶夫人冰凉的指尖无力地抓住苏晏的手腕,美眸中泪光点点,“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得很,只怕是剩不了多少时日了,你是娘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走了不要紧,怕就怕你再过回小时候任人欺凌的苦日子。” 说到这里,静瑶夫人哽咽起来,“娘真的好想在走之前亲眼看着你大婚啊,我总想着,我若不在了,有个能照顾你陪伴你的知心人也好,只可惜……只可惜你的命格……唉……” 四柱纯阳的命格让顺天府心悦苏晏的贵女们望而却步,只敢想,不敢嫁。 “母亲福泽绵延,定能长寿。”苏晏笃定道:“孩儿一定会想办法医治好母亲的病,您且放宽心将养着,孩儿不会任由您一辈子被病痛折磨的。” 静瑶夫人嘴角笑意苦涩。 她这个病,怎么可能会好? 她也曾是地方小吏的千金,奈何父亲被诬涉案,蒙冤入狱,她几经周转来到顺天府,原是想替父伸冤的,谁曾想到了京城才发现,在权势面前,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光凭她一张嘴,要想冲破官官相护的现实障碍,简直难如登天。 走投无路之时,她不得已委身苏府做了苏正诚的五姨太。 之后才发现,豪门内宅比官场上的斗争还阴险。 她因貌美,刚入府时颇得苏正诚宠爱,自然引得其他几位姨太太眼红。 苏晏还没满月的时候,有回三姨太常氏去了冯氏处请安,得了冯氏几句点拨,回房后恍然大悟,午时留了苏正诚吃酒,又在酒中下了合欢散,命丫鬟故意把苏正诚领到五姨太曲氏的丁香园。 药性一上头,苏正诚便全然失了理智,直接强要了还在月子里头的曲氏。 只一次,曲氏便得了月痨病,今后再不能与男子欢好,请了多少专治妇科的带下医,全都摇头说这与一般的妇科病不同,若按照妇科给开药方,会把人给治死的。 冯氏坐收渔翁之利,当然乐见其成,事后让人悄悄散出谣言,说五姨太曲氏寡廉鲜耻,竟在月子期间勾引苏正诚上榻,这才损了身子。 谣言一出,府中上下看曲氏的眼神就都变了。 曲氏有苦无处诉,只得忍气吞声咽下苦水,一个人拖着病体把苏晏抚养长大。 这样难以启齿的事,静瑶夫人自然不会与苏晏实话实说。 当然,苏晏也不会过问。 在苏晏心里,不管别人说什么,他永远只相信生他养他的母亲。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跟随云冲去了军营之后才会想方设法跟着军医学习医术,为的就是有天能让静瑶夫人恢复如初。 “老九。”静瑶夫人搁在苏晏腕上的手收紧了些,“你答应娘,若是遇到敢与你同甘共苦的女子,不管对方家世如何,是美是丑,你都一定要收了她,娘不想……不想到我走的时候还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那样对你太残忍了。” 苏晏眼圈泛红,连连点头,“孩儿知道。” 静瑶夫人体虚力乏,一番话下来已是气喘吁吁,垂下手臂弱声道:“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苏晏扯过一旁的织锦绒毯给静瑶夫人盖上,站起身,“母亲好生歇息,孩儿这便告退了。” 苏晏刚走出东次间,丫鬟丝竹就去而复返,福身一礼,“九爷,五少爷在外求见。” 苏晏眉目一动,“不必了,我亲自出去见他。” 出了甘露居院门,苏璃果然站在外面。 见到苏晏,他急急走过来,关切地问:“听闻静瑶夫人病重,可曾有些好转了?” 苏晏淡淡睨了苏璃一眼,“你来甘露居,怕不是为了我母亲的病吧?” “瞧九叔这话说的,静瑶夫人也是侄儿的祖母,她病了,我当然关心。”苏璃满面自责,叹了一叹,“也难怪你会生气,前些日子我净是在外头游荡了,连九叔回来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今日才巴巴赶过来请安,还望九叔看在咱俩叔侄一场的份上莫与我计较。” 苏晏朝前走了几步,“一会儿我还得入宫面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没有,我这便走了。” “嗳……”苏璃迫切地追了上来,斟酌了好半天才道:“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求九叔帮帮忙。” 苏晏脚步不停,语气淡淡,“何事?” 苏璃道:“我看中了一个姑娘,可是凭我的本事又查不出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就想着,九叔手上有本事的人多,能不能拨一两个帮我查查那姑娘的下落,此事若成,九叔的大恩大德,侄儿必当涌泉相报。” “什么姑娘?”苏晏问。 苏璃道:“光说也没意思,九叔不妨移步随我去书房,我画出来给你看。” 第053章 夫人最美 苏晏随着苏璃去往书房,往书案前一坐。 苏璃迅速给自己磨了墨,提笔在画纸上开始勾勒。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画像着色完毕。 不待墨迹干涸,他就急急冲着苏晏招手,“九叔,你快过来看,就是她。” 苏晏缓缓站起来,慵懒地拂了拂衣袖,走过去定睛一瞧。 画上的女子清丽的面容冷静沉着,神情淡漠,着月白底雪里红梅襦衫,曲线饱满,身姿婀娜,凹凸有致。 苏璃的画技虽不能把那双美眸里所蕴藏的灵动全部展现出来,整体轮廓却是清晰流畅的。 只一眼,苏晏心中就有了数目,凤眸陡然一沉。 她竟然来了京城! 苏璃不明所以,小声问:“九叔可否……凭着这幅画帮我找到她?” 苏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摇头,“不能。” 笑话!他的女人,就算要找,也该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去找,岂能让个无脑鼠辈给玷污了? 苏璃神情急切,“九叔是否有何为难之处?你只管说。” 苏晏一本正经地道:“本就不是凡世人,你让我从何去找?” 想见他家夫人?回去做春秋大梦吧! 苏璃目瞪口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九叔莫不是魇着了?怎生说出这样荒诞不经的话来,这姑娘若不是凡世人,我又从何得知她的存在?” 苏晏冷冷盯他一眼,“这样脱尘绝俗的美人,怎会生在凡世间?许是你白日梦做多了,将梦境与现实混合,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苏璃心中越发不解,九叔今日怎么看起来哪里怪怪的? “九叔,九……嗳……人呢?” 回过神来时,书房内已没有苏晏的身影。 苏璃愣在当场,皱着眉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画像,又拿起折扇敲敲脑袋,还是没能想明白九叔方才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晏出了苏府,坐上软轿急匆匆回了宣国公府,迅速将萧忌传来。 “九爷,静瑶夫人那边如何了?”萧忌满心关切。 苏晏摆摆手,“不妨事,我还有能力挽回。”又道:“你去帮我查查今日入京的一位姑娘在何处下榻。” 萧忌有些为难,“每天入京的姑娘那么多,九爷给的线索着实少了些,属下要这么查的话,少不得费个把月才能有眉目。”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九爷能否给张画像?” 苏晏后背靠在舒适软垫上,悠闲地抿口茶,“照着最美的查就是了,又何须画像?” 萧忌面皮抽了抽,难怪萧沐传回来的信上提了一两句说九爷这段时日有些魔怔,果真是魔怔了。 得嘞,主子要求查最美的那位,那他就专查长得美的。 转身要走,突然又被苏晏叫住。 “九爷还有何吩咐?”萧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叫云初微,我上次见她时,师父也在场,想必这其中有什么牵扯,你若要查,不妨先从东阳侯府查起,她或许会去了那里。” 苏晏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初次见到云初微的情形,心头才安静了一夜的悸动又隐隐浮上来。 古人诚不欺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且说云初微这一边。 原本按照规矩,马车得停在西角门外,云初微也该从角门进去见过府中众人。 可云冲打马走到中门外就让人停下了。 门房见到侯爷归来,急匆匆从小门出来行礼问安。 云冲抬头看了看大门上巍峨的金匾,一挥手吩咐门房,“开中门,迎微姑娘。” 门房呆了呆,“侯爷,这……这不合适吧?” 这几天传言沸沸扬扬,他们都知道侯爷是去青阳县接那位自小因为体弱被送到乡下将养的姐儿,也知道马车内坐的铁定就是那位姐儿,可对方毕竟只是个女眷而已,如何当得起开中门迎接的阵仗? 云冲脸色顿时阴冷下来,“怎么,本侯说的话做不得数了?” 门房反应过来,对上云冲那双蕴藏着暴怒的眸,吓得面色全变,再不敢多嘴,掉转身招呼着其他几个开中门。 高大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云初微透过马车窗帘缝隙往外瞄了一眼,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门内的灰白色浮雕照壁,历经风雨侵蚀仍不褪色的精致浮雕象征着侯府的世代繁荣长盛不衰。 拉回视线,云初微轻轻往后一靠,心头抱着看戏的态度。 古代的中门意味着什么,她清楚得很。 这是一道极其讲究的大门,除非是祭祖,接旨,或是贵客莅临这样重要事情发生时方能开启的。 云冲竟然二话不说就吩咐人大开中门迎接她这位早就被生母遗弃甚至是遗忘得一干二净的姑娘,足以见得她在他心头的分量有多重。 不过,光云冲一人看重她还不够,她比较期待原主那位生母见到她时会有什么反应。 毕竟当初因为那样荒诞不经的理由弃了她,如今又将她接回来,一会儿碰了面,总会有些特别反应的吧? 大门完全开启,门房又跑下来请示。 云冲抬眸看着空寂寂的门外,沉声吩咐,“传话进去,让大太太亲自带着人出来迎接。” 消息层层送到大夫人范氏的荷风苑时,她正打着算盘对去年的账。 听得贴身丫鬟说了云冲的原话以后,一呆,“什么?姐儿回来了?” 丫鬟秋燕点点头,“大太太,侯爷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咱们是否现在出去迎接?” “接,肯定接。”范氏麻利地把线装账簿整齐堆叠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吩咐,“去通知静姐儿,瑶姐儿和兰姐儿,让她们三姊妹随我一道出去迎接。” 秋燕很快去了云静姝处,把范氏的话说了一遍。 当听到云冲为云初微大开中门的时候,云静姝面色明显僵硬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这位姐姐是来替她嫁入苏家的,她马上又释然了,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秋燕道:“嗯,我知道了,你且去通知四妹妹五妹妹,一会儿咱们穿堂前碰面。” ------题外话------ 唔,九爷这小嘴儿甜的哟,微微是收呢还是收呢? 第054章 不准摆谱 秋燕忙着去通知云雪瑶和云绮兰,便没注意前头的路闷着脑袋一股脑地往前跑,突然撞上了人,身子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闷哼一声,抬头看清楚被她撞到的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马上跪直,惶恐着道:“表姑娘恕罪,奴婢一时心急,没看清楚是您来了。” “我这么大个人走过来,你说没看清?眼瞎了?”邱霞费力拽起秋燕的后衣领迫使她站起来。 不等秋燕反应,邱霞狠狠一个巴掌扇过去。 秋燕娇嫩的小脸被打得红肿起来,心中委屈。 她可是大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邱霞明知她在这府中地位不一般,还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简直无法无天! 秋燕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平稳,“表姑娘可解气了?” 邱霞原本想就此放过秋燕的,奈何当下看到秋燕那副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傲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冲撞了我,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 秋燕道:“表姑娘要如何处置奴婢都行,但奴婢当下有要事,不得不先去办妥。” “呵——”邱霞冷笑,“就因为我是表姑娘,就因为我寄人篱下,所以连你们这起子卖身进来的下贱胚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秋燕没说话。 有云老太太的庇护,邱霞这么多年在侯府活得比嫡出小姐还矜贵,谁敢对她说句重话?谁又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没听到秋燕吭声,邱霞心头怒火更旺,叱骂:“你给我跪在这里,天黑之前不许起身!” 秋燕抿着唇。 “怎么,主子的话你也敢不从?”邱霞扬起巴掌,又想打下来。 秋燕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邱霞撞着她走过去,勒令道:“你若胆敢趁我不在私自起来,就别怪我禀了外祖母治你的罪!” “表姑娘。”秋燕突然唤住她。 邱霞止步,转过头,“怎么,这会子倒学乖了,想求饶?” 秋燕摇摇头,“奴婢有一事想求姑娘帮忙。” 邱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且说说,本姑娘权当玩笑话听听,至于帮不帮,看我心情。” 秋燕道:“是长房的那位姐儿回来了,大太太让奴婢去通知四姑娘五姑娘一声,让她们跟着出去迎接,如今奴婢被罚跪,没法过去传话,表姑娘能否看在大太太的面儿上跑一趟?” 邱霞双眼眯成一条缝,“你方才说,大舅舅家的那位姐儿回来了?” 秋燕点点头。 邱霞眼波晃了晃。 这段时日她听下人们说了不少。 长房原是还有一位姑娘的,与三姑娘云静姝是孪生,奈何她体质弱,刚生下来不久就被老太太遣人送去气候温暖的乡下将养了,今年及笄,已到议婚年岁,老太太与大太太商议过后决定把这位姐儿接回来。 邱霞一直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内幕,去老太太的沁芳园探了几次口风,都被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回来,她索性只得放弃。 没想到那位姑娘这么快就来了。 东阳侯府这深宅大院又多了一位姑娘,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邱霞挑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秋燕,“那你先跪着,我去帮你通知人。” “奴婢谢过表姑娘。”秋燕总算宽下心来。 邱霞走出月门,并没去通知云雪瑶和云绮兰,直接去了穿堂前。 云静姝早已在那等候,见到邱霞过来,不着痕迹地蹙蹙眉,面上却端着笑,“霞表妹怎么过来了?” 邱霞两手一摊,道:“表姐回府这么大的事儿,四表姐五表姐不愿来,我却是说什么也要来撑撑排场的。” 云静姝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什么!四妹妹五妹妹不愿来?” “是啊。”邱霞道:“之前我碰见大舅母身边的大丫鬟秋燕了,她说闹肚子要去茅房,就让我帮着通知一声,我懒得跑,便让个小丫鬟去了,谁料小丫鬟跑回来告诉我,那二人均不在院子里。” 云静姝缓过神,“既是不在,你又为何说她二人不愿来?” 邱霞不屑地撇撇嘴,“三表姐,不是我说你,干嘛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你仔细想想,表姐回府,是不是咱们家的大事儿?” 云静姝点点头。 “既是大事儿,那想必不用人通知,各房各院也都早就得到消息了。”邱霞分析得有鼻子有眼,“你再想想,为何其他主子都在,偏就那两位同时不在?想也知定是早就商量好要给长房摆脸子的。” 邱霞说完,偷偷觑了一眼云静姝,见对方抿着唇一言不发,她心头暗乐。 既然侯府这些所谓的嫡姑娘一个个都看不起她,那她就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好了。 之前在她碰巧在后园瞧见了精彩的一幕,深深笃定云雪瑶和云绮兰短时间内是来不了了。 这件事一旦让掌家的大舅母知道,看那两个小蹄子怎么死! “三表姐,咱们快出去吧,一会子大舅母该等急了。” 不给云静姝反应的时间,邱霞拽着她的胳膊大步往前走。 云静姝跟在她身后,神情若有所思。 邱霞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明白不过,这姑娘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骨子里有一种低人一等的自卑,可她自尊心又极强,见不得旁人看不起她,所以素日想方设法讨好老太太得老太太放在手心里宠,就是为了让府中下人们不敢小瞧了她。 关于云雪瑶和云绮兰不肯来这事儿,必是邱霞从中作梗了,否则依着云绮兰那软懦的性子,她可不敢不听大太太的话。 两人到中门外时,范氏果然领着一帮丫鬟婆子候着。 “静姐儿,你们俩怎的现在才来?”范氏往她二人身后看了一眼,蹙眉,“兰姐儿和瑶姐儿呢?” 云静姝没说话,她很明白,这种时候,邱霞最喜欢抢白。 “大舅母,快别说那两位表姐了,先让我看看你们家这位姐儿生得什么模样?” 邱霞上前,亲昵地圈着范氏胳膊,一个劲撒娇。 云静姝唇角勾了勾。 果然,那两个没来,全是邱霞搞的鬼。 不过这事儿与她无关,她可以全盘装作不知。 范氏失笑,敲敲邱霞的脑袋,“你倒乖,我还说别让人去打扰,你竟自己来了,难得有这份拳拳之心,舅母很高兴。” 说完,招手让云静姝上前来,对表姊妹二人轻声嘱咐,“姐儿还在马车上,许是初次入京,性子有些腼腆,一会子见着了,她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们不许笑话她,也不准摆谱儿,知道吗?” 云静姝抬眸看了看外头帘幕紧闭的马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第055章 初次见面 范氏带着云静姝和邱霞走下台阶,三人齐齐给云冲行了礼。 云冲淡淡睨了范氏一眼,眸光又在云静姝身上定了定,颜色深沉了些,这才说话:“微微就在马车上,你自己去把她请下来。” 这话不用想也知是对范氏说的。 她点点头,脚步轻缓地走到马车外,对着里面唤了一声,“微姐儿,到家了。” “姑娘,咱们下去吧!”马车内的梅子小声道。 初入侯府,云初微也不想特立独行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思忖再三,还是在梅子的搀扶下慢慢挑帘出来。 云静姝和邱霞抬目一瞧。 立在马车旁的女子一身简单的月白底雪里红梅襦衫,装扮单调而素雅,五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好像未经开采过的璞玉初次面世,分明不妖冶明艳,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通透气韵却能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云静姝微怔,一直以为父亲去接的,只是个从小长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罢了,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这位气质干净出尘的女子,竟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吗? 才刚见到云初微的第一眼,就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由看呆,若是换了其他男子…… “静姐儿,快过来见过姐姐。”范氏朝她招招手。 云静姝甩甩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轻移莲步上前,面上笑容温婉柔和,双手交叠欠了欠身,“静姝见过姐姐。” “这位是你的同胞妹妹,静姝,这位是你大姑母家的,名唤邱霞,自小就在咱们府上长大了,都是一家人,往后你们互相多关照些。” 范氏很热络地为云初微介绍。 云初微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视线在云静姝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想来就是云冲所说的,当年与她调换的那个孩子了罢? 世家大族的饭菜果然养人,云静姝这张脸,算不得过分惊艳,顶多称得上秀丽端庄,但因她肌肤水润莹白细腻,所以格外加分,便是不上妆,也是个美人胚子。 云初微心头冷笑。 若是云正当年没从那对农家夫妇的手里把她带走当成千金小姐养着,那么她现如今怕是早就被溺死成了阴司一只冤死鬼,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回来见这些个嘴脸? 邱霞扫了众人一眼,忽然掰着手指头道:“咦?不对呀,大舅舅大舅母,咱们府上的姑娘我都认识的,大表姐嫁去了登州,二表姐带发修行去了,三表姐在这里,四表姐和五表姐没来,大舅母说这位是我表姐,那她行几呀?” 状似不经意出口的一句疑问,问僵了范氏的脸。 如果是一早就承认云初微存在的,府中姊妹排行必定早就给她空着了,然而邱霞一一数过来,就是没有云初微的位置。 这就变相说明侯府此前是不曾承认过云初微这个人的存在的。 邱霞问完,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范氏脸色难看,眉头紧紧蹙着。 不远处恭敬立着的丫鬟婆子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云初微多看了邱霞两眼,心中隐约有了计较。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极其擅长利用自己年岁小童言无忌的优势来挑唆膈应人。 看似天真无邪清纯无害,实则,是只不能硬碰的小刺猬。 这么多人在场,云冲不好得给范氏摆脸子,上前对着邱霞道:“往后不必按照排行称呼她了,直接叫‘微微表姐’便是。” “哦。”邱霞点了点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云初微,“微微表姐可曾念过书?” 云初微心念一动,笑答:“不曾。我一直在偏远的山旮旯里长大,素日连温饱都敷不上,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养父家里清贫,能让我勉强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给我请先生教我念书认字?” 云初微说的,自然都是些谎话。 云正即便再穷,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提供中上等的吃穿用度,从来没怠慢过半分。 她之所以这么回答,就是想看看范氏作何反应。 云冲明知云初微在说谎,却还是不由得红了眼圈,心中愧疚更甚,只恨不得今后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宝贝女儿寻来供她玩乐。 范氏无奈地叹口气,拉过云初微的双手,泪光闪闪地道:“好孩子,都是娘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今后再不会了,娘给你单独请先生教学,吃穿用度,都按照静姐儿她们几个的标准来,定不会短缺了你的。” 说着,范氏马上从腕上取下那只点翠缠枝菱花翡翠玉镯顺势往云初微纤瘦的手腕上一戴,张了双臂就想抱一抱云初微。 云初微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一步,恰恰躲开范氏的触碰,嘴里不忘道谢,“多谢大太太。” “大太太”三个字让范氏彻底僵住,“微姐儿,你……你唤我什么?” 云初微欠了欠身,语气低婉,“我初来乍到,不识大户人家的规矩,若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大太太多多体谅。” 范氏张了张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儿。 云冲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微微初来乍到,性子腼腆,你就别为难她了,快些把人招呼进去洗漱接风。” 范氏忙抹了泪,换上笑容对着云初微,“你看我,一高兴就把正事儿给忘了,微姐儿,来,娘带你去看看你的新院子,我才刚请人精修过的,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云初微跟在范氏身后,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情绪如何。 邱霞和云静姝走在后头。 邱霞瞄了云静姝一眼,小声说:“三表姐,大舅舅大舅母也太小气了吧,微微表姐被送去乡下这么久,他们都不送银子去的吗?怎么把个好好的千金小姐给养成了乡下土包子,连书都没念过,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侯府家风不正品行不端?” 云静姝面色一沉,“别浑说,咱们家何时亏待过姐姐,只是她身子骨不好,常年病弱,没法像正常人那样支撑着学习才会暂时有所耽搁罢了。” 老太太说过,只要云初微一回来,马上就给她请从前在宫里侍奉过主子的礼仪姑姑来教她规矩仪态,再请琴棋书画四位师傅来手把手教授,早日将她调教成大家闺秀,免得苏家那头说不过去。 云静姝深知云初微存在的重要性,所以她绝对不能让邱霞这根搅屎棍趁机整幺蛾子坏了大局。 邱霞见她不吭声,耸耸肩,嘟囔,“不过呢,我觉得大舅舅挺在乎她的,不信你自己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可不是大舅母让大舅舅带去的那几套呢,大舅母让大舅舅带去青阳县的那些衣服都是按照三表姐你的尺寸和平素喜好来做的,一套赛一套的华丽晃眼,然而微微表姐今日穿的非常素净清雅,那衣服又是簇新的,想来是大舅舅去青阳县临时让人订做的吧?” 云静姝抿了抿唇。 邱霞趁势煽风点火,“大舅舅何时操心过三表姐穿什么?由此可见,大舅舅还是喜欢微微表姐更多一些。” 第056章 安排妥帖 云静姝只沉吟片刻就睨向邱霞,“你到底想说什么?” 邱霞嘟了嘟嘴巴,“三表姐,你突然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就是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你罢了。” 云静姝轻哼,“姐姐流落在外十五年,今日才终得回府认祖归宗,父亲对她多有照拂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三表姐看得开就好。”邱霞嘻嘻笑着。 且说这头。 范氏带着云初微去了一间取名为“香樟阁”的院子。 园内遍植美人蕉与合欢花,眼下正值花开时节,风一吹,粉紫色的小绒花便如同小伞一般四处飘飞起来,落在美人蕉宽大的绿叶上,粉绿交错,别有一番意境。 “微姐儿,来。” 范氏站在廊下,轻唤了一声。 云初微回过神,抬步跟上去。 范氏给她准备的房间,外间陈设简洁大方,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写意画,静默淡雅,正中是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整齐摆放着一摞线装书,笔架上挂着大小型号不一的崭新毛笔。 西墙立着多宝阁,上头摆了不少古玩玉器,汝窑花觚内,插三两枝刚修剪下来的茶花。 里间陈设较为贵气,雕花精细的拔步床上悬着浅蓝撒花纱帐,左右两边帐钩都配了香囊。 云初微凑近嗅了嗅,是橘香,清新淡雅,一点都不刺鼻。 里间整体装饰以温馨为主,不算过分华丽俗气,但也不失雍容大气。 这个房间,云初微倒是挺满意的,就是不知道范氏从哪里得知她的喜好,竟会提前这样布置好。 “微姐儿感觉如何?”范氏朝她看来,笑着道:“你若有哪个地方不满意的,只管说,我跟着就让人重新布置。” 云初微不答反问,“房间都是太太自己安排修缮装饰的吗?” 范氏点点头,眼底一抹黯色,叹了叹,“我忖度着,你见惯了山清水秀的地方,必定不会喜欢太过华丽的东西,所以极尽可能让人布置得清雅些,这样一来,或多或少能让你感觉亲切些,不至于太过陌生。” 云初微了然,人都说母女连心,这话想来是不假的,到底她才是范氏的亲生女儿,在布置房间这一点上,范氏倒还算尽到了为人母的职责。 范氏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从今往后,侯府就是你的家,你我母女十五年未见,你心中有隔阂,我也能理解,往后与姊妹们处习惯了,也就能慢慢放开了。” 云初微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又四下扫了一眼,道:“房间我很喜欢,有劳太太费心了。” 范氏见女儿与自己这般生分,心头一阵阵泛酸。 她马上收了情绪,又道:“今日你才来,一会子还得去见过老太太,我就不烦你了,赶明儿我再让管事妈妈把刚买来的丫鬟婆子都送过来给你挑一挑。” 看了看候在外面的梅子,范氏接着说:“到底身份不同了,往后只一个贴身伺候的可不行,你是正经嫡出小姐,身边少不得要多几个丫鬟婆子跟着才像话。” 云初微点点头,“一切全凭太太安排。” 范氏出了门,嘱咐了梅子几句就离开了。 不多时,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了盛着热水的木桶进来,直接放到云初微房里头的屏风后。 其中一个婆子站出来,恭敬地道:“姑娘,这是沐浴用的水,大太太吩咐了,您车马劳顿,先沐浴洗洗乏,待酉时自会有人来接姑娘去沁芳园见老太太。”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云初微摆摆手。 婆子们退下以后,梅子马上就去屏风后伺候着云初微沐浴。 从进侯府到现在,梅子这会子才终于有同云初微说话的机会,她一边往云初微身上涂抹香膏,一边压低声音道:“姑娘,这侯府也太大了吧,才刚咱们进来的时候,奴婢都给绕晕了,若没人领着,奴婢指定是找不着道儿走出去的。” 云初微轻轻一笑,“这才刚来第一天,总会不适应的地方,往后多待些时日就慢慢习惯了。” 梅子悻悻吐舌,“其实刚走进大门的时候,奴婢老想跟您说话了,可是奴婢初次来这么大的地方,又不懂这里的规矩,所以只能闭紧嘴巴不发出一丝声儿,就怕给姑娘带来麻烦。” 梅子是个胆大心细的,初入侯府就能有这层考量,云初微很高兴,她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梅子得了夸,小脸绯红,“往后奴婢只听姑娘一人派遣,您让做的,奴婢便是拼了命也要去完成,您不让做的,便是有人拿刀架在奴婢脖子上,奴婢也绝不动容分毫。” 沐浴完,梅子细心地给云初微绞干头发,主仆两个在里间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范氏那边派了个二等丫鬟拎着食盒过来,“姑娘,大太太说了,接风宴在晚上,姑娘一路劳累,先简单用些饭菜垫个底儿,稍作休息,待时辰到了,大太太会亲自来接您去见过老太太的。” 云初微没说话,显然默认了范氏的安排。 她的确是累了,所以吃完饭以后就躺在床榻上睡过去。 * 荷风苑。 分明是盛夏炎暑天,正堂里的气氛却冷冻得让人脊背生寒。 范氏高居主位,垂眸望着下首一左一右坐着的四姑娘云雪瑶和五姑娘云绮兰,面色微沉,“微姐儿来的时候,我曾让人去通知你们两个随我一道迎接,为何最后没去?” 云雪瑶不解地抬起头来,眼神满是讽刺,“大伯母何时让人去知会过我们?难不成还得给我二人扣个莫须有的罪名?” 范氏皱眉。 云雪瑶的生母黄氏虽是庶出,黄氏她爹却是当朝首辅,当朝首辅的女儿,即便是庶出,那也是添了金的,京城里多少世家争抢着要。 这也就助长了黄氏自傲的嚣张气焰,是以,黄氏本人素来与大太太范氏和三太太丁氏都不和。 云雪瑶一直以来更是依着外祖家的关系从来不把侯府长房看在眼里,这姑娘素日与云静姝也是不对付的。 范氏深知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把目光移向云绮兰。 云绮兰咬着下唇,浑身有些抖,明显心虚,怯怯地道:“大伯母,之前我和四姐在一处,并没见到有人找,更没听谁说要我们出去迎接微姐姐呢!” 第057章 意外偷听(一更) 范氏脸色愈加难看,正待细细盘问,贴身大丫鬟秋雨忽然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范氏面上颜色变幻不停,定了定神,摆手让云雪瑶和云绮兰退下。 待这二人走远,范氏才认真看向秋雨,“你方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秋雨郑重颔首,“大太太明鉴,秋燕的确是被表姑娘罚跪在花园小道上至今没起,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范氏拍了拍桌,随即捏着眉心,神情有些苦闷,“你去把霞姐儿叫来。” 秋雨应诺退下,不多时带着邱霞往这边赶来。 “大舅母有事找我?”邱霞一进门,就端着笑嘻嘻的小脸,面上的那份天真纯然,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范氏指了指旁边的软椅,“霞姐儿,坐。” 邱霞坐下,接过秋雨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大舅母有事不妨直说。” 范氏坐正了身子,看着她,“我听说,秋燕被你罚跪在花园里了,有没有这回事?” 邱霞撑着脑袋费力地想了想,才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呀”了一声,“她今日行走匆忙把我撞倒在地上弄疼了胳膊,我一时气不过,就罚她跪在原地不准起来,我也就是一时之气而已,哪曾想她如此憨厚,竟真的跪到了现在。” 说完,嘟着嘴巴,“大舅母,霞儿不是故意的,当时罚她跪下,我就跟着三表姐出去迎接微微表姐了,再往后,我就……我就把这茬儿给忘了,您别生气,霞儿知道错了。” 大眼闪烁,神情极其无辜。 范氏问:“你可知秋燕当时急着去办什么事?” “知道啊!”邱霞一脸认真地道:“她当时求我帮她去通知四表姐五表姐一起去外头接微微表姐。” 范氏眉目一缩,“那你没去?” 否则云雪瑶和云绮兰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今日这事儿,范氏着实有些丢面子。 “去了。”邱霞赶紧为自己辩驳,“大舅母,我真的去了,只不过,我去的时候,四表姐和五表姐都不在各自的院子里,不知道她们二人上哪儿去了。” 实际上,邱霞根本就没去通知云雪瑶和云绮兰,她之所以敢这么笃定地和范氏说话,是因为她在遇到秋燕之前无意中撞见云雪瑶和云绮兰两人偷摸去了后花园,她也跟了过去,结果发现云雪瑶的表哥黄泽宇来了府上,这两个人就是去私会那个男人的。 云雪瑶向来依着外祖家的权势自视甚高,从不把邱霞这个表姑娘放在眼里。 邱霞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整治她的绝佳机会? “不在院子里?”范氏狐疑起来,“今日虽得了老太太松口不用上学,可我这边也没收到消息说哪个姑娘要出府上街,那个时间段,她们两个怎么可能没在院子里?” 邱霞眨眨眼道:“听闻二舅母的娘家侄儿来了咱们府上,兴许……四表姐五表姐是去外院见客了吧!” “荒唐!”范氏一拍桌子,“哪有闺阁小姐迈出二门去见外男的道理?你莫浑说!” 侯府规矩严厉,姑娘们只许在二门以内的院子和花园活动,若无特殊情况,是不能随意出来的。 邱霞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范氏沉吟了许久,道:“你先回去吧,秋燕的事,我也不怪你了。” 秋燕是跟随范氏多年的得力大丫鬟,邱霞原是没资格随意罚她身边人的,但范氏念在云初微刚回府的份上,不打算把这么件小事闹大让大家没脸。 邱霞起身要走,范氏又突然唤住她。 “大舅母还有事?” “瑶姐儿和兰姐儿今日不在院子里这件事,我不管你知道什么,出了这道门,都不许和下人们浑说,没的坏了那两个姑娘的名声。” 邱霞瘪瘪嘴,极其失望地“哦”了一声。 * 云初微睡眠浅,只睡了半个多时辰就转醒了。 梅子道:“姑娘,时辰还早着呢,您不再多睡会儿?” 云初微摇摇头,“睡多了头脑昏昏沉沉的,既然时辰还没到,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熟悉一下环境。” 梅子点点头,重新替她绾了发,主仆两个出了香樟阁,在外面的小道上缓缓走着。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坐着几个纳凉的丫鬟,凑在一块说话,好不热闹。 几人嘀咕的声音传进了云初微的耳朵。 “听闻长房的那位姐儿回来了,你们可曾见到生得什么模样?”粉衣丫鬟问。 “咱们不过三等丫鬟而已,哪有那荣幸跟着大太太出去迎姐儿,自然是见不着了。”紫衣丫鬟颓然地道。 粉衣丫鬟看向一旁的绿衣丫鬟,“你老子娘是大太太跟前儿当差的,她可曾见到了?” 绿衣丫鬟双目亮晶晶的,一脸憧憬,“我娘说了,那姐儿长得可好看了,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粉衣丫鬟明显不信,“再好看,能有三姑娘好看么?” “那可不?”绿衣丫鬟急着解释,“我娘跟着大太太出去迎接,亲眼见着的。” 粉衣丫鬟转了转眼珠子,又问绿衣丫鬟,“既然你老子娘在大太太跟前当差这么多年,那她可曾听说过长房有位姐儿被送去乡下这事儿?” 绿衣丫鬟皱皱眉,摇头,“没听说过。” 粉衣丫鬟语气里有些唯恐天下不乱,“这也难怪,皇上不赐婚的时候,侯府上下一丝风声也没有,这赐婚圣旨一下来,长房就无端多了个姐儿,还说与三姑娘是孪生,依我看,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哩。” 紫衣丫鬟起了八卦心思,“莫非你知道什么内幕?” 粉衣丫鬟轻嗤一声,“我娘只是林姨娘跟前的粗使婆子,那林姨娘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哪会理这些事,我娘不知道,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紫衣丫鬟有些失望,跟着转了话题,“也不知道刚入府的这位姑娘性情如何,她院儿里还没有选定丫鬟婆子呢,若是个性子好的,我倒想求求管事妈妈明儿一早让我去试试,说不定能被选中抬个二等丫鬟,那也好啊,总好过整天洗衣扫地有脸面,月钱也能升一升。” 粉衣、绿衣两位丫鬟顿时捂着嘴笑,“做梦吧你,香樟阁的丫鬟候选人,大太太早就备好了,如今只等那姑娘过目呢,听说全是从人牙子手里刚买过来的清白人儿,咱们几个都是家生子,大太太为了避嫌,怕是不会给咱们这个机会了。” ------题外话------ O(∩_∩)O上架时间定下来了,本月13号上架哦,没几天了,到时候还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捧场啊! 第058章 当众出糗(二更) 此后,三个小丫鬟又说起了旁的事,云初微已无心思继续听下去,带着梅子悄无声息地返回香樟阁。 回到房间,云初微往罗汉床上一坐,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梅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忙给她倒了杯茶,“姑娘,先喝口水。” 云初微摇头表示不渴,揉了揉额头,“她们嘴里说的赐婚圣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子也很疑惑,“奴婢也不明白,但这么听起来,似乎……与姑娘有关。” 云初微把那几个小丫鬟说的话又翻出来回忆了一遍,杏眼一缩再缩。 她还记得那个粉衣丫鬟说赐婚圣旨下来之前,侯府上下都没有听说过她的存在,那圣旨一下,她就被突然承认了。 难不成……这所谓的“赐婚”,还真与她有关? 既然前十五年她都是不被承认的存在,那么如今突然将她接回来,又与赐婚圣旨有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即将会被当成替身代嫁给某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 而被她代嫁的,正是那位鸠占鹊巢夺走她一切的冒牌货云静姝。 想到这层,云初微脊背一凉。 难怪云冲会对她这么体贴,难怪范氏什么都替她细心安排好,原来这些人早早就算计好等在这儿了。 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她一直以为云冲是真的对她产生愧疚才会把前十五年欠她的父爱弥补回来。 原来他们一家只是想利用她而已。 “姑娘。”梅子见她面色有些白,心下一惊,“您要不要紧?” 云初微拉回神,摇摇头。 如今既已入了侯府,她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唯有与这些人正面交锋斗一斗,把他们欠原主的全部讨还回来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梅子,咱们刚才偷听到的那些话,你就权当没发生过,一定要记得,不可在人前透露分毫,知道吗?”云初微嘱咐。 梅子认真点头,“奴婢省得,一定不会乱嚼舌根子的。” * 酉时差一刻,范氏就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了。 “微姐儿白日里睡得可好?” 坐在罗汉床上,范氏一脸的慈眉善目,声音中满含关切。 云初微面上淡淡笑着,心头却阵阵泛冷。 若是先前没有听到那几个小丫鬟的闲话,她可能会被范氏这副模样给骗到。 “初初来侯府,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云初微道:“毕竟太太给准备了这么漂亮的房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得见,高兴得都睡不着了。” 范氏面上划过一抹难堪。 “对了太太。”云初微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为何突然想起让侯爷把我接回来?” 范氏僵硬笑着,“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小的时候是你身子骨不好,所以没敢把你留在府上,如今你已经恢复完全,自然是要回来与爹娘团聚的。” 云初微天真地眨眨眼,“可是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除了我爹之外,我还有一对亲生爹娘呢!你们是怕我知道了会伤心,所以刻意瞒着的吗?” 云初微嘴里的“爹”,自然指的就是云正了。 范氏面上难堪更甚,“是,就是怕你伤心,这才没敢让云正告诉你实话。” 云初微还想开口问,就被范氏接了话口,“微姐儿,咱不说这个了,天色不早,我带你去沁芳园见过老太太,你肚子饿了吧,等见过老太太之后咱们就入席开饭。” 云初微把涌到喉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起身后带着梅子尾随着范氏去往沁芳园。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都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刚来侯府的这位姑娘,嘴里小声议论着。 云初微偶尔听得一两句,无非都是夸赞她生得貌美气质空灵之类的话,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到得沁芳园,刚进院门,就有婆子喜滋滋地跑进去通报,“老太太,微姑娘来了。” 端坐在软椅上的老太太顿时打起几分精神来,下边坐着的众人也都好奇地看向门边。 豆绿色门帘被挑起,范氏带着云初微走了进去,梅子留在外边。 云老太太锐利的眸子当先往云初微身上一扫,眼底意味深浓。 若非圣上突然赐婚,她是绝不可能把这么个煞星给放回来的,自古新生儿都是脑袋先出,哪有双脚先出的道理?这不是逆天是什么? 现如今,只盼着苏家那头尽快过来提亲把这煞星早早嫁出去的好,免得日后成为侯府祸患。 “上头那位,便是老太太,你亲亲的祖母。”范氏热情地介绍着。 云初微早就察觉到云老太太不怀好意的目光,待范氏介绍完,她心念一转,上前两步打算给老太太行礼,却又做出不识礼数的样子,小脸急得绯红,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说话磕磕巴巴,“见……见过老太太。” 本是想往下跪的,谁料踩到了裙角,一个不稳摔在地上,模样狼狈极了。 当然,这都是云初微刻意做给这一大家子人看的。 见她摔倒,马上有人毫不掩饰地嗤笑起来。 正是二房的云雪瑶。 她以袖掩唇兀自笑着,看向云初微的眼神里满是嘲谑,“微姐姐,你可当心些,这侯府的地板呀,有些滑,比不得乡下的土坑路。” 云静姝脸一沉,狠狠瞪了云雪瑶一眼。 云雪瑶丝毫不惧,看向云静姝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挑衅。 “姐姐,快起来。”云静姝站出来,身子微弯,朝云初微伸出手,声音柔得能暖化人心。 云初微抬眸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当真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时时保持着一种微微上翘的弧度,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善良亲和,是个好人。 迅速拉回视线,云初微诚惶诚恐地道:“不……不了,我自己能起来。” 说完,双手撑地慢慢挣扎着站起身。 云老太太将这一幕尽数纳入眼底,心底厌恶云初微的同时,对云静姝愈加赞赏了。 这才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温婉有礼,贤良端淑。 至于云初微…… 不耐烦地瞅了云初微一眼,云老太太吩咐范氏,“自明日起,尽快给她请礼仪姑姑前来调教,既是嫡出千金,就该有嫡出千金的样子,连请个安都不会,传出去岂不笑死人了?” 范氏唯唯诺诺应了,“是。”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正在pk): 《田园娇宠:神医太子妃》锶彤/著 她,二十一世纪古中医世家大小姐,特种部队王牌女军医,一次任务,魂归天际。 一朝穿越,变成悲催小村姑。 家徒四壁,爹早死,娘病重,弟稚儿,还有极品亲戚各种捣乱。 坠崖归来,性格大变。 修房子,种大棚,养家畜,发家致富。 采草药,制药丸,买成品,治病救人。 招伙计,开医馆,建酒楼,扩充势力。 救娘亲,养弟弟,斗极品,肆意潇洒。 一不小心天下知。 * 当早该死绝的便宜爹现身,身世之谜揭开,小村姑不再,“鬼医倾妍”踏血而归,一场陈年旧案再次掀开。 左手救人,右手杀人,与虎谋皮,只为还家人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清明盛世,朗朗乾坤。 只是…… 说好的虎呢?这是狗吧!见人就扑! 第059章 装模作样 云初微冷眼瞧着这一幕,心道:十五年前,本就是你们非要把我调包出去送到乡下的,十五年来不闻不问,如今用得到我了,就让人去接,原就不是养在侯府的小姐,不识礼数倒还成了我的错? 范氏本来还想给云初微介绍二房三房的人,奈何突然出了这个小插曲,云雪瑶说话又尖酸刻薄,如今自然是没有再继续介绍的必要了,她也担心云初微一会再出点什么差错弄僵气氛。 倒是一旁的云静姝温婉开了口,“姐姐初来乍到,不识侯府规矩也正常,往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云老太太清清淡淡地睨了看似惊魂未定的云初微一眼,心下还是喜欢不起来,鼻腔里轻哼了一声。 胆小怯懦,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可别是个草包才好,否则要让苏家那头晓得了,还不得闹翻天? 云静姝又道:“祖母请放心,今后姐姐有什么不会的,孙女必定亲自教授,定不会让父亲母亲和祖母失望的。” 云静姝这“和事佬”的做派,最能安抚人心。 果然,云老太太阴翳的脸色逐渐回暖过来,“嗯”了一声,“除却微姐儿,现如今这府里头,就数静姐儿年岁最大,你素来最是知礼,有你调教,我也能放一半心了。” 云静姝甜甜一笑,“多谢祖母给孙女这个机会。” 有了云静姝从中调和,这一茬就算暂且接过了,这老太太也见了,该出的丑也出尽了,云初微算是完成任务,如今就只等传饭。 范氏拉着云初微在一旁坐下,轻声宽慰她,“微姐儿别怕,侯府是规矩多了些,赶明儿我去请从前在宫里伺候过主子的礼仪姑姑来教你,微姐儿冰雪聪明,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学明白的。” “都是我不好,方才那样出丑,让太太没脸了。”云初微低声下气地说着,心头却仍是冷笑。 果然不是养在身边的女儿,没感情就是没感情。范氏承认的,怕也只是她们之间这层泯灭不去的血缘关系吧?事实上,范氏对她的好,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全然不带一丝真心的。 如若换了云正,看到她摔倒,他首先关心的绝对是她有没有弄疼哪里,而不是跟她说一堆无关痛痒的话,再告诉她改天请礼仪姑姑来调教她。 然而范氏说了。 云初微感觉得出来,范氏内心深处也是嫌弃她没规没矩上不得台面的,所以才会迫不及待要请人调教她,为的就是让她日后少出些丑,免得让范氏再三难堪。 这样的亲娘,她云初微可承受不起。 得,只这么一件小事就试出了亲生母亲对自己到底有几分上心,那她往后说话行事就有自己的分寸了,也不怕得罪了范氏。 “好孩子,不怪你的。”范氏慈祥地道:“从前都是娘不好,让你白白在乡下受了十五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娘身边,我会竭尽所能弥补你的。” 云初微挑挑眉,所谓的“弥补”,就是让她为云静姝代嫁给一个她连认都不认识的男人吗? 亲娘的大恩大德,她还真是无以为报。 不多一会儿,有婆子挑帘进来,“老太太,是否现在传饭了?” 云老太太眸光一扫众人,点点头,“嗯,传饭吧!” 说话间,众人纷纷站起身移步往饭厅走去。 云初微走在最后头,云静姝察觉到了,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排,小声问:“姐姐方才可摔疼哪儿了?我那里有药膏,一会儿吃完饭就遣人给你送去。” 云初微深深看她一眼。 云静姝此人果然城府不浅,她的关心是连范氏这个亲娘都没能想到的,可谓体贴入微。 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被她感动得涕泗横流了。 偏巧云初微就不是那一般人。 世家大族内部的豪门争斗,人心算计,尔虞我诈,她前世出演得够多,不管是宅斗还是宫斗,为了突显精彩绝伦,剧本里写的人性阴暗,绝不比当下这个真实的古代豪门差多少。 所以对于看人心这一点,她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云静姝这个人,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她都没道理对云初微这个刚进侯府的人表现出这样细致周到的关心来。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云静姝深知她云初微的重要性。 因为,云初微是来为她代嫁的。 晃回思绪,云初微摇摇头,“多谢三妹妹关心。” “应该的。”云静姝欣然道:“我以前与二房的大姐姐二姐姐挺合拍,也常玩在一处,但后来大姐姐嫁去了登州,二姐姐去影梅庵带发修行了,我一个人挺孤单的,还好姐姐你来了,今后我做什么都能有个伴当了。” 云初微但笑不语,暗暗想着这些人一个两个都绝口不提赐婚之事,他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入得饭厅,众人已经就坐,摆饭的丫鬟进进出出。 云老太太见云初微最后进来,不由心生恼意,随意摆手让她坐下后吩咐众人开席。 这顿饭虽是给云初微接风的,云冲,二叔云吉,三叔云咏以及各房的哥哥弟弟却都不在。 侯府规矩严厉,成年男丁都挪往外院住去了,若无特殊情况,是不能来内院的,包括吃饭。 世家大族的饭桌上规矩多,就算有丫鬟在一旁布菜,同一道菜也是不能夹三次以上的,吃饭时更是不能发出一丝儿声音,吃完饭要漱口净手,擦手还得擦两道,擦手的锦帕是一块赛一块的好看。 这些规矩,云初微都知道,只不过她偏要反其道而行,数次出丑,引来云老太太的频频皱眉。 范氏脸上一阵接一阵地尴尬,就连布菜的小丫鬟们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唯独云静姝面色沉静,耐心地给云初微讲解规矩和细节。 云初微便装作是初学,垂着脑袋竖直耳朵听着,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云老太太对云初微失望极了,饭后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思,没坐多久就遣散了众人。 云初微终于得以带着梅子回到香樟阁。 刚坐下一会儿,就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姑娘,侯爷在院外,说要见您。” ------题外话------ 微微和前一本的景瑟有区别,景瑟前世是女相,且肩负血海深仇,所以开篇就手段毒辣,一路虐渣到底。 但微微不同,微微是穿越人士,初次来京城,所有的形势都对她不利,她没有人脉,不能贸然行动,需要时间适应和观察,故而只能走“扮猪吃老虎”这条路,所以这本文前期比较慢热,但是衣衣保证,从上架当天(本月13号)开始,九爷和微微之间的互动会迈进一大步。 酸爽虐渣是一定的,九爷和微微只宠不虐是必须的【认真脸】 ^_^希望上架的时候你们都还在,手动比心。 第060章 推心置腹 天都已经黑了,云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内院? 传话的丫鬟是别个院子的,云初微并不认识。 为了防止有心人使计,她淡淡地道:“把侯爷请去东次间吧!” 各院的主子坐居宴息都不会在正房,东西次间、暖阁以及两旁的耳房就是给来客准备的。 这个时辰,云初微自然不能出去,否则一旦有人设了圈套给她钻,到时候可就难摆平了,毕竟她初来乍到,什么都还不熟悉。 传话的小丫鬟应声出去。 不多时,云冲就到了东次间。 梅子看清楚了,才过来正房给云初微传话,“姑娘,侯爷真的来了呢,但是奴婢瞧着脸色不大好。” 云初微心神一凛,莫非云冲也是因为白日里她在老太太跟前失了礼数这事儿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站起身,云初微道:“梅子,你就别过去了,我自己去见他。” 梅子一脸担忧。 云初微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既是侯爷亲自把我接回来的,他想必不会在我入府第一天就给我没脸。” 梅子想想也对,点点头,“那姑娘万事小心。” 云初微颔首,抬步走出正房去往东次间。 云冲见她进来,忙起身相迎,脸色的确如梅子所说,不大好看。 “侯爷这么晚了还来内院做什么?”云初微站定,没有要坐下与云冲长谈的意思。 云冲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眼,焦急地问:“我才刚听人说,你今日去见老太太的时候跌倒了,可曾摔到哪儿?疼不疼?” 说完,赶紧自宽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她,“这是消肿祛瘀的药膏,你且拿着,一会儿让梅子给你上药,若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别自个儿憋屈着,只管让人去请大夫就是。” 云初微一愣。 云冲来找她,竟是为了给她送药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云冲了。 他对她,到底有没有存了利用的心思? 云初微不喜欢猜来猜去,她接过小瓷瓶,道了声谢后往旁一坐,斟酌了片刻,直接开口问:“我今日听几个闲唠的小丫鬟提及一事,说前不久,圣上给侯府下了一道赐婚圣旨,侯爷能否给我详细讲讲这事儿?” 云初微曾经对云冲投了几分信任的,也曾试图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爹看待,可白日里听说了赐婚一事,她到底心凉了半截。 如今用这话来试探云冲,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心里头却万分不情愿听到云冲承认他的确是在利用她。 云初微垂下目光,眸底色泽凄然。 她到底,还是难过了。 云冲听罢,沉吟片刻,也跟着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微微,你信不信我?” 云初微愣愣地抬起头,“侯爷为何有此一问?” “我去接你的时候,圣旨还没下来。”云冲道:“赐婚这事儿,我也是今天回府才突然知道的。” 云初微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说过,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站在你这边。”云冲接着道,“这件事很明显是老太太和你母亲一早预谋好的,所以才会有把你接回来这一说,她们的目的,是希望你代替云静姝嫁入苏家四房。但站在一个亲生父亲的角度,我不希望你嫁给苏璃,纵然他家世好,可他品性在我这里却不过关,嫁给他,你得不到幸福。” 云初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云冲眼眶有些湿润,“前十五年,本就是我被蒙在鼓里才会让你在乡下吃了那么多苦头,我是你亲生父亲,若此番接回你只是为了利用你攀上苏家这棵高枝,那我真的就连畜生都不如了。” 云初微彻底震惊了。 原来自己真的误会了云冲。 他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侯爷。”出于愧疚,云初微低低唤了一声,有些底气不足。 云冲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微笑着道:“你只管在侯府好生养着,赐婚这事儿,若没我同意,谁也没胆子把你嫁去苏家四房。” “嗳,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心底的郁闷一扫而空,云初微露出笑颜,她终究没有看错人,云冲与云正一般,都是真正关心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的至情至性之人。 “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云冲由衷夸赞,“从我见你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不凡,那个时候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玲珑通透的孩子来呢?没想到这么有缘,我们俩竟然是父女,在我还不认识你只见过你一面的时候,我就很欣赏你,如今也一样。我知道,进了侯府以后,你一直都在伪装,其实这也不失为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不反对。” 云初微腼腆笑着,“多谢侯爷体谅,我初来京城,可谓人生地不熟,又没武技傍身,若是再不采取点措施自我保护,我怕自己轻易就给人算计了去。” 云冲点点头,“我明白。” 父女俩这算是推心置腹了。 云初微心头也敞亮,“侯爷可得记住今日说过的话,我不想嫁的,谁都不能逼我。” 云冲笑着点头,“嗯,不逼你,不仅不会逼你,往后你若瞧上了哪家少年郎,便是世人都说嫁不得,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你如愿嫁过去。” 云初微脸色绯红,“婚嫁的事儿,我倒是没想过,只是有一件事,还请侯爷应允。” “你说。” 云初微道:“您知道的,我在青阳县有自己的铺子,我们家的面脂在市面上独一无二,因此市场反应不错,我不想因为来了侯府就把自己变成彻彻底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那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所以,还请侯爷应允,我想在京城开‘美颜坊’的连锁铺子。” 云冲沉吟,“虽然你的提议不错,但京城毕竟地方大,这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凭你一人,怕是难以完成。” “我知道。”云初微一脸认真,“所以我更要试一试。我也知道,京城的世家千金规矩多,侯爷请放心,我不会刻意去打破世俗让侯爷为难,只要您点了头,我自会请人代理一切相关事宜。” 云冲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虽然他同意云初微再开铺子,可她到底是侯府千金,若是出去抛头露面,必定落人口实。 如今听她说能有人代理,云冲顿时面露赞许,“好,我答应你。” 第061章 挑选丫鬟 云冲走了之后,云静姝的贴身丫鬟秀菊就来了,她也拿着一瓶消肿止痛的药膏。 “姑娘,这是三姑娘让奴婢送来的,让您趁早抹上,否则捱到了明天,指定得落下於痕。” 云初微让梅子接了药膏,客气地道了谢,又让梅子给秀菊上茶。 秀菊小脸一白,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姑娘早些歇着,奴婢这就告退。” 云初微本就只是做做样子,所以并未出口挽留。 秀菊走后,梅子抓抓脑袋,纳闷道:“这个三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儿才刚见到姑娘,怎么就对姑娘这样好了?难道是别有用心?” 云初微淡笑,“安的什么心,时间一长就知道了,至于药膏,人家都主动送上门来了,咱也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收下吧!” 梅子乖巧地把两瓶药膏都放进了小匣子里。 * 夜色深浓,宣国公府。 苏晏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手中捧着医书,一面看,一面把重点重新记录摘抄在另外一个本子上。 他母亲的这种病,也不是没有治好的先例,只不过用时较长罢了。 上次在青阳县,萧沐告诉她萧忌来信说静瑶夫人不大好,实际上是有人趁机在静瑶夫人的药材里动了手脚,至于是谁,苏晏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静瑶夫人母凭子贵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与他那位抓尖要强的嫡母冯氏品级一样。 在冯氏眼里,静瑶夫人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旁的长处没有,专司以色侍人。 这样一个被冯氏厌恶到不惜借旁人的手让对方得了月痨病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得势,地位与她平起平坐,她又怎会甘心让对方活得舒坦? 苏晏脸色霜寒。 老太爷年轻时候,冯氏嫉妒他娘受宠也就算了,如今老太爷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冯氏还是放不下曾经的那些恩恩怨怨,非得赶尽杀绝才甘心么? 既然嫡母不仁,往后就休怪他这个庶子不义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晏头也没抬,平淡一声,“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是萧忌。 他今日被苏晏派去查云初微的下落。 “可是有消息了?”苏晏放下医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眉眼间隐约现出一丝疲惫。 “果然不出九爷所料。”萧忌一脸钦佩地道:“云姑娘去了东阳侯府。” 顿了一瞬,“而且属下还发现了云姑娘与东阳侯竟是……” “父女关系,对吧?” 不待萧忌说完,苏晏就接了话口。 刚才萧忌说云初微在东阳侯府,苏晏马上就联想到这段时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东阳侯府长房被送去乡下养大的那位嫡女,再联系之前在青阳县见到云冲为云初微挡箭的那一幕,他顿时反应过来。 云初微就是云冲的另外一个女儿。 萧忌满面惊讶,“九爷如何得知的?” 苏晏勾勾唇,“你可别忘了,东阳侯是我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子连心,不是么?” 萧忌暗暗翻个白眼,九爷这借口编的,没水准。 “没想到这么巧。”苏晏摸着下巴,“既然她是师父的女儿,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萧忌眨眨眼,“九爷的意思是……?” 苏晏道:“找个时间,帮我递个帖子约师父去酒楼一聚。” “属下遵命。” 萧忌走后,苏晏撑着脑袋,陷入沉思。 东阳侯府那位老太太明显想把云初微嫁入苏家四房,而苏璃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先看上了云初微,一旦让苏璃知道他一心要找的女人就是他的未婚妻,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看来他必须得抓点儿紧,在苏璃之前先俘获那个女人的心才行。 * 一夜好眠。 云初微起了个大早。 梅子精神抖擞地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姑娘,大太太那头来人了,说姑娘今日不必去沁芳园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儿管事妈妈会领着新买来的丫鬟给姑娘挑选。” 云初微听了,没什么太大反应。 范氏之所以不让她去请安,无非就是担心她又在老太太跟前出丑罢了。 洗漱穿戴完毕不多一会,果然有管事妈妈带着几个怯生生的丫鬟走进来并排站好。 对上云初微,管事妈妈笑着说:“姑娘,这些丫鬟都是前儿个才从牙婆手里买过来的,清白着呢,大太太吩咐了,姑娘的院子里得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另外还得有个管事嬷嬷,几个粗使婆子。丫鬟您就在这堆人里头选,至于管事嬷嬷和粗使婆子,大太太那边自有安排。” 云初微笑着道:“有劳妈妈费心了。” 管事妈妈忙道:“姑娘可别说这话,没的折煞了老奴。” 云初微再不多言,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几个小丫鬟。 范氏还算有良心,没安排府里头的家生子来监视她,否则云初微真要怀疑范氏居心何在了。 既然都是才买来的清白丫鬟,云初微也不挑剔,随意指了几个,又给重新赐了名。 梅子跟了她几年,自然毫无意外荣升一等大丫鬟,与梅子同一等的另外一个丫鬟,云初微改名为白檀,二等丫鬟分别唤茯苓和甘草。 四个粗使丫鬟也都分别改成了中药名:落葵,紫苑,青黛和降香。 为了不让人起疑她曾念过书,云初微笑着对管事妈妈说:“都道久病成医,我在乡下养病这么多年,医术没学会,光记住了几味药名,心中觉得好听,所以就给丫鬟们都用上了。” 管事妈妈顷刻收了脸上的狐疑,轻叹着道:“姑娘是个命苦的,原本能在侯府享着天伦长大,无奈身子骨弱,不得不去那乡野之地将养。”抹了把热泪继续道:“如今可好,总算是回到亲娘跟前来了,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哩,姑娘也算苦尽甘来了,老奴替你高兴。” 云初微看得出来,这位管事妈妈是打心眼里为她的归来感到高兴。 她忙上前,“妈妈快别这样,小丫鬟们都看着呢,一会子该笑话你了。” 管事妈妈破涕为笑,“姑娘说得是,老奴一时情难自禁,所以没忍住。”转而扫了被云初微选中的小丫鬟一眼,道:“既然姑娘已经选定,那剩下的,老奴就带回去给大太太安排了。” 云初微轻笑,“嗯,妈妈且去吧!” ------题外话------ 推荐好友九韶正在pk的文文《锦凤吟之将女归来》,双洁双强1v1。 一朝傅府满门被灭,冥冥中一双黑手将她推入皇权倾轧的中心,自此斗皇子,虐朝臣,战沙场,两双素手共搅郢都风云。 起初—— 郢都意外重逢,她笑指心口真诚道:“无论命运将我带向何处,你始终在我这里,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于是他温言回她:“我只愿你能永远把我当作你的依靠,把痛苦分担给我一些。” 后来—— 禁军重重包围,她于大殿前冷眸看他:“从此你为帝王,我为反贼,一生一世,再无相交!” 他却含笑答道:“我既能权谋得了天下,自然也缚得住你。这一生,我是竹马,你便是青梅,我是龙,你便是凤!” 朝局变幻,皇权更替,逐鹿天下。 且看一代将女热血归来,舞弄朝局,搅三国风云! 第062章 善于伪装(一更) 给几个小丫鬟分派了各自的职务以后,梅子提着食盒去厨房取了早饭来。 云初微不太饿,粗粗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去。 没多久,范氏就亲自带着一个体态丰腴穿着富贵的中年妇人进来。 “微姐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前在宫里伺候过贵人的许嬷嬷,因在贵人跟前表现好,到了出宫年龄的时候,额外获赏了同批宫女没有的田庄和铺子,许嬷嬷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今后就由她教你规矩礼仪,你务必用心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许嬷嬷淡淡看了云初微一眼,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老人,骨子里有些傲气也正常。 云初微上前,双手交叠福身一礼,“见过许嬷嬷。” 她刻意把这个动作做得不到位,果然引来许嬷嬷的关注。 “万福礼不是这么行的。”她语气很淡,也不似生气的样子,像导师讲课一样,“重来一次。” 云初微马上站直身子。 “双手轻轻搭于左胯处。”许嬷嬷道:“右脚后支。” 云初微马上照做。 “庄重缓慢地屈膝并低头。”许嬷嬷继续指导。 云初微跟着照做。 “记住了没?”许嬷嬷问。 “记……记下了。”云初微的声音怯怯的,好像很怕生的样子。 范氏微微颦眉,云家这头已经放出话去,说云初微打小就有嬷嬷在身边调教,规矩仪态都不输侯府小姐的,如今看这势头,连最简单的万福礼都学不好,长此下去可怎生是好?万一苏家娶亲的动作提前,这一切岂不是得露馅了? 范氏收了愁容,看向许嬷嬷,“这段时日,就劳烦许嬷嬷多多费心调教了。” “应该的。”许嬷嬷客气地道。 范氏又看了云初微一眼,嘱咐,“微姐儿,你就放心跟许嬷嬷学着,我还有事,先去忙了,等下午再给你安排琴棋书画的师傅来教学。” 云初微颔首应声。 范氏走后,云初微把许嬷嬷请进屋,“白檀,快给许嬷嬷奉茶。” 白檀动作迅速,很快就给二位主子奉了茶站往一旁。 许嬷嬷一面喝茶,一面打量着云初微。 云初微察觉到她的目光,刻意低下脑袋,做出胆怯状,“嬷嬷,可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了?” 许嬷嬷面上似笑非笑,出口问:“姑娘不懂的,还有什么?” 明显的话里有话。 云初微一惊,抬头,“我自小养在乡下,侯府的规矩礼仪自然多有不懂之处,故此,太太才会费尽心思请了嬷嬷前来调教,我资质愚钝,往后还请嬷嬷多多关照。” 许嬷嬷的指腹在净瓷杯上摩挲两下,余光随意往白檀方向瞟了瞟。 云初微会意,挥手示意白檀退下。 屋里便只剩下云初微和许嬷嬷两人。 “姑娘也不必瞒我。”许嬷嬷是个直率人,说话敞亮,“我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主子都见过,像姑娘这般善于伪装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她们的演技与你比起来,差得远了。” 云初微满心惊讶。 她可是摘取过国际影后桂冠的人,演技一流,一旦入戏,鲜少能被人看出破绽来。 刚才在范氏跟前,她自认为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没曾想还是瞒不过许嬷嬷这双毒眼。 难怪范氏说她是宫里的老人,不愧是贵人跟前当过差的,这双眼,当真比寻常人看到的多多了。 自知已经露馅,云初微惭愧地站起身,这回标准行了个礼,“嬷嬷海涵,我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不是个多嘴的人。”许嬷嬷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并未因揭开云初微的小秘密而掀起什么波澜来,“况且姑娘的隐瞒,与我的利益并不冲突,我也没有刻意去告状的必要,姑娘只需告诉我,关于礼仪方面,你还有什么不懂的,我自会根据你所求进行调教。” 云初微汗颜,她能说自己前世培训的时候就把各个朝代的各种礼仪都给过了一遍么? 眼下的南凉虽然不存在于中国历史上,但风俗礼仪与明朝有些相仿,同样的礼教森严,对于闺阁女子的束缚更是严苛,好在她前世就学得滚瓜烂熟,如今就算重头再来,也不怕繁琐了。 “嬷嬷教我宫廷礼仪吧!”云初微思来想去,自己又没进过宫,不懂宫廷礼仪应该很正常了罢。 “好。”许嬷嬷这回没再反驳,喝了茶就开始从最简单的宫廷礼仪开始教授。 巳时,云静姝下了学,径直来往香樟阁,进门见到云初微在学宴饮礼仪,她面上含笑走进去,恭敬给许嬷嬷行礼。 许嬷嬷淡淡看她一眼,“三姑娘有礼了。” 云静姝看了看姿势仪态都有些僵硬的云初微,又看向许嬷嬷,道:“我这位姐姐才刚回府不久,许多方面做得不够到位,还请嬷嬷多费些心力,静姝感激不尽。” “贵府既然重金请了我来,把微姑娘调教好自然就是我的职责,这些,无需三姑娘担心,我有自己的安排。”许嬷嬷言简意赅,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清清淡淡的。 云静姝点点头,走近云初微的坐席,笑问:“姐姐可还有什么费解的地方?” 云初微道:“既是初学,费解的地方自然多,有劳三妹妹挂怀,你若有事就先去忙,我会慢慢跟着许嬷嬷学习摸索的。” 这是变相下逐客令了。 云静姝面色僵了僵,片刻后回暖,“那好,你就先学着,我去沁芳园见祖母。” 云初微没说话,目送着云静姝走出去。 午饭过后,许嬷嬷回了范氏安排的客房歇息,换了个教书的老先生来,先生姓方。 方老先生曾担任过国子监司业一职,名望颇高。 在范氏和老太太眼里,云初微是个大字不识的,所以特地请了方老先生先从最简单的识字念书开始教授。 方老先生性子温和,耐性也好,分毫没有鸿儒的清高架子。 云初微规规矩矩跟着他学了一天,到下学时,已是全身乏累,简单沐浴了一番打算躺在小榻上歇会儿,刚躺下,梅子就进来道:“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桑妈妈过来传话了,说老太太让姑娘去沁芳园一趟。” 云初微一听,满身的睡意顿时都醒活过来。 ------题外话------ 苏府宴会是重头戏,宴会过后,九爷和微微就“再遇”啦! 唔,微微虽然没有景瑟手段毒辣,但绝不是圣母,时机一到,虐渣同样很酸爽的^_^ 第063章 苏府设宴(二更) 自云初微入府,老太太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云初微深知,云老太太巴不得她别去她跟前丢人现眼才是,怎么这会子竟主动让人来传她去沁芳园了? 难不成云静姝去老太太跟前上了什么眼药? 云初微一面思忖着,一面已经整理好仪容走出外间来。 “梅子,你可知老太太让我过去所为何事?” 梅子苦闷地摇摇头,“奴婢不知,总之,姑娘一切当心就是了。” 云初微轻吸一口气,“那好,你就留下来,不必跟着我去了。” 梅子连连应声。 云初微走出香樟阁,远远就见一个身穿宝蓝色团花箭袖褂子的中年妇人候在外头,腕上戴着一对价值不菲的银镯子。 看这穿着打扮,应该是老太太跟前比较得脸的了。 云初微上前,微笑着屈膝,“桑妈妈。” 桑妈妈代理不睬地瞟了一眼云初微,语气含着丝丝刻薄,“老太太已经等候多时,姑娘快些跟我走吧!” “嗳。” 云初微面容乖巧地抬步跟上桑妈妈。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沁芳园。 小厅里头早就坐满了人。 云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与她坐在另一头的,正是表姑娘邱霞。 左手边依次是大太太范氏,二太太黄氏,三太太丁氏。 云静姝,云雪瑶和云绮兰并排坐在右手边,云静姝右侧多了个妇人,云初微昨儿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没见着,一时有些疑惑。 范氏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介绍,“这位是你大姑母。” 云初微了然,对着云莲屈膝,“见过大姑母。” 云莲看了云初微一眼,“这位便是大老爷家的嫡姑娘么?真真儿长得水灵标致。” 云莲今日气色好些,难得出来走动走动,早就听闻大兄弟家从乡下接了个姐儿回来,原以为是个呆头呆脑的乡下丫头,没想到这一见,倒让云莲有些诧异。 云初微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姑娘周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灵气。 邱霞笑嘻嘻地接过云莲的话,“娘说得没错,微微表姐长得标致,这水灵灵的模样哟,哪里是养在乡下的?分明是仙山上下来的。”说完,不忘瞟一眼笑容僵硬的云静姝,又看向范氏,“大舅母怪会哄人的,自家藏了这么个妙人儿,竟瞒了我们这么久。” 范氏拉了云初微往旁一坐,歉疚地笑着对众人道:“当初这孩子体质实在是太弱了,能否养活都还没个准头,我也不好得提前放出风声,这不是怕大家空欢喜一场么,如今不同,微姐儿将养这么多年,终于恢复得差不离了,我和侯爷商议过后才决定把她给接回来,算是给所有人一个惊喜,你们呀,要如何疼她如何宠她,只管朝她身上招呼就是了,不必藏着掖着。” 范氏一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就连脸色紧绷的云老太太,也不由得动容了几分。 云初微只是陪着笑,一个字没说。 既然范氏不知道云冲早就把真相都告诉她了,那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不恰当的时候挑破,毕竟她如今势单力薄,就算挑破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换来的只会是云老太太的盛怒与翻脸。 见人都齐活儿了,云老太太才郑重道:“今儿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是有件事要说。” 众人屏息凝神,竖直耳朵乖乖听着。 云老太太继续道:“半个时辰以前,苏家派人递了帖子来,说三日后他们府上办了个赏花会,邀请了咱们府上的所有姑娘,这次宴会对于侯府来说非同寻常,从今日起,你们就各自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千万不能在宴会上给侯府丢脸,否则谁要是带头丢了脸面,我可不会给好脸色的。” 云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特地斜瞟了一眼云初微,神情满含警告意味。 “是。” 众姑娘齐声应了。 云静姝脸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云绮兰则是满心激动。 苏家可是京城第一世家,他们家举办的赏花会,必定有不少名门夫人出席,云绮兰因着父亲的庶出关系,素来在侯府没什么存在感,平日里也鲜少有机会出席这种贵族圈举办的宴会,这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在世家夫人们跟前露个脸。 赏花会这种宴会,名义上是把世家夫人千金们聚在一起品茶赏花,实际上,有不少贵族夫人都喜欢从宴会上挑选儿媳妇。 云绮兰暗暗盘算着,若是她有幸得哪位贵族夫人相中,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怕下半辈子过得不好么? 云雪瑶轻易就看穿了云绮兰的心思,轻轻瞪了她一眼。 云绮兰顿时小脸一白,忙垂下脑袋作掩饰。 云绮兰性子怯懦,处处被二房的云雪瑶压制着,素日里,她就算想多与云静姝说两句话都不能。 云雪瑶许诺过,只要她乖乖的,云雪瑶就尽力从外祖家帮她挑选一位优秀的夫婿。 云绮兰信了云雪瑶的话,并且深信不疑。 然而直到昨天她在后园见到云雪瑶口中的那位表哥,心中才后悔不已。 云雪瑶的表哥黄泽宇的确是出自首辅府上,可这位是个庶出,在府上又不受宠,只因考乡试了个举人才勉强让黄首辅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些,但也只是个举人而已,谁会放着挤入贵族圈的机会不要去嫁一个前途堪忧的庶出举人? 云雪瑶绞紧绣帕,轻咬着下唇,苏家的宴会那么难得,她又是第一回去,这一次,不管云雪瑶说什么,她都不能再动摇自己的决心了,否则一旦错过,很可能就赔上了一辈子的终身幸福。 这么大的赌注,她还玩不起! 老太太说完后,摆手道:“信儿我已经带到了,你们就退下去准备吧!哦对了,静姐儿,微姐儿和老大媳妇,你们娘仨暂且留下,我还有话交代。” 二太太黄氏,三太太丁氏马上起身带着云雪瑶和云绮兰走了出去。 老太太垂目看了云初微一眼,面上颇有些担忧,问范氏,“三日之内,能否调教出几分名堂来?” 范氏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时间太赶了,媳妇也不太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纰漏。” 云初微的资质,范氏也拿捏不准,但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云初微是个头脑愚钝的,她也担心这个傻女儿到时候毁了苏家那头的印象。 云老太太深深皱眉,“这可如何是好?这次苏家名为设宴赏花,事实上,苏老太太无非是想亲眼见见未来的孙媳妇验验货罢了,这一关若是过不了,咱们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云静姝也面露忧色,出言道:“祖母,母亲,要不到时候我尽量替姐姐挡着,减少让她出面的机会,如何?” “到底不是万全之策。”云老太太道:“若是你出尽风头,到时候苏家反而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你身上来,那么咱们这么久的计划岂不是全白费了?” 云静姝急了,“可是三天的时间,咱们紧赶慢赶,也顶多能让姐姐多识几个字而已,哪里能应付得了宴会上苏家的各种花样?” 听着她们讲话,云初微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自己之前的猜测一点没错,这三个女人,果然合起伙来挖了个坑给看似傻乎乎的她往下跳。 茫然地眨眨眼,云初微问:“太太,老太太,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第064章 应对之策(一更) 云老太太一听到云初微出声,心中越发失望了,无奈地看了范氏一眼。 范氏抿唇,“为今之计,只能由咱们尽可能地提前设想出苏家会给微姐儿出的难题并把应对方式让微姐儿深深记下,看到时候能否应付过去。” 云静姝也道:“我觉得母亲这个办法可行,咱们先把苏家会问姐姐的几个寻常问题列出来,再让姐姐记下答案,到时候我再从旁提点,相信要应付一个赏花会,不是什么难事儿。” 云老太太阴翳的眉眼总算转晴,点点头,“微姐儿不识字,眼下最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瞄了云初微一眼,再次皱眉,“这丫头的衣服穿得也太素净了些,去了宴会可不能如此,没的让人看了笑话,说咱们苛待嫡女,老大媳妇,你尽快安排人裁料子给她好好做几身像样的衣裳。” “嗯,媳妇跟着就安排。”范氏点头。 云静姝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头见云初微一脸纳闷地盯着自己,她尴尬一笑,忙道:“姐姐,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待会儿我去你院子,再一五一十说与你听,可好?” 云初微莞尔,既然这三个女人把她当傻子,那她索性就扮猪吃老虎,暂时装装傻,她倒想看看,这三个女人的一台戏,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可别到时候先把她们自己给淹死了。 出了沁芳园后,云静姝果然跟着云初微来到香樟阁。 屏退了所有丫鬟,云静姝坐在云初微旁侧,拉过她的手,声音极其轻柔,“不瞒姐姐,在你回京之前,圣上给咱们侯府下了一道旨,是为给你和苏家四房嫡子苏璃赐婚的。” 云初微做出目瞪口呆的模样,表情惊讶到不可描述,说话磕磕巴巴,“赐……赐婚?” “是。”云静姝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我们也不清楚圣上为何会突然晓得长房有两个女儿,这道圣旨可谓是来得猝不及防。” “那……”云初微嗫喏,“我真的非嫁不可吗?” “嗯,非嫁不可。”云静姝点点头,耐心解释,“这是皇上赐婚,与寻常人家的口头婚约不一样,抗旨是要杀头的,所以,你不得不嫁。” 云初微做出惊恐状,“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若是嫁入世族,定会被人嘲笑的。” 云静姝浅笑,“姐姐别担心,你不会的,从明儿开始,我都耐心教你。” 云初微稍稍松一口气,“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你我一母同胞,说这些就见外了。”云静姝一脸的善解人意,贤惠大度,“如今天色已晚,我就不继续叨扰了,待明日一早,我会亲自来教你去赏花宴该准备些什么。” 站起身,云静姝冲云初微笑笑,“姐姐早些歇着罢!” “嗳。”云初微站起身,送云静姝出去才重新转回来。 方才的娇憨之态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眉眼和凛冽的眸光。 云静姝想方设法要她代替嫁入苏府,可见她那未婚夫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儿。 云静姝都不要的男人,以为她云初微会傻不拉几地接盘么? “姑娘。”梅子走了进来,小心询问:“方才老太太传您过去,所为何事?” 云初微坐下来,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太太已经打定主意要我代替云静姝嫁去苏家四房了。” 梅子脸色一变,“那可怎么办?” 云初微突然莞尔一笑,“侯爷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梅子稍稍松了一口气,“奴婢就说嘛,侯爷既然能自降身份不远千里去青阳县把姑娘接回来,就说明他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是有姑娘的地位的。” 提及云冲,云初微便想起昨夜他来找她时所说的贴心话,不由心下一暖。 “对了梅子。”她道:“这场戏,咱们还得继续做下去,你可一定要崩住,万万不能露馅,否则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们不是要她在苏府的赏花宴上好好表现么?她一定会不负众望的! 梅子郑重点头,“姑娘只管放心,奴婢嘴巴紧实得很,除了姑娘,谁来套也不管用。” * 云静姝出了香樟阁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房,而是去了荷风苑找范氏,母女俩把苏府赏花宴上会出现的意外一一列举出来并把应对之策记下,一直探讨到深夜,云静姝才回去歇下。 翌日,云静姝早早就起床来香樟阁了。 云初微洗漱过后走出里间。 云静姝坐在外面,她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右手撑着脑袋,似在打盹儿。 云初微放轻脚步走到她旁侧。 还没说话,云静姝就醒了,见到云初微,她笑着打招呼,“姐姐。” 云初微见她气色不是很好,问道:“三妹妹昨夜没睡好?” 云静姝尴尬地笑笑,“昨夜同母亲讨论三日后咱们去苏府时可能出现的情况,讨论得晚了些,所以睡得不是很好。” 云初微了然,“那要不,三妹妹再回去补一觉?” “不,不了。”云静姝马上强撑着打起精神,这件事迫在眉睫,绝对不能搞砸的,否则到时候嫁入苏家的人就只能是她。 她是打小就励志要当皇后的人,怎么能被一道圣旨就给左右了命运嫁入苏家? 伸手翻开小册子,云静姝道:“姐姐不识得字,那我就直接与你说好了,咱们去了苏家以后呀,会出现以下几种情况……” 云静姝很有耐心,一一为云初微讲解突发情况以及各项应对措施。 云初微坐在一旁乖乖听着,乍一看上去,还真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 大概讲解了半个多时辰,云静姝才停顿下来,问云初微,“姐姐记住了几条?” 云初微惭愧地咬着下唇,“对不起,三妹妹,我资质愚钝,头脑也不大灵活,况且你方才讲得太快了,我没能记住多少,你能不能再多讲两遍?” 云静姝也不恼,点点头,“好,那咱们重头再来。” 说完,又耐心地讲解起来。 云初微心中暗暗佩服,云静姝还真是好耐性,都这样了还不恼。 第065章 深情求娶(二更) 云初微有意试探云静姝的底线,所以前后央着云静姝讲了七八遍才装模作样地说勉强记下了。 云静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的好姐姐,你可一定要记得滚瓜烂熟才行,否则到时候应付不了苏家那些个姑奶奶,咱们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嗯,我知道了。”云初微声音仍有些怯怯。 云静姝见了,不免心生担忧,又出声提醒,“姐姐,到时候去了苏府,你可不能再这般怯生生的了,抬头挺胸,自信一点,你要时刻记得,你不是乡下人,而是侯府正牌嫡出千金,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比京中绝大多数千金小姐高贵了去了,既然身份都不输他人,气势自然也不能落了下乘,明白吗?” 云初微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试试。” 云静姝原本想起身回房去眯会儿的,可看到云初微还是没法适应侯府千金的身份,她又放心不下,只好强撑着眼皮坐着指挥云初微行走时该注意的仪态。 云初微精湛的演技早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与豪门格格不入的乡下憨丫头,不管云静姝如何教,她始终都是呆头呆脑的模样。 让她惊奇的是,云静姝竟然也不恼,反而更加拿出耐心来教她。 * 坛香楼。 云冲应了苏晏的约来到雅间,推开门,果然见到苏晏已在里头等候多时。 “你小子。”云冲爽朗笑了两声,走过去坐下,“我都回来两三日了,你才想起来请我喝酒?” 苏晏莞尔一笑,“素来晓得师父脾性,所以今日带了你最爱的玉团春,咱们师徒俩不醉不归。” 说完,苏晏自一旁抱了个酒坛出来。 云冲凑近,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果然是宫中御酒房专为皇帝所造的酒酿。 双目一亮,云冲笑得更欢愉了,“行啊你,皇上御赐的?” 苏晏颔首,“这次凯旋而归,皇上赏赐的金银细软不少,其中最让我中意的,大概就是那三坛玉团春了。” 这可是皇帝专饮的御酒,就这么赐了三坛给苏晏,足以见得他深得永隆帝宠信。 云冲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动手拿开酒塞,站起来斟酒,“来,师父敬你一杯,恭贺你大胜归来。” 苏晏笑着举杯,“徒儿能有今日,全仰仗了师父昔年的悉心教导。” “你是个极具天赋的孩子。”云冲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徒弟的欣赏,“否则就算我倾囊相授,你也只能学到皮毛。” 两人你来我往喝了几杯以后,云冲这才瞥见苏晏手边放了一个条形锦绒方盒,外形很精致。 挑挑眉,云冲问:“送我的?” 苏晏好笑,拿起方盒,递给云冲。 云冲欣然接下,正准备打开看看这么小的盒子里到底放了什么,却听得苏晏幽幽的声音传来,“只是请师父代为转送,并非赠与你。” 云冲动作一顿,不高兴了,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这臭小子无事献殷勤准有目的,说吧,里头放了什么,又准备送给谁?” 想到那人,苏晏莹白双耳泛起一抹可疑的薄红,道:“里面放的,是面纱。” 云冲直接懵了,“面纱?” 他这徒弟是打仗打傻了么?兴致勃勃地给人送面纱? 摸着下巴,云冲眯了眯眼,仔细打量着苏晏,“老实交代,送给谁的?” 苏晏挑唇微笑,“她叫云初微。” 云冲一呆,喝下去的酒险些喷出来,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苏晏一点也不意外云冲会有这样的反应,依旧笑得温润和煦,“你们家是不是准备把刚入府的这位嫡姑娘云初微嫁进苏家四房?” 云冲噎了噎,没答话。 这小子素来淡漠,何时竟也学会关心起旁人的婚姻大事来了? 苏晏接着道:“师父不答话,那就是默认了,既然如此,那么你帮我把这方面纱转交给她,顺便告诉她,就算她是我那侄儿的未婚妻,大婚之前,他们也没有见面的道理,两日后苏家的赏花宴,还请她戴着面纱去见我那侄儿方才是未婚夫妻之间应有的礼数。” 云冲彻底呛住了,“你……你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晏似乎心情很好,如诗似画的眉眼间都染上了丝丝愉悦,“徒儿的意思,师父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云冲垮下脸来,瞪着他,“你今儿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苏晏慢条斯理地道:“我今后,不想再唤你‘师父’了。” 云冲眼瞳缩了起来,“翅膀硬了,你还想造反不成?” “改唤你一声‘岳父’,如何?”苏晏笑着补充完。 话音才落,云冲再一次呆若木鸡。 不等他开口,苏晏又继续道:“若是师父中意我这个女婿,那么还请您代劳帮我问一问微微,她能否考虑一下嫁给我,做我的夫人,也不长,就一辈子,如若她不同意,那……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你你你……”云冲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没有苏晏嘴里出来的这番话来得震惊。 从不近女色的小徒弟突然有一天说看上了他的女儿? “你是怎么认识微微的?”云冲一瞬不瞬盯着他,这小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晏道:“怎么认识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认识她足足四十七天,四十七个白昼,我在想她,四十七个黑夜,我在煎熬,岳父大人,我觉得我这相思病,还能再治治。” “诶,别!”云冲忙打住,“微微没点头,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喊。” 苏晏笑问:“这么说,您是同意把微微嫁给我了?” “哼!想得美!”云冲撅了撅嘴巴,“我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要是不愿意,我岂能强迫?” 瞄了苏晏一眼,继续哼哼,“再说了,就算是微微同意又如何,老头子我哪能这么快就点头便宜了你小子?话我是不会帮你转告的,想要媳妇儿?自个儿想办法追去吧!” 苏晏笑着揉了揉额头,“好。” 第066章 想得周到 云冲回到东阳侯府,找了个丫鬟来问:“微微在做什么?” 丫鬟道:“微姑娘这会子在午休呢!” 云冲了然,“既是在午休,就不必前去打扰了,待微微醒来,传她来外院见我。” “是。”丫鬟应声告退。 云初微在杏花村时就有午睡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云静姝走了之后,她简单吃了些饭菜又在自己的小院里溜达了一圈消食过后才回去躺下。 如今盛夏,天气炎热,屋子里四个角落都摆着装有冰块的青铜器皿用来消暑,所以,尽管外面日头毒辣,云初微的房间里也是清凉舒爽的。 云初微醒来的时候,屋里头一个丫鬟也没有,她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见到枝叶浓密的大槐树下,梅子,白檀,茯苓,甘草以及那四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围坐一桌,桌上摆着一个铜盆,铜盆里盛了东西,白檀站起来,用小木勺均匀地给众人分食。 云初微挑挑眉。 这几个小丫头,怪会享受的。 梅子当先发现了云初微,马上腾地站起身小跑过来,“姑娘总算是醒了,厨房秦大娘做了汤饼,这会子差人各房各院的分派下来,轮到咱们香樟阁的时候,姑娘还在熟睡,奴婢不敢打扰,索性就没叫醒您。” 另外那几个小丫鬟见状,顿时吓白了脸,个个着急忙慌地起身整齐伏跪在一旁。 自己人跟前,云初微不太在乎那些尊卑分明的礼节,她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碗汤饼么?你们继续坐着吃就是了。” 小丫鬟们听罢,纷纷松了一口气,怯怯站起来,脑袋却还是低垂着,不太敢直视云初微。 云初微看向梅子,笑问:“可曾留了我的份?” 汤饼是这个时代放在水里煮熟后再食用的面食,本身并不清凉,但古人认为在炎暑天吃汤饼能出一身热汗,带走身上多余的燥热,所以常用来解暑。 云初微只是在杏花村的时候吃过一两回,味道还是挺不错的,当下一听梅子提起,整个人都馋了起来。 吃惯了侯府的大鱼大肉,到底还是怀念这种地摊上才能见得着的小吃。 梅子道:“姑娘哪能吃这个呀,汤饼都是给下人们准备的,主子们吃的是昨儿才入库又冰镇过的寒瓜,奴婢先前瞧着隔壁院子的丫鬟们端着切成块儿的走过去,看样子可消暑了,姑娘且坐着,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说着,从正房里搬来圈椅垫上苏绣软垫给云初微坐下,这才匆匆去往耳房把一直放在背阴处的寒瓜取来。 因存放得好,这会子还带着几分凉意。 寒瓜其实就是后世所称的西瓜,在南凉算是稀罕之物,富贵人家每到夏日都喜欢订购回来冰镇过作解暑用。 梅子端来的寒瓜摆放在一个细瓷盘子里,已经切成小块并且仔细挑了黑籽,盘子里放了两根竹签。 云初微拿竹签叉起一块,轻轻送进嘴里。 凉而不冰,清甜爽口,果然解暑。 她满意地点点头,“当真不错。” 梅子见她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归不错,姑娘可不许多吃,这东西到底是冰镇过的,性子凉,吃多了仔细闹肚子。” “嗯,我知道了。”云初微很受用梅子这样细致的关怀,心头暖洋洋的。 才吃了两块,外头就进来个丫鬟,对着云初微屈膝行礼过后直接道:“微姑娘,侯爷让您去外院见他。” 云冲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云初微问:“侯爷可曾说了什么?” “未曾。”小丫鬟摇摇头。 “那好,我就随你走一趟。” 把盘子推给梅子,嘱咐她与小丫鬟们分食寒瓜,云初微站起身,跟着那丫鬟来到外院。 云冲坐在八角亭里,亭子一侧是人工湖,里头莲叶碧翠成片,荷花被晒得蔫蔫的,人工湖岸成排的柳树上落了几只蝉,叫声让人觉得心躁。 云初微走进亭子,稍稍屈膝,“侯爷。” “微微,坐,快坐。”云冲忙示意云初微在他对面坐下。 云初微缓缓落了座,再次看向他,“侯爷找我有事?” 云冲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盘樱桃,盘底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碎冰,散发着熟果香甜味的樱桃往上一摆,越发衬得鲜红欲滴,非常诱人。 云冲拿了银叉叉起一只樱桃递给云初微,“刚到的,你尝尝。” 云初微也不推拒,从云冲手中接过银叉,动作优雅地把樱桃喂进嘴里轻轻咀嚼着。 “味道如何?”云冲笑问。 “很香甜。”云初微实话实说。 云冲笑得越发开心,“既然你喜欢,那一会儿我让人多送几盘去香樟阁。” “吃不了这么多。”云初微忙摇头,“眼下这一盘就够了。” “说得也是。”云冲点点头,“到底是冰镇过的凉物,吃多了对身子骨不好。” 云初微笑了笑。 云冲问她:“两日后苏府的赏花宴,你准备好怎么应付了吗?” 云初微突然失笑,“在大太太和老太太眼里,我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不过短短三日的时间,她们即便再有通天本事,也绝无可能把我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变成能在宴会上惊艳众人的才女,不是么?” 这是变相说明她要在宴会上出丑了。 云冲摸摸下巴,“虽然我不太赞同你自毁名声,但这似乎是让苏家那头对你失望的唯一办法。” 云初微“嗯”一声,抬眼瞧着云冲,语气带了一丝试探,“我一旦在宴会上出丑,势必就得连累您这大将军侯的名声了。” 云冲毫不在意地笑笑,“若是损了名声能换得宝贝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云初微难得地撒起娇来,小嘴嘟着,煞是可爱。 云冲喜爱得紧,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不哄你。” 说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条状锦绒方盒,轻轻推到云初微面前。 云初微很不解,“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云冲道。 云初微放下银叉,动作轻巧地打开方盒,见到里头摆了一方面纱,丝料上乘,一看就不便宜。 “这……”云初微面上更加纳闷,云冲送她面纱做什么? “既然你不想嫁给苏璃,干脆就别让他见到你的真容。”云冲不急不缓地解释,“到时候,你就戴上面纱去,苏家是书香门第,府中上下都格外注重礼数,你名义上是苏璃的未婚妻,你不想让未婚夫在大婚之前看到容颜也实数情理之中,苏家那头不会为难你的。” 云初微恍然大悟,“原来面纱是这么用的,还是侯爷想得周到。”甜甜一笑,“其实要戴面纱的话,你让人知会我一声就行了,又何须专程去买一方如此贵重的面纱,没的白白浪费银钱。” 云冲面上不显,心头却腹诽,轻哼,若非苏晏提及,他根本也没想到这一茬。 苏晏那个臭小子,看来是觊觎自家宝贝女儿已久,他才找回来的宝贝女儿,他自己都还没心疼够,哪里就有往外送的道理? 不行,他一定不能依着苏晏是他徒弟的关系就轻易松口把女儿许配给他,否则太便宜那臭小子了! ------题外话------ 推荐友文:盛宠之医品帝后 (7号—10号2P) 天下倾辰,风云间鏖战四起。 “她”本是南岳国公主,却屡遭迫害,当血染红了冰湖,魂返异世,她不再是“她”。 重生一世,逐鹿天下,生死又有何惧? 医才鬼手,以音为剑,以乐为杀,建立地下商业帝国;对弈四方,运筹帷幄,谱写一代帝后传奇。 白衣胜雪,空灵生姿,倾城国色,惊才绝艳。 他是江湖无人不敬的莫二爷,执掌“无影阁”;耀云国尊贵的皇子;驰骋沙场的战神将军;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谋略倾世,杀伐果决,人皆敬畏,深不可测。 乍见,便是命定的轮回,此一生,仅一念。 权衡交错,嗔痴爱恨,何为江山?她就是江山。 (双强双洁,甜宠) PK期间有奖励活动,感兴趣的妞可以戳戳! 第067章 咄咄逼问(一更) 去苏家赴宴这件事,最平静的人是云初微,最激动的是云绮兰,最焦躁的,莫过于云静姝了。 她几乎一天要往香樟阁跑三回,时不时抽调一些问题问云初微,一直要问到她满意的答案才肯离去。 云静姝为了不嫁入苏家拿出了如此耐心,云初微也不好拂人面子,假意奉陪。 除了云静姝那头的培训,教授礼仪的许嬷嬷、教授书文的方老先生以及教授古琴的女先生都没闲着,全部按照范氏安排的课时准时来香樟阁给云初微上课。 不会的东西装会,很难。 但会的东西装不会,极其简单。 云初微完完全全投入了她给自己设定的“草包”角色,学得认真,却因为“资质愚钝”,学习的成效不是太明显。 范氏见一次忧心一次。 苏府宴会前一夜,范氏急得睡不着觉,五更天不到就来了香樟阁。 云初微还在睡梦中就被叫醒,心头憋了几分火气。 旁人不晓得,还以为范氏有多关照云初微,生恐她哪里出了纰漏,竟连觉都不睡就亲自来指点。 事实上,只有云初微知道,范氏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她在苏府赏花宴上出丑连累了云静姝。 有生母如此,叫人如何不心寒? 云初微简单穿戴好,坐在镜台前。 “微姐儿。”范氏满脸焦急色,“这几天静姐儿教给你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云初微一言不发。 范氏脸上急色更甚了,“好孩子,你告诉娘,你此去苏府,有没有把握应付得了苏家老太太和四房主母玲珑郡主?” 云初微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转回身子,清凉的眸光逼视着范氏,“我能否问太太一个问题?” 范氏愣了愣,“你只管说。” 云初微道:“我分明自小就身体康健,更没有‘体质虚弱’一说,太太为何要对所有人撒谎?” 她眨了眨眼,看起来好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问一个很费解的问题。 范氏紧抿着唇。 云初微又问:“太太让我回府的目的是什么呢?是突然想起有我这么个女儿,觉得心中愧疚想把我接回来以弥补这十五年来对我的亏欠,还是说,想利用我回来做个交易?” 范氏浑身一僵,“微姐儿,你……” 她想不明白,素日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云初微,今日怎么会问出这样犀利刁钻的问题来。 云初微在乡下长大,过惯了苦日子,能嫁入苏家这样的百年世族,况且未婚夫是苏老太太的心尖宠,云初微过去就是少奶奶,好日子都在后头,她应该更高兴才对的。 “太太你……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吗?” 云初微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范氏,脸上冷意如霜冻。 范氏不由心颤,“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你自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否则我怎么可能费尽心思让你嫁入苏家这样的豪门?” 云初微突然笑了,“既是亲生女儿,那你明知我连见都没见过我那未婚夫,为何还要上赶着让我去嫁?” 范氏哽咽道:“孩子,这是圣旨赐婚,咱们忤逆不得的。” 云初微再一次冷笑。 “在我踏进侯府大门之前,太太怕是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吧?” 范氏攥紧绣帕。 云初微只当她默认了,“圣旨是在我入京之前就来的侯府,既然那个时候连太太都不知道我的名字,皇上他老人家又从何得知我叫什么?” 范氏呼吸一窒,“微姐儿,我……” “所以,圣旨上并未点名让我云初微嫁去苏家,是吗?” 说到最后,云初微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一双清透的眼眸中满是讽刺与冷嘲。 “府上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云静姝是孪生,那么同为你的亲生女儿,为何你不愿让云静姝嫁过去,而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范氏眼眶一涩,身体细微颤抖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辩驳道:“静姐儿她已经有了婚约。” “这婚约,是赐婚圣旨下来以后才有的吧?”云初微这几日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三皇子赫连钰之所以会突然去永隆帝跟前求娶云静姝,全是云静姝私底下撒娇扮可怜的成果。 但永隆帝至今都没点头,所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婚约”一说。 不过就算没有婚约,云静姝的名誉也在三皇子求娶事件中受到了波及,苏家门第清贵,绝无可能让一个与其他男子有过绯闻的姑娘进门,嫁过去的人选最终还是会落到她云初微头上。 不得不说,云静姝这一招自损名声的逃婚,实在是高。 范氏彻底没了声。 云初微重新坐回镜台前,拿起象牙梳轻轻梳理着如瀑长发,从铜镜里能隐约看到范氏略白的脸。 “姑娘,衣服送来了。” 外面传来白檀的敲门声。 云初微道了声“进”,白檀轻轻推门进来。 见到范氏也在,忙行了礼。 范氏站直身子,脸上的煞白也褪去几分,嘱咐:“好好伺候姑娘梳洗,厨房已经在准备早饭,一炷香的时辰以后去厨房取来。” 白檀屈膝应声。 范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檀稍稍松了一口气,走到云初微身后,“奴婢给姑娘绾发吧!” 云初微瞥了一眼小几上装着衣服的托盘,里面摆放的是一件粉紫色妆花掐丝云锦褙子并挑金线鹅黄裙子,另有羊脂白玉头面一套。 按照云老太太的说法,这才是大家闺秀该穿的衣服,该佩戴的头面。 两个字:贵气。 云初微骨子里不喜欢穿金戴银,但今天打算破一回例。 苏家不是满门清贵么?那她就穿得俗气些,越俗越好,满身铜臭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样的她,想必苏家老太太见了也会直摇头,说不准还会吓跑未婚夫。 打定了主意,云初微便把范氏往日里送来的金银首饰悄悄装在小盒子里打算带到马车上以后再往头上招呼。 因为一会儿吃了早饭还得去沁芳园向老太太辞行,云老太太若是先见到她打扮过分俗气,必会勒令丫鬟们重新给她梳妆。 第068章 前往赴宴(二更) 吃了早饭,云初微就带着白檀去往沁芳园。 梅子没去过宴会这样的场合,云初微索性选了受过调教的白檀跟着去。 云静姝、云雪瑶、云绮兰和邱霞四人也陆续带着各自的丫鬟到了。 所有人在老太太的小厅里齐聚。 云老太太当先瞟了一眼云初微的装扮。 总算不是前两日的素净样子了,她眸光深深。 不得不承认,云初微的皮相比静姐儿生得更好看,可惜的是,云初微是个连花瓶都算不上的草包,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算换上了华贵衣裳,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淡淡移开目光,云老太太看向范氏,嘱咐道:“既是由你带着她们几个去,务必要控制好局面,必要时随机应变,且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一关,一定要过。” 范氏点头,“母亲请放心,媳妇会尽力的。” 云老太太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摆手道:“时辰不早,我就不跟你们闲唠了,准备好了就尽快启程吧,苏家乃第一世族,极其讲究礼数,若是去得迟了让人看在眼睛里,对咱们侯府的声誉也有影响。” 范氏不再多话,带着几个姑娘从东角门出去。 外面早就停了几辆马车。 按照范氏的安排,她与云初微坐一辆,云静姝与邱霞一辆,云雪瑶和云绮兰一辆。 云静姝却摇摇头,笃定地道:“母亲,我和姐姐一辆吧,正巧有些体己话想同她说。” 这几日她们给云初微疯狂补课都是秘密进行的,并没透露出多少风声来,就是怕下人们传出这道大门让外面的人晓得看了笑话,也是为了防止传入苏家的耳朵里。 所以云静姝刻意把话说得含蓄了些。 范氏马上反应过来,知道云静姝是还有些话想交代给云初微,笑着点头,“那好,我就带着我这大侄女儿走了。” 说完,拉过邱霞上了第一辆马车。 云静姝对着云初微点头一笑,“姐姐,我们也走吧!” 云初微不发一言,脸上得体的笑着,随云静姝一道上了马车。 后头的云雪瑶和云绮兰二人也踩着脚踏上去了。 云绮兰今日打扮得极其艳丽,妆容也画得比往常精致。 云雪瑶蹙眉看了她一眼,冷笑,“你莫非还想着去苏府的宴会上钓金龟婿?” 云绮兰被戳穿了心思,马上低垂下脑袋,一句话也没说。 云雪瑶脸上嘲意更甚,“云绮兰,你爹不过就是个庶出而已,你的身份有多少斤两可全都称好了的,若非沾了刚回来那位堂姐的光,你以为你能出席今日的宴会?” 云绮兰咬着下唇,心头泛酸。 她做梦都想嫁入豪门永远摆脱被踩在脚底的屈辱,可偏偏三天两头在她耳边提醒她,她只是个庶出老爷的女儿,她爹只是个正六品承德郎,她即便是三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贵不过云静姝和云雪瑶这样的正经嫡出。 “我表哥对你一往情深,你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啊!”云雪瑶冷声提醒。 这句话如同当头泼了云绮兰一盆冷水,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不可能,我和黄公子仅有一面之缘,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我表哥对你是一见钟情。”云雪瑶打断她的话,“那天你们见过面以后,表哥私底下托人给我来信儿了,说他很中意你,其实只要你点头,你们这桩婚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你又何必挑三拣四呢?云绮兰,你可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我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之前就告诉过你,那天你也亲眼见着了的,是,我承认,他如今只是个举人,可你不也只有十三岁么?又还没到议婚年岁,急什么?只要你能等,明年二月,我表哥就要会试了,这次一旦入选,他可就是贡士,是嫁入世族豪门给人做妾还是给我这个贡士表哥做正妻来得风光,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云绮兰彻底无措起来,哀怜地望着云雪瑶,“四姐姐,我,我对黄公子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误会了。” 她爹的庶子身份本就让她这十多年来都没法挺直腰杆做人,若是自己再嫁个庶子,那就等同于葬送了一生,这个赌注太大了,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想到这里,云绮兰眼眶里泪花闪烁,有的时候,她挺羡慕小姑母云慧的,小姑母也是庶出,但人家凭着美貌嫁入了礼亲王府,开初几年的确没什么地位,不过是礼亲王后院众多如夫人中的一位而已,可后来人家一步步爬到了侧妃的位置,对于云绮兰这样的身份来说,亲王侧妃简直尊贵到高不可攀。 只可惜,她有当贵妇的心,却无当贵妇的命。 云雪瑶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傍上云静姝这棵花树顺带沾光把自己展现在世家夫人跟前罢了。” 云绮兰唇瓣咬得更紧了。 云雪瑶说得没错,她筹划了好多天,就是希望借着云静姝的名声在今天的宴会上让自己崭露头角,哪怕只是让世家夫人们知道她的存在也好。 云雪瑶不屑地收回目光,轻轻靠在椅背上,“云静姝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若执意要沾惹她,那我以后也不想管你了。” * 前头一辆马车上。 云静姝笑看着云初微,“这几日的调教,姐姐进步不少,一会儿到了苏府,咱们就按照约定来,苏家那些个姑奶奶若是问到了咱们事先设想出来的问题,你直接照着答案来就是了,若是问到咱们没想到的问题,你也不用慌,我会时时陪在你身边暗中指点你的。” 云初微装作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腹诽:如今云静姝跟她在一辆车上,她不方便把之前拿出来的面纱和金银首饰戴上,看来到了苏府还得寻个机会开溜去个没人的地方把面纱和那些首饰弄到脑袋上才行。 第069章 赏花时节 马车到达苏府时,早有管事妈妈领着几个丫鬟候在大石狮子旁招呼着。 见到东阳侯府的车队过来,管事妈妈脸上笑得更热络了,忙走上前去躬身请安,“恭迎侯夫人。” 范氏领着邱霞走下来,面露微笑,“有劳妈妈了。” 管事妈妈忙道:“接待侯夫人这样的贵客,是老奴的荣幸。” 范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当下便不想再继续客套,转回身看向后面的云静姝,问她:“微姐儿呢?怎么不见她下来?” 云静姝着急地看向苏府马棚后的一条林荫小道,红着脸道:“姐姐说她内急,所以……” 范氏心下明了,不再追问。 云静姝瞧了一眼紧跟着下来的云雪瑶和云绮兰,不经意间蹙了蹙眉,对范氏道:“娘,你带着霞表妹和四妹妹五妹妹先进去,一会儿我和姐姐再来与你们碰头。” 东阳侯府来了三辆马车六位主子,再加上随车的丫鬟小厮,阵仗不小,当下往苏府门前一站,便占了不少位置,范氏也觉得不妥,点点头,“那好,我带着她们三姊妹先进去了,你们快着些,别落后太久。” “嗳,娘你放心,我知道的。”云静姝道。 云初微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往马棚后的林荫小道上来了,站在一洼小水塘前,麻利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金钗银簪照着往头上插。 原本她今日的打扮雍容华贵,恰到好处,然而脑袋上突然多出来的金钗银簪,硬生生把美感降低,一股低俗之气扑面而来。 云初微对着水塘里的倒影莞尔一笑,再拿出云冲送给她的面纱戴上,这才满意地回转身朝着苏府大门边走去。 苏府偏院里有一座专门用来赏星观月的揽月楼,很高,突破院内的参天古木而立。 此时的揽月楼最高层,苏晏正临窗把酒,精致而薄削的唇角噙着一抹温宠笑意。 云初微刚才故意把金钗银簪戴在头上让自己气质大跌以及最后戴上面纱的动作,一丝不漏地全被他收入了眼底。 原本他只是突然兴起想来揽月楼坐坐,却没想到竟会碰巧看见了这样有趣的一幕。 他家夫人果然乖,知道自己已经许了人家,所以就连赴宴都想方设法藏匿真实的自己。 喝完最后半杯酒,苏晏站起身,对着守在门外的萧忌道:“走,下去看看。” 萧忌不解,“九爷,您这不是才刚上来吗?” 苏晏莞尔,“上面的风景,没有下面的好看。” * 云初微再回来时,只剩云静姝一个等着她了。 见她戴了面纱,脑袋上也无端多出几支与她妆容极为不符的金钗银簪,云静姝睁圆了眼,“姐姐,你,你这是……?” “嘘——”云初微故作神秘地将食指往唇边一凑,示意云静姝别吭声。 云初微的这个打扮简直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这要是让苏老太太见了,指定会留下极差的印象。 云静姝哪里还冷静得下来,又是蹙眉又是不安。 云初微淡声解释,“我来的是未婚夫府上,保不齐一会儿会见到他,咱们南凉对于未出阁女子的规矩极严,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婚夫妻怎能随意见面呢?” 云静姝抿了抿唇,未婚夫妻的确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见面,更何况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云初微若是以真面目示人,一会儿要真见着她那未婚夫苏璃,势必会给旁人留下话柄。 “面纱可以戴,可你头上的这些金银首饰,能否拿掉?”云静姝用商量的口吻询问。 她今日特地把自己打扮得低调了些,就是想让自己衬托出云初微的与众不同,好让苏老太太一眼相中她。 云初微可是她的救星,自己与三皇子的好事儿能否成,全看今天这一遭了,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云初微在宴会上出现任何纰漏给苏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我很喜欢这些首饰。”云初微蒙着面纱,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眸顿时溢出星星点点的可怜,好不娇弱。 云静姝还是蹙眉,“姐姐若是喜欢,等回府以后我再多多送你就是了,但你今日戴在头上的这些,与你空灵出尘的气质不符合,依我看,还是摘了吧!” 云初微越发委屈了,“我在乡下待了十五年,何曾见过这样华丽好看的衣服和首饰,如今好不容易得爹娘接回来了,我不过就是想戴着自己喜欢的首饰出席宴会而已,难道三妹妹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我吗?” 云初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静姝哪里还有话反驳,只得叹了一下,拉过云初微的手轻轻拍了拍,“既然姐姐喜欢,那我就不拦你了,但是一会儿见着了苏老太太,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嗯,我会的。”云初微终于露出甜甜笑容,眸子里流泻出来的天真,让人觉得这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已。 云静姝失笑着摇摇头,带着云初微一道入了苏府大门。 宴会设在“水镜阁”,此处位于苏府后园的人工湖畔,本就是为了摆宴而建造的,分上下两层。 下层四间房,摆放宴会时所用的长几竹席软垫等物,上层四面通风,顶上呈八角亭样式,四周垂下轻纱袅袅,乃是盛夏乘凉的好去处。 水镜阁一面临人工湖,另一面临暗香阵阵的百花园。 湖里睡莲开得正好,园中奇花闪灼晃眼。 再衬上如此晴空万里的天气,倒真真是赏花好时节。 云静姝带着云初微过来的时候,水镜阁四周已经围站了不少人,都是年岁与她们差不多的勋贵千金。 听来时引路的婆子说,诰命夫人们都去玲珑郡主处问安了。 所以云静姝和云初微一路过来都没见到范氏。 苏府今日的宴会,明面上说邀请众位世家千金和夫人前来品茗赏花,实际上,晓得点内幕的人都知道,宴会是专程为了东阳侯府那位才归来的嫡出千金而设的。 这段时间,关于云初微的传言满天飞,外面的人都好奇她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凭何会得圣上如此厚爱一纸婚书就给赐到苏家。 要知道,苏家是京城第一世家,名声之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未出阁的姑娘削减了脑袋想嫁进来,奈何有那个心没那个命。 所以,被赐婚给苏家的云初微自然而然就成了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一听丫鬟唱名说东阳侯府微姑娘和三姑娘到,立在雕栏边赏荷花、围在花园里作诗的千金小姐们一个个就齐刷刷转过头,目光纷纷往云初微身上落。 第070章 当众羞辱 刹那过后,寂静的水镜阁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哄笑声。 这笑声里,几乎全是嘲讽。 堂堂东阳侯府的嫡出千金,被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苏璃未婚妻,蒙个面出席宴会也就算了,还穿金戴银?那一身的铜臭味,简直低俗到不堪入目。 距离云初微比较近的几位千金忙走开了去,生恐云初微身上的俗气会沾染到她们身上一样。 云静姝脸上有些挂不住,捏紧绣帕的手往唇边凑了凑,轻轻一咳,心头暗恼,早就让云初微把脑袋上的金银首饰都拿了的,她非不听,这下在众人面前可谓是丢尽脸面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一会儿苏老太太见到云初微这副样子会不买账。 “这位就是苏五少的未婚妻呀,真是久仰,久仰。” 说话的人是首辅府上的姑娘黄妙晴,她妙目一转,看向身后的云雪瑶,笑声越发清脆,“原来表妹这位堂姐如此的‘与众不同’,早前你怎么也不给我们先说说,害我们好一顿猜。” 分明是句与云雪瑶打趣的玩笑话,却处处充斥着讽刺意味,在场的姑娘都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黄妙晴话里有话,再一次掩唇笑了起来。 云雪瑶含恨瞪了云初微一眼。 这个乡巴佬,才第一回出席宴会就害得她名声跟着受累。 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云雪瑶大步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云静姝一眼,开口道:“哎呀三姐姐,我说你们俩怎么姗姗来迟呢,却原来是你在后面给微姐姐重新梳妆呀!” 指了指云初微脑袋上的金钗银簪,云雪瑶蹙眉道:“我知道三姐姐护姐心切,想让微姐姐在宴会上惊艳四座,可她头上的首饰也着实多了些,过犹不及呀!我想,微姐姐戴着这些,也挺累的吧?” 一番话,既把云初微的土里土气讽出来,又把云静姝给拖下水,顺便再把她自己与云初微这个土包子给撇清,置身事外。 一听说云初微脑袋上的金钗银簪是云静姝特意等在后面给云初微添的,众人看向云静姝的眼神就变了。 云静姝脸色一沉,瞪了瞪云雪瑶,“你混说什么!” 她巴不得云初微在宴会上大放异彩讨得苏老太太的欢心让苏家一锤敲定云初微过门做孙媳妇,怎么可能故意让云初微出丑! 旁边云初微拽了拽云静姝的衣袖,怯生生的小声道:“三妹妹,你不要责怪四妹妹了,这些首饰,我挺喜欢的。” 云初微不说话还没什么,她一出口,就更加坐实了她今日的装扮出自云静姝之手。 千金小姐们顿时议论纷纷。 “啧,真是想不到,素来在人前温柔娴静善良大度的云三姑娘为了让自己在宴会上独树一帜,竟不惜把自家亲姐姐打扮成这副土里土气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说不准微姑娘的容颜比云三姑娘更出众,云三姑娘嫉妒不及,这才出此下策暗中损害嫡姐名誉。” 有人不屑,冷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就算穿上了绫罗绸缎,难道就能变成世家才女了么?她也只配这身庸俗打扮。” “谁知道呢,还戴个面纱,莫不成是面貌丑陋无颜见人?” “……” 世家千金们小声议论着,时不时抬起眼往云初微和云静姝身上瞟。 云静姝脸色铁青,强笑着解释:“诸位姑娘都误会了,其实……” 话音没落,就听到外面一阵高亢的唱名声,“太夫人到——” “太夫人”是苏老太太的封号,静瑶夫人虽然也是一品,可本质上到底与苏老太太是有区别的。 这个家里,最终还是苏老太太最大。 方才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姑娘们马上挺直腰板,纷纷往两边挪。 苏老太太在小孙氏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玲珑郡主彭氏,再后面,便是一身雪青色圆领长衫的苏璃,平素时时含笑的修眸今日却像是凝冻了霜雪一般,寒意慑人,他目不斜视,也不看任何人,跟着彭氏往水镜阁方向走来。 原本这种宴会,男丁是没道理出席的,但因着苏璃的家世与相貌,他的出现并没引起姑娘们的反感,反倒是有一部分千金,才见到苏璃就直了眼睛。 外面的传言果然没错,苏家这些少爷,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苏璃才走过来的时候,云初微就听到旁边有人红着脸小声说,“快看,苏五少竟然也来了。” 苏五少? 不就是她那未婚夫? 云初微慢慢抬起头来,看清楚苏璃容颜的那一瞬,如遭雷劈。 竟然是他! 她清楚记得,刚入京那一天,他们在淑芳斋遇到过,不过苏璃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 震惊之余,云初微又感慨,这世界真小,原以为只是碰巧遇到的少年公子,哪曾想竟会是她被莫名赐婚来的未婚夫。 云初微并没有任何一丝想嫁给苏璃的念头,她收回思绪,心念一转,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苏璃身上打转,她身子一歪,状似没站稳,一下子撞在云静姝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这一动静不小,马上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苏璃刚好距离云初微和云静姝二人不远,闻声后侧目看来,就见到云静姝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起来,连自己的衣裙都来不及整理就伸手要去扶还倒在地上的云初微。 周围全是议论声,一个个怨毒的目光剜向云初微。 “想用这一招来勾引苏五少的注意,太过时了吧?”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那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能入得了苏五少的眼么?” “要我说呀,这人就得有自知之明,有赐婚圣旨又如何,这要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入了门,只会丢尽苏家列祖列宗的颜面。” “……” 苏璃驻足这片刻,就已经全听明白了,合着这位戴着面纱故作神秘打扮庸俗此时又刻意摔在地上想引他注意的女人就是他那位从乡下来的丑丫头未婚妻? 暗暗冷笑两声,苏璃移步朝着云初微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在云静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红着小脸,神情无措,“三妹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吧?”似乎怕她身上那股浓浓的庸俗气息玷污到自己,苏璃在距离云初微三尺处就停下了,一双狭长眼眸噙着嘲谑的神情,“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想让你滚出苏府大门的冲动。” 云初微面纱下的樱唇勾起一抹阴冷弧度,眸光乍寒,转瞬即逝,她马上做出一脸受伤的样子,期期艾艾,“五,五少爷,我……” 苏璃冷嘲似的瞥了云初微一眼。 这就是他祖母和母亲一心想让他娶的侯门千金?与那天在街上遇到的姑娘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这么片刻,苏璃便对他这未婚妻完全没有了兴趣,剩下的全是厌恶。 看戏的千金小姐们都在低声嘲笑着。 云静姝眉头深皱,捏了捏拳,唤住转身要走的苏璃,“五少爷为何不给我姐姐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璃头也不回,语气里满是讽刺,“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见了男人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如此拙劣的伎俩来勾引。这个解释,我替她说了。” 苏璃的这些话,不可谓不毒。 对于在场的千金小姐来说,她们若是得了苏璃这么几句话,怕是会气得昏死过去,今后再没颜面走出大门了。 但云初微不同,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让苏璃厌恶她到极致,他才有可能生出毁婚的心思来,又或者,他会转移目标,娶云静姝过门而不是她云初微。 苏老太太已经坐到水镜阁二楼主位上。 千金小姐们慢慢跟了上去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 惊魂未定的云静姝拉着云初微,小声宽慰,“姐姐别怕,方才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而已,五少爷说话是不好听,但苏家是老太太说了算,只要老太太肯点头,这桩婚事就没法黄。” 这样的锦心绣口,温柔解意,若是换了原主,怕是早就被云静姝感动得快哭了。 可云初微明白得很,云静姝有多温柔,她的目的就有多狠毒。 云静姝这是用尽全数的温柔将她推进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巨坑里,一旦掉下去,便将万劫不复。 敛去眼底情绪,云初微稍稍抬头,就见苏璃已经坐在苏老太太旁侧。 他面色不大好,偶尔看一眼云初微,那眼神也是带着百般厌恶,恨不得马上让人将她赶出去一般。 “老祖宗。”苏璃低声对着苏老太太道:“云家姑娘我已经见过了。” “如何?”苏老太太问。 苏璃顿了一下,讥笑,“果然不愧是乡下来的。” 苏老太太脸色一沉,抬起眼来,看向戴着面纱的云初微,面上扯出笑:“这位便是云家微姑娘了罢?” 云初微“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双耳浮现娇羞绯色。 “听闻你小时候体质弱,如今可曾大好了?” 云初微渐次垂下脑袋去,“已经大好了。” 苏老太太眸光一动,“身子这样不好,怕也少有时间读书了罢?” 这是变相在试探云初微的才情了。 云静姝紧张起来,低垂着脑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提醒云初微,“姐姐莫慌,抬起头来,就按照咱们事先预备好的答案回答苏老太太就是。” 云初微抿着唇抬起头,她并没看苏老太太,而是看向云静姝,嗫喏道:“三妹妹,我,我一紧张,就给忘了答案是什么。” 云静姝和云初微的坐席在前排。 这话声音虽小,千金小姐们没听到,苏璃和苏老太太却是听了个一字不漏。 苏老太太脸色突然就不好了,合着这姑娘来之前还准备了答案?如此上不得台面,将来如何撑得起苏家的体面?。 小孙氏见状,笑言:“微姑娘不必紧张,来到这里,就跟自家人一样的,你从前在乡下将养时有什么好玩的奇闻异事,都可以说来给我们大家听听,放松一点,就当是寻常的家宴就好了。” 云初微虚心地觑了云静姝一眼,攥着绣帕的手紧了紧,抿唇半晌才慢吞吞摇头,“我自小缠绵病榻,很少出门,故而外面有什么新鲜的人和事,我都不晓得,此番,怕是要让老太太和大奶奶失望了。” “这孩子怪可怜的。”玲珑郡主彭氏慨叹一声,“体质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云初微点点头。 苏璃则是不屑,云初微体质虚不虚,与他有什么相干?难道他要因为对方弱就必须同情她甚至陪着笑脸娶她过门? 苏老太太明显不喜欢云初微这副娇娇弱弱没骨头的样子,将眸光移向云静姝,这位倒是端庄,在这么多姑娘里气质也算出众的。 若是……若是云初微这里不成,让这位进门也是不错的,左右皇上还没点头同意三皇子和云静姝的婚事,那苏家就还有一线希望。 不远处的房顶上,苏晏将亭子里的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见到云初微把一个乡下姑娘初入京的胆小怯懦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时,他如玉俊颜不由浮现一丝宠溺笑意。 “九爷。”一旁的萧忌绷着脸,“五少爷当众羞辱了微姑娘,您打算如何做?” 苏晏原本温宠的笑意逐渐变得嗜血而残酷,“将来自然是十倍奉还!” 第071章 危急关头 水镜阁的宴会还在继续。 诰命夫人们的宴席并不在这里,而是设在东园,玲珑郡主原本该在东园招呼她们的,但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她嫡亲的儿子,所以不得不陪着老太太过来看一眼。 她倒是挺心疼云初微的,毕竟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身不由己,但心疼归心疼,这与苏家挑选媳妇是两码事,云初微体质虚弱,性子又腼腆,不适合做四房少奶奶。 更何况,玲珑郡主想找的儿媳是那种性格刚烈又强势的,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压制得住她儿子,否则依着苏璃那玩世不恭的性子,说不准将来又得在外面沾惹多少女人给家族蒙羞。 小孙氏俯首过去,轻声问玲珑郡主,“四婶觉得这姑娘如何?” 玲珑郡主几不可察地摇摇脑袋,“她的气场压不住璃哥儿,进了咱们家,怕是没得几天好日子过。” “可这是圣旨赐的婚,咱们就算千百个不愿意,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抗旨吧?”小孙氏语气里满含担忧。 玲珑郡主皱皱眉头,显然也陷入了困扰。 这时,苏老太太发话了,“有我这老婆子在场,姑娘们反倒拘束起来了,也罢,我这就去东园与夫人们唠家常去,你们且坐着,吃酒赏花都随意,别太拘着了。” 苏老太太站起身来,由丫鬟搀扶着下了水镜阁去往东园。 玲珑郡主也站起身,交代了小孙氏留下主持大局后跟着苏老太太去了。 苏璃也想走,却被小孙氏给暗中拽住了,小声警告:“你是今儿的主角,哪能随意就离开?” 苏璃冷眸里幽光泛寒,“我不想待在这里。” 看到他那粗俗无比的未婚妻,他就倒胃口,一刻也不愿多待。 小孙氏瞪他,“这姑娘刚入京,又是头一回参加这种人多的宴会,有些紧张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哪里就像你说得那样不堪了?” 苏璃冷哼,“当初你们告诉我,云初微打小就得教养嬷嬷调教,礼仪规矩与养在侯府的小姐一般无二,今日一见,还真让我刮目相看,那一身的粗俗之气,满脸的不知所措,甚至连老祖宗那么简单的问话都答不上,这就是你们嘴里品端行方的世家千金?” 小孙氏再一次摁住他的袖子不准他起身,“不管怎么样,今天这宴会不散,你都不能离开,否则我没法向老祖宗交代。” 想到苏璃根本就不怕老祖宗,小孙氏眼珠一转,“你若现在就走了,一会儿你母亲那边又如何圆场?她还能给你好脸色看?” 在苏家,苏璃最怕的人是九叔苏晏,其次就是他生母玲珑郡主了,只一听小孙氏提及,马上就乖乖坐了下来。 苏老太太和玲珑郡主不在,世家千金们不多大会儿就活络起来,赏花的赏花,作诗的作诗,各显其能,就是为了上头那位正主儿苏璃能多看自己一眼。 云初微戴着面纱,不便饮酒,更不能吃东西,只是安静坐在那儿,脑袋低垂着。 在外人看来,她是因为性子内向,不善与人交际,所以把自己孤立起来,但实际上,云初微只是在盘算着日后怎么把苏璃今天对她的羞辱全部奉还回去。 云静姝完全没想到云初微的表现会这么意外,竟让苏老太太完全失了兴趣,这里人多,她又不便与云初微争执,只得一个人喝着果酒,再没与云初微说半句话。 苏家后园的景色是相当壮观的,花木间凿了长渠,引入活水,姑娘们三三两两坐上乌篷船,慢悠悠摇着橹,一面观赏着两岸的落英缤纷,一面不忘说笑打趣,一时间,整个园林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 散席时,云初微和云静姝并排跟在苏璃身后一起下台阶。 走在云初微后面的黄妙晴心思一动,抬脚踩住云初微的裙角。 云初微不妨,一个趔趄往前栽,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苏璃出于本能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待站稳后才发现自己救的人正是他那草包未婚妻云初微。 苏璃眉头紧皱,心中直后悔救错了人,暗恼不已,回神时正对上云初微那双清凉透彻的眼眸。 这样的眼神,陌生而熟悉,好似能洞穿一切,让他心头一阵悸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到底是谁? 心神狠狠一震,苏璃揽住云初微的那只手不松,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伸出来就要去揭她覆面的轻纱。 ------题外话------ 公众章节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明天文文就要上架咯,小可爱们一直期盼的男女主“再遇”,微微霸气退婚以及微微翻身虐渣的情节都在明天的v章节里。 温情提示:明天不仅是上架的日子,还是九爷当面告白求婚日哦,所以衣衣希望入了九爷坑的小可爱们能用你们的正版订阅来给九爷加把劲儿,爱你们,么么哒! 中午我会发个上架公告弄个抢楼小活动,希望小可爱们一定要来踊跃参与呀! 第072章 霸气退婚(求首订) 云初微心下一惊,她完全没意料到苏璃会突然出手接住她。 今日做的百般伪装,本就是为了让苏璃彻底厌恶自己,如若真被他揭开面纱让他认出来,岂不前功尽弃? 美眸眯了一瞬,云初微迅速做出爱慕他的羞怯样子来,小脸红成一片,眸含秋波,恨不能把所有的爱意都通过一个眼神给传递给他。 苏璃准备揭面纱的手突然一顿。 是了,眼下这位是他那刚从乡下回来的草包未婚妻,她怎么能与之前自己在淑芳斋遇到的姑娘相提并论? 定是他太过思念那个人了。 原本疑惑的脸顷刻换上厌恶的神情,苏璃猛地松开她。 “姐姐。”大惊失色的云静姝上前来扶住她。 云初微站稳了身子,对着苏璃屈膝一礼,声音矫揉造作,“五少爷的救命之恩,初微感激不尽。” 苏璃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想苏家宅院内添一条蠢死的人命,传出去沦为天下笑柄而已,还请微姑娘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自作多情。” 话音一落,跟在后面的千金小姐们都掩唇讥笑起来。 云静姝脸色难看,挽住云初微胳膊的手紧了紧。 云雪瑶挑眉看着这精彩的一幕。 这就是来给云静姝代嫁的?确定不是来犯蠢搅局的吗? 云绮兰想笑不敢笑,抿着嘴巴,眉目间有些担忧。 倒是邱霞,她并没把注意力放在云初微身上,而是扫了一眼自己周围的世家千金,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容貌,嘴角划过阴冷笑意。 刚才进门的时候,这些人因着她们是东阳侯府的,都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后来听说她是表姑娘,马上就疏远了去,谁也不愿同她接近,仿佛与她多说一句话,就能掉了身价似的。 阔步走上前来,邱霞站在云初微旁侧,看着不远处的黄妙晴,挑眉说道:“看不出来,黄首辅家的孙女还有踩人裙角害人摔倒的爱好,且不知这爱好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后天自己学的?” 黄妙晴一听,脸上笑容顿时僵了,指着邱霞怒喝,“你胡说什么!” 邱霞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自随娘亲进入东阳侯府开始,被人嘲笑寄人篱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名声对于她而言,早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当下便也不在乎,“黄姑娘莫非还想抵赖?我那四表姐五表姐可都是亲眼看到了的。” 说完,朝着后面的云雪瑶和云绮兰望去。 这就是赤裸裸的绑架了! 如若云雪瑶和云绮兰说并没看见,那就有帮着外人害自家堂姐的嫌疑,这要是让掌家的大伯母晓得,还不得剥了她二人的皮? 可要是承认看见了,她们二人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邱霞深知这两人脾性,若是不来点有威胁的,她们怕是不肯配合。 唇角一勾,邱霞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小手揉着脑袋费力地想了想,“咦,我记得那天黄公子在侯府后花园说什么来着?” 云雪瑶和云绮兰脸色纷纷大变。 邱霞怎么会知道她们在后花园私会黄泽宇的事? “好像是让五表姐等他之类的。”邱霞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慢慢补充。 云绮兰顿时慌了,急急忙忙站出来,恶狠狠瞪着黄妙晴,“没错,我看见你踩了微姐姐的裙角!” 黄妙晴脸色难看,最终睨向云雪瑶,这可是她表妹,总不能帮着这些个小蹄子污蔑她了吧? 云雪瑶被盯得不自在,她当然不会帮邱霞,更不会帮云初微这个乡巴佬,但她不能说得太过给人留下话茬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吵什么?” “误会?”邱霞狞笑,“微微表姐方才可是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摔成重伤了,怎么个误会法?四表姐莫非要因为黄姑娘是你表姐而包庇她?” 云雪瑶不屑,“微姐姐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儿么?哪里就摔成重伤了?” 邱霞怒火一上头,上前两步就想放开嗓子与黄妙晴理论。 云初微拽了拽她的衣袖,摇头,“霞表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无事,就……算了吧!” 黄妙晴是吧?她记下了。 若非今日要在苏璃面前演足胆小怯懦草包女的形象,她会毫不留情地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你!”邱霞含恨看了云初微一眼,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争气,分明都闹到这一步了,她就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云静姝也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邱霞摇头,“罢了,这是在苏家,又不是咱们府上,闹大了对咱们没好处,走吧!” 邱霞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人。 眼见着苏璃走远,云初微悄悄从衣服上抠下两颗小东珠来,趁着众人不备往地上一放。 黄妙晴走得急,完全没注意脚下,不妨会踩到两颗东珠,一下子脸朝地栽下去。 “啊——”身后响起了黄妙晴惨烈的叫声。 苏府的婢女忙过去将她扶起来,黄妙晴摔得有些惨,脸上擦破了皮,血丝冒出来。 她往地上一看,正巧看到那两颗东珠。 “云初微,你给我站住!” 她有印象,这东西是云初微衣服上的。 被云静姝搀扶着的云初微闻言,驻足转身,微笑。 “黄姑娘还有事?” 眸中的清冽,一改先前面对苏璃时的花痴,分明带着笑意,笑容背后却似藏了冰刀,寒意慑人。 黄妙晴心神一抖,把东珠捡起来,脸上满是狰狞色,“你敢害我?” “何以见得?”云初微挑眉问。 “这两颗珠子是你衣服上的!”被世家千金们看着自己毁容的样子,黄妙晴简直要抓狂,可这口气,她必须得出。 “哦,对,是我衣服上的。” 云初微似才发现自己丢了两颗珠子一般,慢吞吞走过去从黄妙晴手中接过,笑着说:“多谢黄姑娘帮我找回。” 黄妙晴脸色黑沉,声音拔高,“东阳侯府的嫡出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本姑娘摔倒,还想一走了之?” 云雪瑶看了一眼黄妙晴脸上的伤,怒斥,“云初微,你给我道歉!” 云初微眨眨眼,“咦,又有我什么事了?” “你心术不正,投珠害人,导致我表姐摔伤,这事儿,不打算给个说法?” 云雪瑶目光锐利,据理力争,她素来与长房的人不和,今日这事儿,自然只会帮着外祖家那头。 眼见着走远的世家千金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云初微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方才我被黄姑娘踩住裙角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这事儿,四妹妹你说是误会,对吧?” 云雪瑶不知道云初微到底想说什么,傲然一哼,“本来就是误会,怎么,你还想挑事?” 云初微淡笑:“我只是想说,这两颗珠子就是在我险些摔下来的时候掉了的,既然四妹妹都说了之前黄姑娘不慎踩住我的裙角是误会,那么她被因为误会掉下来的珠子滑倒,怎么就成我蓄意害人了?难道说,四妹妹突然承认之前黄姑娘也是蓄意害我?” 云雪瑶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疼痛,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大巴掌。 “我……你……” 她气急败坏,伸手指着云初微,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指尖把玩着粉色东珠,云初微看着黄妙晴那张没个十天半月不能痊愈甚至有可能留疤的脸,笑得柔婉,“黄姑娘,你摔倒这事儿,算不算误会呢?” 黄妙晴双眼喷火,却不得不咽下一口血沫,拳头捏得死死的,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若是再闹,只会让更多人知道她毁容,这事儿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云初微满意地勾勾唇,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道:“跟黄姑娘在一处,就是容易产生些无关紧要的误会,这算不算咱们俩的缘分呢?希望后会有期哦!” 无关紧要? 黄妙晴抬手摸着自己摔破皮的脸,很痛。 她盯着云初微离开的方向,心底恨意似波涛。 —— 出了水镜阁。 云静姝讶异地看着云初微。 “姐姐方才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云初微做出满脸纳闷的样子,“三妹妹这话说得我好生糊涂,哪里不一样了?” 云静姝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姐姐在处理黄姑娘这件事上,好像勇敢了许多。” 那不是勇敢,是本性使然。 云初微腹诽一句。 她当然不能告诉云静姝这才是她的本性,只似笑非笑地反问:“保护自己,难道不是每个人的天性么?甚至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别人推入火坑,这也是本性使然,三妹妹,你说呢?” 云静姝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笑容略显僵硬,“我不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 云初微依旧只是淡笑,“不明白没关系,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到时候,推人入地狱的将会是我,而入地狱的,是你。 云静姝总感觉云初微此时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情都与之前的娇憨模样大相径庭,她心头隐隐不安,抬起眼角觑了一眼云初微。 云初微又恢复了刚入京的乡下女模样,东张西望,仿佛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云静姝甩甩脑袋,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静姐儿,微姐儿。”前头不远处传来范氏的声音,她神色匆匆,很快走到云初微跟前,眉心蹙了起来。 “刚才你们在宴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氏看着云静姝,希望她能实话实说。 云静姝轻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云初微在宴会上的表现算不得好,但也没有什么地方出了太大的差错,只是紧张了些,可她就是给苏老太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件事,她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挽回。 云初微必须嫁入苏家,否则人选就会变成她自己。 “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言论?”云静姝问。 一提到此事,范氏就脑袋疼。 “方才我走过来的时候,听到小丫鬟们在悄声议论苏五少对微姐儿很不满,回去以后就央着苏老太太要退婚呢!” 云静姝一听,脸都白了,“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苏五少只是性子纨绔了些,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奉旨娶妻的。 “所以你们姐妹俩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氏满心急迫,苏璃是太后的曾外孙,他要是寻个机会去宫里数落云初微的不是惊动了太后,太后一旦怪罪下来,东阳侯府可承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如今只能从这二人口中探出实话,再想办法去挽救。 眼见着云静姝要开口,云初微首先就哭了起来,说话断断续续,“太,太太,苏五少并不喜欢我,他让我滚出苏府,别在这里碍他的眼。” 范氏一听,呆了,“苏五少素日里虽然顽劣了些,却终究不至于不分场合就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微姐儿,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这话听来像质问。 云初微藏在面纱下的嘴角溢出一丝讽笑,面上哭得更狠了,“我,我不知道。” 范氏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云初微的打扮与刚来的时候不同,她眼瞳一缩,语气重了些,“微姐儿,你头上戴的这些,哪来的?” 云初微一面哭一面道:“这些首饰我很喜欢,就给戴上了。” 不给范氏出口的机会,云初微接着说,“况且我征求过三妹妹意见的。” 范氏略带失望地看了云静姝一眼,捏着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我没有。”云静姝急了,眼神锐利起来,看向云初微,“姐姐,你因何要这样污蔑我?我分明提醒过你这些不能戴上去的,是你自己偏不听,怎么到头来反成了我的错?” “污蔑?”云初微勉强收了泪,质问回来,“之前我戴上这些首饰的时候,你只是假意提醒不适合我的气质,并没告诉我戴上这些会讨苏五少和苏老太太的不喜欢,若是你早些说,我至于在苏五少跟前丢丑吗?” “我……”云静姝百口莫辩,她忽然想起云初微方才整治黄妙晴时的冷静睿智。 那个时候的云初微,绝对与眼下这个不是同一人。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云初微这个女人在伪装,她原本就不是个傻的。 一念至此,云静姝脊背生寒,面上快速划过窥破天机的惊愕,怔怔拉过范氏的手,“娘,你相信我,我不可能故意让姐姐出丑的。” 范氏心中犯难,云静姝是自小养在她身边的女儿,云静姝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今日为了让云初微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云静姝特意把自己装扮得简单低调了些,她一心想要嫁的人是三皇子赫连钰,让云初微在宴会上出丑,对云静姝半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 范氏抬头,云初微还在哭。 这模样,根本不像在作假,况且这孩子性子憨厚,不可能对她说谎的吧? 云初微冷然勾唇片刻,又抽抽搭搭地添油加醋:“刚才我被黄姑娘陷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再一次引起苏五少的误会,三妹妹明知我是被冤枉的,却闭着嘴巴,始终不肯站出来替我说句话,你若是不张口,便等同于默认,苏五少对我的印象还能好吗?”抽泣两声,接着说:“还是说,三妹妹心里中意苏五少,想看我出完丑,你自己去捡漏?” “你胡说什么!”云静姝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我怎么可能中意他,我分明……”意识到险些把三皇子说出来,云静姝猛然住了口。 范氏脸色微冷。 没想到仅仅两个时辰的宴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让她太失望了。 “静姐儿,来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范氏脸上写着不悦,声音处处泛着冷意,“我再三叮嘱,你一定要照看好微姐儿,她初入京城,就算咱们恶补了这么多天,也少不得还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你若是不从旁指点,她一个人怎么应付?” 云静姝委屈极了,“娘,我真的没有要害姐姐的心思啊,你知道的,害她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范氏也不想这么数落云静姝,可云初微性子怯懦,这些日子,她都看在眼睛里的,这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撒谎? 人都说心性越单纯的人嘴里越容易出真话,今日这事儿,范氏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云初微。 “三表姐有没有害人的心思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你没站出来给微微表姐说话。” 斜刺里传来邱霞略带嘲谑的声音。 范氏转头,就见邱霞信步而来,小脸上写着纯真,嘴里出来的话却刺耳难听。 邱霞很快走到三人跟前站定,笑看了一眼云初微,“表姐方才有没有摔到哪儿?可曾受了惊吓?” 云初微有些不明白邱霞今天为何三番两次帮她说话,不过只要是针对云静姝的,那她暂时配合一下也无妨。 马上做出惊魂未定的状态,云初微抚着胸口,娇娇弱弱地道:“刚才栽下来的时候,我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这话说得范氏再一次沉了脸。 云静姝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想骂云初微又不能,只能心头暗恨。 自己这么些日子想方设法讨好云初微,只要是云初微所求,她都竭尽所能满足她,她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得的,非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倒打她一耙? 邱霞很满意云初微的配合,她早就看云静姝不顺眼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既然云初微也不喜欢云静姝,那她不妨出一份力。 “三表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邱霞毫不顾忌范氏还在场,直接数落云静姝,“我还记得微微表姐初来侯府那天,你曾在我外祖母跟前指天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微微表姐,她若有什么不会的,你定会拿出十分热情教她,可你今日的表现,着实令人心寒呢,若你及时救场,微微表姐何至于给苏五少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云静姝忍无可忍,“邱霞,你不知道真相,我劝你最好乖乖闭嘴别乱说话!” “怎么,三表姐难不成还想当着大舅母的面威胁我?”邱霞一点都不怕,“你只管威胁,怕了你算我输!” “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静姝怎好得与邱霞撕破脸坏了自己的淑女形象,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范氏。 事已至此,再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来不及,眼下最紧要的是想办法挽回云初微在苏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 范氏咬咬牙,吩咐,“三丫头,你带着霞姐儿先回去,微姐儿,你留下来,随我去见苏老太太。” 这是打算让云初微重新去刷新印象了。 云静姝压下一口气,对着邱霞道:“咱们走吧!” 邱霞哪里肯依,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大舅母,我也要去。” 范氏正准备开口与邱霞解释,却被云初微抢先接了话口,“我不去!” 范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云初微别开眼,眸底满是冷意,语气再听不出半分情绪,“我说,我不去见苏老太太。” “微姐儿。”范氏心下一急,“你怎么……” “苏五少讨厌我,巧了,我也讨厌他,不嫁。” 言简意赅地撂下一句话,云初微头也不回地朝着苏家大门方向走去。 邱霞双目一亮,拔腿就跟了上去。 范氏怔怔立在原地,半晌未能回神。 “娘。” 直到云静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范氏才拉回思绪,“静姐儿,你可听清楚微姐儿方才说什么了?” 云静姝面色沉郁,“我听到了,姐姐说她不愿嫁。” “不!”范氏脑中思绪混乱,看着云静姝,“她若是不嫁,你和三皇子怎么办?” 云静姝已经红了眼眶,那模样极其委屈,看得范氏心脏揪了起来。 —— 东阳侯府。 所有人都回来以后,云老太太第一时间传了范氏去问情况,一听说云初微给苏老太太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她鼻子都快气歪了,“快!着人去香樟阁把云初微给我叫来!” 语气极度不善,恨不得扒了云初微一层皮。 会被老太太传来质问,早在云初微的预料当中,她不紧不慢地跟着桑妈妈来到沁芳园。 “云初微,你给我跪下!” 一只脚才踏进门槛,里头就传来云老太太怒火冲天的声音。 云初微脚步从容地走进去,立在原地不动。 房里并没几个人,除了云初微,便只有云老太太、范氏和云静姝三个。 云静姝已经哭红了眼睛,想来在云初微来之前就给云老太太上了不少眼药,否则云老太太也不至于生气到忘了形象的地步。 见她毫无反应,云老太太一口气涌上来,“让你跪下你敢不听?” “初微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望老太太指点一二。”她不卑不亢,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身子站得笔直,神情淡漠无绪。 云老太太错愕了一瞬,从未发觉,这个小蹄子竟还有这样让人心底生寒的气质。 不过当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劈头盖脸骂过来,“你去苏府之前,我是怎么交代的?” 云初微浅浅一笑,“初微记性不好,忘了。” “你!你再说一遍!”云老太太脸色铁青。 “初微自小体弱多病,也没读过什么书,记性比常人差了不少,我只隐约记得去苏府之前,老太太曾谆谆嘱咐过我什么,无奈到了苏府,我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若是老太太不嫌麻烦,可否再提醒我一遍,看我能否晃出些许印象来。” 她依旧是低眉浅笑的模样,那闲适的神情,简直就是在跟云老太太唠家常。 云老太太眼眶一缩,里头蹦出冷厉的寒光来。 但这一切对于镇定自若的云初微来说,无济于事。 “放肆!”云老太太双目烧着熊熊怒火,“你当东阳侯府的家规只是摆设?” 说完,对外一招手,“来人,把云初微带下去,鞭笞十下!” 对于娇弱的姑娘来说,鞭笞十下,不肉绽也皮开。 马上有几个健壮的婆子走进来,作势要架起云初微。 范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这样罚她,未免太重了,微姐儿毕竟才刚入府,短短数日要想尽数学会咱们府上的规矩本就极难,您何不宽容些……” 云老太太面上愤怒不减反增,“你倒是心宽,当赐婚圣旨是儿戏?一旦苏家那头不满意一状告到太后娘娘那儿去,到时候嫁的,可就是你身旁这位了。” 语气里满是警告意味,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不想让云静姝嫁去苏家,就别拦着她修理云初微。 范氏眼中闪着泪花,无能为力地看了云初微一眼,最终垂下了脑袋。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云初微明白得很。 范氏这是打算弃她保云静姝了。 婆子们再一次蜂拥而上。 “慢着!” 云初微突然出声,抬起头,清冷的眸光逼视着上头的云老太太。 “你又想做什么幺蛾子?”云老太太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憎恶。 云初微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道:“敢问老太太,云家的家法针对什么人?” “自然是东阳侯府的人了。”云老太太的陪房桑妈妈看不下去,接话道:“微姑娘这话问得实在无厘头。” 云初微挑眉,“那么,怎样才算是东阳侯府的人?” 桑妈妈继续接话,“上了宗籍的主子,入了奴籍的下人。” “很好。”云初微泰然自若,又问:“敢问老太太,我入你们家宗籍了吗?在侯府这么多子女中,又行几呢?” 云老太太脸色一僵,她怎么都想不到,云初微酝酿了这么半天,却原来是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她们跳,难怪这小贱蹄子敢在苏家的宴会上尽情撒野,难怪她无所畏惧。 云初微步步紧逼,“老太太说不出来是吗?我替你说,我并没有入你们云家的宗籍,所以在你们家没有排行,这就说明,我并非你们家的子女,老太太要打谁骂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动我一丝,因为,你没资格。” 说着,云初微还不忘转头笑看着范氏,“大太太,你说,我说的对吗?” 范氏脸色僵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云初微走过来,轻轻拉着云静姝的手,慢声细语,“认一个连宗籍都没上过的外来人当姐姐,这段时日,辛苦云三姑娘了。不过话说回来,那苏家四房嫡子倒是个标准的美男子,皮相生得挺养眼,他家世又好,与三姑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苏家是顺天府第一大家族,你一旦嫁过去,便等同于给东阳侯府的列祖列宗脸上贴金,他们在九泉之下定会保佑你后半生婚姻顺遂的。” 多么温柔体贴的话语,听来却异常刺耳。 对上云初微那似笑非笑的眼,云静姝脸色突然就变了,水雾蒙蒙的眸子里恨意汹涌,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放下云静姝的手,云初微再一次站到堂中,亲昵地看着上头的云老太太,笑得十分温柔,“我这几日跟着许嬷嬷学宫廷礼仪,旁的没记住多少,唯有一条记得分明:欺君是大罪,轻则抄家,重则灭族。圣上给东阳侯府的赐婚圣旨分明写了要长房嫡女嫁过去,老太太和大太太却让我这个外人来代嫁,唔,这算不算欺君呢?若真判下罪来,你们猜猜,是抄家还是灭族?” 云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挖着云初微的手指发颤,嘴皮抽搐着,连吩咐婆子们把云初微叉出去执行家法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初微把云老太太、范氏和云静姝三人的脸色看在眼里,眸光锐利而逼人,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寒。 之前她一忍再忍,就是想摸清楚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也算是给了范氏这个抛弃她的生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如今看来,她还是想当然了,云静姝才是范氏养在身边的孩子,纵然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云静姝早就成了京城众所周知的东阳侯府长房嫡女,鸠占鹊巢,以假乱真。 她这个真正亲生的女儿,竟还想着生母会因为十五年的亏欠而愧疚,继而对她弥补回来。 既然宽容她们等于自取其辱,那她何必再受这份气,憎恶的,不满的,索性一次性全都发泄出来好了。 不撕破脸,她们都以为她是病猫好欺负是吗? 见众人都不说话,云初微又笑言:“我才来的那天,无意中听到几个小丫鬟谈及一事,心下颇为好奇。” 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她年轻时也是从内宅争斗中走过来的,当下哪里还不明白,云初微这个小贱蹄子之前一直在装傻充愣,什么不识礼数,什么没读过书,不识礼数的人会想得到以皇权威仪来威胁她?没读过书的人会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堂中这个眸光咄咄逼人,说话句句带毒刺的人,分明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想到这,老太太后背一凉,嘶吼:“你住嘴!” 云初微恍若未闻,接着说:“侯府对外宣称我和云三姑娘是孪生,只因我出生时体质弱,所以不得已送去了乡下,这种事,本来再正常不过,可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连府里伺候的老人都不晓得长房有两个女儿?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云老太太眼睛一鼓,难道云初微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绝对不允许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否则一旦传扬出去,侯府就完了! “来人,来人!”云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着,“把云初微叉出去,执鞭刑!” “本侯的亲生女儿,我看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外面突然传来云冲沉怒威严的声音。 话音落下,一身锦葵暗纹绸缎袍子的云冲负手走了进来,视线在云老太太身上定了定,连行礼都自动免了。 老太太被他盯得心虚,“大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微微先前还没说分明吗?”云冲周身充斥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锐气。 在云初微看来,这样的云冲极其陌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云冲在府里一直是这副不苟言笑的形象,只是在她这个乖巧的亲生女儿跟前才会谈笑生风,柔情四溢。 云老太太掌管后宅多年,今儿还是头一回被自家亲生儿子质问,她怒咬着牙,脸部肌肉抽搐不停。 “赐婚圣旨上说了,长房嫁入苏家的只能是嫡女,微微是本侯的亲生女儿没错,但她没入宗籍,更没排行,便算不得嫡女,她达不到圣上的要求,所以,嫁入苏家的人选只能是云静姝。” 云冲语速缓慢却沉重,一字一句宣告了云静姝今后的命运走向。 本就脸色泛白的云静姝听得云冲这么说,一下子受不住,身形颤了颤,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小几上的茶盏。 一阵碎瓷声响过后,厅堂内响起云静姝不顾形象地嘶喊声。 “父亲,为什么?” 明明她才是养在侯府十五年的女儿,父亲为何丝毫不念及骨肉亲情就这么亲手把她推出去? “老爷!” “大老爷!” 范氏和云老太太不敢置信的声音不约而同传来。 “你这是把静姐儿往绝路上逼!”云老太太怒不可遏,睚眦欲裂地瞪着云冲。 云初微回来这段时日,云冲几乎没来过内院,她竟不知,云冲心中的那杆秤早就偏向云初微那边去了。 这一大家子人的做法简直让人心寒啊! 云初微冷笑。 让云静姝嫁给苏璃是把她往绝路上逼,那么让她云初微去嫁就是天经地义吗? 云冲也不反驳云老太太的偏心太过,眉目间一片朗然,不疾不徐地道:“敢问老太太,云静姝是咱们侯府长房的真正嫡女吗?” 云冲心中含怒,连“母亲”这尊称都给免了。 毕竟,身为祖母,帮着一个冒牌货来诋毁自己的亲孙女,这种举动,想让人不心凉都难。 云老太太和范氏齐齐变了脸,云老太太道:“静姐儿自然是真正的嫡女。” 她怎么可能捅出当年的真相来打自己的老脸? 所以这种时候,即便云老太太知道云冲早就从范氏嘴里晓得真相,她也绝不承认,只要她不吐口,云冲也不敢如何。 “既然是家族嫡女,就该明白自己肩负兴旺家族的重担,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眼下是圣上赐婚,身为嫡女,云静姝有责任有义务遵旨婚嫁。”云冲面无表情地道。 云静姝直接哭了出来,跪爬到云冲脚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父亲,你明知道女儿与三皇子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如此逼迫我嫁入苏家?嫁给三皇子,分明比嫁入苏家更能光耀门楣,父亲为何如此不公?” 云冲连眼神都懒得投给她一个,“你说得没错,嫁给三皇子的确是比嫁入苏家更能光耀门楣,可那三皇子是天潢贵胄,得有富贵命的人才能享他的福,你算是有福,得他青睐,还得他御前请婚,只可惜,你没命享。” 这番话,云静姝只听得懂字面意思,范氏和云老太太却是全明白了。 云冲指的是云静姝本就不是真正的云家人,更不是什么嫡女,顶多算个冒牌货,所以她根本没资格嫁入皇室。 连亲生父亲都这样说自己,云静姝顿时心如死灰,自知求救云冲无望,只好转头看向上首的云老太太。 云老太太张了张嘴,还想开口为云静姝辩驳。 云冲眉目一冷,叱道:“让微微嫁入苏家这事儿,往后任何人都不准再提及,关于云苏两家的这桩姻亲,便由上了宗籍的嫡女嫁过去,谁再敢有异议,休怪我翻脸无情!” 云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老太太哪里还有言辞来反驳? 心中虽然不甘,可不得不承认,云冲说的话在理。 因为嫡女出嫁当天要先去祭娘家的宗祠,而云初微的名字并没入宗籍,她没有资格出入祠堂,新娘到了苏家那头,同样还得祭苏家的宗祠,云初微这样一个在娘家都没有名分的人到了夫家,自然也进不了祠堂。 “父亲。”云静姝满脸绝望。 “怎么,你不愿?”云冲垂目,冷眼望着这个霸占了自己亲生女儿一切的冒牌货,脸色说不出的凝寒。 云静姝没答话,只是一个劲地落泪。 “你不嫁也可以。”云冲突然吐出一句话来。 云静姝的哭声戛然而止,绝望中破碎出一抹欣喜。 “即日起,把你从宗籍中除名,我会择日给微微上宗籍,如此一来,她才是嫡女,你不是,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嫁入苏家了,离了云家宗籍,你就滚出云家大门,今后想嫁谁,都与云家无关。” 这话,无异于一道闷雷狠狠劈在云静姝身上,她惊得连反应都给忘了。 范氏更是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堂中她那威风凛凛的夫君。 印象中,云冲虽然不苟言笑,却也是不轻易动怒的,可为了云初微,他动怒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今日还当着老太太的面放出了这般狠绝的话来,可见是真的触到了底线。 抹去眼泪,范氏忙道:“老爷息怒,静姐儿会听话嫁过去的。” 云静姝晃回神来,听到这句话,一时心如刀割。 她费心费力讨好云初微,到头来竟换得把自己搭进去的残酷结局。 为什么?凭什么! 云初微撩眼看来,正巧捕捉到云静姝那副想把她撕成碎片偏偏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嘴角勾了勾,满心愉悦。 从今日起,所有的伪装,都结束了。 往后不管周围是人还是畜生,她都会以最真实的自己迎面而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想在这光怪陆离的异世寻十丈安隅之地,既然这些人不成全她,那她索性先成全了这些人。 关于圣旨赐婚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板上钉钉了。 云初微不想再留在沁芳园看云老太太和范氏以及云静姝的嘴脸,随着云冲走了出来。 “微微。”云冲放慢脚步,待她跟上来才温声道:“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在婚嫁这件事上费心力了。” 云初微想起先前云冲挺直腰杆站在沁芳园正厅怒怼老太太的情景,一时心中感激。 “爹。”她轻轻地唤了一声,换得云冲僵直了身子,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微微,你刚刚,唤我什么?” 入府这么久,云初微从来只会称呼他为“侯爷”,他也知道,云初微被抛弃十五年,心中有怨,短时间内不可能全数放下,所以他从来不勉强她非得唤他一声“爹”。 是以,刚刚陡然间听到这期盼许久的称呼,云冲整个人都懵了。 “爹。”云初微笑着又唤了一声,“从今往后,你是我爹,云正也是我爹。” 云冲激动得热泪盈眶,张开双臂将云初微纳入宽阔温暖的胸膛,“好孩子,得你这一声喊,便是赔上我这条老命,也值了。” 云初微忍俊不禁,“您说什么呢?” “你放心。”云冲道:“有爹在,不会再让你受丁点委屈的。” 云初微满足地笑笑,“谢谢爹。” 云冲松开她,张开嘴巴往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很疼,不是做梦。 他顿时欣喜若狂。 这副模样,像极了容易满足的小孩子。 云初微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相比较外面父女俩的和乐融融,沁芳园正厅里头就如同三九天的冰窖。 云静姝双眼红肿,扑在范氏怀里哭个不停。 上头云老太太听得心烦,拍了拍桌子,“静姐儿,你差不多得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范氏心头堵得慌,看了云老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云老太太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她也没地方发,见范氏想说什么,她懒得听,挥手赶人,“我乏了,你们母女先回去,这件事,老婆子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句话,让云静姝心底仅存的一点希望全破破灭,她脸色灰白,牙关哆嗦着,分明是炎暑天,浑身却冷得厉害,细细颤抖着。 范氏扶了她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静姐儿。”范氏垂目见到云静姝空洞的眼神,吓了一跳,忙叫唤几声,“你别吓娘,快起来,咱回屋去。” 云静姝的双眼逐渐有了焦距,她撑地站起来,双腿早就跪得麻木,站得不太稳,范氏忙伸手搀扶住她,母女俩慢慢回了荷风苑。 —— 苏府。 荣禧堂。 苏璃站在堂中,扫了一眼上头的苏老太太以及下头依次坐着的四太太彭氏、四老爷苏扬和小孙氏。 抿了抿唇,他语带埋怨地道:“老祖宗,那云家姑娘是个什么德行,您今儿也亲眼见着了的,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蠢女人,怎配入我苏家大门做少奶奶?” 彭氏脸一沉,“璃哥儿,你好好说话!” “爹,你看娘,一言不合就吼我。”苏璃瘪了瘪嘴,幽怨地看向苏扬。 苏扬眉头紧锁,沉声开口,“今日宴会上发生的事,我虽不曾亲眼得见,却也略有耳闻,云家那位姑娘,似乎与咱们之前打听到的有很大出入。” 抬眸看了看苏老太太,苏扬问:“母亲,我记得云家那头放出口风说这位姑娘打小就开始调教,知书达理的,怎么今天在宴会上竟数次出丑,到底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乡下姑娘?” “关于这一点,我还在核实。”苏老太太脸色沉郁,她也想不通云初微为何与他们得知的信息一点都不一样。 小孙氏适时道:“与其我们大家在这儿猜来猜去的,老祖宗,我倒有个提议。” 苏老太太点点头,“你且说说看。” 小孙氏道:“不如我找个由头亲自上东阳侯府去看看,总能瞧出端倪来的,若云初微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到那时我们家便有的是话说,现如今咱手里也没有确凿证据,且不说这是圣上赐婚退不得,就算真去退婚,咱们家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啊!一个不慎还会失了礼数传出去叫人笑话。” 小孙氏考虑得如此周到,颇得苏老太太欣赏,她满意地颔首,“你说得不错,咱们苏家乃顺天府第一世家,做什么都得谨慎,否则稍微有行差踏错,就会让外头人看了笑话去,这桩婚事自然是不能退的,只是这大婚人选,怕是得好好斟酌一下了。” 苏扬看向小孙氏,“那就麻烦你跑一趟核实核实情况了。” 小孙氏笑说:“四叔四婶,璃哥儿,你们且放宽心等着,我一定把这事儿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苏扬夫妇和小孙氏走后,苏璃殷勤地走上前给苏老太太捏肩捶背,语气甚是亲昵,“老祖宗,孙儿的力道可还合适?” 自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的孙子,苏老太太哪里不明白苏璃打得什么主意,她转过头睨他一眼,嗔道:“你这混小子,无事献殷勤,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儿?” 苏璃笑吟吟道:“老祖宗可别忘了之前答应过孙儿什么。” 苏老太太早就料到他会说娶他心悦的姑娘进门这件事,轻哼一声,“那也得你小子上云家大门提了亲定下婚期再说。” 苏璃嘟了嘟嘴,“可是老祖宗,那个云初微实在是……” 云老太太抬了抬手,“大的不行,那就小的,不是还有个云静姝么?” 苏璃这回没话说了,左右他都得娶云家长房嫡女的,云初微不行,自然只剩云静姝了,若是他再敢说声“不”,一会儿老祖宗反悔,不让他娶那天遇到的姑娘可就糟了。 —— 苏府宴会才过了两日,小孙氏就备了礼带上两个丫鬟去往东阳侯府。 门房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荷风苑。 “太太,是苏家大奶奶来了。” 范氏惊得马上从座椅上站起来,“苏家大奶奶?” 门房点点头。 “她来做什么?”范氏轻皱着眉。 过了片刻,摆手,“快去请到荷风苑来。” 门房退下以后,范氏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往小厅里一坐。 不多时,一身蜜合色夏衫的小孙氏在小丫鬟的带领下来到荷风苑。 “给太太请安。”小孙氏一进门,就满面带着笑容,屈膝一礼后站直身子,又歉疚道:“你瞧我这记性,这两日庶务繁忙,竟忘了让人给贵府递帖子就冒昧过来打扰,该打该打!” 其实不是记不得,是小孙氏刻意没让人递帖子,就是不想让范氏提前警觉,有所准备。 因为小孙氏今日来侯府的目的是想暗中观察云初微的真实面目到底是怎样的。 一旦提前通知了范氏让她准备好,小孙氏就什么都观察不出来了。 小孙氏在苏家是出了名的会说话,处事又圆滑,才进门就把罪责都归到自己身上,圆滑地解释了自己突然到访的原因。 这样的以退为进,根本让人责怪不起来。 范氏也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只稍微一想就明白小孙氏过来的原因,但人家一进门就把话给堵死了,她也没道理当面戳穿让小孙氏下不来台。 笑了笑,范氏道:“大侄女这是说的什么混话,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侯府,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来,快过来坐。” 小孙氏往旁一坐,四下扫了一眼,笑问:“怎的不见微妹妹?” 范氏面上的笑容收了几分,“她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呢!” 小孙氏眼眸一闪,“那天在苏府,微妹妹不慎摔倒,我担心她那瘦弱的身子骨受不住,特地给备了几样补品过来,太太能否带我去看看她?” “当然可以。”范氏站起身,领着小孙氏往外走。 小孙氏的两个丫鬟手里各捧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盒子里全是给云初微的补品。 这一路上,小孙氏也不忘和范氏说话,“我们家老祖宗可看中这次苏云两家的联姻了,这不,再三叮嘱我不论怎么忙,都得抽个空闲来陪微妹妹说说话,往后嫁了过去,才不会叫她觉得陌生。” 范氏脸色僵硬,迟疑了好久,“大侄女,其实不瞒你所说,我们家准备嫁过去的姑娘不是微姐儿,是静姐儿。” 小孙氏愣了愣,“是三姑娘?” 范氏点点头。 “可我们先前怎么听说是微姑娘呢?”小孙氏表示疑惑。 范氏陪着笑脸解释,“之前三皇子突然求娶静姐儿,这件事传了出去,老太太也是担心静姐儿的名声会连累苏家,这才暂定的微姐儿,可这孩子小时候病得实在是太严重了,记性有些差,礼仪规矩倒不是没教过,只是她很少出入人多的场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忘事儿,一忘事儿就出错。苏家要娶的是少奶奶,微姐儿要是过门了,少不得常出差错,那日宴会上我见微姐儿屡次失礼,回来后就与老太太商榷了一番,最终定了静姐儿嫁过去。” 拉过小孙氏的手,范氏忧心忡忡地道:“大侄女,我也知道临时换新娘人选是我们家的不是,可若是不换,往后微姐儿嫁过去要有什么不好,你们家那头也不舒坦不是?” 小孙氏若有所思,“太太考虑周全,我替老祖宗感到高兴。” 范氏拉住她的手收紧了些,“那么,就麻烦大侄女帮我在你们家老太太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了。” 小孙氏笑答:“太太请放心,我会跟老祖宗如实禀明情况的。” 范氏总算宽了心,两人很快来到香樟阁。 刚进院门,就见到落葵和青黛两个小丫鬟在洒扫院子,范氏对二人道:“去禀报你们姑娘一声,就说苏府大奶奶亲自来看望她。” 落葵和青黛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落葵道:“太太,你们来前,微姑娘出去了。” “出去了?”范氏惊讶不已,“哪儿去了?” 青黛答:“姑娘和大老爷打过招呼了的,说是从未逛过京城的街,趁着今儿天气好,去买些女儿家用的香膏和头油。” 原来是大老爷应允的。 云冲对云初微的态度,范氏心中早就有数了,既然他都不反对云初微出门,那她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微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范氏转头看向小孙氏,“真是不好意思,让大侄女白跑一趟了。” “不妨事的。”小孙氏笑得热情,“既然微妹妹上街去了,那就说明身子没什么大碍,我得了这么个喜庆的消息,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白跑一趟?” 范氏很满意她这么说,“既然微姐儿不在,那咱们回去接着叙话,我跟着就让人摆饭,大侄女难得来一趟侯府,可不兴拒绝我的心意,否则我要不高兴的。” “不敢不敢。”小孙氏爽朗地笑了起来,“太太既有如此盛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这孩子,这儿就跟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客气什么?”范氏打趣两句,二人没多久就回到荷风苑。 范氏吩咐了把饭摆到房里来。 丫鬟们动作快,不多时就摆好了饭,范氏让人取了府上自己酿的果酒来,小孙氏喜欢得紧,多喝了几杯。 一时间,屋里头欢笑声不断。 —— 得了云冲应允,云初微就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带着梅子出府,明着说是觉得京城新鲜,想上街去逛逛,实则是想多跑几家脂粉铺子作比较。 上回从“淑芳斋”买回去的护肤品,她这两天趁闲研究了一下,因为没有对比,所以看不太出来他们家的货到底属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上等品。 云冲听说她要出府,非得安排几个会拳脚功夫的家丁跟着。 云初微再三解释不方便,云冲才作罢,答应不给她安排家丁,但她必须戴着四周垂下轻纱的帷帽遮挡容颜。 云初微清楚地记得,云冲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家微微的容貌,自然只能你未来的夫君才能看,哪能让外头的男子随随便便就偷瞄了去。” 云初微当时就觉得云冲这句话怪怪的,但她急着出府,所以没工夫去纠结到底哪里不对劲。 站在街口,梅子问:“姑娘,咱们先逛哪条街?” “先去坛香楼。”帷帽下,云初微面容清冷,唇角笑意森寒。 昨天她花了点银子让外院一个小厮帮她递了个帖子去苏府给苏璃,约好在坛香楼见面。 这件事办妥之前,她并不忙着去逛街。 梅子不解,挠挠头,“姑娘去坛香楼做什么?” 听闻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呢,喝口白开水都得十几文钱。 外面茶摊上,两文钱就能喝到一大碗茶水,在梅子看来,坛香楼简直是家黑店,还是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梅子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这一趟进去得花多少钱。 云初微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算什么呢,去了那儿,自有人会请客,没我们什么事。” “真的吗?”梅子眨眨眼,“姑娘约了谁?” “一个我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云初微神情冷凝下来。 梅子还是问:“奴婢还是不懂,既然不想见,那您约人家做什么?” “退婚!” 云初微淡淡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地朝着坛香楼的方向走去。 —— 时间倒回昨天,苏府。 苏璃收到云初微的帖子,上面特意用左手写的字弯弯扭扭像苍蝇爬过,简直不堪入目,苏璃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怎么,宴会那天都已经把话挑得这么分明了,那个女人还想纠缠不放? 苏璃心中恨恨。 这个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赴,免得明天见了那个女人直犯恶心,影响胃口。 纠结了一会儿,苏璃突然想到一个人,顿时双眼一亮,吩咐人备了软轿,匆匆忙忙就去了宣国公府。 苏晏听说苏璃来了,亲自出来接待。 “九叔近来可好?”一见到苏晏,苏璃忙嘘寒问暖,笑得谄媚。 苏晏淡淡瞥他一眼,“这回又有事求我帮忙?” 苏璃被戳中了心思,噎了噎,还是不得不说:“这次是小事,小事。” “说吧,什么事?” 苏璃瘪瘪嘴,从宽大的锦袖里掏出云初微让人送来的帖子放到苏晏手边的小几上摊开来,一脸幽怨,“宴会那天,我就见过云家这位姑娘了,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偏生这个女人不知廉耻,竟然私下让人给我送帖子约我出去幽会,我怎么可能会去,万一她趁机使诈在饭菜里下药毁我清白,让我不得不娶了她,那我岂不是得一辈子后悔?” “所以,你想让我代替你去?” 苏晏一语中的,苏璃脸上尴尬了一下,斟酌着点头,“也不是让九叔替我,而是请你帮帮忙,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跟她说明她不配嫁入苏家,我也绝无可能娶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过门就是了。” 苏璃也知道自己这些话有些过分,毕竟云初微再不堪,东阳侯府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可若是不绝情些,那个女人必然还是不肯死心,那他索性就快刀斩乱麻,否则往后再被缠上可就难以脱身了。 说完以后,苏璃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晏一眼,“九叔您看……” 他头上这么多叔叔,他最怕但也最合得来的唯有年岁没比他大多少的九叔苏晏。 见苏晏脸上没什么表情,苏璃心中直敲鼓。 “好。” 半晌之后,听到了苏晏意料之外的回答。 苏璃心头狂喜,“九叔,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他一心只想着赶紧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摆脱一身轻,哪里会去深究苏晏答应之后纤薄唇角勾起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隐藏了什么意思。 —— 云初微来到坛香楼的时候,酒楼小厮直接领着她来到三楼雅间。 房门是虚掩着的,看来苏璃早就到了。 云初微动作轻巧地从袖子里把一早准备好的退婚书拿出来攥在手心里,让梅子留在外边,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有人。 他负手立在窗前,远眺着外面的繁华街市和熙攘人群,背影清俊而挺拔。 由于头上戴着帷帽,视线被纬纱一挡,有些朦胧,云初微并没注意到窗前那抹背影与前几天见到的苏璃有什么不同,脑海里浮现的,是宴会那天苏璃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毫无保留的羞辱。 心下一恼,云初微怒火上头,一把将手里的退婚书攥成团狠狠往窗前的人身上一扔,声音添了难以言说的霜寒厉色,“苏璃,退婚!” 窗前的人缓缓转过身,天神般的如玉俊颜带着丝丝温润的笑,他看向她,心底相思全都化为重逢的欣喜,“微微,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云初微心跳一滞,猛地伸手摘下帷帽,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苏晏而不是苏璃以后,她马上僵住了,满眼的难以置信,片刻之后,莹白的小脸唰一下红了半边。 该死!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苏晏? 她刚才可是把退婚书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云初微尴尬极了,嘴里忙解释,“抱歉,我走错房间了。” 心中直埋怨引路的小厮都是不长眼睛的吗?怎么能把房间给弄错呢? 苏晏挑眉,好笑地看着她这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云初微咬咬牙,硬着头皮再道:“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九爷继续看风景,我就不打扰了。” 苏晏缓步走过来,声音低柔而清润,“你在这儿,我看的是风景,你若走了,我还看什么?” 云初微因为弄错房间的事又羞又恼,当下又被苏晏好一番调戏,更加怒得涨红了脸,连瓷白修长的脖颈都染了一层晚霞般艳丽的绯色。 她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道了个歉而已,他就以为她给他脸,敢得寸进尺了? 果然难改流氓无赖的本性! 云初微慢慢沉静下来,抬目直视着苏晏,“我承认,走错房间是我不对,可我已经道过歉了,九爷还不让我走,你到底想怎样?” 苏晏已经走到她跟前,双手撑在墙上,顺势将她圈禁在怀里。 云初微一抬眼就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她心跳加速了几分,忙别开头看向别处。 撇开流氓本性,这个人的盛世美颜是很有杀伤力的,她可不想自己一会儿在他面前失态。 手指攥得紧紧的,云初微忐忑起来。 这种壁咚桥段,她前世看得多了,可轮到自己,心中就犯怂,一瞬间不知所措起来,思绪飘忽得厉害。 “先别走。”耳边传来苏晏带着无尽暧昧的低醇声音,“有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云初微呼吸有些急促,轻轻喘着气,“谈生意可以,你先松开手,我们坐下来谈。” 苏晏一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又凑近她两寸,鼻尖几乎与她的相对,唇角一勾,“嫁给我,做我的夫人,期限是你余生所有的时光,价钱你随意开,我不介意。” “我、介、意!” 苏晏才说完,云初微就咬着牙反驳,好不容易用计摆脱了苏璃这个渣男,她怎么可能再入苏家的狼窝? 更何况,眼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狼,指定是修炼了几千年的,都成精了,栽在他手里,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说了,他们前后只见过几面而已,谁知道他娶她又有什么目的,吃亏上当的事儿,她云初微可不干! “不行吗?”他认真看着她,眸中泛着让人轻易沦陷的柔情。 云初微再一次狠狠撇开视线不看他。 “若是不行,那我就……”说着,凑了过来。 云初微猛地瞪大眼,他要是敢强吻,她今天就跟他拼命! 唇瓣几乎快贴上她的唇那一瞬,他突然低笑起来,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讲:“那我就再换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你家提亲?”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跟他很熟? 云初微磨牙,她拒绝得还不够残忍不够明显吗? “呵呵。”她扯出一抹笑,“目前自然是没可能的,往后就希望九爷再接再厉了。” 说完,浑身一用力,终于挣脱他的束缚闪身到一边。 云初微脑袋都快炸了,她可是影后!前世活了三十多年的人穿越过来被一个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的男人调戏,还被他逼婚到手足无措的地步? 这一定是在做梦! 云初微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他拽住,再一次动弹不得。 云初微这回不怒了,嘴角上翘,笑眯眯地转头看着他,声情并茂,“九叔,咱们辈分有别,你对我这般拉拉扯扯暧昧不清的,不太合适吧?” 苏晏明显没料到云初微会突然这么称呼他,俊颜一僵,扣住她手腕的修长手指也跟着僵了僵。 云初微把他玉骨般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手腕上掰下来,站直身子,挑高眉头,“虽然我们之前的确是见过几次面,但没有一次是愉快的,既然九爷误会了,那我今儿就把话撂下,我云初微,跟你不熟,嫁你?你觉得可能么?” 苏晏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俩都见过那么多回了,早就该生米煮成熟饭的。” 这混蛋!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云初微呛住。 抬头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云初微内心简直崩溃,这个男人,到底懂不懂何为礼义廉耻?对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姑娘拉拉扯扯,纠缠不休,更何况论辈分,她还得唤他一声“九叔”,伦理纲常都被他喂狗了? 通过今天的交流,云初微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思路与苏晏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只要她开口,他总有一堆歪理等着她,更气人的是,不管她说什么,他就是不生气,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哪怕是皱一下眉头也好啊,她就能找到借口与他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各回各家了。 如今可好,他没生气,反倒险些把她自己给气死! 云初微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平时很淡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每次一遇到他,胸腔里就像被人点了一团怒火,烧都烧不尽? 不打算与他继续胡扯,云初微伸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帷帽戴在头上,轻哼一声,重重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苏晏目送着她走远,弯腰捡起地上被她揉成一团的退婚书,上面似乎还残留她掌心的余温,他缓缓打开看了一眼,瞧见上面刻意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由失笑着摇摇脑袋,低喃一句,“真是个让人拿你没办法的小丫头。” 云初微出来的时候,梅子还乖乖等在外头。 “姑娘,怎么样了?” 云初微吐出一口晦气,摆摆手,“别提了。” 想到那个人,她就想发火。 每次遇到他,都没有什么好事,除了倒霉还是倒霉。 “对了梅子,咱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云初微特意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这是她昨天请人订的房没错啊,可是里面的人怎么不是苏璃而变成了苏晏? 梅子道:“没错啊,就是三楼第一个雅间,姑娘昨儿让外院家丁帮忙订的,您忘了吗?” 既然房间没错,那苏晏怎么会在这里? 云初微想得头疼,索性不想了,晃过神来,“罢了,咱们去逛街。” 梅子小声问:“姑娘方才说上来退婚,那这婚,退了吗?” “算是……退了。”云初微不好得把实情告诉梅子,只敷衍地答了一句。 之所以把苏璃约到这种地方来,无非是想狠狠打他的脸,谁料会阴差阳错遇到苏晏。 算了,不成就不成吧,反正就算她不退,云老太太也绝不可能再逼她嫁过去了。 苏璃的未婚妻,只能是云静姝这个冒牌货。 主仆两个下了楼走到街上。 这条街名唤“荣和街”,前头不远处与一条巷子相交,巷子入口旁边有一家铺子,名为“碧玉妆”,它的装潢较之其他铺子更为古朴,却不让人觉得老气,反而有一种庄重典雅的韵味在里头。 云初微驻足,指着这家铺子对梅子道:“咱们过去看看。” 梅子应声跟上。 碧玉妆的掌柜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到戴着帷帽的云初微主仆进来,忙笑着迎接,“姑娘想挑点儿什么?” 云初微的目光透过纬纱往货架上一扫,淡淡道:“我想看看头油。” 掌柜的很热情,指了指一旁的圆桌,“姑娘请在那儿坐着稍等片刻,我这就给你拿样品。” 时下不存在透明的玻璃瓶子以及塑料瓶子,脂粉铺子里的香膏脂粉,大多用小陶罐密封,所以用肉眼根本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好在每种类型的货物都有试用品,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掌柜的把十几种香味的头油放到桌上一一打开,介绍道:“这是桂花头油,这是茉莉花的,这是兰花的……” 介绍完,他又让云初微一罐一罐地嗅,喜欢什么类型可以自己挑选。 云初微拿起第一罐桂花头油放在鼻端前,用手轻轻煽动香味传到鼻腔里,如此反复十多次,直到把所有香味的头油都嗅完才停了手。 掌柜的问:“不知姑娘看上了哪一种?” 云初微不答反问,“你们家的铺子开很多年了吧?” 掌柜的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狐疑。 这位姑娘到底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掌柜的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以前没在你们家买过脂粉,想知道你们家的东西值不值得信赖,往后才好直接遣人来采买。”云初微看出掌柜的在怀疑她,她不紧不慢地道。 掌柜的听罢,脸上疑色果然减缓不少,“姑娘请放心,我们家这个铺子开了三代人了,东家可是皇商,常做宫廷生意,荣和街的这个铺子,不过是东家旗下的一个小小店铺而已,可即便是这样,质量也是能保证的,因为东家有自己的加工作坊,所有的原材料都经过严格把关才入的库,出来的货,质量绝对没问题。” 云初微心中惊讶,没想到碧玉妆背后的东家竟然是皇商? “姑娘。”掌柜的面色凝重,“这件事我从来没与外人说过,就是怕给东家惹来麻烦,您可一定得保密,否则要让如今掌权的少东家知道了,他一定饶不了我的。” 云初微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您看……”掌柜的指了指桌上的十多罐头油,“您喜欢哪种,我这就给你打包。” 云初微沉吟道:“你们家的头油主原料都是芝麻油,对吗?” 掌柜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这位姑娘坐了半天,什么都不买,眼下又打探原材料,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说不准还是别家派来的奸细。 掌柜的一想到这些,脸色更加黑沉了。 云初微平静地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们东家谈笔生意,相信他听了以后会喜欢的。” “这……”掌柜的越发狐疑了,眼前的女子,到底何许人也?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云初微又问。 掌柜的皱皱眉头,少东家一直嘱咐他们,顾客的要求必须永远摆在第一位,若是他拒绝了这位姑娘,万一真是笔发财生意,岂不因他的犹豫给放跑了? 收了思绪,掌柜的立刻换上笑脸,“姑娘来得真巧,今儿刚好碰到我们少东家来查账,他人如今就在二楼,我这就让人带你上去。” 云初微一脸感激,“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唤了一个小厮带着云初微往二楼走去,梅子不能去,只好守在铺子里等着。 其实对于这笔生意,云初微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介于对方是皇商,她就下定决心要试一试了,万一真能搭上线,对她往后的商途绝对有利。 来到二楼,小厮轻轻敲了敲门,“少东家,有位姑娘说要找您谈笔生意。” 里面没反应。 小厮又喊了一遍,里头的人才似乎刚听到一般,不轻不重的声音自里面缓缓传了出来,“请她进来。” 这声音与苏晏的清润低醇完全不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沙哑,却沙得恰到好处,尾音拖着病态的慵懒。 总而言之三个字:很好听。 能让人光是听到声音就浮想联翩,看来这位少东家不是一般人呢! “姑娘,少东家有请。” 耳边传来小厮的声音。 “谢谢。”云初微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推门而入。 ------题外话------ ^_^从今天开始,九爷和微微的对手戏就开始多了,然后大婚也不远了,中间还有个很重要的铺垫,毕竟九爷不会强取豪夺,九爷追妻在一个字:谋 第073章 计坑渣男 房间陈设简洁大方,给人的第一感觉很干净整洁。 五扇水墨屏风把房间一分为二,从云初微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屏风后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移动过半分。 若是不出意料,这位“少东家”脸上的表情怕是都没改变过一丝。 听到小厮把房门关上,云初微屈了屈膝,“小女子冒昧,打扰了少东家的清静,还望你见谅。” “姑娘请坐。” 男子微沙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闲适和慵懒。 云初微往旁边放了蜀绣锦垫的圈椅上一坐,抬头还是只能看到屏风那头的模糊身影。 “听掌柜的说,姑娘想跟我谈买卖?” 男子开门见山,语气却不突兀,不疾不徐,仿若名贵锦缎轻轻擦过上等瓷器,低调而沉稳。 云初微点点头,“不知少东家可有兴趣听?” “你不妨说说。” 云初微想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方才观察了你们店里的所有头油,发现一个问题。” 男子没说话,安静听着。 “你们所有的头油原材料都用西域引进的胡麻所制的香油,我说得对吗?” 胡麻油其实就是芝麻油,云初微怕自己说得让对方听不懂,所以特地讲得贴合这个时代一些。 男子不语,算是默认。 “胡麻油添加香料所制成的头油也的确是当前市场上的大头,可就是因为随处可见,所以即便你们的香料再出众,混合出来的成品也没有多大的提升空间,这就造成了商品大众化的现象。”云初微继续分析。 男子若有所思,没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姑娘而已,竟能把市场趋势看得这般通透。 她说得没错,用胡麻油制成的头油在市场上随处可见,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们用的,也都有胡麻油的成分,他也曾想过在这一块上进行突破,但都没什么成效。 “莫非姑娘有什么好的建议?” 男子显然很有耐心,而且很会接受意见,并未因为她是一介女流而进行质疑。 关于这一点,云初微很高兴,她道:“建议我有,那就得看,少东家有没有这个诚心与我合作了。” 云冲说过,天子脚下的京城并不是青阳县那种巴掌大的不毛之地能比的,在这里,各行各业都有人做,竞争力惊人,云初微要想出头,就得另辟蹊径,否则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是很容易就被市场给湮没的。 也正因为时时记得云冲这句话,云初微才会在听到碧玉妆背后的少东家是皇商之后临时起了合作的念头。 一旦搭上皇商这条线,未来她的护肤品以及各类女儿家粉妆用品就能直销给宫里的娘娘们了。 多少人挤破头颅想赚皇家的钱都没机会,如今既然有个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甘心就这样错过? 男子洁白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朗声道:“姑娘不妨先说说你的建议,我再考虑能否与你合作。” 云初微欣然道:“既然胡麻油已经是市场普遍之物,少东家就没想过换一种油吗?” 男子沉吟,“头油一向以气味芳香取胜,胡麻油的清香是目前市场上诸多香油无法取代的,换一种油的想法我不是没有过,也曾研究了几年,但还是觉得没有什么能香油与香料混合的功效能盖过胡麻油,所以最终只得作罢了。” 云初微勾勾唇,“我知道有一种油的功效能盖过胡麻油,而且这种油比胡麻油更能吸收香精,出来的成品也绝对比胡麻油的成品效果更佳。” 男子俊美的眉眼间浮现几分期待,“姑娘愿意把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透露给在下吗?” “当然。”云初微挑挑眉,“我说过,我是来谈合作的,既然是合作,那我手里若是没有什么筹码,岂不是害白白浪费了少东家的时间?” 男子默然片刻,点头答应,“只要姑娘手里真有这种油,且成效与你说的没太大出入,那我就答应与你合作。” 世人都说无奸不商,云初微原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一时有些错愕。 话到这里,合作算是成功了一半,男子反倒不急着知道云初微手里的筹码是什么了,极有耐性地问:“且不知,姑娘想怎么合作?” 云初微道:“不瞒少东家,我在泉州首府有自己的铺面,也出了几款市面上没有的面脂,目前势头还不错,但我嫌泉州地方小,想把自己的品牌朝着京城发展,无奈我在这边没有人脉,短时间内要想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这才另辟蹊径找上了少东家。” 男子眉目一动,“姑娘如何敢肯定我一定会与你合作?” 云初微淡笑,“所有商人都有一颗敢于尝试和挑战新产品的心,更何况少东家并非普通的商人,我的条件如此有诱惑力,你不可能放过这个让自家产品从市场脱颖而出的绝佳机会。” 男子轻声一笑,“姑娘很会把握人心。” 云初微不置可否,她当然会把握人心,否则哪里来的自信能让对方听自己把话说完? “你是从掌柜嘴里打听到我是皇商的吧?”男子低声问。 云初微噎了噎,继而脸红,“抱歉,我也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合作伙伴不是打着噱头的无良商人。” “那么,姑娘是打算借我这条道把你的东西推销到皇宫里去?” 云初微暗暗咂舌,不愧是皇商,这脑袋瓜就是转得快,她一点都没提及,对方竟然就这么看穿了她的心思,看来自己猜想的一点没错,他不是一般人。 “起初只是想与少东家合作让我的产品借着碧玉妆的名头快速崛起,但明白少东家是皇商之后,我就有了你方才说的那个想法。” “呵呵……我看姑娘胆子不大,野心却不小。”他半开玩笑地道。 云初微挺直腰板,“我对自己的产品有着百分百的自信,为何不能有往上攀爬的野心?” 男子好看的唇角浮现一抹笑意,“话已至此,姑娘可以告诉我你的筹码是什么了吗?” “是茶油。”云初微终于说了出来,“以茶子榨出来的油,甘凉,润燥,清热息风,解毒杀虫。若是蒸熟再用,抹在头发上,光泽莹润,对比胡麻油,茶油更为轻清。” 男子听罢,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顿时浮现难以置信的光泽。 他以前研究过杏仁油,棉籽油等多种植物油,却唯独没尝试过用茶子榨油作为头油主原料。 今日听了这位姑娘的一席话,他茅塞顿开。 “只可惜,我手里没有成品,否则就能让少东家现场对比胡麻油和茶油的差别,也能让你更信任我。”云初微见他半晌没吭声,兀自说道。 “无妨。”男子摆摆手,“姑娘的建议我收下了,跟着就让人收购少量茶子进行试验,若成效不错,咱们的合作,也算真正开始了。” 云初微仰起下巴,“少东家信得过我?” “依我看,是姑娘信不过我吧?”男子再次轻轻一笑,“我既答应了与你合作,总不能出尔反尔。我姓陆,名修远,姑娘若是怕我过河拆桥,大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去崇明街陆家找我,见到令牌,不会有人阻挡你入府的。” 说完,他从里面抛出来一样东西,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云初微旁边的桌上。 云初微拿起来一看,的确是陆家的令牌。 她突然想起来某回听到小丫鬟们闲唠说崇明街那位极少露面的神秘陆家少爷是商界传奇,小小年纪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如今陆家的所有产业都由他一人经手,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但他的名声在商界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原来自己这样幸运,第一笔大买卖就碰到了商界响当当的大人物?云初微暗自咂舌过后,欣然拿起令牌收进自己怀里。 陆修远问:“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云。”云初微道:“待少东家的成品出来时,我会亲自来看的,到时候,我再给少东家提供一种能更准确提取植物香精的办法以及一款新兴头油配方,就算是咱们合作,我送给少东家的见面礼。” 男子愉悦地翘了翘唇,“云姑娘有心了。” “做生意嘛,礼尚往来很正常。”云初微站起身,“既然生意已经谈妥,那我就不继续打扰少东家了,告辞。” “云姑娘。” 她刚要走,就听到他急促地唤了一声。 云初微转过头来,“少东家还有事?” 陆修远道:“姑娘还没告诉我,若是成品出来了,我要如何通知你。” 云初微想了想,她绝对不能把东阳侯府供出来,更不能让他知道她是东阳侯府的千金。 眼珠一转,云初微道:“没关系的,我会常安排人来碧玉妆打探,一有消息我就亲自前来。” 陆修远明白她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点点头,“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云初微下楼以后,陆修远的房间内才开始有声响,是轮椅转动的声音,他缓缓摇动自己的轮椅到窗边停下,垂目望向楼下的街道。 云初微刚好带着梅子走出去,给陆修远留下的,仅仅是一抹纤瘦而俏丽的背影以及戴在头上的帷帽。 她并没有看见,这位在商界享有名望的陆家少爷,双腿不良于行。 陆修远从云初微消失的街角收回视线,唇边漾起一抹连他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少东家。” 外面传来掌柜的声音。 “请进。” 陆修远一瞬间收了情绪,淡然清雅如水墨画勾勒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亲和中透着丝丝不容人靠近的疏冷。 这是个五官清雅得恰到好处的男人,唇色很淡,仿若浅色丁香落入无色水波中,唯一漾开的点点颜色提亮了整幅画卷的意境。 而他,便是那副画卷,雅到了极致,颦笑皆为景。 掌柜的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屏风后,弓着身子,“少东家真要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合作吗?” 陆修远依旧是望着窗外,却不知在想什么,“她会是个很有趣的合伙人。” 掌柜的面露忧色,“可她到底只是一介女流之辈。” 陆修远态度不变,“我从来不会小瞧女人,尤其是,像她那样头脑聪明的女人。” 掌柜的自知劝不过,暗自叹了一口气,“已经午时了,我给少东家传饭吧!” “嗯。” —— 自从上回在淑芳斋偶遇那个与子衿长得有几分神似的姑娘,苏璃就整天魂不守舍,尤其是前几天宴会上见着他那草包未婚妻,两厢一比较,他越发觉得偶遇的那位姑娘简直冰清玉洁不可方物。 这不,今儿又带着几个小跟班出来找了。 其实苏璃根本不知道,苏晏晓得他在找云初微以后,就动用自己的势力封锁了一切消息。 所以即便苏璃长了几分脑子,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是他那即将过门且被他当众辱骂得狗血淋头的未婚妻。 同往常一样,苏璃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于是进了茶楼点了一壶凉茶灌下去。 他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目光往下一垂就能把这条街的大半情况尽收眼底。 喝完茶,他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街道上的行人。 距离茶楼大概五六丈的位置,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马车旁边正是一家糕点铺子,不用想也知道马车的主人在铺子里买东西。 苏璃正准备收回视线,这时恰逢马车的主人买好东西回来了,那是个带着帷帽的姑娘,看不清楚容貌,但苏璃一眼就给认了出来,因为他之前在淑芳斋见过梅子,梅子此时就跟在云初微身后。 心神一震,苏璃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扔了几角碎银在桌上就不要命地往楼下跑。 云初微的马车刚要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把气喘吁吁的急促声音,“姑娘请留步。” 云初微愣了愣,挑开帘,透过帷帽轻纱,勉强看清了外面的人。 竟然是苏璃! 眸光一寒,云初微再一次想起当日苏家宴会上苏璃对她的无尽羞辱和厌弃。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璃连气都来不及好好喘上一口,生恐云初微一下子就会消失。 云初微眯起眼,苏家宴会的时候,自己刻意做了伪装,苏璃并没有认出来,那他眼下也是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看来,苏璃讨厌的是他那位来自乡下的未婚妻,而并非现在的她。 知道苏璃闹了个大乌龙,云初微也不打算挑破,美目流转间心中有了主意,纬纱下薄唇微翘,“不知公子唤住小女子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淡然清凉,与宴会那一日的含羞带怯全然不同,无形中流露出让人着迷的高洁气质来。 苏璃心旌荡漾,越发小心起来,“能再次遇到姑娘,实属有缘,我想,请姑娘喝杯茶。”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 云初微装作犹豫。 “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苏璃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云初微笑道:“既然公子有心,那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放下车窗帘,撩开帷帽的轻纱对梅子递了个眼色,主仆俩缓缓走了下来。 苏璃心中大喜,自从上回惊艳邂逅过,他盼这一天就盼得夜不能寐,如今终于得以邀请美人楼上喝茶了。 知道对方性子清冷,苏璃不敢表现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清雅公子的做派,彬彬有礼,“姑娘请。” 云初微随着他来到茶楼上,苏璃马上点了一壶上等雀舌。 茶很快就上来了,苏璃亲自给云初微倒了一杯。 云初微伸手缓缓摘下帷帽。 她本就生得清美,穿着打扮又喜欢素净,更衬得气质空灵而洁净。 苏璃看呆了眼,他终于明白九叔为何会形容这位姑娘不似凡世人了。 顺天府的世家千金,就算再高雅,身上也或多或少沾染了红尘俗气,而眼前这位通身的气韵,却有一种让人描述不出来的脱尘感,不矫揉不造作,从内而外,自由散发。 云初微被苏璃看得很不舒服,轻轻咳了咳。 苏璃马上拉回视线,“抱歉,我方才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云初微淡淡一笑,“不知公子特地唤住我,所为何事?” 苏璃深知对这样的姑娘不可莽撞,要徐徐图之,遂礼貌一笑,“我与姑娘两次相遇,可见有缘,所以邀你一同品茗,哦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云晓。”云初微不愿多说,只回答了两个字。 晓晓是她前世的乳名,小时候父亲常这样唤她。 “云晓。”苏璃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忽而双眼一亮,“好名字。” 云初微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暗自腹诽:等你知道我真正身份的时候,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这是个好名字呢? “姑娘是外地人吧?”苏璃略带试探地问。 上回他就发现了,云初微的口音与京城本地人有些出入。 “小女子是泉州首府人氏。”云初微直接道:“此次入京,是来谈生意的。” 知道苏璃想有意无意打探她的情况,她索性随口而出。 “谈生意?”苏璃诧异起来,“没想到姑娘还懂得经商之道?” “略懂皮毛而已。”云初微道。 “那你如今可谈妥了?”苏璃又问。 云初微的眉眼间恰到好处的浮现一抹愁容。 苏璃看得心疼,“姑娘若有难处,只管说与我听,能帮忙的,我尽量帮,虽然咱们只见过两面,可若是姑娘愿意与我交个朋友,在下荣幸之至。” 云初微缓缓地道:“生意是谈妥了,可对方要求我得在京城盘下分铺,否则货物从泉州府发来,所消耗的人力财力对方一概不承担。” 苏璃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那姑娘可曾找到铺面了?” “今天出来,就是为了找铺面。”云初微清绝的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我从没来过京城,所以没意料到京城的铺面会这样贵,就算不是黄金地段的铺面,价位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所以,姑娘在为钱的事儿发愁么?”知道她遇到银钱上的困扰,苏璃再次暗喜了一把。 要知道,苏家有着百年家底,名下田庄铺子不计其数,最不缺的,就是钱。 虽然苏璃每个月的月钱都是依着府中惯例来的,仅二十两而已,但他是苏老太太的掌中宝,每年私下给他的赏赐不少,以他现在的积蓄,要想在京城盘下一间黄金地段的铺面,简直手到擒来,还不用惊动苏府的账房。 压下心头的兴奋,苏璃深情款款地看着云初微,“姑娘若是肯交在下这个朋友,那铺面的事儿,我就亲自出手帮你解决。” 虽然这是云初微的预谋,但在铺子还没坑到手之前,她绝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惊了一惊,云初微连连摇头,“公子万万不可,京城的地价房价可不是说笑玩的,我今天看了一下,就算是地段偏僻的小铺面,也得三万多两银子才能盘下来,我与公子不过初识,这么多银子,怎好叫公子出手,更何况,往后我还不一定能还上。” 关于京城的房价地价,云初微并没撒谎,她的确有打探过,打探过后简直如遭雷劈。 三万两银子只能盘下一间铺面,这要是在青阳县,三万两都能开出几个分铺来了,顺便再养百十来个长工都不是问题。 果然京城就是京城,寸土寸金这句话是没形容错的。 “既然姑娘诚心与在下交朋友,那么再在我面前谈钱,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苏璃挑眉,“这间铺子,就算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如何?” “不行不行,怎能让公子如此破费?”云初微还是拒绝,心中却腹诽,苏璃这个人,人品不怎么样,没想到出手还挺大方。 她并不知道,苏璃其实也是第一次为女人花这么多钱,不过在他看来,身为男人,若是在女人面前还吝啬银钱,那就只能活该追不到心爱的姑娘了。 云初微的容貌与子衿相仿,却又高出子衿不少,除却他对子衿的愧疚与爱慕之外,他是真的欣赏这个叫做“云晓”的女子。 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好不容易遇上个自己中意的,若是因为银钱就放跑了,那他岂不是得遗憾一辈子? 在苏璃没看到的角度,云初微冷冷勾了下唇。 原来苏璃喜欢的是她这种类型的姑娘,既然他愿意当地主家的傻儿子为她花钱,那她又何必与钱过不去呢? —— 苏璃果然说到做到,没几天就盘下了一间面积宽阔的铺子,而且是黄金地段上的。 这天,云初微又找了个借口带着梅子出门,两人依旧是在茶楼见面。 “云姑娘请坐。”苏璃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云初微也不拘束,动作优雅地慢慢落座。 “铺子的事儿,已经搞定了。”苏璃笑看着她,“今日请姑娘出来,就是想带你去看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云初微并没有告诉苏璃自己住在哪儿,只跟他说若是想找她,只需把消息送到这条街对面巷子的馄饨摊就行。 看守馄饨摊的是上了年纪的两口子,他们曾受过云冲的恩惠,所以当云初微报出云冲的名号,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时,那两口子可激动了。 苏璃让人把消息传到馄饨摊之后,那位大娘就会以送馄饨为由去东阳侯府找云初微,云初微收到消息,自然会出来与苏璃见面,这样就避免了苏璃查到她的所在之处。 听到苏璃说铺子已经盘好,云初微面露讶异,“公子不是普通人吧,否则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铺子的事解决好?” 苏璃笑笑,“上次姑娘走得匆忙,我也忘了自报名姓,我姓苏,单名一个璃字。” “原来是苏公子。”云初微站起身礼貌地福了福。 “姑娘快别客气。”苏璃见她如此有礼,心中越发喜欢得紧,“咱们是朋友嘛,为你做这点小事儿,应该的。” “公子你太客气了。”云初微淡淡一笑。 两人用了一会儿茶就下楼了,云初微戴上帷帽,随着苏璃来到铺面。 她隐约有印象,这家铺子原来并不是空置的,想来是苏璃临时买下让原来的掌柜连人带货搬了出去。 黄金地段的铺子,客流量自然是不容小觑的,云初微只粗粗一瞥铺子的构造,就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想要装潢的样子来。 “姑娘可喜欢?”苏璃问。 云初微依旧做出矜持状,红着脸道:“真是害公子破费了,这么好的地段上的铺子,小女子哪里还敢有嫌弃的地方?” 苏璃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云姑娘喜欢就好。” 看了一会,苏璃就把铺子的文书和地契给了云初微。 拿到地契的那一刻,云初微不禁啧啧暗叹,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这都能上当,苏家的钱,还真好赚。 看了苏璃一眼,云初微不禁纳闷,同样都是苏家子孙,怎么苏璃和苏晏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苏晏此人,一看就是极精明的那种,除非是他自愿,否则没人能从他手里坑走一个铜板。 而苏璃,不仅眼瞎认不出她来,就连智力都有些残缺,傻乎乎给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姑娘送价值近十万两银子的铺面。 云初微并不知道苏璃与子衿的故事,所以她一直想不明白苏璃为什么甘愿花光所有的积蓄盘下这样一个黄金铺面送给她。 不过在她看来,想不明白也不要紧,有钱坑就行了。 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为了表示感谢,云初微特地请苏璃去坛香楼吃饭。 以她现在的商人身份,偶尔抛头露面也没什么。 云初微与苏璃进的是二号雅间,上楼之前就点了菜,所以小厮们的上菜速度很快。 原本开的是一号雅间,可掌柜的告诉他们,一号雅间是一位客人长期包了的,不会再开给其他任何人。 也就是一顿饭而已,云初微并没那么在意,所以没去深究一号雅间的常来客到底是谁。 其实如果她肯多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号雅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宣国公苏晏。 此时的苏晏正坐在桌前,左右两手各执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棋,冷肃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一旁候着的萧忌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才知道云姑娘请五少爷吃饭,他家九爷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九爷,要不要属下过去处理?” 不知过了多久,萧忌试探着开口问。 “不必。”苏晏落下最后一颗子,缓缓站起身来,拂了拂本就干净整洁的锦袖,吩咐萧忌,“抱上一坛玉团春,跟我走。” —— 此时的二号雅间内,云初微正在给苏璃敬酒。 苏璃面上染了几分薄醉,眼神迷离,盯着云初微的清美容颜看了片刻,语气忽然就低软下来,毫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子衿……” 云初微斟酒的动作一顿。 子衿?谁?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苏璃迷醉的声音还在继续。 云初微眸光一动,顷刻想明白大半。 难怪苏璃会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表现出那样的热情来,后来不惜花这么多钱买了间铺子送给她,原来她的长相酷似他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苏璃身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往云初微身上靠,她趁势推了他一把,嘴里道:“公子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听到声音,苏璃醉意猛地退去大半,赶紧坐直了身子急着解释,“云姑娘别误会,我……” “没关系的。”云初微大度地道:“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招姑娘们喜欢也很正常,对了,你说的这位子衿姑娘,想必是公子的心尖人吧?” 苏璃心中暗恼自己酒后坏事说错了话,可对方都问到这份上了,他再逃避也没用。 “子衿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姑娘。”他如实道。 “我长得与她很像么?”云初微问。 “不不不。”苏璃马上就否认了,他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的人,自然明白女人最讨厌做别人的替代品,这种时候他若是承认了,保不齐云晓姑娘马上就能翻脸走人。 “你是你,子衿是子衿,你们没有共同之处。”苏璃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微微一笑,神情很诚挚。 云初微礼貌性地回以一笑。 这个笑容,让苏璃看得痴了。 “云姑娘。”他低声开口。 “嗯?” “我以后能不能,能不能唤你一声‘晓晓’?” 晓晓? 云初微直犯恶心,可做戏做到底,在这位少爷知道她身份之前,她暂时还不能翻脸。 不坑他到最后,都对不起他在宴会上对她的百般羞辱! 轻轻地笑了起来,云初微正准备开口说他想怎么称呼都随便,虚掩着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见到来人,云初微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心底慌乱起来。 苏晏!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晏是知道她身份的,万一一会儿他当面戳穿她,那她所有的计划就都完蛋了,苏璃送的那间铺子,肯定会被他收回去。 “小五,出来喝酒竟然也不叫上我,枉我平日里待你好了。”苏晏语气里带着幽怨,慢慢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似乎很喜欢颜色清美的月牙白,今日穿的正是月牙白的斜襟长袍,通身上下干净无尘,只腰间系了一条雪青色绣白玉兰的腰带。 极其干净利落的装束,却也极大程度地把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清雅尊贵气质展现出来,俊美绝伦的脸上,嵌着一对凤眸星目,眸中盛着浅浅笑意。 分明是对苏璃说话,眼神却是一刻不离云初微身上。 苏璃听到苏晏的声音,猛然间一个惊醒站起来,“九,九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在隔壁。”苏晏挑挑眉,“听到你们上楼时的说话声,知道你们要在这里吃饭,所以特地过来送酒。” 说完,看了看云初微,“你又新认识了一位姑娘?” 这话说得随意,却容易让人误会苏璃此前就逗弄了不少姑娘。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云初微,这才暗暗喘了一口气,嗔道:“九叔胡说什么呢,我就只认识这一位。” 苏晏挑唇,“介意我坐下一起喝酒吗?” 嘴上问着人家介不介意,动作却快,早就坐得稳稳当当的了。 苏晏是长辈,更何况人家都进来了,苏璃也没有赶他走的道理,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九叔是长辈,您来了,我自然得敬您一杯。” 说完,马上给苏晏斟酒。 苏晏伸手一挡,让萧忌把那坛玉团春抱了过来,他接过,缓缓打开酒塞。 苏璃一嗅到酒香味,马上活络起来,“竟然是宫廷御酒玉团春,我听说九叔只得了三坛,你竟抱了一坛过来,嘿嘿,九叔果然心疼侄儿。” 苏晏不着痕迹地瞟了云初微一眼,又看向苏璃,温声道:“既然喜欢,就多喝几杯。” 虽然不高兴九叔前来打扰,但有美酒,苏璃马上就忘了之前的不快,笑着给云初微介绍,“晓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宣国公,也是,我的九叔。” 云初微听罢,马上装作不认识一般站起来欠了欠身,“小女子见过国公爷。” 苏晏修长的手指拈住酒杯,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意味深长,“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顿了一顿,“在哪儿见过?” 云初微心里“咯噔”一下,心跳也慌乱起来。 苏晏这厮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吗? “九叔是在说笑吧?”苏璃哈哈两声,“晓晓刚来京城不久,她又住得远,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苏晏莞尔一笑,“那想必是上次你给我看过她的画像,所以乍一见到本尊,我觉得眼熟罢了。” 苏璃也赞同,附和道:“就是,你大约记得的只是画像而已。” “画像?什么画像?”云初微疑惑地扫了这对叔侄一眼。 苏璃有些尴尬,苏晏却开了口,“姑娘初来京城的那一天,碰巧遇到了小五,事后他作了一张画像,想让我帮他找人。” 提起这件事,苏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九叔当时还告诉我,这样的女子不可能是凡世人,定是我做梦梦到的,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你可信了?” 苏晏淡淡一笑,并未答话。 云初微心思流转,苏晏说她并非凡世人? 这是夸她生得貌美还是在变相骂她不是人?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几次三番借着调戏靠近她,绝对有不纯的目的! 察觉到云初微幽凉的目光,苏晏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云初微马上别开眼看向别处。 苏璃今日喝高了,有些不胜酒力,没多久就呕吐起来,萧忌忙将他扶了出去。 雅间内终于只剩下云初微和苏晏两人。 这样的气氛,极其尴尬。 苏晏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酒举起杯来,嗓音清润,“晓晓姑娘。” 云初微被他喊得浑身都不自在,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九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唤得这样肉麻。” 苏晏举起的杯子放了下来,一口没喝,“怎么,他唤你是理所当然,我唤你就成了逾矩了?” “我,我没这个意思。”云初微低垂着头,苏晏的气场过分强大,尤其是现在,自己分明没做错什么,可是总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传来,让她几乎无所遁形。 “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提议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云初微没跟上思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提议?” “嫁入宣国公府,嫁给我。”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很认真。 云初微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有脑疾吗?她明明记得上一次拒绝得很干脆的,他这么快就给忘了? 每次一见面就求婚,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样吧!”苏晏也不急着让云初微回答,“我们来定个约定。” “什么?”云初微皱眉,她同意跟他约定了么? “你不是说我们不熟吗?”苏晏笑笑,“若是之后的一个月内我们见过十次面,那你就得嫁给我。” 云初微大怒,拍桌,“凭什么!” 苏晏不疾不徐地道:“一个月见十次面,熟透了。” 云初微:“……” ------题外话------ 中奖名单,中午会发到评论区置顶。 有个地方解释一下,这本文延续上一本的多cp风格,所以不会出现所有男配都喜欢女主的桥段,后面有不少好女配,当然,也有不少与之相配的好男配,咱一步一步来,先让九爷把微微娶回家再说。 第074章 好戏开演 自从苏晏放出“一个月见面十次她就得嫁给他”的话以后,云初微成天猫在自己的院子里,她想着,只要自己捱过这个月,那所谓的无聊约定就算作废了吧?她和他就可以从此各走各路各不相干了吧? 云初微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就只想找点事情做,问洒扫丫鬟要了花锄,她蹲在花圃里给花树松土。 梅子兴致勃勃地从院门冲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初微见了,嗔道:“你这丫头,怎么到如今了做事还莽莽撞撞的?”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毫无半分责备,梅子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形同姐妹,梅子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若没有重要的事,她不可能这样急躁。 “姑娘,出事儿了。”梅子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初微眉心一跳,面上却淡然沉静,“怎么了?” “是五姑娘。”梅子道:“五姑娘被大太太叫到了荷风苑,丫鬟婆子们都被大太太屏退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大太太很生气,好像……好像在责骂五姑娘,三太太又气又哭,最后没辙了,又刚好碰到我,于是拉着我就不放,死活要请姑娘帮忙出面说情。” 云初微沉吟,“云绮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梅子纳闷地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云初微懒懒地动了下眼皮,又继续弯下身子松土,淡声道:“出面做和事佬这种事,不是云静姝最擅长的么?三婶怎么想的,竟会突然来找我,她难道不晓得,我这个亲生女儿在大太太跟前最是说不上话的吗?” 梅子嗫喏道:“姑娘,三姑娘因为被点名嫁去苏家这事儿,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多天了,谁也不见,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闲心管旁人的事儿?” “说得也是,云静姝嫁入苏家已经板上钉钉了。”云初微赞同地点点头,“也难怪大太太会这样生气,原来是把这些天憋闷在心头的怒火找了个由头都往云绮兰身上撒了,那姑娘也怪倒霉的,偏巧在这种时候让人抓住了错处。” “那可不?”梅子道:“要奴婢说呀,也怪五姑娘没眼色,她难道看不出来,大太太因为三姑娘要嫁去苏家这事儿正窝着火呢吗,还要上赶着触霉头,如今讨了骂,也怨不得谁了。” 云初微转过头,好笑地看着梅子,“你也知道她是活该?” 梅子抓抓脑袋,神情娇憨,“奴婢可不敢妄议主子。” 云初微笑出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张毒嘴,跟我面前儿摆什么谱呢,出去告诉三太太,就说你家姑娘我忙着自我修养,没空搭理任何人。” “哦对了。”梅子前脚才迈出一步,云初微又唤住她,“你再转告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梅子有些难为情,“姑娘这话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薄情寡义?” “咱们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云初微轻嗤,“还有,我的傻丫头,你听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不懂得不断提高自身修为,那么就会为天地所不容,而并非你嘴里那种自私自利的解释。” 梅子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姑娘是想让奴婢转告三太太,五姑娘自身修为不够让人抓了错讨了罚,那是她应得的,没人救得了?” “嗯,不错,你的悟性是越来越好了。”云初微挑挑眉,冲她竖起大拇指。 梅子羞赧地笑笑,“那奴婢这就出去转告了。” “嗯,去吧!” —— 梅子走出院门,三太太丁氏就站在不远处,满面焦灼地望向这边。 瞧见梅子,她马上小跑过来,急促地问:“怎么样了,微姑娘可愿帮忙?” 梅子遗憾的摇摇脑袋,“三太太,我们家姑娘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儿,姑娘帮不了忙。” 丁氏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脸色煞白了一瞬,神情有些呆滞。 “三太太?” 梅子赶紧唤道:“这件事,您也别指望我家姑娘出面了,您又不是不知,我家姑娘在大太太跟前都说不上话的。” 丁氏晃过神来,摇摇头,“我不怪她,是我一时脑热,没考虑周全才会贸然前来打扰,梅子,一会儿你记得帮我给微姑娘说声抱歉。” 梅子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哦,好的,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 荷风苑。 范氏冷着一张脸,阴鸷的目光在云绮兰身上扫了扫,尔后厉喝,“跪下!” “大伯母,绮兰不知做错了什么。” 云绮兰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 被范氏这么怒吼,她还是第一次。 屋里的下人早就被范氏遣散干净了,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大太太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所以谁也不敢二话,马上跑得远远的。 范氏自袖中掏出一封被拆开过的信笺来,往桌上重重一拍,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掌家这么多年,平日里都把各房的姑娘当成自家的对待,竭尽所能给你们找最好的教养嬷嬷,就是希望你们个个都能成气候,出了东阳侯府这道大门,不管你们家世如何,都能让人高看几眼。 可我没想到你眼皮子竟然这样浅,还未出阁就与外男私通书信,这信得亏被我的人截下了,否则要直接到了老太太手里,你好好想想,你可还能有好果子吃?” 云绮兰吓得浑身都发起抖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大伯母,我没有与人私通书信,我是被冤枉的!” 范氏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抓过信笺揉成团扔了过去。 云绮兰颤颤巍巍地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 这封信是黄泽宇写来的,他在信上说黄首辅给他安排了一处清净所在让他去安静读书,那地方距离京城很远,再过三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想再见她一面,问她何时能安排时间。 看完以后,云绮兰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婆娑,“大伯母,我冤枉。” 她从来没有给黄泽宇通过书信,也没答应过黄泽宇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害她? “白纸黑字,你跟我说冤枉?”范氏冷笑,“云绮兰,看来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你都给我抛到脑后去了,身为女儿家,贤良端淑进退有度方为交际处事之道,你可倒好,这才几岁就耐不住性子要与外男私通了是吧?” 云绮兰哭出声来,“大伯母,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我写信,我不认识他!”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抵死不认了。 等过了今天,她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生在东阳侯府,你们便是贵女,贵女就该有贵女的矜持和优雅,该你端着的时候,你就给我拿出贵女的做派来,该你发话的时候,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儿,你都给我想方设法吐出来,要想让人看得起你,在这两件事上,你就不能松懈一星半点儿,这些,都是我常常在你们耳朵边警告的话,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 “我且问你,微姐儿回来的那天,你到底和瑶姐儿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范氏原本不想提及这件事的,可黄泽宇都敢明目张胆把书信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了,她要是再不管管,一旦传了出去,外人只会笑话她这个掌管中馈的长房太太教女无方。 被范氏这么一问,云绮兰马上就慌了,拼命摇着脑袋,“没,我没有。” “有人亲眼见着了,你还敢狡辩?”范氏眼神又冷了几分。 云绮兰想起那天邱霞在苏府威胁她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颤着嘴唇,支支吾吾,“是……是四姐姐的表哥。” 果然如此,看来那天邱霞说的话并非在撒谎,兰姐儿和瑶姐儿的确是私下里去见黄泽宇了。 两个受尽礼仪规训的大家闺秀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去见了外男! 范氏气得不轻,赶紧伸手撑着脑袋。 “大伯母,我知道错了。”云绮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听四姐姐的话,不该相信她……” 范氏抬起头来,“你好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黄泽宇的?” 事已至此,云绮兰哪还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我爹是庶出,大伯母知道的。” 范氏眉棱一抬。 “所以我的出身与三姐姐和四姐姐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也因此,常常被四姐姐压制,对此,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她的话,她就从她外祖家给我挑个优秀的夫婿,都怪我当初眼皮子浅,一时错信了她的话,直到……”咬咬唇接着说,“直到微姐姐回来的那天,四姐姐带我去后园见了黄公子。” 后来后悔的话她没说,纵然身份不高,云绮兰的自尊心也极要强,她怕范氏会因此打击笑话她让自己讨个没脸。 “见到黄泽宇,你就后悔了?” 云绮兰没说,范氏却是替她接了话。 云绮兰浑身僵住。 “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我。”范氏道:“苏家宴会那一天,我虽然与你们姑娘家没在一处,但还是听说了不少,你打扮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能在世家夫人跟前露脸么?” 云绮兰无言反驳。 “身为女人,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范氏语气减缓,“我能理解你的心思,可你这种做法,不仅在世家夫人跟前讨不得好,反而大大降低了你身为贵女应有的气质和素养,宴会的确是露脸的好机会,却也是考验一个人言谈举止的重要场合,不该露脸的时候你胡乱插话,该你露脸的时候扭捏作态,别人嘴上不说,却是一丝不漏地看在眼睛里,下回再见,谁还稀得与你搭话?” 云绮兰死死攥紧手指,肠子都快悔青了。 大伯母说得没错,苏府宴会的时候,她的确因为急着出风头犯了不少过失,但能去苏家宴会的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她们明面上自然不会笑话她,暗地里一准儿戳她脊梁骨,那天的宴会,她着实丢了不少面子。 “私通书信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压下去。”范氏开口,“你既然做错了,就得受罚,可你到底是三房的人,我若是罚得重了,没的让人说我公报私仇,那就禁你一个月的足,这一个月,我会让教养嬷嬷每天来看着你,把她教给你的礼仪规训摘抄一遍。” 范氏这样处罚,也算是公允了,云绮兰没话说,慢慢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多谢大伯母宽宏大量。” “下去吧!”范氏疲惫地摆摆手。 云绮兰躬身退下,心中却暗暗含了恨意。 她只见过黄泽宇一面,那个人就算再有通天本事,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把书信直接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云雪瑶做了牵线人了。 甫一想到这里,云绮兰顿时切齿,加快了脚步,很快去了云雪瑶的院子。 天气炎热,云雪瑶正在花架下纳凉,两个小丫鬟轻轻打着蒲扇。 其中一个丫鬟瞄到云绮兰在院门边晃悠,悄声对云雪瑶道:“四姑娘,五姑娘在外面呢,看样子似乎是来找您的。” 云雪瑶直起身子,果然瞧见外头的人是云绮兰,她拔高了声音,“从什么时候起,五妹妹学会过四姐的院门而不入了?” 云绮兰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直接进去找云雪瑶问个明白,如今被点了名,心中尴尬,索性不多想了,抬步走了进去。 云雪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啧,瞧五妹妹这满脸泪痕我见犹怜的样子,谁惹你伤心了?” 云绮兰想起之前范氏教训自己的一番话,顿时怒从心来,盯着云雪瑶就不放,“我且问你,黄泽宇写来的那封信,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雪瑶笑了,“我听不懂五妹妹在说什么。” 云绮兰气急败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如果不是你从中搭桥引线,那种信怎么可能到得了内院?” 云雪瑶眉眼间浮现几分讥诮,“我听人说,五妹妹先前被大伯母叫去了荷风苑,责骂得很厉害,莫非就是为了这事儿?” 云绮兰捏紧拳头,小脸怒得涨红。 “与外男私通书信,你胆子倒是不小。” 云绮兰红着眼圈,准备叱骂云雪瑶的那些话一句也不敢吼出来。 说到底,她只是个庶出老爷的女儿,外祖家又没什么靠得住的背景,与云雪瑶这样有个首辅外祖的人比起来,终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哽咽了几下,她一咬牙,提着裙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云雪瑶瞧着她仓惶而逃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狠绝之色。 今天被范氏抓包的这封信,虽然信上说的黄泽宇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这事儿是真的,但其实并不是黄泽宇本人写的,黄泽宇是文人,再怎么无礼,也不可能直接给把信给传到闺阁内院来。 那封信,是云雪瑶模仿了黄泽宇的笔迹写出来整治云绮兰这个小贱蹄子的。 当初就警告了她要听话,谁知这小蹄子贪心不足,放着首辅的孙子不要,偏要去苏家宴会上丢人现眼,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云雪瑶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毫不知真相的云绮兰委屈极了,才刚回到三房院子,准备进房大哭一场,身后就传来三太太丁氏冰冰冷冷的声音,“跪下!” 之前才在大太太跟前跪了好久,如今一回来,非但得不到母亲的安慰,刚一见面就这样吼她,云绮兰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娘——” “我让你跪下,没听到?”丁氏的态度显然比范氏更为强硬和冷鸷,听得云绮兰浑身一哆嗦,却还是没有跪。 丁氏含泪咬牙,心下一狠,扬起巴掌打在云绮兰娇嫩的小脸上。 云绮兰整个人都懵了,长这么大,她娘还是第一次对她用这么强冷的态度,更是第一次打她。 这回,她不敢不跪了。 云绮兰一边哭一边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你不是错,你是蠢!” 丁氏一张脸颜色霜寒而冰冷,显然被自己这个不成气候的女儿气得狠了。 “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咱们三房的家世位份比不得长房和二房,你要想让人高看两分,就得从自我修养上下功夫,如今可好,就因为你的蠢,全都功亏一篑了! 那些年我就提醒过你,云雪瑶不是什么善茬儿,她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个首辅外祖连长房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真心待你?偏你就不听,牛皮藓似的往上黏,这回被她倒打一耙,滋味可好受了? 还有,苏府赏花宴那天,你在宴会上没少丢脸吧?那个时候,云雪瑶可曾站出来帮你说过一句话打过圆场?她怕是巴不得你从今往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才高兴!” 指着云绮兰,丁氏声音含恨,“猪脑子啊猪脑子,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小聪明,尾巴就翘上天了,今日那封信,亏得被你大伯母截获了,否则要辗转到了老太太手里,我怕你今后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云绮兰泣不成声,“娘,我真的知错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和四姐往来,我发誓。” 要早知道云雪瑶会这么对她,打死她也不会受她胁迫与她同流合污。 丁氏手指攥得紧紧的,关节泛白,可见怒意很深。 今天这件事,原本她丝毫不知情,只是从云初微的香樟阁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云雪瑶和两个婢女的对话,这才恍然,自家女儿是被这个狂妄自大的四姑娘给设计狠狠摆了一道了。 她恨,当然恨,可是即便再恨,也只能埋在心里,见着了二房的人,还不是得照样陪上笑脸说话。 大户人家,最是讲究面子上的功夫。 私底下的恩怨,谁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 所以在这样的世家后宅,今天我摆你一道,明天你背地里戳我脊梁骨,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丁氏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被这个没脑子的女儿给逼得不得不拿出脾气来。 “大太太那头怎么说?”丁氏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范氏治家有方,也不是大嘴巴的人,她对待三房子女素来公平,总不会把这么件见不得人的事儿捅到老太太那边去。 云绮兰抽抽搭搭地道:“大伯母罚我禁足一个月,把教养嬷嬷教给我的礼仪规训从头到尾摘抄一遍。” 丁氏胸臆难平,直接道:“罚得轻了!” 云绮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娘,大伯母都说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饶过我这一回了,你怎么还……” 丁氏怒咬着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长脑子?就算大太太手段再雷霆,她再有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你就敢笃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你别忘了,二房那位可还在等着看笑话呢,与其让人再抓错处大肆嘲笑,不如你先自罚,兴许老太太还能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上把这件事揭过不提。” 一听说有可能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云绮兰顿时慌了,“娘,你得想办法救救我,只要不惹怒老太太,就算再加罚我一个月的禁足,我也愿意的。” 老太太才是东阳侯府的当家人,所有孙子孙女的婚姻都得经过她点头,一旦她因为这件事彻底对自己失望,那自己往后的苦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云绮兰心中大骇。 不,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未战先输,更不允许设计了今天这一切的云雪瑶作壁上观。 只要她娘想办法保了她这一回,她一定有办法把云雪瑶欠她的一切讨还回来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得委屈你一段时日了。”丁氏幽幽地道。 事到如今,云绮兰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保住自己在老太太心目中仅存的那一丁点形象,她什么都做得。 丁氏道:“一会儿你就到老太太跟前自请去影梅庵静修两个月。” 云绮兰想过无数种办法,却怎么也没料到她娘竟然让她去庵堂修行。 两个月,她怎么受得了? 丁氏眼一厉,“怎么,这会子你又放不下侯府的锦衣玉食,不愿意去了?” “不,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丁氏一下子打断她的话,“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是长点脑子,就该明白我让你去庵堂是用足了心思的。” 云绮兰心神一动。 丁氏道:“你那二堂姐就在影梅庵带发修行,而她之所以有今天,与你二伯母和云雪瑶都脱不了干系,你以为她就甘心一辈子待在那种地方吗?” 云绮兰双眼亮了起来,“娘的意思是,我去了影梅庵,可以借机有意无意地把四姐对我的恶行说与二姐听,她没法亲自报仇,却可以借我的手帮她报仇,是吗?” 丁氏还算满意地睨她一眼,“你那二堂姐虽是庶出,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脑子比你好使多了,她若是知道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必然会与你同仇敌忾,把她这些年在庵堂策划好的计谋都告诉你,你只需安安心心在那儿待着,两个月后,我自会安排人去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我希望看到你重新安了副脑子,否则若是再没一点长进,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云绮兰站了起来,欣喜地抱住丁氏,“我就知道,只有娘对我最好了。” 丁氏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知道就好,在咱们这样的豪门后宅内,什么姐妹情,全都是假的,你那些年把云雪瑶当成亲姐姐,殊不知在人家心里,你比她半路遇到的乞儿都不如。见到乞儿,她还会摆摆面子掏些银子塞给他,对你,她就只有冷嘲热讽外加倒打一耙的做派,吃一堑长一智,娘希望你此去影梅庵再回来,能真正把这些事看个通透,往后别再轻易吃亏上当了。” 云绮兰哽咽着点点头,“谢谢娘,我全都记下了。” 母女俩又唠了一会家常,云绮兰才动身去往沁芳园。 老太太午睡刚醒,正坐着喝茶。 云绮兰进门的时候,瞥见范氏和云雪瑶都在,她心中一凉。 自己还是来晚了,想必云雪瑶早就在老太太跟前上了眼药。 一想到这茬,云绮兰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五丫头。”老太太眼尖,瞧着她不大对劲,皱皱眉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云雪瑶嘴角勾着冷笑,朝云绮兰看去,故作关切地道:“哟,五妹妹莫不成是早上在大伯母的荷风苑跪得狠了,这会子还没缓过气儿来?” 范氏脸色一沉。 云绮兰抿着嘴巴,暗暗捏紧拳头。 老太太眉头皱得更深,眼睛瞅向范氏,“五丫头犯错了?” 印象中,这个大儿媳难得的好脾性,轻易不会体罚人,怎么今儿想起来罚五丫头下跪了? 云绮兰心中慌作一团,就怕范氏把那封信的事抖落出来。 虽然云绮兰很肯定那封信与自己无关,可白纸黑字都写着呢,上头还点了她的闺名,一旦让老太太见着了,她就是再生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面对这种情况,范氏倒是不慌不忙,“兰姐儿那天在苏家宴会上说错了几句话,回来后我又忙着处理旁的事,就给搁置在一边了,今儿方才想起来,所以让人传了她去训话,又让她跪地思过。” 云老太太“嗯”了一声,显然信了范氏的话,云绮兰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姑娘,一心想往上攀爬,偏生自己又没那个本事,苏家宴会那是何等的高端,聚集了大半个京城有名望的诰命夫人,依着云绮兰的性子,必然是想着在那些个夫人跟前出风头,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人看了笑话。 云老太太很不满云绮兰的这个行为,但范氏已经体罚过,并且训过话了,她若是再罚,未免让人觉得心狠,只垂了眼瞅着她,“可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云绮兰点头,“祖母,大伯母,绮兰知错了。” 云雪瑶见范氏三两句就想把这件事给揭过去,她顿时不乐意了,张了张嘴巴想说话,云绮兰又岂会给她这个机会,“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给云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承蒙祖母和大伯母不弃,对绮兰谆谆教导,无奈绮兰眼皮子浅,竟在苏家宴会上丢了侯府脸面,绮兰心中愧疚,自知无颜面对祖母和大伯母,故而,绮兰自请去庵堂修行两个月。” 云雪瑶一震。 什么!云绮兰自请去庵堂修行?这个小蹄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雪瑶可不认为凭云绮兰的脑子能想到这招以退为进的办法,必定是她那外表纯良实则内有乾坤的娘给她出的主意。 想到这里,云雪瑶恨恨咬了咬唇,瞧着老太太动容的模样,显然已经被云绮兰的举动给回暖了心,这会子,如果她再把那封书信的事说出来,就显得心胸狭隘了,老太太最是见不得三房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一旦说出来,非但讨不得好,还会在老太太跟前丢了印象。 依着老太太的想法,家丑不可外扬,她身为云绮兰的堂姐,既然知道了这种事,就该想方设法隐瞒过去不让下人们乱嚼舌根子,而不是跑来沁芳园打小报告。 云雪瑶平日里虽然嚣张,却还是长了几分脑子的,知道这一局云绮兰赢了,她便没再追击,陪着笑脸说了几句虚伪好听的话。 云绮兰能想到以家族的名誉为先,能想到去清净地方提升自我修为,老太太自然喜不自胜,原本沉冷的脸一下子展开笑颜,忙遣了范氏把云绮兰亲自扶起来。 “五丫头终于长大了,也知道为家族考虑了。”云老太太欣慰地道:“难得你有这份虔诚之心,我岂有不允之理?” 云绮兰听罢,心中高兴,“多谢祖母成全。” 范氏问:“且不知兰姐儿准备去哪里的庵堂?” 云绮兰似笑非笑地瞄了云雪瑶一眼,缓缓出声,“影梅庵。” 话音才落下,云雪瑶故作愉悦的脸上就撕开一条裂缝,神情狰狞难看。 影梅庵,那可是她二姐云惜蓉带发修行的地方。 云绮兰明明知道她早年间与云惜蓉不对付,还特地选在影梅庵,一定是有预谋的! 云绮兰深切地感受到云雪瑶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怨毒目光,她心中得意地笑了笑。 云雪瑶,你也会有害怕恐惧的一天? 既然云惜蓉是你的克星,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待两个月后再回来,我会给你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得了老太太点头,云绮兰退下去以后就开始着人收拾东西,说好了去庵堂静修,她一切都听从丁氏的安排,所有衣物都换成素净的,一个丫鬟婆子也不带。 这件事很快就在府里四散传开来。 云初微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自己动手做头油,用利用沸水蒸汽把清酒泡过的茉莉花的香精熏出来,但这个时候出来的香精是不纯的,底下还有一层薄薄的蒸馏水,为了把水和精油分开,她找了个空心麦秆来轻轻吸出水分。 “听说五姑娘自请去庵堂静修两个月呢!” 梅子还在兴致勃勃的聊着八卦。 云初微一震过后,吸了一大口蒸馏水进嘴里。 梅子大惊,赶紧跑过来拍打着云初微的后背让她吐出来,又递来茶水给她漱口。 洗干净嘴巴之后,云初微瞅她一眼,“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吊人胃口很不道德。” 梅子悻悻吐舌,“奴婢哪里想得到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云初微轻哼一声,“也不怪我反应大,而是凭我对云绮兰的了解,她还没有这个脑子想到以退为进,既避开了侯府众人去躲两个月,让这件事平息下去,又能获得老太太的青眼,一举两得。” 梅子后知后觉,“对哦,五姑娘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去荷风苑跪上一跪就突然长脑子了?” 云初微继续做她的香精,嘴里幽幽道:“看来咱们预料得不错,侯府水深,没有人会是省油的灯。” 就算是三房那位看似没什么主张的太太丁氏也不是简单人物。 云初微只一动脑筋就能猜出,这件事一定是丁氏在背后策划的,至于为什么让云绮兰去影梅庵,估计与那位带发修行的二姑娘云惜蓉有关了。 二姑娘云惜蓉与大姑娘云惜蕊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出自二房的林姨娘。 根据云初微从小丫鬟们嘴里听得的闲言碎语来看,二老爷云吉是个贪花好色之人,还没娶正经太太就先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所以二房的长女和次女都是庶出,这件事让外头人看了不少笑话,二太太黄氏刚嫁进来的那几年,为这事儿与二老爷吵过不知多少回,二老爷慑于黄氏背后的娘家,所以想方设法让那两个姑娘避开,这才会有大姑娘云惜蕊远嫁登州,二姑娘云惜蓉去影梅庵带发修行的说法。 云惜蓉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全都是二太太黄氏和她那宝贝女儿云雪瑶的杰作。 丁氏让云绮兰去影梅庵待两个月,看来,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侯府三房,当属长房后院最为清静,云冲常年镇守边疆,难得回家一趟,所以只有正妻范氏一人,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小妾通房。 二房和三房的老爷都有妾室,妻妾之间的争斗从无停歇。 想到这里,云初微不禁笑了笑,不愧是她亲爹,不仅做人光明磊落,原来在婚姻上也是有不容其他女人插足的洁癖的。 —— 云绮兰走的这天,丁氏亲自去角门外相送,嘱咐了不少话。 云绮兰一一记下,放下马车帘子准备启程。 “等一下!”角门后突然传来云雪瑶尖锐的嗓音。 丁氏脸一垮,心知此人来者不善,忙给再度掀帘的云绮兰递了个眼色。 云绮兰回忆,面上带笑地看着云雪瑶,“四姐姐也是来送我的吗?” 云雪瑶随意瞟了丁氏一眼,“三婶,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五妹妹说,你能否回避一下?” 丁氏端正地回以一笑,“那你们两姐妹聊,我这就回去了,兰姐儿,你一路当心。” “娘,我会的。”云绮兰从丁氏背影上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云雪瑶,“四姐姐有什么话,快些说,我赶时间。” 云雪瑶面上有几分不甘心,走近马车,眼神满含警告意味,“云绮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特意要去影梅庵打的什么主意,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生出什么歪心思来,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云绮兰心中冷笑,你什么时候饶过我? 嘴里却道:“虽然听不大懂四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不过你能来送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四姐姐的黑眼圈有些重,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么?为防一会儿没法见人,你还是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嗯,我这就走了,四姐姐,两个月后再见。” “再见”二字,云绮兰刻意拖长了尾音,意味深浓。 云雪瑶震了一震。 她正是因为担心云绮兰和云惜蓉会搅到一起,昨晚才会辗转难眠,一直在想对策,可是想了一夜还是什么主意也没有,毕竟云惜蓉去了影梅庵这么多年,她对她一无所知,如今临时打主意,哪有那么快就能想到万全之策的? 不行,一定不能让云绮兰这个小贱人得逞,这件事,怕是得回去求求娘让外祖家那边的人帮帮忙了。 —— 送走了一个云绮兰,侯府内宅清静不少,这天午饭后,云初微带着梅子在花园里散步,不远处突然走过来一个小丫鬟,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有急事,她都得太快,在鹅卵石小道上不慎跌倒。 云初微给梅子递了个眼色,梅子马上过去扶了那小丫鬟一把,她身上掉出了一个装信笺的小竹筒,梅子趁她不注意,悄悄把竹筒捡到自己袖子里藏着。 小丫鬟站稳后,千恩万谢了一番一溜烟跑远。 主仆两个回到香樟阁,梅子小心地把藏在袖子里的小竹筒拿出来,云初微接过打开一看,待看清上面的字以及落款以后,先是有些惊讶,尔后眉头轻挑,阴冷一笑,“看来,马上又有好戏开演了。” ------题外话------ 第59章有个细节被我不小心弄错了,侯府大姑娘云惜蕊和二姑娘云惜蓉是二房林姨娘所生,跟长房没有关系,侯爷只有范氏一个女人,今天这章提到,我去翻了翻人物设定,才发现搞错了,囧。 第075章 断情决裂 云初微手里的信笺是三皇子赫连钰写给云静姝的,上面说了,约她今日申时在七弯巷见面。 七弯巷这个地方,云初微隐约有些印象,是个废弃很久的巷子,又有些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会过去。 三皇子曾经在永隆帝跟前求娶过云静姝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他在这种时候约见云静姝,想必是听说云静姝被许给苏家了。 不管三皇子对云静姝上心是因为云静姝本人还是因为云静姝背后的东阳侯府,他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既然要见面,那只有两个人怎么会精彩? “梅子,准备一下,笔墨纸砚伺候。” 梅子也不问云初微要做什么,乖乖研了墨放在云初微面前的书案上。 云初微取了一张与原信纸差不多的,照着原信纸上的字迹临摹了一模一样的,待字迹干涸以后,轻轻卷了起来塞进袖子里。 这一切妥当之后,云初微站起身,对着梅子勾勾唇,“今儿天气晴朗,适合上街,走!” 梅子纳闷地跟在身后,“姑娘早前不是还说要做什么新型茉莉花头油的么,怎么这会儿竟突然想起来要上街了?” 云初微笑笑,也不解释,“别多话,跟着我走就对了。” 之前梅子捡到的小竹筒是寄信专用的邮筒,云初微后来临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信,但她手里没有邮筒,得想办法去外面找一个。 她准备把另外一张临摹的送到云雪瑶手里,若是没有邮筒,对方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关于云雪瑶的事,还得多亏云初微身边有个爱八卦的小丫头甘草,甘草喜欢八卦,也爱邀功,知道云雪瑶与云初微不合,便把云雪瑶的秘密告诉了她。 甘草有个表姐是云雪瑶的贴身丫鬟,名叫柳絮,柳絮很照顾自己这个刚入府不久的小表妹甘草,表姊妹谈心的时候,某回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云雪瑶心悦三皇子赫连钰的秘密来,甘草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转而告诉了她的主子云初微。 梅子悻悻闭了嘴,随着云初微去往范氏的荷风苑。 —— “什么?你又要出府?” 荷风苑内,范氏明显对云初微三番五次想着出府的举动很不满,眉头紧紧皱着,“你可是大家闺秀,哪能常去街上抛头露面?” 云初微面无表情地道:“我跟我爹请示过了,他答应让我走的,如今来秉明太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一声亲切而低柔的“爹”,堪堪刺痛了范氏的耳朵。 云初微进府这么久,从来没唤过她一声“娘”,整日里以“太太”称呼,她何时与侯爷这般亲近了? 瞧见范氏晃神,云初微冷冷地道:“出府的对牌,太太给不给,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我赶时间,没工夫与你站在这里争执。” 范氏脸色青灰,“你……” 对上范氏有些通红的眼,云初微讥笑,“听闻我那即将成为苏家少奶奶的三妹妹今儿个又不肯吃饭了,太太不想着去规劝规劝她,反倒愿意花时间与我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女儿横眉竖目,这话传出去,岂不让人觉得太太你不爱重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女儿?” 这话就难听了,讽刺意味十足。 尤其是那句“半道上捡来的女儿”直接让范氏脸色彻底变了,她嘴唇有些发抖,脑海里突然想起去苏家赴宴之前,云初微曾经质问过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着让云初微替了云静姝,好让云静姝将来能顺利嫁入皇族,再加上她以为云初微会喜欢嫁入苏家那样的豪门的。 今日听了云初微一席话,再加上她冷漠疏离的态度,范氏才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站在这个女儿的立场上为她考虑过问题。 “微微。”唤出这一声的时候,范氏声音都是颤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云初微不为所动,身子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范氏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丫鬟嬷嬷,“你们都给我出去。” 房里的下人很快就退散了,只留下母女俩。 “当年把你送到乡下,我也是迫不得已。”范氏哽咽着说完一句话。 云初微勾起唇角,“我知道,太太只是迫不得已把我送给乡下农户险些被溺死,迫不得已收了一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女儿,迫不得已把半道上捡来的这个女儿带大,迫不得已地给她锦衣玉食,请最好的教养嬷嬷,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后来赐婚圣旨下来了,你又迫不得已接我回来,迫不得已让我享受大家闺秀的吃穿用度,迫不得已让我代替你的女儿嫁入苏家。” 末了,冷笑着补充,“太太身为东阳侯府的主持中馈的长房太太,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借口,我都理解的。那么,我理解太太,太太能否也理解理解我,我赶时间,对牌可以给我了吗?” 分明一句脏话也没有,却句句带刺,咄咄逼人。 范氏听完,心都凉了半截,紧跟着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姐儿,你都知道了?” 难怪她从入府到现在的行为反差这么大,原来是早就知道真相而刻意做的伪装! 云初微的眼神很凉,也很淡,“太太觉得,我不该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你打算隐瞒我一辈子,让我认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妹妹?太太可以昧着良心认一个冒牌货做女儿,甚至不惜帮着冒牌货来设局坑你的亲生女儿,我却是个爱憎分明又没心没肺的,谁对我好,我会十倍还给她,谁对我不好,我也会十倍奉还给她,太太要认谁做女儿是你的事,但最好,别跟我云初微的利益挂钩,我是我爹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仔细惹毛了我,我会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范氏面部彻底僵住。 是了,一直以来她习以为常地把云静姝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事实上,眼前质问她的这个姑娘才是她的亲骨肉啊。 这么久,她似乎从来没因为云初微与自己的血缘关系而对她有半分偏颇眷顾,自己平日里做的那些,不过是依着她能代替云静姝嫁去苏府罢了。 如今云初微反过来质问她为何要帮着一个冒牌货设计她的亲生女儿,这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云初微显然很没有耐性,声音越发凉薄起来,“太太,到底给不给对牌,你吱个声儿。” 范氏马上回缓过来,自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支出入侯府的对牌给她。 云初微接过,连道谢都省了,直接带着梅子就走。 这次依旧是戴着四周垂了轻纱的帷帽,出府以后花了一两银子租辆马车坐着去。 在青阳县的时候,租一辆马车只需要几十文钱,但在京城,一两银子租到的都是中下等,高级一点的,得二两以上才能租到。 云初微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万恶的京城物价。 虽然她的铺子还算赚钱,但她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一两银子有多难挣,所以平日里也是能省则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花钱。 上车之前,云初微就交代了车夫要去一个能买到邮筒的地方。 这个时代寄信极其麻烦,虽然有驿站,但驿站专供政府公文和信件传递,一般老百姓的信件,他们不会送。 所以百姓其实没有固定的寄信站点,他们要想给谁写信,就得托人带,譬如张家屯的人想把信传到远在城里的某位亲人手里,就得看准时机,趁着屯里人谁要进城,请他帮忙把信带到。 这么算下来,寄信的时效是非常慢的,两地距离近一些的还好,若是远一些,则三五个月才能寄到也是有可能的。 从杜甫的那句“家书抵万金”不难看出,古代的书信要成功辗转到收件人手里是不大容易的。 马车停下时,刚好在热闹的街市上。 云初微扶正脑袋上的帷帽,在梅子的搀扶下撩帘走了出来。 车夫乐呵呵地道:“姑娘,对面那间铺子就有专门寄信的邮筒,你直接过去就能买到了。” “嗳,谢谢老伯。”云初微冲他点点头,“麻烦您在这儿等我一会,我买好就回来。” 车夫挺客气,把马车赶到了路边,去了茶摊上喝茶等着云初微。 主仆俩进了铺子的时候,瞧见里面有不少竹制品,竹篮,筛子,簸箕,竹鸟笼,大多是新品,所以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店内只有一个人,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的高椅上,手指撩拨着算盘,似乎在对账。 这位大概就是掌柜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云初微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位掌柜的手指很好看,纤细匀净,肌骨莹润,指节分明。 甩甩脑袋,云初微走过去,伸手扣了扣柜台,“请问,你们家有专门寄信的小邮筒吗?” 掌柜的没吭声。 云初微以为对方忙着对账,不敢打扰,只好等了一会。 约莫一刻钟后,她又伸手扣了扣柜台,“掌柜的,你们家可有寄信的邮筒?” 柜台后的人像是终于听到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对着云初微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第一次。” 云初微脸一抽,猛地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柜台后的人,“九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柜台后这位起初让云初微觉得怪异的“掌柜”,其实就是宣国公苏晏。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能自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气韵。 即便是换上中年男子穿的袍服,还是难以掩盖苏晏通身那种尊贵清雅的气质。 他洁白匀净的手指在算盘上扒拉了一下,含笑看着云初微,“夫人这是准备写信给我?”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家伙,他都要如此自恋? 云初微朝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笑眯眯地道:“骂你的话,我不喜欢写在纸上,浪费笔墨,我喜欢直接来。” 苏晏一双漂亮的凤眸弯了弯,“我也喜欢直接来。” 谈话又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云初微后背一阵恶寒,再不想同他周旋,开始自己四处巡视起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邮筒好完成自己的计划。 转了两圈,云初微连邮筒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由泄了气,打算出门问问那车夫是否记错了位置。 苏晏变戏法似的,适时拿出了一个小邮筒放在指尖把玩着。 云初微急着办事,不想再去别处浪费时间,于是态度活软了些,“那个,九爷,你能否把这东西给我?” “可以。”苏晏答应得干脆,“我不收你银子,但你得用东西来交换。” 云初微顿时皱了眉,“什么东西?” “唔……”苏晏道:“你曾经在坛香楼说过,只要一个月之内我们见面十次你就……” “不是,你等等!”云初微抬手打住他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苏晏一本正经地道:“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自从那天过后,你就一直躲在侯府不肯出来,分明是在逃避。”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种“怨妇”的味道在里头? 云初微磨牙,“这不是重点好么?麻烦你捡能听的说!” “哦。”苏晏道:“咱们今天算是上次一别过后的头一回见面,如果你答应这个邮筒能抵了剩余的九次见面,我就免费送给你。” 云初微:“……” 拜托,一个邮筒才多少钱?能卖到一两银子很了不起了,可那九次见面一旦抵了,就等同于承认他的约定同意嫁给他。 光凭一两银子一个的邮筒就想娶媳妇儿?他倒是挺会算! “算你狠!”云初微狠狠瞪他一眼,甩袖转身,“我不要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她的终身大事哎,她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自己赚不了银子撕不了白莲对付不了绿茶了?非要上赶着嫁一个才见面就轻薄过她的登徒子? 关键是这厮的求婚方式太混蛋了!从来不问她愿不愿意,看她的眼神,好像随时随地能把她给吃拆入腹似的,简直就是流氓中的流氓,不能更流氓了! 见到云初微要走,苏晏慢悠悠地道:“整个京城,卖邮筒的铺子仅有五家,在你进这道门之前,我已经让人去打过招呼了,所有铺子都会开出同样的条件来,你确定要去别家拿货吗?” 云初微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眼神发冷,“你威胁我?” “不,是帮你。” “帮我?”云初微眼神狐疑起来。 “对,帮你撮合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 分明玉树临风,天神之貌,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让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云初微眉毛竖了起来,怒火蹭蹭蹭往头顶蹦。 她有些纳闷,面对云静姝那种不要脸的白莲,她都能冷静应对,偏生到了这个人面前,她就很想丝毫不掩饰地把全身的怒火都释放出来把他烧成灰。 苏晏白皙的指尖毫不规律地敲打在算盘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越发显得店铺内很沉寂。 云初微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最终在确认自己与对方实力悬殊过大之后还是决定走人为妙。 她素来大度,不与流氓一般见识。 “微微。”身后再度传来苏晏的声音,这回比先前正经了许多,“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九爷帮我的条件是天价,我可付不起。”云初微头也不回。 用一辈子的幸福做赌注,她才没那么傻呢! “我可以帮你弄到驿站的印戳。”他道:“你手里的那封信是三皇子传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敢用自己的人,索性借着京城驿站的驿夫们给各府官员发放阺报的时候把信夹杂在里面送了过来,今天正是发放阺报的日子,三皇子就是借此机会把私信夹在阺报里才有机会到东阳侯府的,至于侯府是什么人在接应,那想必就是三皇子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丫鬟了。” 阺报与后世的报纸属性有些相同,负责阺报的人会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大臣们的奏章之类的官方文书写在竹简、绢帛或者书册上,然后送到驿站批量发放,远的地方由信使骑着快马去送,京城周边就由驿站的驿夫们去送。 苏晏若是不说,云初微都想不到三皇子那封信是怎么到达东阳侯府的。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她突然挑了挑眉,缩回脚,转过身,“九爷怎么会知道我手上的信是三皇子的?” 苏晏轻笑,“因为咱们俩心有灵犀。” 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 云初微轻哼一声。 苏晏笃定道:“如果没有驿站的印戳,藏在东阳侯府的内应就不知道那是三皇子来的信,更不会转到云静姝手里。” 云初微有些意动,苏晏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既然三皇子选择了这么保守而安全的方式给云静姝送信,那想必云静姝也是知道这种送信方式的,三皇子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内应更是熟知这两人的通信流程,到时候她见不到印戳,就不会认这封信。 那自己忙活了半天,岂不是全白费了? 京城驿站有重兵把守,哪里是云初微这种姑娘家进得去的地方,要想把此事办妥,看来少不得要劳烦苏晏了。 瘪瘪嘴,云初微不情愿地道:“你帮我这个忙可以,但条件不能开得太高,否则我要翻脸的。” “我不跟你谈条件。”他微微一笑,“你在这儿等着,我亲自去京城驿站让人帮你盖上驿站的印戳,然后藏进阺报里,再遣人即刻帮你送到东阳侯府去,不出一个时辰,阺报一准到云静姝手里。” 竟然不谈条件了?这不像九爷的风格啊,云初微暗自忖度着。 见他不似在撒谎的模样,云初微最终还是把两张信笺都递给了苏晏,交代,“这是两份,一份上写着‘云静姝亲启’,另一份写着‘云雪瑶亲启’,是要同时送到这两人手里的,你可别搞混了搞砸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他笑着接过,把临摹出来的那一张信纸用他自己的邮筒装好,然后放到袖袋里,很快出了门。 苏晏走远后,梅子才敢探进脑袋来问:“姑娘,事情办妥没?” 云初微摇头道:“还得再等等,你去通知那位车夫不必等我们回程了,反正他等着也得收钱,白白浪费我的银子,你遣了他去,等事情办妥了,咱重新租一辆回去就是。” “好嘞!”梅子马上走到街边,把云初微的原话转告了车夫。 车夫已经喝完茶,听完梅子的话就赶着马车回了车马行。 苏晏动作很快,才一炷香的时辰就回来了,挑开竹帘进了铺子。 云初微激动地问:“办妥没?” “已经由驿站开始送了。”苏晏道:“最多一个时辰,阺报就能带着两封私信到达东阳侯府。” 云初微暗暗咂舌,有权的人面子就是大,上下嘴皮一碰就能使鬼推磨。 那京城驿站是什么地方?朝廷派发公文的重地,一般人连进都进不去,然而苏晏不仅进去了,还轻易就让人再往东阳侯府送一次阺报。 权利是个好东西,可惜云初微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有。 她再能耐,也顶多日后跟着陆修远混个女皇商当当,说到底也还是个商人,与当官的可没法比。 虽然前头几次见面不太愉快,但这次苏晏的确是帮了大忙,云初微真心实意地道了句,“今天的事,多谢九爷出手了。” “不客气。”苏晏轻轻抿了一口茶,“毕竟,这是我们约定里第二回见面了。” 云初微马上垮下脸来。 难怪这厮非得要求她亲自等在店铺内,原来是盘算好一旦他隔了一炷香的时辰再回来就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千算万算,她还是没能算过他的腹黑。 “我很期待咱们的第三次见面。”他微笑着说。 云初微“呵呵”一声,“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想急着回去亲眼看看云静姝和云雪瑶狗咬狗。 —— 东阳侯府。 三皇子赫连钰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内应其实就是早上摔倒在地上被梅子扶起来的那个小丫头,名唤双巧。 弄丢了三皇子送来的信,她一直没敢告诉云静姝,原路返回前前后后找了十来遍,就是不见踪影。 双巧提心吊胆,也不晓得三皇子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万一约了时辰,三姑娘没按时到,所有的罪过可就都得算在她头上了。 这个时候,她又回来大门外仔细地找,连自己没走过的草丛也去扒拉开来看。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是京城驿站的驿夫骑着马过来。 双巧心跳一滞,莫非是自己弄丢了信件耽误了时辰,三皇子又有信来催了? 驿夫翻身下马,见大门外只双巧一人,便道:“早上的阺报少送了一份,这是驿丞大人让我加急送过来的,烦请姑娘送到侯爷手里。” 双巧颤着手接过,待驿夫走远后,她特意捏了捏装有阺报的包裹,果然捏到邮筒,她见四下无人,马上闪身到一旁打开包袱把两支邮筒取了出来。 那两支邮筒,一支写着“云静姝亲启”,一支写着“云雪瑶亲启”。 奇了怪了,三皇子何时与四姑娘有往来了? 双巧毕竟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内应,也不敢多想,拿着第一支邮筒先去了云静姝处。 云静姝接过邮筒缓缓打开,看清楚上面三皇子约见的时辰后,憔悴了几天的她终于有了几分神采,马上着人梳妆打扮。 双巧没敢告诉云静姝三皇子也给云雪瑶写信了,偷偷送了过去。 云雪瑶对于这莫名其妙的信有些质疑,可看清楚了上面的印戳后,所有的疑惑都消除了,能印上京城驿站印戳的,绝不是捉弄人的把戏。 接过邮筒打开,云雪瑶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以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那是三皇子的字迹,她认得。 去年有一回宫宴,三皇子就给太后现场写下了一整本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华严经》的内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过他的字迹,当然也包括云雪瑶。 三皇子竟然约见她? 云雪瑶一颗心膨胀得都快炸了,她不再做他想,马上吩咐柳絮进来给她梳妆。 —— 云静姝要出府,去范氏那儿要对牌的时候找的借口是闺中密友让人送来帖子,她二人许久没见,想过去走动走动。 范氏心里想着,静姐儿这段时日因为要嫁去苏府这件事郁结了不少苦闷在心头,去找好姐妹聊聊知心话疏导疏导也是好的,于是没多问,给了对牌。 没多久,云雪瑶来了,也说要出府。 范氏纳闷了。 今天到底有什么好事,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来跟她说要出府? “我外祖父家设了宴,我娘不得空,让我替她走一趟。”虽然是编出来的借口,云雪瑶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范氏不想与二房的人发生争执,犹豫再三过后,也给了对牌。 如此,今天就有三位姑娘拿着对牌出府了。 —— 七弯巷。 云雪瑶从没来过这地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 然而不远处的那一幕却让她惊呆了。 三皇子赫连钰一身曲水紫织锦长袍,肤色白皙,五官俊美,薄薄的唇微微扬起,正在与人谈笑,神采奕奕,明显心情很愉悦。 而与他谈笑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云静姝。 三皇子在永隆帝跟前求娶云静姝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但永隆帝一直没松口,那就说明这二人是没希望的。 更何况云静姝已经被内定为苏家的四少奶奶,这种时候,她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三皇子? 云雪瑶越想越气愤,冷笑一声后提着裙摆走了出去,声音尖锐刺耳,“哟,这不是三姐么,你不好好待在闺房做嫁衣,怎么跑出来见三皇子了?” 才听到声音,云静姝脸色登时就变了。 “云雪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一慌,云静姝也顾不得维持自己在三皇子跟前的形象了,满眼厉色地瞪着云雪瑶。 “自然是三殿下邀请我来的。”云雪瑶看了一眼赫连钰,又瞅向云静姝,笑容逐渐讥讽,“我倒想问问,三姐这个苏家的准五少奶奶,怎么会出现在七弯巷这种地方?” 那一声“苏家的准五少奶奶”顷刻让云静姝眼前一黑。 被选定嫁入苏家这件事,她还没有跟三皇子提及分毫,原是打算一会儿再说,顺便问问三皇子可有法子解决的,没想到先被云雪瑶捅了出来。 “静儿,四姑娘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雪瑶是黄首辅的外孙女,赫连钰又是参与夺嫡的皇子,如今正是四处拉拢关系的时候,他可不敢轻易得罪了云雪瑶,所以对云雪瑶的出现,并没表现出过分的怒意,只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头寒光凛凛,视线落在云静姝身上,愤怒之意尽显。 云静姝百口难辩,急红了眼睛,马上揪着赫连钰的衣袖,“三殿下,这件事有些误会,你切莫听信了我四妹妹的一面之词。” 眼看着就要得到云静姝背后的东阳侯府,云家却突然要把她嫁入苏家,赫连钰如何不怒? “你之前告诉我,嫁入苏家的人是你那位从乡下来的姐姐,这么说,那些话都是你骗我的?” 赫连钰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亏他信她爱重她花尽心思讨好她,到头来却只换得她的一番虚情假意满嘴谎言。 “没有,我怎敢欺骗三殿下。”云静姝直接哭了出来。 难得抓住云静姝的小辫子,云雪瑶又怎会轻易放过,她眼底满是讥诮,“三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挣扎什么?微姐姐进府的时候,大伯父就曾说过,她还没上宗籍,算不得真正的嫡女,是没法嫁入苏家的,怎么,你没把这件事告诉三殿下,让三殿下苦苦为你守候这么久?” 云静姝浑身充斥着恨意,恨不能亲手撕烂云雪瑶那张嘴。 “你别说了!” 怒吼一声过后,转头看向赫连钰,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眼下最关键的就是赫连钰到底相不相信她。 “三殿下,咱们这么久的感情,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云静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他点头说信任她,那么云雪瑶说再多也没用,如果他不信,那她就算再有一百种解释,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三姑娘请自重。”赫连钰后退一步,神色疏离,对她的称呼再也不是之前的“静儿”,而是冷冰冰的“三姑娘”。 云静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苦笑着靠在墙壁上,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啊,仅仅是旁人的一句挑唆,就能瓦解他们之间所谓的“不离不弃”。 那些山盟海誓,都是说着玩的吧? 眼泪断了线似的涌出,不断倾诉着云静姝的绝望。 云雪瑶看着这一幕,心情大爽,愉悦地勾了勾唇,望向赫连钰,“三殿下,不知您传信约臣女出来做什么?” 赫连钰一愣,他什么时候传信给云雪瑶了? 不等他说出自己的疑惑,云雪瑶已经拿出那张盖了京城驿站印戳的信笺。 赫连钰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个?” 云雪瑶满面疑惑,“这个是三殿下的字迹,我认得的,难道不是你亲笔书写又让人送来给我的吗?” 赫连钰一个头两个大。 那信笺上的确是他的笔迹,京城驿站的印戳也不可能作假,可信上邀约的人分明是云静姝,何时变成了云雪瑶? 赫连钰只得把视线转移到云静姝身上,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静姝冷眼看着这两个人,心头的苦涩一阵接一阵涌上来。 既然约的人不止她一个,如今又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 再次苦笑一声,她转过身就走,不想再看这两个人惺惺作态的嘴脸。 她是个性子高傲的人,也的确真心喜欢过赫连钰,可她还做不到为他卑微到尘埃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既然赫连钰为了一个黄首辅的外孙女辜负了她,那她也没必要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她是京城多少姑娘羡慕的东阳侯府贵女,岂能被这样一次小小的挫折打倒? 要她在他跟前摇尾乞怜祈求他丁点的同情和宽容么?她云静姝还不屑! 望着云静姝逐渐远去的清冷决绝背影,赫连钰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不该用那样怀疑的眼光看她的。 “静儿!” 赫连钰对着云静姝的背影大喊,云静姝只装作没听见,连头也不回一下,很快就走出了七弯巷坐上马车直奔东阳侯府。 这处僻静而清冷的废巷里便只剩下赫连钰和云雪瑶两人。 “三殿下。”云雪瑶心跳得飞快,声音比先前不知柔软了几个倍,面上浮现羞赧红晕,“你约了臣女来,是有什么特别的话对我说吗?” 对上赫连钰,云雪瑶平素的嚣张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乖巧如小绵羊一般的温顺。 看到她,赫连钰就想起云静姝来。 云静姝与他独处的时候,尽管有说有笑,骨子里却自成一种清冷气质,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更不会像云雪瑶这般红着脸羞答答地与他说话。 想到这些,赫连钰心中突然浮现一丝厌恶,却又不得不压下。 没办法,云雪瑶的外祖家背景实在是不容小觑。 云雪瑶的外祖父黄兴贤乃是内阁首辅。 何为内阁首辅?就是当朝首席大学士,统领内阁,高于六部,行政权大到能对抗皇权,可以说除了皇帝,南凉政府的最高掌权者就是内阁首辅了。 赫连钰很明白,黄兴贤手中握着的权利是自己没法抗衡的,一旦自己因为今天这件小事惹恼了云雪瑶,云雪瑶跑回外祖家告状,黄首辅再去他父皇跟前敲打两句,那他这辈子就玩完了。 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赫连钰瞬间又成了温文尔雅的三皇子,那封信不管是谁的算计,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既然见着了黄首辅的外孙女,那要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岂不错失了良机? “其实今天邀请四姑娘出来,是想说我从小就崇拜黄首辅的学识,但他为人刚正不阿,平日里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去赴宴喝酒,南凉有他,内阁有他,是我赫连一族的荣幸,我身为赫连氏的子孙,理应替父皇好好谢谢他才是,听闻四姑娘素来与外祖家亲厚,不知你可否帮我请到黄首辅?” 云雪瑶双眼一亮,听懂了赫连钰的意思,合着三皇子想要拉拢她外祖父给自己的夺嫡之路增添助力,所以这才会找上她。 她可是黄首辅的外孙女,若是三皇子娶了她,那就直接跟黄家挂上关系了,到时候她外祖父还不得给个面子多多支持三皇子么? 想到这,云雪瑶甜甜一笑,“只要是三殿下所求,臣女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办到,只是……” 话到末尾,显出几分犹豫来。 赫连钰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雪瑶顿时笑开,“臣女就知道,三殿下也是讲究人,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等太后大寿过后,臣女就找机会回外祖家帮你探探口风。” 今天才在大伯母跟前说回外祖家赴宴,近期之内,她是不可能再去得了黄府的了。 “那就多谢云四姑娘了。”赫连钰客气地道。 “三殿下客气。” —— 云静姝黑沉着一张脸回到侯府,范氏听得了风声,急急忙忙去往她的小院敲开门。 “静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范氏从未见过云静姝露出今天这样决绝的神情来,心中焦急不已,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云静姝深吸一口气,声音透着丝丝清冷,“娘,往后你别担心了,与苏家的这桩亲,我嫁就是了!” 范氏吃了一惊,“你,你真的想通透了?” “想通透了。”云静姝淡淡地道,这一路回来,她想得透透的,既然赫连钰想要的并非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后的东阳侯府,那她为什么还要死乞白赖待在他身边成全他? 整个京城,愿意对她好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忠的男人落泪伤心。 因为,赫连钰完全不值得她落泪! “三皇子那边,你准备怎么说?”范氏忧心不已。 “没什么好说的。”云静姝神色漠然,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事,“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的婚姻还是他父皇的命令,我岂有不从之理?” ------题外话------ 九爷表示,他会玩cosplay玩到上瘾^_^ 嗯,今天虽然见面短暂,但也算是小两口第一次联手坑人了吧,以后这种事多了去了。 第076章 彻底醒悟 范氏听罢,轻轻叹息了一声,“静姐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说,你和三殿下闹了矛盾?” 范氏这么一问,云静姝马上想起之前在七弯巷的事。 云雪瑶手里有赫连钰的亲笔信,上面的京城驿站印戳绝对不可能造假,也就是说,那封信是真的。 赫连钰竟然同时约了她和云雪瑶出去,既想得到她背后的东阳侯府支持,又想拉拢云雪瑶背后的黄首辅,真真是好筹谋好算计,她以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没看清楚这个男人温润外表下的勃勃野心呢? 苦笑一声,云静姝道:“三殿下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臣子之女,正式场合见了他还得下跪请安,如此天差地别的身份悬殊,我怎敢与他发生争执?” 范氏还是放心不下,“既然没事儿,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娘,我没事,刚从外面回来,有些累,就先歇下了,你若还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范氏原本还想说什么,被云静姝这么一堵,她动了动嘴皮,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路过夹道的时候,刚好看到云初微自西角门外面进来。 范氏马上停了下来。 刚进门就见到范氏,云初微心头不大高兴,但还是依着礼数过去打了个招呼。 “微姐儿,你今天去哪里了?”范氏问。 云初微不答反问,“听说三妹妹也出府了,回来的时候,太太也这样把她堵在门边问了个明白吗?” 范氏喉口一噎。 云初微讥诮地勾起唇,“太太没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我也没必要把你当成生母,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自然只会跟我爹实话实说,至于太太你,我尊重你得了老太太赏脸让你管着些后宅的事儿,但你最好别插手我的私事,否则惹我不高兴,我会直接打道回青阳县的,毕竟我云初微的名字没出现在你们家宗籍上,我只是名义上为你的女儿,实际上,跟你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来京城,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而不是上赶着来给人管束教训的。” “微姐儿。”不知为何,看到这样容颜清冷的云初微,范氏心头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恐慌,“我不问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你出府去做什么,你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好不好?”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恐云初微真的说到做到收拾东西马上走人。 早上云初微在荷风苑的一席扎心话,范氏何曾没有反思过?可云静姝是她一手带大的,虽说不是亲生,却比云初微这个亲生的更有感情。 当然,她自己也有错,从前只想着让云初微代替云静姝嫁入苏家,好让云静姝踩着云初微这块跳板直接跳入皇族。 早上被云初微一番话刺激,她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才发觉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太多。 云初微淡淡瞥她一眼,“太太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嗳,微姐儿。”范氏再次唤了一声。 云初微转过头来,见到范氏眼圈有些红,她并没有多大感触,语气一如先前那样疏离,“双脚先生出来不是我情愿,投生在你肚子里也不是我所想,哪天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更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我刚落地,你们所有人就都用看妖怪的眼光看着我,甚至不惜去抱养一个冒牌货也要丢弃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不知道站在你一个生母的角度,当时得有多大的决心和狠心才能眼睁睁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人这么换走。如果当时你受了老太太的挟制,那我不怪你,可自我回府,给了你多少弥补的机会,每一次你都是怎么做的,想必太太心里比谁都清楚,很明显,你更偏向你那位抱养来的女儿,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一块助你女儿飞黄腾达的跳板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范氏急忙抢了话口,含着泪拉过云初微的衣袖,“微姐儿,你听我说,今日之前的所有事,不管你怎么认为我行事龌龊,我都无话反驳,但你不能直接否认了我身为你亲娘的事实,你说得对,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而让你再三寒了心,是我不好,十五年前眼睁睁看着人把你抱走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你回来后还不懂好好珍惜疼爱,我不配为人母,我该打!” 说完,毫不犹豫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那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让云初微有一瞬间的愣神。 “太太这是做什么?”片刻之后,云初微皱了眉,“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岂不得说我罔顾礼教,目无尊长?” 她本来就不是性子懦弱的原主,怎么可能因为范氏的一两句话一个大耳刮子就让寒透的心回暖? 范氏让她心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纵使是生母,要真做到原谅,又谈何容易? “微姐儿。”范氏眼泪汪汪看着她,“你告诉娘,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云初微笑了,“太太早上还一副要活吃了我的态度,这会子又让我原谅你,我竟是一点也看不懂了,太太这回,又在玩什么把戏呢?苦肉计么?” 范氏心如刀割,以帕掩面,哭出声来。 云初微淡淡地转过身,也不管范氏是个什么模样,头也不回地去了香樟阁。 —— 前院。 云冲听到小厮汇报说范氏在夹道上截住了云初微以后,马上让人把范氏传了来,见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不禁皱眉,“你又怎么了?” “老爷。”范氏一边抽噎一边道:“我没事。” 云冲懒懒撇开眼,“我听闻你刚才把微微堵在夹道上问话,问了什么?” “不是问话。”范氏道:“我在给她道歉。” 云冲似听到了惊天秘闻一般猛抬了头,眼眸深邃,“你给她道歉?” “是。” “因为什么?”对于范氏这个枕边人,云冲最是了解,身为掌家太太,很多时候,她不得不迎合老太太的意愿,时间一久,脾性就有六七分随了老太太。老太太说一,她为了维持和谐的婆媳关系,从不敢说二。 云初微回府以后长期得不到她发自真心的疼爱,有很大一部分起因也在这里。 老太太不待见云初微,范氏就不敢对云初微过分好,她害怕老太太会因此与她生了嫌隙。 也正因为范氏怕婆母,十五年前才会忍气吞声让老太太把云初微给换走,否则她当时但凡有一点反抗之心不准许老太太这么做,今天的东阳侯府都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是我对不起她。”范氏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沧桑,“我总想着,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连她都不待见微姐儿,想必这孩子定有不受人待见之处,可是直到今天早上她去找我要对牌的时候说了那番话,我才醒悟过来。 俗话说血浓于水,这句话是不错的,尽管她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可我们到底是母女,就算相隔十五年再见,这孩子内心深处必然也是渴望得到生母的体贴和疼爱的。 然而我并没有做到。我之前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基于她能代替静姐儿嫁入苏家的份上。今天早上她一字一句地质问我,为何要帮着一个外人来设局诓她这个亲生女儿,我当时整个人都乱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错了,我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自小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而疏离了自己亲生的那一个,可想而知她内心深处有多绝望,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我更不着调的母亲了。” 云冲越听,脸色就崩得越紧,阴沉沉一片,看起来极为骇人。 范氏平日里最怕云冲动怒,今日却打算豁出去了,一股脑把自己窝在心里的那些话全抖出来,她并不指望自己这个冷肃刚硬的夫君能有多宽容自己甚至是原谅自己。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说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冲冷着脸沉声问。 范氏抿着嘴巴,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云冲怒火上头,“你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老太太背地里商量的那些龌龊事,什么云静姝天生凤命,你们是请的哪个江湖骗子给算的命?他那么会算,怎么不帮他自己算算何时飞黄腾达,反而混了这么多年还干这害人的营生?” 范氏心下一惊,侯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云静姝五岁生辰的时候,的确有个道士路过府上,给她算了一卦,说她“生而携凤命,奈何缘蹉跎”,这是说云静姝本来有当皇后的命,奈何好事多磨,到最后直接给磨没了。 老太太一听云静姝有凤命,心下自然高兴。 东阳侯府虽然是勋贵之家,但比起苏氏那样的大族来,还是不够硬气,若是能有个当娘娘的后台在宫里撑着,云家便可与苏家并列了。 因此,老太太从小就对云静姝诸多调教,什么都挑顶好的给,就是为了把她培养成能与将来的太子并肩的风华女子。 这次皇上突然降旨要把云静姝嫁去苏家,无形中等同于狠狠扇了老太太一大巴掌,扇醒了她多年以来的一场美梦。 老太太抓尖要强惯了,又怎么会甘心自己这么久的计划落空? 所以她情急之下才想起了十五年前被调包出去的云初微,迫不及待把这孩子给接了回来代嫁。 …… 云冲突然抬起头,看得范氏心底发虚。 “咱们成亲这么多年,你觉得本侯待你如何?”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让范氏愣了愣。 “侯爷不管待我,还是待我娘家,自然都是极好的。”范氏如实回答。 云冲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从你嫁入东阳侯府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我可曾纳过妾室找过通房?” 范氏脸上一臊,忙摇头,“没,没有。” “因为我功勋卓著的关系,皇上还给你封了诰命,是这样吧?” “是。” “整个京城的诰命夫人都在羡慕你有这样的体面,那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云冲突然声色俱厉起来,“送云静姝入宫,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是脸上能镶一层金还是帽子能高上天去?” 范氏呛住了。 “你一不用与姨娘争风吃醋,二不用操管长房庶子女,只需每天去沁芳园请请安喝喝茶,顺便关照关照田庄和铺子的帐,怎么,我不纳妾让你闲着,反倒闲出毛病来了,你非得引火上身才肯罢休是吧? 云静姝的身份多少斤两,你自己回去称称,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又如何,她难道还能变成真的?老太太年事已高,脑子不灵活,眼皮子越发浅了,你身为接管后宅庶务的长房太太,不规劝也就算了,还跟着瞎掺和什么?那皇宫内院,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吗?皇上的龙子,是谁想嫁就能嫁的? 所有的皇子妃,那都是经过严格甄选才有资格参与候选的,光凭一张脸能顶什么用?云静姝是冒牌货,这件事一旦让皇上查出来,那就是欺君大罪,不仅娶了她的皇子要遭殃,东阳侯府怕也是难逃一劫,你素日里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净是犯糊涂了?” 范氏被云冲数落得面红耳赤。 云冲依旧寒着脸,“你那些年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做了掌家太太,就得立一套自己的规矩,表壮不如里壮,若是连你都不先修正身做表率,往后这府中上下,谁还会服帖你?” 自从知道云初微的存在以后,云冲许久没和范氏说这么多话了,两人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云冲一直宿在书房,数不清多少时日没去过荷风苑。 今日说的虽然都是些数落范氏的话,但她心下还是觉得暖和,声音不由得就柔了下来,“侯爷一番话,让我醍醐灌顶,您放心,今后我定不会再偏颇静姐儿一个人了。” 云冲轻哼一声,“原本除开皇族,你想给云静姝挑个什么样的夫婿,我都不会有意见,但如今情况有变,那道赐婚圣旨,谁也忤逆不了,这件事我早前就当着你和老太太的面说分明了,嫁入苏家的,只能是云静姝。” “侯爷说得是,我都记下了。”范氏恭顺地道。 “另外,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谁才是你的亲骨肉,外人面前,你不得不把云静姝当成亲生的宠我不怨你,但在自家人跟前,我希望你认清事实,别再被猪油蒙了心,老太太那头,你不消管了,往后也别再一味地顺从她,等太后大寿过后,我寻个机会让人送她回祖籍养老,免得在这府中,人多一热闹,她就消停不下来。 我就微微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才接回来多久就被你们折腾得瘦了一大圈儿,你这当娘的没良心不疼她,我这当爹的可疼着呢!” 再一次戳到范氏脊梁骨上。 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受训了这么半天,想到今后再不用受婆母压制,范氏心境开朗不少,正准备离开,有丫鬟进来道:“大太太,大老爷,微姑娘在外面求见。” 云冲想都没想,直接道:“快请进来。” 云初微难得来前院找他,云冲自然是高兴的。 瞥一眼范氏的脸色,见她再不似从前那般优柔寡断,轻嗤,“一会儿见着了微微,你也没道理避开,索性就当着我的面给她赔个不是,你先把自己的诚意尽到了,至于原不原谅你,微微是个聪明丫头,她会有自己的主张。” “我知道了。”范氏点点头。 云初微进来的时候,见到范氏也在,犹豫了一瞬。 云冲见状,忙笑道:“微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快坐下,来人,给姑娘上茶。” 马上有小丫鬟走进来奉茶。 云初微看了范氏一眼,马上又淡淡移开视线,“既然太太也在,那一会儿我就不避讳了,当着我爹的面跟你说件事。” “爹,我有自己的铺子了。”对上云冲时,云初微分明满面含笑,那毫无隔阂的亲昵,看得范氏心中愧疚更甚。 云冲愣了一下,“这么快?什么格局的,占地多少,选在什么地段,你且细细说来,爹给你评估评估,一会儿让账房给你拨款。” 云初微倒吸一口凉气,云冲还真是大手笔啊,都不问问她那铺子多少钱的吗? 那可是黄金地段,花了苏璃近十万两的,这钱要真轮到云冲头上来,让老太太晓得了,那老太婆还不得生吃了她? 扯了扯嘴角,云初微道:“不用了,款项已经付清,我来找爹,就是想问问你可知道哪里有好一点的装潢师傅,我想专程请人来按照我设计的图纸进行装修。” 云冲想了想,“我有个老友年轻时候在工部混过,对装潢这一块有些造诣,他虽然回家养老了,但他有个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饭碗,你若信得过爹,我明天就让人联系他带人来给你装潢。” 云冲做事,云初微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下笑着点头,“信得过,信得过,爹能帮忙联系人,那就太好了。” 父女俩这厢说得乐呵呵,一旁的范氏却是直接听傻了眼,“侯爷,什么铺子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云冲想起这个就来气,“微微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在青阳县的时候就自己研究了女儿家用的护肤品,也有了自己的作坊和铺子,规模虽然不大,但利润可观,原本她是不愿意跟着我来京城的,后来还是我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才让她给个面子跟了来,但你这个当娘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心凉了。” 范氏愕然张大嘴巴,“侯爷的意思是,微姐儿在青阳县时能自己经商?” “不然你以为呢?”云冲冷哼,“本侯的亲生女儿,自然是遗传了她爹的头脑,就算没有东阳侯府的庇护,微微在青阳县也能自己闯出一番名堂来,得女如此,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往后若还不知道疼爱,那你便随着你那半道上捡来的女儿去她夫家吧,等你老了,也好得她孝敬,岂不两全?” 自从那天去宴会回来闹僵以后,范氏只知道云初微一直在伪装,却不知她竟然如此有本事,一时心中惊喜不已。 侯爷说得不错,得女如此,她还不知爱重,确实过分了。 范氏激动得热泪盈眶,忙过来拉住云初微的手,“丫头,今儿当着你爹的面,我给你赔个不是,从前的事,我也知道是自做错了,今后我会想尽办法弥补你的。” 云初微完全没料到范氏会当着云冲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诚心道歉了,她有些犹豫,看了一眼云冲。 云冲哼哼道:“你别看我,原不原谅她那都是你自个的事儿,但不管你怎么选择,爹都无条件支持你。” 云初微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原谅,而是眼眸深深地看着范氏,“我不知道你今天这些话带了几分诚意,不过你要想讨好我,让我的心回暖,那将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毕竟我被抛弃了十五年,回来又被挤兑冷落,换了你,想必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原谅给你造成这么多年痛苦的人。” 范氏忙点头称是,“我知道,是我这个当娘的做的太绝,才会让你受尽苦楚。” 云初微道:“既然太太当着我爹的面把话挑开了说,那我索性也挑开了问,云静姝这事儿,太太打算如何处理?” 范氏当机立断,“静姐儿早前与我说了,她愿意嫁入苏家。” 云初微一挑眉,“哦?真的吗?” “是真的。”范氏神情认真,“看那样子,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握住云初微的手紧了紧,一抹温热覆在云初微的手背上,“况且,你爹说得没错,静姐儿这个身份,是不能嫁入皇室的,否则一旦将来被揭穿,必将牵连整个侯府,这可是欺君大罪,换做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 云初微点点头,“那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哦对了,太太可以把你请来的琴棋书画四位师傅和教习礼仪的许嬷嬷送回去了。” 范氏面色惊讶。 云初微淡淡地道:“我养父家中虽然清贫,但这十五年来,他总能想到法子给我提供中上等的吃穿用度,那些所谓的规矩礼仪,我自然是学过的。” 范氏仍旧惊讶着脸,转而看向云冲,云冲没说话,但眉眼间尽是愉悦。 很明显,他对自己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满意极了。 范氏一看就知道云冲早晓得这件事了,她马上反应过来。 “嗳,原来微姐儿竟是深藏不露,倒让我自惭形秽了。”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有些嫌弃这个大字不识礼数不全的姑娘,今儿才知道,那些东西对于人家来说,早就熟烂在肚子里了,只是不屑于拿出来表演给谁看而已。 “对了。”云初微忽然想起来一事,“我在京城开分铺这件事,太太最好不要在老太太跟前提及,她的思想比较顽固,若是晓得我出去是为了此事,定饶不了我,少不得又是一通骂。” 范氏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只管放心,从今后呀,我会听你爹的话,做事拿出自己的主张来,不会再一味地顺从老太太了,更何况,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既然诚心悔过要弥补你,总不可能蠢到去老太太跟前揭发你不是?” 范氏所有的话都是当着云冲的面说的,不可能出尔反尔,云初微听了以后,紧绷的心渐渐宽了下来。 范氏想到自己还有些事,便对父女俩道:“你们坐着唠,我就先去忙了。” 范氏走后,云初微笑嘻嘻看着云冲,“爹,你猜我那个铺子是谁给买的?” 云冲摇头晃脑想了片刻,“难不成,是宣国公?” 云初微一听,蹙了蹙眉,“爹为何猜是他?” 她和苏晏独处的时候,云冲分明都没在场,他怎么会知道她认识苏晏? “我就是瞎猜的。”云冲一看女儿那神情,显然不是了,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打着圆场。 云初微不想提到苏晏那个混蛋,轻轻哼了一声。 云冲笑道:“你还没说,到底是谁出钱给你买的铺子。” 京城的房价有多高,云冲再清楚不过,云初微的生意又刚起步,她手里急需周转资金,绝对不可能自己拿得出这么多钱来买铺子。 那么,到底会是谁呢? “是苏璃。”云初微神秘一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苏璃?”云冲险些惊掉了下巴,他怎么听说苏家宴会那天,苏璃当众狠狠羞辱了他的宝贝女儿? “你是怎么做到的?”云冲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我随着爹刚入京的那天,碰巧遇到了苏璃,他先入为主,把我当成了与他心头之人容貌相似的外地姑娘。” “然后呢?”云冲明显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我们俩这就算初识了,苏家宴会的时候,我是戴着面纱去的,声音也刻意做了伪装,所以他没认出来,宴会过后的第三天,我上街去办点事儿,不巧又遇到了苏璃,我对他那天的羞辱怀恨在心,所以想了个法子报复他,告诉他我是从泉州入京来经商的,无奈身上没有那么多银钱,买不了铺子,苏璃想来很爱重那位姑娘,竟因着我与她有几分相似就大手笔花了好几万两银子帮我买了一间黄金地段的铺子。” 云冲顿时忍俊不禁,“那个混不吝的毛头小子,就该如此报复,你打他一顿骂他一顿反倒得不了好处,设下如此圈套,让他傻乎乎往里钻,为你大把挥霍银钱,这才是智者之策。我已经开始期待他知道你就是被他百般羞辱的未婚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放心吧爹。”云初微早就想到这一茬了,“我早就想好了,他若真对我有意,在将来的某一天,必会问我愿不愿嫁给他,但他已经有了云静姝这个正妻,再想娶我,就只能是妾,到时候,我先假装答应,等他真的来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干得漂亮!”云冲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将门之女,这份气魄,有爹年轻时候的作风。” 云初微笑了笑,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的人,怎么能活得太过舒坦了呢? —— 云静姝自己答应嫁入苏家这件事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桑妈妈正在给她捏肩,有两个小丫鬟拿着美人锤给她轻轻捶着腿。 “听说三丫头自己答应嫁了?”老太太享受地半闭着眼。 桑妈妈捏肩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不愿嫁也没法子了,那微姑娘是个连宗籍都还没上的,大老爷又拖着迟迟不肯给她上宗籍,这事儿想来也只能这样了。” 老太太仍有些不甘心,“这眼看着云家就要出位娘娘做支柱,没想到紧要关头,又坏了事儿,三丫头啊三丫头,莫非真被那道士给说中了?” 桑妈妈脸色微变,忙挥手屏退给老太太捶腿的小丫鬟。 屋内便只剩这主仆二人。 桑妈妈面上凝肃起来,压低了声音,“老太太,有些话,我这老婆子压在心里好些时日了,今儿便借着您的面子托个大,唠叨几句,您要能听得,便忖度忖度,要听不得了,便权当老婆子是在胡诌,忘了就是。” 桑妈妈是云老太太陪房,伺候老太太几十年,算是府中最有资历的管事了。 老太太姑娘时候就与她感情甚笃,桑妈妈对她,那是尽心尽力,不过几句话而已,又有什么听得听不得的? 老太太嗔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在我跟前讨巧卖乖了?” 桑妈妈笑了笑,“既然老太太不嫌我啰嗦,那老婆子就直说了,依我看呀,当年那道士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三姑娘那天命,的确有阻。” 云老太太意动,“你也觉得那个跛子道士一语中的?” 桑妈妈点点头,“您看,自从微姑娘回来以后,三姑娘的日子可不是处处不顺当么?尤其是从苏府回来的那天,微姑娘竟敢当堂顶撞老太太和大太太,那性子傲的哟,连我这做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也不知她给大老爷灌了多少迷魂汤,竟然帮着微姑娘一起顶撞老太太。” 提起这件事,老太太眉间浮出一抹阴翳,脸色也跟着沉了沉。 桑妈妈接着说:“微姑娘没回来之前,大老爷对您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这微姑娘一回来,大老爷的心就跟着偏了,微姑娘自小养在乡下,没念过书识过字,礼数也学不周全,原本这样的资质在京城,是很难挑到好婆家的,可她命生得好,苏家这桩婚,偏巧让她给赶上了。 怪就怪在这里,她若是肯闭上嘴巴乖乖嫁过去也便罢了,偏生她要惹出这许多事端来,您说说,自她入府,吃的穿的,哪样给的不是顶尖的?她屋里头的那些摆设,再加上老太太赏赐下去的金银首饰,衣服布料,是她待在乡下一辈子都见不着的稀罕物,这样的好日子,她还有什么过不得的,偏要跑到沁芳园来对着老太太一通嚷,说什么她没上过宗籍,不嫁,一通狠话抹了一大家子人的面子。 她倒是出得一口好气,只是可怜了我家那三姑娘,活生生被她害得不得不与三殿下划清界限,今儿还放话说自愿嫁去苏家,这该是多寒心才说得出来的话啊!依老婆子看,微姑娘大抵就是三姑娘命中的克星了。” 老太太越听越窝火,一下子从小榻上直起身子来,“马上把大太太传来沁芳园见我。” 桑妈妈应声出去。 不多时,范氏就进来了。 “母亲。”行至堂中,范氏见了礼,规矩站在一旁。 老太太伸手揉着眉骨,“我听人说,三丫头自愿嫁去苏府了?” “是。”范氏道。 老太太眉一皱,“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不先劝着点儿?这件事说不准还有转机的。” 范氏想了想,“母亲,侯爷早前就说过了,嫁入苏家的人必须是静姐儿,这事板上钉钉,便是媳妇再多劝,也只是浪费口舌罢了。” 老太太察觉到了范氏的态度有些反常,她抬起眼来,“那你就甘愿眼睁睁看着她嫁入苏家做个连掌家大权都争不到的少奶奶?” 如今接管大权的人是苏璃的大嫂子小孙氏,这位是长房嫡媳,只要她一天没死,大权就不可能落到四房头上来。 这么一算,云静姝嫁入苏家,争到掌家权利的机会基本上等于零。 老太太越想越不甘心。 范氏冷静地道:“静姐儿到底不是咱们家的正经嫡女,让她嫁入皇室,那是欺君,媳妇左想右想,还是让她嫁入苏家比较稳妥。” 老太太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说什么!静姐儿可是上了我云氏宗籍的嫡女,她哪里不是正经的了?” 范氏没说话,心中却在想:以前自己一味顺从老太太的时候没发觉,如今醍醐灌顶清醒了一番再来听老太太的话,才发现老太太早就被权欲熏迷了眼睛,已经不懂得分辨是非对错了,连欺君这样的大罪都敢不放在眼里。 没听到范氏吭声,老太太眼神狐疑起来,“你今儿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范氏道:“是母亲情绪过激了。” 老太太一拍桌子,“你去把静姐儿找来,我要当面找她问清楚。” 这事要是弄不明白,她怕是连晚饭都咽不下去了。 范氏看了老太太一眼,“静姐儿说了,这段时间要沐浴焚香斋戒,去小佛堂诵经,不见任何人,难得她有这份虔诚之心,母亲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老太太怒气爆发,指着她,“老大媳妇!你好大的胆子,竟学会在我跟前推三阻四了!” 范氏脸色不变,声音也平静,“老太太虽然不吃斋念佛,但偶尔还是会去小佛堂上柱香,想来对佛祖之心也是无比虔诚的,如今静姐儿深得您教诲,也去佛祖跟前献虔诚,这是好事,老太太怎么反而生起闷气来了? 再说,苏家那头都还没什么动静,等静姐儿斋戒完了,您还有的是时间找她问话不是?” 云老太太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今儿太过急躁了。 一时心中恨恨,都怪云初微那个小贱丫头,早说了她不祥,这才刚回来就把三丫头的好事给克没了。 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得找个万全之策让那小贱丫头吃点苦头才行,否则那小贱人怪会示威的,都敢踩到自己这当家人头上来了! 范氏轻声道:“外头的管事们在交这一季度各房各院裁衣料的单子,媳妇还忙着,就先退下了。” 老太太“嗯”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范氏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转身问:“母亲,太后娘娘的寿辰就快到了,咱们府上怎么去,可有安排了?” 老太太撑着脑袋,“还是依着往年的来吧,你带着那几个嫡出的姑娘去,至于云初微,我看就不必了,省得她三番五次在所有人跟前给我丢脸。” “这不太好吧?”范氏道:“微姐儿怎么说也是嫡女,她再不济,也是媳妇与侯爷亲生的,若是单撇下她带着静姐儿去,话传出去了不好听。” 老太太怒气未消,当下听得范氏左一个云初微右一个云初微,不由得心浮气躁,“你回去告诉她,若是能在太后寿宴上献艺,我就大度一回让她去,哼!可别到时候连请个安都会踩到裙子摔到在地上,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范氏脸色微冷,“媳妇知道了。” 第077章 攻心为上(二更) 范氏回去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找云初微,而是先去见了云冲。 “侯爷,老太太的意思是,这次太后寿宴,咱们家微姐儿要想出席,就得保证能在宴会上献艺,否则老太太不准她去。” “哼!”云冲对老太太的说法很不满,“我家宝贝女儿又不是供人赏乐的玩物,更不是去宴会上讨好谁博取好感换夫婿的,费心费力准备那些东西做什么?” 很显然,老太太这个态度完全激发了云冲的怒意。 十五年前若不是她固执己见非要把微微送出去,这孩子从小就能在侯府长大,如今遇到这种宫宴,还有什么才艺拿不出手的? 偏生老太太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非要觉得拿不出才艺来惊艳众人就是云初微的错。 “莫说微微不屑于谄媚讨好谁,就算真有才艺,咱也不稀得拿出来给谁看。” 范氏赞同地点点头,“那侯爷的意思是,微微可以参加宫宴,但不准备献艺,是吗?” 云冲道:“微微才是我嫡亲的女儿,这种场合,她自然是要露面的,至于才艺不才艺的,全凭她自愿吧,咱们亏欠她太多,没道理事事强逼她,况且微微是个极有个性的孩子,咱们强逼,只会物极必反惹恼她。” 范氏再一次想起云初微刚入府的那段时日,自己完全没有侯爷这样的深思熟虑,总想着自己身为长辈,就有权利为她安排好一切,谁知事与愿违,她逼得越紧,云初微就越与她离心,到最后母女关系僵作一团。 好在她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悬崖勒马,还能抓住补救的机会。 —— 范氏过来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 “微姐儿,再过几天,就是太后大寿了,到时候你得随我们去宫里赴宴。” 云初微秀眉一挑,“若是我猜得不错,这种宫宴,世家千金还得趁机献艺,是吧?” “不不不!”范氏忙道:“我和你爹商议过了,不强求你献艺,之所以带你去,就是想让京中那些有脸面的世族知道,你是东阳侯府的嫡女。” 云初微翘唇,“上回苏家宴会,我可是把东阳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这回又是马虎不得的宫宴,太太竟主动要我去,不怕我再次给你们丢脸么?” “你这孩子。”范氏无奈地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上回在苏家害你被苏五少当众羞辱,都怪我不好,事先考虑不周,没能顾及到你的感受非要拉着你去,结果……”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不想再提了。”云初微淡淡打断她的话,“关于宫宴,我可以跟你们去,至于献艺,那就不必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来自乡下,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不懂歌舞笙箫,应该很正常的吧?” “那是自然。”对于云初微的回答,范氏并无半分不满。 —— 云冲很快就联系了他那位老友的儿子前来给云初微的铺子装潢。 作为铺子的主人,云初微自然要亲自去监督。 这回再去荷风苑找范氏要出府对牌,范氏二话不说就给了,还嘱咐她,“早些回来吃午饭。” “好。” 云初微接过对牌,带着梅子走了出去。 马车已经套好,车夫戴了个斗笠,大抵是用来遮阳的,低垂着眉眼侯在一旁。 云初微昨夜睡得不大好,上了马车就靠在后背上打起盹来。 梅子不敢打扰她,安静地坐在小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云初微睡眠浅,悠悠转醒,看向梅子,“到了?” 梅子撩帘看了看,纳闷道:“不是说好了去铺子的吗?怎么来坛香楼了?” 云初微一听,顿时觉得不对劲,提着裙摆急急走了下来,蹙眉看着车夫,“你到底是谁?” 难怪她才出门的时候就感到哪里不对劲,如今才后知后觉,问题出在车夫身上。 从出发到现在,云初微都没见着车夫长什么样,显然是对方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车夫”伸出玉骨般漂亮的修长手指,摘下脑袋上的斗笠,一张好似天山冰雪雕琢的完美容颜顿时呈现在眼前。 云初微险些吐血。 “九爷!” 她怒咬着牙,“你……”怎么又来我眼前晃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晏“嘘”一声给打断,“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东阳侯府的千金与宣国公私下幽会吗?” 这分明是威胁! 云初微怒得小脸涨红,死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苏晏笑看着她,“今天,你是主子,我是你的车夫。” 这恶趣味…… 云初微有些无语。 上回她出来买邮筒的时候,他扮演了铺子里的掌柜,今儿又想起来扮车夫了,是不是哪天她要乘凉,他还能扮棵树埋土里去? 云初微赶时间,看在上次他帮了自己一个忙的份上懒得与他计较,板着脸道:“我不是让你去通济街的吗,你带我来坛香楼做什么?” “我有一坛酒,放在一号雅间了,既然碰巧路过,我就顺道上去取下来。”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坛香楼与通济街根本就不顺路好么,苏晏这么走,反而把路绕远了,他分明就是故意来坛香楼的。 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整天没事吃饱了撑的,三天两头跟她来个“巧遇”,可眼下云初微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苏晏,她们的马车是走不了的,梅子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毕竟是从青阳县杏花村那样的小地方出来的,有生之年都没骑过马,赶马车就更不会了。 云初微倒是会,可她一个千金小姐,总不能亲自赶车招摇过市吧? 思来想去,只能等苏晏回来了。 他动作倒是迅速,没多久真抱着一坛酒走了下来。 待走近了,云初微翘着鼻子轻轻嗅了嗅,“竟然是上回咱们在一起喝的玉团春,你不是只得了三坛么?” 苏晏道:“是只得了三坛,一坛孝敬岳……你父亲了,第二坛那天喝了,这是最后一坛。” “送我的?”云初微眼睛一亮,皇帝专饮的御酒,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品尝的,上回请苏璃来坛香楼吃饭的时候,刚好苏晏抱着酒进来,她有幸尝了一杯,果然是好酒。 “喜酒,要不要?”苏晏笑问。 云初微登时黑了脸,轻哼一声,拽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梅子上了马车。 苏晏把玉团春交给一直跟着他来的萧忌,嘱咐:“务必要把酒交到侯爷手里拖住他。” “九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马车上。 “姑,姑娘,给咱们赶马车的人,是国公爷,奴婢没有眼花,对吧?” 云初微很不情愿地道:“是。” 要早知道是苏晏在赶车,打死她都不坐。 “天呐!”梅子惊呼,“那可是苏九爷诶,他竟然,竟然给咱们主仆赶马车,这太不可思议了。” 云初微淡淡地道:“大概九爷福享多了,吃饱了撑的,产生了喜欢变装和喜欢伺候人的特殊癖好来。” 外面赶马车的苏晏一字不漏全听到了,也不说话,勾了勾唇。 他的确有癖好,只伺候他未来夫人的癖好。 —— 马车到达通济街的铺子,已经是一炷香的时辰后。 苏晏细心地在下马车的地方垫了脚蹬子。 云初微下来的时候见着,愣了一愣。 苏晏在一旁站着,把她所有的面部表情收入眼底,嘴角轻轻上扬。 云初微被他盯得不自在,皱了皱眉,发出警告,“我不知道九爷今天跟着我们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都已经到地方了,那么一会儿,还请你走你自己的路,别再跟着我。” 苏晏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前头不远处正在装潢的铺子,悠悠道:“听闻我那傻侄儿花光了二十年来攒下的所有积蓄,为佳人买下这间铺子,身为他九叔,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来勘验勘验,这铺子到底值不值那几万两银子。” 苏晏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这间铺子是苏璃给她买的? 云初微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苏璃不知道她是云初微,苏晏可是一清二楚的,这件事一个弄不好让苏璃晓得了真相,苏璃一定不肯就此放过她,那她岂不是会有性命之忧? 定了定神,云初微原本有些不悦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爬了几分温和的笑容,“九爷是贵客,您想怎么勘验就怎么勘验,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这铺子随时欢迎。” 作为一名演技精湛的影后,随时切换角色是她的强项。 譬如,前一秒她还对他的无赖咬牙切齿,下一瞬,她就能因为考虑到自身利益而暂时低头,做出恭顺的样子来。 入戏之深,毫无违和感。 苏晏挑挑眉,“此话当真?” “当然,当然。”云初微笑着道。 苏晏眼波一晃,“姑娘这前后反差实在是……让人咂舌。” 知道威胁到自身利益了,马上就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来,果真狡猾得如同一只小狐狸。 云初微但笑不语,心头却骂:若非你这混蛋知道我的身份,你以为我愿意与你为伍? 听这二人说话,梅子在一旁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小脸憋得青紫。 苏晏今天的装扮是车夫,所以不能在云初微这个主子前头进铺子,戴上斗笠,确保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来,他跟在云初微和梅子身后,步履优雅而缓慢地走着。 装潢的人虽然是云冲找来的,但为了避免让苏璃看到,云冲本人并未亲自出面,而是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喝茶,他这个位置临窗,往下一瞥就瞧见了苏晏与自家宝贝女儿一前一后进铺子的场面。 “臭小子!” 云冲拍桌起身,准备下楼去修理修理他那个不听话的小徒弟,谁知才推开包厢门,就见到萧忌抱着一坛玉团春,笑眯眯地迎着他走了过来。 “侯爷这是准备上哪儿?” 云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玉团春,转瞬收回视线,咳了一咳,把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地道:“准备打道回府。” “九爷说了,这是最后一坛玉团春。”萧忌知道云冲在撒谎,他也不戳穿,笑着说:“特地给侯爷留的。” 云冲马上收起自己垂涎那坛美酒的心思,目不斜视,看起来颇有几分严肃,“本侯看起来像是一坛酒就能收买得了的吗?”顿了顿,“起码得两坛。” 萧忌嘴角狠狠抽了抽,暗暗想着自家九爷果然料事如神,九爷知道侯爷在通济街监督铺子装潢,而他要扮演什么车夫接近微姑娘,又怕侯爷出面坏事儿,所以打算用酒来收买。 九爷还料到,一坛玉团春大概是收买不了侯爷的,所以还让他另备了一坛。 萧忌嘿嘿一笑,“外加九爷亲手酿造的兰生酒一坛。” 云冲眼睛一亮,“成交!” 苏晏酿的酒那可是一绝,只可惜近几年师徒俩南北相隔,难得碰面,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喝过小徒弟酿的酒了。 萧忌抱着玉团春走进了云冲的包厢放在桌上,很快又取来苏晏亲自酿造的兰生酒。 云冲早就被这两坛难得的美酒蛊惑了,哪里想得到自家女儿身后跟了一头狼。 —— 云初微在铺子里转悠了两圈,云冲请来的人果然不错,装潢技术基本达到了她的要求,眼看着没什么问题,她交代了几句,抬步就要走。 这才刚走到门外,就见到苏璃打着折扇往这边来。 心知躲不过,云初微索性不躲了,站着不动。 “晓晓?” 苏璃见到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激动道:“我的手下出来办事,刚好见到你来了铺子,回去以后禀报我,起初我还不信,就想着亲自来看看,你果然在这里。” 云初微礼貌性地笑笑,“劳烦公子跑一趟,我实在不好意思。” “晓晓你快别这么说。”苏璃本就有心来见她,哪里听得这话,“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可……” “想你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云初微身后就传来一声重咳。 苏璃偏头一看,顿时瞠目结舌,“九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不对,你怎么会和晓晓在一起,还穿着这么奇怪的衣服?” 云初微“呃”了一声,解释道:“我刚来京城不久,平日里也不大出门,有些迷路,刚才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九爷,就委屈他帮我引路了。” 苏璃心中的狐疑消退了些,“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九叔这样从不近女色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晓晓有心思,原来真是他多想了。 “对了,铺子装潢得怎么样了?”苏璃问。 云初微道:“才刚开始,不过一切都挺顺利的。” “那就好。”苏璃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讨得这个女人的欢心,便是花再多钱,他也愿意。 “那你今日可有空?咱们再去坛香楼喝酒,如何?”苏璃又问。 云初微迟疑了一下,眼角余光瞟了瞟站在她旁边的苏晏,清清嗓子道:“今天恐怕不行了,一会儿我还得去见个客户。” 苏璃有些失望,“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 “我也吃不准。”云初微如实道:“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挺忙的,抽不出空闲来,公子若有重要的事,不妨直接在这儿说了吧!” “我……”苏璃抓抓脑袋,当着九叔的面,有些不大好意思。 “有什么为难的吗?”云初微问。 “倒也不是。”苏璃原本是想问她可愿嫁给他的,可是九叔在场,他哪里还好意思开得了口,毕竟九叔是长辈,又晓得他有婚约在身,若是自己贸然开口,一会儿定会被九叔痛骂。 想想后果,苏璃觉得还是算了,反正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么久没见面,想请你吃个饭。”把剩下的话补充完,苏璃虚虚觑了一眼苏晏,见苏晏表情没什么异样,这才暗暗吸一口气。 如果是官家小姐,苏璃决计是不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来的,但云初微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能抛头露面的商人,所以他说话就有些大喇喇的。 云初微也不甚在意,虚与委蛇地道:“难得公子有这份盛情,改天小女子得了空,必然亲自做东,请公子痛饮一场。” 苏璃眼神亮了亮,“只要姑娘得空,谁做东那都无所谓。” 苏晏适时开了口,睨向苏璃,“出来这么久,还不想回去?” 苏璃缩了缩脖子,幽怨地道:“九叔,我才刚出来,你怎么就想着把我往家撵?” 苏晏神色淡淡,“听闻你那未婚妻人选有变数,就不想回去了解了解?过几天就是太后寿宴了,可别连自己的未婚妻是谁都不晓得,到时候丢了丑,你娘那边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苏璃脸色大变。 云初微故作疑惑地眨眨眼,“公子竟然有未婚妻了?” 语气里故意含了一丝酸味,让苏璃误以为她在吃醋。 苏璃暗暗瞪了苏晏一眼,一时形容焦急,怎么解释都不是。 “晓晓,九叔跟我开玩笑呢,没有这回事,你别误会。” 云初微看似失望地“哦”了一声,闷闷地道:“等公子大婚,我会来随礼的。” 苏璃听罢,整个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情急之下,一把将苏晏拽到旁边来,小声道:“九叔,在晓晓跟前,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苏晏挑眉:“面子?” “是啊!” 苏晏面无表情地道:“我给你,你有地方放吗?” “……” 苏璃说不过苏晏这张毒嘴,“侄儿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晓晓刚对我有点好感,能不能别在她跟前提起我那桩糟心的婚事,我怕她会生气。” 苏晏微微一笑,“你想得还真多。”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对苏璃这个黄毛小子有好感?简直异想天开。 苏璃自然听不出苏晏的话外之音,“不瞒九叔,那天宴会上我见着了我那未婚妻,给我的印象简直糟糕透顶,虽然有圣旨压迫,可我想娶的人却是晓晓。” “你想公然抗旨?”苏晏毫不留情地戳在他伤口上,“事关苏家存亡,我又身为你的长辈,似乎,不得不管。” 苏璃眉头紧皱,“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他总要给晓晓一个交代的。 当初原想着纳她为妾,可如今看来,委屈她了,不管云家嫁过来的是云初微还是云静姝,都必然会跟晓晓争宠,他不愿看到晓晓孤立无援被人欺凌的场景。 “你想三书六礼娶她为妻?”苏晏问。 “我当然想。”苏晏抿着唇,忽然心思一转,把主意打到了苏晏头上。 “九叔,你是权臣,又深得帝宠,你说的话,皇上势必得斟酌一二的,对吧?” 苏晏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莫非你想让我去皇上跟前说几句,帮你把婚给退了,然后你好名正言顺地娶了这位云姑娘?” 苏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我正有此意。” 子衿是头一个让他心动过的人,只可惜她命薄,没能等到他的八抬大轿,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容貌和气韵都与子衿相似的,他不想再错过了。 “九叔,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苏晏眸光一动,唇角轻勾,“好,我会找机会去皇上跟前说的。” 苏璃激动得难以言表,只是紧紧抓住苏晏的胳膊以示感谢。 苏晏问:“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啊?”苏璃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为什么?” 苏晏言简意赅,“在你没退婚之前,云家那位都是你未婚妻,若是让家里知道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帮你说情。” 苏璃脸色又变了变,斟酌再三,点点头,“还是九叔考虑周全,那我这就回去了,哦对了,晓晓说她容易迷路,一会儿恐怕还得劳烦九叔帮我送她回去了,否则换了旁人我不放心。” “你是我侄儿,帮你这个忙,自然是应该的。”苏晏欣然应下。 苏璃总算放下心来,回过头与云初微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苏璃远去的背影,云初微有些纳闷,瞄了瞄苏晏,“九爷用了什么办法让他离开的?” 苏晏回答得简洁利落,“攻心为上。” 云初微撇了撇嘴,不想再提及苏璃,抬步朝外头走去。 “你要回去了?”苏晏就跟在她后头,戴上斗笠,又成了低调的“车夫”。 “我想去见一个人。”云初微停下脚步,算算时间,陆修远那边应该有信儿了。 “谁?”苏晏眸光骤然幽冷下来,她才刚来京城,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人? 她难道没想过,整个京城除了他,其他男人都是豺狼虎豹么? 她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算了,我先让梅子去打听打听。”云初微招手唤来梅子,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梅子点点头过后就朝着碧玉妆去了。 云初微转过头来,看着苏晏,“我准备打道回府了,九爷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晏适时接了过去,“不麻烦,毕竟我今天只是姑娘的车夫,送你回去是应该的。” 云初微嘴角一阵抽搐。 她有说要麻烦他赶车送她回府了吗? 在这个人面前,真是说什么都是他有理。 云初微也懒得争辩,踩着脚蹬子上了马车。 苏晏熟练地赶着马车,将她安全送回了东阳侯府。 对于侯府来说,苏晏是外男,云初微没敢让他入府喝杯茶,只简单道了声谢就进了角门。 目送着云初微进去,苏晏才离开。 回到宣国公府的时候,萧忌早就等候多时了。 “九爷。”萧忌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问:“您今儿与微姑娘相处得如何?” 苏晏揉了揉眉骨,“若是没有苏璃那厮,相信会更愉快。” 萧忌唉声叹气,“五少爷到底是九爷的侄儿,又是老太太的心头宝,您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吧!” “明面上,自然不能把他如何。”苏晏道。 萧忌好奇地问:“那暗地里呢?” “他之前请我帮个忙,让我去皇上跟前说情退了他和云家的婚事。” 萧忌紧张起来。 “我答应了。” 萧忌呆若木鸡,什么?九爷答应了帮五少爷退婚? “我会去觐见皇上,至于要在皇上跟前说什么,那就全是我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了。”苏晏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敢打他夫人的主意,就得做好承受厄运的准备。 萧忌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九爷是故意答应,挖了个坑等着五少爷往下跳呢! —— 云初微才回到香樟阁没多久,梅子就回来了,“姑娘,奴婢打听过了,碧玉妆的掌柜说,马上就是太后大寿了,宫里的娘娘们急需一批粉妆用品,少东家最近在忙这事儿,关于咱们的头油那块,少东家已经让人去江南收购茶子,可能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 云初微摇摇头道:“我不着急,就是想打听打听进度如何而已,他有事,自然是先忙他自己的,毕竟才刚开始合作,我和他只是口头协议而已,又不是签了合约的长期合伙人,我对于他们陆家来说,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梅子道:“姑娘可真了不起,连少东家这样的大人物都能结识。” 云初微想了想,“他很厉害吗?” 梅子忙不迭点头,“奴婢私下里听小丫鬟们闲唠过,说这位神秘的少东家是陆家长房唯一的子嗣,他生母早亡,陆老爷虽然续了弦,那位继母却也只出了个姐儿,小妾通房更是不用说,要么不能生,要么生了也是姑娘,所以陆老爷的继室和后院那些通房小妾,全都把陆少爷当成心肝儿肉的捧着,吃个饭怕噎着,喝口水怕呛着,一个个把自个当丫鬟使,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他,就怕哪里做的不周到给怠慢了。” “原来如此。”云初微恍然,陆修远是陆老爷原配所出的儿子,却因为他是陆老爷后院的唯一子嗣,陆老爷自然当成宝贝,他那位继母和姨娘们想来都是会看风头的,知道讨好陆修远就等同于讨好陆老爷,所以一个个把陆修远供成祖宗了。 “一个是商界传奇,一个是军政权臣,这两个人,到底谁厉害呢?” 梅子纳闷,“姑娘在说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你觉得陆少爷和苏九爷比起来,谁要厉害一点?” “当然是九爷啦!”梅子想都不想,笑嘻嘻地道:“九爷可是南凉历史上最年轻的非袭爵而晋升国公的臣子,除了爵位,人家还有兵权和参政权。陆少爷虽然年少有为,做的是宫里的买卖,可说到底,他只是个商人而已,商人如何能与同时拥有兵权和参政权的九爷相比?” 云初微挑挑眉,“你何时知道这么多了?还懂兵权和政权,行啊小丫头,有点儿进步。” 梅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奴婢是听府里的家生子说的,其实她们也不懂,指不定是从哪儿听壁角听来的呢!” “算了,不提他了。”云初微岔开了话题,又问:“这几天我让你监视云静姝和云雪瑶那边的动静,如何了?” 梅子小声道:“三姑娘似乎是铁了心要嫁入苏家了,这几天都在小佛堂斋戒诵经,就连老太太想见她一面也难,至于四姑娘,奴婢倒是瞧着她这几日心情好得很,也不知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云初微心头冷笑,云静姝那不是铁了心,是寒了心,想来被三皇子伤得狠了。 毕竟,一个女人如果看到自己心悦的男人同时约了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人见面,而那个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与她住在一个大院儿里的堂妹。 试想一下,她该得有多崩溃? 云静姝再怒,她也绝不敢数落三皇子一句不是,更不可能对他动手,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她只能自个儿憋屈着。 能让她怒到放言说甘愿嫁入苏家,看来是气得不轻啊! 云初微很满意自己的一箭双雕,既让云静姝对三皇子死了心嫁入苏家,又能引诱云雪瑶上钩。 三皇子的确没有写过信给云雪瑶,但云雪瑶却刚好在他和云静姝约见的时辰出现了,赫连钰不是肤浅之人,他再有多不待见云雪瑶,也绝不会不待见云雪瑶背后的外祖父黄首辅。 所以,就算这封信不是他写的,他也一定会承认是他写的。 因为这样一来,很轻易就能讨得云雪瑶的欢心,看来,他是打算给自己铺后路了。 根据云初微的推测,三皇子不会轻易就放弃云静姝,毕竟他蓄谋了这么久,在没有得到东阳侯的支持以前,他还是会不断给自己制造机会,但同时,他也不会弃了云雪瑶。 赫连钰打算两手抓,就算失了一头,还有另外一头可用。 云初微冷笑。 云雪瑶这个蠢女人,还真以为三皇子看上了她什么,人家无非图的是她背后有个首辅外祖父罢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凡黄家有一丁点儿动荡,云雪瑶对于三皇子来说,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作用,往后有的是苦日子等着她。 “姑娘还需要奴婢继续监视吗?”梅子的声音把云初微的思绪拉回来。 云初微摇摇头,“不必了,监视时间过久,容易被人发现,我好不容易在老太太跟前耍了一回威风,可不能轻易让她捏了我的错处大肆羞辱。” —— 主仆两个又聊起了旁的话题,没多久,范氏的大丫鬟秋燕就来了,恭恭敬敬给云初微行了个礼,“姑娘,大太太让您过去她院儿里用饭。” 云初微二话不说,随着秋燕去了荷风苑。 范氏已经让人摆好了吃食,云初微一进去就上桌了。 介于饭桌上不能说话,云初微就没问范氏找她过来是否有事,只是安静地咀嚼着秋雨布来的菜。 饭后,丫鬟们奉了茶,范氏呷了一口,才缓缓道:“微姐儿,我早上清理了一下库房,找出几匹时兴布料来,是素锦的,你向来不爱那些个鲜艳明丽的颜色,我料定你会喜欢,所以就留了下来,有好几个款式,你自己挑选挑选,我好让人裁了料给你做衣裳。” 云初微有些愣神,“去苏府宴会之前,太太不是才刚让人做了好几身新衣裳给我的吗?” 范氏尴尬地笑笑:“那都是按照你祖母的要求做的,她嫌你穿得过分素净了,去苏家的时候,你虽然按照她的意愿穿上了华丽的衣裙,可我知道,你心里是不喜欢的,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强求了,专挑你喜欢的做。来,料子就在筐子里,你自己看看,可有中意的。” 范氏右手边摆着个精致的竹筐,布料就摆在里面。 云初微走了过去细细一看,一共有七种颜色,全都清新淡雅。 “素锦的料子穿在身上,既不失奢华贵气,又不会过分艳丽扎眼,微姐儿气质脱俗,正适合穿素锦料子。” 范氏在一旁解说。 云初微客气一笑,指了指筐子里面的三匹布,“这三种颜色我都挺喜欢的,有劳太太费心了。” “只要能得你喜欢,便是费点心力,我心头也是高兴的。”范氏马上把云初微选中的布拿出来让秋燕抱了送到绣娘处。 自从那天在云冲跟前指天发过誓,范氏对她的态度的确在慢慢改。 云初微不动声色,总归都是范氏这个生母欠原主的,范氏如今这么个态度才算是勉强步入正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让她弥补。 —— 不知不觉到了太后寿宴这一天。 云静姝斋戒诵经结束了,从小佛堂回到自己的院子。 秀菊和其他几个丫鬟不敢含糊,马上给她沐浴更衣。 云静姝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衣裙,皱皱眉,“颜色太艳了,换套素净的来。” 秀菊顿时为难,“宫宴所穿的衣服都是最近几天才做出来的,三姑娘的两套衣服都差不多,素净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以前穿过了。” “素净颜色的,一套崭新的也没有?”云静姝问。 “是。” 云静姝捏了捏眉心。 一般对于官宦千金来说,收到宫里的帖子是莫大的荣幸,所以赴宫宴的规矩也极为严苛,衣服只能穿着新裁的去,这是表示对皇族颜面的敬重。 云静姝以前常随着云老太太入宫,她的每一套衣服都是精心制作的,绝不会与其他人撞上,所以宫里的娘娘们大多有印象,那些爱攀比的世家千金就更有印象了。 云静姝不喜欢这次做出来的衣服,却又不能穿以前穿过的衣服去赴宴。 “我记得库房里有好几匹素锦料子,太太有没有拿出来给谁做了衣裳?” 秀菊道:“那批料子,大太太先给微姑娘挑选了,余下的又锁进了库房。” 瞄了云静姝一眼,秀菊又道:“大太太说了,那些素锦很衬微姑娘的气质。” 提及云初微,云静姝就想到那天从苏家宴会归来,她一改往日的懦弱,腰杆挺得笔直,在老太太跟前耀武扬威,连老太太那样嘴巴毒辣的人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这段时日,云静姝在小佛堂里反省了很多。 她想通了云初微为什么前后反差这样大,因为云初微自进入侯府的一天起,无时无刻不在伪装自己,甚至于,在苏家宴会上,她的紧张忘词都是装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想让苏璃彻底厌弃她,让苏老太太对她失望,从而把目标转移到她云静姝身上来。 她这一母同胞的姐姐,多么的狡猾啊,竟然骗过了所有人。 虽然她已经甘愿嫁入苏家,可云初微给她造成的这一切痛苦,她一定会全部还回去! 秀菊催道:“姑娘得赶紧挑选衣裳了,入宫时辰就快到了呢!” 云静姝拉回神来,已经没有了挑选服饰的心情,“那就不换了,直接穿这套。”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连未婚夫都有了,更何况还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如今再打扮,还给谁看? 她今后,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复仇上。 云雪瑶,赫连钰,云初微,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的! ------题外话------ 突然感觉进度有点慢了,所以上二更,然后就能尽早看到九爷和微微协议成婚啦! 第078章 跳湖救美 云初微梳好妆准备出门。 带的丫鬟依旧是白檀。 上回去苏家带白檀的原因是因为苏家注重礼数,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回再带她,礼数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云初微担心苏璃见到梅子会认出她来。 按照惯例,每次这种大型宴会在出门之前,都得去沁芳园见过老太太。 今天也不例外。 云初微早就习惯了云老太太的刻薄,所以耷拉着脑袋听了半天训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上装作很受用,实际上,她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范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偶尔出口插一两句,老太太又岂会饶她?索性把母女俩一并都给训了。 前前后后训了一炷香的时辰,才终于得以出门。 范氏搀扶着老太太在第一辆马车上坐了。 云初微才刚要上马车,耳边就听得云雪瑶的声音传来,“三姐姐,不如我们俩坐一辆吧,如何?” 云静姝抬起眼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客气一笑,“四妹妹请。” 云初微心中好笑,云雪瑶这几日膨胀得有些找不着北了,她竟然还想着借机挖苦云静姝一番。 印象中,云雪瑶此人并不蠢,但这两日的行为着实让人瞧着有些失智,想来那句话有些道理: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她一会儿,准会撞在刺尖尖儿上。 事实证明,云初微的推测一点没错,云雪瑶才上马车,就端着一张兴致勃勃的笑脸看向云静姝,“三姐姐在小佛堂待了半个月,可曾悟出什么来了?” 云静姝回以一笑,“当然。” “是什么?”云雪瑶问。 “人至贱则无敌。”云静姝语气不急不缓,像唠家常一般。 云雪瑶陡然沉了脸,“你什么意思!” 云静姝道:“有句话叫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说我悟出来的道理是‘人至贱则无敌’,四妹妹却突然这么大反应,莫非你从那句话里面听出什么来了?” 这是变相说云雪瑶对号入座。 十指掐紧,云雪瑶声音含恨,“三姐姐有什么怨只管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好歹也是吃一家井水长大的人,真当除了你之外,别人都是蠢货么?” 云静姝冷冷撇开眼,“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又何须旁人来跟你挑明。” “你!”云雪瑶牙齿咬响,片刻之后怒极反笑,“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三殿下亲自给我写了信让我去七弯巷见他么?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三殿下以前难道没跟姐姐说过我们俩的事儿?” 原来这对狗男女早就狼狈为奸了! 云静姝压下心头的怒火,笑言道:“三殿下跟我说过,他会八抬大轿娶我做皇子妃,为了稳固势力,将来还会纳个妾室,我一直没问,今儿才晓得,原来三殿下口中的妾室就是四妹妹你呀?看来你还真说对了,咱们俩是自小就是吃一口井水长大的姐妹,今后嫁了人,吃的也还是一家饭,真真儿巧了!” 云静姝刻意把“妾”字咬得很重,云雪瑶听得忍无可忍,“云静姝,你嘴巴放干净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说谁是妾呢?” “三殿下难道从来没跟四妹妹你说起过?”云静姝笑着把云雪瑶之前的这句话给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他可是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他的正妃,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个家世显赫的嫡出千金,譬如,你表姐黄妙晴那样的,人家是黄首辅的嫡亲孙女,而你不过是黄首辅庶出女儿的女儿,你这个外孙女比起人家那头的嫡亲孙女来,高下立见,若我是三殿下,肯定会选择首辅嫡亲的孙女,至于四妹妹你嘛,居个侧室就不错了。” 云雪瑶脸上再也绷不住了,浑身气得发抖,“云静姝,你非要跟我撕破脸皮是吧?” 云静姝不以为意,“抱歉,四妹妹你的脸皮在哪儿呢?我就算要撕,也得先找到才好下手不是?” 云雪瑶面如死水,恨到了极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外祖家的势力,素来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可今儿云静姝却把她和黄妙晴拿来作比较。 黄妙晴是黄府二房嫡出,又是首辅嫡亲孙女,那样的身份,高贵得又何止一星半点。 云雪瑶在她跟前比起来,就跟庶出没什么两样了。 面对云雪瑶阴毒的眼神,云静姝反而越发淡定,“马上就要到皇宫了,四妹妹若不想让人见到你青面獠牙的样子,就收敛着些,省得一会儿给人看了笑话。” 云雪瑶再不甘,也不能在人前自毁形象,尤其是在她对三皇子势在必得以后,对于“形象”二字就更为看重。 马车到皇城门外就必须停下了。 云初微撩帘下来,见到云静姝和云雪瑶一前一后走着,云静姝面色如常,云雪瑶尽管掩饰得再好,也没法全部盖住她眼底的恨意。 云初微轻轻勾了勾唇,这两个人果然在马车里斗起嘴来了。 很明显,云静姝完胜。 云初微早就料到,云静姝这样能沉得住气的人对上云雪瑶的暴脾气,只会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而云静姝自己,绝对会以微笑收场。 看来云静姝这十五年的侯府闲饭不是白吃的,她的手段不一定最高明,但贵在心机足够深,遇事够冷静。 对付云雪瑶这样脑子不够用的人,绰绰有余。 云静姝这样的人,即便是嫁入苏家,都不一定会被后宅的阴森给湮没,起码她还有手段挣扎几下,可云雪瑶就不行了,段位太低,注定惨败。 晃回思绪,云初微加快步子朝前走去,范氏搀扶着老太太等在前面。 跟在云初微身后的邱霞也加快了步子,直接撞着云初微走过去,嘴巴里冷哼了一声。 云初微只当做没见着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天在苏家,邱霞曾出面帮了云初微一回,在她认为,这件事过后,云初微起码得给自己道谢,又或者与她结盟共同对付侯府那些虚伪的嘴脸。 但邱霞万万没想到,云初微没给她道谢也就算了,还顶撞了她外祖母,云老太太。 老太太这几天脾气躁得很,稍微有个不合心意的地方就发火,沁芳园的丫鬟婆子这几日挨骂的不少,一个个私底下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老太太的盛宠是邱霞在侯府立足的根基,可以说,老太太的态度决定了邱霞下半辈子能否嫁个好人家能否过上好日子。 邱霞自然得把老太太当成老佛爷似的讨好。 如今云初微三番两次得罪了老佛爷,邱霞哪里还会理她? 看着前头越走越远的那抹背影,云初微失笑,摇头。 “姑娘,表姑娘她也太过分了。”白檀是个护主的,见到邱霞那样撞着云初微走过去,气有些不顺。 “无妨。”云初微伸手抚平被邱霞撞过的衣襟,“我这人有个规矩,再一不再二,这次,看在上回苏家宴会她出面帮我说过几句话的份上不与她计较,若再有下回,可就没这么容易善了了。” 白檀能明显从云初微的语气里听出彻骨的寒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几下。 自从进入香樟阁伺候的一天起,她就发现了,自己这位主子,看似平易近人,可一旦动怒,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谁也不敢近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微姑娘从不轻易动怒,更不会在丫鬟跟前摆架子,所以目前整个香樟阁还算相安无事。 “太太。”已经走到范氏跟前,云初微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子。 范氏微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目光落在云雪瑶身上,“四丫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云雪瑶冷沉的视线不着痕迹得从云静姝身上扫过,摇摇头,“大概是今儿起得有些早,马车里又有些闷,所以脑袋晕乎,祖母放心,我没事的,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那就好。”老太太宽了心,“今天的宴会比不得寻常,你们中不管是谁都必须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来,谁要敢出了一丁点差错,回去后我就着家法伺候!” 这些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警告云初微。 云初微只当玩笑话听听,并没往心里头去。 等邱霞亲昵地搀扶着老太太往里走的时候,云初微才把范氏叫到一旁,问:“我能不能戴着面纱参加宫宴?” “这……”范氏有些为难,“太后寿宴,一会儿免不了要喝酒,你若是戴着面纱,恐怕多有不便,最后还是少不得要摘下来。” 云初微蹙了蹙眉。 不能戴面纱的话,待会儿让苏璃瞧见可就不妙了。 太后寿宴,还不是给苏璃瞧见她真容的好时机。 云初微心念一转,想到了法子。 看来要避开苏璃,只能自己先避开宴会了。 云初微放慢速度,等老太太她们走没了影儿之后站到荷塘边,眼瞅着四下无人,云初微吩咐白檀,“今天的宫宴,我不想参加了,一会儿我从这里跳下去,你就放开嗓子大喊救命,明白不?” 白檀吓得脸都白了,“姑娘万万不可,清晨荷塘水寒凉,您若是就这么跳下去,会生病的。” “放心,我没那么矜贵。”云初微冲她挤挤眼,“只要你喊救命喊得够卖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的。” 白檀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云初微开口打断了,“别啰嗦了,否则以后的宴会我都不带你来。” 白檀悻悻闭了嘴。 云初微踩到荷塘边缘上,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准备往下跳。 身子放空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非但没有往前扑,反而胳膊被人拽住,瞬息过后,后背落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一股芝兰清桂的熟悉气息传入鼻。 云初微猛地睁眼,偏过头,正对上一双修眸,狭长漂亮,澄澈明媚,里面映出她素净清丽的面容来。 云初微此时的心情非常狂躁,死盯着对方的双目似要喷火,“你来做什么?” 抱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宣国公苏晏。 云初微心中恼极。 第一次她要下水捡面膜,他直接潜入湖里把她拽了出来。 这一次,她要跳湖,他又好死不死地刚好路过,再次把她拽了回来。 这个人能不能每次都出现在该出现的点上? “你要殉情,也不用跑到皇宫里来吧?”苏晏微微一笑,剑眉轻挑,说话时,有温热气息喷洒在她修长瓷白的天鹅颈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云初微激灵灵打了个冷噤,垂下脑袋看到他抱着她的双手在她腰间扣得很紧。 白檀早就被这一幕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呆立在一旁忘了反应。 “放开我!”云初微在他怀里不断挣扎。 遇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她前世也没作孽啊,怎么这一世三番五次与这个男人纠扯不清? “放开你可以。”耳根处传来苏晏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湖?” 云初微咬牙切齿,想也不想就直接说:“遇到你,简直三生不幸,所以我选择重新投胎!” “哦?是吗?”苏晏眨眨眼,“既然这样,那……我陪你跳吧!” 云初微一愣。 他慢悠悠地道:“我也很想,重头遇见你。” 认识你个大头鬼! 云初微趁苏晏不备,用力挣脱他,转过身来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 苏晏不妨,身子往前一歪,就要栽进湖里,他倒是动作快,嘴角一勾之后顺便伸手拽住云初微的胳膊用力一带。 “嘭”地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掉进荷塘,溅起水花无数。 白檀终于反应过来,放开嗓子就大喊,“救命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别喊了!”云初微费力踹开苏晏突然破水而出,游到岸边,瞪了白檀一眼,“你想把所有人都叫来看看我和苏流氓同时落水了吗?” 苏……苏流氓? 白檀惊愕地张大嘴巴,不敢再吱声儿了。 真是流年不利,每次遇到这个男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云初微怒火旺盛,却找不到人发泄。 因为那个人自落水到现在都还没浮出来过。 “喂!”云初微没好气地道:“你还有没有点新鲜招数了,每次都用这招,简直无聊透顶了!” “姑娘,您冷不冷?”白檀慌作一团,急急忙忙跑过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云初微给拽上来。 眼下是清晨,云初微又浑身湿透,再加上风一刮,自然是冷得瑟瑟发抖。 白檀忙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包裹住云初微。 好不容易有了点暖意,云初微再次站到岸边,这才见到苏晏慢吞吞冒了头。 她心底的担忧顿时消散,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衫,吩咐白檀,“去找老太太,就说我落水受了寒,怕是参加不了太后的寿宴了。” 白檀有些担忧,“万一老太太非要请大夫给姑娘看诊怎么办?” 这时,苏晏已经上了岸,浑身湿透,还来不及打整,就听到云初微主仆的对话,他挑唇,“如若姑娘不介意,我就是大夫。” 云初微瞪着他,“我谢谢九爷的大恩大德了,这边有路,您慢走。” 苏晏不走,白檀就不敢去通知老夫人,怕被人看到这一幕。 苏晏站着不动,“姑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而已,你不小心落了水,若没人救,又岂能自己爬上来?” 云初微马上皱了眉。 他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可为什么是他! 烦闷地甩甩头,云初微吩咐白檀,“罢了,就在老太太跟前实话实说,我不慎掉进荷塘,幸得九爷出手相救,虽然性命无碍,但到底受了寒,这宫宴,是待不下去了。” 白檀得了令,一溜烟朝着宴会方向跑。 云初微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苏晏朝她走去,温声问:“冷不冷?” “你说呢?”云初微没好气地反问回去,跳湖的确是她的最终目的,但她没想过要和他一起跳。 苏晏回想起刚才云初微交代给白檀的那番话,不禁挑眉,“你跳湖,莫非就是为了装病躲避太后寿宴?” “是不是,与你有什么相干?”云初微别开身子,“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苏晏道:“要早知道你是这个目的,我便不会拉你下水。” 云初微轻哼,“事儿都过了才来放马后炮,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但如果没有我,你今天也‘病’不起来。”他的语气悠闲得像在讨论天气。 云初微气结,“我从未见过九爷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倒也不谦虚,“过奖。” 云初微平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晏打量她一眼,道:“你的体质,比一般人要端健,况且你深谙水性,方才的落水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以你的身份,说不准一会儿皇后晓得你落水,还会特意让太医过来看,轮到太医头上,可就真的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了。皇后顶多让人带你下去换身衣服,你今天,还是得继续参加宫宴。” 云初微咬着唇,虽然非常不情愿,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求助他,“你真有办法?” “我说过,我是大夫。”苏晏道:“宫里的这些主子,尤其是皇上,他不一定全信太医的话,但一定不会不信我断的脉。” 原来这厮是神医啊? 云初微纳闷,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过。”薄唇轻启,他话锋一转,“要我帮你作假也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初微满脸不悦,“你们医者不都以救死扶伤为宗旨么?哪有这样威胁自己病人的?” 苏晏莞尔,“如果你真的是病人,我就不提条件了。” 云初微顿时呛住。 “你为什么不想参加今天的宫宴?”苏晏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乡下来的,遇到大场面就会紧张,所以为了不给云家丢脸,只能如此了。”云初微面色淡然,说得一本正经。 “真不乖。”苏晏失笑,“你不对大夫说实话,大夫可没法给你瞧出病根来。” 云初微瞥见不远处白檀已经带着范氏往这边赶来,她心下一急,实话道:“我不想看到苏璃,更不能让他见到我的真容。” 苏晏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那好,你现在趴在石桌上,伸出腕脉来。” 云初微马上趴下,将手腕递到苏晏跟前,一副快病死的样子。 苏晏撩眼看了看她,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前一秒还生龙活虎跟他讨价还价,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她马上就变成病秧子了,若非他能从脉相看出来她并无大碍,怕是会被她这副样子给骗到。 这演技,够精湛纯熟的啊! 范氏之前左顾右盼,就是没见到云初微的踪影,正准备遣人沿着来时的路找找,就见到白檀着急忙慌地跑到她身边,把云初微不慎落水又碰巧被苏晏救出来的大致经过描述了一番。 范氏脸色都吓变了,马上亲自去跟皇后打了声招呼就离席来看女儿。 皇后原本打算让太医跟着来的,永隆帝却道:“苏晏的医术出神入化,有他在,就不必请太医了。” 于是白檀就只带着范氏一个人往这边赶来。 见到云初微惨白着脸趴在石桌上,范氏大喘着气,“微姐儿,微姐儿,你怎么样了?” 一边说,一边用手背贴了贴云初微的额头,烫倒是不烫,就是凉得厉害。 “今天的事,多谢九爷出手相救了。” 见到苏晏正在给云初微探脉,范氏不得不说句客套话,又问:“微姐儿如何了?” “受了凉。”苏晏不疾不徐地道:“最好是带回去好生歇息,煮碗驱寒的姜汤喝下去,否则再接触到外面的凉风,会病得很严重。” 范氏连连点头,“谢谢九爷了。” 说完,让白檀把云初微扶起来。 她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个样子根本没法走出去见人。 范氏急得团团转,她们是来参加宫宴的,完全没料想到会出这档子事,所以没有备用的衣服。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微姑娘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是跟着我的婢女去换套干净的吧,否则一会儿不好出宫的。” 众人齐齐转头,就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一袭米色宫装,精致的面庞上,笑容亲和而温婉。 此人正是五公主赫连双。 范氏忙行了礼,千恩万谢。 赫连双走过来,看了一眼云初微,叹道:“可怜见的,本就身子骨不好,此番再落了水,怕是又得休养好一段时日了。” 她虽然身处深宫,关于云初微身子不好被送去乡下将养的传言,还是听说了一些的。 云初微跟着赫连双的丫鬟去了她的宫殿换衣裳。 范氏再度谢恩过后也带着白檀跟了过去。 赫连双在苏晏跟前站定,见他从头湿到脚,不禁蹙眉,“我这就让婢女带九爷去换身衣裳。” 苏晏道:“不必,我马上让人回去取。” 他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哪怕是崭新的也不行。 赫连双素来晓得他洁癖严重,也不强求,“你的护卫在宫外,我让婢女去知会一声,衣服取来之前,怕是得委屈九爷在这儿等一会了。” 按照规定,公卿大臣入宫,是不可以带护卫的,必须留在宫门外等,所以萧忌并不在苏晏身边。 “无妨。” 除了在云初微跟前,苏晏给世人的印象是高冷而不可攀附的,说话更是喜欢简洁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赫连双马上吩咐了自己的另外一位婢女出宫通知苏晏的护卫。 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赫连双只好找话题来缓解,“九爷这次西北一战大获全胜,又给南凉战争史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身为南凉公主,赫连家的一份子,代表南凉子民给九爷致谢。” 苏晏神情淡淡,“五公主过奖了,保家卫国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对他来说,打赢胜仗是一定的,区别在于,哪一场仗赢得更漂亮而已。 赫连双笑了:“我听说你凯旋归来那天,我父皇有意封你为异姓王,却被你当场拒绝了,一如既往地要了不少金银细软,那个时候的九爷你可不像现在这般谦逊呀!” 苏晏爱财,这是南凉整个朝堂上下皆知的事,他是现今南凉唯一的国公爷,却仍旧战功累累,永隆帝如果再想往上封,就只能封为异姓王,但苏晏每次都婉拒了,他从来不会谦虚地说些“打胜仗是应该的,不需要赏赐”之类的客套话,数次开口都是要金银细软。 如此耿直的贪财性子,深得永隆帝喜欢,所以二话不说就让人赏了大盘大盘的金银细软,这次还外加了三坛皇帝专饮的御酒玉团春。 朝臣对此是没有任何看法的,更没有人会因此眼红,毕竟人家连异姓王的尊贵王爵都不要了,不就是些金银细软和三坛酒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谁会和一个贪财鬼计较这些? 对于苏晏来说,王爵固然尊贵,但爵位越高,责任越重,将来被忌惮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再加上他喜欢自由,所以坚决不要王爵。 至于金银细软,他的确贪财。 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就是个贪财的,他若是不贪,将来拿什么娶她? —— 被无辜惦记的云初微正在五公主寝殿换衣服,她突然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范氏以为她着凉了,手忙脚乱地遣了白檀速速将她带出宫送回侯府好生歇着。 —— 萧忌以最快的速度回府取了一套干净衣袍请赫连双的奴婢送进宫。 赫连双见小丫鬟端着摆放了衣袍的托盘走来,忙吩咐,“直接带九爷去我二皇兄的寝殿更衣。” 五公主赫连双和二皇子赫连缙一母同胞,乃皇后所出。 赫连缙儿时常去军营历练,与苏晏交好,赫连双便是因此才结识了苏晏的。 “微臣谢过公主。”苏晏客气了一番,随着小丫鬟去了赫连缙的寝殿。 赫连双没再停留,直接去了御花园。 宴席上众人酒兴正浓,歌舞笙箫好不热闹。 皇后对赫连双招了招手,问她,“你出个恭怎么去了那么久?” 赫连双也不隐瞒,实话实说,“九爷救了微姑娘,儿臣给他们安排地方更衣呢!”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赫连双一眼。 赫连双心跳加快,“母后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皇后轻笑,“本宫想看看,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隐藏了多年的心思说给她亲娘听。” 赫连双脸一热,嘟着嘴巴,“母后,你又打趣我。” 皇后睨她一眼,脸色突然严肃下来,“你父皇反对公主和权臣联姻,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苏家那位九爷,可不是你的良人。” “儿臣知道他对我无心。”赫连双道:“所以儿臣也不打算说出来,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因着二皇兄的关系,我和他还能像朋友一样有说有笑,若是我把心思说出来,又被他拒绝了,那才叫尴尬呢!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皇后感到很意外,“没想到小丫头胸襟这样宽广。” 赫连双撇撇嘴,“儿臣又不是单纯为了情爱心思才接近他的,只是打心眼里觉得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子能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爬到今天的位置,着实需要很大的毅力,他把男儿大丈夫的铁骨铮铮展现得这样完美,儿臣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却也觉得胸腔中热血澎湃,不禁为之折服,能交如此朋友,儿臣此生无憾了。”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你虽然年纪小,却能把感情划得如此分明,母后很高兴。” “好啦!”赫连双脸色有些红,“皇祖母大寿呢,我还没给她送礼,这就去。” “嗯,去吧!” —— 命妇席上。 云老太太沉着脸看向范氏,“马上就轮到各府千金表演才艺了,微姐儿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落水,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范氏道:“瞧母亲说的哪里话,谁会闲着没事故意跳水里等着人救?这要是一不小心,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老太太脸色还是没有好转,“我还以为这么久,她能学乖些,没想到到头来,依旧还是个惹祸精,今天落水的事儿,亏得太后娘娘大度没与咱们计较,否则就凭她在宴会上添了晦气,就足够判个杀头大罪了。” 范氏抿着唇,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烦了。 云老太太还是消不了气,絮絮叨叨,“早就说过别带她来,你们非不听,下回谁再擅做主张把她带到人多的场合去丢脸,就别怪老身我不讲情面了!” —— 男宾席。 苏璃根本没心思观看千金小姐们千篇一律的献艺,一个人喝着闷酒,见到苏晏换了一身衣服翩然归来,他马上打起精神,“九叔,听说那个草包……哦不,听说云初微落水了,是你救的?” “嗯。”苏晏端正而坐,面上并无多余表情,语气也极淡。 “啧,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会碰巧遇到九叔。”苏璃愤然道:“这种事若是叫我撞上了……” “你打算见死不救?”苏晏反问。 “救,肯定救。”苏璃被苏晏盯得有些心虚,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他当然会救,不过在救之前,得让那个女人在水里多泡泡洗洗脑子,免得她整天闲着没事只会出来丢人。 连他这个外人都替她臊得慌。 “她如今都不是你未婚妻了,你还那么在意做什么?”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问。 苏晏虽然没看着苏璃,苏璃却觉得后背一凉,心虚得更厉害了。 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九叔的气场,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只随便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眼神,就能让他败下阵来。 苏璃哪里是在意那个永远成不了气候的草包,不过是想看看她还能蠢到什么地步罢了。 “我在意的不是云初微,是九叔你。”他马上机智地回答,“九叔冒险跳湖救人,万一着了凉可不就亏了?九叔日理万机,还得亲自照顾静瑶夫人,你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她?” 苏晏眸光幽深了些,并没说话。 每次提及静瑶夫人,他就会想起冯氏那些年对他娘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嫡出两位兄长,老大苏平,老四苏扬年轻时候都没少欺凌过他。 只不过,苏扬在迎娶了玲珑郡主以后,事事被她压一头,收敛了不少,苏晏便暂时没有动他。 大老爷苏平就没那么幸运了,苏晏趁着三年前的春猎,躲在林中拉满弓,一箭射中他的心脏部位,顷刻毙命。 猎场上流箭误伤了人是很正常的,所以苏平的死,永隆帝并没下令让人彻查。 苏晏也不担心,因为就算真的有人去查,他也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一准不会查到他头上去。 杀了苏平,算是报了当年苏平毁他兵书,让小厮在他花了大半积蓄买来的兵书上撒尿的仇。 也算是,给冯氏一个警告。 可长子的死,似乎并没有给冯氏带来多少打击,悲痛了一段时日就走出来了,依旧喜欢暗地里使手段,斗得不亦乐乎。 苏老太爷年过花甲还耳背,这个年纪,就算静瑶夫人再貌美,他也宠幸不起来。 现如今苏府里头的姨太太和老太太之间的争斗,无非是为了不久以后分家所得的家产而已,但冯氏连静瑶夫人都不放过,让人背地里在静瑶夫人的药材里动手脚,这就彻底触到苏晏的底线了。 当初苏晏就有意把静瑶夫人带到宣国公府安享晚年,条件是他不要苏家一分家产。 可那个时候,老太太一口咬断,没门。 苏晏当时没能想明白冯氏的意图,直到最近一段时日苏老太太突然对静瑶夫人转了态度,对他更是和颜悦色,就跟对亲生的大儿子一样,苏晏才幡然醒悟过来。 冯氏这老太婆算盘打得够响亮的,她盘算着苏家这几位老爷都是文官,除了苏璃的生父苏扬因为玲珑郡主的关系爬到兵部尚书的高位,其他成了家的庶出老爷前途都没太大希望。 所以,冯氏把主意打到苏晏头上来。 根据苏晏的猜测,等苏家几房彻底分家以后,苏老太太可能会要求把他过继到她名下。 大家族里,庶子过继到嫡母名下是很常见的。 苏老太太的目的,就是要苏晏这个位高权重的国公一辈子供养她这位嫡母,这样,她这位太夫人的头衔上就又镶了一层金。 想到这里,苏晏嘴角勾出一丝阴狠的冷意。 要他一辈子供奉她么?美梦别做得太早了! “九叔,九叔?” 苏璃还在他耳边叫唤。 苏晏醒过神来。 “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苏璃道:“难不成真病了?” “我无大碍。”苏晏摇摇头,继续喝闷酒。 苏璃压低声音,“上次我求九叔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苏晏看着他,“什么事?” 苏璃道:“就是想求九叔在皇上面前说几句,看能否收回让我娶云家姑娘的圣旨,又或者,能改一改也好,咱们府上还没娶亲的少爷有好几位,让他们来替我不就成了?” 苏晏眯了眯眼,“你打算娶云晓姑娘为正妻?” “嗯。”苏璃眼神真挚,继而颓然道:“自从子衿死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对谁这样心动过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与子衿有几分相似的,我不想就这么错过,晓晓虽然是商人,可她性子清傲,让她做小,她必然是不会同意的,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所以下定决心退了云家的婚事,娶晓晓过门。” 苏晏的指尖细细摩挲在白玉杯上,“她知道你要娶她了?” “这个,我还没说。”苏璃抓抓脑袋,“不过只要九叔答应我把这件事办妥,我跟着就找个机会当面跟她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时间越久,我就越没把握。” 见苏晏没什么反应,苏璃越发忐忑起来,“九叔,这件事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你若是不好开口,那我直接去找曾外祖母好了,她老人家一定做得主。” 苏晏不赞同,“太后和皇上因为皇后的关系,多年来不对付,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你若是亲自出面让太后勒令皇上收回圣旨,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苏璃脸色变了变,“那我不去就是了,可是九叔你一定得帮帮我。” “嗯,我会找个机会去皇上跟前说的。” 苏晏饮了一口酒,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地冷冽幽光。 第079章 访外祖家(二更) 酒过三巡,皇太后先行回了慈宁宫,留下永隆帝和骆皇后主持大局。 永隆帝时不时往皇后的盘子里夹她爱吃的菜,看向皇后的眼神温情而柔润,仿佛此刻的他并非一国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个细心体贴的丈夫。 虽然只是个小细节,却很大程度地展现了永隆帝对骆皇后的爱重。 众所周知,永隆帝爱极了骆皇后,他和太后的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当初太后一心想让她的娘家侄女入宫为后,永隆帝却说什么也不乐意,最终以江山为聘娶了他心仪已久的守仁伯府千金骆岚为后。 南凉所有的野史上都显示,历代帝后多为政治联姻,人前恩爱,实则背地里并无多大感情,再加上宫斗凶残,时间一久,更会把帝后之间仅存的一点夫妻情分给碾压成齑粉,余下的,就只剩无止境地勾心斗角。 然而,永隆帝和骆皇后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这对帝后是真心相爱,当初永隆帝为了反对迎娶太后那位娘家侄女为后,不惜冒着风雪在慈宁宫外跪了两天两夜。 最后昏迷过去,才让太后咬着牙改口同意他娶骆岚为后,前提是太后娘家侄女也得接入宫来。 骆岚出自守仁伯府,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自是不在话下,入宫后,辅助永隆帝打理后宫,私下里偶尔也会给永隆帝一些政治上的建议,凡事讲求做到完美,但不管她怎么做,就是讨不得太后的喜欢。 反倒是太后那位侄女萧明汐,因着太后的关系,爬得挺快,从刚入宫时的才人变成了如今的皇贵妃。 南凉的妃位里,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只设一人,若是还没立后,皇贵妃就是六宫之主。 皇贵妃之下,才依次是贵妃、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 可惜的是,萧皇贵妃只出过一位公主,并未给赫连家诞下皇子。 她只是收养了一个没了母妃的三皇子赫连钰。 她也算有些本事,即便没有诞下皇子,现如今依旧还在皇贵妃的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 其实并不怪萧皇贵妃身子骨不好生不了皇子,而是永隆帝每次不得不被骆皇后撵去宠幸其他妃子的时候,他都像在完成任务,提不起丝毫兴致来,甚至有好几回,进了妃子寝殿以后,倒床就睡,第二天直接去上朝,完全没当回事儿。 妃子们对此恨得咬牙切齿,把骆皇后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骆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婆媳关系更是因为永隆帝对她的宠爱而日益僵化。 底下还坐着这么多公卿大臣和诰命夫人世家千金,骆皇后有些过意不去,浅咳两声,压低声音提醒,“皇上,这是公众场合,您该注意形象。” 永隆帝不以为然,“今日是太后寿宴,对朕来说,形同寻常家宴,朕亲自给朕的皇后布菜难道还犯法了不成?” 离帝后坐席最近的那一处,萧皇贵妃嘴角勾着笑,朝帝后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妾身这一杯,敬皇上和姐姐白头偕老。” 萧皇贵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骆皇后想举杯回敬,却被永隆帝不动声色地摁住了她交叠在双膝上的手,小声道:“你是皇后,自有母仪天下的体统和威严,她再有太后撑腰,也不过是个低你一头的皇贵妃,你若不想,大可不必回敬她。” 骆皇后不着痕迹地摇摇脑袋,一脸不赞同,“妾身若真这么做,恐怕又得给有心人抓住错处了。” 永隆帝沉着脸,“早些年就是因为你宽容太过,才会助长了萧氏的嚣张气焰,其实很多时候,你大可以摆摆皇后的架子,没必要对每个人都那样亲和,否则这么做,迟早会给你埋下祸根的。” 骆皇后细细想了想,终于赞同地点点头,她没再想举杯回敬萧皇贵妃,只是淡淡地看了下去,面带微笑,“妹妹有心了。” 萧皇贵妃最恨的就是骆皇后这副虚伪做派,明知永隆帝这辈子最爱的人是她,她还要端着皇后的架子把永隆帝赶去其他宫殿宠幸嫔妃。 那种感觉,就跟她们之所以能得到皇上宠幸,全是她骆贱人同情施舍来的一样。 这么多年,萧皇贵妃无论怎么努力,从来没得过永隆帝一句暖心话,甚至有的时候,永隆帝与她同床共枕,睡梦中呓语时喊的人也还是骆皇后的闺名。 骆岚! 萧皇贵妃攥紧指节,这贱人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 散席后,千金小姐们都在御花园里游玩赏花。 赫连钰多方打听才找到云静姝的位置,找了个由头单独将她唤到一旁。 云静姝刻意站得有些远,声音也冷,“三殿下有什么话,现在能说了吗?” 赫连钰深锁着眉头,“静儿。” 云静姝脸上冷意更甚,“还请三殿下纠正称呼,臣女当不得您如此称呼。”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赫连钰往前一步,面露愧疚,“可我们这么久的情分,哪能说散就散,我知道你这么生气,都是因为在乎我,静儿,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云静姝想起往昔情分,心底软了一分,眼圈有些湿润,正准备问赫连钰对云雪瑶到底是什么意思,余光就瞥见云雪瑶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刚才的心软一瞬间烟消云散,云静姝后退两步,讥笑道:“多谢三殿下在没人陪的时候想起臣女来,只可惜,我并不缺你。” 赫连钰没看到身后走来的云雪瑶,只是紧盯着云静姝,“你非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抱歉。”云静姝站直了身子,“臣女已经是苏家四房未过门的少奶奶了,还请三殿下自重,今后不要再同臣女有任何牵扯,免得传言出去毁了臣女清誉。” 话完,一个利落地转身扬长而去。 赫连钰心脏紧缩了一下。 “三殿下。”后面传来云雪瑶轻轻柔柔的声音。 赫连钰皱皱眉转过头来,“云四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云雪瑶眨巴着眼睛,“散席的时候,臣女特地留住外祖父说了几句话,这才想着来找你,打听了好些人才知道三殿下在这里。我没想到三殿下会和我三姐在一起,臣女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还望三殿下恕罪。” 说罢,作势行了个赔罪礼。 赫连钰一听云雪瑶找黄首辅聊了几句,一双黑沉的眼顿时亮了起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云雪瑶道:“上回殿下不是让臣女帮忙约见我外祖父么?我刚才掐头去尾地委婉提了几句,我外祖父的意思是,他今天会去坛香楼与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喝酒。” 这就是在提示赫连钰,黄首辅今天会出门,他要有什么话,就得抓点儿紧给办了,否则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太好了。”赫连钰满心激动地看了云雪瑶一眼,“四姑娘这回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云雪瑶羞红了脸,“能为殿下做事,是臣女的荣幸。” 赫连钰又客套了几句就辞别了云雪瑶往宫外赶。 云雪瑶也没多待,很快就离开了这一处没人的地方。 爬满藤蔓的假山后,云静姝慢慢走了出来。 刚才这两个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赫连钰接近云雪瑶,就是图她背后有个首辅外祖父。 这个人野心勃勃,又怎会轻易对旁人付出真心?就算是以前对她好,想来也只是为了获得东阳侯的支持罢了。 —— 云初微在太后寿宴上落水这件事,云老太太虽然不满,可一回府对上云冲的强硬嘴脸,她咂咂嘴巴,便没多说什么,但对云初微的态度亘古不变,仿佛希望她有多远滚多远。 云初微习以为常,每天定时去请了安回来就窝在自己院子里,偶尔摘些花瓣来蒸馏出香精做头油,日子过得极其悠闲。 这天,云初微的外祖家,崇明街范府来了三封帖子。 范氏让秋燕来传了云初微去荷风苑。 “太太找我有事?”坐下以后,云初微问。 “是你外祖家那头来了三封帖子。”范氏道:“你大表哥家昨儿晚上生了个大胖小子,后天是洗三日,你外祖母特地让我带着你和曜哥儿去。” “带我?”云初微满面惊讶。 按理说来,她这位外祖母从来没见过她,就算要范氏带着外孙女去,也该带云静姝才对,怎么会是她? 范氏轻叹,“不瞒你说,你外祖父外祖母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静姐儿。” 云初微眯眼问,“他们知道我和云静姝调换的事?” “不,他们不知道。”范氏摇头,黯然道:“当年你祖母下了死命令,这件事,谁也不能透露出去的,所以知情人少之又少。” 云初微若有所思,“那好,我明白了,两天后是吧?我会提前准备的。哦对了,要给我那才出生的表侄儿备什么见面礼,这件事,还得劳烦太太帮我张罗一下了。” 范氏没想到云初微答应得这么爽快,紧绷的心弦宽松下来,“送礼的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会着人准备的。” —— 两天后,云初微陪着范氏和云安曜坐上一辆宽敞的马车,去往崇明街范府。 云初微的外祖父是当朝太医院院使,医术非凡,名望颇高,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嫁入了东阳侯府,次女嫁入了仅次于苏云两家的另外一个世族,陆家。 关于这些,云初微还是从范氏口中打听到的。 她那位姨母嫁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商陆嘉平陆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陆嘉兴。 陆嘉平就是陆修远的生父。 算起来,云初微和陆修远还沾了一部分亲戚关系。 “陆府和范府都在崇明街吗?”云初微突然开口问。 她想起那天陆修远给她信物的时候曾经说过,让她可以来崇明街找他。 “对。”范氏点点头,“你姨母的夫家距离娘家很近的,她又是个爱串门的性子,常会回你外祖家探望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无奈笑道:“我就不行了,侯府家务繁忙,再加上隔得远,勤的话,个把月能回来一趟,若没什么特殊的事,三五月不回来也是常有的。” 云初微点点头。 对面座椅上的云安曜深深看了云初微一眼,那目光如刀子一般。 上回云初微当着老太太的面打了所有人的脸又把婚约推到云静姝身上,云安曜后来晓得了这件事,气势汹汹就想冲到后院去修理云初微,却被云冲及时拦了下来,好说歹说了半天他不听,云冲索性执行了“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着人狠狠打了二十大板。 云安曜养到今日,后背上的伤才勉强痊愈,心头却也把自己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妹妹恨到了骨子里。 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所以当下面对云安曜的眼刀子,她面不改色,依旧端庄冷静地坐着,时不时与范氏搭句话,言行之间更是透着闲适和随意,分毫不拘束。 心里却有些泛凉,明明她才是最委屈最该诉苦的那一位,亲哥哥却为了一个冒牌货将她这个亲妹妹视为仇敌,何等悲哀! 范氏察觉到了这对兄妹之前气氛的僵硬,看向云安曜,“曜哥儿,咱们走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跟你妹妹说。” 云安曜马上把脑袋偏往一边,声音含恨,“我妹妹又没来,我和一个外来人搭什么话?没的自降身份。” 范氏脸一沉,“曜哥儿,你怎么说话呢?” 云安曜眼底满是讥诮,“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咱们长房分明就只有我和静姝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被送去了乡下,如今突然接了个回来,谁知道你们是花钱从哪里雇来冒充的?” 范氏气得头顶冒烟,“你胆敢再说一遍!” 云安曜轻哼一声,明显不屑。 范氏脸色难看,“我再说一次,这是你亲妹妹,从你娘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云安曜闭上眼睛装睡,假装没听见。 范氏咬牙过后,湿了眼眶。 不全怪自家儿子态度恶劣,怪只怪当初她没能阻止老太太把亲生女儿送出去。 造成了今天的恶果,全都是她这个亲娘的不是。 暗中抹了一把泪,范氏转头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云初微,“微姐儿,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哥哥他是无心的。” 云安曜听罢,又是一声冷嗤。 云初微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笑说:“没关系啊,反正在我心里,也从来没把他当成哥哥看待过。” 好狂妄的语气! 云安曜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云初微笑容加深,眉眼弯成月牙儿,“我说,我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脾气暴戾目中无人的哥哥,有不起,也不屑有。” 云安曜大怒,“云初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不是!” 云初微淡淡地道:“不只是当面,背后我也会说的,就算你是王孙贵胄又如何,我不把你当哥哥,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云安曜长这么大,何曾遇到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当下气得不轻。 “曜哥儿,你住嘴!”范氏高声厉喝,“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怎么一点体统都没有?男儿大丈夫,不把心思花在为朝廷建功立业上,你跟自家妹妹计较什么?” “娘!”云安曜怎么都没想到,先是他爹偏向云初微,如今连他娘都处处维护这个女人。 云初微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几分姿色以外,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来和静姝相提并论? 范氏怒道:“你再多话,就给我滚下去,不必去你外祖家了。” 云安曜悻悻闭了嘴。 他不是惧怕了范氏,而是担心自己就这么回府让云冲晓得原因,指定又是一顿毒打。 后背的伤都还没痊愈呢,他可再也经不住打了。 云初微觉得有些闷,挑开了车帘,这时正巧马车路过陆家大门外,沉重高大的朱漆门上,牌匾巍峨,下头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坐镇,非常气派。 “这就是陆家。”范氏耐心地给她介绍,“宅子是陆大老爷自己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早几年你姨母与陆二老爷定下亲事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家兄弟娶得体面,特地在这个大宅子里辟出一处宽大的院落来给陆二老爷一家住。陆大老爷仅有一个儿子,生母去得早,没过几年,陆大老爷又娶了个继室,纳了几房小妾过门来帮他照顾儿子。 因为没有子嗣的关系,陆大老爷的这些妻妾对陆少爷都是极好的,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宠着,但陆少爷性子淡漠,与谁都不亲近,唯独在你姨母跟前能有几分好颜色。 你姨母也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久而久之就生了感情,把他当成自家亲生的一样对待。” 说到这里,范氏遗憾地叹了叹,“陆少爷的相貌那是顶顶好的,家世也好,无奈双腿有疾,至今都还未成家。” 云初微满脸震惊,“太太的意思是,陆修远双腿有疾?” “是。”范氏少不得又是一番唉声叹气,“这么些年,你姨母忙前忙后请了多少大夫来给他看,全都没什么用,就连你外祖父也没办法。” 云初微皱皱眉,她虽然没有见过陆修远长什么样,但从那天在碧玉妆的谈话中,她听得出来,这个人很会听取人的意见,不轻易摆谱,二十出头就能一手接下他爹打下来的商业江山,可谓是年轻有为。 老天总是妒英才,让他有了一副常人难及的商业头脑,却又毁他一双腿。 默默一叹,云初微心道:多好的人才啊,可惜了。 “对了,可曾请过宣国公帮忙医治?” 云初微突然想起来苏晏是位神医。 范氏想了想,摇头,“按理来说,苏九爷的一身医术是出了名的,陆家应该早就想到请他帮忙才对,可据我了解,陆家的人似乎从来没上过苏家的门,更没请苏九爷出手帮过忙。” “难道这两家有恩怨?”云初微问。 范氏也不是很清楚,“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就产生纠纷,若说有恩怨,倒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个中细节到底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一直静坐不语的云安曜突然来了一句,“苏九爷是神医没错,但他给人医治全凭喜好,陆少爷又是个性子冷傲的,这两个人碰在一起,还能好么?” 范氏不禁抬了抬眼,“曜哥儿,你和陆少爷很熟?” “不熟。”云安曜木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只是有幸见过两回罢了。” 云初微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看来,陆修远不找苏晏医治是有原因的,否则有个能痊愈下地走路的机会摆在眼前,陆修远不可能不心动。 —— 马车到达范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因为是新生儿很重要的洗三日,范府邀请了不少宾客,大门前停了十来辆马车。 范府长媳,云初微的大舅母李氏亲自带着人站在外头迎接。 见到侯府马车过来,李氏忙遣了自己身后的丫鬟去摆好脚蹬子,她则热切地走上前来,笑道:“可算把大姑姐给盼来了,老太太念叨的哟,大门都快给她望穿了。” 范氏拉着云初微下了马车,介绍道:“这位是你大舅母,这几天刚得了个大胖孙子,你看她这脸上,都快乐成一朵花儿了。” 云初微屈了屈膝,“初微见过大舅母。” 李氏笑得前俯后仰,“大姑姐这张嘴,每次回来都不饶我。”马上虚扶了云初微一把,“好姑娘,快别多礼。” 待云初微站直身子,李氏才细细打量她一番,眸中难掩惊艳之色,转而问范氏,“她就是微姐儿?那位刚接回来的孩子?” 范氏点点头,“就是她。” “唉哟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可真水灵。”李氏牵起云初微的双手,“你外祖母才听说你回来了,原想着要上侯府亲自去看看的,奈何你大表嫂临近产期,她一个老人家,这种时候出门总不太好,所以才给搁置了,这次趁着你那表侄儿的洗三日,你外祖母第一时间就让我把帖子送过去,怕后面给忘了。” 说到这里,李氏掩唇爽朗笑了起来,接着说:“实际上,这么大的事儿,谁会给忘了呢,分明是她老人家盼外孙女盼得迫不及待了。” 云初微极有礼貌地道:“外祖母有心了。” 李氏瞧了范氏一眼,嗔道:“也怪大姑姐,自家藏了这么个宝贝女儿也不让我们晓得,前些日子接回来了,也不带过来给我们宝贝宝贝,还怕我们家给她生吃了不成?” 范氏哪里能同李氏解释侯府的那些糟心事,只是一个劲陪着笑脸,“我这不带回来了吗?不仅是外孙女,外孙子都给你们带回来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站着的云安曜。 云安曜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安曜见过大舅母。” “好小子。”李氏瞅着他,“一段时日不见,又长高了。”捏捏云安曜的脸,打趣,“皮相也是越长越好,可想过娶妻了?” 云安曜面色红了红,摇头,“还没。” “可有中意的?”李氏又问。 云安曜迟疑了一下,半晌没吐口。 范氏看愣了,难道这小子有了意中人,连她这个亲娘都不知道? 李氏来了兴趣,直接问,“是哪家的姑娘?” 云安曜摇摇头,“还没遇到中意的呢!” 李氏不免失望,看向范氏,“大姑姐,你们家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不急着娶亲也还罢了,怎么不先安排几个小丫头给他开开脸?” 范氏道:“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操心,是这小子死活不肯,不久前我才送了两个丫鬟过去,第二天就被他给派遣到偏院干粗活了,愣是没动过。” 云初微不禁多看了云安曜两眼。 看不出来,这个素来目中无人的兄长竟然还有洁癖? 要么是遗传了他爹,要么,就是心中有人了,不想让那些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玷污了他的身子。 不过根据云初微的观察,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一些。 云安曜一定有意中人了,只不过他从来不会跟谁说而已。 被几个女人这么议论,云安曜脸上有些挂不住,出口道:“娘,大舅母,咱今儿是来给我那表侄洗三的,我的事,就不必详谈了罢?” 李氏马上反应过来,“你看我,见到你们一激动,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快快快,里面请,老太太等候多时了。” 云初微的外祖母上了年纪,不太喜欢热闹,所以这次来范府的客人虽然多,但能真正见到范老太太的只有她常往来的几位老友,其他的年轻小辈,她一概不见。 李氏带着范氏娘仨过来的时候,透过门帘依稀还能听到范老太太与老友说笑的声音。 李氏当先打了帘子走进去,笑吟吟地道:“母亲,大姑姐带着我那大外甥和外甥女来了。” 范老太太听罢,心中大喜,找了个由头把几位老友打发去了摆宴的园子。 范氏带着云初微和云安曜走进来。 “见过母亲。” “安曜见过外祖母。” “初微见过外祖母。” 娘三个站到堂中齐齐给范老太太行礼。 范老太太的目光一直落在云初微身上,见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随性自然,面上顿时生出笑容来,“你就是微姐儿吗?” 云初微点头,甜甜地唤,“外祖母。” 这一声,可把范老太太的心窝子都给喊热了,“来,你快过来坐我这边,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云初微脚步从容地走过去坐在范老太太的罗汉床上。 范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突然恨声道:“我还以为被你那狠心的娘给霍霍得只剩皮包骨头了,没想到还能长得这样水灵,想来你那养父待你是极好的。” 否则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白皙的肌肤和空灵通透的气韵。 云初微点头,“养父待我很好。” “可你到底还是没能在亲娘身边长大。”范老太太哽咽起来,狠狠瞪了范氏两眼,“你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舍得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交到别人家手里,万一那家人待不好养不活,岂不是葬送了一条无辜性命?” 范氏低垂着脑袋,心中愧疚无比。 范老太爷当初给范氏把过脉,分明只有一个孩子的,如今多出来的云初微却突然说是孪生,这里头想必隐藏着很大的猫腻。 范老太太只片刻就想到这里,她笑着对李氏道:“快带你这两个外甥去看看我那又白又胖的重孙子。” 李氏会意,唤上云初微和云安曜挑帘走了出去。 眼见着屋里头没旁人了,范老太太这才瞪着范氏,“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爹当年可是帮你把过脉的,你只怀了一个,怎么如今又多出来一个?到底哪个才是你亲生的?” “微姐儿才是我亲生的。”范氏脸色晦暗。 范老太太怒从心来,难怪她和老太爷一直不喜欢云静姝,却原来症结在这儿! 范老太太伸出手指挖着她,“你脑子生锈了不成,怎么会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去给别人带,你反倒捡个外来的养了十五年?” 范氏把云初微临盆当天的情况以及云老太太的愤怒详细描述了一遍。 范老太太听罢,险些气到昏过去。 “迂腐!”她啐了一口,怒喝,“那老虔婆怎生这样没见识?双脚先出来,那是怀着身子时胎位不正,到了临盆,脑袋没能先进生产通道,所以双脚先生了出来,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不祥了?” 范氏一脸愕然,“娘,你说这种情况很常见?” “那可不?”范老太太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爹就是太医,他虽然不接生,可对这方面是再清楚不过的,我还能哄你不成?” “可是……”范氏震惊了,原来云老太太想方设法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就只是一种寻常现象,并没有什么“不祥”的说法? 范老太太恨声道:“若你生下那孩子以后能及时遣人回娘家来请教你爹,哪里还会有把亲骨肉送出去的糊涂事儿发生?你们是觉着没什么,可苦了我那心肝儿肉咯,十五年来在乡下过着没娘疼的苦日子,也亏得摊上个心善的养父,这要是摊上个心术不正的,保不齐还能把我那心肝儿给卖了换酒吃呢!” 范氏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垂头丧气地道:“娘,女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范老太太红着眼睛道:“那可是我心尖子上的肉,你要敢亏待了她,我就上门去要了来外祖家养着,以后都不回去了!” 范氏突然笑了,“娘,您看您又说胡话,微姐儿是云家人,父母双全的,哪能来外祖家养着,这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岂不是得戳着我和侯爷的脊梁骨痛骂?” “你知道就好!”范老太太冷哼,又警告,“你那婆母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她嘴里蹦出来的话,你少听些,听多了,会中毒。” 范氏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范老太太板着脸,“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十五年前,你可不就是中了你那婆母的毒把亲骨肉拱手让出去,白帮人带了十五年的孩子?” 范氏竖直耳朵听着。 范老太太一想到自己那亲亲的外孙女被云家那老虔婆害得有家不能归,马上又恨得牙根痒痒,“也不知道老天啥时候才把她给收了,否则她在一天,你们家那后宅就一天不得安宁。” 范氏道:“侯爷说了,这段时间就会想办法把我婆母送回祖籍养老的。” 范老太太眼一亮,“真的?” “侯爷说的话,素来不会有假。”范氏肯定地道:“只不过我婆母性子要强,这件事怕是不那么容易摆平,还得多费些心力。” “哼!”范老太太没好气地道:“最好早日把她给送回去,给我那宝贝外孙女过几年清静日子。” “侯爷也是这么想的呢!” “当初我看中的就是大女婿这正直不阿的脾性,爽快!”范老太太提起自己那有性格的女婿,眉毛都骄傲地扬了起来,“看来我眼光没错,大女婿厚道,在微姐儿这件事上,他处理得很合我心意,只是无奈他那招人嫌的老娘实在可恨,若她不在,我还能隔三差五去你们家串串门,她一在,我担心自己过去会忍不住跟她掐起来,索性只能递个帖子让你们娘儿母子过来走一趟了。” 范氏道:“娘这么大年纪了,该好好待在府里养着才是,再说了,我们是小辈,自当常来看你,这是孝道,哪有让你一个老人家亲自上我家门看小辈的道理?” 范老太太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哪像你婆母,她早晚得把自己给作死。” 范老太太与云老太太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十年的恩怨,一两句话自然是说不清楚的,范氏每次过来,范老太太都会询问她侯府近况,询问完了就开始破口骂云老太太。 每当这种时候,范氏就只能乖乖竖直耳朵听。 作为女儿,她没道理驳她老娘的面子。 作为媳妇,她也没有私底下伙同自己娘骂婆母的道理。 范老太太发泄了半天,终于觉得胸口舒坦些了,这才道:“来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去看看你那大侄孙呢,三天了,小眼睛全睁开了,那粉嘟嘟的小模样,就跟你们小时候是一样的,我一看见就忍不住想抱过来亲热亲热,你也是十数年没抱过孩子的人了,去看看吧!” “嗳。”范氏站起来,跟着领路的大丫鬟去往长房长子范禹家的院子。 云安曜和男丁们都聚在外院。 长房长媳杜氏房里坐了不少妇人,都是宗族里的亲戚。 范氏来到里间的时候,见到杜氏额头上绑着防风抹额,后背垫了个软枕半躺在榻上,与亲戚们说着话。 除了外间的门虚掩着一条缝透点空气,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紧了的,这是为了防止还在月子里头的杜氏受了风落下病根。 妇人们看到范氏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范氏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受得起这个礼。 与亲戚们客套了一番,范氏往杜氏床榻前一坐,给她掖了掖被角,“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坐月子,也真是苦了你了。” 杜氏嘴角挽起一抹笑,“能得大姑母来看我,再苦也值了。” 她刚生产完三天,气色还有些虚弱,说话也是中气不足。 “你这小嘴儿,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甜。”范氏笑了起来,“你给老太太生了第一个重孙子,她亏待不了你的,娘家那头,通了信就好,你娘身子骨不好,就不劳烦她大老远跑来照顾你了,家里边儿有的是丫鬟婆子,你这婆母也是个好相与的,待你跟亲闺女一样,有她照顾你也没差。” 杜氏点点头,“婆母和祖母待我,那是说不得的好,我没什么可埋怨的。” 范氏四下扫了一眼,“你们家大胖小子呢?” 杜氏道:“已经抱到隔壁房间给稳婆准备洗身子了,我婆母和微微表妹也跟着去的,大姑母若是想看,一会儿跟着亲戚们去吧,她们都是要去观礼的。” “我就不去了。”范氏坐着不动,“若是连我都走,你岂不是没个说话人?” 杜氏感激地看她一眼,“那就谢谢大姑母愿意留下来陪我了。” “傻孩子。”范氏嗔她一眼,“你怎么一家人说两家话呢?” 杜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隔壁传来婴孩的啼哭声,这是洗三礼要开始了,亲戚们纷纷站起身与杜氏和范氏打过招呼去往隔壁房间。 不多一会儿,那小家伙就洗完身子受了祝词换了身小衣服裹在襁褓里被云初微抱了回来。 “大表嫂,你们家宝宝太可爱了。”云初微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小家伙那小鼻子小眼睛,简直让她一颗心都酥化了。 她还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心里头暖暖的,像被什么填充满了一样。 第080章 天降噩耗 “哎哟哟,这府里来稀客了?” 外面突然传来妇人的爽朗大笑。 不多一会儿,一位身穿菖蒲色对襟长衣,打扮光鲜明丽的妇人走了进来,一脸的笑意盈盈,目光直接落在云初微身上。 云初微抬起头来与她对视,见对方眉眼与范氏有几分相似,心中隐约有了计较,忙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初微见过姨母。” 陆二太太又惊又喜,“你这丫头怎么会知道是我?” 云初微笑道:“外甥女瞧着,姨母与我母亲长得颇为相似,故而大胆猜测了一回。” 这还是范氏头一回听到云初微唤她“母亲”,虽然她明白云初微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但心里头还是划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暖意。 原来,被自己亲生女儿这么称呼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范氏眉目间都爬上了柔意。 陆二太太打趣云初微,“万一我不是,你岂不是喊错了?那我可要笑话你的。” 云初微从容不迫地道:“我是小辈,即便喊错了,姨母也不会同我计较的。” 陆二太太一听,眉梢都扬了起来,睨向范氏,“行啊我的好姐姐,生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然藏着掖着,瞒了我们十五年,你可真会做人。” 范氏脸上有些尴尬,“我当时也是没办法。” “行了。”姐妹这么多年,陆二太太素来晓得自家姐姐的脾性,想来当初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会不得不把这个孩子给送到乡下去,她也不打算当着亲戚们的面与范氏没脸,马上转移了话题,问:“小丫头多大了?” 云初微答:“今年刚十五。” 陆二太太斟酌了片刻,“十五,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以议亲了。” 又问范氏,“姐姐可曾给她物色好了婆家?” 范氏摇摇头,“微姐儿才刚回府,什么都还没适应过来,哪那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陆二太太瞄了瞄云初微,道:“这丫头皮相长得真好,我瞧着她又是个通透知礼的,这般身份,值得更好的人家,婚姻大事的确是急不得,得好好访访,挑个最适合她的才是,免得将来没好日子过。” 末了,补充,“对了,姐姐介不介意我帮她物色物色?” 范氏点点头,“那样就最好了。” 陆家经商,又是皇商,陆二太太平素接触的人比范氏更多,人际关系也广,有她出面,范氏自然是放心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二太太也不避讳,直接问云初微,“好姑娘,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云初微一时哑然。 她虽然从来没想过婚嫁的问题,可在这个时代,女子超过十八岁还不出嫁是要被骂嫁不出去的。 可即便是这样,云初微也没期待过未来夫君能有多好。 毕竟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时代基本没人能满足她。 就算是云冲和范氏的一夫一妻,那也是因为云冲常年镇守边疆的缘故,老太太才不好给他安排妾室的,否则云冲要是常驻京城,老太太怕是三天两头就给他送丫头开脸了。 范氏道:“微姐儿,你姨母问你话呢,想挑个什么样的夫婿,你今儿不妨先跟我们说说,娘以后也好照这个标准给你筛选个顶顶好的。” 云初微还没答话,陆二太太就笑着道:“样貌品性自然得排在第一位,咱们家丫头长得这样好看,若是挑个歪瓜裂枣,先不说配不配得上,这往后生出来的孩子,他能好看么?” 陆二太太心直口快,一番玩笑话乐得众人捧腹大笑。 云初微实在不好回答陆二太太的问题,便委婉地道:“外甥女接触过的人不多,也不晓得这京城里都有些什么品性的儿郎,所以,不敢先下定论。” 她这样回答,越发显得知性柔婉,陆二太太越看越喜欢,“只可惜呀,我家衡哥儿,你那二表哥随你姨父去外地了,要不然,我带你去我们府上认识认识他,说不准还能看对眼呢!” 亲戚中有人道:“你们家长房不是还有位少爷没娶亲?” 陆二太太一提起这个,神色就晦暗下来,“远哥儿的确还没娶亲,他这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性,那都是顶尖的,只可惜,他腿脚不利索,平日里又不大近女色,关于娶亲的事儿,我可不敢在他跟前提及一丝,就怕他会不高兴。” 在座的妇人里,除了陆二太太,其他都是没见过陆修远的,她们只听说过这位神秘的少爷如今接管了他爹所有的产业,甚至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都觉得这是个顶不错的女婿人选,只可惜不晓得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当下听得陆二太太说他双腿不良于行,一时间,妇人们纷纷扼腕叹息。 双腿不良于行,这就意味着往后很难有子嗣。 在座的都是当娘的人,谁会舍得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 再一次听到她们提及陆修远,云初微心里更是惋惜。 她想不通,那样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老天给嫉妒了呢? —— 吃完了外祖家的洗三宴,云初微和云安曜就跟着范氏坐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云安曜一路上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范氏问他:“你外祖父刚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云安曜顺口答:“也没什么,就是些寻常问候而已。” “那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大对劲?”范氏作为生母,哪里看不出来儿子有些异常。 “娘,我没事。”云安曜说了一句就闭上眼睛浅眠起来。 范氏也不逼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云初微身上来,“之前我和你外祖母单独在一处的时候,她说可喜欢你了,望你以后常来外祖家走动。” 云初微笑笑,“我会的。” 云安曜眼皮跳了跳,不得已睁开来,紧盯着范氏,“娘你刚才说,外祖母很喜欢云初微?” 范氏瞪他一眼,“直唤名字多生分,叫妹妹。” 云安曜瘪瘪嘴,却没有换称呼的念头,只等着范氏给答案。 范氏道:“你外祖母的确很喜欢你这个妹妹。” “那静姝呢?”云安曜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静姝每次来外祖家都备足了礼物,对各位长辈的礼数更是周全,每一处都做得小心翼翼,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还是得不到外祖父外祖母的喜欢,凭什么云初微一来就夺走了外祖母所有的爱? 范氏面露为难,“静姐儿不得你外祖父外祖母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能把过错归结到你微妹妹身上来,你外祖父外祖母打小就不喜欢静姐儿,你是知道的,这与微姐儿无关。” 道理云安曜都懂,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刚才在范府,他去见了外祖父,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段时日对云初微的不满发泄了几句出来,当场就被他外祖父骂得狗血淋头。 记忆中,外祖父只是不喜欢静姝,对他算是宝贝得紧,可今天竟然因为一个才来范府照过面的云初微把他骂得那样惨,这让他如何平静得下来? 再一次感觉到云安曜仇视的目光,云初微淡淡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眼,嘴角慢慢溢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看在云安曜的眼睛里,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那一瞬,云初微能明显看到云安曜脸上的肌肉气到发抖,若非范氏还在场,云初微相信云安曜会马上冲过来掐死她。 对手越生气,云初微就越欢愉,兄妹俩就这么一路打着眼神官司回到了侯府。 西角门外停着一辆极其朴实的马车,上面的漆都有些脱落,想来有些年限了。 范氏下来的时候,目光当先往那辆马车上一放,问门房小厮,“这是谁家的马车?” 小厮道:“据说是扬州来的一对兄妹,姓许,他们手中有信物,一来就说要见老太太,小的们不敢多问,拿着信物去禀了老太太,后来老太太就让人来传他们兄妹俩进去叙话了。” 范氏眼眸一眯,“许家?” 东阳侯府所有的亲戚她都有印象,不管是世家还是小门小户,都没有姓许的。 难道是老太太娘家那头的人? 范氏不再多问,带着云初微走了进去。 按照规矩,她们今儿去范府走了一趟亲戚,回来是应当要去沁芳园回复老太太的。 所以即便云初微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却还是不得不随着范氏去往沁芳园。 让婆子进屋禀报以后,范氏和云初微一前一后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老太太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下头果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二十上下的样子,女孩年岁小些,也就十五六的光景。 给老太太行了礼之后,范氏不禁疑惑,“母亲,他们二位是?” 有外人在场的原因,云老太太难得的一次见到云初微还和颜悦色。 “他们是扬州来的兄妹,许茂,许菡。” 两兄妹忙站起来给范氏行礼。 “他们的祖母,是我当年的闺中密友。”云老太太道:“只可惜她嫁得远,去了扬州,刚开始的几年,我们还会给对方写书传信,后来时间一久,就没什么往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想得起我来。” 范氏恍然,“原来如此。” 且看这两兄妹的穿着打扮都挺朴素,想来老太太那位闺中密友嫁得并不太风光。 老太太是个挺势力的人,范氏这么些年早就摸清楚了,看来并不是她那位老友不肯写信,而是老太太觉得掉身价,所以才会慢慢疏远了人家。 “我那老友给我带了封信,信上说你这大侄子是为了进京赶考而来,但会试是在明年,距离现在大半年之久,所以暂时借住在咱们府上。”老太太看着范氏,“一会儿你得了空,就给他们兄妹把房间安排出来。” 范氏一听,全明白了,忙点头,“媳妇晓得了,跟着就着人收拾房间。” 许茂满脸的恭谨之色,打躬作揖,“有劳大伯母了。” “大侄子快别客气。”范氏笑着说。 老太太原本不想提起云初微的,但见许菡的目光一直往她身上落,马上几不可见地皱皱眉,介绍道:“论年岁,微姐儿你得管许菡叫一声‘姐姐’。” 云初微马上行了个平辈礼,“菡姐姐。” 许菡一脸的受宠若惊,忙扶了云初微一把,“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侯府千金小姐,哪能管我叫姐姐呀,没的折煞我了,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云初微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一张小脸算得上端庄清秀,但肤色并没有京城这边的人白皙,想来也是家境不富裕的原因,她看起来偏瘦,一身半新不旧的柳绿色小袄,虽然不富贵,穿戴却收拾得极其干净利落。 云初微道:“咱们平辈,你又长我,唤你姐姐是应该的。” 许菡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范氏趁机道:“你们兄妹远道而来,想来还不曾吃过饭吧,这样,你们先跟我去客房,我跟着就吩咐厨房备饭。” 许茂和许菡马上对着云老太太和云初微行了个告别礼,然后跟着范氏去往西厢客房。 云初微可不愿和云老太太独处,粗粗打了个招呼就要告辞,却被云老太太唤住了。 “你们娘仨今儿去过范府了?” “嗯。”云初微尽量不多话。 “也见过你外祖家那边的亲戚了?” “见过了。” “他们对你印象如何?” 云初微抬起头来,眼神似笑非笑,不急不缓地答:“外祖家的人和我们家的人不一样。” 云老太太眼皮一跳,每当云初微说话露出这个表情来,那就准没好事,她忽然有些后悔把这小贱蹄子留下来问话。 “外祖母知道我流落在外十五年,所以一见面就心肝肉地疼了起来,跟老太太您当时见到我的反应,天差地别呢!” 云老太太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顷刻僵住。 云初微故作委屈,“我初入侯府的那天,因为紧张,在行礼的时候摔倒了,老太太一脸的嫌弃和厌恶,知道的人,自然都晓得我才是你嫡亲的孙女,外头那些不知道的要是见了你的反应,恐怕会以为我只是从哪个农户家抱养来的乡下人呢!” 不带刺,却句句毒,直击要害。 云初微的话,显然彻底激怒了云老太太,“你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事到如今,她已经确信云初微早就知道了自己和云静姝调换的真相,所以才会三番两次拿话来膈应她。 这小蹄子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能气死人。 偏生她如今是云冲心尖子上的肉,打不得,骂不得,还连句重话都不能说。 “哦对了。”云初微莞尔一笑,“外祖母还对我说,若是在侯府住得不习惯,就搬去范府,在那边,自会有人把我捧在手心里疼。” 云老太太双目喷火,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可细细想下来,却十足的打脸。 侯府乃是勋贵之家,那范府不过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府邸,两家的家世,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若是云初微连在侯府都住不下去,却搬进家世差了一大截的范府常住,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侯府有人苛待她了。 这种事一旦传出去,那还了得? 这小贱人,牙尖嘴利得很! “你外祖母真是这样说的?”云老太太五脏六腑都被怒火燃烧着,老脸却还维持着镇定。 “嗯。”云初微状似天真地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老太太又问。 云初微道:“自然是哪边好我就待在哪边,毕竟,我没上云家的宗籍呢,待在哪里都一样,不是么?” 你是没上云氏宗籍,整个京城却都知道你是侯府嫡出千金,你可以因着自己没上宗籍四处蹦跶,侯府的名声却经不起你这么糟践! 云老太太眉心突突跳,耐着性子问:“何为好,何为不好?在你那儿的标准又是什么?” 这是想套话? 云初微岂能让她得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不好,还得用标准来衡量的吗?难道我说出了自己的标准,老太太就能全数满足我?还是说,这些话只是说着好听哄我开心罢了?” 云老太太一下子呛住。 “微丫头,你刚入府的时候的确是不懂得体统规矩,我身为你祖母,教训你两句是为了你好,你怎么那么小心眼,竟然记仇到了如今?” “不,我不会记仇。”云初微笑道:“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云老太太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再一次出现裂缝,怒火蜂拥而上。 云初微才不会给她发火的机会,“老太太若没旁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沁芳园。 “啪——”云初微才走出去,云老太太就怒不可遏地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桑妈妈闻声小跑进来,见到老太太脸色阴沉,忙问:“可是又和微姑娘发生争执了?” 云老太太喘着气,“你那天分析的果然没错,只要这小贱人一天待在东阳侯府,内宅就一天不得安宁。” 桑妈妈道:“既然老太太见不得她,那不如,早早给她挑了夫婿嫁过去吧!” 云老太太沉思了片刻,很赞同,“你这个提议不错,云初微已经及笄,也是时候议婚了,只要把她嫁出去,我就等同于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睡觉也能安稳些。” 云老太太的确如同范老太太所说那样,想到一出是一出,马上让人把云冲给传了来。 “老太太找我何事?”自从那天闹僵以后,云冲再也不愿意管上头这位叫“母亲”。 老太太垂眼望下来,“你们可曾想过给微姐儿议亲了?” 云冲一听就知道老太太在打什么主意,他道:“最近有让大太太在打听适合的婆家。” 云老太太道:“我觉着四丫头外祖家就不错。” 指的是黄首辅家了。 家世自然没得说。 老太太拿准了云初微曾经在苏家宴会上得罪过黄妙晴,那黄妙晴心高气傲,又是个爱记仇的主儿,云初微若是成了她大嫂,一准没有好日子过。 云冲正准备开口拒绝,云老太太就道:“你那天对静姐儿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我们长辈说了算,由不得她不同意,这句话,用在微姐儿身上,同样奏效。” 这是把云冲堵云静姝的话拿回来堵她儿子了。 云冲暗暗冷笑,“谁才是真正的嫡亲,谁才是身份见不得光的外人,老太太心知肚明,又何必下狠手将自家人赶尽杀绝?” 云初微在苏家宴会上的事,她曾一字不漏全告诉了云冲。 所以云冲晓得她曾经的罪过黄首辅的嫡孙女黄妙晴,也晓得云老太太此刻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云老太太没想到自己的算盘会被长子当场揭穿,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却死不承认,“大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家家世不好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微丫头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云冲道:“有好日子过的又不只首辅一家,老太太千挑万选,怎么偏就看中了黄家?” 云老太太脸色发冷,“怎么,你这是打算和自家老娘杠到底了?” 云冲淡淡地道:“没有这回事,老太太想多了,我只是想说,微微的婚事,我和大太太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就不劳烦老太太操心了。” 老太太一听,这还得了? 重重拍桌,她额头上青筋直跳,“我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儿孙的婚事,自然得由我拍板,你虽然是她爹,却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是没有我这个亲娘,你能长这么大?如今翅膀硬了,嘴巴也利索了是吧?学会反过来管制你老娘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云初微的婚事就得先过我这一关,谁来都不好使!” 云冲冷眼瞧着老太太横眉竖目的模样,一句话都没说。 并不是他认怂,而是他觉得自己这位母亲年纪越大脾气就越暴躁,还动不动就喜欢用孝道来压制他。 老太太已经怒到极限,云冲如今再说什么也只能是火上浇油,他当然不会同意把云初微嫁去黄家,既然与老太太硬着来不行,那就再想想别的对策。 —— 坛香楼。 苏晏常来的一号雅间内,师徒俩对坐。 “师父今日怎么想起来主动请徒儿喝酒了?”苏晏亲自给云冲斟了一杯酒。 “你小子想必听说了吧?再过段时日,我就得回北疆了。”云冲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无奈。 苏晏挑眉,“听说了。” “我且问你,跟我家小丫头进展如何了?”云冲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苏晏凑往唇边的酒杯一顿,“万事俱备,只欠……她一个点头。” 云冲所有的期待顷刻都给浇灭了,“你这说了半天,岂不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倒也不尽然。”苏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跟她打了个赌。” “什么?” 苏晏挑唇微笑,“若这个月内我跟她见面超过十次,那她就答应嫁给我。” “我家小丫头真答应了跟你赌?”云冲明显不信,云初微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小丫头才不会这么无聊跟他赌。 “答不答应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已经见过五次了。” “所以呢?” 苏晏道:“我已经设好了局,第十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定会同意嫁给我的。” 云冲敲敲桌子,警告,“你这是流氓行为!” “我私以为,流氓教出来的徒弟,必定也是流氓。”苏晏说得不紧不慢,毫不意外地换来云冲彻底黑脸。 “再说了,岳父大人今天约我出来,不就是因为你马上要回北疆了,放心不下微微,所以想早日把她交到我手里么?”他再次笑着戳穿云冲的心思。 云冲气得不轻,“我是有这个打算来着,可你怎么不按章程来呢,又是设局又是逼婚的,小丫头性子孤傲,你这招对她不一定管用。” 苏晏莞尔一笑,“就因为她性子孤傲,所以对待特殊人,就得采用特殊办法,我不再三逼婚,就没法在她心里留下与旁人不同的深刻印象,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她能记得我,那就是我的造化,也是我能更近一步的机会。而我这个局,正是依着她与寻常姑娘截然不同的性格来设的,我料定到最后,她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主动答应我。” 云冲狐疑起来,“万一你这个局败了,又当如何?” 苏晏凝了目色道:“若是败了,我就收起对她的全部心思,以兄长的身份来守护她的余生,今后再不会打扰。也算是,对师父有个完整的交代。” 苏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尤为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好!” 云冲爽快拍板,“那老夫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在我北上之前,能听到小丫头亲口答应说愿意嫁给你,否则我怕我就这么走了,她会被侯府后院那帮女人给折腾得喘不过气儿来。” “多谢师父。” —— 云冲回到东阳侯府,范氏马上就来找他。 “老爷,早前老太太把你单独叫去沁芳园,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冲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微微到了议婚年龄,要给她找婆家。” 范氏一惊,“老太太都安排好了?” 云冲脸色不大好,“她给定的黄首辅家。” 范氏呼吸一窒,“怎么会这样?微姐儿在苏家的时候曾经得罪过黄首辅的嫡亲孙女,她若是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云冲叹了一叹,“微微自然值得更好的归宿,黄家家世是不错,可是不得微微喜欢。” 范氏道:“我今天带着她去舅老爷家的时候,碰巧我那大妹子也在,当时还半开玩笑地说要帮微微物色好婆家,既然侯爷不中意黄家,那不如,咱们等等我大妹子的消息?” “太迟了。”云冲摇头,“用不了多少时日,我又得北上,这一去,不知多早晚才能回来一趟,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微微,所以我想在走之前帮她物色好夫婿,这样,我到了北疆也不必时时牵挂了。” 范氏掐指一算,距离云冲北上的确是没有多少时日了,不由得焦躁起来,“时间这么赶,我们上哪儿给她物色到她能中意的婆家呢?” 云冲问:“你觉得宣国公如何?” “宣国公?”范氏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刚想说那个人不是被传克妻,京城所有姑娘都避而远之的吗?转念想到自己去娘家的时候被老娘好生骂了一通,说她迂腐。于是改了话口:“侯爷怎么会想到宣国公?” “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云冲道:“他的为人品性,我这个当师父的,再清楚不过。” 睨了范氏一眼,“你莫非在担心外面那些荒唐的传言,说我那徒弟克妻?” 范氏的确有这方面的疑虑,可十五年前就是因为她的迂腐才会听信了老太太的话把自家亲骨肉给送了出去,这回,她不会再人云亦云了。 云冲道:“外面那些传言,都是我那小徒弟自己放出去的,让天下所有姑娘对他避而远之,目的是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掌控在他那位嫡母的手里。” 范氏这次是彻底愣住了。 原来所谓的“四柱纯阳必孤命”都只是传言而已,而且放出传言的不是旁人,正是苏晏自己? “他的确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也的确是四柱纯阳的命格,但同样是人,他就比常人坚韧隐忍,比常人优秀完美,我不认为这样的孩子会克妻,他对微微的心思,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二十二年来,还没有哪位姑娘能得他这般上心讨好。”云冲道。 范氏错愕,“侯爷的意思是,苏九爷对咱们家微微上了心?” 云冲点点头。 范氏暗暗想着,苏家的家世自然是黄家比不上的,苏九爷又单独有府邸,微姐儿嫁过去以后除了请安,不用每天面对后院那么些女人,更关键的在于,苏九爷是侯爷的徒弟,就算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他也不敢对微姐儿不好。 这个女婿,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意下如何?”云冲见范氏考虑了半天,忍不住问。 “好是好。”范氏忧心忡忡,“可老太太那边,如何交代?” 云冲冷下脸来,“老太太不是常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我么?你我才是微微的亲生爹娘,只要我二人点了头,老太太还有什么权利来插手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范氏这段时日被云冲调教得胆子大了不少,再加上去娘家得了老娘一顿训,便形同打通了任督二脉,眼神亮了起来,“侯爷说得没错,你我夫妻才是微姐儿的父母,我们点了头,又岂能再让人来横插一脚?” 想到枕边人总算是开窍了,云冲欣慰地笑了笑。 —— 被爹娘给卖了的云初微对此毫不知情,因为铺子还没装潢完毕,她这段时日隔三差五就出府去监督。 这一日去了碧玉妆,刚好少东家来了,掌柜的请她上了二楼。 依旧是在上回见面的房间,依旧是两人之间隔着五扇水墨屏风,云初微只能隐约看到陆修远映在屏风上的模糊影子。 不同的是,云初微没有上次拘束了。 房间内沉寂了一会,陆修远开了口,“上次姑娘提了建议以后,我马上就着人去江南收购了当地质量最上等的茶子进行试验,出来的结果让人大为惊喜,茶油的功效果然远远盖过了胡麻油。” 云初微眉心舒展开来,“看来,少东家很满意我的这个提议。” “姑娘是这方面的天才。”陆修远毫不掩饰地夸赞。 他性子孤傲,平素又不常露面,能被他夸赞的人可以说寥寥无几,可见云初微“以茶油代替胡麻油”的提议给他留下了冲击力相当大的震撼。 “那么,咱们的合作算是开始了吗?”云初微问。 “嗯。”陆修远点点头。 “少东家从前与人合作的协议书能否让我看看?” 陆修远顿了一下,“这次没带,不过这并不妨碍我邀请姑娘成为我的合伙人,下回再见,我会记得带上协议的。” 其实协议就在陆修远手边的桌子上,只是他一旦把协议交给她,就必然得推动轮椅出来。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好。”云初微取过桌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能准确提取植物香精的办法以及她承诺过的新型头油配方,然后微笑着对里面道:“我刚才写在纸上的东西,是我送给少东家的见面礼。” 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其实陆修远不说,云初微也能感觉得到他并不想让人靠近看见他的样子,所以很自觉地先离开。 陆修远听到云初微走出去的声音,眸子里神色微微一黯。 —— 这一个月,苏晏果然想方设法扮演成各种角色与她碰了很多面。 云初微从来没把苏晏那个“十次见面”的约定放在心上,所以见到了就见到了,并没多说什么。 云初微一直以为苏晏会与她碰面到第十次才肯罢休,但她怎么都没料到,第九次见完以后,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见不到人影。 已经习惯了他隔三差五扮演成捏泥人的老伯、茶摊上给她添水的小贩、中暑时给她看诊的大夫…… 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没了,云初微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姑娘。” 身后梅子的声音传来,“您在看什么呢?” 云初微晃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那个街角,苏晏曾经给她捏了一个很可爱的泥娃娃,说像她。 “走吧!”云初微收回视线,把心头的烦躁摒弃,笑着对梅子道:“我好久没给杏花村那个爹爹写信了,回去给他写一封让人带去。” 回到东阳侯府,却意外地听到有人找。 云初微匆匆来到外院,见范氏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云初微走进去才看清楚来人正是杏花村的村长家二女焦燕。 “焦燕妹妹,你怎么来了?” 云初微满脸惊喜,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范氏笑道:“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厅内只剩两个人以后,焦燕猛地站起身,一下子红着眼圈紧紧抱住云初微,低声哭了起来。 云初微懵了,一把松开她,掏出帕子给她擦去眼泪才问,“怎么了?” “云姐姐,咱们的作坊和铺子,全部被官府查封了。” 云初微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焦燕一边哭一边道:“有一天云叔带着吴二哥去隔壁县城收购芦荟,当时长工们都忙着自个手上的活计,所以没人注意到有人潜入了咱们的作坊在准备好的净水里加了东西,等成品出来卖到顾客手里以后我们才知道出了问题,用过的所有顾客脸上都出现了红肿化脓的现象,她们马上就去报了官,一夜之间,咱们的作坊和铺子都被查封了。” 说到这里,焦燕已是泣不成声,“云叔他,他被衙门的人带走关进了大牢,至今都还没放出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赶来找云姐姐的。” 云初微一脸呆滞,几乎忘了反应。 “云姐姐,云姐姐……”焦燕在她耳边唤了好几次,云初微才勉强拉回思绪来,“你别吓我。” 云初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好妹妹,我问你,那些受了波及的客户可曾请了大夫给她们看诊?” “请了。”焦燕眼泪汪汪地道:“铺子和作坊被查封,所有公账上的银子都被一起抄走了,是太太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变卖成银子来给她们请大夫医治的。” 云初微切齿,“可知道是什么人潜入了咱们的作坊?” 焦燕道:“我问过所有人,只有一个负责在外面清洗的长工看到沈桃曾经进去过,然后急匆匆地就出来了,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是她?” 焦燕点点头,“从我们的作坊出事,沈桃一家就从杏花村搬走了,也不晓得搬去了哪里,咱们那边现在乱成一锅粥,我也没空去关心沈家的事了,现在只能来找云姐姐,看你能否想想办法把云叔给救出来?” “这件事,容我想想。”云初微揉着额头。 其实她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作坊和铺子的倒闭,她一丁点防备都没有,焦燕带来的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作坊和铺子纵然是她的心血,但对她来说,没了就没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可云正不同,那是养育了她十五年的恩人,是她当成亲爹的人,如今受了牵连被关进大牢,这件事,她不能不管。 ------题外话------ 配角的出场都是有特殊作用的,比如许茂和许菡,这对兄妹不是平白无故加进去的,后面会慢慢展开情节。 至于九爷和微微,下一章就订下协议准备大婚啦!o(╥﹏╥)o但是俺不确定能否二更粗来,毕竟我是个手残党。 第081章 协议成婚(二更) 安抚了焦燕一番,让人给她备了房间歇下,云初微回了香樟阁,把焦燕带来的信跟梅子说了一遍。 梅子当场就哭了起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沈桃那个杀千刀的小蹄子,作什么不好非要作孽,就因她一时起心,不仅整垮了姑娘的作坊和铺子,如今连老爷都被关了进去,这小贱人,千万别让我遇见,否则我弄不死她!” “好了梅子。”云初微平静下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今再扯这些也没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我爹给救出来。” 梅子看向云初微,“姑娘,咱们能否去求求侯爷?” 云初微面露为难,按理说来,云冲与云正不仅是上下级关系,更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如今云正有难,云冲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可这件事影响太大,云冲又是镇守边境的大将军侯,再过段时日就要北上了,云初微不想让云冲在这种时候劳神。 思来想去,云初微都没能想到什么有效的办法,她心中烦乱,连午饭都没吃一口,把自己关在房里。 范氏焦心不已,等云冲从朝中归来,马上向他说明了云初微的反常。 云冲很快就来了香樟阁。 “微微。” 隔着房门,云冲在外面唤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初微没开门,直接道:“爹,我没事,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 云冲仍是放心不下,“微微,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不用了。” 云冲深深皱眉,按理说来,他也算了解云初微脾性的了,她今日这般,明显有些反常,可从云初微嘴里又问不出什么来,索性再回去找范氏。 范氏告诉她,是杏花村一个叫做“焦燕”的姑娘来找过云初微,之后云初微就不对劲了。 云冲马上让人去客房把焦燕给请了过来询问详情。 焦燕之前得过云初微吩咐,不管其他人怎么问,都不能把杏花村那边的情况透露出来。 所以在面对云冲和范氏的时候,焦燕只是告诉他们是原材料供应不足的问题。 云冲又问:“上回本侯亲自去订下的那批货到现在都还没来,也是因为原材料不足?” 焦燕点点头,“还请侯爷恕罪,是我们的过失导致了侯爷的货迟迟发不出来,我这次来找云姐姐,就是跟她商议此事,看看能否找到有效的法子解决。” 焦燕表现得还算镇定,所以云冲没看出什么破绽来,没问几句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云初微在房里关了一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苏晏。 凭这个人的本事,一定有办法帮她把这件事给摆平的。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苏晏身上,云初微第二天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跟范氏要了对牌出府。 这次直接去往宣国公府。 给门房递了帖子之后,云初微才知道苏晏根本不在府里。 “听闻西南战事又起,圣上有意派遣九爷出征,这段时日,九爷都在军营操练士兵为出征做准备呢!” 云初微攥紧了手里的烫金贴,希望在一点一点破灭。 难怪这段时间都见不着苏晏,原来他要走了。 西南起战事,数万百姓危在旦夕,云正的这条命与西南那边的百姓比起来,苏晏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西南。 如此,她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再度坐上马车打道回府,云初微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焦头烂额。 焦燕那边,云初微没敢让她多留,让梅子把她的大半首饰偷偷拿出去卖了再加上她这个月的二十两月银,总的凑足二百两银子递到焦燕手里。 “好妹妹,多谢你能替我隐瞒此事,但你不能在这儿常住,否则侯爷会发现端倪的,这二百两银子你拿着,回去以后尽快把中毒的那些顾客给医治好,余下的银子,你交给太太吧,她怀着身子,本来就急需要营养,如今连嫁妆都变卖了拿出来垫着,哪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转告她,让她不要心急,我很快就能想到办法把我爹救出来的。” 焦燕含泪道:“云姐姐,那我这就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云初微想起自己还在杏花村时的那些日子,再联想到如今云正锒铛入狱,只留下怀了身子的妻子变卖嫁妆善后的凄凉,一时心脏刺痛,眼圈红红。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有权有势的人,除了云冲,云初微便只认识苏晏一个了。 虽然知道他即将要出征,她还是壮着胆子去找他第二次。 这一路上却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上回太后寿宴的时候云初微虽然没在宴会上正式露面,却被国丈府的公子暗中瞧见了,这几日正往皇后宫里跑,似乎是想求娶。 国丈府就是骆皇后娘家守仁伯府。 太后寿宴的时候,云初微根本没遇见过什么守仁伯府的公子,更不知道对方又在什么时候得见过她,但她听说又有人要掌控她的婚姻,一时怒从心来,脸色难看至极。 到达宣国公府的时候,门房依旧告诉她九爷并不在府上。 云初微拿着帖子,站着不动,冷静地道:“你能否帮我传个话,就说东阳侯府云初微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九爷,一个时辰后,坛香楼,他不来,我不走。” —— 坛香楼。 云初微订了三楼的雅间,又点了一坛上好的美酒,一个人坐在里面发呆。 不多一会,房门被敲响。 云初微以为是苏晏来了,忙起身亲自去开门。 外面的人却不是苏晏而是酒楼小厮,云初微有些失望。 小厮热情地问道:“姑娘要不要先点菜?” “不,暂时不用。”云初微淡淡道,她不清楚苏晏到底来不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约定好的时间早就到了,苏晏没来。 云初微也没打算离开,反正自己如今只有这条路可走,他不来,她就一直等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初微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灯火璀璨,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双手交握,捏得很紧,心中满是忐忑与焦灼。 如果苏晏不来,她最终就只能求助云冲了。 “叩叩叩——” 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云初微猛地缓过神来,三两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苏晏站在门外,依旧是平素最常穿的月牙白,干净无尘,腰间除了通体莹润的玉佩之外,还挂了一枚虎符。 云初微知道,这是调兵遣将的东西。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苏晏开口,清润醇和的嗓音少了以往调戏她的欠揍感。 云初微勾勾唇,“九爷里面请。” 他往前两步,擦着她的肩膀走进门,云初微却眼疾手快,在擦肩那一瞬伸手把他腰间的虎符生生拽了下来。 苏晏转头看着她,幽幽的眸光瞧不出情绪。 云初微把虎符放在掌心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这东西很重要吧?” 苏晏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她。 “九爷?” 见他没反应,她唤了一声。 苏晏道:“这是虎符,调兵遣将用的,一旦弄丢,便是杀头大罪。” “果然是个好东西。”云初微挑眉,“可惜它现在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九爷就不想再拿回去吗?” 苏晏轻笑,“你手里的东西,除非是你自愿,否则我怎么可能抢得回来?” “那你这是打算不要了?” “那你给不给?” 她把虎符放在手心掂量了几下,“还给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耐性。 “条件是,娶我。” 她一字一顿,以最严肃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苏晏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我是四柱纯阳命格,注定克妻。” 云初微不屑地冷嗤:“什么四柱纯阳必孤命,我从来不相信也不喜欢天意弄人,只喜欢弄天,料九爷应如是,旁人不敢嫁你,我嫁。” 他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嫁给我的条件是什么?” 她神色认真:“旁人给不了我的权和钱,你给。” 苏晏笑了,“你不怕被克死?” 云初微仰着脖子瞪他,“你现在就克一个试试?” 苏晏趁她不备,一把从她手里夺过虎符,趁势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摁在圆桌上,唇瓣几乎贴近她的。 云初微心跳狂乱,小脸上烧得滚烫。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将精致的唇凑近她小巧的耳朵边,用极其魅惑的嗓音道:“除了权和钱,爷还能给你前所未有的灭顶愉悦体验。” 云初微一下子从脸红到脖子,“你,你无耻!” 苏晏摁着她不放,唇边笑意邪魅,“你刚才说,做什么交易来着?” 云初微双手被他扣住,动弹不得,闭了闭眼,壮着胆子道:“你曾经说过,若是这个月内我们见面上十次,我就得嫁给你,我承认,你赢了。” 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脸上,云初微赶紧睁开眼睛,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可以嫁给你,但是你不能乱来,因为,我有条件的。” 苏晏慢慢松开她,在桌旁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喝下,“什么条件?” “我们协议成婚。”云初微道。 这种说法听来似乎有些新鲜,苏晏道:“你且说说,什么协议?” 云初微想了想,“在人前,我可以配合你扮演好你妻子的角色,但人后,我们各不相干,尤其是不能介入对方的私生活,比如,我们只能同房,不能同床,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你不能强迫我。” “还有呢?”苏晏含笑问。 “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她道。 “你说。”他耐心听着。 “嫁入你们家,准不准我经商?” “准。” “可以不每天都去给你的嫡母,苏老太太请安么?” “可以。” “准许我利用你的权利做一些凭我自己的能力做不到的事吗?” “准。” 云初微泄了气,“你不妨告诉我,嫁入苏家,还有什么是不准的,我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让人笑话。” 他凝目看着她,缓缓启唇,“不准离开我,一辈子。” 云初微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就……就这么一条?” “嗯。”苏晏道:“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女人,在我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为你善后,但有一条,你必须做到,那就是,永远不能离开我。” 好吧,云初微也没想过自己嫁给苏晏以后还要离开他去别的什么地方。 她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命运一再被人掌控,哪怕是婚姻,她也必须由自己来操控,而不是今天被赐婚,明天被退婚,后天又被谁给瞧上了,这样的傀儡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两人互相谈好了条件,云初微就取来笔墨开始书写协议,一式两份,最后双双摁了指印才算奏效。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晏收了协议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云初微有些犹豫,“这样,恐怕不好吧?” 虽然答应了嫁给他,但这件事还没公布出去,苏晏就这么送她回去,一旦让老太太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通骂。 云初微这几天已经够烦的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正好有事找你爹商谈。”他道:“不过在走之前,能否,让我抱抱你?” 云初微瞪了瞪眼,后退一步,满脸警惕。 苏晏低笑一声,长臂一捞,很轻易就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你只说同房不同床,并没说不能抱你呢!”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任由他抱在怀里,嗅着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芝兰清桂幽香。 “九爷。”云初微哑着嗓子,“你能否帮我个忙?” “什么?”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伤感,神情也不由得黯然下来,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我在青阳县的作坊和铺子因为被人投毒陷害导致被官府查封了,我的养父云正为此被官府缉拿,关进了大牢,我也知道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兵去西南了,可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会……” “我知道了。”苏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萧沐还在泉州没回来,我一会儿就让萧忌传信给他全力去办妥这件事。” 云初微小心翼翼地问:“让九爷出面,会不会被人说滥用职权,会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苏晏缓缓松开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得意味深长,“你答应嫁给我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云正么?先前都不关心我的名声,如今怎么又突然关心起来了?” 云初微被他戳中了心思,面上有几分尴尬。 苏晏再一次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削瘦的肩头,声音喑哑,“小丫头,等了这么久,饿了吧?” 云初微一整天都在担心云正,哪里吃得下去,索性摇头,“不饿。” “那一会儿打包几样点心给你拿去马车上吃。”苏晏道。 云初微没说话,为了云正的事,她已经操碎了心,如今突然有个人这样关心她,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好暖好暖,她也没打算拒绝。 苏晏很快就吩咐酒楼小厮用捧盒打包了三种点心。 云初微重新戴上帷帽,与苏晏一道下了楼。 梅子一边焦急地等,一边伸手拍着蚊子,终于见到云初微出来,她忙不迭跑过去,“姑娘。” 看一眼一旁的苏晏,福了福身,“奴婢见过九爷。” 苏晏瞥了一眼前头拐角处停着的马车,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快上马车吧!” 苏晏是骑马来的,等云初微上了马车以后他才让人把马牵来翻身骑了上去,几人一道往东阳侯府行去。 —— 侯府内,范氏早已经急得团团转,前两天云初微不肯吃饭,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今儿好不容易肯出门了,却是一去不复返,天色都这样晚了还见不到人。 手中攥紧了帕子,范氏一个圈一个圈地来回走,晃得云冲脑袋都快炸了。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些,微微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她做事素来有自己的分寸,身边还跟着个身手不凡的小丫鬟,还能把自己给弄丢了不成?” 这话当然是说来安慰范氏的,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是着急也没用,都派出去这么多人找了,还是杳无音信。 “老爷。”范氏道:“不如您亲自去找一趟吧!这孩子刚来京城,对地形又不熟悉,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儿,可让我这当娘的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云冲也正有此意,站起身来就要走,还没迈出门,大丫鬟秋燕就来禀,“大老爷,大太太,许公子求见。” 范氏蹙眉,“这种时候,他怎么来了?” 云冲道:“你就在这儿接待他,我亲自出去找微微。” “伯父伯母。”外面传来许茂的声音,“小侄今天和舍妹出去买书的时候碰巧见到了微姑娘。” 云冲脚一收,忙问,“在哪儿?” “就在荣和街。”许茂道。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看到云初微上了坛香楼的事实,怕给她带来困扰,但若是不把云初微的行踪说出来,他又担心因为自己的隐瞒而导致云初微最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会因此而愧疚。 云冲得了准确消息,马上就要动身。 这时,外院门房的小厮匆匆来了,“大老爷,宣国公在外求见,还有,微姑娘也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这才心落,“快快有请。” 云初微在马车上吃了点心,有些累了,便直接回了香樟阁。 苏晏过来的时候,范氏没见到云初微,也不好开口问,与云冲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香樟阁。 云初微才刚坐下,就听到范氏来了,她了起来,“太太。” “微姐儿,你今天哪去了,我和你爹都快急死了。” 范氏一过来,就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事才宽了心,又见她神情憔悴,不由心揪,“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做长辈的说说吗?你还是个孩子,若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自个憋在心里的话,只能苦了你自己,我们又不知情,帮不了忙,岂不是两头都不好过?” “也没什么事。”云初微早就打定主意不惊动云冲的,当下更不能和范氏说了,只道:“是我在青阳县的铺子出了点问题,焦燕特地赶来通知我而已,我这几天都在忙着办这事儿,让太太和我爹担心,实在对不住。” 范氏心下一急,“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周转资金不够了?” “已经解决了。”云初微甩甩脑袋,“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晚上就好,对了,老太太那边没说什么吧?” 范氏道:“她倒是有问起,我就说被你外祖家的人接过去了,她也就没再问了。” “谢谢。”云初微舒一口气,云正的事,总算是有着落了,如此,她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 想了一下,云初微道:“九爷今晚来侯府,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和我爹商量,太太最好也过去一趟吧!” 苏晏虽然没明说,但云初微猜得出来他应该是找云冲谈论两人的婚事。 范氏吩咐白檀好生照料云初微,很快又回了前厅。 此时的前厅内,苏晏早就和云冲开始了话题。 “你小子怎么大晚上的过来,还有,你怎么和微微在一起?”云冲满脸不高兴,在云初微点头之前,他当然不希望苏晏强迫她。 “我今天是来商议婚事的。” 苏晏不紧不慢的一句话,让刚进门的范氏险些一个趔趄栽下去,“什,什么?商议婚事?” 云冲也被他惊到,“不是说好了微微不点头,咱们就绝口不提此事的吗?” 苏晏莞尔一笑,“她今天亲口答应嫁给我的。” 云冲不信,“一定是你这臭小子使诈!” 苏晏道:“若不得她点头,我也不敢来见岳父岳母。” 云冲瞠目结舌,“合着你们俩今天碰到面了?” “嗯。” “那……微微也真点头了?” “嗯。” 云冲看了范氏一眼。 范氏道:“九爷,这件事你可不能对我们撒谎,这关系到微微的终身幸福,我们身为她的亲生爹娘,是不可以含糊一丁点的。” “您二老是长辈,我没道理撒谎。”苏晏很有耐心地道:“介于师父马上就要回北疆,我的建议是,大婚越快越好,最好赶在师父走之前,否则这一走,谁能料到何时才能再归来,师父总不能让微微等着你回来再成婚吧?” 范氏放心不下,“那你们先坐着,我再去问问微姐儿的意见。” 说完,快步来到香樟阁。 云初微还没歇下,也不意外范氏去而复返,“太太还有事吗?” “那个……”范氏委婉地问,“微姐儿,你和宣国公很熟吗?” 云初微点点头,“算是吧!” “那你们……” “是,我答应了嫁给他。”云初微知道范氏想问什么,直接道:“不管外人怎么说,世人怎么看,只要我点了头,只要你和我爹点了头,那就算成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还望太太和侯爷能成全。” “你误会了。”范氏笑着道:“我和你爹并不认为苏九爷的命格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你自己要喜欢,要嫁得心甘情愿,这样我们做父母的看在眼里才会觉得舒坦,否则你嫁不好,将来的日子是很难过的。” “这些我都有认真考虑过。”云初微道:“对我而言,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选择了。” 苏晏能帮她摆平云正的事,能一口答应与她协议成婚,他虽然看似流氓,却从没真正强迫她做过什么,他骨子里还是选择尊重她的。 在这样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要想找到一个能满足她那些条约束缚的男人,谈何容易? 与其让自己的命运再三被上位者掌控,不如她主动出击,在他们动手之前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只有这样,她才算没白穿越一回。 至少那个男人愿意在很多方面包容她,这就足够了。 “好孩子,只要是你自愿,我和你爹都不会反对你的。”范氏坐过来,态度极其随和。 这段时日,范氏的改变的确不小。 云初微也乐得看见这样的范氏,虽然还不能接受叫她一声“娘”,但只要她能改,那就什么都好说好商量。 范氏又跟她说了好多,见她的确是累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前厅里,苏晏和云冲已经商榷得差不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就亲自上门来纳采。”苏晏站起身,与云冲道别后离开了东阳侯府。 “老爷。”范氏听说后天就开始纳采,心中直敲鼓,“这会不会太快了?咱们似乎什么都还没准备。” “后天刚好是个好日子。”云冲道:“早些办了也好,这个徒弟是最得我心意的,有他照顾微微,我远在北疆也能安心了。” —— 苏晏回到宣国公府以后,萧忌问:“九爷,是否沐浴歇息?” 苏晏摇头,“备马,我要出城。” 萧忌不解地问:“可现如今城门已经关了,九爷要做什么,吩咐属下去就行了,又何必您亲自动手?” 苏晏道:“我得趁着晚上动物栖息,亲自出城去沼泽地捉一对大雁回来。” 萧忌一懵,“大雁?” 苏晏睨他一眼,“纳采用的,这种东西只有自己去捉才能显出诚意来,你去捉来的,留着自己吃吧!” “纳……纳采?”萧忌脑子有些不够用,九爷这是要成亲了? “还不快去准备?”苏晏见萧忌不为所动,蹙了蹙眉。 萧忌回过神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时,马匹和御寒的披风都已经准备好,萧忌再回来,问:“九爷,不需要属下跟着去吗?” 苏晏淡淡道:“不必了,你马上吩咐下去,即日起,让管家着手准备大婚事宜。” 萧忌吓得瞠目结舌,整个人都不会动弹了。 不会吧,九爷才用了几天的时间,云家那位姑娘就愿意嫁了? “还有。”苏晏又道:“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到泉州,让萧沐在最短时间内查出来微微作坊投毒一案的幕后主使交到官府,务必要保证云正能活着从监牢里出来,否则,我拿你们俩的人头祭微微的作坊!” 萧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苏晏已经走了出去,穿上披风,翻身骑上马就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夜,苏晏顶着冷风守在沼泽地活捉大雁,宣国公府却是上下都沸腾了起来,热闹成一片。 老管家激动得老泪纵横,不容易啊,他们守着九爷一个人这么多年,终于有姑娘愿意嫁进来了。 对于宣国公府来说,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天大好消息,所以个个精神头十足,拿出以往双倍的效率来忙活。 第二日天才亮,城门才开,苏晏就骑着他的上等雪蹄乌骓马回来,一只手拽紧缰绳,另外那只手提着两只鲜活的大雁,身上并无半点被沼泽泥淖污染过的痕迹,依旧清雅尊贵得宛如神祇。 苏璃趁早偷偷溜了出来准备去找云晓,半路上却碰到苏晏。 见他手中抱着一对活的大雁,不由瞪大了眼睛,“九叔,你这是做什么?一夜没睡跑去城外捉大雁?这是什么稀罕物吗?” 苏晏道:“近来闲着无聊,想看大雁游泳,所以就去捉了。” 苏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还真是够无聊的。 苏晏急着回去,并不想多费唇舌,侧了个身,打算就此离开。 “九叔!” 苏璃又突然唤住他。 “何事?”苏晏心不在焉地转过头。 苏璃有些紧张,想了好久才道:“我今天打算向晓晓告白,但是我又担心吓到她,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有。” “什么?”苏璃心怦怦跳个不停。 苏晏腾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了块锦帕扔给他。 苏璃接过,大喜,“九叔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个送给她当定情信物?” “不。”苏晏缓缓道:“如果被拒绝了,这东西能用来擦擦泪安慰自己。” 苏璃脸一黑,还没说点什么,苏晏早就策马朝着宣国公府疾驰而去了。 素来晓得九叔说话能毒死人,苏璃只黑脸片刻就重拾心态,脑海里想着措辞,一会儿定要在晓晓跟前好好表现才行。 苏晏回到宣国公府,把大雁交给管家就急匆匆去了苏府。 荣禧堂正厅。 见到苏晏来请安,苏老太太脸上带着笑,“老九,静瑶夫人的病,恢复得如何了?” 苏晏面无情绪,“有劳母亲挂心,我娘的病这几日缓和了些。” 如果静瑶夫人没有这个诰命封号,苏晏便只能唤一声“五姨娘”,可就是因为这个一品诰命的封号,苏晏整天把“娘”挂在嘴边,好似那静瑶夫人才是他嫡母一般,苏老太太听得很不是滋味,脸色不由得沉郁下来。 上回让人在药材里动手脚,原本就是打算趁着苏晏不在,让静瑶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如此,不久以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把苏晏过继到自己名下来,可谁能料到曲氏那小骚蹄子命这样大,竟留了一口气等着苏晏回来,现在可倒好,不但死不了,还越活越滋润,看那样子,怕是不久后就能大好了。 撇去眼底的戾气,苏老太太道:“你也别怪我这个做嫡母的心狠,不肯向宫里申请太医来给她看,实在是你母亲的那个病难以启齿,若是让太医来瞧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苏晏冷冷一笑,“医者仁心,对待病患素来一视同仁,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把病痛看作耻辱,母亲觉得,此话有理么? 我娘是圣上亲封的静瑶夫人,母亲却说她名声不好,难不成母亲在怀疑圣上识人不清?” 苏老太太面部一僵。 苏晏完全无视她的表情,“数年前,我曾在母亲跟前请求把我娘带到宣国公府养病,母亲不准,你当时也没说明缘由,今天,我再当着大嫂、四嫂和大侄媳的面,请求母亲准许我把我娘带出苏府,去宣国公府将养。” 苏老太太脸色很难看。 当年苏晏提出要求的时候,是单独对她一个人说的,旁人并不知情,然而今天他却当着自己的两位媳妇和孙媳妇再次提出要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若她不答应,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苏老太太想了想,“老九啊,不是我说你,你那府上连个丫鬟都没有,你娘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就让她待在苏府也没什么不好,你要是想她了,就常过来看看。” 不给苏晏说话的机会,苏老太太接着道:“你一出征,动辄就是半年多一两年的,你娘一个人待在宣国公府,我们也照看不了她,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让我如何同你父亲交代?你也看到了,你父亲最宠的就是你娘,他要是知道由于我这个当家人的疏忽而导致静瑶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会一口气提不上来,你父亲若是不好了,你在外头打仗也不得安心不是?” 这是打算拿老太爷来作为道德的利刃威压他? 苏晏唇角一勾,抬起头来,“前两天,我入宫去求情,圣上已经允准我把我娘带回宣国公府,当然,我也知道母亲关心我娘的身体,所以才想把她留在苏府贴身照顾,母亲若实在舍不得我娘,可以把你刚才的话拿去皇上跟前说,我相信皇上一定会被你打动的。” 什么! 苏老太太心底怒意汹涌。 苏晏竟然事先就已经向皇上求情要把静瑶夫人带出去? 那他刚才是特地来打脸的? 小孙氏看了看老太太阴沉无比的脸色,觉着不对劲了,马上笑着站出来劝说,“九叔言重了,老祖宗的确是心疼静瑶夫人,担心她搬过去诸多不适应会加重病情才会有此一说,实际上,老祖宗是最心善的,素来见不得骨肉分离,九叔对静瑶夫人的拳拳之心,老祖宗都看在眼睛里呢,只是一直没机会跟九叔您说。 老祖宗的意思是这样的,您还没成家,府上没个当家人照管着,若是这个时候把静瑶夫人接过去,万一九叔出征了,下人们偷懒耍滑怠慢了静瑶夫人,这就是天大的罪过了,不仅老祖宗会痛心疾首,就连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不忍心看到静瑶夫人不好不是?” 既替苏老太太圆了场表明老太太的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又体贴了苏晏出征时不得空照看静瑶夫人的难处。 如此圆滑的话,乍一听,两边都不得罪人,事实上却是无形中把苏晏的话堵得死死的。 言下之意:你不是想把静瑶夫人接过去么?有本事先找个敢嫁给你的女人过门再说。 苏晏又岂会听不出来,眉目间一片舒朗清然,不喜不怒地道:“巧了,半个月后我大婚,宣国公府往后都不缺女主人,更不缺能照顾我娘的儿媳。” 小孙氏所有的表情都石化在脸上,就连苏老太太、大太太孙氏、玲珑郡主彭氏三人都怔住了。 苏晏已经没有耐性,“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就着人收拾东西带我娘出府了。” “你等等!”眼见着苏晏转身要走,苏老太太急忙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大婚?” 苏晏静默不语。 “对方是谁家姑娘?”苏老太太脸色古怪。 苏晏长这么大,觊觎他长相的姑娘不少,却从来没有谁敢提婚嫁之事,今儿个却破天荒地听到他说要大婚,莫非,还真有不怕死的? “东阳侯府,云初微。” 苏晏缓缓吐出一句话,再不想多待,直接抬步走出荣禧堂。 苏老太太一听,险些嗤笑出来。 东阳侯府那个行为粗鄙没礼教的乡下傻姑娘? 她就说嘛,凭苏晏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命格,怎么可能找得到称心如意的?娶那个女人,是看中了对方傻不拉几不懂何为“四柱纯阳必克妻”的意思吧? 玲珑郡主当即皱了眉。 合着云初微没当成她儿媳,摇身一变成了她弟媳? 这转变,怎么想怎么别扭。 “母亲。”玲珑郡主看向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手一抬,“别说了,我看这两个人,般配得很!” 一个软懦草包,一个命硬克妻,不是天造地设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云初微这种懦弱的性格容易掌控,一旦苏晏出征,宣国公府那头,还不是她这个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题外话------ 这两天为了赶二更攒了一堆堆瞌睡,衣衣得尽快调整回来,所以从明天起就木有二更啦,毕竟每天两万这种事,很难坚持下来。 呜呜呜,看在九爷终于得逞的份上,小仙女们有月票都朝着九爷使劲儿砸吧,没关系,他受得住。 第082章 纳采赐婚 苏晏来到甘露居。 自从改了静瑶夫人的药方,又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之后,静瑶夫人的精神逐渐有好转,面色红润了许多。 这会子正由丫鬟丝竹陪同在花园里慢慢散着步。 “娘。” 苏晏低低唤了一声。 静瑶夫人转过头来,见到苏晏,面上满是笑容,“老九,我听说你这几日都在军营里操练即将出征的士兵,这会儿怎么有功夫过来了?” 苏晏挥手屏退丝竹,伸手搀扶着静瑶夫人,温声道:“刚好得空,就过来看看娘了,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感觉好点?” 静瑶夫人点点头,“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寻来的方子,这服药的确好使,吃下去以后,精神好多了,身子也慢慢爽利起来,这不,刚才还让小丫鬟们陪我说话散步呢!” 苏晏道:“所以娘以后不可以随便就说丧气话,儿子一定有办法把这个病给根治好的。” 静瑶夫人轻声喟叹,“你呀,从小就这么贴心懂事,那些年若没有你,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苏晏忙道:“娘,说得正开心呢,怎么又伤感起来了?” 静瑶夫人抬袖抹了泪,破涕为笑,“娘就是太高兴了,高兴我还能有命活着,只要我活着,终有一天,还是能看到你大婚的,对吗?” 这句话,满含一个亲生母亲对于儿子终身幸福的期待,让苏晏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酸。 他向来不喜欢在人前露出难过的神情来,尤其是在静瑶夫人跟前,他就得更加坚强,绝不能让娘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慢慢收敛了情绪,苏晏笑看着静瑶夫人,“娘,我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天大的好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静瑶夫人掩唇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怎么学会卖关子了?既然都是好消息,那就先听哪个都成。” 苏晏点点头,不急着说,而是问:“娘想不想搬去宣国公府和儿子一起住?” 静瑶夫人眼底满是期待,神色却是晦暗下来,“娘何曾没想过这一点,可你也知道,娘出身卑微,自入苏家就是妾,即便如今因着你的殊荣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可这个家,仍旧是你嫡母最大,老太爷如今不管事儿了,所有的大事小事,都得经过你嫡母点头才成,那些年你就去请示过一回把我带出去,不是被她否决了吗? 老九,你听娘一句劝,咱们母子俩活到今天不容易,娘如今也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这样就够了,你嫡母那边,能不得罪就尽量避开,不要与她正面冲突,否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的,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你,可咱命就生成这样,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不低头。 至于你说的把我带出去,往后就别提了,尤其是不能在你嫡母跟前提及,没的惹她不高兴酿成祸事。你能隔三差五来苏府看娘,娘已经很高兴了,真的不敢再奢望那么多。” 伸手理了理苏晏的鬓发,静瑶夫人接着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过得好,只要你好,娘就开心,娘一开心,或许这病就能慢慢恢复了,你说是吗?” 苏晏听得喉咙口有些堵,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静瑶夫人又继续朝前走,顺手折了一枝花拿在手里,“你就是娘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从你咿呀学语到如今的功成名就,都是娘一步步看着走过来的,你有多努力,娘心里都清楚,娘可以为了你好好活下去,可你也得答应娘,不能因为护短心切就奋不顾身与她们斗,我知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斗垮她们很简单,可是看到你为了我去做这些,我不会高兴,只会觉得心酸,是我没能给你个嫡出身份才会害你从小苦到大,一辈子不得安生日子过。” “娘。”苏晏别开眼,把难过的情绪都压下去,这才慢慢转过来,换上笑脸,“咱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我刚刚的好消息还没讲完呢!” “对对对。”静瑶夫人道:“你还没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苏晏道:“好消息就是,娘一会儿就能跟着儿子搬到宣国公府去了。” “什么?”静瑶夫人简直不敢置信,“老九,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晏面上笑容清润而柔和,“我刚才之所以那么问娘,其实是想给你个惊喜,哪曾想你会因为伤感往事而说了那么多。” 静瑶夫人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会疼,不是做梦。 “老九。”她一时激动起来,拉过苏晏的手,却是担忧多于高兴,“你告诉娘,你是怎么做到的,跟她们闹翻了是吗?” “没有。”苏晏道:“这次,是老太太亲自点头同意我把娘接出去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静瑶夫人低喃,“当年老太太的态度分明那么决绝,她不可能同意让你把我带出去的,这会不会是什么圈套?老九你要小心不能上了她们的当啊!” “不是圈套,因为……”苏晏摇摇头,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因为儿子马上要大婚了。” 静瑶夫人这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忙伸手捂住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 “这就是我要告诉娘的第二个天大好消息。”他淡淡一笑,眼尾流曳出喜悦的神情。 “天!”静瑶夫人心中骇然,“我该不会是还在梦里没醒吧?” 老太太同意老九将她带回宣国公府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老九竟然要大婚了? 这么多年,心悦他的姑娘不少,可敢与他谈婚论嫁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她还记得上回自己病重的时候拉着老九的手,嘱咐他若是遇到敢与他同甘共苦的姑娘,不管对方家世如何,是美是丑,他都一定要收了对方。 那个时候,老九虽然满口答应,后来却是一点眉目也没有,静瑶夫人一直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他大婚了,可谁能料到,惊喜来得这样快。 “娘,这是真的。”苏晏见她一副震惊过头的样子,笑着道:“半个月后,新娘子就过门了。” 静瑶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枉她等了这么多年,老九终于要大婚了。 苏晏见她眼圈又红,不由失笑,“娘,大喜的事儿,咱就不伤心了,可好?” “娘不伤心。”静瑶夫人笑了起来,“娘是太高兴了。” “儿子理解的。”苏晏道:“娘您在凳子上坐会儿,我折回去吩咐人帮你收拾东西,一会儿就搬出去。” “嗳,好。” 静瑶夫人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苏晏折返回去,不多一会儿就吩咐丝竹来照顾静瑶夫人,他则亲自指挥着下人们拾掇静瑶夫人的行头。 静瑶夫人虽然在这府中待了二十多年,但她的近身之物并没有多少,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全部收拾打包好了。 按照规矩,苏晏在带着静瑶夫人走之前还得去拜别老太爷。 已经穿戴整齐,静瑶夫人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即便不施任何粉黛,那样的美貌也是让人见之难忘的。 母子俩跟着领路丫鬟来到老太爷养老的听风苑。 阳光晴好,老太爷坐在游廊上,手上提着个鸟笼,正在逗弄里面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鸟儿。 “父亲。”行到他跟前时,苏晏轻轻唤了一声。 苏老太爷没什么反应,依旧只顾着笼子里的鸟。 负责伺候老太爷的嬷嬷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老太爷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有美酒?” “不是美酒。”那嬷嬷很有耐心地解释,怕他听不到,声音拔高了些,“老太爷,是九爷来了。” “哦,是老九啊!”老太爷慢慢抬起头来,看到静瑶夫人的那一瞬,抱着鸟笼的手指开始发颤,嘴巴张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静瑶夫人屈膝,“妾身给老太爷请安。” “萝……萝儿?”老太爷激动了半天,终于出声,“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自从老太爷进了听风苑养老,静瑶夫人从来没来过这边看过他一眼。 看着老太爷激动的样子,静瑶夫人情绪很淡,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喉咙口却有些堵。 当年他在月子里强要她那件事,但凡老太爷有点良心事后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澄清她是被人陷害的,她的名声都不会在一夕之间就烂成稀泥。 可是老太爷并没有。 因为名声对于苏家来说太重要了,他宁愿让她背负月子里勾引他上榻的骂名也不肯承认他是被人下了药所以一时情不自禁,因为这两种说法天差地别。 如果是静瑶夫人主动勾引,那骂名就只能落到静瑶夫人头上,是她不要脸,耐不住寂寞了才会行这龌龊事。 如果是老太爷中了药失去理智,那么他的名声会因此一落千丈。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名誉默默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让她一个人承受所有人的冷眼谩骂和指摘,他也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二十多年一直泡在药罐子里不见好,有好几回险些没能缓过气来就这么死了,他可以这样狠心绝情,她为什么还要来看他? 如果说她进苏家的开初几年对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情谊,那么到了现在,所有的情谊都已经因为恨而消散,只剩完全激不起波澜的一潭死水了。 “萝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当年一样貌美。” 老太爷激动的呼喊还在耳边盘旋,静瑶夫人回过神来,依旧站在原地没挪动过半分,她只尽她该尽的请安职责,至于其他,那不是她能管的,也不是她想管的。 老太爷见她迟迟不走过来,浑浊的老眼一寸寸失望下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当年那件事,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可他当时真的别无选择。 那一年,他岳丈冯左相家还如日中天,正是鼎盛时期,冯氏更是性情刚烈,稍有不顺心的地方,这一大家子人就得遭殃。 他不敢惹恼冯氏,因为他能有当时的地位,多亏了冯左相的一路提携。 如果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势因为一个小小的五姨太而毁于一旦,他会发疯的。 所以,即便知道五姨太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她背负的骂名,即便明白他们俩都是被人陷害才会发生那件事的,他也不能站出来澄清半分,只能一直委屈她。 静瑶夫人紧抿着唇,没说话。 “对不起,这么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两人对话,苏晏适时把伺候老太爷的嬷嬷带到一旁不打扰他们。 静瑶夫人苦笑一声,“我当初被那么多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老太爷都没能亲自跟我说声对不起,如今过了二十多年,为何要以一句‘对不起’作为见面的开场白呢? 老太爷或许不知道,其实委屈着委屈着,慢慢就习惯了,这是我在苏家这么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我只是你的妾,所以你可以在关键时刻把我推出来做挡箭牌以保全你的名誉。 我只是你的妾,所以即便错在老太爷,你也可以冷眼旁观我被误会,被陷害而不闻不问。 就因为我只是妾,所以,我的一切都是廉价的,包括尊严。 出了那件事以后,所有人都骂我不要脸,甚至是更难听的话,我全都默默忍下去,为了晏儿,也是为了等你能私底下跟我说句对不起,哪怕你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澄清事实,哪怕你只是对我一个人说,那天的一切都只是有心人的设计,我或许还能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更甚至会因为你的一句‘对不起’而原谅你。 可是你没有,你坐在你的正妻身边,承受着所有人的祝福,笑容那样灿烂,与她真是恩爱无俦,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我对于你而言,只是发泄完了就能随时丢弃的物件,那样的场面对我来说,堪比利刃剜心。 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为了保全你的清誉,就需要牺牲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健康和名声,虽然我只是个妾,可我也想像其他人那样好好活着,有一副端健的身体,哪怕你不帮我澄清事实,哪怕从那以后你再也不会近我的身,那你好歹给我请个能治病的大夫也成啊! 然而在你正妻的威压下,你退缩了,甚至慢慢忘了还有我这么一号人,没多久就有了你的新欢六姨太。 二十年了,你把我放在一个没人能记起来的偏院里二十年了,如今的一句对不起,你能弥补我什么?” 静瑶夫人原本不想说这些的,可是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病,苏晏自小就承受着不属于他那个年纪和身份该得的羞辱和虐待,甚至为了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他付出了多于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也吃了十倍百倍的苦,她心里就疼得厉害,犹如刀割。 苏老太爷听不真切静瑶夫人的话,但他知道,她一定在控诉当年那件事。 人上了一定年纪,很多事自然而然就能想通。 苏老太爷在听风苑养老这么久,早就看开了。 他所有的妻妾里,唯一不争不抢的,只有眼前这位年轻貌美却被他害苦了一辈子的五姨太。 早些年为名为利为前途,总以为女人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尤其是妾室,不喜欢了,就重新换一个,只要你有身份地位,不怕没有女人贴上来。 可一晃眼,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浮华名利,都会随着他的死而化为一抔黄土,终将不见。能有个真心实意的人陪着自己到老,这才叫幸福。 “萝儿。”苏老太爷老泪纵横,满心悔恨,“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该死!” 静瑶夫人安静地看着他。 该恨的,该怨的,该哭的,她早些年就恨过怨过哭过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如今剩的,只是时过境迁后的丝丝哀凉。 她和他,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晏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走了过来,“娘,咱们走吧!” 静瑶夫人从苏老太爷身上收回视线,转过身要走。 “萝儿。”身后苏老太爷突然激动地唤了一声。 静瑶夫人驻足,安静等着他说。 “你以后,还会不会来看我?” 早就料到苏老太爷会问这一句,静瑶夫人淡淡地道:“或许会。”等你躺到棺材里的时候,来见你最后一面。 苏老太爷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自己伤害静瑶夫人太深,而那些伤害,是他这辈子再也弥补不回来的。 望着静瑶夫人越走越远的背影,苏老太爷眼眶渐渐模糊,许久才从喉咙口挤出一句话来。 “起风了,回吧!” 贴身伺候的嬷嬷马上搀扶着老太爷坐上轮椅,推着回了房。 —— 苏璃一大早就去云初微的铺子等着了,昨晚辗转反侧至深夜,他想了很多,觉得这个与子衿相似的女人来之不易,自己若是再不抓点儿紧,保不齐往后就再没机会了。 正是由于这股冲动,给了他告白的勇气,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出门赶过来。 看了一眼手中九叔给自己的锦帕,苏璃轻嗤一声,揉成团扔进了一旁的大水缸里。 云初微的确在今日出门。 不过她是与范氏一道出来的,打算去绣坊量身裁嫁衣,路过自家铺子对面的时候,云初微瞥见苏璃等在门外,她心思一动,打了个招呼让范氏先去绣坊,她则漫步走了过来,在苏璃跟前停下。 苏璃原本只是抱着侥幸的态度,哪曾想竟然真的遇到她,他喜不自胜,“晓晓?你终于来了。” 云初微问:“公子找我有事?” “这儿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去酒楼订个雅间,如何?” “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办。”云初微道:“公子若有事,也可以直接在这里说的,你若是怕被我铺子里的人听到,大不了我们走开些就是了。” 再一次没约到她,苏璃心中不免失望,但一想到自己是来告白的,他马上又打起精神来,跟着云初微走出好远,在护城河边停下,这才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云初微点点头,“嗯,你说,我听着。” 苏璃鼓起勇气,认真凝视着她,“晓晓,我想,向你求婚,你能不能答应嫁给我?” 云初微做出满脸惊讶的样子来,后退了几步,“公子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见她不信,苏璃忙解释,“我是认真的。” 云初微适时地让自己的双眼露出水雾迷蒙的样子,“公子前些日子还告诉我你有了未婚妻的,这会子你又让我嫁给你,小女子实在是没理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会尽快想办法摆平这件事的。”苏璃满脸的深情,“晓晓,你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把婚退了,就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做正妻,可好?” 云初微心中作呕,脸上却是感动无比,“公子真的,真的能为了小女子把原来的婚给退了吗?” “当然。”苏璃挺直了脊背,信誓旦旦地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我只喜欢你,我不想要的,谁都不能逼迫我娶。” “可是……”云初微还是犹豫,那清纯无辜的模样,看得苏璃一颗心都快碎了。 “我父母那边,你不用担心的。”苏璃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会担心,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爹娘,若是见了,你会喜欢他们,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云初微绞着手指,眸中水汽盈盈,“毕竟是终身大事,我还是希望公子能好好考虑,切莫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抱憾终身的举动。” “如果娶的对象是你,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苏璃郑重地道。 已经错过了子衿,他不能再错过晓晓。 云初微抬眼瞧着苏璃,有些想笑。 他在跟她求婚,殊不知她正要去裁嫁衣嫁给他九叔。 “晓晓。”见她不说话,苏璃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有。”云初微摇摇头。 “那你这是,答应嫁给我了?”苏璃大喜。 云初微含羞带怯,没点头,也没摇头。 这样的模棱两可,苏璃自然先入为主认为她是答应了。 再难掩饰满心的惊喜,苏璃上前就想抱她。 云初微伸手一挡,“公子,大婚之前,你我还是不要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否则对我二人的声誉都有影响。” “好,我不碰你。”苏璃马上缩回手,满脸挂着笑容,“那我这就回去准备,过几天来你家提亲。”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晓晓,你住哪儿?” 云初微直接把苏晏别庄的地址告诉了苏璃。 那天苏晏送她回去的时候,无意中提及了这个地方,说除了他之外,再没人晓得那是他的地盘。 苏璃点点头,“那好,你先回去等着我,等我把所有事情都摆平以后就来提亲,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 静瑶夫人在宣国公府的院落早就收拾出来了,家什摆件,全都是上等品。 在苏府时,她因为诰命夫人的身份也有自己的单独院落,却没有宣国公府这边的院落大,房里的摆件也没有宣国公府齐全,静瑶夫人突然不适应起来,“老九,这些摆件也太浪费钱了,少摆些,过得去就成,我都几十岁的人了,不兴这些名贵的玩意儿。” 苏晏耐心地解释,“娘,这不是买的,是圣上御赐的,不摆在房间也会收入库房,横竖都是咱们家的,您就别推辞了,我给您放的这些,不算太扎眼,都是寻常物件。” 静瑶夫人看了一眼房间的布置,叹气道:“那些年总想着我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搬出来跟儿子住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如今就坐在儿子的府邸里,我却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苏晏抿唇,“那是因为娘以前过惯了苦日子,突然换了个环境,暂时不适应而已。” 静瑶夫人点点头,“对了老九,你既然说是半个月后大婚,那你的礼数都走完了吗?” “还没呢!”苏晏道:“明天才准备抱着活雁去纳采。” 静瑶夫人有些紧张,“你见过那姑娘了?” “有过几面之缘。”苏晏道。 静瑶夫人心中很欣慰,“不管她是哪家的孩子,只要她肯真心待你,进了这道门,我就会把她当成自家亲生女儿一样地疼。” 她并不过问对方家世如何,相貌品性又如何。 在静瑶夫人看来,自家儿子顶着“克妻”的名声这么多年,到如今还敢嫁给他的姑娘就只有这一位,自然得好好待待,不能让人家觉得亏才是。 苏晏面容含笑,“有娘这样的婆母,微微会很高兴的。” —— 纳采之日,苏晏果然抱着他连夜活捉来的那对大雁去了东阳侯府。 经过一天的准备,东阳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云初微和苏九爷的婚事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云老太太。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险些没能缓过气来。 紧跟着是难以抑制地幸灾乐祸。 合着她那大儿子不准许云初微嫁去有殷实家底的黄家,反倒给她找了苏家那位有着“克妻”名声的九爷?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苏晏四柱纯阳命硬克妻?明知道那是火坑,谁会那么傻把自家女儿往里推? 怕也就是她那傻儿子了。 “老太太,苏九爷已经来了。”桑妈妈小声道。 云老太太冷哼一声,“来又如何,既然长房不愿意老身插手云初微的亲事,我这把老骨头又何必往跟前凑,他们要怎么嫁就怎么嫁,老身如今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桑妈妈跟了云老太太这么多年,自然早就摸清楚了主子的脾性,老太太看似不满意大老爷的自作主张,可实际上,老太太是很乐意看到云初微嫁给苏九爷的,毕竟嫁给苏九爷,可比嫁入黄家更具杀伤力。 很显然,云初微这是上赶着送死。 —— 前厅。 范氏和云冲出面接待苏晏。 “好小子,听说你昨天把你娘从苏府给接出来了?”云冲扬眉看着苏晏,语气轻快。 苏晏道:“我不想微微嫁过去以后,没个人说体己话。” 范氏面容染了几分笑,“亲家母的身子可大好了?” 苏晏点点头,“最近改了药方,有几分成效,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慢慢恢复。” 范氏轻舒一口气,“搬出来就好,苏府的后宅水太深,亲家母又是个性子良善的,她不适合长期与那些人打交道,宣国公府清静,相信对她的病情是最有帮助的。” 静瑶夫人的病况,范氏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不过她见惯了后宅的勾心斗角,所以对于外面那些传言自然是不信的。 很明显,静瑶夫人被人陷害了,害的不仅仅是名声,还是身子。 这种病很少见,可一旦患上,稍有不慎就能死人,就算死不了,也能折磨人一辈子。 由此可见下手的人心肠之狠毒。 云冲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最是在乎静瑶夫人,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他不想过多触到他的伤疤,马上岔开话题对范氏道:“让人去把微微请出来,今儿是他们两人的大喜日子,又是在自家府上,见一见也不算逾矩。” 范氏点点头,马上动身去了香樟阁把苏晏来了的消息告诉云初微。 云初微重新梳了个发髻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给云冲见礼之后,云初微看向苏晏,浅浅一笑,“没想到九爷动作这么迅速。” 苏晏挑唇,“自然是越快越好。” 云冲浅咳两声,站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俩坐着聊。” 云冲出去以后,苏晏也站起身来,看向云初微,“咱们去花园走走吧!” 云初微点点头。 两人一道出了门。 苏晏问:“小五可曾来找过你?” 云初微犹豫片刻,颔首。 苏晏眉目一缩,“他说了什么?” 云初微起了捉弄心思,笑道:“他跟我求婚。” 苏晏脸色彻底冷沉下来,“然后呢?” “然后,我答应了呀!”云初微眨眨眼,“听说他的聘礼很丰厚。” 苏晏眼瞅着四下无人,刻意走近她,迅速把静瑶夫人那块紫玉雕云玲珑佩挂到她腰间,然后挑眉问:“你是想嫁给我让他唤你一声‘九婶娘’还是想嫁给他唤我一声‘九叔’?嗯?” 云初微脸一热,忙别开脑袋,“若非形势所逼,我自然谁都不想嫁。” “可你现在答应了两个人,哦不,是两辈人。”苏晏很客气地提醒她。 “那又如何,反正我告诉他的地址是你的别庄,等他的聘礼到了,你自然是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是不会照面的,不过我可先说好,那些钱,都是他欠我的!” 就知道这只小狐狸从来不肯吃半点亏,苏晏总算满意地笑笑,“好,钱全都归你,你归我就行。”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对了,我养父那件事,你可有让人去办了?” “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了信。”苏晏道:“萧沐的办事效率是最高的,你只管放心,用不了几天,云正肯定能平安无事地从监牢出来。” 云初微眉目间染上一层忧色,“我爹在监牢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太太一个人怀着身子,又是典当嫁妆变卖银钱,又是照顾中毒患者的,我有些放心不下,不如这样好了,我爹什么时候能出来,你给我个准信儿,我打算回去一趟亲自看看他,否则见不到人,我这高悬着的心也落不下去。” “那你再等等。”苏晏温声道:“从泉州传信到京城,还是要些时日的,目前这两天,消息也回不来。” “好。”云初微点点头。 嫁给苏晏,本就是为了救云正,不亲眼看到云正安然无恙,她是放心不下的。 两人正谈着话,梅子就着急忙慌地从另一头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不好了。” 云初微皱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梅子道:“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张公公前来传旨了,奴婢听闻那是给姑娘赐婚的。” 赐婚? 云初微呆若木鸡,她都已经决定好要嫁给苏晏了,难道守仁伯府那边还不打算放过她? “姑娘,九爷今儿可是来纳采的呢,如今突然出了赐婚圣旨,这可怎么办呀?”梅子急得额头直冒汗。 事态紧急,云初微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到法子,马上抬头看着苏晏,“圣旨都到家门口了,你能不能摆平?” 苏晏不答反问,“你不喜欢圣旨赐婚?” 云初微急眼了,“我那天去宣国公府找你的半途就听说了,守仁伯府的某位公子不知何时眼瞎看上了我这个乡下姑娘,前两日一个劲往皇宫跑去找皇后,想求皇后做主帮我俩赐婚。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今天的圣旨,十有八九就是和守仁伯府有关的,我既然都答应嫁给你了,那我不管,这道圣旨,你得想方设法帮我毁了,否则咱们俩的婚约便只能作废,你今儿来纳采也等同于白跑一趟,往后传了出去,还是个天大的笑话。” 苏晏无奈道:“皇上下的圣旨,岂能说毁就毁,我再有本事,也只是个为朝廷效力的臣子,公然抗旨是要被问罪的。” 云初微恼极,“所以你是打算置之不理了?” 苏晏没说话,那意思不言而喻。 云初微咬咬牙,也罢,既然他都不在乎,那她叫个什么劲,反正早晚都要嫁人,嫁给谁不是嫁,赐婚就赐婚,她还能认怂了不成? 气呼呼地拽住梅子,主仆两个很快就来到外院。 没多久,苏晏也跟了出来。 云老太太、云冲、范氏以及二房三房的人早已经来齐活儿了。 众人缓缓下跪接旨。 张公公打开圣旨卷轴,文绉绉念了一通。 大意是:宣国公苏晏劳苦功高,屡战屡胜,为南凉江山做出了非凡的贡献,他为人又低调,不肯要王爵,封赏不成,永隆帝就考虑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来了,今特地为他和东阳侯府的嫡出千金云初微赐婚。 另外,由于苏晏事先请封过,所以云初微便依着宣国公的国公爵位和一品大将军的官位封一品诰命夫人,赐号“青鸾”,静瑶夫人的封号便再往上,封为“静瑶太夫人”。 张公公才念完,云初微整个人就都僵住,没反应了。 不是守仁伯的某位公子要请旨求娶她么?怎么一转眼变成了永隆帝为她和苏晏赐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回思绪,云初微谢了恩接过圣旨。 张公公客气地道:“恭喜青鸾夫人了。” 又看了苏晏一眼,笑得更加热络,“皇上知道国公爷在东阳侯府纳采,所以特地吩咐咱家把两家的圣旨都带过来了,圣旨内容是一样的,咱家就不去苏府再宣一遍了,国公爷把这一道圣旨领了吧!” 苏晏缓步走过来,唇角含笑,“有劳公公费心了。” “这是咱家的职责所在。” 范氏忙道:“公公快里面坐,喝杯茶解解暑。” 张公公摇头,“咱家还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待了。” 范氏迅速吩咐秋燕用福袋装了银子来,递给张公公和随行的几个小太监,笑说:“公公一路辛苦,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你笑纳。” 东阳侯府今天大喜之日,这种钱是沾了喜气的,张公公也不推诿,笑着收下,这才带着人离开。 众人散去以后,云初微呆呆望着苏晏,问:“为什么会是给我们俩赐婚的圣旨?” 苏晏慢条斯理地收起圣旨,挑眉问:“你不喜欢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猝不及防。”云初微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一定想漏了什么。 “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预谋好的?”云初微突然眯起眼,似乎除了这种解释,再没有更合理的说法了。 “是。”苏晏也不避讳,直接承认。 云初微心下一急,“你到底还隐瞒了我什么?” “我若实话实说,你能不生气吗?” 云初微捏紧拳头,“你实话实说,我不一定会生气,但你若是敢不说实话,我不仅会生气,还会喷火!” 苏晏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吧,我告诉你实话,西南有战事是真的,这段时间我在军营操练士兵也是真的,不过,即将带兵出征的人却不是我,而是守仁伯府的二公子骆舒玄。” 云初微顷刻间反应过来,“那么,坊间的那些传言……” “是我刻意放出去的。”他道:“刻意让你知道你又被人惦记,婚姻大事即将再一次被上位者掌控,我算准了依着你的性子,能被掌控第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抵抗到底,而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就是答应嫁给我。” 云初微蹙起眉头,“这么说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不,我只是谋心,谋情,谋微微你。” “苏晏你个混蛋!” 云初微毫不顾忌地大骂了一句。 什么“十次见面”,分明就是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难怪到第九次见面以后她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原来这厮是挖坑等着她跳去了。 “乖。”苏晏再一次摸摸她的脑袋,“我混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为了得到她,混蛋些又何妨? 云初微切齿,没想到她英明一世,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大混蛋手里! —— “啪——” 云静姝回房后,第一时间摔了杯子,脸色难看到极致。 “云初微竟然被赐婚给了苏九爷!” 那可是苏璃的九叔,这么说来,等她嫁去苏家,云初微就长了她一辈? “三姑娘您消消气。” 秀菊吓得浑身一哆嗦,弯身把地上的碎瓷片都处理了,这才回来规劝,“整个京城都知道,苏九爷命硬克妻,如今皇上把微姑娘赐婚与他,这里头的水有多深,咱们一时半会儿还摸不清楚,但奴婢觉着,肯定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云静姝听罢,眼眸里幽光一闪,“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苏九爷克妻,云初微嫁过去,早晚死路一条,我就等着看到时候,是她命大,还是我手段高!” ------题外话------ ^_^大婚已经不远了 第083章 双双还家 前厅里。 云冲扬眉看着堂中长身玉立的苏晏,目露赞许,“不错,这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搞定,还给小丫头请了封,我果然没看错你。” 苏晏唇角含笑,看了一眼一旁气呼呼坐着的云初微,温声道:“我既然承诺过会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就断不可能让她受丁点委屈,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这才是身为夫君应尽的职责。” 范氏伸手拐了拐云初微,小声问:“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没什么,大概是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赐婚,被圣旨惊到了。” 云初微回过神来,闷闷地道。 云冲和范氏都不晓得她与苏晏是协议成婚,她也没打算挑明了说,索性尽量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 因为要赶在云冲走之前大婚,所以纳征和请期这两道礼与纳采只隔了三天。 宣国公府的聘礼到了以后,苏晏在前厅和云冲做了婚期的最后确认,这才来找云初微。 云初微正坐在亭子里发呆,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见到是苏晏,她懒懒地问:“办妥了?” “妥了,六月十六大婚。”苏晏点点头,见她没什么精神,便问:“你这两天因为云正的事,没少失眠吧?” 云初微不置可否。 那可是养育了她十五年的父亲,一天没从监牢里出来,她自然就一天睡不安稳。 苏晏在她对面坐下,自袖子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过来。 “你看看这个。” 云初微忐忑着接过密信打开一看,顿时愣住。 这封信是萧沐写来的。 信上说指使沈桃往云家作坊里投毒的人是郑氏的二哥,郑家支离破碎,全都是因为云初微,郑二早就怀恨在心,所以花了点银子指使沈桃干下这害人的勾当,沈桃收了银子,办完了事以后害怕被官府查到,就拿着钱带着全家跑路了,所以焦燕她们才会怎么都找不到沈桃一家人搬去了哪里。 不过萧沐已经查明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把证据往县衙一送,县太爷吓得官帽都没戴稳,连夜让捕快缉拿郑二全家来开堂会审,最后确认郑二就是幕后主使。 云正无罪释放,昨天就安然回家了。 云初微心中大喜,“太好了。” 苏晏淡淡一笑,“这下,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行!”云初微还是摇头,“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杏花村,不见到我爹,我是完全放心不下的。” “我陪你去吧!”苏晏道。 “你?”云初微蹙起眉头,“合适吗?” 苏晏点头,“云正是你养父,你在大婚之前带着未婚夫回去见他,也算是尽到了身为女儿的孝道,他会高兴的。” 云初微没说话,心里却有些赞同苏晏这番话。 郑氏怀了身子无法跋涉远行,云正必然是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的,也就是说,她大婚的时候,云正根本来不了。 既然他来不了,那她大可以带着苏晏去见他,这样也算是提前给云正尽孝了。 “如何?”见她不说话,苏晏问。 “好。”云初微拉回思绪,直接点了头。 两人商榷好以后,就去找了云冲和范氏。 “爹,我和九爷准备去杏花村一趟。”云初微道。 范氏有些担忧,“那么远的路,你们赶得及回来大婚么?” 云冲摆摆手,“也罢,云正是你养父,你要大婚了,他又因为妻子怀孕来不了,你是该带着未婚夫回去见他一面的,只不过你们得抓点儿紧,否则时间这么赶,错过婚期可就闹笑话了。” “不会的。”一旁苏晏笑说:“我知道一条捷径,能尽快到泉州,一个来回,刚好能赶上婚期。” “那就好。”范氏放下心来,又嘱咐,“你们早去早回,一路上注意安全。” 辞别了云冲和范氏,云初微带着梅子坐上马车,苏晏骑着马,几人很快就朝泉州方向行去。 这是来到京城以后,云初微第一次想迫不及待地想尽早回到杏花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云正。 被关了这么多天,她不知道他在里面有没有受了刑罚,他的身子熬不熬得住,受过伤的那条腿还能否勉强站起来。 一想到这些,云初微内心就焦灼起来。 外面骑在马上的苏晏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安抚道:“萧沐都说了,他安然无恙,你无须这样担心,免得到时候人还没见着,你反倒先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梅子赞同地点点头,“姑爷说得对,姑娘,您可一定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啊,老爷宝贝着呢,要让他见着您这副模样,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云初微暗暗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几分浮躁,终于肯闭上眼睛睡觉。 到达杏花村的时候,云初微也顾不上后面的苏晏和梅子,一路小跑过去。 外面脱了漆的木门是开着的,云初微呼吸一紧,放慢了速度走进去。 郑氏正在往地上撒着苞米粒喂鸡。 数月不见,她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形容也憔悴不少。 想到郑氏当初嫁过来时的风光,再见到如今的模样,云初微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感慨良多。 抬步走进去,云初微客气地唤了一声,“太太,我回来了。” 郑氏听到声音,猛地回过头来,见到是云初微,一下子模糊了双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初微从她手中接过装着苞米粒的竹筐子,嗔道:“太太怀着身子,这些粗活,让下人来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动手?” 郑氏哽咽道:“咱们家的丫鬟,都被我打发走了,就连门上的赵伯,也被我遣回去了,咱们家现在的境况,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如今这院儿里,只剩我和你爹两个人。我寻思着,养几只母鸡还能每天下蛋,起码在你爹将养期间,我不能短了他的吃喝。” 云初微心脏一缩,忙问:“我爹怎么了?” 郑氏抹着泪道:“在监牢里受了刑,回来后就一直卧床,也不见好。” 云初微脸色沉凉下来,拉过郑氏,“一会儿我会让梅子来喂鸡,你跟我进去见我爹。” 郑氏没再说话,带着云初微去了云正的房间。 房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却没有任何药的味道。 云初微进去的时候,见到云正趴在床上睡着了,后背绑了厚厚的绷带,但血迹还是渗透了出来,显然伤得不轻,他呼吸有些重,想是睡梦中伤口都是疼的。 云初微抑制不住,一下子红了眼圈。 数月不见,云正似乎苍老了很多,眼窝深陷,眼睑下一片乌青,鬓角竟然生出几丝白发来。 身后跟进来的苏晏顺势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问郑氏,“怎么没给他上药?” 他是医者,一嗅就知道云正只做了简单的包扎,伤口并没有敷任何药物。 郑氏再一次模糊了双眼,断断续续地道:“家里所有能变卖成钱的物件,我都想方设法变卖了,那些银钱,全都拿去支付伤患们的医药费和赔偿金,现如今家里,真的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给老爷请大夫抓药了。” 苏晏听罢,便不再多问,把云初微扶去一旁的小杌子上坐着,他走到云正的床榻前坐下,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探了片刻。 “伤得不轻。”苏晏道:“必须尽快医治,否则伤口感染化脓就严重了。” 郑氏吓得脸色惨白,她刚才一直处于恍惚中,全然没注意到苏晏的到来,如今才反应过来,忙问,“您,您是……?” 云初微接了话口:“太太请放心,他是神医,一定能医治好我爹的伤。” 郑氏终于放下心来。 苏晏把了脉,又让郑氏找来了纸笔写下药方,这才交给刚喂完鸡的梅子,让她尽快去镇上把药材抓来。 梅子坐着她们来时的马车去,车夫驾车技术纯熟,很快就到了镇上把药抓好,又顺带买了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两只乳鸽,一扇猪肉,外加土豆青菜等三四种蔬菜。 回来的时候,梅子先把药给放在火上煎着,紧跟着又去小厨房里煲乳鸽汤。 云正是被后背的伤口给疼醒的。 睁眼见到云初微坐在床边,他一个激灵,浑身的睡意都退去了。猛地直起身子,却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爹,你快别乱动。”云初微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过来摁住他。 云正满心激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云初微,眼圈慢慢就红了。 “爹。”云初微吸了吸鼻子,“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让你和太太操心受累了。” 云正摇摇头,“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没能帮你看守好作坊和铺子,这才酿下祸端……” “爹。”云初微笑着打断他的话,“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咱还可以再赚,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安回来,这就够了。” “爹很好,爹没事的。”生恐她担忧,云正急急道:“爹早些年也是上阵杀过敌的大将,这点伤对我来说并不要紧,你不要担心,休息两天就好了。” 云初微暗暗吞下眼泪,勉强挤出笑容来,“嗳,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时,苏晏端着熬好的药汁走进来。 云初微从他手中接过,打算亲自喂云正。 苏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我来吧,一会儿还得敷药,你在,不方便。” 云初微抬眼望着他。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另外一个小碗。 那里面装的是已经研成细末的药粉。 苏晏道:“出门走得急,我没带任何药膏,如今只能用药粉来敷伤口了,虽然效果比不得药膏,但还是能比一般大夫开的方子见效快。” 云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床榻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你,你莫非就是侯爷的那个小徒弟,宣国公九爷?” 苏晏含笑点头,“岳父大人竟然晓得我。” 云正险些惊掉下巴,“岳,岳父大人?” “嗯。”苏晏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和微微已经订了亲,六月十六就大婚了。” 一面说一面走到云正床榻前坐下,把两个小碗摆在炕头桌上,伸手掀开被子打算把云正后背上的绷带拆下来清洗伤口并敷药。 云初微马上挑帘走了出去,吩咐梅子把温水送了进来。 云正听着苏晏说的话,大为震惊,原来侯爷打算把她这个女儿嫁给他的小徒弟? 看起来微微和他倒的确般配,只要苏晏能对微微好,那他这个养父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正是个聪明人,前后一联系就明白了,“这次我能被放出来,得亏了九爷出手吧?” 苏晏扬了扬唇,“您是微微的养父,我和她即将是夫妻,照理,我也该唤你一声‘岳父’的,岳父有事,小婿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云正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那些年还在想着,如果东阳侯府一辈子都不来把微微接回去,我就自己养着,等到了年龄便给她寻户好人家嫁过去,如此,既对得起侯爷,自己也能落得个心安,但我没想到,侯爷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迫不及待亲自前来将她给带回去,我更没想到的是,微微最后会和九爷走到一起。” 苏晏莞尔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替云正解开绷带敷好药,又让他把药喝了,苏晏这才起身走出去。 云初微还候在门外,见到他,忙问:“我爹怎么样了?” “还好,咱们来得及时,伤口还没加重,刚才我给他清洗过重新包扎,用不了几日,伤口就会开始结痂脱落的。” 云初微抚着胸脯,唏嘘一声,“总算是妥了。” “那你如今可放心了?”苏晏问。 云初微想了想,“郑二这个幕后主使倒是抓到了,可沈桃这个作案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呢,怎么办?” “我会让萧沐配合官府去找。”苏晏道:“不会太久的。” 云初微点点头,抬眼见苏晏眉眼间有几分倦色,她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为了云正的事,苏晏没少奔波受累,自己与他不过是协议成婚而已,他却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云初微抿了抿唇,“九爷,我去收拾房间,你去歇会儿吧!” 苏晏愣了一瞬,看着她。 云初微有些不自在,忙别开脑袋,“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路不停歇地赶来,你已经很累了,如果再不休息,身体会吃不消的。” “也好。”苏晏颔首。 之前云初微还没走的时候就找人来扩建过,如今除了内院的东西二屋,外院还多了两间客房。 云初微去收拾了其中一间出来,由于长时间没人住,空气不是很好,她打开窗子让外面的风刮进来。 家里的花瓶都被郑氏拿去卖了,云初微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索性去厨房腾了个陶罐洗干净装了半罐水,又去外面村头摘了几支金橘花插在里面。 她走出来,准备叫苏晏进房歇息,却意外的看到苏晏正在与人说话。 云初微走过去一看,正是隔壁的吴二哥。 见到云初微,吴二又惊又喜,“云妹妹,你回来了?” “吴二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还好吗?你娘好不好?” 云初微在他跟前站定,笑着打了个招呼。 吴二面上露出几分愧疚来,“我们都很好,就是……就是对不起你。” 云初微知道他在说作坊和铺子被查封的事,摇摇脑袋,“这事儿都过去了,作坊和铺子没了也没关系,只要人都好好的就成。” 吴二把手里的一筐子鸡蛋递到云初微手里,“听闻云伯伯受了伤,我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一点点心意,还望你别嫌弃。” 云初微都听焦燕说了,作坊出事以后,吴婶把家里所有的碎银子都拿了出来帮着医治伤患,吴婶一家日子本来就过得拮据,这次又把家底都掏光,境况可想而知,这些鸡蛋,想必是吴婶挨家挨户去借,东拼西凑来的。 接过吴二手里的竹筐,云初微像提着一块沉重的铅石,怎么都挪不动道。 苏晏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的竹筐取下来自己拎着。 “吴二哥,谢谢你。” 许久,云初微才从喉咙口闷出一句话来。 吴二笑着抓抓脑袋,“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年岁相当,我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了,云伯伯入狱的时候,我们也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在他出狱后送点东西尽一点绵薄之力,说起来,没能帮到云伯伯,我也挺愧疚的。” “不怪你。”云初微道:“是背后的人心思太毒辣。” 吴二道:“我听说是你继母娘家的舅爷指使沈桃做的,这事儿是真的吗?” 云初微点点头,“是真的。” 吴二唏嘘,“这家人真是狼心狗肺,连自家妹婿也不放过,实在可恨。” “不说他了。”云初微一想起郑家的做派来,心绪就无比烦乱,“吴二哥,进去坐坐喝杯茶吧!” 吴二摇头道:“不了,我先把鸡蛋送过来,一会儿还得上山砍柴,等晚上得了空,我再来看云伯伯,云妹妹,我这就走了。” “嗳,你慢走。”云初微亲自送了吴二出门。 转回头时,却见苏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 云初微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响?” 苏晏没回答,看着吴二远去的背影,挑挑眉,“你们俩是青梅竹马?” 云初微如实点头,“是啊,自从我爹把我抱到杏花村来,开初那几年带不来孩子,都是吴婶帮着照看的,长大后,我就和吴二哥他们熟识了。” “对了。”云初微忽然想起什么来,“你刚才和吴二哥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晏淡淡地道:“我见他听说你回来,兴奋得有些过头,索性告诉他我是你未婚夫,这次我们俩是回来认门的。” 难怪吴二不愿意进去坐,原来是事先就被苏晏给刺激到了。 云初微瞅着他,“我和他就是兄妹关系而已,你至于么?” “终究不是亲的。”苏晏道:“我不得不防。”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房间已经拾掇好了,你快去休息吧,这筐子鸡蛋,我自己能拿进去。” 说着,她又从他手上把竹篮拿过来自己拎着,头也不回地送去了厨房。 苏晏望着她的背影,失笑着摇摇头,一转身,进了云初微收拾好的那间客房。 家里的物件都被郑氏变卖得差不多了,所以客房里并没有多余的摆设,仅一张床和一张掉漆的小木桌。 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陶罐,陶罐里装了半灌水,插了一小束金橘花,橘花香味清淡,让房内空气清新不少。 房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苏晏和衣躺在床榻上,轻轻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小厨房里,梅子的乳鸽汤已经煲好,她第一时间舀了一碗递给郑氏。 郑氏忙摇头,“这是给老爷补身子的,我就不喝了,饼食马上就好。” 郑氏烙了几张饼,打算用这个来招待云初微和苏晏。 如今的家境比不得从前,她是能省则省,云初微他们来之前,郑氏一个人都舍不得拿面粉烙饼吃,每天能不贪嘴就不贪嘴,饥一顿饱一顿。 梅子看了一眼郑氏,她穿着最粗糙的布衣荆钗,脑袋上绾发的簪子也是最普通的木簪,小腹微微隆起,使得她做事有些费力,时不时撩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液。 梅子忽然想起当年郑氏才嫁过来时因为年岁小不懂事,整天和自家姑娘掐架的情景,如今一转眼,她都身怀六甲,学会照顾人体贴人,也学会过日子了,人都说因祸得福,梅子觉得,对于郑氏而言,接二连三的沉痛打击才是让她彻底蜕变成熟的契机。 见梅子一直盯着自己看,郑氏有些不自在,以为是脸上被烟熏黑了,忙用袖子抹了把脸。 梅子再次把粗陶小碗递给她,笑着道:“太太,乳鸽汤是补身子的,尤其是像你这样怀着身子的妇人,就更应该多喝些补补,对胎儿好。” 郑氏还是不肯接。 相公伤成那个样子,自然是以相公养伤最为要紧,至于吃食,她能不饿到自己和孩子就行了,吃什么都无所谓。 “你放心,鸽子奴婢买了两只的。喏,不信你看,剩下的乳鸽汤都还能盛出两大碗来呢,你只管放心喝,老爷那边,少不了他的。” “那留着给老爷晚上喝。”郑氏道。 “晚上就不新鲜了。”梅子无奈,“刚才是因为着急要买菜回来做饭,奴婢才随便买了点东西,等一会儿吃完饭,奴婢还得随着姑娘去县城买些能摆放的干货回来呢,银钱的事儿,太太大可不必担心,既然姑娘回来了,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梅子前后劝说了好久,郑氏才肯接下那碗乳鸽汤慢慢喝起来。 自从作坊出事,所有公账上的银子都被查抄,郑氏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荤腥了,每天不是啃个野菜馒头,就是随便喝碗汤多米少的清粥,嫁妆变卖的银钱,全都得送到镇上医馆去付伤患们的医药费。 上回焦燕从京城回来,给她带了二百两银子,又把云初微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了她,让她留着点银子买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又让她别担心,云初微总会想到办法把云正给救出来。 当时她抱着那二百两银子坐在家里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没舍得用,依旧全数送到医馆去了,毕竟除了医治,还得给伤患们赔偿金,一算下来就没剩什么了。 时隔这么久,难得再次尝到荤腥,郑氏竟觉得这碗乳鸽汤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到了碗里。 梅子见状,慌了,“太太,你怀着身子,可不能轻易落泪的。” 郑氏忙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抹了泪,勉强笑说:“是我想得太过了,没事的,我不想了。” 梅子道:“老爷已经回来了,姑爷医术又高,有姑爷在,老爷很快就能痊愈,只要人好好的,身体端健,往后想挣多少银子都成。” 郑氏点点头,把烙好的饼装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梅子马上把自己买来的几个小菜炒好端了出来,这才把单独留给云正的那一份端进屋喂他吃下。 他们这顿饭吃的是烙饼就小菜。 郑氏虽然不知道苏晏的身份,但看他通身气派不凡,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姑爷今儿过来,我也没准备什么,让你吃这些,实在是见笑了。” “太太无需客气。”苏晏礼貌地微笑。 其实这些吃食比起他小时候在苏府吃的那些,已经好太多,如今虽然功成名就,他却从没忘记过以前的苦日子。 云初微偏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疑惑。 苏府乃京城第一世家,住在里面的人,必定从小就锦衣玉食伺候着,何曾接触过这些粗茶淡饭,更何况苏晏如今既是国公爷,又是一品大将军,这样的他,就更不可能吃过农家饭了。 那么,他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排斥,反而吃得很香? 察觉到云初微的打量,苏晏抬起头来,往她的粗陶小碗里夹了两片肉,温声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补补。” 郑氏轻轻笑了一下。 云初微脸有些红,咳了两声,埋头继续吃饼。 吃完饭,云初微让梅子去洗衣服,她则帮着郑氏把小厨房和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院子里的花树修剪了一下枝叶。 自从云正出事,郑氏一个人,又怀着身子,每天镇上医馆和家里两头跑,想来也没什么心情认真打扫,这些,云初微都能理解的,所以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坐下来宽慰郑氏,“之前我没在,作坊倒闭带累你变卖了嫁妆,你放心,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一家人还说什么还不还的?”郑氏道:“刚才我去了老爷的屋子给他倒水喝,他告诉我,这次若非姑爷出手,他怕是得被监牢里那些黑了心肝的狱卒给折磨死。” 话音落下,小声哭了起来,“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那杀千刀的二哥做的孽,若不是他起了坏心,作坊和铺子不会被查封,你爹也不会被抓进大牢白白受了那么多皮肉苦。” 云初微道:“舅爷做的孽,自然得由他一个人顶债,与太太无关,你无须自责,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每天都得保持着好心情,好好把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养着。” 说着,轻轻抚了抚郑氏的小腹。 郑氏收了泪,脸颊绯红,双目泛出母爱的慈色来,“那些天,若没有这个小家伙陪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支撑着活下去。” 郑氏属于传统的古代女人,夫家就是她的天,那段时间,云正被抓进大牢,所有中了毒的伤患都上门来讨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面对那种情况,再多眼泪都只能往肚子里咽,面上还得陪着笑脸,一家一家地道歉,嘴上说着一定会想办法拿出钱来赔偿,背地里却把她本就不怎么殷实的嫁妆拿出来一件一件卖成钱去给那些人医治和还债。 这种心酸,除了她自己,应该再没人能深切体会了。 也算她是个坚强的,否则要换了一般人,早就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了,谁还会傻乎乎留下来给云正善后。 在这一点上,云初微既感激郑氏的忠贞,也佩服她的坚韧。 —— 晌午过后,太阳不怎么毒辣了,云初微这才唤上梅子,打算去县城置办些东西。 家里能卖钱的,几乎都被郑氏给卖了,如今那个家,只剩个空架子摆着,云初微想,总不能让他们过着一穷二白的日子吧? 梅子犹豫道:“姑娘,咱们来的时候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听你说来,要置办的东西还不少,奴婢担心钱不够。” 云初微眉梢一挑,瞥向前头刚睡醒推门出来的苏晏,“有财神爷在,还愁没银子花么?” 说完,她直接走到苏晏跟前伸出手,“我一会儿要上街,你得给我钱。” 苏晏含笑道:“我陪你去,你想花多少钱都行。” 云初微撇撇嘴,“那好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启程,否则一会儿县城里好多铺子就关门了。” 因为是在乡下,无需像在京城那样避讳,所以苏晏没骑马,与云初微共乘一车,梅子则陪着车夫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云初微靠在板壁上,轻叹,“要是我爹同意去京城,那该多好,往后要有什么事,我就不用来回跑了。” “他年轻时候的英雄事迹,我听说过不少。”苏晏道:“想必是厌倦了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喜欢乡下的宁静安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世家大宅的规矩束缚,做个自由自在的猎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比起刀口舔血的日子,杏花村的一切简直是天堂。” 云初微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艳羡,“你也很喜欢这种日子吗?” “有些羡慕。”苏晏微微一笑,笑容背后是想到静瑶夫人那些年活在病痛折磨和谩骂指摘中的心酸。 云初微托着下巴,“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世族子弟,只会喜欢权柄在握,锦衣玉食的高端生活。” 苏晏但笑不语,她似乎,把他想得过分高端了。 “难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好吗?”云初微问。 苏晏没再答话,小时候的那些苦,他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没必要对她倾诉让她也跟着难过一回。 他想娶她,是因为想呵护她,爱重她,而不是把痛苦带给她。 苏晏不说话,云初微就闭上眼睛睡觉。 乡下的路不平整,虽然车夫尽量减缓了速度,但还是有些颠簸。 云初微的确是累了,所以没一会就睡熟。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逐渐歪靠向苏晏。 苏晏察觉到了,往她身边挪了一点,刚好让她靠在他肩上。 云初微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靠上了什么东西,但她实在睁不开眼皮,只是觉得有一股芝兰清桂的幽香慢慢袭来,逐渐让她觉得心安,便没再多想,继续睡。 苏晏偏转头,见她熟睡时,樱粉的唇轻轻抿起,衬着瓷白如玉的小脸,眉眼如画,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苏晏唇角微微上扬,想着这就是二十二年来第一个让他从心动到情深不悔的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世界,只有在这个世界里,他才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有意义的。 他想要得到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他都要。 马车停下时,云初微刚好悠悠转醒。 意识到自己这一路都靠在苏晏肩上睡觉,她有些不自在,“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苏晏看着她,“我是你夫君。” “啊?”云初微跟不上他的节奏。 “所以以后不管你是困了累了还是伤心了,我的肩膀,你都可以随便靠。” 虽然云初微对他没那方面的心思,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起情话来的时候的确很动听。 下了马车,苏晏掏出银票让梅子去钱庄兑换了银子,云初微就一路逛,见到适用的就买下来,一直逛到傍晚,满载而归。 郑氏见他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惊呆了。 “天呐,这得花多少钱?” 云初微笑道:“我爹不肯带着太太跟我去京城,我没法时时陪在身边尽孝,便只能尽量做我目前能做的,前些日子变卖嫁妆委屈了太太,家里能用的东西太少,我今儿就给一并置办了,回来的时候,我还顺便去镇上医馆走了一遭,那些伤患痊愈得差不多了,医药费和赔偿金已经全部付清,今后再不会有人来找太太的麻烦,你只管和我爹安心过着,手边要银两短缺了,你就给我写信,我会寄钱来给你们的。” “使不得使不得。”郑氏忙拒绝,“本就是我娘家那头的人害得你倒了铺子又赔了那么多银子,我哪里还能再花你的钱,你这是折煞我了。” 云初微无奈,“那你就当那些钱是我给我爹养老的,成不?” 郑氏哑然。 云初微指挥着梅子把买来的东西安置好,这才去看云正。 早上敷了药,又喝了苏晏亲手开的方子抓来的药,云正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勉强能坐起来说话了。 “微微。”云正道:“你和九爷是没几天就要大婚了罢?” “嗯。”云初微点头,“回去以后差不多就到婚期了。” 云正心生懊恼,“原本你大喜的日子,我该亲自去京城祝贺你的,奈何我身上有伤,再加上你继母怀着身子,这回,怕是见不到你大婚了。” “没关系的爹。”云初微摇摇头,“就因为知道你不方便去京城,所以我和九爷才会特地来看你,见不到我们大婚也没关系,见着人就行了,婚礼只是个形式,我知道爹一心希望我过得好就成,这比任何口头上的祝福都要来得实在。” 云正笑看着她,“我养了十五年的小丫头啊,终于长大了,要嫁人喽。” “嫁了人你也还是我爹。”云初微道:“等以后得了空,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 云正道:“等我家大胖小子会走路,我就带着他们母子去京城玩上两天,到时候路过小丫头家,可别说不认识啊!” 云初微忍不住失笑,“瞧爹说的,我再不孝,还能做那等事?不过话说回来,爹怎么确定太太肚子里是个男孩?” 云正道:“是姑爷告诉我的,他午时曾替太太把过脉,说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是苏晏把的脉,那就没差了。 云初微暗喜,云正这辈子就郑氏这么个女人,他肯定是很想要个子嗣的,若是郑氏此番生下儿子,云正肯定越发宝贝她,郑氏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哦对了。”云正忽然想起来,“早上姑爷给我看伤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我的腿,说还有得治。” 云初微目光一亮,“真的?” 云正点头,“真的,他还说一会儿睡觉之前来给我扎针。” “那太好了。”云初微满脸欣喜。 云正腿上的伤要是能治愈,往后他打猎就能顺当许多,凭他的本事,说不准还能做点别的来赚钱养家。 云正意味深长地道:“微微,姑爷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嫁了他,就守着他好好过日子,我这么瞧着,他是个心细的,一定待你好。” 云初微乖巧地点点头。 在长辈跟前,她自然只能装出和苏晏很有感情的样子来。 夜深的时候,吴二果然来看云正了,云初微没打扰他们,搬来小杌子和梅子郑氏坐在小院儿里欣赏着乡下的毛月亮。 吴二走的时候,单独把云初微唤到了一旁。 “云妹妹。”似乎酝酿了很久,吴二才唤出这一声来。 “吴二哥,怎么了?”云初微唇角微弯。 “你真的……要大婚了吗?”吴二问。 “对。”云初微不想撒谎,吴二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这是个心思淳朴的老实人,欺骗他,云初微良心上会过不去。 吴二神色渐暗,但好在被夜色遮掩,不太明显。 “我之前跟着云伯伯去打猎,猎到了一只紫貂,我把皮毛剥了下来又拿去县城请人加工过做成了围脖,想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说完,不等云初微反应,很快就跑回家把那条紫貂围脖取了来递给云初微。 云初微接过,“吴二哥,谢谢你。” 吴二笑了,“傻丫头,你是我妹妹,你大婚我都送不了像样的礼物,你还跟我说谢,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云初微抿着唇。 “云妹妹,哥哥提前祝你与夫君恩爱无俦,白头偕老。” —— 在杏花村待了三天,云初微把屋里屋外的一切都收拾打点好,苏晏则是帮云正换了三天的药扎了三天的针,最后开了个方子留给云正,说等后背上的伤痊愈以后再服用,坚持服用半年,受过伤的那条腿就有可能恢复了。 云正喜不自胜,对着苏晏又是一番感激。 临走这天,云初微给云正和郑氏留了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对于苏晏来说完全没当回事儿,但对于云正他们来讲,能把一个儿子养到成年了。 开初云正不肯要,云初微坚持说是给自己还没出世的小弟弟的,云正才勉强收下。 云初微又另外封了一百两银子让云正先收着,等她走后再送到吴二家去,就当是这段时间得他们照顾的谢礼。 云初微知道如果自己当面拿给吴二,他是不肯要的,所以只能借云正的手去送。 —— 回到京城,已经是大婚前两天的早上。 ------题外话------ ^_^嗯,明天大婚 第084章 大婚拜堂 苏晏亲自送了云初微回东阳侯府才重新打马回宣国公府。 云初微一只脚刚踏进门,就见到范氏迎面而来。 见到她,范氏心下一喜,伸手拉过云初微的手,疾步朝着内院走去。 云初微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惊了一惊,“太太,怎么了?” 范氏急切地道:“之前我带你去绣坊量身做了嫁衣,可是没想到你在大婚之前就被封了诰命夫人,所以大婚的时候不能穿之前量身定做的嫁衣了,得穿宫里送来的那一套,嫁衣送来的时候,你去了泉州,没来得及试,我寻思着,万一不合身就糟糕了,于是把绣坊的绣娘请了来,一会儿你去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就让她帮忙改一改。” 云初微恍然,原来是试穿嫁衣,害她白担心一场。 范氏很快拉着她来到荷风苑。 秋燕等几个丫鬟早就把嫁衣给准备好了,等云初微一到,就七手八脚地帮她脱下外衫,换上嫁衣。 南凉诰命夫人的嫁衣其实就是命妇入宫拜谒时所穿的服饰,不同品级的命妇,服饰和配饰的花纹不同,但总体都差不多,由凤冠,霞帔,大袖衫和褙子组成。 譬如云初微是一品诰命夫人,霞帔上的纹饰就是翟纹,二品命妇与她一样,比她低两等的三、四品命妇,霞帔上就得绣孔雀纹。 在小丫鬟们的伺候下,云初微总算把这繁琐的古代嫁衣给穿好了。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那一瞬,不仅是几个小丫鬟,就连范氏都惊呆了。 绣娘更是大呼,“太美了!” 她本生得清丽脱俗,被大红色的嫁衣这么一衬,顿时添了几分艳绝之色。 从上到下,所有尺寸,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恰到好处。 这样一张容颜,已经无需粉黛雕饰,口脂洇染,便足以让人为之倾倒。 范氏当先晃过神来,忙问,“微姐儿,你可觉着有哪里不合适?” 云初微转了两圈,没感觉出来,又让范氏帮忙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问题才脱了下来。 绣娘把脱下来的嫁衣再度整齐叠放在托盘里,看着云初微惊叹道:“姑娘穿上嫁衣可真真儿好看,明天新郎官揭开盖头,定会一见倾心的。” 在南凉这样礼教森严的封建时代,男女大婚之前没见过面的比比皆是,绣娘不清楚云初微和苏晏之间的事,自然而言就认为这对新人是还没见过面的。 范氏抿着嘴笑,“我们家微姐儿便是不穿嫁衣,那也是顶顶好看的。” “对对对。”绣娘忙应承,“微姑娘的容颜,自然无可挑剔。” 范氏递了个眼色给秋燕。 秋燕马上取了个装了银子的红色福袋递给绣娘。 范氏道:“大喜的日子,讨个彩头。” 绣娘接过,忙道了声谢。 试穿嫁衣这一环节就算是过去了。 云初微有些累,已经开始打呵欠,精神欠佳地望着范氏,“太太还有别的什么要试吗?若没有,我就先回房歇着了。” “没了,没了。”范氏道:“秋燕,快送姑娘回房歇着。” 又嘱咐云初微,“傍晚时分,你爹会把宗族里说得上话的族人叫过来开祠堂给你入宗籍,你趁现在睡饱了也好,免得到时候没精神。” 云初微撑着眼皮点点头,跟着秋燕回了香樟阁睡下。 —— 苏晏才回到宣国公府,就听说苏璃来了,他眼皮一跳,问管家,“来多久了?” 老管家道:“九爷,五少爷来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子在厅堂里给太夫人捏肩捶背呢!” 苏晏了然,抬步走了进去。 静瑶太夫人坐在软椅上,苏璃站在她背后,力道不轻不重地给她捏着肩。 他素来以这一套讨好苏老太太惯了,所以久而久之就练出了捏肩按摩的手法技巧来,静瑶太夫人享受地半眯着眼。 苏璃见到苏晏进来,忙抬起头,“九叔,你回来了?” 苏晏淡淡看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有事,有事。”苏璃干笑两声,自静瑶太夫人肩上缩回手,“九叔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晏不置可否。 苏璃走过去,做了个“请”的姿势,“咱们外边儿说。” 苏晏跟着他走出来。 苏璃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继而跟着捧腹大笑起来,“九叔,你竟然要娶云初微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苏晏眸光有点冷,“与你何干?” “不是。”苏璃也觉得自己的表情过分夸张了,见到苏晏周身泛冷,他马上收敛下来,站直身子,“我的意思是,九叔可是南凉贵女们心目中最完美的战神,您就算要娶亲,也该娶一个能与您并肩的女子,怎么能是云初微呢?” 苏晏道:“能与我并肩的?” “是啊是啊!”苏璃点头如捣蒜,“说实话,小侄也挺佩服九叔的,我总想着,这世间能配得上九叔的人寥寥无几,但我怎么都没料到九叔最终选择了那个女人。” 偷偷打量了苏晏一眼,苏璃壮着胆子道:“如果九叔是因为坊间那些该死的传言才会迫不及待娶云初微过门,那您大可不必这么做,没的白白搭上名声又搭人,着实划不来。” 苏晏幽冷的眸子定在苏璃身上,缓缓开口,“我觉得你认识的那位云晓姑娘就挺不错,聪明伶俐,能与我并肩了,你既然如此敬重你九叔,那想必也是能割爱的。” 苏璃脸色一变,忙摆手,“九叔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晓晓是我的女人,你的侄媳,哪能让给你呢?这不是乱了辈分么?” 苏晏没说话。 苏璃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劲,叹了一口气,“既然九叔心意已决,那小侄就不规劝你了,明天大婚,小侄会到场的。” 苏晏转身准备离开。 “九叔。”苏璃再一次唤住他。 苏晏驻足,“何事?” 苏璃道:“你之前答应我去皇上跟前求情解除我与云家的婚姻,这事儿……” 苏晏背对着苏璃,嘴角浮现一抹冷冰冰的讽笑,“我已经替你娶了云家那位姑娘,你还不满意吗?” 苏璃瞠目结舌,九叔是为了帮他才娶的云初微? 不对啊,话是这么说,可到头来,他与云家的婚约似乎还是没有解决。 “九叔……”抬起头来打算找苏晏问个明白,前头却早已不见了苏晏的身影。 苏璃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着脑袋回了苏府。 —— 这一日,云初微在房中酣睡,外院却是热闹翻天。 因为是皇帝赐婚,所以各宫娘娘们都依着永隆帝的面子遣了太监前来东阳侯府送添箱礼。 萧皇贵妃一向争强好胜惯了,事事想压骆皇后一头,在送给云初微的添箱礼上也一样,骆皇后送了两箱金玉首饰、一箱宫廷锦缎、一箱上好皮毛,萧皇贵妃打听准了以后,便大手笔地送了紫核镶玻璃衣镜一对,彩漆匣二十个,幔子一架,帐子一架,盖帐一顶。 如此,光是这两位娘娘的添箱礼就占了近十抬,再加上其他娘娘的,林林总总也有二十抬了。 萧皇贵妃与骆皇后的这次暗斗,得益的自然是东阳侯府这位待嫁娘云初微。 范氏瞧着摆放在院子里头那大大小小的箱笼,顷刻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骆皇后和萧皇贵妃的明争暗斗,往后可别牵连到自家女儿身上才好。 宫里的娘娘们送完,紧跟着云初微外祖家那头的添箱礼就到了。 领头人是陆二太太和范府长媳李氏。 范陆两家出手相当阔绰,妆奁什么的人家都不稀得送,每家直接来两抬压箱银票。 范氏合计了一下,一抬就能有一万两。 陆二太太上前来,满面带笑,“原本我寻思着给我这大外甥女备些细木家什,胭脂镜奁的,谁曾想我话才说出口,就被咱们家那老太太斥了一句,说这些东西你们做娘家的怕是早就备了,我们若再送,这到了那边也是用不着的,只能收库房里,年代一久,款式就过时了,与其送这些,倒不如直接给压箱钱,银钱嘛,你就是放得再久,拿出来照样什么都能买到,岂不方便?” 范氏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说云初微是嫡长女,她的嫁妆多多少都不算多,但她外祖家这头也太阔绰了些,范陆两家的合计起来就有四万两,再加上各宫娘娘和宗族亲戚的添箱礼以及自家这头备的田产铺子地契,排场可真大了去了。 范氏原本想拒绝的,可转念一想,自家女儿前十五年吃尽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寻得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便是再多的嫁妆,她也受得。 陆二太太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笑问:“这么个喜庆的日子,怎的不见我那大外甥女?莫不是羞涩得躲起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范氏不好说云初微是刚从泉州回来,只道:“晚上要给她入宗籍,再加上她这两天身子不适,精神不大好,我担心她睡不饱影响后天的大婚,所以就让她多睡会儿。” 陆二太太点点头,“也好,让这丫头多睡会儿,后天才好精精神神地上花轿。”又喟叹一声,“前不久我们还在娘家那头说笑要给微丫头找个模样品性都顶尖的夫婿,谁能料到,这才过了多久,她就要大婚了,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又是圣旨赐婚,唉,只希望她嫁过去能得夫家善待,我这做姨母的就阿弥陀佛了。” 范氏轻轻睨了陆二太太一眼,“看你说的,微丫头是嫁人,又不是去打仗,怎就要你愁眉苦脸的了?我家那姑爷若是个不好的,微丫头她爹能安安心心让她嫁过去?” 陆二太太突然笑了起来,“这倒也是。” 范氏又问了问李氏关于她那还在月子里头的大侄孙近况,李氏高兴地道:“越长越开,那白嫩嫩的小模样可招人疼了,大姑姐何时再有空过去,得多抱抱他,老人们常说这样才乖。” 范氏心下欢喜,应道:“得了空,我自然是要再过去多抱抱的。” 安顿好外祖家这边的人,礼亲王府那头的添箱礼就跟着来了,礼亲王侧妃云慧这回带着他那从未来外祖家露过面的儿子赫连盛一道过来给亲戚们见礼。 赫连盛长得眉清目秀,性子还有些小腼腆,见到外祖家的人,中规中矩地一一行礼,范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外甥,你往后可得多来走动走动与府上这几位同辈的表亲亲近亲近,免得长久不来,往后见了面,都生分了。” 赫连盛乖巧地笑道:“盛儿记住大舅母的话了,往后会常来走动的。” 云慧送的添箱礼也是出手不凡,范氏客套了几句,让人一一记在礼单上,又遣人把宾客们送去席上。 傍晚时分,送走了前来添妆的宾客,范氏着人把添箱礼都拾掇好,待云初微用了些饭食才带着她到前厅见过云冲以及宗族里的几位长辈。 在这些人跟前,云初微自然表现得中规中矩,礼数周全,长辈们都知道她要大婚了,纷纷说了些百子千孙的吉祥话。 云冲见人都来齐了,这才让人打开宗祠,经过一系列冗长的繁文缛节之后,终于把云初微的名字加入了云氏宗籍。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深夜。 云初微回到香樟阁以后,在梅子的伺候下沐浴完,再一次倒床就睡。 前段时间因为云正的事,她的确心力交瘁,睡眠不足,如今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又想着后天还得早起梳新娘妆,云初微自然是一有空就抓紧时间睡。 第二天,六月十五,是东阳侯府的送妆日。 所谓“送妆”,就是新嫁娘在出嫁前一天,由娘家人把嫁妆送到夫婿家。 按照礼数,前去送妆的人多为新嫁娘的兄长或者弟弟。 于是,云安曜这个兄长就光荣地担上了去宣国公府送妆的任务。 得到消息的时候,云安曜死活不同意,一张脸阴沉无比,“我不去,她又不是我妹妹,凭什么让我去给她送妆!” 再说了,云初微嫁谁不好,偏要嫁给苏璃的九叔,等静姝一嫁过去,云初微直接就长了静姝一辈。 这口气,云安曜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外面突然传来云冲夹杂着沉怒的声音。 云安曜整个人一哆嗦,马上站起来,声音低下去几分,“父亲。” 云冲半眯着眼,脸色沉郁,“你刚才说,微微不是你妹妹,所以你不去送妆?” “没,没有的事。”云安曜心虚地说道:“既是微妹妹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哪有砸场子的道理,这嫁妆,我马上就去送,爹您消消气,我刚才就是随口一提,不是认真的。” 云冲脸色不见好转,“我早告诉过你,微微是比你静姝妹妹还亲的妹妹,你偏不听,如今不过是让你去送妆,你就别扭成这个样子,口无遮拦地数落了一堆,看在今日是微微好日子的份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若你还拧巴着不肯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云安曜后背一凉,再一次站直身子,“爹,您说的话,孩儿哪敢不从啊!” “还不快去!” 云冲一声厉喝,云安曜马上如同离弦之箭,“嗖”一声冲出了房间。 外院。 范氏早就张罗着把嫁妆都抬到了大门外整齐放好。 这还没开始送,整条街上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对着东阳侯府大门前那气派的抬抬嫁妆阵阵唏嘘。 云安曜出来的时候,范氏睨了他一眼,“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云安曜瘪了瘪嘴,低声咕哝,“若非我爹威逼,我才不干呢!” “你说什么?”范氏刚好走到他身后,问了一句。 云安曜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尴尬,“没什么,我就是想问嫁妆可都清点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启程。” “都清点好了。”范氏道:“一百三十五抬嫁妆,风光大嫁。” 云安曜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百三十五抬?” 王府嫁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云初微这脸够大的! 范氏蹙眉,“怎么了?” 云安曜愤愤不平,“那你们给静姝准备了多少嫁妆?” 范氏道:“这个暂时还没准备,所以我也说不上来。” 云安曜厉声道:“云初微都能得一百三十五抬,静姝少说也得一百五十抬,否则这太不公平了。” 昨儿个他就听说了,外祖家和姨母家那头来的抬数虽少,却是扎扎实实的四大箱银票,每箱足有一万两。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与东阳侯府家世相当的嫡小姐出嫁,谁有得起云初微这样的体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府嫁郡主呢! 分明是云初微的大喜日子,云安曜却再三把云静姝挂在嘴边来膈应人,再加上又当着街坊邻居这么多人,范氏听得有些恼,一掌拍在云安曜的后脑勺上,轻嗤,“让你送个妆,怎么这么多废话,给我抓点儿紧,别让姑爷家那头等太久了。” 云安曜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心底轻哼,若是静姝出嫁的时候嫁妆比不得云初微,他指定是要站出来闹的。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云安曜骑上马,顶着大舅哥的高帽子携着嫁妆风风光光往宣国公府而去。 今日的宣国公府热闹非常,苏晏在军中的同僚以及他下头几位还没成家的侄子都来了,见到前来送妆的是苏晏的大舅哥,一帮人跟着瞎起哄,把云安曜摁在桌上就行酒令猛灌酒。 云安曜数次想站起来开溜都被捉了回来,他平素很少喝酒,没料到今天会被这么猛灌,到最后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苏晏。 苏晏早就听说自己这个大舅哥整天对云初微横挑鼻子竖挑眼,当下见云安曜求救,他莞尔一笑,“大舅哥酒品真不怎么样,明天才是大婚的正日子呢,你连今天的都喝不完,明天可怎么办?” 云安曜急红了眼,“好妹婿,你快发发慈悲让他们停手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去交差呢!” 苏晏恍若未闻,只是淡笑着,一点也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 云安曜又被接连灌了几杯,不胜酒力的他忙跑到外头吐了起来。 再回来时,云安曜整个人摇摇晃晃,是真的喝醉了。 他坐在苏晏旁边,整个人大虾米似的趴在桌上,瓮声瓮气地道:“妹婿再不放我走,明天傍晚,谁帮你把新娘子背出大门来?” 这句话总算对苏晏起到丁点威胁作用了。 苏晏顺手招来管家,吩咐,“着人把我这大舅哥安全送回去。” 管家很快找来几个人,架着醉醺醺的云安曜就往外头走。 云家那头送妆的人一走,众人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苏晏身上来了。 苏璃马上弃了杯子找来大碗倒满酒往苏晏跟前一推,“放走了云家大舅爷,九叔可是要挨罚的,快些连喝三碗,侄儿就乖乖闭上嘴巴,否则,咱们这么多兄弟可不饶你。” 苏璃话音一落,其余人顿时哄闹起来,全都促着苏晏连喝三大碗。 苏晏是军人,平素在军营举行庆功宴的时候,那都是用酒坛喝酒的,三大碗酒对他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端起碗,而是饶有兴味地看向苏璃,“我听说你明天打算给云晓姑娘下聘?” 苏璃点头,“明天是个好日子,九叔大婚,我去下聘。” 苏晏眉梢一扬,“既然是双喜临门,那你岂不是也该喝几大碗给兄弟们开个头沾沾喜气?” 苏璃一噎。 苏晏把自己跟前的那一大碗酒推回苏璃面前,道:“我的三碗就让给你喝了,我是大婚,自然喜气满满,你只是下聘,这距离大婚还不知多早晚呢,喝了这三碗酒,一来壮胆,二来,九叔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苏璃哈哈大笑起来,“九叔果然爽快!” 说完,抬起碗一饮而尽。 苏晏亲自给他倒满剩余的两碗。 苏璃满心喜悦地喝了。 他酒量不太好,三大碗下肚已是面颊酡红,醉意微醺,说话都有些囫囵起来,坐在苏晏旁侧,一只手搭上苏晏的肩膀,打了个酒嗝,这才含糊不清地道:“多谢九叔赐酒,待侄儿明天下了聘,就再回来陪你喝——喝个痛快,哦对了,晚上还得闹洞房。”嘿嘿傻笑两声,苏璃接着道:“我虽然与这位即将过门的九婶娘打过几次照面,却都没见过她真容到底是怎样的,明天晚上呃——嗝——明天晚上侄儿们要去闹洞房,九叔可不能把我们哥儿几个阻在门外。” 苏晏唇角含笑,“那是自然,等揭了新娘子的盖头,你们只管去闹。” 笑意背后隐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毒。 洞房花烛夜,是时候让苏璃知道所有真相了! —— 六月十六这一日,云初微一大早就起床了,范氏安排了婆子们抬着热水进来给云初微沐浴。 这沐浴的水极其讲究,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总的三大桶,也就是要洗三道,每一道都有不同的说法。 云初微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古代婚嫁礼仪,不禁咂舌,照这么折腾下去,还不等花轿来,新嫁娘就得累趴下。 沐浴完,云初微穿上里衣和中衣,紧跟着套上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外罩蹙金绣云霞翟纹褙子,再披上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 范氏进来给她梳妆。 望着镜子里艳绝到让人错不开眼的云初微,范氏慨叹,“这才接回来没几日,竟然就要出嫁了,开初那几天没觉得有什么,这不,大婚当前了,我反而舍不得你走了。” 云初微笑道:“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初微到了年纪,必定是要嫁人的。” 这句自然是违心话,她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嫁人的,但侯府后宅乌烟瘴气,各路牛鬼蛇神整天上演着勾心斗角的戏码,实在让人心累,还不如去宣国公府清静清静。 这么一想,云初微顿时觉得嫁给苏晏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宣国公府的后院没这么多腌臜事膈应人。 梳完妆,范氏扶着她到居中的罗汉床上坐着。 根据古代婚嫁习俗,新郎接亲都是在黄昏时分,而女子是因男子而来,故而叫做“昏因”,后世写作“婚姻”。 如今时辰尚早,云初微坐了一会儿,云冲那头就来人了,说祠堂已开,让新嫁娘前往祭祖。 范氏扶着云初微站起来,身后又遣了两个丫鬟跟着,主要是捧着云初微婚服曳地的部分,免得弄脏。 一行人七拐八拐地来到宗祠。 云家的祠堂,云初微这是第二次进。 上一回就是前天云冲给她入宗籍的时候。 但今天是以新嫁娘的身份进来的,是正正经经的嫡女。 祭祖流程同样麻烦,云初微都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捱到最后又怎么被范氏牵着回到自己闺房的。 重新坐在罗汉床上的那一刻,云初微只觉得全身都累。 这种婚礼,打死她都不愿意再来第二次。 范氏怕她无聊,把云初微的姨母陆二太太、大姑母云莲、小姑母云慧等一帮子亲戚全叫了来陪她说话。 云静姝和云雪瑶只是来打了个照面就不知去哪儿了。 邱霞不得已被她娘拽着来陪长辈们坐,见着满堂的喜庆,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开初恭贺了云初微一句之后就一直抿着嘴巴不说话。 刚入府的那位姑娘许菡倒是知礼,与亲戚们坐着也不显得拘束,时不时跟云初微搭两句话,让她放松心情别紧张,好似挺有经验似的,话说上三句,渐渐熟了起来,长辈们就拿她打趣说笑,她也不着恼,言行之间气度非凡。 云初微不禁多看了许菡两眼,想着这姑娘家境虽然清贫,通身的气韵却不俗,一旦遇着契机,必然能飞上枝头。 亲戚们又继续唠家常,云初微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了黄昏时分,外间有人高声禀报:“新郎已经入街门,马上就要过牌楼到东阳侯府了。” 范氏和陆二太太忙把云初微的珠翠凤冠取了来给她戴上,紧跟着又是一堆金簪金钗往发间插进去,只片刻,云初微就觉得脑袋上像压了一块巨石,重得她脖子都快折断了。 好不容易把发饰簪完,范氏取来大红盖头往她脑袋上一盖。 云初微顿时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满目的大红色。 云冲早就跟府中小辈打过招呼,从正门开始,每一道门都有人把着关,新郎得过了关才能放进来。 云家这些小辈出的题,还难不住苏晏,他很顺利就应付过来,从正门一直进到三门,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荷风苑。 云冲和范氏高居主位,面带微笑地看着女婿。 苏晏依礼下跪磕头。 范氏和云冲一前一后给他递了个大红色的福袋。 苏晏伸手接过,道了谢,又把自己备来的回敬给二老。 拜完岳父岳母,紧跟着又去沁芳园拜见老太太。 纵然老太太不待见云初微,可今儿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她还算给脸,同样备了个鼓囊囊的福袋递给苏晏,苏晏再把自己一早备好的回敬回去。 一番流程下来,已经接近吉时。 范氏马上让梅子、白檀、茯苓和甘草四个去香樟阁把云初微给搀了出来给长辈磕头。 云初微盖着盖头,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到了沁芳园正厅里,终于停下了。 梅子迅速在她前头放了个软垫,又与白檀一左一右扶着她下跪。 磕完头,云冲和范氏就对着苏晏这个新郎官好一通嘱咐,无非都是些让他今后好好待云初微之类的话。 苏晏唇角含着笑,极有耐心地一一应下。 不多一会,云安曜就进来了,给长辈们行了礼之后弯身把云初微背了起来。 在南凉,背新娘的人只能是新嫁娘还未娶亲的哥哥或者弟弟。 云初微就云安曜这么个哥哥,刚好云安曜又还没娶亲,所以只能由他来背。 云安曜昨天在宣国公府喝多了酒,到现在都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好在脑子清醒,知道大喜之日不宜起冲突,所以脸上尽量陪着笑,给足云初微脸面。 就算是隔着一层大红盖头,云初微也感觉得出来云安曜背得心不甘情不愿。 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轻声一唤,“哥哥。” 云安曜整个人一僵,随即是满心的愤怒,“谁是你哥哥!” 若非他爹逼着,他能来背她? 云初微置若罔闻,低低说着话,“你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吗?” 云安曜心头来气,只恨不得加快步子早些把云初微扔上花轿完事儿才好。 “你真的不好奇吗?”没听到云安曜说话,云初微咯咯笑了起来。 云安曜咬着牙,说不好奇是假的,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想通过。 静姝孝敬了外祖父外祖母这么多年,竟然抵不上才刚去他们跟前打过照面的云初微,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啊!”云初微吐气如兰,一字一句慢慢说了出来。 云安曜脚步一顿,脸色更是千变万化,满心震撼,“你说什么!” 他后面跟着陪嫁的八个丫鬟,梅子、白檀、茯苓、甘草、落葵、紫苑、青黛、降香。 梅子见到云安曜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变了变,忙小跑上前,“大公子,背新娘是不可以停下来的,您快走啊!” 云安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马上重新起步,脑海里却被云初微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搅成一团。 什么叫她云初微才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难道静姝就不是了? 想到这里,云安曜鼻腔里冷哼一声,一定是云初微在挑拨离间,他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云初微不再说话了,享受着周围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一路走来,听了一耳朵亲戚们的吉祥话,才终于得以坐上花轿。 被大红盖头遮掩,她看不到外面什么样,但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云安曜站在外头,锐利如鹰隼的视线一直定在花轿上,仿佛要穿过花轿将她刺成窟窿。 云初微并不恼,她知道云安曜是聪明人,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悟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 “发轿——” 外面有高喊声传来。 轿子被平平稳稳地抬了起来,一路朝着宣国公府而去。 锣鼓喧天,炮仗响彻,全都在宣示着东阳侯府和宣国公府这场隆重的婚礼。 云初微一直以为两府之间的距离是有些远的,少说也得半个时辰,但印象中似乎没过多久,花轿就停下了。 新郎射轿的声音让云初微猛地僵住。 也是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嫁人了,从今往后不能再窝在自己的香樟阁偷懒了。 恍惚间,有十全婆子搀扶着她下了花轿,一路跨马鞍过火盆,又是一番繁杂的程序,才好不容易到达正厅的天地桌前。 上首一左一右坐着的,是苏老太太冯氏和头发花白的苏老太爷。 静瑶太夫人坐在二人之下。 这便是妻与妾的差别。 即便静瑶太夫人的品级已经高到与冯氏并肩,可本质上,苏晏的嫡母依旧还是冯氏,即便要拜堂,他也只能拜冯氏,静瑶太夫人只能坐在冯氏之下。 “一拜天地——”赞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 云初微和苏晏两人各自牵着大红团花锦绸一头,慢慢转过身,齐齐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度齐齐转身,对着上头的苏老太太和苏老太爷拜了一拜。 虽然拜的不是静瑶太夫人,但她还是高兴,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这副样子,让她的容颜愈加显得清美。 上头的苏老太爷全程把目光放在静瑶太夫人身上,一旁的冯氏察觉到,瞅了苏老太爷好几眼,苏老太爷视若不见,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心爱之人的身影。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赞礼官的声音才落下,云初微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下子悬空,竟是苏晏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朝着新房走去。 云初微并不是第一次被苏晏抱,但今天的感觉与以往都不同,落入他怀抱的那一瞬,仿佛心里所有的忐忑和担忧都无形消散了。 那是一种极其心安的感觉。 他身上依旧是她所熟悉的芝兰清桂幽香。 云初微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香味,轻轻嗅了好几下。 “九爷。” 她的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面容却是被红盖头盖着,完全看不清楚他今日穿着喜袍的样子。 “嗯?”苏晏低醇的嗓音很好听。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云初微心跳有些快,虽然是协议成婚,可这到底是古代,万一对方依着拜过堂这一点非要逼着她侍寝圆房,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但有一点,她是能确定的。 她并不喜欢苏晏,嫁给他,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需要一个妻子,她需要有权有势的强大后台做支柱。 苏晏顿了顿,“什么约定?” 云初微一恼,捶了他两下。 “大婚之前,你答应过我的。” 她有些不服气,这个人总是这么混蛋,说话常常想让人揍他一顿。 苏晏嘴角勾着一抹邪笑,“不就是同房不同床么?这有何难?” 云初微一愣,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他也不喜欢她还是因为他不能人道? 且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乐意见到的。 进了洞房,坐在婚床上,听完丫鬟嬷嬷们的赞礼,苏晏才把一旁托盘里的秤杆拿起来轻轻挑开云初微脑袋上的红盖头。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云初微不适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便正对上苏晏那张如诗似画的俊颜,穿上喜袍,又添了一丝艳色,整个人都与往常不同,眉眼间是见到她的喜悦和惊艳。 云初微呼吸顿了顿,忙别开脑袋,问:“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从早上起床梳妆到现在,她似乎只喝过一碗粥。 一旁的嬷嬷忙点头,“有有有,不过在进食之前,新人得先喝合卺酒才行。” 说着,用银杯倒来了清凉酒液。 云初微和苏晏各接过一杯,喝一半,然后交换杯子,再把剩下的一半喝下。 不多会儿,就有嬷嬷端着一盘饺子过来。 云初微以前演古装剧的时候见识过,这种叫做“子孙饺子”,包得极其讲究:天一对,地一对,爹一对,娘一对。 这就是八个了,另外还有新嫁娘本身,一岁一个。 云初微今年十五岁,所以除了那八个之外,另外还有跟花生差不多大小的十五个,全都是生的。 看着眼前那一盘白生生的子孙饺子,云初微吞了吞口水,她真的很饿,所以即便知道这东西是生的,在嬷嬷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张嘴就吃。 每吃一个,守在窗口边的小童就问一句,“生不生?” 云初微红着脸答:“生。” 她每说一次“生”,苏晏唇边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云初微羞得无地自容,等嬷嬷再一次递过来的时候,她马上摇头拒绝,“不要了。” “生四个,也差不多了。”苏晏含笑道。 云初微瞪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我们俩只有夫妻之名,又不可能有夫妻之实,谁答应给你生孩子了? 吃完子孙饺子,嬷嬷又递了一盘宽心面过来。 所谓“宽心面”,是将面粉揉成团擀成条又切成片,刻意切宽一点,只做八根。 面是煮熟的,所以云初微全部吃光了。 一盘宽心面下肚,这才有了半饱,云初微精神也好了起来。 苏晏吩咐一旁的丫鬟嬷嬷,“一会儿我要出去敬酒,天气热,夫人穿了一天的嫁衣,想必难受得紧,你们一会儿伺候着她沐浴。” “九爷放心,奴婢们会好生伺候着的。”小丫鬟们脆生生答。 苏晏要走,云初微突然伸手拽住他。 苏晏转过头来。 云初微道:“你少喝些酒。” 苏晏挑眉,“你这是在关心我?” 云初微瞅他一眼,“我是担心你喝得醉醺醺回来,还得我亲自伺候。” 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她才不要伺候他,更何况喝醉酒的人最难伺候了。 苏晏莞尔一笑,顺势摸摸她的脑袋,“乖乖等我回来。” 一旁的丫鬟们红着脸捂着嘴轻笑。 云初微恼极,咬牙切齿,正准备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他却先一步离开了。 没多久,婆子们抬了热水进来,小丫鬟们忙伺候云初微沐浴。 —— 且说外院。 苏晏朝堂上的同僚,战场上的好友,宗族里的弟兄侄儿全都等着他,甫一见到苏晏走过来,马上就有人倒满了酒,打着“不灌醉他不让洞房”的心思。 苏晏刚走到桌边,那一桌同龄的宗族弟兄就轮番给他灌酒,连停歇的机会都不给一个。 这一桌八人罐来的刚喝完,邻桌就有人提着两个大坛子摇摇晃晃走过来,把酒坛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众人齐齐一惊。 苏晏循声望去。 拎着酒坛子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苏璃。 他双眼猩红,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已经喝了不少酒,满身的刺鼻酒味。 对上苏晏的视线,苏璃道:“九叔,来,干了侄儿这一大坛,侄儿就放你入洞房去。” 苏晏蹙了蹙眉。 有人劝道:“五少,今儿可是九爷大喜的日子,你罐他一坛,还让不让人家好好洞房了?” 苏璃冷眼瞪了说话那人一下,那人马上噤了声。 苏晏察觉到不对劲,忙走过去一把将苏璃拉到旁边细竹林,问:“小五今天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苏璃认真看了苏晏一眼,双眼更猩红了,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惨笑,“九叔,她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谁?”分明已经知道苏璃在说什么,苏晏却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声。 “晓晓。”苏璃一提到这个名字,心都在发颤,“我今天去她给我的那个地址下聘,里面也的确有人招待,可是我没见到她,等我出来一趟再回去,所有的聘礼就都不见了,里面的人也全都不知所踪,那个地方,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我发了疯一样的到处找,又去了晓晓的铺子,可是他们都告诉我,晓晓已经走了。” 那是苏晏的别庄,等在里面招待苏璃的,都是云初微特地让苏晏安排的人,那些聘礼,自然是全数进了云初微的口袋。 苏晏脸色有些冷,觊觎他的女人,自该就是这个下场! “九叔,你说我该怎么办?”苏璃面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他知道自己被云晓骗了,可是他恨不起来,因为那个人像极了子衿,像他爱过的那个女人,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苏晏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她待你不诚,那你何须再把她放心上,放眼整个京城,想嫁给你当少奶奶的姑娘多了去了。” “可是我只想要她一个。”苏璃抓紧了苏晏的胳膊,“九叔,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找到她的,对不对?” 苏晏冷着脸把苏璃的手拽下来,“你别忘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言下之意:我这正事儿都没办完,谁有那闲工夫帮你找人。 苏璃垂头丧气地坐回去,继续喝闷酒。 年长一些的客人禁不住坐,渐渐离了席,还剩好几桌年岁与苏晏相当的,这其中,成了婚的有,还没成婚的也有,但不管是谁,都打着把苏晏灌醉一会儿再去闹洞房的心思。 于是苏晏从小竹林回来以后,少不得又被猛灌了一番。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有人站起来道:“九爷千杯不醉,我等实在佩服,既然罐不翻你,那看来只能去闹洞房了。” 苏璃一听说闹洞房,马上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我跟你们去!” 第085章 洞房花烛 苏晏没反对,任由他们一行人挨挨挤挤地朝着洞房走去。 苏晏走在后面,旁侧突然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 “九爷。” 苏晏偏头一看,来人正是五公主赫连双。 他一愣,“这么晚了,五公主竟然还没走?” 赫连双笑吟吟道:“我刚才听到苏璃他们说要闹洞房,心下好奇,就跟过来了。” 苏晏点点头。 赫连双已经走到苏晏跟前站定,叹道:“没想到你大婚这么快。” 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当时听到消息,还以为母后在和她开玩笑。 苏晏莞尔,“只可惜二殿下没在,否则今天晚上会更热闹。” 提起二皇子赫连缙,赫连双有些头疼。 整个京城,能让姑娘避而远之的少年公子有两位。 一位是宣国公苏晏,因为四柱纯阳的命格让贵女们望而却步,心伤不已。 另外一位,便是二皇子赫连缙,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性子乖张,喜怒无常,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京中贵女们对他是又爱又恨,爱他皮相生得好,恨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原本他和赫连双一母同胞,乃骆皇后所出,封他为太子也算是天经地义,可赫连缙的品性实在太恶劣,皇帝无奈,朝臣不喜,骆皇后一怒之下与永隆帝商议,把赫连缙逐出宫去历练,不满三年不能归。 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个份上的皇后,想来也就只有骆岚这一位了。 永隆帝深感欣慰,允了骆皇后的请求,把赫连缙放出宫。 于是,萧皇贵妃的养子,三皇子赫连钰这才得以趁机一步步培养自己的势力。 如今朝堂上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就是赫连钰,不仅仅因为他背后有个萧皇贵妃,还因为这个人的确优秀,屡出政绩让百官刮目相看。 赫连钰的实力,那是有目共睹的。 只不过赫连钰呼声虽然高,永隆帝却从来没有放出话口说要立谁为储君。 百官纷纷猜想,要么,永隆帝是在等着二皇子归来,要么,永隆帝是考虑到赫连钰背后的萧皇贵妃只是养母,生母位卑,心中早已有了其他属意的储君人选。 “他快回来了吧?”苏晏的声音把赫连双的思绪拉回。 赫连双点点头,“还差半年,大概年关就能回来了。” 苏晏“嗯”了一声,又看向前头,“既然要去闹洞房,那走吧!” 赫连双跟在苏晏身后,也朝着洞房方向行去。 苏璃今天晚上喝高了,非得要抢在前头,到了新房前,险些就把门给撞开,还是他的几位兄弟及时给拦住的。 人家这是洞房花烛夜,洞房的门自然得由新郎亲自来开。 没多久,苏晏走了过来,不咸不淡地看了醉醺醺的苏璃一眼,伸手慢慢推开门。 赫连双蹙了蹙眉,“苏五少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一行弟兄听到赫连双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见到是五公主,纷纷变了脸色,马上恭敬行礼。 唯独苏璃,无骨软泥似的贴在墙上,任谁来了也不理。 赫连双摆摆手,“今儿是九爷大喜之日,我就是来观礼顺便闹洞房的,你们就别摆排场了,没的一会儿吓坏了青鸾夫人。” 众公子谢恩,站直了身子,其中一人忙伸出手扶住几乎快站不稳的苏璃。 苏晏已经打开门。 赫连双见众公子介于她在场谁也不先进去,便笑道:“你们都不好意思进,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迈着小碎步慢慢走进了满是大红喜色的洞房。 众公子这才搀扶着苏璃走了进去。 云初微早已经沐浴完,又喝了静瑶太夫人让人给她备的莲子粥,此时正端正坐在婚床上。 赫连双一眼见到她,笑得眉眼弯弯,“青鸾夫人的相貌,我那日在宫中匆匆得见过一面,当时便觉得惊艳,想不到今儿做了新娘子,更是让人如此移不开眼。” 众公子听罢,纷纷仰起脑袋朝着婚床上望去。 云初微已经换下了繁复的大婚礼服,着绯色小袄,灯火掩映下,花容袅娜,玉质聘婷。 一众少年公子纷纷看呆。 自从云初微回京,尤其是在苏家宴会上出丑以后,名声就不怎么好,这些个少年公子虽然没曾亲眼得见过她,但对云初微早已没什么期待。 毕竟一个乡下来的女子,又当众出了那么大的丑,谁会联想到她的容貌竟生得这般清丽惊心。 苏璃醉眼朦胧地抬起头,陡然得见坐在婚床上的云初微容颜,整个人都僵住了,醉意猛地退去大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子,子衿?哦不,晓晓?” 他踉踉跄跄,挣脱扶住他的那个人就要朝着婚床扑去,却再度被人拽回来,“五少,你该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罢?” 苏璃满心愤怒,大吼,“放开我!” 他不会看错的,坐在婚床上的人分明就是晓晓,那是他的晓晓。 云初微目睹了苏璃“发酒疯”似的这一幕,暗中递了个眼色给苏晏。 苏晏走上前,牵过云初微的手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苏晏看向苏璃,挑唇一笑,“小五方才还嚷嚷着要闹洞房,怎么这会子没动静了。” 苏璃怒火正旺,当下听得苏晏这话,再度狠狠甩开拽住他的几个少年公子,转过身来,正对上云初微似笑非笑的眼神。 苏璃的心神再度狠狠一震,他没看错,也不是幻觉,面前这位新嫁娘,真的是晓晓。 “晓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璃再顾不得其他,走到云初微跟前就要拉她的手。 云初微巧妙避开,眉眼清淡,语气也淡:“苏五少嘴里说的‘晓晓’是谁,我不晓得,不过我记得上回苏府宴会的时候,我们见过,你说了不少羞辱我的话,还让我滚出苏家,可惜的是,我又回来了,只不过,你我如今辈分有别,你该唤我一声‘九婶娘’才符合礼数。” 苏璃脸色狠狠一变,望着云初微,“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谁?” 云初微他是得见过的,大字不识的草包一个,还粗俗无礼,简直让人讨厌到极致。 “我叫,云初微。”她眉眼弯成新月,一字一顿,缓缓道来。 “不!不可能!”苏璃发了疯一般嘶声呐喊,“你不是云初微,你是晓晓,你是晓晓对不对,你在跟我赌气,故意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对不对?” 他的双眼猩红而狰狞,看起来极为骇人,不过片刻就湿润了,“晓晓,我们不闹了,好不好,你跟我走,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苏晏脸色冷沉下来,低喝一声,“苏璃,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坐在你跟前的,不是什么晓晓,她是东阳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你的九婶娘,皇上御封的青鸾夫人,云初微。” “不是!她不是云初微!”苏璃抱着脑袋,蹲下身去,满脸痛苦。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前这位分明与晓晓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的身份竟然是他最讨厌的女人云初微。 想到自己在宴会上对她的百般羞辱,再联想到这张与子衿像极了的脸,苏璃不知道自己该爱还是该恨,从何爱又从何恨。 “疯子!”苏晏满面不悦,吩咐他那几个庶出的小侄,“小五喝醉了,把他拖回去。” 那几个小辈七手八脚把苏璃从地上拽起来,这次再由不得他,推推搡搡将苏璃从洞房里弄了出来。 赫连双见状,心知这洞房是闹不成了,她满面歉意地看着苏晏和云初微,“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既然没法闹洞房,不如我当面敬你们一杯,祝你们夫妻恩爱白首。” 说完,自己拿起酒壶斟满三杯酒。 云初微和苏晏各端起一杯,三人的杯子轻轻碰过以后,各自饮下。 面上虽是挂着笑,赫连双心里却有些苦。 她的确是喜欢过苏晏,也曾生过想要嫁给他的念头,但她是五公主,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与不能自主选择婚姻的无奈,她和苏晏,终究是不可能的。 没料到的是,苏晏竟然会这么快就大婚,这让等他多年的她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过来。 喝得太急,赫连双才放下杯子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云初微站起身,轻轻替她捶背顺气,又递了快锦帕给她。 赫连双接过,微微一笑,“谢谢。” “不客气。”云初微道:“毕竟当初我落水的时候,也曾得了五公主的帮助,你的恩情,我可是一刻也没敢忘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赫连双很得体地道,“既然咱们是因为那次初见而结下的缘分,那往后就是好朋友了,宫中若有宴会,记得常来找我玩。” 说完,她直起身子,“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宫,就不打扰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苏晏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不必。”赫连双摆摆手,“皇宫的马车停在外头呢,父皇安排近身保护的羽林卫不少,不会有什么事的。” 苏晏点点头,“那五公主慢走。” 赫连双转过身,面上的笑意慢慢凝结,有些苦涩。 他终于大婚了呢,新娘子和他很般配,真好。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苏晏关上门,转身却见云初微已经坐回了床上,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睡地上,我睡床。” 云初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答应过我,你就必须遵守。” 苏晏唇角噙着笑,缓缓走过来。 云初微马上抱着双膝往床角缩,恶狠狠道:“你要敢逾矩半分,我马上就收拾东西走人!” “嘘——” 苏晏坐在床沿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睡地上可以,但不是现在,窗外有听房的下人。” 云初微愣了一愣,随即脸上一臊。 她怎么险些给忘了古人有洞房花烛夜听房的习惯? 想必是静瑶太夫人安排来的了。 云初微攥着被角,同样压低声音问,“那怎么办?” 她总不能为了应付外面听房的人真跟他圆房吧? 苏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用商量的口吻道:“你能不能,假装痛苦地叫上几声?” 云初微一噎,这是要她模仿那种叫声? “我……”她面露为难,要说对于她这种影后而言,模仿几声没问题,问题是眼下当着苏晏的面,又是在新婚之夜的背景下,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苏晏见她面颊烧得绯红,有些好笑,嘴里却威胁道:“你若是不叫,我一会儿就让你真叫了。” 说着,他作势就要脱了外袍。 “别别别!”云初微惊了一惊,马上壮起胆子,“我叫,我叫还不行么?” “嗯,那你快叫。” 云初微皱皱眉头,他这话怎么越听越别扭? 她闭上眼睛,准备开始叫。 苏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云初微很不自在,索性又睁开眼,“你转过去,不准看我,否则我叫不出来。” “好。”苏晏慢慢转过身。 云初微又再度闭上眼睛准备。 苏晏趁她不注意,偏过头来。 云初微早就料到他很可能会有此一举,所以突然睁开眼,果然见到他在偷看自己。 她眉头深锁,“你还能不能好好配合一下了?” 苏晏虽然被抓了小辫子,面色却坦然,“我若不偷看,你这次能成功叫出来吗?” 云初微瞪他一眼,她才不会回答这种带有陷阱的问题,真当她脑子不好使,听不出来这是套路? “快转过去,否则我就不配合了!”云初微用命令的语气道。 苏晏听罢,再度转了过去。 云初微又偷瞄了好几眼,见他果然没再偷看,便清了清嗓子,“啊——呃——”地叫了好几声。 声音起伏交叠,极为入戏,听得苏晏下腹一热,浑身绷紧,喉结上下滑了滑,一股无名火窜遍全身,恨不能立刻转过身将她吃拆入腹。 几声过后,云初微停了下来,小声问:“可以了吗?” 苏晏没说话。 云初微觉得奇怪,挪过来一点扳正他的身子,见他呼吸加重,面色潮红,如玉的俊颜染上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幽魅之色。 虽然从没有过那方面的经验,但云初微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刚才的叫声让他起反应了。 “喂——”云初微慌了,伸手推搡他,“你快下去!” 欲火焚身的男人最容易失去理智,虽然他现在没对她做什么,但难保一会儿不会出事。 苏晏常年习武,云初微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若真强来,她铁定是拗不过他的。 推搡了几下,苏晏纹丝不动。 云初微咬咬牙,准备一脚把他踹下去。 苏晏突然伸出长臂,把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力道大的惊人,云初微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她恼了,很想骂人。 “别动!” 苏晏浓重的喘息声萦绕在她耳际,“让我抱抱你就成。” 云初微看他真的只是抱着自己,再没有其他举动,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隔着一层喜袍,她也能感觉到他浑身滚烫,心知这火烧得不小,一时半会儿怕是灭不下去了。 “那个……”云初微在他怀里动了动,“你要不要……” “听房的人走了。”云初微话还没说完,苏晏就打断她,手臂也慢慢松开,把食指伸到唇边狠狠一口咬破,将血珠子往床上特地准备的白绢上一抹。 素白绢子便如同绽开了一朵妖冶的血花。 云初微知道他这是打算瞒天过海骗过静瑶太夫人,她索性没说话。 过了一会,苏晏站起身,对外要水。 小丫鬟们知道这是好事儿成了,一个个兴奋着去往水房烧水。 苏晏看着云初微,道:“一会儿会有人来把床上的被褥等物全部换掉,她们若问你什么,你也不用慌,假装羞涩不好回答就是了,还有,等热水过来,让梅子一个人伺候你就成,毕竟……你身上没有痕迹,若叫我娘房里头的人见了,会露馅的。” 云初微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苏晏起身出去,不多时,果然有年长的妈妈抱着新的锦褥和垫子来换,见到云初微,都笑着行礼,“夫人可乏了?” 云初微假装红着脸,低垂下脑袋,“有些累。” 其中一个妈妈见到白绢上那抹刺目的红,心下一喜,忙收进了袖子里,继续换着床上的物事。 另外那一位则是问了云初微好些难以启齿的话,云初微“含羞带怯”地一一回答,那妈妈嗔道:“九爷也不晓得怜香惜玉一点,这才第一天,就把夫人累成这样,该打该打!” 收拾好锦褥抱在怀里的那个妈妈转过头来,笑着说:“就算该打,那也是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儿,哪轮得到你个老货来瞎掺和。” 云初微跟前坐着的妈妈睨了那妈妈一眼,站起身来,辞别云初微以后,二人拌着嘴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又有粗使婆子抬着盛满花瓣的浴桶进来。 云初微点名让梅子进来伺候,其他人便都候在门外。 云初微脱了衣服,洁白修长的玉腿跨进浴桶。 梅子见她身上光洁无瑕,什么痕迹都没有,不禁瞪大了眼,“姑娘,您和姑爷……” “没圆房。”云初微道:“刚才只是特地做给太夫人看的假象而已。” 梅子了然,紧跟着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姑爷他竟然同意姑娘不圆房?” 云初微默然片刻。 刚才苏晏欲火焚身的样子,她是见着了的,如果换做一般男人,怕是早就将她摁在床上吃干抹净了,但他没有,只抱了她一小会就起身出去了。 这说明,他还是够尊重她的吧? 拉回思绪,云初微笑笑,“你家姑爷人好,不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梅子还是唏嘘,“以姑爷的身份,能为姑娘让步到这般田地,也着实委屈他了。” 云初微浑然不在意,“像他这样的身份,将来还不得三妻四妾么?到时候我生不了子嗣,那就再多给他纳几房小妾,总有一个是能帮他延续香火的。” 梅子一边帮云初微撩动水花,一边问:“姑娘就没想过做姑爷真正的妻子吗?” “这个问题……”云初微沉思片刻,“暂时没想过。” 她不是个会轻易动情的人,否则前世那么多讨好她愿意对她好的人,她怕是早就禁不住诱惑了。 梅子道:“姑娘,其实奴婢觉得姑爷人挺好的,不管他对外人如何,但起码对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奴婢看得出来,姑爷很爱重你。” 云初微轻笑,“如果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我都得接受,那我岂不是成了人们嘴里常骂的‘水性杨花’?” 梅子不赞同,“可姑爷不同,他是姑娘名正言顺的夫君,您接受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不懂。”云初微失笑着摇摇头,她和他只是协议成婚而已,早就约定过不会有夫妻之实,这是其一。 其二,她和苏晏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就这么匆匆大婚也是逼不得已,她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自己动心之前,她是不会把身子就这么白白交付出去的。 云初微是个理智的人,不管做任何事,都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她的确是答应过苏晏不会离开他,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出现了变故迫使她不得不离开,而她又提前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他,那岂不是太亏? 梅子悻悻吐舌,“奴婢没经历过情爱方面的事,的确不懂,不过只要姑娘觉得好,奴婢是不会有异议的。” 沐浴完绞干头发回到床上,云初微困意来袭,缩进被子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一下子惊醒。 见到来人正是沐浴过后的苏晏,她高悬的心落了下去,“九爷,你……你好点没?” 这话问得够委婉,但苏晏听得懂,点点头,从床头的细木衣柜里找出宽垫和锦褥,动作麻利地在地上铺好,然后问她,“你要掌着灯睡还是灭了灯睡?” 云初微看了看四周明亮的烛火,那华贵精致的烛台,也是亲戚们送来的添箱礼。 摇摇头,她道:“灭了吧,灯火这么明亮,会睡不着的。” 苏晏站起身,从一旁的银盘里拿过镊子,一一把烛火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只能看到窗缝里投洒进来的一缕清幽月光。 第一次和男人同睡一屋,虽然没在一张床上,云初微还是觉得很不自在,翻来覆去也闭不上眼睛。 “睡不着吗?”苏晏的声音穿破黑暗而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朗清晰。 云初微心跳加快了些,慌忙道:“大概是认床,一会儿就好了。” 他“嗯”了一声,“明早给我娘和老太太老太爷敬了茶以后还得入宫谢恩,要早起,你早些睡。” “好。”云初微应下,再也不敢翻身了,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帐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过去。 —— 寻梅居。 换床褥的两位妈妈和听房的妈妈齐齐站在静瑶太夫人跟前回话。 静瑶太夫人望着听房妈妈,“可听清楚了?” 听房妈妈红着脸道:“回太夫人,都听清楚了,九爷和青鸾夫人的确圆房了呢!” 收拾床褥的妈妈把收起来的那块白绢拿出来递给静瑶太夫人,静瑶太夫人接过去一看,满意地点点头,总算落了心,“太好了。” 她盼个儿媳妇盼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收了白绢,静瑶太夫人递了个眼色给丝竹。 丝竹赶忙取来三个装了赏银的荷包递给三位妈妈。 三位妈妈喜笑颜开地收下,道了一番谢才相继离去。 妈妈们走后,丝竹道:“太夫人,夜已深,您该歇息了。” 静瑶太夫人这才意识到此时已是深夜,她失笑着揉了揉眉骨,“我这是高兴过头了。” 丝竹笑道:“太夫人盼九夫人盼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终于过门了,妈妈们也说了,九夫人和九爷已经圆房,太夫人就只管放宽心吧,早些歇着,明儿一早等着九夫人来给您敬茶。” “嗳,是这个理儿。”静瑶太夫人站起身,由丝竹扶着去里屋歇下了。 —— 云初微醒来的时候,苏晏早已经收了地铺,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边,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云初微一个激灵坐起来,条件反射地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只剩个脑袋露出来,“你,你做什么?” “醒了?” 苏晏冲她轻轻一笑,顺手将红绡帐挂到帐钩上。 云初微后怕地喘了口气,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苏晏道:“时辰还早,你先起床梳洗,一会儿我们去给娘敬茶。” 云初微侧头望去,梅子几个丫鬟都不在屋里,想来苏晏还没让她们进来。 她慢慢松开裹住身子的被子,自床头小几上把叠放整齐的衣服拿了过来,看了苏晏一眼,“我要更衣了,你出去。” 苏晏原本想亲自帮她穿的,但一看到她满身的警惕,他无奈笑笑,起身走了出去,马上吩咐梅子她们几个进来伺候。 梅子一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后走到云初微旁侧,把她扶到镜台前坐着。 云初微问:“九爷是什么时辰起的?” 梅子答:“天刚亮就起来了。” 云初微低声咕哝,“这个人昨儿晚上喝了那么多酒,难道都没瞌睡的吗?” 梅子趁着其他几个小丫头在忙着摆洗漱用品,笑嘻嘻地小声问云初微,“姑娘昨夜莫非没和九爷同床共枕?”否则姑娘怎么不知道姑爷何时起来的? 云初微转过头来瞪她一眼,“你个不知羞的丫头,主子的私事儿,能是你随便问的?” 梅子吐了吐舌,马上闭嘴,迅速帮云初微绾发。 卯时三刻,云初微梳洗穿戴好,随着苏晏去往寻梅居,今天褪去繁琐笨重的嫁衣,穿得稍微简单些,走路的步子也轻巧不少。 静瑶太夫人早就在里面端坐着了。 云初微进去以后,恭敬跪在地上给静瑶太夫人磕了头,又双手奉上茶,甜甜地唤道:“娘,请用茶。” 静瑶太夫人笑着接过茶盏,目光却打量着云初微,只见这丫头模样周正端庄,脸蛋儿清丽,举止大方得体,心下便喜欢得紧,脸上笑容也深了两分,忙递了个鼓囊囊的荷包给云初微。 “谢谢娘。”云初微笑着接过,起身后在一旁坐下,面露歉疚,“原本新嫁娘该自己做一套行头孝敬婆母的,奈何大婚时间太赶,大婚之前我和九爷又去了乡下探望养父,这才把时间都给耽搁了,如若娘不嫌弃,待日后我得了空,再齐齐整整地做一套孝敬您。” 这话说得热乎,静瑶太夫人一颗心都暖洋洋的,“难得你这孩子有如此孝心,那我这做婆母的,就却之不恭了。” “这是媳妇应该做的。”云初微笑容腼腆。 静瑶太夫人上下打量了云初微一番,道:“我瞧着你精神不大好,想是昨个晚上没少受老九欺负吧?” 云初微完全没料到静瑶太夫人会当着苏晏的面说出这种话,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根。 她抬头看了看苏晏,对方倒是悠闲,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 这般不说话,便等同于默认了。 云初微气不过,暗中狠狠瞪他一眼。 静瑶太夫人笑了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的脾性我是晓得的,从小就孤僻,不喜欢与过多人结交,往后不管在哪方面,他要是怠慢你了,你就跟娘说,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云初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在今日之前,云初微从来没见过静瑶太夫人,也不晓得自己未来的这位婆母是个什么秉性,不过依着她的猜测,静瑶太夫人应该是性格方正,规矩严苛的,没想到第一天见婆母,得到的不是她的谆谆告诫,而是处处维护。 云初微心想,不过是协议成婚而已,自己竟然白捡了个有权有势还拥有盛世美颜的夫君,就连婆母都是好脾性好相与的,这算不算赚到了? 静瑶太夫人瞧着时辰不早了,便嘱咐她,“国公府这边没那么多规矩,你平日里随意些也无妨的,但一会儿你们还得去苏府,在那头敬茶可就半分马虎不得了。” 云初微认真听着,苏府那头人多,她是知道的,也做好了准备。 静瑶太夫人看向苏晏,“为防老太太挑理,你一会儿仔细提点着微丫头,要能过了今天这关,往后就什么话都好说,我就是担心她们故意找茬,在你们大婚第二日就给新妇难堪。” 苏晏没回静瑶太夫人的话,而是看向云初微,冲她点点头,“放心,一切有我担着。” 有那么一刻,云初微觉得这句话是世间最美最动听的情话,动听到能让人甘愿卸下满身疲累和防备把一切都交给他。 心下这么想,面上却没过多反应,云初微只朝他淡淡一笑,起身后跟着苏晏出了国公府大门。 外头备了一顶软轿,二人坐上去,轿夫们就快速朝着苏府行去。 国公府和苏府只隔了一条街,路程倒也不算远,紧赶慢赶,总算在卯时正赶到了苏府。 苏家这头的境况和国公府可谓是截然不同了。 苏老太太和苏老太爷一左一右高居首位,下头右手边全是老太爷的姨太太,依次是:大姨太杨氏,二姨太谢氏,三姨太常氏,四姨太朱氏,六姨太余氏。 左手边,便是苏晏这一辈的,依次为:大太太孙氏,三爷苏治,三太太吕氏,四爷苏扬,四太太彭氏,五爷苏朗,五太太浦氏,七爷苏怀,七太太白氏。 主持中馈的小孙氏是小辈,没得坐,站在大太太孙氏身后。 云初微进去见到这么多人头,险些惊呆了。 难怪苏家会是京城第一世家,光这长辈的数量就不是别家能比的。 苏晏这一辈,他排行最小,所以头上的所有兄长嫂嫂,云初微都得一一敬茶。 尤其是老太爷的姨太太那一辈,还得一个个跪着敬茶。 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 敬茶的数量是按人头点的,由三四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 云初微跪在地上,照理,第一杯该敬给老太爷。 端过茶杯,云初微有些难以启齿。 她才十五岁,老太爷都年过花甲能做她祖父的人了,她却不得不依着辈分叫一声“父亲”,想来苏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是个贪花好色的,否则怎么会有苏晏这么小的儿子。 感觉到几道目光往自己身上招呼来,云初微马上端正脸色,把茶碗递上前去,“父亲请用茶。” 苏老太爷听不大真切,但他明白小儿媳这是在敬茶,伸出手接过,忙塞了个荷包给云初微,转而看向苏晏,声音有些中气不足,“老九,你娘今儿没过来吗?” 自从静瑶太夫人去听风苑看过他一回,他便整天挂在嘴边念叨着。 苏晏面色平静地道:“我娘需要静养,受不得风,我便没敢让她过来。” “哦!”苏老太爷应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她就不明白了,曲氏那贱人名声已经败坏成一滩烂稀泥,身子也病了这么多年,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这老不死的时刻惦记着? 一想到这个,苏老太太浑身就来气。 第二杯茶,云初微敬给老太太。 老太太这是头一回得见云初微的真容,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老太太眼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云初微只看到她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你……”老太太瞧着云初微,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影子来。 当年来苏家唱过曲儿的名伶子衿。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苏老太太看着云初微,就仿佛看到子衿从阴司回来讨债了,她握住茶盏的手一抖,不慎打翻,温热的茶水尽数泼洒在云初微的衣袖上。 茶水的温度都是适中的,本来并不烫,但云初微就是见不得苏老太太这般做派,且不管她弄翻了茶盏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原谅老太太是菩萨该做的事情,她云初微是恶人,睚眦必报的恶人,她要做的,自然是将计就计倒打一耙。 嘴角阴冷一勾,云初微马上红了眼圈,“啊——”地一声痛呼瘫倒在地上,捂着被茶水泼过的那个地方哭得梨花带雨,马上又挣扎着跪直身子,抽泣着道:“媳妇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母亲只管提点就是了,可是这茶水好烫,您若不明说,那么就算是烫下媳妇一层皮,媳妇这愚钝的脑袋也想不明白母亲想教给我什么道理。” 声泪俱下,不给老太太开口的机会,直接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就把“婆母苛待敬茶新妇”的黑锅扣到苏老太太脑袋上。 苏家是世家,面子和名声素来排在第一位。 就算平日里各房各院之间有点什么矛盾争斗,那都得背地里进行,明面上,大家都喜欢端着一副看似十分和善的笑容,明面上,大家看起来都是通透知礼的人,所以,“当众用茶泼新妇”这样的举动对苏家来说有多丢底可想而知。 苏老太太气得脸色狰狞,一副要生吃了云初微的样子,“你混说什么!这茶水根本就不烫!” 苏老太太平素挺精明,无奈刚才气糊涂了,一句话就进了云初微的圈套。 她为自己辩驳茶水并不烫,非但没有排除“当众用茶泼新妇抹面子”的嫌疑,反而越描越黑,直接把这恶行给坐实了。 云初微做出一副“我不听我只知道我很委屈我很痛”的表情来。 苏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黑,若非这么多人在场,她真得让人好好给云初微两大耳刮子让她掂量掂量在苏家,谁才是当家人。 她刚才不就是因为瞧见了云初微的容貌而走神不慎弄翻了茶盏溅在她的袖子上么? 屁大点事儿,这小蹄子马上就给她扣了顶“虐待新妇”的高帽子,着实可恨! 玲珑郡主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亲自将云初微扶起来。 在看清楚云初微容貌的那一瞬,她眼底同样划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但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蹙着眉头问云初微,“还疼不疼?” 云初微抽泣了两下,“火辣辣地疼。” 孝敬长辈用的这些茶肯定是不烫的,玲珑郡主很清楚,可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老太太把茶盏打翻在云初微的衣袖上这一幕,如今云初微才是受害者,她占据了主动权,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玲珑郡主道:“我帮你看看,若是严重,那得赶紧请大夫了。” 云初微就知道能在世家大宅里安稳活着的都是些不简单的人物。 玲珑郡主看似在关心她,实则是打算亲自检查她那所谓的“烫伤”,也好当着众人的面当场验证。 亏得云初微机智,之前被泼中茶水的时候就一直伸手捂着那一处,趁着众人不备狠狠捏了两把,所以当下一掀开袖子,众人就见到那羊脂白玉般的手臂上一大片烫红色,再加上云初微的痛苦表情够到位,所以成功瞒天过海,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被烫伤了。 苏老太太怒不可遏,可是一大家子人都在场坐着,她不好得发作,只能把怒火吞回去,端着一脸的关切,“老九媳妇,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不必了!” 说话的是自进门就冷眼目睹了这一切的苏晏,他疾步走过来,拉过云初微被“烫伤”的那只手看了看,转而望向上头的苏老太太,面无表情地道:“微微手臂被烫伤,怕是没法给几位姨太太和哥哥嫂嫂敬茶了,我这就带着她回去敷药。”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有人出来强留,脸上便不好看了。 苏老太太很想让云初微跪着给几位姨太太敬完茶再走,然而这件事因她而起,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索性只能目送着苏晏把云初微带走。 出了荣禧堂,苏晏问:“还疼不疼?” 云初微摇摇头,有些好笑,“我本来就是为了躲避跪着给那么多人敬茶才会临时出的主意将了老太太一军,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看他面露焦灼的样子,的确不似在作假。 云初微暗暗想着,这个人真傻。 苏晏轻轻拉过她那只手掀开袖子看了看,确认真的没什么问题之后轻轻给她吹了吹,这才抬起头来缓缓道:“因为我把你当真,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会当真。” 云初微哑然,随后失笑,“这场婚姻不过是做戏而已,别太入戏了。” 苏晏但笑不语,她并不知道,为了她,他甘愿做一辈子的戏中人。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正在pk): 《田园娇宠:神医太子妃》锶彤/著 她,二十一世纪古中医世家大小姐,特种部队王牌女军医,一朝穿越,变成悲催小村姑。 家徒四壁,爹早死,娘病重,弟稚儿,还有极品亲戚作死捣乱。 坠崖归来,性格大变。 种大棚,养家畜,发家致富。 采草药,卖成品,治病救人。 开医馆,建酒楼,扩充势力。 养弟弟,斗极品,肆意潇洒。 一不小心天下知。 * 当早该死绝的便宜爹现身,身世之谜揭开,小村姑不再,“鬼医倾妍”踏血而归,左手救人,右手杀人,与虎谋皮,只为还家人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清明盛世,朗朗乾坤。 只是…… 说好的虎呢?这是狗吧!见人就扑。 * 作者简介无能,小伙伴们觉得不错,就请移驾看正文吧!谢谢! 第086章 混世魔王 两人走了一道,刚准备出府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呐喊,“九叔——” 是苏璃。 云初微不得已停下脚步,陪着苏晏转过身。 再度见到这副容颜,苏璃的心脏好似被毒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痉挛。 “小五还有何事?” 苏晏淡淡地问。 “九叔,我能否单独和她说说话?”苏璃脸色憔悴,昨晚的满身醉意还没完全退去,双眼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狰狞可怖。 苏晏道:“夫妻本一体,更何况我和夫人约定过不会有事瞒着对方,所以你要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说。” 苏璃面露哀求,“就一刻钟的时间,可好?” 苏晏的表情纹丝不动,意思不言而喻:你要说就当着我的面说,想背着我说?没门! 苏璃轻轻叹了一声,知道自己撼动不了九叔的决心,于是走到云初微跟前站定,缓了缓神,凝目认真看着她,“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 云初微素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当下便不给苏璃丝毫先开口的机会,冷笑一声,眼神轻蔑,“苏五少这话说得可奇了,当初我来苏府赴宴的时候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让我名声一落千丈,险些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如今你跑来告诉我,只要我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从今往后你就不会再纠缠于我。 敢问苏五少,我们俩之间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吗?还是说,你当初在苏府宴会上说的话都是反的,是为了勾引我的注意才会特立独行把我骂得猪狗不如?” 苏璃猛摇头,神情慌乱,“不,我没有。” “没有什么?”云初微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讽刺晃眼。 苏璃蹙起眉头,脑海里乱成一团麻,脑袋像快要爆炸一样,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是晓晓,你是晓晓对不对?” 云初微眼神一冷,猛地拽开苏璃的手,冷嗤,“如若苏五少这般做派是为了勾引我的注意,那么恭喜你,你成功引起了我想让你马上从我眼前滚的欲望。” 这话算是把之前苏璃对他的羞辱一字不漏还了回去。 苏璃一脸受伤,仍旧不敢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云初微就是云晓,为什么在苏家宴会上他没有果决一点直接摘下她的面纱? 如若当初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如今大婚的人,是他,眼前这个女人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云初微毫不客气,对他一笑,“因为你蠢!” 话完,拂袖转身,利落地走开了去。 “晓晓!” 苏璃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满腔的悔恨让他痛不欲生。 就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导致他与心爱的女人擦肩而过。 如今再见,他还是他,她却成了他的“九婶娘”。 曾经厌恶极了那个他自认为一无是处的云初微,又爱极了脱尘绝俗的云晓,到头来才知道,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竟是一个人。 苏璃捏紧拳头,一拳一拳地狠狠捶打在大柳树上,手背上血迹斑斑,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游廊上的婢女们见了,纷纷吓得脸色惨白,忙过来拉劝,苏璃谁的话都不听,对着众人一通嘶吼,“给我滚开——” 玲珑郡主听说了此事,急匆匆往花园赶,当下见到自家儿子颓丧着脸坐在地上,形容散乱,她心中大骇,忙蹲下身去拉苏璃,“璃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走开,别来烦我!” 苏璃难得的冷静,这份冷静背后又似乎蕴藏着巨大的愤怒风暴,谁敢再触动一分,下一刻必将爆发。 玲珑郡主着实被他吓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却难看,“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能回屋说?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哥儿把自己弄得跟丧家之犬似的,你还犟得很!非要我去请家法才肯起身是吧?” 苏璃坐在地上不起来,眸光一转,猩红的眼瞳死死瞪着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再一次心中骇然,苏璃这种样子,她只在数年前子衿死了之后见过一回,没想到今儿个竟然又见了第二回。 玲珑郡主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但她猜想苏璃应该经受了不小的打击,所以语气不由得就软了几分,“璃哥儿,快起来,你有什么话,回屋跟娘说。” 再一次弯下身去扶苏璃。 苏璃依旧狠狠挣脱她的拖拽,声音越发冷鸷,“告诉我,子衿是怎么死的?” 玲珑郡主呼吸一顿,抿着嘴巴没说话。 “说不出来了,是吗?”苏璃狞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手上,谁没沾着几条人命?” 玲珑郡主心神狠狠一震,关于子衿的事,她只是不赞同苏璃娶她,但子衿的死,全是苏老太太一手造成,的确与她毫无干系。 只是这种时候面对儿子的质问,她似乎根本没法把责任推到任何人身上去。 她是他生母,如果把气撒到她身上能让儿子心里好受些,她是绝无二话的。 “母亲见过我那位刚过门的九婶娘了吗?”没听到玲珑郡主答话,苏璃又问。 玲珑郡主手指蜷了蜷,慢慢点头,“嗯,见到了。” 刚看清楚云初微容颜的那一刻,她的确被吓到了。 苏璃苦笑,“既然看到了,难道就没什么感想么?” “璃哥儿,子衿已经不在了。”玲珑郡主知道他想说什么,“方才在荣禧堂敬茶的那位,是你刚过门的九婶娘,圣上御封的青鸾夫人云初微,她不是子衿。” “我不管!”苏璃声嘶力竭地吼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快要脱眶而出,“要么,你们把子衿还给我,要么,把我的未婚妻还给我,云初微是我的,她该嫁的人是我,为什么她最后进了宣国公府的大门,为什么!” 一定是子衿在天有灵找了个与她相似的人来弥补他,只怪他一时糊涂,不识云晓和云初微竟是同一个人才生生给错过。 一想起这件事,苏璃肠子都悔青了。 这一声声的质问,让玲珑郡主心痛得无以复加。 “璃哥儿。”她好言好语相劝,“你的未婚妻是云静姝,不是云初微,云初微当初来咱们家赴宴的时候,你就点了名说不要的。” “别说了!”苏璃不愿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他九婶娘的事实,马上伸手捂住两边耳朵。 玲珑郡主心酸不已,“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别说了,娘,我求求你,我不想听,我真的不想听。”苏璃再一次模糊了双眼,满腔的悔意不知道要怎么发泄。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最爱的女人在他九叔身下承欢,他双拳就捏得紧紧的,刚在打在树上留下的伤口再一次崩裂开,鲜红的血液狰狞而刺目,在他手背上划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最终落到青石板上溅成血花。 玲珑郡主是真的拿他无法,索性不再规劝,让人来强行把苏璃扶回了房间。 —— 出了苏府大门,云初微问:“咱们接下来进宫吗?” 苏晏点点头,“嗯,不过在走之前,我先陪你回府换套衣服。” 云初微舒一口气,没再说话,陪他坐上软轿回到宣国公府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换乘马车,一路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永隆帝政务繁忙,没遣内侍来传召,所以云初微和苏晏最先去的是皇后的未央宫。 骆皇后一身正红色宫装端坐着,她的旁侧站着两人。 一个是云初微之前在皇宫落水时曾得见过的五公主赫连双,另外一位,眉目俊逸,与骆皇后有三分相似,见到苏晏进来,礼貌一笑。 云初微并不知道这男子是谁,疑惑地看了苏晏一眼。 苏晏小声道:“守仁伯府,骆舒玄。” 云初微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即将领兵上阵的皇后侄子,守仁伯府二公子骆舒玄。 两人上前,齐齐下跪行礼。 骆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这才道:“上回太后大寿,青鸾夫人不慎落水得了宣国公出手相救,这件事本宫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没料到,你们俩竟会因此而结下一段姻缘,可见缘分不浅。今日之前,本宫也没接触过青鸾夫人,不晓得你秉性如何,但你们今儿既然入宫来了,本宫这里有几句话,就不得不提一提。” 云初微忙福身,“还请皇后娘娘不吝赐教。” 骆皇后道:“宣国公少时与二皇子交好,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庶子出身,很小的时候没少受欺凌打压,若换了一般庶子,早就死在世族后宅的勾心斗角中了,可苏晏不同,他所受的屈辱,成了他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一步一个脚印,从身份卑微的庶子到今天权柄在握的南凉唯一国公爷。 他有多努力,本宫看在眼里,他品性如何,本宫也都晓得,本宫只希望,你嫁入宣国公府以后,能好好辅佐夫君,孝敬公婆。” 云初微点头,满面肃容,“皇后娘娘的教诲,臣妇必然时刻谨记,不敢有负圣恩。” 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皇上今日政务繁忙,不得空召见你们夫妻,便托本宫捎了这几句话,本宫的意思,也就是皇上的意思。” 云初微再一次下跪叩谢隆恩。 得了骆皇后赦免,这才重新站起来。 赫连双趁机走到二人面前,笑意盈盈,“昨晚本来说好了去闹洞房的,谁料最后没闹成,我的礼物就没送出去,还好你们今天来了,赶巧我也在,那就一并给送了吧!”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宫女,宫女马上端了个托盘出来,云初微侧目一看,见明黄绸布上摆着的,是一对精巧别致的同心结。 “这是我亲自编织的。”赫连双看了一眼苏晏,“得知九爷要大婚的时候,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要送什么礼,后来无意中见到一位老宫女编这个,我瞧着她编织的同心结与别处的不同,便向她讨教了来,如今,我把这东西交到你二人手上,可一定要应了我的祝福,永结同心啊!” 赫连双说完,双手拿起两个同心结,给苏晏和云初微一人递了一个。 夫妻俩齐齐谢恩。 赫连双笑看着两人。 真好,他得了一心人,她往后便可不再时时挂念了。 又得了骆皇后几句嘱咐,云初微与苏晏便同骆舒玄一同出了未央宫。 骆舒玄看了一眼云初微,又看了看苏晏,忽然笑道:“难怪九爷不惜坏我名声也要设局把青鸾夫人娶过门,往日不知,今次一瞧,青鸾夫人可真是好颜色。” 苏晏似乎对那几天乱传谣言让骆舒玄背锅的事儿没什么感触,更没觉得愧疚,只淡淡地道:“借你名声一用,便让你得个九婶娘,是你小子赚到了。” “啊呸!”骆舒玄忙啐了一口,“什么九婶娘,我与你同辈,当唤嫂子才是。” 苏晏面色岿然不动,“我记得你常与小五称兄道弟。” 骆舒玄尴尬了一瞬,“那不过都是些场面话来着,守仁伯府和你们苏府虽然沾不上亲戚关系,但那是皇后的娘家,你既然能与二殿下称兄道弟,我身为二殿下的表哥,自然与你同辈。” 骆舒玄说完,还特地给云初微挤了挤眼睛,“你说是吧,嫂子?” 云初微睨他一眼,“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当然和嫂子有关了。”骆舒玄急切地道:“我们在讨论辈分问题。” 云初微神色淡淡,“那也是九爷的辈分,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你问我,我能给你什么答案?” 骆舒玄讪讪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嫂子干嘛突然这样严肃?” 他算是发现了,苏九爷的这位青鸾夫人,不是一般的冷,好似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骆舒玄有些纳闷,青鸾夫人美则美矣,性子却过分高冷,这般“生人勿近”的冷美人,苏九爷是怎么把她给拿下的? 瞧见骆舒玄的眼睛在云初微身上滴溜溜打转,苏晏面露不悦,走上前把骆舒玄挤到一边,不紧不慢地道:“马上就要出征了,你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溜须拍马,不怕皇上降罪?” 骆舒玄轻哼两声,分明就是不想他过分亲近青鸾夫人才找的烂借口想打发他走,什么皇上降罪,他才刚从皇上的御乾宫出来,皇上他老人家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找茬。 暗暗翻了个白眼,骆舒玄道:“其实我与你一道出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苏晏没说话,显然是在安静等着下文。 骆舒玄也习惯了苏晏的性子,撇撇嘴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二殿下的书信,说他挨近这两日就会回京。” 苏晏眉梢一挑,“不是说好了历练满三年的吗?如今还差半年,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骆舒玄一耸肩,“那个混世魔王,素来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他要真想回来,就算是三年没满又如何,谁还能阻得了他不成?” 骆舒玄这话一点都没夸张。 二皇子赫连缙这“混世魔王”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常跟他老子永隆帝对着干,整天不务正业,还擅长辣手摧花。 胆敢觊觎他的小宫女,都被他用至阴至毒的办法狠狠折磨致死了,那段时间,整个皇宫的宫女都战战兢兢,甚至有极度害怕的,直接跳井自杀。 为此,皇帝怒,朝臣怨。 可是没办法,赫连缙自十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重伤,昏迷两天两夜再醒来后,就成了这副玩世不恭的性子,即便弹劾二皇子的奏章堆成山,永隆帝也想不到办法让这个儿子改进分毫,到最后实在没法,只好听从骆皇后的建议将他一脚踹出京城,并勒令,历练不满三年不准归来。 如今三年没满,赫连缙就迫不及待赶回京,看来,赫连家皇宫上空的天,怕是又要变一变颜色了。 苏晏勾勾唇,“来了岂不更好,在出征之前,你都不会无聊了。” 骆舒玄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算是怕了那祖宗,让我跟他在一处,还不如让我早早出征去西南打仗的好。” 骆舒玄走后,云初微扬眉问苏晏,“你们刚才说的人是谁?” 苏晏答:“二皇子赫连缙。” “他不是皇后所出吗?”云初微疑惑,南凉这对帝后如此恩爱,生下来的儿子却是个混世魔王? 苏晏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二殿下十岁那年在军营里骑马摔成重伤,再醒来就变了性情,乖张暴戾,对任何人都一副嘴脸,皇上和皇后实在拿他没法,这才将他逐出京城去历练,原本定了三年期限的,奈何三年未满,他却要回来了。” 云初微心思微动。 摔成重伤再醒来就性情大变么?有点儿意思。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萧皇贵妃的长信宫。 由内侍领着进去的时候,萧皇贵妃正倚在美人靠上,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染着指甲上的蔻丹。 见到苏晏和云初微走进来,萧皇贵妃挥手屏退宫女,直起身子,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襟,目光当先落在云初微身上,唇角一勾,“真是没想到,前段时间名声大噪的东阳侯府微姑娘竟然生得这样一副好模样,倒真让本宫感到意外。” 云初微来时就听苏晏说过,萧皇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当下听到萧皇贵妃说得这话,云初微也忖度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盈盈一福,“臣妇出嫁前承蒙皇贵妃娘娘眷顾添妆,臣妇在此谢过皇贵妃娘娘隆恩。” “行了!”萧皇贵妃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客套的话无需多说,给你添妆,是因为你们俩得了圣上赐婚,没道理宫里的其他主子都去,唯独本宫一人搞特殊。” 轻轻睨了云初微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能给宣国公的夫人添妆,倒似乎是本宫的荣幸呢!”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云初微虽然无法完全摸清楚萧皇贵妃的言下之意,但直觉上,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苏晏适时道:“微臣不过一介出身卑微的庶子,微臣的夫人更不会高贵到哪儿去,皇贵妃娘娘却说给微臣的夫人添妆是荣幸,岂不是把自己贬得太低?微臣和内子断然受不起。” 萧皇贵妃微笑的脸上顿时裂出一丝狰狞,刚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掐入掌心。 “微臣还得携着内子去别的宫殿谢恩,就先告退了。”苏晏始终面无表情,行礼过后拉着云初微就出了长信宫。 彻底跨出大门,云初微马上从苏晏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苏晏驻足,浅吸一口气,“萧皇贵妃是个心机很重的人,往后遇到她,万事都得小心,毕竟,她虽然不受宠,背后却有个太后娘娘撑腰,轻易得罪不起。” 云初微问,“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在敲打我吗?” 苏晏颔首,“的确是这样,萧皇贵妃没有皇子,然而她却有个立储呼声最高的养子三殿下,如今正是四处拉拢势力的时候,她刚才敲打你,是想借机探一探我会否站在三皇子这一派。” 云初微暗暗唏嘘,皇宫里的这些女人,一颗心都有几百个眼的吧? “那你站哪一派呢?”她又问。 “结党营私这种事,我一般不做。”苏晏道。 云初微了然,合着自家夫君还是个忠臣。 从萧皇贵妃的长信宫出来以后,云初微又跟着苏晏去往贵淑德贤四妃处一一谢恩。 一番恩谢下来,已经午时。 云初微饿得前胸贴后背,跟着苏晏打算出宫回府吃饭,皇后近前的小太监李公公就来传话,“国公爷,青鸾夫人,皇后娘娘特地留了二位去未央宫用膳。” 夫妻俩齐齐对视一眼,都觉得皇后此番留饭怕是有别的目的,但皇后的懿旨在前,他们不得不遵。 苏晏忖度片刻,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前头领路了。” 二人来到未央宫偏殿,里面已经摆好了坐席,宫女们进进出出,把御膳房的精美膳食摆了上来。 李公公看着二人,恭敬地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请二位在偏殿用膳,一会儿再过去正殿见她。” 苏晏携着云初微坐了下来,马上有宫女站到两人旁侧准备随时布菜。 苏晏很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摆摆手,“这边无需人伺候,你们都退下吧!” “是!”小宫女们齐齐退了出去。 终于,偏殿里只剩苏晏和云初微两人了。 云初微呼了一口气,“总算能有点自由了。” 苏晏道:“跪了一早上,辛苦你了。” 云初微顺势揉了揉至今仍酸痛的膝盖,“也还好,横竖只这一天,又不是天天进宫来跪,这点苦,我还受得住。” “来,吃饭。”苏晏把小碗推到她面前。 云初微拿起筷子,自己夹了菜。 苏晏看了片刻,问她,“你不喜欢吃鱼?” “喜欢,不过我怕刺。”云初微咽下口中饭菜,随口说道。 苏晏伸手把鱼盘挪到自己跟前,抄起筷子把鱼肉夹入干净的小碟子里,极细心地剔着鱼刺,动作缓慢而优雅。 不多会儿,便剔了一小碟子鲜美的鱼肉挪至云初微跟前,“给你的。” 云初微夹菜的动作一顿,讶异地看着他。 好半晌,她低喃一句,“都说了只是做戏,这里又没别人,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苏晏莞尔一笑,“除了对你好,我似乎没别的爱好了。” 云初微假咳两声,马上正了脸色,“谢谢你的鱼肉,不过我现在不想吃了。” 不只是鱼肉,云初微连饭都不想吃了。 原本说好了只是协议成婚,可他的举动实在让她过意不去,她很怕他会因此误会。 前世,自跨进娱乐圈的一天起,经纪人就每天在她耳边提醒,她的未来还有无限种可能,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诱惑而毁一生,所以,感情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基本只存在于剧本里。 在剧中,她可以演出让人落泪的生死大爱情深不悔,可一旦脱离剧本,她就只是个不能有感情的公众人物而已,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去接受一份现实中的感情,更没人告诉过她,什么样的感情才不会让自己受伤。 她演过相爱相杀,演过爱而不得,演过阴阳相隔,演过为了爱而不爱。 在云初微的认知中,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那么到了最后,总有一方会受伤,不是他就是她。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伤害别人,她还是不要沾染感情的好。 “吃饱了?”苏晏问她。 “嗯,饱了。”云初微点点头,“不是还要去见皇后么?咱们走吧!” 苏晏没再多话,跟着她起身一道去往正殿。 骆皇后早就等在里面了,见到二人,笑问:“御膳房的饭食可还合二位的口味?” 云初微道:“御膳房里群英荟萃,做出来的膳食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臣妇多谢皇后娘娘赐饭。” 骆皇后笑得温婉,马上让人给他们赐了座。 苏晏直奔主题,“且不知皇后娘娘留下微臣,所为何事?” 提及这个,骆皇后就有些无奈,“本宫刚刚才知二皇子要回来了,二皇子被逐出京城历练三年,这件事国公爷是知情的,如今三年未满,他却要提前回来,本宫担心他脾性未改,触怒龙颜,所以今儿特地留下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二皇子少时与国公爷你交好,你说的话,想来他会听三分的,如若有可能,本宫想请国公爷半途拦截住二皇子,别让他入皇城,哪怕是让他去你府上住,也请你想办法拖住他半年,只要这半年内不让他入宫来见到皇上惹皇上生气,你就算帮了本宫一个大忙了。” 苏晏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没点头也没摇头,看得骆皇后心中直敲鼓。 “国公爷是否有为难之处?” 苏晏道:“皇后娘娘的懿旨,微臣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二殿下性子阴晴不定,微臣不敢保证一定能拖住他,只能说,尽量。” 骆皇后听罢,一颗心落下去大半,苏晏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只要苏晏点了头,那就有七八成的可能拖住赫连缙不让他入宫。 —— 从皇宫出来,两人便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宣国公府。 云初微正准备躺下歇会儿,梅子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小瓷瓶,喜滋滋地道:“姑娘,这是姑爷让奴婢拿来给您抹在膝盖上的,说能消肿止痛祛瘀。” 云初微坐起来,问:“他人呢?” 梅子道:“走了。” “走了?” “嗯,奴婢见姑爷在屋外徘徊了两圈儿,始终没进来,见到奴婢过来,就把这个交给奴婢了。”梅子狐疑地道:“姑娘,您和姑爷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云初微轻嗤,“就我和他这样,哪里来架吵?” 吵是因为在乎,她和他之间没感情,根本不可能吵得起来。 “罢了。”云初微重新半躺回去,吩咐梅子,“你动作麻利些,我一会儿还得去寻梅居给太夫人请安奉茶。” 虽然是做戏,但既然答应了苏晏在人前要演好他的妻子,那么给他生母晨昏定省这一点,她还是能做到的。 梅子动作轻柔,一边抹药一边心疼,“姑娘今儿是磕了多少头啊,膝盖怎么红肿成这样?” 云初微道:“你自己算算,大半个后宫都给我跪过来了。” 梅子“啊”一声,蹙眉道:“怎么京城里成个婚这么麻烦?” 她在杏花村的时候见过人家娶媳妇儿,新妇只需要第二天早起给公婆敬茶并送上自己给公婆做的一套行头就成了,哪里需要这里去谢恩,那里去下跪的,这简直是活受罪! “唉!”云初微一叹,“多少人想着嫁入世族豪门享清福,殊不知世家大族规矩繁琐,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做,能把人累死。” 梅子赞同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对,姑爷对姑娘这么好,姑爷以后肯定舍不得姑娘吃苦头的,更何况在宣国公府,好多规矩都被取消了呢!这些都是姑爷为姑娘做的。” “所以你觉得我就该因此而接受他么?” “那是当然。”梅子点头如捣蒜,“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姑爷那样温柔体贴的夫婿,您还记得前几天咱们去杏花村看老爷的光景吧,姑爷对老爷的好,那都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做样子给谁看。 奴婢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啊,嫁个有钱的,不如嫁个体贴自己的,每天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体贴关心着,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坦。我要是姑娘,早就从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顾虑?” 云初微漫不经心地道:“好啊,反正你们这些陪嫁丫鬟早晚都要被收房的,不如你今晚就去从了他,早早为他诞下子嗣,也免得我再往外找些不三不四的小妾来整天勾心斗角给自己添堵。” 梅子一听,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莫说奴婢没那心思,就算有那心思,也是合该被打板子的,姑爷的心可全都在姑娘一人身上呢,你让我们这些下人往他跟前凑,岂不是自讨没脸?” 云初微听得有些烦,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一进来就‘姑爷’个不停歇,还让不让我好好清静清静了?” 梅子马上闭了嘴,继续抹药。 抹完药,云初微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了寻梅居给静瑶太夫人请安。 静瑶太夫人招手让她坐在她旁侧,问了问今天入宫的情况,听到她说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静瑶太夫人的贴身嬷嬷林妈妈端着一碗颜色深浓的药汁过来,小声道:“太夫人,该喝药了。”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先放桌上,我再与微丫头唠两句就好。” 云初微神情微讶,“娘身子不舒服吗?” 宣国公府这些伺候的下人都是苏晏精挑细选来的,全都循规蹈矩,谁也不敢私底下乱嚼舌根子,因此云初微自入府到现在,都没听谁说起过静瑶太夫人的闲话,故而她并不清楚静瑶太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静瑶太夫人面上表情僵了一瞬,片刻后恢复如常,“我这是老毛病了。” 云初微知趣地没再问,转而与她谈论起旁的事。 回到自己的院子燕归阁,云初微便带着梅子去了库房,把陪嫁来的上好料子找了几匹出来打算给静瑶夫人绣制一身行头。 —— 转眼到了回门日。 一大早,管家就带着几个小厮进进出出准备了,云初微梳洗好出来,见到小厮们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往大门外走,她蹙眉,对一旁的梅子倾吐不满,“九爷这是打算把家底都给送到东阳侯府去吗?” 回答她的不是梅子,却是苏晏由远及近的声音,“东阳侯府人多,若是不多备点礼,我怕岳父大人不让我进门。” 云初微偏过头,今日的他一身浅蓝色圆领长袍,信步而来,一双凤眸暗含笑意,视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云初微拉回视线,面色清然。 “来了宣国公府三日,可曾想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动听,似有若无地撩动着她的思绪。 “还好。”云初微淡淡道:“毕竟我在东阳侯府待过的时日尚浅,还不至于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感情。” 苏晏失笑,有时候他在想,这个女人的心真的太过冰冷了,他得想方设法尽快焐热才行。 卯时正,回门的车队就缓缓启程了。 云初微和苏晏同坐一车。 外面街道上同样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云初微出嫁的时候,一百三十五抬的嫁妆让人咂舌,今儿回门,回门的车队同样让人咂舌,因为除了前头这辆马车上坐着人,后面的全是回门礼。 云初微难得的好兴致,手中捧了一本书卷细致看着,时不时与苏晏搭句话。 大婚三天,他们的夫妻生活基本遵循了“相敬如宾”的规则,她每晚一个人睡床上,他打地铺。 从大婚之夜的不适应到后来的灭灯就睡,云初微已经没有了开初的恐惧和警惕,大概是骨子里产生了一种潜意识:在她没点头之前,苏晏绝不可能碰她。 云初微想着,这样也好,她本来就对他还没有情爱心思,若是先把身子给了他,往后又没法爱上他,这才叫伤害他。 马车经过荣和街。 一旁的酒楼上突然掉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来,“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吓得行人纷纷避让,苏晏他们的马儿也惊了一惊,嘶鸣起来。 虽然没伤到人,但这一动静不小,百姓们开始指手画脚地议论。 苏晏皱皱眉头,挑开帘,正巧见到对面的酒楼临窗位置立着一人,着墨色交领长袍,领口与袖口均是张狂而阴诡的血色纹饰,生得一张让人见之忘俗的妖孽脸,眉眼间有着丝毫不掩饰的邪魅狂狷,周身戾气慑人。 他的身后,站着苏晏的护卫萧忌。 苏晏挑挑眉,自那天得了皇后嘱托,他就一直让萧忌留心二皇子赫连缙的动向,果不其然,他昨天就到京城了,原本是想直接入宫的,却被苏晏的护卫萧忌拦住了,死活不让进皇城,赫连缙只好来酒楼待了一夜。 碰巧在回门车队路过的时候从楼上扔下酒坛来,是准备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苏晏暗暗一笑,吩咐车夫,“靠边停。” 车夫马上按照苏晏的吩咐把马车赶到街边停下。 苏晏看了一眼一直不为外界所扰盯着书卷看的云初微,“我下去见个人,你在上面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云初微点点头,“好。” 苏晏下了马车,直接上了酒楼,没多久就来到二皇子赫连缙所在的房间。 “微臣见过二殿下。” 进门以后,苏晏恭敬行了个礼。 赫连缙并没转身,语气阴冷,“真是难得,国公爷眼里竟然还有我这个皇子。” 苏晏淡笑,“二殿下头顶皇族的天,苏某不过是你脚下臣民,衣食住行全仰仗皇族,又怎敢不把二殿下放在眼里?” 赫连缙慢慢回过神,幽冷的视线在苏晏身上扫了一圈,“两年半不见,你终于娶到个不怕死的女人了?” 这话说得毒,不过苏晏已经习惯了赫连缙的作风,不以为然,“微臣惶恐,岂敢再与二殿下并肩?” 这话讽得就相当有水平了。 苏晏与赫连缙从前并称过“京城双煞”。 苏晏是因为命格,赫连缙则是因为那喜怒无常的乖张性子。 这二人都曾让京城贵女避而远之。 如今苏晏娶了亲,况且大婚三天云初微安然无恙,自然是无形中就打破了“命硬克妻”的传言,让京中一干贵女咬碎了银牙,悔恨没能早些下手,让个乡下来的捡了大便宜。 苏晏的言下之意:微臣已经娶了亲,娶不到的是二殿下你,往后这“京城双煞”就得变成“京城单煞”了,您自个儿玩吧,微臣不奉陪了。 赫连缙挑挑眉,分毫没把苏晏的话放在心上,简单一句,“今日回门?” “嗯。” 赫连缙打了个哈欠,“既然不让本皇子进宫,那看来本皇子少不得要去东阳侯府喝几杯回门酒了。” 一旁的萧忌脸色微变。 二殿下素来是在哪里现身,哪里就能鸡犬不宁,今儿可是九爷的回门酒,若让这混世魔王去搅了,那还了得? 苏晏看出了萧忌的顾虑,伸手一挡,对着赫连缙打躬作揖,“难得二殿下有兴致,那就不妨跟着微臣去东阳侯府,美酒佳肴,自然少不了二殿下的。” 赫连缙微微扬眉,跟着苏晏走了下去。 苏晏正准备着人给赫连缙安排一匹马。 赫连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上了云初微所在的马车。 萧忌咬咬牙,有些冲动。 二殿下也太放肆了,那可是九夫人的马车,他就这么大喇喇的上去,一准儿败坏九夫人的名声。 苏晏挡住他,“罢了,二殿下就是这么个性子,今日若不依了他,恐怕这趟回门酒还得再生变故。” 萧忌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目送着苏晏也上了那辆马车。 车厢内,赫连缙仔细打量了云初微一眼,“啧,国公爷艳福不浅。” 云初微好似才发现有陌生人进了马车一般,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赫连缙打量的目光。 云初微看了一眼与她并排坐着的苏晏。 苏晏解释,“这位是二殿下。” 赫连缙?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初微眯了眯眼,慢慢放下书,恭敬道:“原来是二殿下,臣妇失礼了。” ------题外话------ 副线开启,嗯,来个有奖猜猜猜,二皇子的cp是谁? 小提示:正文已经出现过的哦! 推荐好友梦璇玑的文文:《冷王硬宠:毒妃万万岁》 她是21世纪王牌特工,揣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穿越成修建陵墓的贱奴,贱奴就算了,居然还有重度嗜睡症,一言不合就睡觉,白樱望天,这习惯要人命。身后巴巴跟着的忠犬暗自一笑,这个习惯他喜欢的紧。 他是最负盛名的王,倨傲高冷禁欲系男神,运筹帷幄,睥睨天下,自从遇到一个叫白樱的女人,他每日最为期待的事情就是等她病发,然后搂着她软软的身子一起睡觉。 初次表白,某男掐指一算,“白樱,你命里缺爷!” 再次表白,简单粗爆,“你有时间就带爷一起睡觉吧!” 第三次,某男直接欺身而上,“世上无难事,只要硬着来!” 第087章 交心告白 赫连缙瞧了云初微一眼,又瞧了一眼。 这已经不是打量,而是赤裸裸的侵犯了。 云初微皱皱眉头,“二殿下有偷窥人的癖好么?” “不。”赫连缙斜斜挑起唇瓣,“本皇子是光明正大地看。” 不等云初微发话,他就转眸看向苏晏,眼里满是戏谑,“国公爷可别告诉我,你们大婚三天都还没圆房。” 云初微藏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 连静瑶太夫人都没看出破绽来,没想到竟让一个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瞧出了端倪! 苏晏语气极淡:“娶她的人是我,圆不圆房自然是我说了算,就不劳烦二殿下操心了。” “唉……”赫连缙身子朝后一靠,脑袋枕着双臂,“你们俩这样真无趣!” —— 知道云初微今日回门,范氏早就率了一众丫鬟婆子在大门外候着。 车队停下,第一个挑帘下来的却是赫连缙。 范氏一见,脸色吓得惨白,急急上前来,“不知二殿下驾到,臣妇有失远迎,还望二殿下恕罪。” 府上的老爷们都去衙门办公了,这个时候,云冲他们自然不可能出来迎接,至于老太太,范氏想着能不惊动就不惊动吧,免得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得罪了二殿下可就难以收场了。 赫连缙往范氏身后扫了一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没见着想见的人,又拉回视线,“侯夫人不必多礼。” 云初微和苏晏跟着下来,齐齐给范氏行礼。 范氏拉过云初微的手,仔细打量她,即便是绾上了妇人发髻,周身的气韵还是一如往常,空灵通透。 范氏满意地点点头,“席面已经备好,各位里面请。” 以赫连缙打头,苏晏紧随其后,范氏拉着云初微走在后头,一行人朝着招待宾客的席面上走去。 范氏小声问:“微姐儿,你去了三天,可还习惯?” 云初微道:“刚开始,是有些不习惯的,往后日子还长,与夫家的人相处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苏家那头,可有人为难你?”范氏又问。 云初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苏府的人,不是一向都那种德行吗?” 范氏顷刻明白了,心头微酸,拍拍她的手背,“难为你了。” “倒也没什么。”云初微淡淡地道:“不过是新婚第二日去给长辈们敬茶而已,而这些,都是依着礼数来罢了,往后我在宣国公府过我的日子,自然与苏府不相干,偶尔去请安,那也是我的孝道,毕竟婆母住在宣国公府,我若不去苏府,想来也没人敢拿刀架我脖子上逼着我过去。” 范氏忧心,“那苏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便是咱们家这位老太太见着了,也得让着几分,她的手段可非比寻常,你往后不管做什么都得小心着些。当然,你说得对,你是在宣国公府过日子,也不用整天与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话说回来,那毕竟是你夫君的嫡母,很多时候不得不碰上,那也是没办法的,微姐儿是聪明人,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这些你都懂的,我再多说就显得啰嗦了,总之一句话,万事当心。” 云初微认真听着。 虽然她对范氏的隔阂还没全部消除,但不否认范氏这番话的确是花了心思的,也的确是为了她好。 老太太那头听得了二皇子来府上的消息,着急忙慌就赶过来了,“老身见过二殿下。” 赫连缙已经入席,手里懒散地端着个酒杯,抿了一口,马上皱眉,拖过跟前装着醋溜丸子的盘子直接吐在里面。 片刻之间就已经嫌弃到没有了吃酒席的心思,百无聊赖地翘着腿。 范氏眉间露出几分忧色,这混世魔王,果然难伺候,马上吩咐人把赫连缙那一席的酒菜全部撤了换上新的。 老太太面皮僵硬。 东阳侯府乃勋贵之家,她又是御封的诰命,当今圣上的其他皇子见了她,无一不是彬彬有礼,客套三分,唯独席上这位,头一回来东阳侯府就当众给她没脸。 可对方是皇子,又是骆皇后所出,云老太太品级再高,终究也只是臣妇,面临这窘境,她总不能像教训自家孙子孙女那样对着人家嚷嚷一通,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僵着笑往一旁坐了。要早知道是这番境况,她完全没必要大老远从沁芳园赶过来,自个窝在房里吃早茶都比这舒坦。 云初微抬起头看了看对面与赫连缙席位相邻的苏晏。 苏晏冲她挑挑眉,仿佛在说:二殿下素来是这般性子,习惯就好。 云初微转眸看了看赫连缙。 这个人果然如同苏晏之前所说,玩世不恭,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一个是端庄大气的五公主,一个是玩世不恭的二皇子,任谁都没法把这两个人联想成一母同胞的兄妹。 云初微突然有些好奇,赫连缙十岁那年摔下马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性情大改从此像换了一个人? 赫连缙察觉到云初微的视线,散漫地掀了掀眼皮,朝这边看来。 云初微忙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 赫连缙目光随意一扫。 女眷席上都坐满了。 三房太太范氏、黄氏、丁氏,老太太马氏,小辈中,云初微、云静姝、云雪瑶以及表姑娘邱霞。 看似齐活儿,赫连缙的目光却不肯就这么移开,好似想从女眷席上多找出一座,多找出一人来,然而事实却是,偏就没有多出来的那一座,多出来的那一人。 撇开顽劣脾性,赫连缙的皮相属于雌雄莫辩的妖孽型,让人很难有抵抗力的那种,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女眷席上,除了云初微,其他几位姑娘都有些羞赧,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老太太定眼一瞧,以为这混世魔王是相中了她的某位孙女,心下暗喜。 混世魔王虽然立储的呼声不高,他却是皇后所出,永隆帝又爱重骆皇后,一旦永隆帝依着自己对骆皇后的爱拍板让混世魔王继位,那么无论今儿他看中了哪位,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云初微把云老太太的神情纳入眼底,嘴角浮起一抹微冷的讥笑。 老太太怕是以为赫连缙看中了那几位中的某一位,殊不知坐在她这个位置看得分明,赫连缙的目光根本就没在那几位的身上停顿过片刻,他仿佛一直在找什么。 范氏察觉到不对劲,她不想让自己家里头的这几个姑娘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来减去,皱皱眉,对着云静姝道:“静姐儿,你们几个一会儿不是还得上学么?快些去吧,免得迟了。” 云静姝早就坐不住了,得了范氏这么一句,马上如蒙大赦,站起身行礼告退。 云雪瑶和邱霞也相继起身离开。 云冲不在,范氏一个妇道人家与苏晏和赫连缙都聊不起什么话题,故而一顿饭吃得气氛僵硬。 云静姝几人走了以后,赫连缙半句话也没有,显然出乎了老太太的意料。 赫连缙的确是半句话都没有,更甚至,他对云老太太的那几位还没出阁的孙女并无半分兴致。 在他看来,东阳侯府这几位贵女,唯有云初微勉强能让他刮目相看几分,至于其他么,云静姝倒是有几分姿色,只可惜锋芒毕露,过早发光注定过早凋零,云静姝下头那几位,更是如同被窝里的跳蚤,根本不够看的。 头一偏,瞧着苏晏,“今儿是几时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苏晏懒得过问个中细节,淡淡答:“六月十九。” “六月十九。”赫连缙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执筷夹起一卷如意卷,没吃,直接扔进酒杯里。 六月十九,该来的人,早就来了。 —— 原本范氏要留云初微在府上说说体己话晚间再回去的,奈何赫连缙待不下去了,催得紧,范氏又听云初微说骆皇后委托了苏晏把二皇子带到宣国公府去住半年,当下更加不敢强留,散了席就随他们的意,想去想留都行。 赫连缙这几年恣意惯了,招呼也不打一个,站起身来就走。 苏晏和云初微留在后头,怎么说这也是他岳丈家,临走了,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几句聊表诚意,免得让人觉得他不够爱重夫人。 赫连缙一个人跨上游廊,伸手逗弄着廊檐上挂着的画眉鸟。 游廊尽头有一道月门,月门两边花树深深,丛丛簇簇,一把清脆爽利的声音自月门内传出来。 “哥哥,我来给你研墨吧!” 赫连缙逗弄画眉鸟的动作戛然而止,步子轻巧地朝着月门走去。 他站在外头,却足以看清院内的六角亭里,布衣蓝衫的男子端坐石桌前,手中执笔写着什么,旁边的女子认真研着墨,嘴角轻轻上扬,明显心情愉悦。 这样的笑容,明丽而晃眼。 难怪刚才在席上没找到,原来她在这里。 赫连缙眸中浮现黑沉沉的颜色。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年多少个日月,似乎自他把她囚禁在翊坤宫各种折磨开始,她就从来没对他笑过。 翊坤宫,皇后寝宫,天下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尊贵之地,然而对她来说,好像多待一天都是煎熬与罪恶,她从来不愿意对他屈服,哪怕只是一丝。 因为,她是他弟媳,是赫连钰的皇后,是他举兵谋反,铁骑踏过森森白骨踩着满城鲜血覆了赫连钰的国夺了赫连钰的位将她抢回来的。 他以为他们能重新开始,殊不知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他的位置,所以即便他后来为她倾覆了赫连钰的江山;即便他双手奉上皇后印玺,让她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也是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后来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还是不肯屈服,宁愿当着他的面一剑刺中腹部,带着他的孩子一尸两命也不愿继续苟活下去。 他,赫连缙,成了南凉史上最残酷的暴君,弑弟夺妻,手段阴狠,世人唾骂,臭名扬千古。 赫连缙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喝下毒酒追随她而去的结果就是一觉醒来回到了十岁那年。 他摔下马背,昏迷了两天两夜。 刚醒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身处梦中,殊不知前世的种种,今日想来才更像是大梦一场。 知道这一年她哥哥带着她上京赶考借住在东阳侯府,所以他迫不及待赶了回来。 幸好,一切都还是悲剧发生之前的美好模样。 他的菡儿还在。 她或许不是最美的,不是最聪明的,可对他来说,却是最特殊的。 这一世,他不会再错过她,不会再让赫连钰得逞。 “二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苏晏的声音。 赫连缙慢慢转过身,见到这对夫妻并肩而来,苏晏面上写着几分疑惑。 赫连缙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何刚才席上没见到这对兄妹?” 云初微道:“许茂和许菡是我娘家老太太闺中密友的孙辈,这次入京,是为明年的会试而来。”知道老太太是怕许茂和许菡在宴会上丢脸所以没让他们兄妹出去,云初微却不能当着赫连缙的面这么说,“许大哥读书很用功,大概是觉得宴会颇费时间,所以没出来的吧,许大哥不出来,菡姐姐就更不可能出来了,她性子腼腆。” 赫连缙嘴角一丝意味不明的狞笑。 就算云初微再三隐瞒,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世若不是云家这位老太太从中作梗,他和菡儿根本就不会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菡儿更不可能成为赫连钰的皇后,什么性子腼腆,他家菡儿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言行每每得体大方,一颗小脑瓜更是冰雪聪明。 云家这老货,今后最好在他面前收敛着些,否则他日后少不得要给她点苦头吃吃。 “怎么,二殿下对他们兄妹很感兴趣?” 苏晏察觉到赫连缙有几分不对劲。 赫连缙伸手揉了揉眉骨,前世的很多事,是他心头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旦被碰到,他会忍不住杀念四起,以暴力和杀戮摆平所有人,从今往后只对她一个人好。 可是他知道,她讨厌他成为暴君,讨厌他杀戮无止境。 “没什么。”赫连缙平复下来,“在外头历练了这么多年归来,难得看到如此用功的学子,可见我南凉又添一名栋梁之才,深感欣慰。” 苏晏知道这厮在撒谎,也不戳穿,“我们要回去了,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继续欣赏栋梁之才?” 赫连缙没答话,直接朝前走去。 云初微探出脑袋往院儿里瞧了一眼,许菡还在帮许茂研墨,丝毫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她挑挑眉,“能让二殿下上心的,恐怕不止是那位栋梁之才吧?” 许茂刚及弱冠就中了举人的确厉害,可云初微觉得,区区一个举人,在赫连缙这种人的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刚才的举动,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晏问,“你那么擅长揣度人的心思,为什么从来猜不透我?” 云初微偏开头去,不是猜不透,是从来没猜过。 苏晏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可感情这种事,必须得是双方的,没道理你对我好,我就必须得接受你,这种因为“感恩”而在一起的没有感情的感情,经营到最后会剩下什么,云初微简直不敢想。 “我们今天能不能去一趟崇明街陆府?”没回答他的问题,她直接岔开话题,感情的事,她暂时还没想,或许一辈子不会去触碰,又或许哪天突然想通了试着慢慢接受他,且不管是哪一样,未来的日子都还长,有的是时间的琢磨思考。 “你去陆府做什么?” 没来由的,苏晏不喜欢她去那个地方。 都已经成婚了,云初微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把自己与陆修远之间的交易一五一十地说给苏晏听。 苏晏轻轻抿着唇,“所以,你打算与他签下长期合作的约书?” “是。” “也就是说,往后你们常常会见面?” “是。” 苏晏陷入沉默。 “我清楚地记得,大婚之前你答应过我,准许我经商,不插手我的个人私事。”见他不说话,云初微便搬出婚前协议来提醒。 “嗯,我是答应过准许你经商,也答应过不插手你的私事。”苏晏凝视着她,“但我没答应,你与除了我之外的男人签下约书的时候不能带上我。” “……” 云初微捏了捏眉心,“说了半天,不就是你想去么?” 苏晏不置可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初微还能有什么办法,点头妥协,“你要去也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和他谈话的时候,你不可以插话。” “……我尽量。” “什么叫尽量,是一定!”云初微轻哼,“我们谈的是生意又不是谈情说爱,你插个什么话?万一把我的事儿搅黄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养你。” 云初微的声音戛然而止,“什,什么?” 苏晏拉过她的手朝前走去,“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曾约定过,嫁给我,钱和权,都给你。”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云初微底气不足,说实话,除了去杏花村的时候身上银两不足问他要过之外,她还真没想过把他的钱全部揽入自己手里,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重振旗鼓努力赚钱的。 这次出嫁,娘家陪嫁的田产和铺子,以及外祖家的压箱钱,足够她东山再起的了。 “没有人会把玩笑开得那么认真。”他道:“当然,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把所有玩笑都当真,只因为,开出玩笑的那个人是你。” 他温厚的掌心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被夕阳拉长的身影一高一低,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与美好。 到达陆家,已经傍晚时分。 云初微下了马车,去门房递上陆修远给她的令牌。 这令牌是陆修远专属,但凡见了,都可以不必通报,直接把人带进去见他。 门房不认识云初微,却一眼认出了苏晏,满脸惊奇地跑下来见礼。 要知道,陆家与苏家有难以扯清的恩怨,苏家人从来不会上陆家门,同理,陆家人也不会上苏家门。 然而今天却破天荒地看到宣国公来了陆府。 这件事看来不通报是不行了。 门房也不管那什么令牌不令牌了,撒丫子就往角门内跑,一路连跑带喘来到陆修远的玉清小筑,“大少爷,是宣国公来了。” 陆修远看到小厮手里的令牌,眸色凝滞片刻,“原来是她。” 这个令牌,他只给过一个人,姓云。 碰巧前两天宣国公大婚,娶的姑娘也姓云。 只片刻,陆修远就猜到了云初微的身份。 不过苏晏能亲自上陆家的门,还是让陆修远感到意外。 摆摆手,陆修远道:“请他们进来。” 陆修远腿脚不便,上楼得有近身的人背,出门也得有人推,因而不方便去前厅招待苏晏夫妻,索性请来玉清小筑。 这是云初微第一次见到陆修远的真容。 她觉得,这世间似乎再没有什么形容词能比“雅”更适合他。 温淡平静,如水墨,似修竹,清雅绝伦,隽秀无双。 “二位请坐。” 陆修远坐在轮椅上,身旁有个小童随时恭候。 苏晏也不客气,带着云初微就在一旁坐下了。 “少东家。”云初微喜欢直入主题,“我这次来,是打算与你签下合作约书的。” 陆修远让人给他们奉了茶,视线在云初微身上定了一定。 今天是云初微第一次真正见到陆修远,却也是陆修远头一回得见云初微的容颜。 她比他想象中的更美,气韵灵动,谈吐不凡。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距离上回见面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已经嫁做人妇。 陆修远轻轻一笑,“我很好奇,国公爷为什么会同意你的夫人经商?” 如果说之前她要经商是因为生活所迫,那么现如今,她已经有了个强大的后台,国公府根本就不缺钱,但她还是来了,并且打算继续跟他签下长期合作的约书,他反而有些看不懂她。 苏晏端起茶盏,唇瓣斜挑,“因为在我们家,夫人最大,所以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反驳。” 云初微有些尴尬,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苏晏这厮不是答应了不插话的吗?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陆修远垂下眸,“这么说来,青鸾夫人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是。”云初微面色坚定。 用男人的钱不踏实,她还是喜欢自己努力赚来的,不管怎么花,都不会觉得有负罪感。 “宛童,去书房把约书取来。”陆修远吩咐。 那位叫做“宛童”的小童马上去了书房,不多时就把约书给取来了。 云初微接过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拖过桌上的红泥摁下指印。 把其中一份交给陆修远之后,云初微站起身来,“陆少爷,合作愉快。” 陆修远淡淡一笑,“能与青鸾夫人合作,是陆某的荣幸。” 苏晏还在研究云初微手上的这一份约书。 “既然未来的一年内,我家夫人只负责配方,那么这件事可以找人代理吗?”苏晏抬起头来,眸光落在陆修远身上。 “怕是不行。”陆修远直接道:“如若陆某不能与青鸾夫人当面交谈,其中细节恐会出现误差,这会直接影响到成品的质量与销量。” “那好。”苏晏也站了起来,“往后我都陪她来就是。” 陆修远眼眸一闪,唇角含笑,“国公爷对青鸾夫人真是无微不至。” 这句话苏晏听得很受用,不过他嘴巴素来是不饶人的,“那是因为陆少爷你没娶亲,所以不懂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云初微当场黑脸。 陆修远腿脚不利索,本来就很难找到真心待他的女子,苏晏这么说,岂不直接戳在人家伤口上了? 陆修远却浑然不在意,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无愤怒和不满的情绪。 收了约书出了陆府坐上马车,云初微瞪了苏晏一眼,“都说骂人不揭短,你怎么直接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苏晏道:“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说明双腿有疾这一点并非他的‘短’。” “你这是强词夺理!” “微微,你是在为他生我的气吗?”他突然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肩,迫使她不得不转过去对上他的视线。 “不是为了谁,我只是觉得你这么说话不对。”感觉到他的双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云初微猛地偏开头,双肩被他惊人的力道摁住,身子没法动弹。 苏晏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容,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没有洇染任何口脂,自然散发着淡淡的樱粉色,让他浑身充血,胸腔内,欲望在叫嚣,理智在倒塌。 大婚三天,他没有哪晚上是好好睡到天亮的,有好几回悄悄起来走到床边安静地看着她,甚至很想上床就那么抱着她睡,可是他不能。 知道她与旁人不同,一旦触到她的底线越过雷池,她绝对会说到做到立马走人。 所以他忍住了。 从遇到她的那天起,苏晏就明白,这个女人是自己一生的执念,他不打算放走她,也绝不会放走她。 已经得到了人,他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拿出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愿意把身和心都交给他。 可是如今的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都太煎熬了,现在的他,何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即便每天见,即便时时陪在她身边,他还是觉得心头那种蚀骨的思念丝毫没有消除,他想要她,想狠狠疼她,想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相信他,他是能倾一生之爱只对她一人的。 落在她唇间的修长食指下移,抬高她的下颌,苏晏的声音因为情动而带着些微沙哑,“微微,爱我一次,可好?” 云初微被惊到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苏晏会在出了陆府以后就迫不及待地说出这番话来。 “九爷。”云初微身子往后挪了挪,想尽量避免他的触碰,“咱们大婚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规矩是人定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改。”他倾身过来,双手撑在马车板壁上,这次是完完全全把云初微圈禁在自己怀里了。 “不,不行。”云初微猛地摇头,只想逃避,“我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情爱上,九爷别逼我。” “你在害怕什么?”苏晏认真盯着她因为恐慌而闪烁的眼眸。 云初微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怕,她当然怕,怕自己照顾不好对方的心情让对方受伤,更怕自己因为对方而受伤。 毕竟在这种三妻四妾普遍的封建社会,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与其交出真心将来因为争风吃醋而后悔,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缩在壳里,什么也不要付出,什么也不要在乎,就当成一场戏。这样的话,即便将来他娶十个八个,她都能笑着坦然面对。 想通透了,云初微突然冷静下来,双眸不再闪躲逃避,而是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平淡无波,“抱歉,我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更没学会怎么去接受一份爱,恐怕,要让九爷……唔嗯……” “失望”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苏晏就猛地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扣住她不断挣扎的双腕,唇瓣不由分说覆了上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啃咬着她的唇,动作很生涩,却是在用带有侵略性的惩罚把她那些即将拒绝他的话全部堵回去。 在她之前,他没爱过任何人,遇到她,他就像沾染了会上瘾的毒,见不到她,他会毒发,会情绪失控,会崩溃。 每当夜深,越想着不要去想她,心口就越疼。 纵使暂时得不到她的心,他也不要听到她亲口说拒绝,他们明明都还没开始过,为什么要在原点就定下结局?她的拒绝,是对他最大的残忍和不公。 云初微挣扎了片刻,发现自己的力道根本没办法甩脱他的霸道侵略,索性在一瞬间放空了所有的力量,双眼空洞无神,如同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任他予取予夺。 苏晏发觉不对劲,马上松开她。 云初微依旧躺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双眼就那么盯着马车顶棚,连眨都不曾眨一下。 苏晏慌了,焦急地喊,“微微,你别吓我。” 马上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她浑身冰冷,也抖得厉害。 苏晏迅速从一旁拿过斗篷给她披上,又将她搂入怀里,满脸悔恨,“是我该死,我不该强迫你给你压力,微微,我知错了,你要打要骂,我都绝无怨言,可是你别吓我行不行?” 云初微挣脱他的怀抱,整个人抱着双肩缩到角落里,眼睫轻轻垂下,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吓得苏晏脸色又变换了几番,他指天发誓,“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不经你同意就对你无礼了,你若实在生气,那,那过几天我亲自领兵去西南打仗,这一去至少半年不会回来,你好好待在府里,希望半年的时间,能让你心情好些。” 云初微没反应。 苏晏暗恼,他刚才不该那么冲动的。 再次看着她,他一脸无措,“小丫头,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要不,你扇我两下?” 他拉过她指尖冰凉的手打算往自己脸上扇。 云初微一用力,抽回手,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九爷。” 终于听到她说话,他又惊又喜,“我在。” “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她问,依旧是垂着眼睫,并没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苏晏愣住,她刚刚问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久没听到他答话,云初微自嘲一笑,“果然是我异想天开了,也罢。” 她早就想到了,这个时代的男人,稍微有些地位的,哪个不喜欢三妻四妾? 更何况苏晏容颜无双,倾慕他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有她这个领头人破了他“克妻”的传言,今后会有更多的莺莺燕燕削减了脑袋往他身边贴。 能左拥右抱天天换新花样,哪个男人不心动?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车夫恭敬地道:“九爷,到府上了。” 苏晏恍若未闻,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云初微伸手解了肩上的斗篷,“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站起身的那一瞬,手腕突然被苏晏拽住。 云初微皱了皱眉。 苏晏胸口起伏了好久,才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云初微,你给我听好了!” 她冷笑一声,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怎么,想威胁我?” “我苏晏这辈子只会爱一次,一次爱一生,从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一次,我这一生,都是给你的。” 云初微怔住。 他凝目看着她,声音沙哑而颤栗,“我挖空心思讨好你,想方设法娶你过门,你可以无视我,可以不接受我,甚至可以讨厌我,但你不能否认,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的目的很单纯,只想要得到你,不管是人还是心,我都要。” 云初微愣了半晌。 “今日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顾虑是我将来会三妻四妾,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会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个人,不论生与死。” 拽住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儿都要把话撂出来,云初微,我爱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想,我还会爱到两鬓斑白,爱到佝偻着腰走不动道,爱到双眼紧闭与世长辞的那一天。” 云初微紧抿着唇,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之前苏晏轻薄她的时候,她最后放弃了挣扎让自己空洞无神看起来像个木偶,是因为她在深度反思,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人,接受了他,以后能接受他的三妻四妾吗? 她一直以为,苏晏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人脑子里装的也是传统观念,她甚至以为,苏晏会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天大的笑话,但她怎么都没料到,他会在马车上拽住她说出这番让她大为震惊的话来。 他拽住她的那只手逐渐放松,另外一只藏在锦袖里的手却慢慢握紧。 今日这番话,他的确是掏心掏肺,如果她还是没反应,那他就真的不知道往后还能用什么办法来得到她的心了。 “九爷。”怔然了好半天,云初微才出声,“你刚才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苏晏摇头,“真不真我嘴上说了不算,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向你证明。” 云初微斟酌好久,点头,“好,我可以接受你,但只是接受与你相处,至于圆房,往后再说吧!” 苏晏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丫头这是,这是打算开始接受他了? 苏晏忽然紧张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怕一个眨眼梦就醒来,“你刚才说,接受我了,我没听错,对不对?” 云初微被他这么盯着,有些难为情。 其实刚才缩在角落的时候,她想了好多,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似乎习惯了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或是茶摊上给她添水的小贩,或是街边捏泥人的老伯,或是给她驭马的车夫;她也习惯了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去找他,尽管知道他很忙;更习惯了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芝兰清桂幽香,那会让她感到安心。 只是,她一直没能反应过来,其实这种种的“习惯”,本身就是一种依赖,一种感情。 有感情,才会依赖,有依赖,才会成习惯。 “微微?”他双目明亮而紧张,生怕她会突然反悔,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云初微脸颊有些烫,稍微错开眼不与他对视,“对,从今天开始,我把心交给你,你要敢虐待它一分,我绝对饶不了你!” 惊喜来得太突然,让苏晏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只是顺势一拽,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不让她走,唇边低声呢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能焐热你,感动你的。” 这一回,云初微再也不挣扎了,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一直等到丫鬟们出来请才起身进了府里。 ------题外话------ O(∩_∩)O总算在一起了,亲妈操碎了心,以后就是日常暖宠+联手虐渣了,衣衣是亲妈,说过不虐的,前两章过渡一下下啦,毕竟微微需要一个适应和接受的过程嘛! 第088章 缱绻深吻 厨房早就备了饭,云初微和苏晏一进去,梅子和白檀几个小丫鬟就进屋来摆饭。 梅子跟了云初微这么久,心思是最细腻也最敏捷的,虽然自家姑娘和姑爷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坐着,她却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脉脉温情。 梅子想,难道是姑娘想通了,接受姑爷了? 心里美滋滋的,梅子把盛了饭的小碗往云初微跟前一放,“姑娘爱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奴婢给你布菜。” 云初微摇摇头,“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下去。” 梅子心头微讶,却不敢多问,带着其余丫鬟走了出去。 房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原本坐在对面的苏晏挪身到她旁边坐着。 云初微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马车上,见到苏晏坐过来,一时脸有些红。 “在东阳侯府的时候没吃多少饭,饿了吧?” 云初微点点头。 被赫连缙那么一搅,她在娘家的时候的确没吃什么饭。 苏晏慢条斯理地亲自给她布菜。 云初微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二皇子是不是来了咱们府上?” “嗯。”苏晏颔首,“我让人给他安排了院子,这几年在外面,他已经自由惯了,不用管他。” 一面说着,苏晏一面给她剔鱼刺。 这回递过来,云初微再没拒绝他的盛情。 拿过筷子轻轻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 味道很鲜美,但更多的,似乎是他用足了心思的暖意。 “九爷。”她看着他,忽然低唤。 “嗯?” “没什么,吃饭,你也吃。”云初微不自在地低垂下脑袋。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接受他和只做协议夫妻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 今日之前,不管他如何对她好,她可以依着那一纸协议直接拒绝,更不用考虑他的感受,可接受了他,似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接受了苏晏,他剔了鱼刺的鱼肉便是鲜美的,可口的,让她很有食欲的。 苏晏察觉到了她浑身不自在,温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是夫妻,不必那么拘束的。” 云初微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是第一次与人交付感情,完全没有经验,往后若怠慢了你,你……还望你多多包涵。” 她想,对待恋人与对待亲人终归是不一样的,她有百十来种办法去照顾云正或是云冲,可到了苏晏这里,她却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他们才刚开始,又都是初恋,纵然顶着夫妻的名头,那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私下相处,她还是会有小女儿家的娇羞。 苏晏唇角绽开一抹笑,“就为这个,所以你一直心神不宁?” 云初微愕然抬头,见他笑得欢愉,她不由暗恼,瞪他一眼,“你取笑我!” “因为你傻。”苏晏摸摸她的脑袋,“既然心结都解开了,你也打算接受我了,为何不好好享受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滋味而要去顾虑那么多呢?” 云初微嗫喏,“可感情是双方的事。” 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接受的时候便会拒绝他所有的好,一旦接受了,就等同于肩负了一种责任,她要对他的感情负责,而不是从始至终都让他一个人单方面付出,然后她怡然自得地去享受甚至是挥霍他的付出。 可她的确是第一次经历感情的事,全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所以无措。 “对。”苏晏很赞同,“感情是双方的事,不过,付出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不想给你太多顾虑,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你能活得无忧无虑。所以,那些本来就可以不用去考虑不用去想的事,以后都不要想了,可好?” 云初微突然噗嗤一笑,“那岂不是显得我不够爱重你?” 苏晏认真道:“对我而言,爱不是我付出了多少,你就得等价还回来,你对我最大的爱重就是不管今后出现了多少桃花梨花,你的眼里都只会有宣国公府,只有燕归阁,把这里当成你永远的家,这就够了。” 云初微笑笑,乖巧点头,“嗯,我知道了。” 去东阳侯府折腾了一天,云初微早就累了,吃完饭就跟着让人备水沐浴。 出来的时候,苏晏手里拿了一大块绒巾,“我帮你绞干头发。” 云初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镜台前坐了。 苏晏动作轻柔,时不时看一眼铜镜里的她,然后唇角微微上扬。 头发全部绞干以后,苏晏把绒巾放在一旁的托盘里,从后面抱住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嗅着她发丝间的诱人清香。 云初微也不挣扎,安静靠在他怀里。 “小丫头。” 不知过了多久,苏晏低哑的声音自耳际传来。 “嗯?” “困不困?” 她还以为他即将有感而发说些触景生情的话,没料到竟会是这一句。 “有些困了。”云初微耷拉着眼皮,这一天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大脑去思考,她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希望等明天醒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能少些。 还不等回神,苏晏就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放到床榻上。 云初微心跳得飞快,呼吸不够用。 苏晏害怕自己会失控,所以不敢过多接触她,将她放平稳以后马上直起身来,“你先睡,我可能要晚些才会回来。” “你去哪儿?”云初微问。 苏晏道:“这次出征的人是骆舒玄,但他战场经验不足,我担心会出纰漏,所以得提前帮他做好备用战略,免得他到时候慌了手脚,这也是,皇上和皇后的嘱托。” 再看向云初微,他眼神自然而然就柔了下来,“乖,困了就先睡,不用管我。” 转身之际,云初微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苏晏愣住。 云初微坐起来,待他转头时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苏晏顺势坐在床沿边。 云初微挪了挪身子,靠近他,仰起脑袋,慢慢将自己的唇瓣凑近,最后在他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马上缩回身子,云初微道:“圆不了房,但这个还是可以的。” 苏晏完全没料到她会主动,浑身都僵住,紧跟而来的是满腔的热血沸腾,他呼吸粗重起来,长臂一捞将她紧紧搂入怀。 “你这是在勾引我。”他说完,食指轻轻挑高她的下颌,纤薄的唇覆上她的。 极重,极稳,严丝合缝,完全不给她留一丝余地。 云初微浑身一颤,这一刻,脑海里所有的顾虑都化作烟云散去,理智在逐渐倾塌,心如飘絮,浮浮沉沉。 大脑有些眩晕,云初微越来越软,眼皮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整个人软骨虾似的贴在他怀里。 不同于之前在马车上毫无技巧的生涩啃咬,苏晏的吻从一开始的粗重到后来的缱绻撩拨,技巧越来越纯熟。 云初微唯一的想法是:男人在这方面果然是有天赋的。 逐渐在他的温情中沉醉,云初微双臂慢慢攀附上他的脖颈。 再一次看到她主动,苏晏抱住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探出舌尖,加深这个吻。 云初微实在是晕得厉害,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伸出手去推他,奈何他纹丝不动。 “唔……”她美眸睁大,似嗔似怒,要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主动撩拨他了。 苏晏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一点点。 终于得解放,云初微大喘几口气之后不断捶打他,“混蛋!我快被你弄死了!” 缺氧的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苏晏搂着她的手臂一点也没松动,“但凡与你有关的事,我总会失控,怎么办?” 以前总想着能娶她进门就好了,娶过门以后,他又开始想要得到她的心,而如今,见她主动撩拨自己,他哪里还能绷得住,只恨不得早早与她融为一体才好。 云初微脸色绯红,正准备开口骂他不知羞,谁料苏晏再度吻了下来,唇齿间呢喃,“不让我圆房,那就先让我吻个够再说。” 云初微眉头一皱,跟着瞪眼。 只可惜她这副模样落在苏晏眼里,非但没有显出愤怒来,反而妩媚勾魂,这让他全身的血液再一次叫嚣沸腾起来,吻住就不放。 云初微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这个男人不知节制,一个吻也能缠绵这么久,她怎么都使不上力去推开他,只能被迫承受着他那带着蚀骨相思的霸道强吻。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传来,“九爷,苏府那头来人传话了,说五少爷不大好,四太太请九爷过去看一看。” 好事被打断,苏晏有些恼,不得已松开云初微,声音沉凉,暗含怒意,“苏府没钱请大夫了吗?” 小丫鬟道:“据说一连请了四五个大夫都不见效,四太太无奈之下才会遣人来请九爷的。” 云初微总算缓过气来了,一头倒在床上,左手有气无力地推搡着苏晏,“既然有事,那你还不快去忙,又想留下来欺负我?” 苏晏反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云初微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张着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 苏晏握住云初微的那只手舍不得离开,力道紧了紧,“真想找根链子把你拴在我身上,这样,不管去哪里,你都会时时陪着我了。” 云初微扶额,“苏府那头,我可不去。” 不用想也知道苏璃是因为那天的事急火攻心临近崩溃边缘,她这种时候过去,只会火上浇油,万一苏璃一口气上不来,到时候苏府上下岂不是得把这罪过全部归到她身上? 苏晏眸光一转,笑意盈盈,“那你补偿我一下,我就答应不让你去。” 云初微露在外面的玉足趁机踹他一脚,“你还得寸进尺了?” 果然是个混蛋流氓,以前是,现在也是。 “快些,我等着。”苏晏纹丝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要动身去苏府给苏璃看诊的意思。 云初微气鼓鼓地坐起来,抱着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行了吧?” 苏晏满意地弯了弯唇,动作轻柔地扶着她躺回去,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推门出去。 —— 苏府。 苏璃自从那天被下人们从花园里扶回来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眼珠子也只是偶尔转动两下,对于守在床榻边的人说的话,他好像全都听不到。 玲珑郡主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让人请了大夫来,然而一连请了四个大夫,都说苏璃这是心病,普通的药物根本没法医治。 苏老太太闻讯而来,一进门就眼泪汪汪地瞧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除了眼睛还睁着,其余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苏老太太放声哀嚎,“我的璃哥儿,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哭了一会,瞪向玲珑郡主,“怎么回事儿?我听闻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变成这样了?” 玲珑郡主也是满心无奈,“青鸾夫人去荣禧堂敬茶的那天,媳妇见到璃哥儿颓丧地坐在花园里,手背上血痕斑斑,媳妇去拉他,他不起来,又问我,子衿是怎么死的。” 甫一听到“子衿”二字,苏老太太脸色就僵住了,忙挥手屏退周遭的丫鬟婆子和其他几个媳妇,待屋内只剩下苏璃、苏老太太和玲珑郡主三人时,老太天才肯说话,眉头拧得很深,“你说什么?璃哥儿问你子衿的死因?” “是。” “那你怎么说的?”苏老太太老眼充满厉色。 子衿的确是她买通人趁着她拿银子跑路的时候杀害的,可她是为了璃哥儿的名誉着想,虽然知道那是一尸两命,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如果不永绝后患,往后子衿带着璃哥儿的子嗣回来认亲,苏府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媳妇什么也没说。”玲珑郡主道。 苏老太太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不就是个唱曲儿的吗?那种女人身份卑微,娶进门来能有什么体面?” 玲珑郡主紧张地看了苏璃一眼,小声道:“媳妇觉着,璃哥儿该是看到了青鸾夫人,受刺激了。” 苏老太太眼瞳骤缩,满脸怒意,“说起那个小蹄子,我就浑身来气,从前怪我眼拙,小看了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下脸子,等将来找到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晓晓。” 床榻上苏璃突然有了反应,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两个字来。 玲珑郡主大喜,忙凑近了听,可不管怎么听,苏璃嘴里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两个字。 “谁是晓晓?”苏老太太脸色阴沉。 怎么才死了一个子衿,这又来个晓晓? 这些个狐媚子,就是不懂得进退分寸,苏家大门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 “媳妇也不晓得。”玲珑郡主摇摇头,“我只听说,璃哥儿为她花光了所有积蓄,九弟大婚那一日,他还把自己剩余的钱全部拿出来添置聘礼送了过去,可谁料到,那头连人带聘礼全都不见了。” 苏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 重重一拍桌,苏老太太怒不可遏,“摆明了就是诈骗,这事儿怎么不早早说与我听?璃哥儿这么些年攒下来的积蓄不少,几万两是有的,就这么被人给骗去了,你这个当娘的就没想过去官府报案把那不要脸的骚蹄子抓进大牢吃点苦头?” 玲珑郡主虚虚觑了苏璃一眼,压低声音,“不是媳妇不肯说,是璃哥儿不让说,也不让报案。” 苏老太太怒其不争地看着苏璃,“怎么苏家净是出些情种?一个老太爷是这样,那曲氏都病了二十年人老珠黄了,他还整天念叨着,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如今轮到小的头上,死了一个子衿不够,又来个吃人害人的小蹄子,骗了这么多钱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跑路。 璃哥儿啊璃哥儿,我从小就把你含在嘴里地疼,祖母对你如何,你想必是清楚的,赶走子衿,是为了你今后的前途着想,可你怎会这样傻?那么多银子全花在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女人身上,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待?” “老祖宗。”苏璃脸色憔悴得厉害,双眼依旧是盯着帐顶,嘴皮干裂,神情却坚定,“我不准你这么说晓晓。” 她是那样气质高洁的一个人,哪里有老祖宗嘴里说的如此不堪? 苏老太太直接垮下脸来,“听听!这都什么糊涂话?被那个女人骗成穷光蛋了还在想着护她,那个女人要真这么好,那你如今半死不活,她怎么不现身来看你一眼?” 苏璃紧抿着唇。 外面有婆子挑帘进来,“老太太,四太太,九爷来了。” 玲珑郡主忙收了情绪,激动地道:“快快有请。” 苏老太太问:“你请老九来给璃哥儿看诊?” 玲珑郡主应声,“那么多大夫都不好使,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会出此下策。” 说话间,苏晏已经挑帘进来。 玲珑郡主便不再继续说了,与苏晏打了个招呼以后忙道:“九弟,你快帮璃哥儿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大夫都说没办法?” 苏晏走过去,淡淡扫了一眼坐在床榻前的老太太,“还请母亲移位,我要给小五看诊了。” 新妇敬茶那天,苏晏的态度明显激怒了苏老太太,只不过她这一肚子的火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地方发泄出来。 抬眼瞧着苏晏,老太太问,“听闻二殿下回京,住到了你府上?” 苏晏不置可否。 老太太借题发挥,“你府上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新来的,一个个手脚迟钝脑子笨,怕是伺候不好那位主子,要实在不行,赶明儿我就给多安排几个过去,免得你那刚过门的媳妇不知礼数,一时鲁莽冲撞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这是打算趁机往宣国公府安插眼线? 苏晏冷冷一勾唇,笑道:“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二殿下一向最喜欢恩宠年轻貌美的小丫鬟,多安排几个过去,兴许还能有人命好捞得个名分,岂不是美事儿一桩?” 苏晏说得随意,老太太后背却已经起了一层毛栗子。 那位混世魔王的“恩宠”就是用非常手段把小丫鬟们慢慢折磨致死,至于名分?别开玩笑了,能在混世魔王手底下捡得一条命就已经是万幸,连宫里的宫女都害怕得主动投井自杀了,苏府的这些丫鬟,谁嫌命长了敢去要二殿下的名分? 老太太想到混世魔王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抖了三抖,站起来错开身。 苏晏这才坐下,伸出手指给苏璃探脉。 玲珑郡主形容焦急,“九弟,他怎么样了?” 苏晏收了手,叹气,“心病难治。” 玲珑郡主急了,“可是一点法子都没了?” 苏璃见到是九叔来了,马上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玲珑郡主道:“娘,老祖宗,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九叔说。” 这种时候,玲珑郡主哪里还能不依他,马上搀扶着老太太走了出去。 苏璃定定看着苏晏,眼中溢满了哀伤,“九叔。” 苏晏面无情绪,“你想说什么?” 苏璃哑着嗓子道:“我想见她,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好不好?” 苏晏神情坚定,“她是你九婶娘。” “不!”苏璃最怕听到这句话,一听到,脑仁就疼得厉害,“她是晓晓,九叔你一定是弄错了,她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不可能是云初微,她是我曾经在你跟前介绍过的晓晓,九叔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叔侄陪她在坛香楼喝过酒的。” “我见过那位姑娘。”苏晏不紧不慢地道:“也惊叹于她和我夫人的容貌之相似,但是很遗憾,云晓是云晓,云初微是云初微,她们并非同一个人。” “九叔。”苏璃几乎快哭了,仍旧没法面对这一切,双手插进发丝抱着脑袋,嘴唇在颤抖,“我真的,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苏晏不答话。 苏璃对云晓,哦不,或者说他对子衿的感情,已经演化成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云晓只是他感情上的一种依托,他真正在乎的,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位叫做“子衿”的名伶而已。 自己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撬开微微的心门让她答应接受他,绝对不能因为一个苏璃而坏了所有的事情。 “九叔……”苏璃翻了翻身,跪在床上朝着苏晏,“你我叔侄一场,你也不忍心看到我因为这件事备受打击郁郁而终对不对,小侄已经生无可恋,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见她一眼。” 说着,还磕了个头,“望九叔成全。” 苏晏面色岿然不动,冷冷望着苏璃,“从我大婚到现在,你已经见过她两面了。” 苏璃张口欲反驳。 “可是结果呢?”苏晏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她有当着你的面承认她是云晓了吗?” 苏璃一怔。 “我早就说过了,她们只是容貌相似,并非同一个人,你偏不信。” “可是……”苏璃还想说话。 “当初苏府设宴的时候,你见到微微了。”苏晏继续打断,“虽然我不曾亲眼得见宴会的细节,但过后也听人说了不少,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让她滚出苏家,这些,都是真的吧?” 苏璃心下一急,“九叔,当时她戴着面纱,况且……况且那个时候的云初微和现在的根本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苏晏冷冰冰地问。 “她当初在宴会上表现得一无是处,和现在截然不同,这样大的反差,莫说是我,就算换了九叔,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的吧?” 苏晏笑了,“我不是你,如果我爱一个人,莫说她只是戴了面纱,她就算换了张皮,我也照样能认出来。” 苏璃呛住。 “多余的话,别再说了。”苏晏站起身,已经不想再继续待下去,“微微不可能来见你。” “九叔,九叔——” 望着苏晏决然离去的身影,苏璃心如刀绞,满脸痛苦地瘫坐在床上。 玲珑郡主和苏老太太马上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苏老太太又气又恼,“老九不是神医么?怎么连这么点小毛病都看不好?” 玲珑郡主没说话。 苏璃满是祈求的目光看向苏老太太,“老祖宗,孙儿有一事相求。” 这种时候,莫说只是个小小的请求,就是让她去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抱着玩,老太太怕也是绝无二话的。 “好孩子,你别急,慢慢说。” 示意玲珑郡主给倒了杯水来。 苏璃摇头表示不喝,目光灼灼,“孙儿想见一见九婶娘,老祖宗能否帮孙儿安排?” 苏老太太马上垮下脸来,“为什么是她?” 话虽这么问,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那青鸾夫人的容貌,分明像极了已经死去多年的子衿,连自己见了都满心震撼,也不怪乎璃哥儿会有这么大反应了。 玲珑郡主也皱眉,“璃哥儿,那是你九婶娘,怎么能随便见呢?” “我就只有这一个心愿。”苏璃眸光渐渐晦暗下去,“你们若是不帮我完成,我就继续不吃不喝,何时死了何时算。” 苏老太太吓得不轻,“呸呸呸,你说的什么混话!” 苏璃躺下去,空洞的双眼盯着帐顶,眼珠子一动不动。 他这三天不吃不喝,已经憔悴得仿若一具干尸,此时的样子更是骇人,到底是最疼宠的孙子,老太太即便再恼云初微,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宝贝孙子就这么赌气伤害自己的身子。 一咬牙,苏老太太吩咐玲珑郡主,“明儿一早让人准备准备,叫几个人送璃哥儿去宣国公府。” 玲珑郡主犹豫,“母亲,这么做是否不太妥帖?” 苏老太太哪还顾得了这么多,“这人都亲自上门了,那头总没有不见的道理吧?” 苏璃听了老太太的安排,心境总算宽缓不少,也终于肯答应吃饭了,勉强喝完一碗鸡丝小米粥才歇下。 —— 苏晏回到宣国公府的时候,云初微已经睡熟了,她抱着双肩,侧躺着蜷缩在被子里,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 屋内灯还没灭,薄薄一层铺散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樱唇泛着淡淡的粉色,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 苏晏呼吸一紧,顺势坐下来,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面庞,细细描摹着那精致的轮廓。 云初微猛地惊醒,出于本能一下子坐直身子,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苏晏,她长舒一口气,马上又恢复了睡眼朦胧的状态,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怎么现在才回来?” 苏晏将她搂进怀里,“出了苏府,我又去了一趟守仁伯府。” 云初微懒懒地“嗯”了一声,“事情都办完了吗?” 苏晏道:“苏璃这边怕是会有麻烦。” 他把刚才在苏府时苏璃的情况和他们叔侄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云初微。 “按照我的猜测,苏璃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苏晏道:“挨近这两天,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我是担心白天我去军营里,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你一个人能否应付得过来?” “呵——”云初微突然冷笑,“我住在宣国公府,他们是苏府的人,自己找上我家来,他们还有理了?” “我家”二字,让苏晏突然觉得心里像被蜜糖塞得满满的。 “微微。”他忍不住低唤一声。 云初微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声音依旧很懒散:“放心,对付这起子小人,我比你有经验,也更有立场。一个个不怕我嘴巴毒的,只管撞上来好了。” 苏晏转念一想,也对,她何曾在谁手里吃过亏?即便有,那也只是暂时的,过后还不是数倍奉还了回去,自己似乎忧思过甚了。 “嗯,夜已深,快睡吧!”苏晏俯首在她水润的唇瓣上浅啄了一口,慢慢将她放平躺下。 刚才的一番小插曲,已经让云初微睡意慢慢消退了下去,她摇摇头,“睡不着了。” 苏晏眉目微动,“被我打扰了?” “嗯。”云初微头点得理所当然,语气含了一丝娇嗔,“所以你得负责讲故事给我听。” 苏晏忍俊不禁,“好,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陆家和苏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云初微道。 苏晏听罢,脸色有些微的变化。 “怎么了吗?”云初微不解地眨眨眼。 “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两家的恩怨?”他问。 “我好奇。” 她的确是好奇,不是都说世家大族最注重脸面,就算有恩怨,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的吗? 可是苏晏陪着她去陆府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陆府的小厮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这就说明,苏陆两家平素是不会往来的,所以苏晏的突然到访才会让陆府的人大吃一惊。 苏晏想了想,道:“事实上,与其说是苏陆两家的恩怨,倒不如说是陆曲两家的恩怨。” 曲? 那不是静瑶太夫人的姓氏么? 云初微心思流转,“跟娘有关?” 苏晏点点头,“这件事,还得从陆修远的祖父那一辈说起。” 原来,陆修远的祖父陆松的发家之地并不在京城,而是南省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凤阳县。 当时的陆松与苏晏的外祖父曲大山是至交。 只不过,陆松是商人,曲大山却是给县令打下手的县丞,主要负责文书和仓库的管理。 有一年,朝廷对外征收一批军需药材,任务分派到凤阳县的时候,县令把此事全权交给了曲大山去办。 刚好陆松做的就是药材生意,曲大山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至交,便找上了陆松,希望陆松能按照朝廷征收的标准帮他把这事儿给办妥。 陆松当时一口应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不负所托。 可让曲大山没想到的是,陆松为了从中牟利,竟然以价格便宜药效相似的其他药材代替了其中的一味药。 这批军需药材还没出县城就被查出了问题,而那个时候,陆松已经赚得盆丰钵满。 上面降罪下来,让县令彻查此事。 县令自然第一个扣押负责此事的曲大山,关入大牢各种酷刑伺候,曲大山为人仗义,死都不肯供出陆松来。 陆松收到曲大山被抓的消息,悄悄收拾东西带着全家跑路来了京城。 当时陆松的第三子陆川,与曲大山的女儿曲萝两情相悦,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谁料竟会突生变故。 陆家离开了凤阳县,曲萝四处求救无望,变卖了家中值钱的物件,几经周转才来到京城,原本是打算替父伸冤的,奈何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即便手中有几两银子,也不知道该拿去打点给谁才能把她爹救出来。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苏正诚。 苏正诚被曲萝的美貌所惑,将她带回了苏府,并承诺一定会尽其所能帮她救出她生父。 就这样,苏府多了个五姨太。 陆川偶然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进了苏府做了苏正诚的五姨太,痛心疾首,准备了大量银子亲自上苏府的门打算把曲萝给赎出去。 在这个时代,妾是可以用来随意买卖做交易的,当时曲萝只是苏正诚的小妾,并没有诰命封号,上不了苏家宗籍,若是娘家那头有人要用银子赎回去也是可以的。 但苏正诚太贪恋曲萝的美貌了,他放言绝不会让曲萝离开苏家,再加上曲萝见到陆川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情愫,只剩灭顶的恨意,所以她没同意跟陆川走。 陆川不依,大闹苏家,当时这件事闹得挺凶的,从那以后,苏陆两家就结下了梁子,至今不会往来。 听完苏晏的话,云初微暗暗唏嘘,没想到婆母年轻时候竟然还有这样坎坷的经历。 “那么,外祖父真的被救出来了吗?”云初微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可别是老太爷哄骗婆母的伎俩吧? “出来了。”苏晏黯然道:“不过,出来的是一具尸体。” 云初微心脏一缩。 “外祖父没能受住监牢里的酷刑,死了。” “那陆川,陆三老爷呢?”云初微又问。 之前去范府的时候听范氏介绍过陆家,她只听说过大老爷陆嘉平,二老爷陆嘉兴,却从没听范氏提起过陆家还有个三老爷陆川。 “他啊,出家很多年了。”苏晏道:“大闹苏府回去以后没多久,就去了龙泉寺出家,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 “不过。”苏晏话锋一转,“有一年我回去给外祖父上坟的时候碰到了他,才知道他每年都会去给外祖父扫墓。” “是在替他父亲忏悔吧?”云初微道:“想来这位三老爷心中还是没能把娘给全部放下的,否则他也没必要做到这般地步。”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已经翻篇了。”苏晏道:“而今不管再有多少怨多少恨,也挽回不了已经定下的结局,外祖父不会再活过来,而我,注定是苏家的孩子,不会是陆家的。” 云初微皱眉,“我不明白,陆川既然那么爱娘,为什么当初事发的时候他不站出来,就算帮不了娘什么,哪怕陪在她身边宽慰她几句也总比他跟着他爹直接跑路来京城有用得多吧?他这么做,岂不是让娘更恨他么?还有,当初既然决定跟着他爹跑路来京城,为什么到后面又想把娘给赎回去,甚至是去外祖父的坟前忏悔?这些行为,他是刻意做给娘看,还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我不太清楚。”苏晏摇头,“上一辈的事,太久远了,况且这些都还是我央了娘好久她才肯一点点透露给我听的。” “唉……”云初微不知道该说陆川这个人是真傻还是真有难言之隐。 自己跑路,让心爱的女人四处碰壁,最后辗转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举步维艰。 即便他后来拿了大把银子要把曲氏赎出去,那些银子也是没法把他的罪行给抹掉的。 这件事,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轻易说原谅。 也怪曲氏心地良善,否则要换了她云初微,早就想方设法弄死那个男人了。 “故事说完了,你也该睡觉了。” 苏晏低头看着她,眸中柔色如水。 云初微乖巧地点点头,“好。”慢慢闭上眼睛。 苏晏凝望着她的睡颜,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才肯去睡地铺。 第089章 反客为主 翌日,苏晏一大早就去军营了,听说骆舒玄就在这两天出征,那头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苏晏不在,云初微也不敢睡懒觉,依旧是照着时辰起的,梳洗完,去了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见到她,柔声道:“微丫头,你往后隔三差五来一回就行了,不必每日按时来请安,燕归阁和我这寻梅居之间有些距离,你跑得麻烦,我也看得心疼,与其每天这么两头跑,倒不如你把这时间拿去忙别的事儿。 我记得你嫁过来的时候,娘家陪嫁了不少铺子和田庄,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去打理的吧?” 云初微点点头。 的确,她自嫁入苏家,每天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完全没时间去看一看娘家陪嫁过来的铺子到底都经营些什么。 “这就对了。”静瑶太夫人道:“你往后得了空,就去看看,到底是换了新东家,你若是不出去打个照面,没的让长工们觉得生分,往后见了也不认识你。” 云初微浅笑,“谢谢娘体谅。” 静瑶太夫人莞尔,“我和老九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既然娶了你,他必定会放在心尖子上疼,若是晓得我这个当娘的对你方正严苛,他一准儿不高兴。 再说了,婆媳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仇怨,我没有女儿,你嫁过来,正好补了我多年的遗憾,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 静瑶太夫人面容温婉,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透着一股子让人舒心的暖意,云初微发自真心地笑,“能摊上娘这样的婆母,是媳妇的荣幸呢!” 只可惜,婆母没能摊上个好夫君。 她还记得入宫谢恩的那天,皇后对她说苏晏是庶子,自小没少受人欺凌打压。 由此可见,静瑶太夫人在生下苏晏以后就不受宠了,否则苏老太爷要真爱重她,寻常下人见到苏晏巴结都还来不及,谁又敢随意欺凌他? 想到此,云初微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昨天晚上苏晏跟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一时只觉得心酸不已。 若没有上一辈的恩怨,娘早就和陆川双宿双栖了罢?哪里还能被埋没在苏府做了这么多年让人瞧不起的小妾? —— 从寻梅居出来,云初微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点心,打算去陪嫁来的铺子上转一转,这人都还没出门,外边就有人来报,苏五少来了。 苏晏不在,苏璃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了。 云初微很想让那位住在他们家的混世魔王出去招待苏璃,也好让苏璃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可人家是皇子,先不说请不请得动,就算请来了,他能否依着她的意愿行事都还说不准。 毕竟那个人性子喜怒不定,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那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让他去前厅候着吧!”云初微吩咐白檀。 身为宣国公府的女主人,不出去见一见,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见到苏璃的时候,云初微暗暗惊了一惊。 印象中,自从认识苏璃开始,他就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何曾放任自己这般狼狈过? 可前厅里这位双眼凹陷,颧骨凸出,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小乞丐,不正是小了自己一辈的侄子苏璃又是谁? 收回思绪,云初微面上笑眯眯的,“不知侄儿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一声“侄儿”,如同尖锐的芒刺,堪堪刺穿了苏璃的耳膜,他情绪有些激动,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们都说你不是晓晓,而是东阳侯府的云初微。” 难得的一回没有直接冲过来拉着她,“可我知道,你就是晓晓,我们曾经在淑芳斋初遇,又在糕点铺子前偶遇,还去茶楼喝过茶,你告诉我,你是从泉州来京城谈生意的,那个时候,我义无反顾地信了。” 云初微悠闲地喝着茶。 她只做陪听,并不想对苏璃这番话发表任何评论和看法。 “你和九叔大婚之夜,我在洞房里看到你的第一眼,简直难以置信。”他兀自说着,“我不信这世间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我只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是晓晓,是我最先认识的姑娘。” “所以呢?”云初微放下茶盏,明显没了耐性,“你此番特地来我府上,是想说明什么?” “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苏璃看着她,眼神里的痛苦被云初微瞧了个真切。 只可惜,她不傻。 “我不是什么云晓。”拒绝得干脆,“我和你的初次见面是在苏府赏花宴的时候,第二次,便是洞房花烛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我认成另外一个女人,不过这正好说明了一件事,我的长相属于大众化的那种,你随便去街上转一转,说不准还真能找出几个与我容貌相似的,如此,便也不足为奇了,你说是吧?” “不!”苏璃猛地摇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笃定你就是我之前遇到的人。” 云初微眉眼间全是讥讽,“你怎么就敢肯定没有?那位云晓姑娘,不就是因为与你的老相好子衿长得过分相似而被你盯上了吗?” 苏璃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子衿?” 这件事,他的确是对晓晓提过一点,但他当时并没承认云晓和子衿长得很像。 “晓晓,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容貌与子衿相似,害怕被我当成子衿的替身,所以一怒之下选择了嫁给九叔来跟我怄气?” 云初微笑意深深,“你想得可真多,我当然是因为皇上赐婚才会嫁到宣国公府的。” 不等苏璃张口,她接着道:“只不过我似乎从来没对你提起过,我和九爷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他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们在乡下碰的面,那个时候就开始定的情,所以我会嫁给九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是为了他才会来的京城。” 苏璃一震,“你说什么!” 云初微把腰间的紫玉雕云玲珑佩取下来拿在手中晃了晃,“这个,就是他当初给我的定情信物,你既然是苏府的人,想必也认得此物的。” 认得,他当然认得,这是静瑶太夫人传给儿媳的玉佩。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九叔会认识她在先? 既然云初微是为了九叔才来的京城,那么自己遇见的那一位,到底是谁? “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云初微直接下逐客令,“你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你真的不是晓晓?”苏璃还是不死心。 “我叫云初微,是你的,九婶娘。” 好似一柄淬了毒的钢刀刺进跳动的心脏,苏璃面如死灰,慢慢站起来挪步出去。 这几天的确消瘦不少,往日的衣袍穿在身上都显得蓬松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这一回,他是真的死心了。 苏璃走后,云初微就带着梅子和白檀两个去了街上。 成了婚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像做姑娘时候那样被束之闺阁,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如今的她可以随意上街,更不用担心容貌被谁给看了去,所以帷帽也用不到了。 路过通济街,站在苏璃花钱买的那间铺子对面,云初微暗暗合计着。 铺子已经完全装潢好,可事态发展成这样,为了不让苏璃再来纠缠,她往后断然不能再出现在这间铺子里了,至于把铺子转让给别人?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出面,也照样有的是办法聘请一个值得信赖的掌柜来帮她打理好一切。 “姑娘,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梅子走过来,“奴婢听说,铺子装潢得可漂亮了。” 云初微摇摇头,“为了避免沾惹麻烦,还是不要去了。” 苏璃是个很难摆脱的人,这段时间又为“云晓”的失踪发了疯,他一定在这附近安插了眼线,自己若是贸然去那间铺子让他晓得了,那个人少不得又是一番纠缠。 云初微很怕麻烦,平素做事,能干净利落,她绝不拖泥带水。 没再继续逗留,云初微带着梅子去了娘家陪嫁过来的铺子上转了两圈,与各铺掌柜和长工打了个照面,又顺便翻了翻账簿,这才打算回府。 路过碧玉妆的时候,掌柜的看到了云初微,客气地将她请了进去。 “可是少东家有话要你转告我?”云初微问。 掌柜的摇摇头,“夫人,是新品头油上市了,小的见到您碰巧路过,就想着请您进来坐坐,顺便拿几罐回去试试。” 云初微了然,“好。” 掌柜的很快取来了两个密封好的小陶罐摆在云初微跟前,解释道:“因为是新品,少东家没敢大量上市,这是首批,刚来几天。” 云初微问:“销量如何?” 掌柜的皱皱眉,“目前还没有什么过分显著的绩效,到底是新品,敢于尝试的人少,恐怕还得再观察一段时日。” 这个回答,云初微一点都不意外,毕竟第一次上市,数量少,买的人再少的话,口碑就散不出去。 “有没有顾客回来反馈?” “有。”掌柜的答:“但是数量很少。” “她们都说什么?” “效果倒是比胡麻油制出来的头油好,但是也没好太多,总体来说,差不多。” 云初微眉头深锁,打开面前的其中一个陶罐,用手轻轻煽动里面的气味,嗅了嗅。 掌柜的紧张问,“夫人,可是质量出现了问题?” 云初微嗅完以后,重新把陶罐盖上,摇摇头,“倒不是质量的问题,而是配方和用法的问题。” 掌柜的坐下来,认真听着。 云初微道:“现在你手上的这些头油,都是按照你们以前的那些配方来做的,只是把胡麻油换成了茶油,对吧?” 掌柜的点点头。 “那这就对了。”云初微道:“既然主原料都换了,配方自然也不能再用原来的,我曾给了少东家一个新配方,想来新配方的那一批货还没来,我暂时就不点评手里的成品了,等那一批来了再说。” 掌柜的恍然大悟,“难怪少东家对这批新货并不怎么关注,原来这些并不能成为真正的‘上市新品’。” 所谓“新品”,自然是要改头换面,不光是主原料,连其他的配方也得改,否则根本难以突显茶油的轻清特效。 “还有。”云初微又强调,“这款头油,在用之前最好能用热气熏蒸一下,否则出来的效果与胡麻油的效果没什么区别。” 掌柜的马上取来小册子一一记下,满面欣喜,“小的还一直纳闷,少东家出人出力从江南收购了最好的茶子回来,结果成效竟然不尽人意,原来症结在这里。” “嗯。”云初微颔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下回少东家再来的时候,麻烦你把我刚才说的这些转告他。” “会的,会的。”掌柜的腰又弯下去几分,一脸的恭谨。 —— 云初微回到宣国公府的时候,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自家用来接待客人的院子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盛宴”。 大皇子赫连洵,二皇子赫连缙,三皇子赫连钰,六皇子赫连睿,四兄弟两两对坐用席,中间铺了锦毯,锦毯上,貌美的舞姬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尽可能地把身上的妩媚都给散出来,好似要勾走其中一位的魂儿似的。 云初微一刹回神,问梅子,“咱们回错家了?” 梅子很肯定地道:“姑娘,这就是宣国公府呢!” 云初微面皮抽了抽。 对,这是宣国公府,赫连缙却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闲适随意得很,招待几位皇子的兰生酒,那是苏晏辛辛苦苦酿出来的,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手艺来。 云初微感觉到自己头顶在冒烟。 她和苏晏都没舍得多喝的酒,竟让这几个纨绔子弟搬来牛饮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她家! 这四兄弟反客为主简直不要太理所当然。 “呵呵……”云初微走上前去,一一给几位殿下见礼。 大皇子瞧着云初微的容颜,怔了怔,“你就是青鸾夫人?” 这般好颜色,为何从前没得见过?想想还有些不甘心,真是白白便宜宣国公了。 云初微点点头,“正是臣妇。” 六皇子赫连睿抬起头来,“哦,是青鸾夫人啊,坐,快请坐,别客气。” 云初微笑眯眯地回望着他,我这个主人都知道客气一下,你们兄弟四个倒是挺不客气的。 赫连睿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忙讪笑两声,转了个话题,指着台上腰肢款摆的舞姬,“这是我大哥从教坊司找来的,好看吧?” 云初微扫了那些舞姬一眼,很给面子地点了下头,“好看。” 得亏不是苏晏养的,否则他怕是皮痒了。 大皇子赫连洵闻声笑道:“这些舞姬不过都是庸脂俗粉罢了,哪比得上青鸾夫人的倾城之姿?” “大殿下谬赞。”云初微并不想与这些人过多攀谈,一个个都是肚腹中装满算计的主儿,跟这些人打交道,每句话都得忖度拿捏准了才能吐露出来,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尤其是苏晏在朝中根本就不站派系,她此番就更得留心回答这些皇子的话了,既不能让人误会苏晏有意站哪边,又不能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位。 果然“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没说错的,这还不是君,只是君王的儿子,就能让人倍感压力。 赫连钰和赫连缙坐在对面,两人的席位相邻。 赫连钰端起酒杯,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朝赫连缙一敬,“我先干为敬,恭贺二皇兄重返京城。” 赫连缙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脑袋,面对赫连钰的讨好,分毫不为所动。 赫连钰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难得回京,二皇兄怎么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赫连缙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语气一如既往地闲适懒散,“刺眼的看多了,心情不美。” 对面赫连洵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忙暗中示意舞姬们退下去。 混世魔王的秉性,他们几个是再清楚不过的,若他再不知趣地让舞姬们继续在赫连缙跟前跳舞,一会儿就该上演“混世魔王的特殊恩宠”了。 这些舞姬要真落在赫连缙手里,那绝对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眼下是在宣国公府上,若真见了血腥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他这个请舞姬的人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眼见着舞姬们都走了,赫连睿兴趣缺缺,埋怨赫连洵,“大哥,我看得正起劲呢,你怎么把人给弄走了?” 赫连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过来,“不过就是区区几个舞姬嘛,都是些寻常货色,上不得台面,碍眼得很,倒是六弟,听闻你外祖父家养着一批青葱水嫩的,个个儿花容月貌,不如由你做东,去请来给我们哥儿几个欣赏欣赏?” 赫连睿面色一沉。 他母妃乃是位列四妃之一的冯德妃。 冯德妃出自冯家二房,也就是苏老太太冯氏的二哥这一房。 自从冯氏的父亲冯左相致仕以后,冯家一直走的都是下坡路,唯有冯氏的二哥冯宗混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但也是早几年就致仕留家养老了。 大概是年轻时候处处被正妻管束拘了性子,如今正妻入土了,冯宗便肆无忌惮起来,包戏子养舞姬成了家常便饭。 这事儿成了后宫那群女人的笑柄,每每拿来挖苦冯德妃。 冯德妃不是没劝过,可他爹不听,说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待麻衣裹身,棺木一盖,此生便算完了,白来一遭。 冯德妃背地里偷偷哭了多少,冯宗自然看不见,他每天都抱着等死的心态流连于美色,过得一天算一天。 冯德妃之所以还能撑得起现在的体面,得益于她还有个被封了诰命的小姑母,苏老太太。 而苏家的日益壮阔,又与出了个封疆大吏苏晏有着直接的关系。 简单来说,冯德妃的荣与损,全依附于宣国公苏晏。 所以算起来,赫连睿对自己这位能力出众的庶出表舅是很有好感的。 当下听到赫连洵用外祖的风流艳事来刺他,他恼了片刻,忽然笑了,“我倒是想请,奈何国公府的主人,我那位表舅不大喜欢热闹,若让他晓得我不打招呼就反客为主把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庸脂俗粉往府里领,他会不高兴的。” 既狠狠打了赫连洵的脸,又把自个儿说得跟苏晏多亲近似的。 赫连洵脸色很不好看,连灌了几杯酒。 得意什么?外祖家不行,还不是得靠着姑祖母家,宣国公素来保持中立,难道还能助你越过对面那位阴晴不定的混世魔王和呼声最高的皇贵妃养子直接稳坐东宫?简直异想天开! 云初微安静地吃着菜,把各位皇子的神情尽数纳入眼底,对这四人的性子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大皇子赫连洵圆滑。 二皇子赫连缙乖张。 三皇子赫连钰腹黑。 六皇子赫连睿精明。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酒过三巡,赫连钰看了过来,“青鸾夫人,国公爷还没回吗?” 云初微点点头,“听闻骆二公子明早出征,九爷去给他指点战场策略了。”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 赫连钰的确没有借赫连缙的势打压对面这二位的心思,但这话落在赫连洵和赫连睿的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个简单意思了。 听听,明早出征去西南的是二皇子外祖家的人,这一仗要是大获全胜,守仁伯府的门楣就能贴上一层金,骆皇后会更得帝宠,说不准嘴一松直接让混世魔王登上储君大位,这么一算,还有其他几位什么事儿? 毫无疑问,赫连钰一句无心的问话,成功让赫连洵与赫连睿加深了对赫连缙的恨意。 赫连钰也是看了二人脸色才反应过来的,不过这种效果,他乐见其成。 身为皇子,尤其是参与夺嫡的皇子,说话句句带陷阱这种事儿,赫连缙已经习惯了,他懒散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不变,眼一斜,看向赫连钰,“听闻前不久,三弟请黄首辅吃了顿饭,不知点的是哪家的菜,还合不合胃口?” 赫连钰私底下请黄首辅吃饭这件事,虽然有云雪瑶从中搭桥引线,但也是秘密进行的,赫连洵与赫连睿都不晓得,赫连钰实在不明白赫连缙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说这个混世魔王这么些年在外面其实并非一事无成,而是想办法在他们几位身边都安插了眼线? 眉头一皱,赫连钰道:“二哥远在京城外,消息倒是挺灵通。” 赫连缙不置可否。 早就活过了那一世,也尝试过坐上龙椅君临天下的滋味,这些小事,他不用在赫连钰身边安插眼线也能知道。 赫连洵、赫连睿二人齐齐望过来,目光往赫连钰身上落。 赫连钰不疾不徐地解释,“作为学生,向老师请教些不懂的问题,再正常不过。” 黄首辅学识渊博,所有的皇子都算得上是他的学生,赫连钰这么说,是没什么毛病的。 赫连缙眼神似笑非笑,“请教什么?屠龙大计么?” 话音一落,其余三个全都变了脸色。 何为屠龙?弑君也。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赫连缙说来却如同简单一句问候,面不改色,平静如常。 赫连钰僵了僵,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二哥这么些年在外头潇洒惯了,说话也如此随性,实在让人艳羡。” 赫连缙莞尔,“你若喜欢,也可以随便说。” 赫连钰笑容逐渐凝冻。 敢整天把“弑君”二字挂在嘴边的,古往今来怕也就这么一位了。 这就是混世魔王和普通皇子的区别。 混世魔王在永隆帝跟前顶嘴,顶多是讨顿骂最后被他老子一脚踹出御乾宫回去反省思过,若是换了底下这几位,胆敢御前顶嘴?得,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一个弄不好,连母族也要遭殃。 这几位每走一步都得向前看十步,如履薄冰,混世魔王却完全不用如此,他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哪做到哪,横竖去御乾宫挨骂已经是每天的必修课,对他来讲都没差。 生在皇宫大院里的龙子们,哪个不想既权掌天下又活得潇洒恣意? 然而自古权利和自由往往不对等。 他们宵旰攻苦的时候,混世魔王不是被骂就是正在去往被骂的路上。 整个皇宫,出身高贵又活得这样随性的,仅此一位。 所以,其他几位恨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与其说恨,倒不如说,嫉妒。 云初微很头疼,这几位祖宗左不走右不走,说句话还夹枪带棒,智力稍微跟不上的,直接听不懂,不过是短短两盏茶的功夫,这四位像是经历了一场不见血却招招毒的战场厮杀。 毫无疑问,赫连缙成了最后的赢家。 不过这些都不是云初微想关注的,她一直在心中祈祷苏晏快些回来应付这帮人,她一个女流之辈,跟他们完全没有共同话题,再者,她只是个臣妇,总不能插嘴去议论皇子吧? 然而,她的愿望落空了,苏晏今天去的时间很久,国公府这边的宴会也僵持了很久。 就在云初微坐不住想撵人的时候,赫连钰当先站了起来,“多谢青鸾夫人的款待,本皇子这就告辞了。” “呵呵呵……”云初微客气一笑,“今儿是二殿下做东,三殿下不必谢臣妇,要谢,也该谢过二殿下。” 嘴上如是说,肉却疼。 她刚才趁着他们打嘴仗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数了数,赫连缙这厮一连搬了苏晏四坛兰生酒。 四坛啊! 酒窖里总的也就只有五坛而已,听萧忌说,这酒是苏晏去年出征前酿的,总共十坛。 上一回苏晏贿赂岳丈去了一坛,纳征下聘的时候去了两坛,回门那天又去了两坛,便只剩下五坛了,今儿被赫连缙一连抬了四坛,还每坛都打开过,却又不喝完,云初微恨得牙根直痒痒。 开过封的酒若是不喝完,用不了多久就能醒,再放回去也无用。 终于送走了三位祖宗,云初微马上着人来收拾院里的杯盘狼藉。 “二殿下。”见赫连缙还坐着不动,云初微走过去。 “嗯?” “这些酒……”她指了指四个席位上的酒坛。 “味道不错。”赫连缙瞄了一眼,又瘫回去斜靠着,那懒虫上身的模样,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云初微假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臣妇的意思是,这四坛酒,一百两银子一坛。” 虽然知道苏晏这酒独一无二,但开千金一坛的价码未免太过夸张,不过话说回来,劳务费还是要收一收的。 苏晏生性淡漠,难得刚好就有这么一项爱好,足以见得酿这几坛酒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岂有就这么送人的道理? 赫连缙一愣,显然没想到云初微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很缺钱?” “不缺。”云初微一脸的认真,“不过,钱是个好东西,这世上不会有人嫌多的,宣国公府地儿大,容纳二殿下的四百两银子,绰绰有余。” 伶牙俐齿。 赫连缙斜挑起半边唇角,这个女人,果然跟前世一样,一点都没变。 也难怪宣国公后来会为她付出那么多,简直是捧在手心里不要命地宠。 长得美的女人,容易让男人一见倾心。 冰雪聪明的女人,容易让男人刮目相看。 性子高冷的女人,容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很显然,面前这位集三者于一身的女人,既让苏晏刮目相看一见倾心,还成功挑起了苏晏的征服欲。 二十二年来不近女色的国公爷,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只想因为钱和权与他协议成婚的女人。 有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女人和他的菡儿还真有些像,同样倔强到让人爱而生恨。 不过不同的是,菡儿比她柔婉些。 “要钱没有。”赫连缙很直接,两手一摊,“我少时在皇宫被骂习惯了,要不,你也骂我几句得了,就当抵了这四坛酒钱。” “暂时没有钱,可以欠着。” 云初微丝毫不客气,马上找来笔墨,提笔唰唰写下欠条递到赫连缙跟前,挑挑眉,“骂二殿下,我还得费精力费口水,不值当,还是欠条来得实在。” 赫连缙不接,也不打算签,“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如果这个赌注我赢了,那么我欠你的四百两一笔勾销,若是输了,我双倍还给你,如何?” 云初微有几分兴趣,“赌什么?” 赫连缙道:“我赌,两个月以后,宣国公会受一次重伤,险些没命。” 云初微皱眉,“你这算什么打赌,分明是诅咒!再说了,万一你为了赢得赌注,私底下派人刺杀他,那我岂不是赔了银两又赔夫君?” “当然不可能是我刺杀他。”赫连缙道:“本皇子还懒得刺杀他。” “那你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因为,本皇子会算命。”他抬手遮眼,从指缝间看天上的太阳,有些刺,又缓缓闭上眼睛。 云初微不想跟他胡扯,拂袖回了燕归阁,从竹篮里拿起针线想继续绣制给静瑶太夫人的行头,却有些心绪不宁。 云初微走了以后,赫连缙伸手捞起一旁的酒坛灌了一大口。 苏晏啊苏晏,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能否让美人提前警觉到危机提前爱上你,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到时候可要撑住别死啊! —— 苏晏一直没回来,云初微绣了一晚上,眼睛酸涩得厉害,在梅子和白檀的劝止下终于停手去沐浴,又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苏晏还是没回来。 云初微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不知不觉躺在小榻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将一条毛茸茸的毯子盖在了她身上,又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可她实在睁不开眼来看。 又过了一会,有人把她连同绒毯一起抱到了床上,这次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之后就没了动静。 云初微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见到自己躺在拔步床上。 她分明记得昨夜自己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等苏晏的,何时进来的呢? 听到云初微起床的声音,梅子马上推门进来。 云初微往镜台前一坐,问:“九爷昨天晚上回来过吗?” “姑爷回来的时候,已经子时过了。”梅子道:“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出的门,又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扰姑娘,怕扰了您的清梦。” “也对,骆二公子今天出征。”云初微后知后觉,“他这几日是比较辛苦的。” 午时,云初微没等到苏晏回来吃饭,却等来了东阳侯府传话的小厮。 小厮的意思是,云冲后天一早启程北上,在走之前,想和女儿一聚,所以希望云初微能抽出时间归宁一趟。 云冲要走,云初微自然是要去送送的。 吃了午饭,她让人备了马车和礼品,一个人坐上回了东阳侯府。 刚一跨进内院,云初微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轻声问范氏跟前的大丫头秋燕。 秋燕小声说:“是老太太。” 云初微心思一动,“老太太怎么了?” 秋燕道:“大老爷有意把老太太送回祖籍养老,老太太不同意,闹了一早上,把沁芳园里的丫鬟婆子教训了一通,还没够,又让人把三位太太传过去,这会子都还没放出来呢!” “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云初微眉头紧锁。 让那老太婆回祖籍养老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只不过云冲大概没料到他老娘性子会跟倔驴似的,一犯起犟来,谁都拿她没法。 秋燕摇头,“奴婢也不晓得。” 云初微来到沁芳园。 正厅里气氛冷冻如凝霜,让人不自觉地打起哆嗦来。 云初微扫了一眼齐齐跪在老太太跟前的三位太太,突然笑了,“哟,老太太早不立威晚不立威,怎么偏生选在我归宁回来这时候立威了?这是要树规矩给谁看么?” 云老太太脸色难看,瞪着云初微,“你怎么来了?” 云初微道:“我出嫁的时候,老太太没告诉我以后不可以再踏进这道门呢!” 云老太太眸光狰狞。 云初微无视她,走过去把范氏扶起来,“太太每天忙里忙外,要操心府上的姑娘学业如何,其他各项技艺可有退步,还得处理各房各院管事妈妈汇报来的家务琐事,本来就累,再这么一跪,把身子跪垮了,谁来帮你分担这些?” 范氏忍俊不禁,却不敢笑,忙抬袖捂着嘴巴作掩饰。 云初微此举算是直接挑衅云老太太在这个家的权威了。 她大怒,“云初微,你既然已经嫁出去,这边的事就轮不到你插手,不问清楚根由就指桑骂槐,当了几天国公夫人,你长能耐了是吧?” 云初微站直身子,对上云老太太阴沉的脸色,唇角慢慢溢出一抹笑,“老太太说错了,我会当一辈子的国公夫人,我才十五岁,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长能耐,怕只怕,老太太将来没机会睁大眼睛瞧清楚我是怎么一点一点长能耐的。” 这种话,比直接诅咒老太太早死还让人呕血。 老太太怒极,“反了!” 所有人都说宣国公克妻,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云初微这个小贱人嫁过去以后不但没有被克死,还一天比一天活得滋润,如今后台硬了,胆敢跑到娘家来挑衅她这个当家人了! 云初微挑眉,“听说我爹要把老太太送回祖籍养老,原本我是打算来劝劝我爹的,但刚一进门就被老太太这么指着鼻子骂,我突然觉得,让老太太回祖籍养老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免得老太太继续待在侯府,隔三差五就被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小辈气得鼻孔冒烟。 人上了一定年纪,是不能轻易动怒的,否则怒一次就减几天寿命,像老太太这样一天要发十回八回火的更是要不得,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云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那副模样,简直要生吃了云初微。 ------题外话------ ^_^明天就把老太婆送回去 第090章 虐老太太 云老太太被云初微狠狠气了一通,前所未有的愤怒,赶走三位媳妇以后就在房里摔东西。 云初微和范氏并没走远,就站在外面的游廊下。 正房里时不时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范氏忧心忡忡,“完了,这回指定要闹出大事来。” 云初微无所畏惧,淡淡地道:“闹大了才好,我就怕事情不够大。” 范氏无奈,“微姐儿,虽然老太太说话是不中听,可你是晓得她的脾性的,这会子是又闹又摔,万一她一会儿出了点什么事传扬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啊!” 云初微笑了,“她一个活了几十岁的人都敢豁出老脸跟我们闹,我们为何就不大度一回任由她闹?只要她敢闹,到最后别说面子,里子都得给她丢光。” 从前就是太过注重名声,所以处处拘束,处处受那老太婆压制,既然今儿要爆发,那就一次性爆发好了,免得往后隔三差五再来一次,这府中上下,谁能受得了? 云老太太一向最瞧不起她那庶出的女儿,礼亲王侧妃云慧,今儿却破天荒地悄悄遣了桑妈妈走后门出去打算把云慧给请来。 云慧一听是侯府这边事情闹大发了,原本说好要陪礼亲王妃去庙里进香的她急急忙忙说明了情况,礼亲王妃贤良大度,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了她几句就让人给她安排马车过来了。 “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跨入沁芳园,见到云初微和范氏站在廊下,云慧一脸的焦急,“刚才桑妈妈着急忙慌地去了礼亲王府告诉我说这边出事儿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姑母不必紧张。”云初微劝道:“是老太太今个气儿不顺,想摔摔东西泄泄火,一会儿准能好。” 嘴上这么说,云初微心里却在冷嘲。 马氏这老不死的,平时对云慧不闻不问,甚至因为云慧过得比她亲生的女儿如意就将人家给恨上,如今事情闹开来,她终于知道她那大女儿是个不中用的了,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让人去请云慧过来,这是打算用礼亲王的名头来威压她们母女两个? 云慧急得团团转,拉着云初微的手,“大侄女,你快跟我说说事情的起因经过,你们要再不说,可就真把我急坏了。” 云初微静下来,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情说给云慧听。 “竟然是大哥想把母亲给送回祖籍养老?”云慧听罢,一脸的不敢置信,“大哥真是这么说的?” “这还能有假?”云初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是老太太一向最信赖的大儿子提出来的,所以她才会这样愤怒。”指了指正房方向,那里面摔东西的声音还在继续,想来毁了不少值钱玩意儿,“你听听,这会子还没消停下来。” 云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老太太不想去,那就别勉强她了吧,你看看,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生气就摔东西,让外头人晓得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云初微看着云慧的眼睛,问:“小姑母真的觉得把老太太送回去很不妥吗?” 云慧犹豫了一瞬。 其实说实话,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老太太早些离开东阳侯府,她嫁入礼亲王府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老太太的眼红嫉妒,见不得她过得比云莲好,处处编排她的不是,导致每次云冲回来,她想来看看兄长都不能,就怕老太太又出什么新花样等着让她身败名裂。 可话说回来,她自己已经是个十二岁孩子的母亲了,在王府的这么些年,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宽容,很多事情,她都想着能息事宁人的话绝对不闹大,因为不管什么事,一旦闹大了都是很难收场的。 况且这回直接与老太太的利益挂钩。 云慧在府上做姑娘的那些年就把老太太的脾性摸了个通透,知道这是个把面子和名誉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的人,早些年老太太就筹谋着把云静姝送入皇族好让云家在宫里有个强硬的支柱,如今虽然云静姝没办法再嫁入皇室,可老太太的心愿还没完成,她怎么会甘心就这样回祖籍去过着平淡无味的生活?这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其实,小姑母心底深处也是对老太太有怨的吧?”云初微继续敲打,“我知道小姑母是个懂得顾全大局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隔阂就非要和老太太闹僵,可小姑母你别忘了,你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你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今天这件事的,老太太之所以让人把你请来,无非是想借着你背后的礼亲王府来给我们瞧瞧厉害罢了。 你看,即便是到了现在,老太太想的都不是把这件事隐瞒了不让你知道不让你烦心,而是直接请你过来参战,她对你,只有利用而已。” 云慧脸色一沉,手指捏紧了些。 “小姑奶奶,老太太有请。” 不知何时,正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已经停止了,桑妈妈走了出来,站在几人身后木着脸回话。 云初微深深看了云慧一眼。 云慧收了情绪,跟着桑妈妈走进正房。 此时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多宝阁上名贵的古玩玉器,窗边高大的汝窑花瓶,全都成了碎片。 “母亲何故发这么大的火?”云慧避让着碎片走上前,语气尽可能地温软。 “慧儿,你平心而论,你姨娘不在了以后,我这个嫡母待你如何?” 云老太太锐利的目光收敛了些,看下来。 云慧轻轻抿着唇,她姨娘不在了以后么? 她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云莲穿过不要的旧衣旧鞋,只有偶尔府上举行宴会的时候,她才能借机沾光吃上一顿热乎的饱饭。 那些年若不是大哥时不时的来看她,悄悄给她带吃的喝的,又说些话安慰她支撑着她,她怕是早就在绝望中死了。 云慧本来想顺着老太太的意说些她想听的,可是脑海里突然晃出刚才在门外云初微跟她说过的那番话。 的确,老太太直到现在都还想着利用她。 有的时候,一味的隐忍未必就能被放过,她也是时候硬气一回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慧面带笑容,“姨娘走了以后,母亲对我的好真是……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老太太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深意,马上变了脸色,一双老眼瞪得老大,“你什么意思!” 云慧脸上的笑容苦涩了几分,“老太太那些年对我如何,你自己心里没点谱吗?我的确是庶女,也的确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卑微,可我也是人,侯府这么大个家,不可能连一顿饱饭一身新衣裳都没有。 我每天吃别人吃剩下的饭菜,穿别人穿剩下的衣裳。在外人看来,身为东阳侯府的女儿,哪怕只是个庶女,那也算得上贵女,外面那些刚入仕途的官老爷争着抢着娶,可在我眼里,庶女就只是庶女而已,与嫡出的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老太太可还记得,老人们都说,同一年,一道门不出两个女儿,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年不嫁两个女儿,你明知道不吉利,却还是在嫡姐才出嫁不久后就催着我去礼亲王府。 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外头人把我和嫡姐的婚礼拿来作比较么?我承认,嫡姐风光大嫁,不管是邱家的聘礼还是娘家的嫁妆,那都是我羡慕不及的,我也承认,我出嫁的时候没什么体面,不过就是礼亲王府的一顶软轿来把我从侧门抬进去了而已。 可是后来呢?你有没有想过嫡姐夫家为什么落败了?虽然我不太相信一年嫁两个女儿不吉利的荒唐说法,可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老太太你的机关算尽全都报应到自家女儿身上去了。 这会子可好,她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大归娘家让你养着,你自个觉得光荣是吧,想不想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的?” 云老太太怎么都想不到云慧会说出这番话来,惊愕地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也不必觉得惊讶,这些话,我憋闷在心里好多年了,若非今天出了事你特地让人去把我请来,我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可我既然来了,那索性就不吐不快,一并说给你听听。” 想到那些年的苦日子,她脸色越来越冷,“送你回祖籍养老这件事,我自然是同意的,你也别拿什么养育之恩来压我,我如今再也不是当年任你欺凌的小庶女了,我背后有礼亲王撑腰,你就算再有能耐,又能把我如何? 我想,不仅是我,就连大嫂、二嫂、三嫂,她们都会很乐意你被送回祖籍的,这么多年,她们这些做儿媳的,哪个没被你修理整治过?做你家的庶女不容易,做你家的媳妇更不容易,稍有不顺你心意的,马上就是一通修理一通骂,人家嫁入你家,是来相夫教子,不是来给你当受气包的,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你整天依着自己当婆母的身份随意数落你那些儿媳的时候,可曾换个角度想想,你自己的女儿嫁入别人家若遭了这样的待遇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云老太太铁青着脸,嘴皮一个劲颤抖。 与此同时,外面游廊上。 云莲气喘吁吁地带着邱霞赶了过来,“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见到云初微和范氏,云莲问。 她本就体虚,这么一路小跑过来,已是大汗淋漓,喘个不停。 邱霞一双阴毒的眼直勾勾定在云初微身上,“你又怎么得罪我外祖母了?” 自从苏家宴会以后,邱霞就发现了,云初微的伪装之下,其实是一副让人避之不及的蛇蝎心肠,她嘴巴毒辣,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绝不是外祖母口中所说的草包废物。 她能得罪外祖母一次,就必然敢得罪第二次。 云初微不以为然,抬起头来,“霞表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讲,你自小就在侯府长大,我觉得这种道理你比我更懂。” “你!” “没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你就如此污蔑我,是你太过关心你外祖母还是你看不得我和你外祖母关系好非得要挑拨离间?” 云初微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邱霞恨咬着牙。 云莲瞧见不对劲,马上拽着邱霞的胳膊直接去了正房。 云慧还在里面,这么多年憋屈在心里的话,全部借着刚才的机会倾吐出来了,这会儿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娘。”云莲不明情况,但在看见云老太太黑沉沉的脸色之后,心中也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莲儿,你来了?” 云老太太直起身子,突然之间眼泪汪汪。 云莲吓了一跳,忙过去扶着她,“娘,这到底是怎么么回事儿啊?” 云老太太反握住云莲的手,哽咽道:“娘没用,养了一起子良心狗肺的儿女,一个个长大了,当家为人翅膀硬了,不想着好好孝敬孝敬我,反倒个个盼着把我送回祖籍去养老。” 云莲一听,脸色就变了。 她夫家败落,带着邱霞大老远奔赴娘家,在这府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老娘,若是老娘被送走,那往后她们母女的日子可想而知。 “为什么?”云莲迫不及待地问,“是谁出的主意?” “还能有谁?”云老太太看向窗外,意有所指。 外面有什么? 游廊上站着范氏和云初微。 云老太太这一指示,脑子再笨的也能看明白了。 邱霞大怒,“这么说,是云初微出的主意?” 这贱人,嫁出去了还不消停! 云老太太刚想点头,一旁的云慧就插话道:“何必把罪过往一个孩子身上推,一人做事一人当,送老太太回祖籍养老的主意,是我出的,你们要有任何不满,只管冲着我来,不必去找微姐儿。” 云慧知道这是云冲提出来的建议,所以她打算往自己身上揽,在这府中,她唯一信得过,唯一想护的人也就只有云冲这个大哥了。 云莲皱了眉,“慧儿,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怎么还插手管娘家的事?” 云慧笑了,“嫡姐说得对,咱们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怎么还反过来管娘家事?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一边待着去吗?” 云莲面皮一僵。 横竖已经跟老太太撕破了脸,云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挺直腰杆,“我是以礼亲王侧妃的身份来调解此事的,嫡姐你呢?” 邱霞拳头紧了紧,语气不善,“欺人太甚!” 自小就寄人篱下,邱霞最怕被人拿来作身份上的对比,所以当下一听到云慧的话,她满腔的怒意就被彻底激起。 云莲难过的闭了闭眼,“慧儿,我知道早些年你受委屈了,可不管怎么说,母亲都是长辈,你这么对她,就不怕良心受到谴责吗?” “良心?”云慧嗤笑,“我不过就是个自小吃剩饭穿旧衣长大的庶女,我一没受过教养嬷嬷的悉心调教,二没像嫡姐一样有过专门的先生教习,像我这样言行粗鄙的小小庶女,能有得起良心吗?” 云莲一噎。 邱霞见到自己娘被欺负,气势汹汹冲上前来。 云慧垂眼瞧着她,“外甥女,你若是想打我的话,可得想想清楚,你这一巴掌下去,打的可不止是我,还有礼亲王的脸面。” 邱霞怒不可遏,“我平素敬重姨母是个有能耐的,能在王府那样的深宅大院里摸爬滚打荣登侧妃高位,可你最好别把我对你的敬重当成你欺辱我娘的资本!” 云慧别开头,心里溢出丝丝苦涩。 娘家没事的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她,一有事,就个个拿她的身份来做文章。 其实她那些年也想过把老太太当成自己亲娘孝敬的,奈何老太太眼高于顶,从来瞧不上她这卑微的出身,当然也不会去特地关照她在那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过得如何。 嫡母不善,让庶女如何“孝”得起来? 今日不过是把自己从前受过的欺辱讨了一点点回来,就被人说成是自视甚高,以权欺人。 如果这叫“欺辱”,那么那些年她受过的,叫什么? “老太太,大老爷来了。” 桑妈妈突然进门来,压低声音道。 想起自己那个吃里扒外的大儿子,云老太太更是痛心疾首。 云冲刚去衙门交接了一下,准备后天启程北上,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了沁芳园,打算在走之前把老太太的事给办妥。 迈着步子走进来,云冲蹙眉扫了一眼一屋子的碎片狼藉,看向上头的老太太。 “你来做什么?” 老太太如今最不想看到他。 云冲直接道:“我已经着人在收拾行头了,明天一早就送老太太回祖籍。” 老太太瞪着眼珠子,“你!你怎么敢……” “儿子后天要启程回北疆了。”云冲道:“今后难得回来一趟,没法侍奉跟前,又怕太太们照顾不周,怠慢了老太太,所以左右考量之下,决定把老太太送回祖籍养老。” 见老太太张嘴要说话,云冲马上又道:“在那边,有老太太年轻时的好友,她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我……” 云老太太大喘着气,“不走”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再次被云冲抢了白,“父亲不在了,母亲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寂,送你回去和老友们相聚安度晚年,算是儿子的一点孝心,客气的话,母亲就不必说了,咱们是母子,说那些就见外了。” 云莲张大嘴巴看着自己这个大兄弟。 云冲回望她一眼,接着道:“至于大姐和我这侄女,母亲大可放心,大姐在府里的一天,没人会亏待她半分,霞姐儿的话,等到了议婚年岁,我会让大太太给她物色个好婆家,定会让她嫁得体面的。” 云慧瞧着云冲,会心一笑,果然,她这一辈的,就只有大哥处事最为果决干脆也最为正直讲理,说一不二。 老太太险些气晕过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哼哼唧唧起来,说这里痛那里痛。 云冲知道她是装的,目的就是不想离开东阳侯府,他并不戳穿,马上请了大夫来给老太太看诊。 大夫摸了半天的脉,没瞧出端倪来,心中狐疑,却不敢说出口。 大户人家的老太太,素来养尊处优,被蚊子叮了一口都能惊动全家上下,看大夫乃是家常便饭,他想着,难道自己的医技还不够纯熟? 云冲一直观察着大夫的神情,只见他时而蹙眉,时而沉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出声问:“大夫,老太太如何了?” 老大夫还是没瞧出端倪来,忙站起身,恭敬道:“回侯爷的话,老太太身体端健,并无大碍,只是稍微有些气不顺而已,静养几日就能好了。” 云冲眼底含了一丝笑意,吩咐人递了银子给大夫又送他出去。 床榻上的老太太已经黔驴技穷,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死磕到底,所以即便是大夫都认定她没事儿了,她还是继续哼哼唧唧,还越哼越厉害,仿佛真是哪里不得劲了。 云冲让桑妈妈进来照看着,他则阔步走出房门。 云初微、范氏、云莲、云慧和邱霞几人都还在。 “大老爷,母亲怎么样了?”云莲焦急地问。 “没什么大碍。”云冲一脸严肃,“等送回祖籍去适应适应就好了。” 云莲忧心忡忡,“母亲要真是哪里不舒服了,怎还回得了祖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就是!”邱霞通红着眼,“大舅舅,你们这么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云冲脸一沉,“你若放心不下,不如跟着老太太一起回去,如何?” 邱霞小脸一白。 云莲忙把她拉到一旁生怕她再继续顶嘴。 云冲呵斥,“是让老太太回祖籍养老,不是让她赴刑场,你们一个个就开始哭丧了?还没到时候呢!” 云莲与云冲虽然是一母同胞,但她很清楚,自己这个亲弟弟从小就与自己不亲近,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吃穿都得靠着东阳侯府,一旦真惹怒了他,恐怕自己往后在这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晃回思绪,云莲改了话口,“大老爷说得对,母亲一大把年纪还要在这府中操劳,实在不应该,也是时候把她送回去养老了。” 云慧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莲,暗想自家这位嫡姐变脸可真够快的。 至此,把云老太太送回祖籍养老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二房三房的人虽然没站出来,却都是默认了的,说实在话,老太太那种脾性,怕也只有已故的老太爷受得住了,他们做儿女做媳妇的这帮小辈,多年来一直在老太太手底下受气,一个个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可谁也不敢先发泄出来,没想到云冲这个从前最孝顺的儿子当先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平衡,反倒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回祖籍的事一拍板,众人就都各自散去,任凭云老太太再怎么折腾都没有再能转圜的余地。 晚间时分,云冲让范氏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来沁芳园好一通收拾。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的行头就全都装到马车上去了。 外院的人前来催启程,云老太太却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脸色怒到狰狞。 桑妈妈一声叹气接着一声,“老太太,来日方长,咱们先走吧,等到了桐县再想法子。” 大老爷向来说一不二,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盼着他反悔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抬了抬手,“你去把许菡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桑妈妈推门出去,不多时,把许菡带了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许菡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太太抬起眼望着她,“菡丫头,你应该知道我今日就要返回祖籍养老的事了吧?” 许菡斟酌片刻,点点头。 “在走之前,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老太太目光灼灼。 许菡道:“老太太请说。” “每隔十天,你就给我来一封信,把侯府上下的境况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我。” 老太太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不能遗漏半分,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这府中的很多事,还是要亲自监管监管的,否则这么大的家业,要真让我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儿媳妇接管了,东阳侯府怕是得败在她们手里!” 许菡问,“老太太为何不干脆留个心腹在府上呢?菡儿不是不肯帮老太太这个忙,而是我才来东阳侯府没多久,说出来不怕老太太笑话,连府上的人都认不全,况且以我的身份,很难穿插在太太和姑娘们之间,打探消息想来也是比较困难的,我就怕到时候没能给老太太提供有用的信息,误了老太太的大事。” 许菡家境虽然不太好,脑子却是够用的,这些个世家豪门内部的争斗她看过不少,刚才一听,就隐约猜到老太太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是个外来人,只想陪着哥哥读书盼他早些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从没想过要参与这些人的算计,所以,能独善其身,她就尽量独善其身,没必要惹一身腥。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顿时陷入沉默。 显然,老太太也被这番话动摇了。 许菡的身份的确能用作眼线,因为没人会怀疑她,可是她与太太们接触的机会太少了,让她去打听事情,万一露馅了还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老太太决定让自己的大丫鬟忍冬留下来。许菡走了以后,老太太好生交代了忍冬一番,便在桑妈妈的搀扶下拄着杖走出大门,坐上马车,一路朝着祖籍方向行驶而去。 送走了老太太,整个侯府上空的天似乎都明媚了起来,二太太和三太太虽然都没出面,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指定躲在房里偷着乐。 不用出一分力,借着长房的手就把那老太婆给送回去了,二房三房能不高兴么? —— 云冲走的这天,云初微和苏晏一大早就赶来相送。 云冲依依不舍地看着宝贝女儿,又对苏晏一通嘱咐,“臭小子,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要好好待我女儿,否则要让我听到一丝不好的言论,我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苏晏莞尔一笑,“岳父大人放心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受到丁点委屈的。” “这还差不多!”云冲轻哼一声,又与范氏、云安曜和云静姝以及二房三房的人一一道别,这才策马扬尘往城门外疾驰而去。 范氏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转过身。 每年都一样,聚少离多,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云静姝上前来搀着她,“娘,爹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别伤心,说不定年底还能回来跟咱们团聚吃个年夜饭呢!” 范氏再舍不得云冲,心里头也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点点头。 云初微正准备和苏晏回去,云安曜就在后面唤住她,“云初微,你过来。” 她驻足,转身,却是一步也没挪动,“有事?” “我有话想问你。”云安曜眼神冷鸷。 云初微面色如常,“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赶时间。” 云安曜看了苏晏一眼,“我和微妹妹打算谈些私事,国公爷能否避一避?” 苏晏没答话,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点点头。 苏晏不急不缓地往一旁走开了去。 云安曜走上前来,放低声音,“我问你,你出嫁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云初微眨眨眼,表示很无辜。 “你说,你才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安曜眸底响起惊涛骇浪,好似要将云初微吞没。 “你能来问我,就说明自己早就猜到答案了,只是不敢相信那是事实,对吧?” 陆修远没说错,云初微是个很擅长把握和揣测人心的人。 当下云安曜那种眼神,让她一眼就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安曜抿着嘴巴。 云初微后退一步,微笑,“埋藏了十五年的真相,如今公不公诸于众都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侯府嫡女只是个名头而已,我真正在乎的,是自家血肉至亲对我的态度。” 盯着云安曜的双眼,云初微笑意更深,“那么,哥哥你对我的态度,又是什么呢?” 云安曜猛地一震,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内心受到了巨大震撼。 自从那天云初微说了那句话,他就私底下想方设法去查证这件事,虽然不全面,但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譬如:云初微和云静姝两个人之间只可能有一人是真正的云家人。 那个时候,他满脸的不屑,就算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嫡女,那也只能是静姝,云初微不过是半途钻出来的冒牌货而已,与静姝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人。 后来他又去了一趟外祖家,使尽浑身解数才从外祖母的嘴巴里撬出一点点信息来:云静姝是抱养来的,而这位时隔十五年回府的云初微,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不可能!” 他当时在外祖家情绪亢奋,完全不能接受,被他外祖母狠狠训斥了一顿。 云初微回门的那天,云安曜并没有出席,他怕面对事实,害怕一见到云初微就想起这个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真相,他宁愿相信,静姝才是他亲妹妹。 云初微把云安曜的所有表情都纳入了眼底,心中了然,看来这件事对云安曜的打击不小。 毕竟自她回府,云安曜就从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如今突然得知被他欺辱谩骂过的那个女人才是自己的亲妹妹,云安曜的内心想来是无比崩溃的。 “哥哥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府了。” 云初微转过身,背影笔直,腰肢纤瘦,气质清冷。 云安曜傻傻站在原地,完全没了反应。 越是想摒弃脑海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就越想去在乎这件事,思绪烦乱,脑袋像快要爆炸似的。 云初微走过来的时候,苏晏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云初微道:“一些让人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苏晏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了,很多时候,他愿意给她留些私人空间。 “一会儿吃了饭,你若是不忙的话,咱们去花市逛逛,怎么样?”云初微突发奇想。 “想买花了?” “也不是,就想去逛逛,看能否淘到一两株珍品。” 她来了这么长时间,似乎都没见过玫瑰花,打算去花市上瞧瞧,到底是自己平时太忙没注意,还是南凉根本就没有玫瑰。 回到国公府,却见赫连缙歪歪斜斜靠在燕归阁正厅的小榻上,没个正型。 云初微蹙眉,“二殿下有事?”这人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改过自新好端着脸去见皇帝,跑她这边来做什么? “听说青鸾夫人把云家那位老太太送回祖籍养老去了?”赫连缙偏过头,笑得意味不明。 云初微不答反问:“二殿下似乎对东阳侯府的事很上心?” 赫连缙静默不语。 看来他的重生改变了很多事情,比如,云家这位老太太在前世的时候并没回过祖籍,而是等他知道自己与菡儿错开的真相以后才想办法把她给弄死的。 想不到这一世,那老太太这么早就谢幕,看来往后的发展轨迹都会逐渐偏移前世了。 赫连缙开始期待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得想办法主动出击才行。 “我们下午要去花市,二殿下去不去?” 知道撵不走这混世魔王,云初微随便客套了一句。 “去。”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赫连缙的回答远在她意料之外。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待在府里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前几天把苏晏的酒搬得只剩一坛,谁知道今天会不会去搬苏晏的小金库,把银票拿来垫桌子。 吃完饭,一行三人就换了简单的常服坐上马车去往花市。 古代技艺匮乏,修剪和盆景布置都比不上现代,很多花又得不到正确的培养,所以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单调乏味。 云初微左顾右盼。 花市,顾名思义是花树盆景最大的聚集处,街道两边都有摊贩,高级一点的,会租下铺面,把盆景用木架子支起来,层层隔开,游人能从外面一览无余。 云初微不明白赫连缙为什么会同意跟着来,但看他一副呵欠连连的懒散样子,她觉得很无语。 “微微想买什么?”苏晏问。 “再逛逛吧,看到想买的再买。” 云初微没直说,这一路寻找着玫瑰的身影,但逛了半条街,似乎都没有。 她有些泄气。 前头不远处突然传来争吵声。 云初微抬目望去,见到那处围了一圈人,看不清主角。 但从隐约的言辞间听得出,是在争一盆花。 什么花有这么大魅力? 云初微来了兴趣,打算过去看。 苏晏拉过她的手,指了指一旁的茶楼。 那意思不言而喻,站得高看得远。 云初微没异议,跟着苏晏上了楼。 三人寻了个最靠近争执点的雅间坐下,往下一看。 云初微有些傻眼,下头争执的,竟是两位姑娘,而这两位姑娘还不是别家的,正是许菡和云雪瑶。 更让云初微傻眼的是,她们正在争执的,就是一盆一人高的玫瑰花。 虽然培养修剪得不是很好,根部老化严重,花瓣开得也有些散乱,但那大红的诱人颜色和隐约往楼上传的芳香味,无一不昭示着这就是云初微找了半条街的玫瑰。 许菡此时紧紧皱着眉,哥哥自小就爱花,今天又是他生辰,她打算来逛花市买一盆特别一点的回去送给他让他高兴高兴,可是自己才刚要付钱,云雪瑶就从一旁冒出来了,说愿意出双倍价钱买下这盆花。 “这花是我先看中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怎么能硬抢呢?” 云雪瑶轻蔑一笑,“硬抢?谁告诉你我是硬抢,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本姑娘我愿意花双倍价买下这盆花,先来后到的道理我懂,不过在我这里,有钱才是硬道理,你若想要,可以再在我的价位上加双倍,你若出得起钱,我就把这盆花让给你。” 这么放话,是因为云雪瑶料准了许菡拿不出钱来。 事实上,她并不打算把这盆整个花市独一无二的花让出去,这是她打算买回去送给三殿下的,三殿下也爱赏花,若是看到了这盆独一无二的,一定会喜欢。 ------题外话------ (*?▽?*)猜猜混世魔王会怎么虐云雪瑶这个小婊砸? 第091章 魔王动怒 许菡气红了眼,原本她性子恬静,不善与人争执,更何况这是在京城,他们兄妹如今又寄人篱下,云雪瑶还是东阳侯府的人,她就更不能得罪了,可今天是哥哥生辰,她来花市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碰到这盆以前没见过的花,原想着买回去送给哥哥做生辰贺礼,谁曾想云雪瑶会半路杀出来,简直让她猝不及防。 “买不起是吧?那就知趣些,给我乖乖让开!”云雪瑶一脸得意地看着对面的许菡,若换了从前,她指定是不敢这么讽刺挖苦许菡的,奈何如今老太太走了,许茂和许菡两兄妹在东阳侯府没有后台,再加上云雪瑶对这盆花势在必得,所以就更不可能做出让步了。 来花市之前,云雪瑶特地换了一身简单的袄裙,这边熟人又少,所以没人认得出她来,更没人知道许菡就是借住在东阳侯府那个年轻举人的妹妹。 周围看戏的人都以为这两个姑娘是不认识的,只是碰巧看上了同一盆花而发生争执。 与此同时,茶楼上。 云初微手握茶盏,神情淡然,分毫没有要下去救场的意思。 在她看来,如果许菡连这么个小问题都没法自己解决,那么将来她面临更多牛鬼蛇神的时候,早晚得死在别人的阴谋算计之下。 与她并排的苏晏就更没有那种无聊的“英雄救美”心思了,他只是往下瞟了一眼,见到是许菡和云雪瑶,马上就收回了目光,完全没当回事儿。 对面坐着的赫连缙就没那么镇定了,他看向苏晏,“借你的人一用,如何?” 萧忌虽不曾露面,但确实是暗中跟着来保护两位主子的。 苏晏浅啜一口茶,“不借。” 赫连缙皱眉,“你堂堂国公爷,怎么那么小气?” 苏晏反讽回去,“你堂堂二皇子,难得充当一回英雄想救美,怎么还想着借别人的手?” 他的人,自然只能保护微微,至于那些个不相干的,他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赫连缙扫了对面淡定坐着的这对夫妻一眼。 也对,他怎么给忘了,一个生性凉薄,一个高冷难亲近,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根本就是无心组合,论算计人,他们夫妻很在行,至于救人?那就得看人家心情了。 眼下的情况,这对夫妻分明是看戏的心情大于救人的心情。 “早晚有你求本皇子的一天!” 赫连缙对着苏晏冷哼一声,招手唤来茶楼的小厮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掏了些碎银递给他。 小厮虽然不认识赫连缙,却认识银子,马上毕恭毕敬地下楼去了。 下面的争执还在继续。 许菡不肯放手,转而看向卖花的摊主,“你这盆花是打算卖给懂得爱花惜花赏花之人还是要卖给一个只懂得挥霍银钱而对花草一无所知的女人?” 摊主一时犯了难。 且看这样子,两位姑娘都不是好惹的,一个看起来沉静内敛,实则内藏乾坤,另外一个嚣张跋扈,出口狂妄,不用想也知定然是官家小姐,不管得罪了哪一方,吃亏的都是他这个卖花的。 摊主讪讪一笑,“这盆花不要钱,不要钱,至于最终落在谁手里,就看两位姑娘怎么协商了,我管不着。” 反正这盆花也不值钱,没必要为了几两银子得罪大人物把自己逼上死路。 摊主一放话,云雪瑶马上就得意的笑了笑,吩咐身后的丫鬟,“把这盆花给我搬走。” 彩蝶和柳絮两个丫鬟力气大,一人抬着一边就把花盆给抬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 许菡站在原地,一双灵动的眼眸里隐隐有雾气。 说实在的,一盆花,丢了就丢了,大不了买别的就是,她只是气不过这些自视甚高的京城贵女,一个个仗着家世好就能随意欺负人,只可惜她没那个命,要真有那个命飞上枝头,她一定会用实际行动亲自告诉云雪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仗势欺人者,人恒欺之。 此时的云雪瑶满心满眼都是赫连钰见到这盆奇花时的惊喜反应,哪里会去关注许菡什么表情,或者她在想什么,更不会关注到她头顶的茶楼上某个雅间内杀气重重。 之前被赫连缙收买去办事的小厮很快回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盆黑乎乎的水,云初微凑近嗅了嗅,是用墨汁和水兑出来的,墨汁至少占了八成。 从小厮手里接过木盆,赫连缙站起身,一个利落的泼水动作,那一大盆墨汁准确无误地从云雪瑶的脑袋浇到脚底,顺带把那盆鲜红的玫瑰也染成黑乎乎的颜色。 “啊啊啊——”一张脸染上了难以洗去的墨汁,浑身湿透,衣裙与脸一个颜色,云雪瑶再顾不得形象,当街尖叫起来。 两个丫鬟脸色大变,忙去扶她,“姑娘。” 云雪瑶又哭又闹,“给我去查,到底是谁敢暗算本姑娘!” 其中一个丫鬟彩蝶马上气势汹汹地朝着茶楼走去,准备亮出身份去质问掌柜的。 赫连缙转身把木盆递给小厮,缓缓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眼眸内却多了些黑沉沉的色泽。 云初微看了赫连缙两眼,想来她回门那天的猜测是对的,赫连缙对这个刚入京不久的许菡,很不一样。 不过这件事若是换了苏晏,估计会做的更绝,直接泼一盆油漆下去。 毕竟苏晏的手段,云初微是见识过的,当初郑三派人刺杀她,碰巧被他撞到了,他直接让萧沐杀了那十三个人,又分别装在十三口黑乎乎的棺材里面直接抬到郑家大门口摆放着。 郑家那头险些给瞎掉了魂。 这种专门给人添晦气的缺德事儿,大概也只有黑心黑肺的苏晏干得出来了。 云雪瑶的丫鬟很快打听清楚了房间位置,快速冲上来,“嘭”地一脚狠狠踹开房门。 正准备开口质问房间主人,却在看清楚云初微和苏晏二人的面容以后僵在原地。 “国……国公爷,青鸾夫人。”想到自己刚才的无礼行为,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害怕到浑身发抖。 要早知道里面是这二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来踹门。 云初微看了赫连缙一眼,见这位罪魁祸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索性偏过头,睨向那丫鬟,“你气势汹汹踹开我们的房门,是想做什么?” 丫鬟抖抖索索道:“是……是四姑娘无故被人泼了一身墨水儿,让奴婢上来找元凶,奴婢这才……一定是他们报错了房间号,奴婢该死,打扰了国公爷和青鸾夫人的清静,还请二位恕罪。” 一面说着,一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丫鬟并不识得赫连缙,所以自然而然的认为在座的三位,苏晏最大。 “我和夫人倒没什么。”苏晏淡淡道:“关键是,你打扰了这位爷观戏的兴致。” 赫连缙惹的祸,自然得他自己去解决。 苏晏可不想无辜背锅,但凡与微微无关的事,他都只想冷漠以对。 丫鬟顺势一瞧,目光落在赫连缙身上,一脸迷茫。 很显然,她并不认识此人。 “敢问这位爷是……?”丫鬟小声问。 “免贵姓赫连,行二。”赫连缙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自始至终都没看过门口的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一听,脸色瞬间惨白,后背冷汗涔涔,这回抖得更加厉害了,“二殿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赫连缙从窗外收回视线,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斟酌,“说吧,喜欢哪种死法?” 小丫鬟抖若筛糠,面无血色,嘴皮哆嗦着,“奴婢……奴婢……”心中直后悔听了四姑娘的吩咐上楼来得罪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二殿下。 “本皇子回来时,带了一盆花。”赫连缙慢悠悠地道:“正巧缺了一料花肥。” “奴婢去帮二殿下买。”小丫鬟已经吓得涕泗横流,只要能让她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怎么都行。 “嗯,就你了。”赫连缙看似很满意地点点头。 小丫鬟完全没能理解赫连缙的话外之音,只当赫连缙是同意让她去买花肥,心下一松,马上提着裙摆站起来就要往楼下跑,才转身,就被人从后面一个手刀劈晕。 劈晕她的,正是赫连缙的护卫白述。 而小丫鬟的下场,不用想也是去给赫连缙那盆当成宝贝养了几年的花做肥料了。 见到赫连缙的护卫出没,云初微撇了撇嘴,这厮既然是带着护卫来的,那他刚才怎么还开口向苏晏借人? 得亏苏晏黑心,否则一个心软答应借给他,岂不是被他当枪使了? 云雪瑶被柳絮扶着去就近的客栈开了间房,马上让人送来热水沐浴。 墨汁的浸透力不容小觑,虽然只耽搁了两盏茶的功夫,脸上的墨汁却只能洗下来一小部分,其余的,不管云雪瑶怎么搓都没法搓下来,乍一望去,她原本娇美的一张小脸已经变得黑不溜秋,不堪入目。 云雪瑶赤红着眼,双手不断扯着脸皮,尖锐的指甲恨不能把脸上的那层黑色全部抠下来。 柳絮看得心惊胆战,“四姑娘,这只是墨汁,过段时间就能洗没的,您别抠啊,抠坏了脸就毁容了。” 天知道云雪瑶有多爱惜自己这张脸,莫说是几天,就是几眼的时间,她也受不了自己的脸变成这个样子,当下又哭又闹,坐在浴桶里扑打着水花,恨意充斥着整个房间,“彩蝶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问到下手害我的人吗?” 柳絮浑身一哆嗦,“四姑娘耐心等等,奴婢这就下去问。” 云雪瑶猩红着眼,若让她抓到是谁下的手,定借着三殿下的势让对方生不如死! —— 许菡的确是很想要那盆花,后来被云雪瑶夺了也纯属无可奈何,但她怎么都没料到,茶楼上会有人一盆墨汁泼下来,正巧泼在云雪瑶和那盆花上。 云雪瑶自顾无暇,当然没法再来跟她争执,然而那盆花也就此废了。 摊主一见情况不妙,马上收拾东西跑路。 只留下许菡呆愣在原地,对着一盆被墨汁浸染得黑乎乎的玫瑰花,一阵肉疼。 要早知道会被人这么糟蹋,她还不如一早就让给云雪瑶,起码能保证这盆花好好活着。 短短两盏茶的时间,白述就已经把丫鬟彩蝶的尸体处理好了,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盆修剪得相当漂亮的玫瑰花,那花开得齐整,花瓣紧挨着,极具诱惑的红色从花心绽开来,一种奢华大气的感觉油然而生。 当然,花盆底还埋着丫鬟彩蝶的血。 把不顺眼的人拿来养花,这是他家主子的爱好。 云初微一脸惊讶。 “二殿下也喜欢养花?” 白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低下头去,心中腹诽:主子不爱养花,因为他只养过这一盆,但每天都必须亲手精心护理,所以这盆花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了。 “把这盆花卖出去。”赫连缙吩咐,“要她腰间的香囊。” 这话明显是对着白述吩咐的。 白述只一听就理解了。 主子的意思是,想个办法让下面那位姑娘发现这盆花的存在,再想办法卖给她,价钱往高了喊,一旦那姑娘说买不起,就趁机要她腰间的香囊来抵。 这位姑娘虽然刚来京城不久,但白述已经见过很多回了,从自家主子作的画里面见到的。 他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名字,却会悄悄在心里喊她一声:二皇子妃。 因为他家主子对这位姑娘几近疯狂的占有欲表现得实在太强烈,他就算想忽视都不能。 抱着主子特地为她养的花,白述走了下去,很快就把自己乔装打扮成花农的样子。 错过了一盆罕见的玫瑰,许菡有些不甘心,打算把剩下的半条街逛完,看看可还有什么新鲜的盆景,走了一段,无意中瞧见旁边有个老伯面前摆放着一盆齐整漂亮的玫瑰花,许菡双目一亮,马上跑了过去,问:“老伯,你这盆花多少钱?” 生怕刚才云雪瑶插手的事再重演一回,许菡一边问,一边取下钱袋来。 “老伯”面目慈祥地道:“小姑娘,我这盆花可是养了很多年的,价钱不菲哦!” 许菡有些犹豫,但终究不甘心,“老伯您开个价吧!” “五百两银子。”老伯伸出一个巴掌来。 许菡瞠目结舌,“五百两?” 她浑身上下也只有二十两银子,还是专门为了哥哥的生辰而攒下来的。 满面失望,许菡道:“老伯,您看能不能再少点儿?” 虽然她很喜欢这盆花,也很想买回去送给哥哥,可五百两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出门的时候,祖母也才拿得出二百两的盘缠费给兄妹俩,京城物价高,再加上要四处打点,已经用了不少钱,这还有半年才会试呢,自然是能省则省。 “老伯”盯着许菡腰间的香囊看了片刻,笑着摸了一把假须,“姑娘这香囊绣法可是蜀绣?” 许菡点点头,“是,小女子闲来无事,自己绣着玩的。” “老伯”胡诌道:“不瞒姑娘,我有个小孙女,从小就听不到,也说不了话,我带着她四处医治,最后辗转到了京城,钱花光了还是没什么效果,这盆花之所以卖这么贵,就是想赚点回乡的盘缠。我瞧着姑娘这香囊做得实在精致,不如这样,你送我香囊,我拿回去哄我小孙女让她高兴高兴,这盆花就免费给姑娘了。” “真的吗?”许菡眯了眯眼,五百两的货转眼间说送人就送人,不要银钱,只要她腰间一个香囊?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当然是真的。” 瞧见了许菡的脸色不对,白述赶紧镇定下来,作势收拾东西要走人,“姑娘若不想要,那也罢,我明天再来卖,希望能尽快找到买主。” 看他要走,许菡慌了手脚,“嗳,老伯,要香囊是吧?我给你就是了。” 许菡太想要这盆花了,又见老伯有不想卖的意思,马上改了主意,把心头的狐疑都丢到一边,谁知道错过了这一盆,还有没有更好的,当下自然是哥哥的生辰要紧。 马上取下来递了过去换得那盆极漂亮的花。 拿到香囊,白述很快就换回了自己的装束上了茶楼。 赫连缙把玩着香囊,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白述暗暗松一口气,要让主子晓得这是他当了一回“小孙女”换来的,自己得被他扒下一层皮来。 云初微和苏晏对视一眼,面上都没什么表情,齐齐低头喝茶,假装根本就没看到赫连缙对那个香囊爱不释手恨不能带着睡的痴迷样子。 白述退下以后,云初微才问:“二殿下那盆花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过来的。”赫连缙道:“自己栽培了很长时间。” 云初微顿时明白了,合着这东西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横竖到了许菡手里,一会儿回去,她顺道去一趟东阳侯府,问许菡要几枝来自己扦插就是了。 赫连缙打量了这对夫妻一眼,“我还以为你们俩会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云初微挑眉,那是一般人的反应,她和苏晏才不会这么无聊去打听混世魔王的私事,因为没兴趣。 “我们问了你就会说?” “看我心情。”赫连缙抿一口茶。 云初微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和许菡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把续上的茶喝完,就催促苏晏,“九爷,时辰不早,咱们该回了。” “好。”苏晏站起身,随着云初微下了茶楼。 “咱们先去一趟东阳侯府,可好?”走出好远,云初微道。 “有事吗?”苏晏问。 “我想要那种花,但是花市上已经没有了,如今只能去找许菡要几枝开过花的花枝自己扦插。” 苏晏听明白了,点点头,再不多话,陪着她去往东阳侯府。 许茂确实是个“花痴”,所以甫一见到妹妹送给他的那盆花,马上喜欢得不得了,惊艳于花朵的构造,迷恋于玫瑰的芳香。 云初微和苏晏来的时候,许茂把那盆花摆得高高的,他正端坐在桌前,细细勾勒着花朵的轮廓,想把花开最惊艳的这一幕画下来。 云初微向许菡说明了来意,许菡很惊讶,“夫人还会种花么?” 云初微敷衍道:“略懂一二。” 其实原主在杏花村的时候闲着没事就自己种过不少,再加上云初微前世喜欢养盆栽,两世知识加一起,取长去短,所谓的“经验”,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许菡道:“那我马上让哥哥剪几枝给你。” “不,不用忙。”云初微阻止道:“如今玫瑰花开正艳,最适合观赏,我要的花枝,必须是开过花的枝条,还是等花期过了以后我再来取比较妥当。” 许茂听云初微这么一说,顿时对她好感倍增,“花枝一定给夫人留着,待花期过了,我会亲自送去宣国公府的。” “那就谢谢许大哥了。”云初微点头示意。 许茂受宠若惊,“我只是一介布衣,当不得夫人这一声谢。” 云初微无奈地摇摇头,“我才出嫁几天,你们就见外起来了。” “交情是交情,规矩是规矩。”许茂有板有眼地道:“不能因为咱们之间有交情就忘了规矩,若人人都这么做,这朝野上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云初微笑看着他,暗暗想着许茂此人,将来的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 云雪瑶没能把身上的墨汁清洗掉,还弄丢了丫鬟彩蝶,更没找到对她下手的人,一气之下回了侯府。 又是一番搓洗,依旧只能洗掉一小部分,脸上还是老样子,乌漆嘛黑的简直没眼看。 云雪瑶很想哭闹,可是她不敢把这事儿闹大让人晓得,索性找来宽大的纬纱,把脑袋连同整张脸都包裹起来,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黄氏闻讯赶来,见到自家女儿这个样子,吓得脸都白了,“瑶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黄氏扶正低着脑袋的云雪瑶,仔细端详着她。 云雪瑶连忙抬袖遮挡,声音含恨,“娘,我被人算计了。” 黄氏一惊,“谁?” “我不知道。” 云雪瑶重新坐下来,把自己今天上街所经历的跟黄氏说了一遍。 当然,她不可能全部说,掐头去尾地把与许菡争执的事儿隐瞒了。 黄氏皱着眉头,“你既然是乔装了一番的,想来花市上没几个人认得你,既然没得罪人,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缺德要往你身上泼洒墨汁?” 云雪瑶还是摇头,她要是知道下手之人,就不会匆匆赶回来躲着了,必然亲自去报仇! “娘。” 拉住黄氏的手,云雪瑶哭个不停,“这件事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你去求外祖父,外祖父一定有办法查明对女儿下手之人,此仇若不报,女儿心不甘!” 莫说云雪瑶,就连黄氏看了都窝火,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竟往一个姑娘家身上泼墨汁? 万一洗不下来,跟毁容还有什么区别? 见黄氏愤愤不平的样子,云雪瑶就知道有希望了,赶紧添把火,“娘,我怎么觉着是云绮兰那个小贱人回来了?” 黄氏一怔,继而摇头,“不可能,她若提前回来,怎么一丝风声也没有?” 除了这个,云雪瑶实在想不通自己还得罪过什么人,许菡?这个女人家境贫寒,又是寄宿在东阳侯府,根本就没有后台,更何况当时许菡就在下面,完全没机会对她下手。 “娘。” 黄氏不说话,云雪瑶心中就直敲鼓,忙拽着她的胳膊又是好一通撒娇。 “行了。”黄氏安抚她,“我跟着就去你外祖父家把这件事说明,看他能否托关系帮你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儿。” “谢谢娘。” 云雪瑶黑煤灰似的脸上绽开一抹笑。 黄氏说到做到,马上就去了首辅府上。 当然,她这种庶女是不容易见到黄首辅的,只是见到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后,老太太当即就皱了眉头,“你说你那女儿没得罪人就被人无故泼了一身的墨汁儿?” 黄氏点点头。 黄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们母女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上回把三房的嫡女逼去了影梅庵静修,你放心不下,特地回娘家来让我安排人盯着那头的动静,这回女儿被人算计,你又沉不住气跑回来了,怎么,真把娘家当成你们母女闯祸过后的避风港了?” 黄氏心下一惊,“母亲。” 她一直以为嫡母会因为她嫁入了东阳侯府而高看她两分的,不管怎么说,云雪瑶也算得上她的外孙女,如今被人算计了,老太太这个做外祖母的,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黄老太太不耐烦地瞅她一眼,“你别打量着我不晓得你那几段肠子里都装着什么,你那女儿好能耐,竟然能搭上三皇子这条线,怎么,你还指望着她嫁过去给你长脸?” 黄氏再度一惊,这些事,老太太怎么会知道? “你父亲一生清廉,从不结党营私,不管是学生还是同僚,但凡是私下邀约他去喝酒的,一概拒绝。 上回就因为你那好女儿从中作梗,设局让你父亲与三皇子去酒楼吃了顿饭,被他两个同僚晓得了,他们认为你父亲站了三皇子一系,为此特地疏远了他,这件事让他困扰了好些日子,只因后面与三皇子之间再无瓜葛才慢慢挽回了关系。 偏你还不知分寸收敛,撺掇着女儿巴巴往前凑,你若是个知趣的,回去就好生劝劝你那没脑子的女儿,要想让外祖家给她撑起一片天,她就得有那能耐给自己长脸,可别自己就只有屁大点本事,还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 三皇子图她什么?还不是图她有个首辅外祖,如若黄家这头因为你们母女而祸起萧墙,我绝饶不了你!” 黄氏耷拉着脑袋,这回她全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有个强硬的后台撑着,今儿才知,若是她不能给娘家带来利益,娘家同样不会给她半点好处。 “还有。”上头黄老太太厉声道:“府上的人今天有去花市的,见到了二皇子、宣国公和青鸾夫人就在你女儿所说的那家茶楼里喝茶,这其中的利害,你自己回去掂量掂量,是保命重要,还是非要请人去查个水落石出才甘心,总而言之,这边是不会帮你去查这种事的,你若非要钻牛角尖知道真相,就自己去想办法,别每次都把自己装成受害者回来哭诉,我这耳朵老了,听不了那么多刺耳的谎话。” 二皇子、宣国公、青鸾夫人! 黄氏一听,整颗心都凉了。 如果二皇子和宣国公真在那间茶楼里喝过茶,那么云雪瑶被人无故泼墨还有什么解释不通的? 可能她说话大声扰了这二人的清静,可能她做了什么让这二人不喜的事,更有可能,是她长得太过碍他们的眼,仅此而已。 最有可能的是,宣国公在为云初微报仇,毕竟云初微还没出嫁的时候就与云雪瑶不对付,如今她有后台了,翅膀硬了,想把自己受过的委屈讨回来也无可厚非。 总之一句话,落到二皇子和宣国公手里,任何不可能的理由都能成为让你死的理由,只要这二人想,你就是罪人,你就是活该。 碰了一鼻子灰,黄氏坐上马车,灰溜溜地回了东阳侯府。 云雪瑶马上迎上去,双眼亮晶晶的,“娘,怎么样了?” 黄氏冷沉着脸,“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身上的墨汁,我会想法子让你尽快洗去,但到底是谁下的手,断然不能再查下去了。” 云雪瑶不服,“我这张脸全部毁在那贱人手里了,为什么不查?” 见黄氏不答话,云雪瑶挺直腰杆,“娘,你在顾虑什么,咱们有外祖家撑腰,外祖父可是连皇上都敬重三分的人,有他给咱们撑面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黄氏想起之前在娘家,老太太跟她说过的话,又听云雪瑶事事拿外祖家做挡箭牌,心下有些怒其不争,便厉喝,“你给我闭嘴,往后休要再拿外祖家说事儿!” 云雪瑶愣住了,“娘,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黄氏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今天在花市得罪了谁吗?” “谁?” “你外祖母说了,黄府有人也去了花市,碰巧见到二殿下和宣国公就在那间茶楼里。” “什么!” 云雪瑶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所以我让你别查了。”黄氏恼怒,“万一真查到这二位的头上去,你能如何?咬他们一口不成?” 一个是世人皆知的混世魔王,一个是生性凉薄的宣国公,南凉战争史上的神话,谁不要命了敢去咬他们? 云雪瑶浑身一哆嗦,“可是……”她的脸成了这个样子,总得有人给个交代的吧,难道就这么算了?她不甘心! 这件事怎么想都跟云初微那贱人有关,一定是她撺掇宣国公为她报仇。 “小不忍则乱大谋。”黄氏伸出指头点点云雪瑶的脑袋,“你在这侯府生活了十多年,难道连这道理都没弄懂么?你要明白,三皇子为什么接近你,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个首辅外祖,可如果,黄家那边突然有一天与你断绝了关系,到那时,你对三皇子就连一点剩余价值都没了,你还指望他给你什么好处?” 云雪瑶暗暗心惊,“外祖家……” 黄氏不甘心地咬紧牙,“我今天去试探了一下你外祖母的口风,她态度很坚决,如果你再不知趣地给自己惹麻烦,咱们母女怕是早晚有一天要被逐出黄家族谱来。” 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声,“你父亲是个不中用的,还未成家就生下两个小蹄子来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二哥又是个书呆子,成天之乎者也不离口,娘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不懂得隐忍,不懂得策略就鲁莽行事,将来指定落不得好。” “娘。” “瑶姐儿,咱们娘俩,今后只能靠自己了。” —— 云初微这段日子很得空,抓紧把手里的针线活都做完,然后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送去了寻梅居。 给静瑶太夫人奉了茶,云初微又把自己做好的行头奉上,全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里衣、中衣、夹袄、褙子、比甲、长衣、马面裙、绣鞋,薄袜,从上到下,一应俱全,听说静瑶太夫人不舒服是妇人方面的病症,云初微特地向苏晏讨教了一番,做了几个类似于现代暖宫贴的布包,虽然比不得现代的远红外物理疗法,但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贴在小腹上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这样的暖心,自然很得静瑶太夫人喜欢。 她把云初微做的行头一件件拿在手里抚摸,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容。 “做得真精致。”她毫不吝啬地夸赞。 针脚齐整,绣法灵活,用线也讲究,最重要的是,云初微懂得分线,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把线头全部藏匿起来,乍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是用足了心思做的。 “娘喜欢吗?”云初微笑问。 女红刺绣,她在杏花村时做过不少,前世培训时也学过,同样是两世经验结合出来的结果。 “我很喜欢。”静瑶太夫人爱不释手地一件件拿过来看,老九能娶到媳妇她就已经很欣慰了,没想到这个媳妇还如此体贴孝顺,她此时的心境,就如同被天上掉金砖砸中了一样。 云初微总算宽一口气,“娘喜欢就好,我还想着您要是不满意,我就拿回去再改改。” “满意,非常满意。”静瑶太夫人拉过她的手,心疼地道:“就是苦了你这段日子没日没夜的做,清瘦了不少,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加菜,多吃些,补好身子,将来才好生养。” 听到这一句,云初微红了脸。 她和苏晏还没圆房,关于生养,就更久远了。 “你别害羞。”静瑶太夫人瞧着她,“女人嘛,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也不必太过忧心,府上多的是丫鬟婆子,等你生下孩子,有的是人带,不用你时时操劳牵挂。”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装作很顺从地点点头。 —— 又过了几天,焦燕来了京城,按照云初微在信上的嘱咐拿着她的信物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宣国公府。 再一次得见云初微,她已经成了国公夫人,焦燕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竟在见到她第一眼就红了眼圈,像上回一样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云初微。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 云初微拿她无可奈何。 “云姐姐,我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这样见面。”焦燕抹了泪,破涕为笑。 没错,这回不是焦燕主动来找,而是云初微写了信回去让她来京城的。 通济街的那间铺子,云初微今后再没办法亲自出面去料理了,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掌柜,那就只能是自己人,云初微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谁比焦燕更适合的了,所以托人给焦燕捎了信。 想着焦燕虽然年轻,但有经验。 其实她写信的时候并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焦燕是村长的女儿,村长让不让她出来,这是个问题。 “你爹娘同意了吗?”云初微好奇地问。 “那是当然。”焦燕仰起小脑袋,一脸骄傲,“是云叔去我们家做的担保,我爹娘才点头同意的。” 云初微又问,“我爹可曾好些了?” 说起这个,焦燕就激动起来,“云姐姐,上次你们回去的时候,给云叔用了什么药呢?这段时日我瞧着他那只腿好像没有以前跛得厉害了。” “真的吗?”云初微大喜过望,在杏花村时,她就有想过请最好的大夫给云正把那条不利索的腿医治好,但没想到,苏晏仅仅是去连着针灸了三天,又给开了几服药就能有这么大的效果。 这厮不愧是神医啊! 只可惜苏陆两家不往来,陆修远也不会求上他,否则陆修远的双腿肯定也会有站起来走路的一天。 云初微坐下来,听焦燕说了村里的很多新鲜事。 最后得到了一个重磅型的消息:沈桃扔下她爹娘和兄长沈弘文一路逃往京城,最后进了东阳侯府,成了云静姝身边的丫鬟。 难怪萧沐那边没消息了! 云初微脸色沉凉下来。 沈桃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坏点子就多,如今投到云静姝手下,想来是刻意冲着她来的了。 “云姐姐。”焦燕担忧起来,“她会不会对你不利?” 云初微摇头,“暂时不可能。” 东阳侯府今年已经嫁了一个女儿,云静姝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出嫁,只要云静姝不来苏家,光凭她躲在东阳侯府的后宅,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所以,自己暂时还算安全。 焦燕还是不放心,“真的吗?” 云初微摸摸她的脑袋,“真的,你就乖乖做我的大掌柜就成,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 就算云静姝真的暗中出手,她也能随机应变对付过去。 焦燕长吁一声,忽然垂下头去,小脸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其实……其实我来的时候,吴二哥有问过我,云姐姐这边可缺长工,他和吴大哥都很乐意来帮忙,我不知道云姐姐缺不缺人,索性就告诉她等我上京来问问。” 云初微想起了临走前给她送紫貂围脖的憨厚少年,很讶异,“吴二哥竟然愿意来我铺子里帮忙吗?” 焦燕点点头,“那云姐姐可要?” “吴二哥家两兄弟做事都特别踏实,他们能来帮忙,我自然高兴,只不过可能还得再等一段时日,毕竟咱们在乡下的作坊和铺子都被查封了,我在这里是刚起步,没那么大的规模,至于加工作坊,恐怕还得借用别人的,所以,我得找个机会去跟陆家那头谈谈。” 焦燕没能完全听懂,不过她明白,云姐姐的意思是,再过段时间,吴大哥和吴二哥就能来京城了。 —— 转眼到了七月初六,西南那边的战报传来,说形势严峻,请求朝廷增派援军,永隆帝一扫朝野上下,似乎再没有比苏晏这位战神更适合去坐镇的了。 所以永隆帝直接在金殿上钦点了苏晏作为此次援军的主帅,并下令即刻点兵启程增援。 苏晏向永隆帝请迟了一天。 明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他该陪着微微过完再上战场的。 ------题外话------ 【推荐】 三木游游【盛嫁无双:神医王爷不良妃】 一对一女强爽文,宠文无虐,pk中求收藏O(∩_∩)O~ 【简介】 她是叛将之女,天下第一病秧子;他是少年神医,亦是残忍变态的活阎王。 世人眼中,她极弱,他极强。 这两人和亲?世人皆道:不出三日,她一定会被折磨至死! 穆妍笑容清浅:走自己的路,打别人的脸,可谓人生乐事一件。 —— 首席冷兵器设计师穿越成为叛将之女,父不慈,继母不善,兄长病弱,各路牛鬼蛇神你方唱罢我登场,穆妍对此很淡定。妙笔之下,不是水墨丹青,而是杀人饮血的神兵利器,且看她素手翻云,风华尽现,潋滟无双。 他是少年神医,一朝生变,由佛入魔。世人惧他,憎他,咒他,骂他,他从不曾在意,直到那个女子出现…… 第092章 七夕佳节 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天,小丫鬟们都起得特别早,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舍不得戴的,舍不得往脸上抹的全穿上戴上抹上。 云初微起来的时候,就见到八个陪嫁丫鬟一个个收拾得齐整利索,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她笑看了几人一眼,“一大早就收拾打扮好,你们这是准备上街去吗?” 梅子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云初微的胳膊,“姑娘怕是忘了,今儿初七,是乞巧节呢!” 云初微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忙着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她的确把这茬给忘了。 “九爷呢?”似乎从起来就没见到他的身影。 梅子嘟了嘟嘴巴,“同样一大早就出去了。” 云初微蹙眉,按理说来,骆二公子已经出征,他应该没什么要忙的才对,怎么每天出门还是那么早? 甩甩脑袋,云初微在石凳上坐下来,扫了几人一眼,“跟我说说你们都有些什么计划,若是新鲜,我今儿就放你们一天假,不必在府上伺候了,想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只管去。” 八卦丫鬟甘草马上道:“姑娘,奴婢想去放花灯。” 云初微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奴婢想去吃蔡家铺子的栗子糕。” “奴婢想去托人带点钱回家。” “奴婢想……” 一个个都有事情想做。 轮到梅子,就没话了。 云初微讶异,“梅子,你什么小心愿都没有吗?” 大的心愿不敢说,但在这个么特殊的日子里,云初微还是愿意帮她们每个人完成一个小小心愿的。 梅子讪笑两声,“奴婢没爹没娘,又是跟在姑娘身边慢慢长大的,吃穿不愁,唯一牵挂的只有远在杏花村的老爷和他还没出世的孩儿,其他的,真没什么了。” “没有心愿也放你的假。”云初微道:“一会儿就跟着她们出去玩,早些回来就是了。” 梅子原本想着所有人都走了,要不她留下来照顾姑娘吧,但见姑娘态度坚定,她索性没说出来,等云初微交代完以后,就跟着其他几个小丫鬟出去逛街了。 云初微的午饭是在寻梅居用的。 她去给静瑶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念着自己从来没留过饭,所以让她坐下来一起吃。 苏晏没回来,云初微不用回燕归阁陪他吃饭,倒也没怎么推诿,道了谢以后就坐下了。 静瑶太夫人道:“我听说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全都放了假?” 云初微点点头,“一年就这么一个乞巧节,想让她们出去放松放松。” 静瑶太夫人无奈笑道:“你那边的一走,可把我院儿里这几个给羡慕坏了,我听说了以后,也放了她们的假。” 原来如此,难怪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几个人,就连摆饭的都是几个年长的嬷嬷。 “既然是乞巧节,老九可说要带你出去转转?”静瑶太夫人又问。 苏晏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早就忘了乞巧节。 不过这也没什么,对她来说,过不过节都无所谓。 云初微心下这么想,面上却不显,点头撒谎,“九爷说了,晚上会陪我出去放花灯。” 静瑶太夫人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这就对了,他平时就算再忙,每年到了这一天,也该好好陪陪你的。” 从寻梅居回来,云初微去后园走了一圈消食,然后意外的发现细竹被人砍了几棵,她马上让人找来负责这一片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回话道:“夫人,这些竹子是二殿下亲自来砍的。” 云初微一阵脸抽。 赫连缙这厮还真是整天闲得发疯啊!搬完了酒窖,这会儿来了兴致,想搬竹林了,赶明儿是不是连宣国公府一起搬了? 没有回燕归阁,她直接去了赫连缙的院子,发现他已经把竹子用篾刀削好,细长细长的,一小段一小段放好。 “你这是在做什么?”云初微纳闷,怎么看这样子,他好像要亲自动手做花灯? 赫连缙抬头看她一眼,“兴师问罪来了?那天的兰生酒一百两一坛,今儿这竹子,又是多少钱一棵?” “你也知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云初微瞪眼,“那你还乱砍我家竹子。” “我懒得出去。”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削竹打磨动作。 赫连缙给云初微的第一印象是懒,特别懒。 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懒洋洋一副不想动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找根鞭子抽他两下让他加快动作。 不过云初微也发现了,只要是跟许菡有关的事,他的懒病马上就能痊愈。 蹲下身,云初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说,二殿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许菡的?” 许菡是扬州乡下长大的,赫连缙虽然被逐出京城历练三年,却不可能去过那种乡野之地,而且看赫连缙这样子,觊觎许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重要的是,许菡根本就不认识二皇子。 那么,赫连缙为什么对那个姑娘如此特殊呢? 难道真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赫连缙头也没抬,“我不认识她。” 云初微撇撇嘴,这鬼话,谁会信? “但我见过她几回。”把削好的竹片放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赫连缙接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开玩笑?他重生这么怪诞的事,怎么可能随意跟人说出口,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聪明得不像话,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只会给自己带来解释不清的麻烦。 他那么懒,只想应付菡儿一个人,其他人,最好滚得远远的别来烦他。 云初微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敷衍,便不想再多问,从赫连缙手里顺了不少做花灯的竹片,打算自己回去做。 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每逢乞巧节,她只是跟着云正去县城里买过花灯来放,自己倒是没做过,因此没什么经验技巧,云初微特地去讨教了一位老嬷嬷,得了老嬷嬷指点,她反复练习了几十次,终于做出一对狐狸形状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上,想等晚上苏晏回来和他一起放。 没有小丫鬟们在一旁唠叨,云初微也乐得清静,躺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云初微是被梅子叫醒的。 揉了揉惺忪的睡颜,云初微习惯性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梅子道:“快酉时了呢,姑娘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云初微伸了个懒腰,“我没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就懒懒地睡了一觉。” 看了看桌上还原封不动摆放着的那对狐狸花灯,又问:“九爷回来了没?” “还没呢!” 梅子摇摇头。 “哦!”云初微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起身走到镜台前坐下,“梅子,过来梳妆。” 梅子默默叹了一声,这么重要的日子,姑爷竟然不在,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很难过的吧? 很快走到云初微身后,梅子利落地给她梳妆绾发。 “姑娘,现在传饭吗?”梳完妆,梅子小声问。 云初微不答反问,“你们今天上街可有遇到什么好吃的,我很久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了,有些嘴馋,今天既然是乞巧节,那我也出去逛逛应应景,免得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 梅子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奴婢知道荣和街上有个巷子里的打卤面很好吃,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走吧!” 云初微站起身来。 梅子愕然,“现在吗?” 云初微睨她,“难道你还想等着天黑再去不成?” “可是,可是姑爷他还没回来呢!”梅子小声说着,明明是乞巧节,姑爷又不是不在京城,若是今晚姑娘一个人出去过乞巧节,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九爷大概很忙,咱们不用管他了。”云初微很想亲眼看看古代的乞巧节是什么样的。 至于苏晏?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无所谓,横竖就只是个形式而已,他能来,她很乐意与他一同去乞巧,他不能来,她也不会怪他不抽空陪她,有小丫鬟陪着也是一样的。 梅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云初微拽着出了门。 主仆两个坐上马车,先去了梅子说的巷子,巷子里头果然开了一家小面馆,外面仅有三张桌子,一张桌子配四张条凳,桌椅都有些破旧,但好在收拾得干净。 云初微她们过来的时候,有三桌已经坐满了,只剩一桌空余的。 梅子机灵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条凳,这才请云初微坐下。 “大娘,给我们来一碗打卤面。”梅子对着里面高喊一声。 开面馆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带着她寡居多年的儿媳妇。 云初微蹙眉,“你不也也没吃么?怎么只叫一碗?” 梅子咯咯笑,“姑娘,奴婢之前跟着她们出去闲逛,捞了不少零嘴,早就吃撑了,如今哪里还吃得下去呀?” 云初微笑笑。 梅子是她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其他丫鬟自然时刻不忘巴结讨好她,今儿难得全体休息一天,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借机往梅子手里塞,盼她能在云初微跟前说两句好话了。 两人说话间,年轻媳妇就把热乎乎的打卤面端上来了,云初微凑近一瞧。 土色的粗瓷碗内,细长的面条刚煮透心,混卤汁一圈儿地浇在上面,白肉和口蘑切成丁,洒上一层白胡椒,再搁一点生鲜香菜。 云初微拿起筷子拌匀吃了一口,辣中带鲜,香味浓厚,尝得出来,卤汁熬得很到位,想必是自家的秘制配方。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小面馆,没有招牌,人却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在排队,甚至有等不及的,打包带走。 云初微暗暗好笑,她常来荣和街办事,却从没发现过这里有一家小面馆,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色的小面馆里头会做出如此美味的打卤面来。 梅子看着她吃,“姑娘,味道如何?” “很不错。”云初微细嚼慢咽,把嘴里的咽下去才慢慢回答。 梅子心头高兴,“好吃,那就多吃些,一会儿咱们去河边放花灯。” 云初微点点头。 一碗打卤面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所有主街道都点燃了灯火,街道上年轻男女很多,挤挤挨挨,那些整天被束之闺阁的千金小姐们,一年里头大概也只有上元花灯和七夕乞巧这两天能光明正大地出门来逛一遭了。 出了巷子,主仆俩就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拱桥,两岸已经围了不少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漂亮的花灯,当然,河里也飘着不少,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晃花人眼。 云初微想起自己做的那一对狐狸花灯,如今应该还安静地摆放在桌上吧? “姑娘,咱们也去放花灯。”梅子早就激动起来,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到岸边推开所有人把她的花灯放下去。 云初微好笑,任由她拉着往人群里钻。 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走几步就能被人给撞上,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肩膀。 梅子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恐主仆两个会被纷乱的人潮给挤散开来。 好不容易下了石拱桥去往另一端,又是挤挤挨挨的一堆人。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果然是太闲了,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反倒跑来跟人挤路。 终于挤出人群找到了卖花灯的摊上,梅子买了一只荷花形状的,又问云初微喜欢哪一种,云初微挑来捡去,最终选了个兔子形状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不让拥挤的人群碰到,慢慢往热闹的河边走去。 河岸两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这势头,没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开的,云初微叫上梅子,打算先去河岸旁大柳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歇会儿,待人群疏散了再去放花灯。 刚才被粗壮的大柳树遮挡了视线,云初微没看清楚,待走过来了才发现柳树下坐着人,但并非坐在石凳上,而是轮椅上。 让云初微大为诧异的是,此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陆修远。 他带着半副面具,只露出一双色泽淡雅的薄唇。 难怪这里的石凳会没人敢来坐,原来是有大人物在此。 见都见到了,云初微也没有避开的道理,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这么巧,陆少爷也来放花灯?” 能在这里见到云初微,陆修远很意外,挑了下眉,“青鸾夫人,幸会。” 云初微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我能在这里坐坐吗?” “你随意。”陆修远很有礼貌地道。 云初微带着梅子坐下,又把两盏小花灯放在石桌上。 “听闻‘巧灯记’今年出了一盏很特别的花灯,青鸾夫人也是听到了消息特地来看的吗?”陆修远问。 巧灯记是京城最大的花灯铺子,周围人手里捧着的花灯,有一半以上就出自巧灯记。 作为最大的花灯供应商,巧灯记每年都有一盏压轴花灯,会在戌时正放出来。 为了增添气氛,巧灯记最后会把这盏灯送给一对有缘人。 陆修远说今年的压轴花灯很特别,也就不难解释今天晚上的人那么多的原因了。 “陆少爷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云初微也不打算隐瞒,她本来就不知道有压轴花灯,不懂装懂的话,一会儿露了馅很没脸。 梅子双眼灼灼,“压轴花灯啊,肯定会很漂亮。” 陆修远笑笑。 云初微想起上次带着苏晏去陆家的时候,那厮说话有些冲,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陆少爷,上回九爷在陆府说话重了些,若冲撞了你,还望你见谅。” 陆修远温和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苏九爷的脾气,他有所了解,更何况那种事,他也根本不会去计较。 他这么说,越发让云初微不好意思起来。 “国公爷没陪你出来放花灯吗?”一直没见到苏晏,陆修远觉得很奇怪。 “九爷很忙。”云初微道:“今天晚上,大概是没法来了。” 不知为什么,陆修远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竟隐隐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子。 她很聪明,也很美,值得最好的对待,而不应该被冷落。 一旁长着婴儿肥的小童宛童突然插话,“正巧我们家少爷也还没放花灯,夫人若不介意,一会儿可以一起。” 云初微面露犹豫。 陆修远看出了她的顾虑,微笑道:“夫人若不喜欢热闹,一会儿我们便分开放,不会影响到你的清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云初微尴尬一笑,不就是放盏花灯么?又不是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修远看了看天色,“距离压轴花灯出来的时辰还早,夫人不介意的话,我让人添些茶点。” 说完,侧头吩咐了宛童几句。 宛童很快跑开了去,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茶,几个茶杯,两盘糕点。 梅子站起身来,帮着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陆修远拿起一个杯子倒了茶递给云初微,“请用茶。” 云初微接过,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陆修远莞尔,“你我也算是朋友了,用不着这么见外。” 云初微握紧温热的茶杯,没再说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云初微侧头望去,绚烂五彩的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碎成无数星芒,闪灼在房顶上,树梢上,每个人的脸上,华光斑斓,交相映错。 穿越这么久,云初微还是头一回看到烟火,与现代充满了信息化快节奏的大都市不一样,这里只有淳朴的古典韵味,到处都是节日的欢乐气息。 看着看着,她不禁扬起了唇角。 一旁的陆修远侧目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那样真实而美好的笑容,就好像一个很不起眼的石子突然间投进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好美。”云初微发自内心地慨叹。 “要是姑爷也在就好了。”梅子不经意脱口而出。 陆修远眸色黯了黯,云初微则是转头点点她的小脑瓜,“你整天就知道姑爷,你家姑娘陪你还不够吗?” 梅子又好气又好笑,“奴婢哪里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今天晚上陪在姑娘身边的,本来就该是姑爷,况且烟火这么美,没有姑爷陪着姑娘一起看,实在是太遗憾了。” 虽然早就听说过陆少爷的传闻,也知道这是个容颜风华绝代的人物,但梅子对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一位只有恭敬,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她觉得,自家姑娘和姑爷郎才女貌,是这世上最般配的。 云初微有些无语。 其实她只是想出来看看古代的乞巧节而已,并没有带着任何情绪,更没有任何埋怨苏晏不来陪她的意思。 陆修远仔细看了云初微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失落的情绪,心中讶异。 每个女子都希望乞巧节这一天能与意中人一起放花灯看烟火,更何况她还是新婚,难道她一点都不在意苏晏没来么? 云初微感觉到陆修远一直在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马上偏开头,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陆修远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收回了目光,“你是第一年在京城过乞巧节吧?” “嗯。”云初微点点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总觉县城里的花灯就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来了京城才知,天外有天,这里不管是什么,都比泉州那边富庶繁华,就连乞巧节都能有这么多花样,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陆修远安静听着她说,他心思细腻,能从这番话听出来几分敷衍。 看来,她并不是真正的喜欢眼前这片浮华的世界。 这场烟火持续的时间很长,云初微一面喝着茶,一面吃着糕点赏烟火,时不时与陆修远搭句话。 ——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难得七夕佳节,许茂终于放下了书,陪着妹妹出来逛街。 “哥哥,你看那边,好美。” 一路上,许菡对京城的乞巧节惊喜不已,时不时指着远处好看的地方给许茂看。 “菡儿,咱们去买盏花灯吧!”许茂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桥头一个卖花灯的摊子。 许菡点点头,兄妹两个很快来到桥头。 这个摊主的花灯非常精致,花样多,看中他家灯笼的人围了一圈儿,但他就是不卖,说只给有缘人。 许菡心下好奇,走过去拨开人群一看,果然见到架子上挂起来的一串串花灯精致小巧,花样别出心裁。 许菡大喜,忙朝着后面的许茂招手,“哥哥,咱们也来挑一个。” 旁边人都用毫不意外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先来的都试过了,无论出多高的价钱,摊主就是不卖。 守着花灯不卖,这老头怕是有脑疾。 许菡站在摊子前,踮起脚尖去碰了碰顶上一个金鱼形状的,笑着对许茂道:“哥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很别致。”许茂含笑答。 “老伯,你能帮我把这个拿下来吗?”许菡够不到,很有礼貌地对着摊主道。 “摊主”其实就是认真乔装打扮得连他主子都看不出不破绽来的白述,这些花灯全都是赫连缙一个人做出来的,目的就是在这儿等着许菡,跟上次卖花的套路差不多,换汤不换药。 只不过这回卖灯的条件变了。 白述很轻松就把那两个花灯取下来给许菡,笑着说:“姑娘与我这花灯有缘,这对花灯就免费送给你们了。” “还有这等好事?”许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然。”白述老神在在地捋了捋假须,“老夫这些花灯都是专门给有缘人的,姑娘就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位有缘人,只要你在我剩下的这些灯笼上随便写下一个心愿并亲手放入河里,姑娘手中的灯笼你就可以随便拿走。” 许菡看了一眼许茂。 许茂似乎很有兴趣,冲她点点头。 许菡见哥哥点头,便再没什么异议,随手从一旁拿过小纸条,提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放进了其中一个花灯里,又把花灯拿出来,挤开人群蹲到河边轻轻放了下去。 这条河里的花灯没有上万也有千数,要问赫连缙凭什么能从这么多花灯中找出那一个来?混世魔王自然有他的特殊法子。 这不,许菡才放出花灯没多久,马上就落入了赫连缙的手中,他坐在河岸边的酒楼雅间内,从另外一个护卫白起的手中接过花灯打开一看,里面小纸条上用娟秀小楷清晰写着:愿哥哥早日考取功名。 果然不出所料,菡儿目前最在乎的,是她哥哥许茂。 从桌上取过她的贴身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赫连缙再度睁开眼,心底有些嫉妒许茂。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菡儿早晚会是他的皇子妃,对待这位状元郎大舅哥,他应该宽容一点。 白起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赫连缙放下香囊,眼神乍寒,“赫连钰马上就要到了,你想办法阻止他见到菡儿。” 上一世,赫连钰就是在今天遇到许菡的。 不管是因为许菡身上的那一份纯然气质还是因为那双清透无害的眸亦或是因为她聪明的小脑瓜,总而言之,赫连钰一见钟情了,从此埋下情根。 但赫连钰善于隐藏,在他稳坐东宫之前,都没有对许菡表露任何心迹,他娶的第一个女人是黄妙晴的堂姐黄妙瑜,黄家长房嫡女,一个病秧子。 有了首辅这个大后台的支持,朝中立储呼声一边倒,赫连钰如愿以偿得到了太子宝印,入主东宫,永隆帝驾崩以后,赫连钰登基,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太医院在黄妙瑜常年喝的苦药汤子里动了手脚,黄妙瑜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后就病死了。 当然,“病死了”只是赫连钰对外的官方解释。 实际上,那个性子纯良内心无害的病美人皇后是被赫连钰亲手害死的,黄妙瑜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块上位的跳板而已,成功登上大位以后,黄妙瑜就没有丝毫作用了,只会是他另娶新后的阻碍。 所以,他必须弄死她。 黄妙瑜死后没多久,赫连钰就以江山为聘,高调娶了许菡为第二任皇后。 想到这些,赫连缙一双眸死气沉沉,吓得白起一个哆嗦。 每次一接触到与那位姑娘有关的事,主子就变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 打起精神,白起抬步要走。 赫连缙突然道:“如果有可能,想办法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他对乞巧节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但如果有她作陪,他会很乐意对这个世界宽容些。 —— 许菡陪着哥哥放完了花灯,眼看着天色不早,准备打道回东阳侯府。 压轴花灯还没出场,前来凑热闹的人并没散去多少,依旧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许茂一直拉着许菡的手在拥挤的人潮里穿梭,突然之间,许茂只觉得手一空,许菡与他被纷乱的人流冲散了。 许茂大惊失色,忙转回去找,可是到处都见不到许菡的身影。 “菡儿!”许茂站在原地大喊,然而人实在是太多了,声音嘈杂,他几乎喊破了喉咙,那声音也没传出去多少,反倒是周围的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许茂形容焦急,此时也顾不得周围人怎么看他了,一次又一次地拨开人群,一张张面貌看过来,意图从中找到许菡,然而都没有结果。 —— 白起抱着昏迷不醒的许菡回了赫连缙的房间。 赫连缙从他手中接过人,马上让他滚。 白起很无语地退了下去。 温香软玉在怀,赫连缙全身的冰冷血液在顷刻间沸腾起来,抱着许菡进了里间,把她四平八稳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清秀妍丽的面容。 十多年了,从前世把她自赫连钰手里抢过来到他重生回来再到现在,他盼这一天盼了十多年。 前世,他是温文尔雅的二皇子赫连缙,是百官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只因自小就在永隆帝和骆皇后的呵护下长大,所以他不太懂得尔虞我诈,不太擅长勾心斗角,更没能察觉到赫连钰每次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时,背地里其实已经筹谋算计好了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他一刀。 前世的今日,他与赫连钰一道出宫来游玩,他们俩是一起遇到许菡的。 当时她在做什么呢? 解灯谜。 那一年,巧灯记出了十个灯谜,全部答对者,便能得到他们家的压轴花灯。 这十个灯谜可谓是难出了新高度,一帮自命不凡的才子猜来猜去也只猜对了七个。 最后三个,众人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来。 “我知道答案。”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要与压轴花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声音好似清泉一般流淌而来,让众人不由自主就偏头望去。 款款而来的女子只穿着半新不旧的浅色袄裙,脸上并未施任何脂粉,她的容貌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一配上那股子自信朗然的气质,便让人觉得很特别。 毫无疑问,她答对了剩余的三个灯谜,拿到了巧灯记的压轴花灯“仙人灯”。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对她上了心。 或者说,对她上心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城府极深的赫连钰。 后来,与她相恋,和她通信的人是他。 然而,就因为赫连钰的从中作梗,再加上云老太太的私心,她认错了人,最后上的,是赫连钰的花轿。 …… 双手撑在她两侧,赫连缙俯下身,精致而凉薄的唇从她额头上、脸颊上、小巧的鼻尖上、莹白的耳垂上一路辗转,最后落在唇间。 火热的大掌游弋过她娇小的身躯,尤其在胸口加重了力道,他觉得自己一腔的血液已经沸腾叫嚣到极致,好似要冲破所有的阻碍喷涌出来。 浑身紧得发疼。 若非时机未到,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就在这里要了她。 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重新站起身来,赫连缙闭了闭眼,舔舔唇,好似在回味她的味道,声音低沉而魅惑,“白起,送回去。” —— 许茂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许菡,急得眼圈发红,他跌跌撞撞,竟会碰巧到了河边的大柳树旁,又碰巧见到了正在笑谈中的云初微和陆修远。 “青……青鸾夫人!”许茂好似看到了救星,急急忙忙奔过来。 云初微瞧着他不大对劲,“许大哥这是怎么了?” 许茂神情痛苦,“菡儿,菡儿她跟我走散了。” 云初微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许大哥别着急。”云初微宽慰道:“菡姐姐也不是头一回出门了,况且这里距离东阳侯府并不算远,她应该不会迷路,你先坐下喝杯茶,我这就让人帮你去找。” 许茂心中得到了些许宽慰,冲着云初微感激地点点头。 云初微吩咐梅子,“你去附近这一带找找看。” 这时,陆修远抬手示意宛童,“让陆府的人也帮忙去找。” 宛童马上叫了几个人跟着梅子去了。 许茂几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陆修远的存在。 虽然未曾得见过陆修远的真容,但刚才听他提到“陆府”,许茂就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了,站起身来打躬作揖,“想必这位就是陆家少爷了吧,小生许茂,是入京赶考的学子,多谢陆少爷肯出手帮我找妹妹。” 陆修远莞尔,“举手之劳,许公子不必客气。” 许茂再次坐下来,云初微问他,“你们兄妹也是来看压轴花灯的吗?” 许茂摇头,“我们只是来凑个热闹,想放完花灯就回去的,谁料人太多,我和菡儿不知不觉就走散了,等我想再回去找,哪里还能看得到她的身影?” 云初微道:“七夕佳节,本来就人多,走散也是很正常的事,菡姐姐冰雪聪明,她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许大哥就放宽心吧,已经安排了人去找,兴许一会儿真能给你找回来呢?” 许茂心中还是忐忑,“但愿真能如此吧!”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梅子果真把许菡给带了回来。 许茂马上激动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许菡,“菡儿,你去哪儿了?” 许菡纳闷地想了想,自己刚才的确是与哥哥走散了,走散之后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梅子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里睡得迷迷糊糊。 兴许是太累了,走到那一处就睡着了吧! “许公子,许姑娘她只是在那边的乌篷船里睡着了。”梅子小声道。 许茂终于放宽了心,抚着胸脯,“吓死我了。” 许菡笑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京城她的确是头一回来,但这段时日,东阳侯府周边的地段她已经摸熟了,这一段也是她熟悉的,所以基本没可能走丢。 “傻丫头。”许茂嗔她,“我还不是想着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许菡好笑,坐了下来,听说对面这位是陆家少爷,马上又站起来行礼。 陆修远道:“许姑娘能平安回来就好,不必客气,坐下吃茶吧!” 因为自己的贪睡,害得这么多人去找,许菡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坐了下来,接过许茂亲自给她倒的茶捧在手心里,时不时轻抿一口。 几人吃茶说笑间,不知不觉戌时就到了。 “巧灯记的人来了。” 陆修远突然伸手指着远处宽大湖面上缓缓行驶而来的画舫。 云初微抬目望去,画舫上挂着花灯,所有花灯上都写有巧灯记的标识,一个“巧”字。 这时,人潮都向着湖岸边拥挤而去,对今年的压轴花灯充满了十分的好奇。 巧灯记的管事站在船头,先是来了一段客套的开场白,等人群中爆发出不少对于压轴花灯的疑问时才高声说了规则。 云初微他们这里距离画舫近,听得真切。 大意是:巧灯记今年不设灯谜,只设了一道题,谁能答对,就将获得压轴花灯。 说完,马上请出压轴花灯。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湖面,生恐一个眨眼就给错过了某个精彩的瞬间。 压轴花灯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艳到了。 与往年能提在手上的花灯不同,今年的压轴花灯是一艘灯船,这船的别致之处在于除了底部,它四面的船身是用百十来个巧灯记独一无二的花灯搭建而成,并做了防水措施的。 巧灯记的花灯本来就做工精良,与别家的不同,如今再用这些别出心裁的花灯搭建成一艘能在湖上游动的船,让所有花灯组合成的形状,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花灯,一瞬间碾压了周围千千万万只小花灯,简直震撼了所有人的眼。 如此有趣的压轴花灯,自然多的是人蠢蠢欲动,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地问:“今年的题目到底是什么?” 只答对一题就能得到这只让人心痒难耐的压轴花灯,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按照往年的惯例来看,这一题的难度想必会大大增加。 管事的也不吊胃口,直接让人把写了题目的大横幅从画舫上拉下来,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横幅上写着:“今年的四月初七,你收到了什么礼?” 习惯了巧灯记每年的题都会出其不意,围在湖边的才子佳人们就纷纷往高深了思考,一个个琢磨着这大约又是什么巧题妙解。 就连陆修远都微微皱了眉,四月初七,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那个日子收的礼,有人记得,有人不记得,谁又能准确说出答案来? 如此让人费解的题目,他倒真是第一次得见。 所有人都在静默思考,唯独云初微愣在当场。 她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四月初七,是她和苏晏初遇的日子,他亲手把那块象征定情信物的紫玉雕云玲珑佩挂在了她的腰间,骗她说那只是普通玉佩,让她放心挂,没钱了就可以直接来京城的宣国公府找他,要多少,他给多少。 ------题外话------ 【敲黑板】月底啦,交粗月票,明天有肉末吃O(∩_∩)O哈哈~ 请多多支持好友:战千里《纨绔王爷霸宠绝色医妃》。正在pk 军医界翘楚一朝穿越,当个宫女优哉游哉!无奈和亲公主被杀,倒霉被迫替嫁拜堂。 倒霉催的茗熙这才发现,五王爷竟然是奄奄一息等着冲喜的?银针翻飞,救人一命,从此被纨绔放荡的五王爷惹得头痛欲裂,苦不堪言,且看她如何驯服。 “王妃,咱们去斗蛐蛐?” “滚!” “咱们去遛鸟?” “滚!” “那咱们去哪儿?” “!”,茗熙笑得露出了无害的小酒窝。 五王爷青筋暴跳:“吴!茗!熙!” 他日,茗熙发现这个五王爷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放荡不羁的面具之下竟是高冷腹黑?茗熙两眼一翻几乎气昏了过去。 第093章 唯不负你 算起来,她和苏晏认识刚好三个月,若不是看到了横幅上的字,她差不多已经忘了。 陆修远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劲,便问:“你知道这一题的答案?” “不知道。”云初微摇摇头,苏晏整天忙着处理公务,根本就没有时间陪她,他怕是连乞巧节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来安排布置这些? 这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梅子纳闷地挠着脑袋,低声咕哝,“四月初七,那不是姑娘和姑爷初遇的日子吗?” 云初微的内心再次被触动,脑海里忆起初遇时那些不愉快的情景来。 顿时觉得人生如戏。 三个月前,她还因为苏晏这个混蛋打翻了她耗尽心血做出来打算发家致富的宝贝而对他恨之入骨,三个月后,她就已经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还是她点头自愿嫁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大混蛋其实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她钻。 偏她还没察觉出来,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笔等价交易,殊不知她早就是他囊中之物,将她娶进门,对他来说不过是顺理成章罢了。 围观人群已经在送答案了。 但不管答什么,巧灯记的管事都遗憾地摇头。 梅子轻轻附在云初微耳朵边道:“姑娘,您不打算碰碰运气吗?” 四月初七那天,姑爷分明送了一块玉佩给姑娘,她也是到了宣国公府以后才知道那是静瑶太夫人传给儿媳的玉佩。 云初微摇头,“我对压轴花灯不感兴趣。” 就算是真的瞎猫碰死耗子答对了,一个人坐到灯船上也没意思。 将近两百人递交了答案,然而全都被管事否决了。 梅子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画舫那头大声喊,“我有答案。” 湖岸边的人纷纷看过来,包括管事。 梅子被大家盯得有些脸红,但还是硬着头皮高声答:“四月初七,我家姑娘得的礼物是一块紫玉雕云玲珑佩!”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眼神。 紫玉雕云玲珑佩固然是稀罕物,但比这更稀罕的都有人答过了,很显然,并不是什么正确答案。 一众才子佳人再度往深层次想,看那架势,似乎不答对这一题在人前证明自己的实力是不会罢休了。 围观的人对梅子的答案持以“意料之中”的态度,但管事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笑看着梅子,问:“姑娘确定是紫玉雕云玲珑佩?” 梅子想也不想,“我很确定,那玉佩如今就在我家姑娘腰间挂着呢!” 说完,快速从云初微腰间取下玉佩双手举起来给人看。 管事脸上笑容和煦,转身朝后面吩咐,“放答案。” 答案是一早就题好的,跟写了谜题的大横幅并列,只不过,挂了谜题的大横幅一早就放下来了,写了答案的那条横幅还是卷着的。 巧灯记的小厮马上把写着答案的横幅解开来,随着横幅缓缓往下展开,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上面赫然七个大字:紫玉雕云玲珑佩。 “这是什么答案?”很多人不解,四月初七的礼物跟紫玉雕云玲珑佩到底有什么关系?想破了头颅也没人猜得透。 “恭喜这位姑娘获得了压轴花灯。”管事笑眯眯地朝着云初微躬了躬身。 云初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她今天晚上就这么误打误撞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难道就是常言道的“狗屎运”? 那艘灯船缓缓朝着这边划过来,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人,但因为灯光的缘故,看不太真切那人容颜。 梅子高兴地揪住云初微的衣袖,激动道:“姑娘快看,灯船过来了。” 没想到她只是想拿姑娘的东西碰碰运气,竟然就真的碰对了,这也太好运了。 许菡和许茂都艳羡地看着云初微,嘴里说着恭喜的话。 云初微抿着唇,目光一瞬不瞬定在灯船上。 虽然看不清楚这盏巨大花灯中间坐着什么人,但她隐约觉得那气息有些熟悉。 不多时,灯船靠岸,里面的人缓缓站起身走下来,着月白锦袍,容颜被迷幻灯光照得飘渺似仙,仿若九天流泻而下的一片轻云,他步履优雅而缓慢,一步一步行至她跟前,对她伸出手,说的第一句话是:“微微,恭喜你,认识为夫三个月了,这盏花灯,是为夫专程送给你的乞巧节礼物,喜欢么?” 苏晏一开口,众人才晓得今天晚上的压轴花灯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是岸上那位有着绝世容颜的公子为他夫人准备的礼物,与其他人无关。 虽然没人认得出苏晏和云初微的身份,但这都不重要,郎才女貌素来是最养眼的存在。 这二人站在一处,只会让人觉得天底下再找不出来比这更般配的夫妻来。 云初微怔然,好久都没反应。 “姑娘。”梅子狂喜,赶紧暗中递眼色给云初微。 姑爷这惊喜实在来得太突然,连她都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了,姑娘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初微没说话,也没理会梅子是什么表情,只是定定看着站在她跟前面带温润笑容的苏晏。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姑娘!”梅子快急坏了。 云初微晃过神来,见到苏晏依旧保持着对她伸出手的姿势,她没再犹豫,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云初微被苏晏牵着手,上了那艘让无数闺阁女儿心动不已的灯船,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缓缓朝着远处划去。 陆修远瞧着这一幕,心头微微发酸,他以为今夜,自己能陪她渡过的,没想到苏晏到最后还是来了。 而岸边的某间房内,赫连缙周身气息凛然,冷气森森,他全程目睹了压轴花灯出场的全过程。 苏晏这厮肯定是来砸场子的! 上一世的今天,巧灯记出的题不是这个,压轴花灯也不是什么灯船,而是一盏很漂亮的“仙人灯”,最后被他的菡儿赢去了。 他不明白,重生的是自己,就算以后的事会有所改动,改变所有事情发展轨迹的那个人也该是他自己,可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一次又一次地脱离他的掌控? 从云家老太太被送回祖籍养老开始,似乎后面的事就跟前世大不相同了。 赫连缙恨恨盯着那艘灯船,恨不能把目光变成利箭把那船射成窟窿。 —— 灯船内。 云初微与苏晏对坐,她至今犹如身处梦中,眨了眨眼,“九爷?” “嗯。” 他斟了一杯温热的果酒递给她。 云初微接过,浅呷一口,很甘甜。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初微仍旧觉得不敢置信,苏晏这厮不是很忙的吗? 这段时日常常一大早上就出门了,连回来陪她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小丫头,今天是我们认识刚好三个月的纪念日。” 他从怀里掏出锦帕,替她擦去嘴角的酒渍,动作很温柔,语气却幽凉,死一般的森寂,“但是,你却让我喝了一缸醋。” 云初微瞅他,“胡说什么!” 苏晏眸光微沉,一把将她紧紧揽入自己怀里,“你刚才和谁在一起?” 云初微挣扎,“岸上那么多人,你让我说谁?” 苏晏搂得更紧,张嘴就含住她的小耳垂,声音含糊而暧昧,“你不乖,一会儿可是要受罚的。” 这混蛋! 云初微全身被一种酥麻难耐的感觉包裹着,却怎么挣扎都逃不了,脸色潮红,浑身发烫。 苏晏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一只手扳回她的脑袋,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极其霸道的吻,还带着惩罚式的啃咬,仿若有重重危机笼罩下来,好似下一秒就能将她吃得渣都不剩。 云初微被吻得神智迷离,挣扎的力道在逐渐减弱,心中恼恨,从前怎么没发觉这厮是个醋坛子? 她不过是在岸边和陆修远聊了会天,又没发生什么,至于么? “你……你松……唔……”云初微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眸中欲火攀升,炽烈而浓重,抱着她的力道几乎快要把她给揉碎。 她一阵心颤,不敢再胡乱挣扎了,一双剪水眸里溢满了哀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伏在她肩上低低喘息着,玉骨般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眸光晦暗不明,“你知道大婚这么久不圆房,爷忍得有多难受吗?” 云初微吞咽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男人都是有生理需求的,可是她还不想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 “今天晚上巧灯记原本准备了十个灯谜,他们的压轴花灯也不是这个,而是一盏叫做‘仙人灯’的花灯,是我一大早过来用了点手段把压轴花灯换成这个的,喜不喜欢?” 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力道不松,他斜斜挑起唇瓣,俊颜在这一瞬更显得如诗似画。 “喜,喜欢。”云初微很给面子地道。 敢不喜欢么?一会儿指定又是一番霸道狂吻。 她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好像要让她狠狠记住个刚才的举动似的。其实他们已经是夫妻,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培养感情,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但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为她安排难忘的七夕礼物,她内心还是有些感动的。 “九爷。”在他怀中坐直身子,云初微定定看着他,总觉得他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晏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如果我不在,你会不会想我?” 云初微一怔,“为什么会不在?” “回答我。”他俯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让她心乱如麻。 “我,我不知道。”云初微眼神闪躲,没敢看他。 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所以这个问题可谓是来得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上来。 “我明天要去西南增援了。”他拉过她的小手放在掌心揉弄,“原本是今天就得点兵走人的,但我想着,怎么也得陪你过完七夕再走,早上没能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云初微翻了个白眼,“只有惊吓没有喜。” “我想在走之前给你留个特别的印象,所以安排了今晚的压轴花灯,打算让你先记着我半年。” “半年?”她讶异,“这么久?” 苏晏颔首,“骆舒玄这回,应该是遇上个对手了,被接连攻陷了三个城池,我要是再不去,他这一战必败,骆舒玄虽然战场经验不足,但排兵布阵却是擅长的,既然输了三个城池,说明对方来势汹汹,可见是个强敌,我这一去,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归来,所以保守估计,半年。” 半年啊,也不知道能否赶得及回来吃年夜饭。 云初微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晏捏捏她的鼻子,“今天晚上的这缸醋,爷先记着,待将来时机到了,一并让你补偿回来。” 知道这个女人性子冷,他也没奢望她今晚就能把最珍贵的第一次给他。 否则要是成亲当晚就圆过房,那他今天晚上一定会让她狠狠记住什么叫食髓知味,刻骨铭心。 “九爷安心去吧,我等你回来。” 云初微窝在他怀里,语气很平静。 听到这样的答案,苏晏一点都不意外。 要彻底焐热暖化她的心,大概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这个女人性子刚烈,不能强来,否则那天马车内的事再来一回,或许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一辈子认定的人,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岂能轻易放了线让她挣脱远走高飞? “微微。”想到她前半夜都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苏晏嫉妒得快要发狂,抱着她的力道不自觉就收紧,“我今晚被醋淹了,你就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 云初微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你先松开我。” “不松。”霸道又强硬的态度。 云初微有些无语,“我碰巧遇到的。” “你们待在一起将近一个时辰。”他很在意。 “只是聊天而已。”云初微哭笑不得,这么大的醋劲,哪来的? “聊了什么?” “记不清了。” “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说着,暗沉的阴影笼罩下来,唇瓣重重压住她的,大掌不安分地就要去解开她的衣襟。 云初微脸色大变,忙伸手去推他。 苏晏停了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为缺氧而涨红的小脸。 其实只是吓唬吓唬她,虽然很想在走之前跟她抵死缠绵一番,可终究时机不对。 云初微马上拉拢衣襟,坐直身子,闷闷地道:“我和他是生意上的朋友,还能聊什么,自然是生意上的事情了。” 明天他就要走了,这种时候闹矛盾于她而言并没什么好处,免得真要分别半年,各自在一边生闷气,不值当。 更何况,她一点都没生气。 苏晏沉吟。 整理好了仪容,云初微缓缓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九爷。”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与赫连缙的那个赌约,明知道荒唐,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苏晏唇角一勾,笑得很有深意,“大军开拔之前都会祭旗鼓舞士气,而我就是给他们鼓舞士气的领头人,如果出征前一天,也有人给我鼓舞鼓舞,那么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会留着回来见你。” “不要!”云初微脸烧得滚烫,她完全没做好准备。 早料到会是这种答案,苏晏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取悦我,不一定要用身子。” 云初微呼吸顿了顿,知道他还有下文,索性没说话,安静听着。 “说,我走后你会想我。” “我……” “嗯?” “你走后,我会想你的。”云初微鼓起勇气,把这难为情的话说了出来。 “有多想?” “很想,很想。”好吧,她的确是在撒谎,全是因为考虑到他明天要出征,这种时候,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满足他的生理需求,说两句中听的话取悦一下他还是可以的。 虽然知道她能说这种话,全是被自己逼的,苏晏还是很受用。 “说,你想我一辈子都只对你一个人好。” 云初微磨牙,“还说?” “嗯?” 马上耷拉下来,云初微乖乖地道:“我……嗯,我想你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不准再招惹其他女人。” “还有呢?” “还有,如若有可能,你尽量每隔一段时间就写信回来给我报平安,可好?” 最后这一句,云初微是发自内心的。 赫连缙的话虽然荒唐,可还是引起了她的警觉,如果他此去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但有一点,她是能肯定的,她不希望他受伤,哪怕只是一丁点。 “还有没有?” “没,没了。”被他注视着,云初微脸颊发烫,摇摇头。 苏晏倾身上前,轻轻吻在她额头上,尔后又坐了回去,面上明显多了几分愉悦的笑容。 “微微,我愿为国赴死,却独不愿负你。” 云初微怔然抬头,他那一张绝世容颜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郑重。 这是来自军人的宣誓,更是来自一个男人的承诺。 这样的情,何其重,她如何承得起? “九爷。”云初微声音有些颤,不知因为冷还是因为心慌。 “嗯。” 对上他承载了满满爱意的双眼,云初微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再想重新说,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我们……我们回家吧!” 这话听来没什么,苏晏却很高兴,“好,回家。”回他和她的家。 一直紧绷着心弦的云初微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 虽然还是做不到就这么把身心都交付出去,但经过这一晚,她与他算是又近了一步,其实这段时间,她都有在慢慢试着接纳他,如果他能一直深情,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愿意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的。 回到国公府沐浴了一番,云初微绞干头发从屏风后出来,见到苏晏在打地铺,她心下一动,“九爷,你今晚睡床上吧!” 苏晏手上动作一停,抬目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我们换换。” 从大婚到现在,他一直睡地铺,明天要走了,总得让人家舒舒服服睡一晚床榻吧? “好啊!”苏晏含笑应声,站起来,直接走向她。 云初微忙给他让位,打算去睡地铺。 苏晏长臂一伸,直接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倒按压在床上。 云初微脑袋晕得厉害,理智却清醒,暗恼这个人不守信用。 他整个人覆在她身上,手指摩挲她的脸颊片刻,唇凑近她的耳朵,用极低沉喑哑的声音道:“我想抱着你睡。” 云初微又羞又恼,“不行!” 谁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克制住! 她刚沐浴完的容颜极具魅惑,眉眼瑰丽,红唇水润,看得他心神一荡,低下头就准确无误地吻在她的唇上。 云初微心跳一顿,神智有些涣散。 趁她分神,苏晏扣住她手腕的一只手收回来,细细摩挲过她的面容,然后趁势往下,直接自领口衣襟探了进去。 云初微唇上被他堵得死死的,说不了话,只能瞪大眼睛。 温凉的手指接触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他整个人都绷紧,硬邦邦的,隐隐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耻禽兽! 云初微穿得单薄,自然感觉到了,一时羞恼不已,然而怎么挣扎都没法脱离开他的禁锢。 “你……你混蛋!”好不容易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云初微怒瞪着他。 分明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行为却如此禽兽,捏了又捏。 苏晏重重喘息着,极不甘愿地把手伸出来,虽然很想继续,可他更怕自己就此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缓缓松开她。 云初微马上站起来要走。 “你睡床。”他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带着克制的隐忍,暗沉低哑,“我睡地上习惯了。” 云初微没好气地瞪着他。 苏晏好笑,有些回味刚才的感觉,舔了舔唇。 “快睡吧,这次,我保证不再碰你了。”苏晏起身,打横将她抱起送到床榻上去,替她盖好被子。 “今天晚上不灭灯,就这么睡。”云初微放心不下,万一他趁黑又对自己下手可就糟了。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转身去睡地铺了。 —— 翌日。 云初微几乎是和苏晏同步起床的。 知道他这一去很可能半年不回来,她打算送送他。 梳好妆,云初微推门出来,苏晏已经准备就绪,一身战甲衬得他英气逼人,就等着跟她告别了。 “微微。”见到她,他满面带笑。 “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云初微上前来,替他正了正盔帽。 “嗯,马上就要走了。”苏晏目光落在她面上,忽然伸出手紧紧将她圈在怀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少去苏府,免得受了欺负。” “嗯,我记住了。”她轻轻靠在他怀中。 “好乖。”苏晏笑,像摸宠物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有,你少去招惹赫连缙,那厮是个混不吝的,做事没个正型,免得把你带坏了。” “至于陆修远那边,你跟他只能谈生意上的事,不能有丝毫的逾矩,听懂没?” “我留下萧忌随身保护你,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就找他。” “还有……” 方方面面交代得细致,云初微并没做出任何抗拒的反应,只是靠在他怀里安静听着,时不时出声回应。 “那,我真的走了。”苏晏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决然转身,头也没回,径直朝着大门外走去。 不是他不想再看她最后一眼,而是怕自己克制不住想再次拥她入怀,索性干脆一点,决绝一点。 云初微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头空落落的。 —— 送走苏晏,云初微去了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的眼圈有些红,显然是刚哭过,云初微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因为苏晏远征的事,坐下来,她轻声道,“娘,要不我陪你去街上逛逛吧,散散心也好。” 被儿媳妇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静瑶太夫人心中挺过意不去,“你看我,一时情绪失控,就……” “媳妇懂的。”云初微道,“其实九爷这么一走,媳妇心头也不好受,可这日子照样得过,咱这么伤心着,也不是个事儿。” 说的正是这个理。 静瑶太夫人赞同地点点头,老九是军人,上阵杀敌是他的职责,她早就该习惯了的。 云初微见她终于看开了些,再一次道:“一会儿吃完午饭,我陪着娘去街上转转,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咱就买回来摆着,看着心情也舒坦些。” 难得她有心,静瑶太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婆媳俩吃完午饭就收拾一番上街去。 云初微一直亲昵地挽着静瑶太夫人的胳膊。 梅子和白檀两个小丫鬟跟在后面,时不时看看街边的小玩意,但都不敢落后云初微她们太远。 至于萧忌,已经换了最寻常的家丁短打,就跟在梅子她们后头悠闲地走着,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他的职责是保护太夫人和九夫人,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微丫头,不如明儿一早咱们去寺庙进香给老九求个平安,如何?”静瑶太夫人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道。 云初微点点头,“好啊!”又问:“且不知娘想去哪个寺庙?” “龙泉寺吧!”静瑶太夫人道:“这里近些,安全。” 云初微眼眸一闪,龙泉寺? 她曾听苏晏说过,陆川就在那里出家。 “娘确定要去龙泉寺吗?”云初微反复问了一句。 静瑶太夫人觉得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云初微笑道:“只是我来京城这么久,从未去寺庙进过香,一时觉得新鲜罢了。” 静瑶太夫人道:“其实那寺庙里也没什么,就是清净,我前些日子身体好些了,能走动了,就想着哪日得了空去给老九求个平安符,可谁能料到,我这平安符都还没求回来,他就又走了,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没关系。”云初微笑笑,“咱们赶明儿去也是一样的,诚意在那摆着呢,佛祖能看到的。” 听静瑶太夫人这语气,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陆川就在龙泉寺出家。 云初微心想,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提前说了,免得坏了娘的心情。 等明天到了龙泉寺,有什么事再随机应变。 难得出来一趟,云初微特地带静瑶太夫人去碧玉妆挑了几款头油。 “娘,这都是他们家刚出来的新品,您试试看。” 云初微请掌柜的把头油拿去蒸熟再拿回来,用专用的小勺舀了一点点放在掌心推开,轻轻往静瑶太夫人乌黑的头发丝上抹了一点,清香味顿时散发出来。 云初微去过铜镜递给静瑶太夫人。 静瑶太夫人仔细看了看,这款头油似乎比她现在用着的更有光泽,头发看起来更加乌黑亮丽。 心下一喜,静瑶太夫人道:“我竟不知,市面上还有效果这么好的头油。” 云初微心道:等陆修远把新配方头油弄出来,您会更吃惊的。 “娘喜欢吗?” “嗯,很喜欢。”静瑶太夫人对着镜子拨了拨头上有些松的簪子。 “喜欢的话,咱们就多带些回去。” “效果这么好,会不会有些贵?”虽然国公府不缺钱,但静瑶太夫人早些年过惯苦日子了,不喜欢铺张浪费。 “这些头油,都是送给太夫人的。”掌柜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笑得见牙不见眼,态度很是恭敬。 “这么多,都是送给我的?”静瑶太夫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云初微笑着解释,“娘,我和他们背后的少东家有合作,您手中的这些头油,就是媳妇提供的改良配方做出来的。” “对对对。”掌柜的忙附和,“太夫人今儿头一回来,这些头油就当是送给太夫人的见面礼,您可一定要收下,否则就是不给小店面子了。” “这……”静瑶太夫人还是难为情。 “娘,您就收下吧!”云初微也劝道。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静瑶太夫人对着掌柜的道。 掌柜的忙摇头,“太夫人折煞小人了,能得您光顾,小店蓬荜生辉。” 聊了一会儿,云初微单独把掌柜叫到一旁,“福叔,我上回找少东家谈关于借用你们加工作坊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福叔点头道:“少东家早上来过,说如果姑娘来了小店,让我转告姑娘,已经给姑娘腾挪出位置来了,姑娘委托少东家订制的器械也全部安装好,姑娘想何时开工都行。” “太好了。”云初微满心欢喜,只要作坊再次开工,她就不愁没事做,焦燕这个大掌柜也能派上用场。 出了碧玉妆,云初微又挽着静瑶太夫人的胳膊去别处逛了逛,傍晚时分才回到宣国公府。 吃了晚饭,云初微就让人准备明天去龙泉寺的用品了。 —— 与此同时,东阳侯府。 云静姝坐在闺房内,手里拿着大红色的布料,正在绣嫁衣。 若非范氏那边放了话说她的婚期不赶,嫁衣得自己做,云静姝是死也不会碰这东西一下的。 自那天在七弯巷见到了赫连钰和云雪瑶,云静姝的确是下了狠心要嫁入苏府。 可是这段时日,她又听说了一个新鲜事儿:她这位未婚夫苏璃在见到了云初微的真容后痴迷不已,险些在洞房花烛夜就把云初微给强行带走。 云静姝不喜欢苏璃,甚至可以说特别厌恶这个纨绔子弟,可不管她怎么厌恶,苏璃终将会成为她的夫君,是她的所属物,如今她的人突然对她的仇敌云初微上了心,而且还是死心塌地的那种,云静姝又怎会甘心? 云初微害她不得不应了皇上的圣旨嫁入苏家,如今又勾引她未来的夫君,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去。 沈桃轻手轻脚进来,小声道:“三姑娘,国公府那头有消息了,说明天一早,青鸾夫人会陪着静瑶太夫人去龙泉寺祈福。” 云静姝眼眸里冷光一闪,“苏五少知道了吗?” 沈桃摇摇头,“奴婢不清楚。” 云静姝脸色阴鸷,“想办法通知苏五少,就说我约他明天在龙泉寺一见。” “是。” 沈桃应声退下。 云静姝在苏府是有眼线的,从云初微嫁过去的那天开始,云静姝就已经在布置了,她要把云初微的一举一动都抓在手里。 —— 沈桃走了以后,云静姝去了荷风苑。 难得见她出来走动,范氏心中高兴,“静姐儿,你有什么事吗?” 云静姝规规矩矩给范氏行了礼,“娘,明天一早,我想去龙泉寺进香。” “哦?”范氏疑惑,“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去进香?” 云静姝道:“一来,想给刚北上的父亲求个平安,二来,是我想出去散散心。” 范氏点点头,“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就去吧!”又问:“你打算一个人去,还是带上二房三房的人?” 云静姝摇头,“娘知道的,五妹妹还没回来,四妹妹最近又毁容了,再加上我跟她不对付,带她去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所以,我打算自己去。” 范氏放心不下,“要不这样吧,我多给你安排几个懂得拳脚功夫的家丁,再让你大哥陪着去,这样安全些。” 云静姝原本想拒绝的,但又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让范氏生疑,索性点点头,“好。” 横竖大哥都是个男子,到时候进了龙泉寺,还不是得分开院子住,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对云初微下手。 —— 第二日。 云初微早早就起床梳妆了,因为要去寺庙,所以特地穿得素净了些。 静瑶太夫人也褪去了满头珠玉,只简单一根乌木簪,一支倒垂莲的银钗,再配上天青色的对襟长衣。 即便是如此打扮,也遮挡不了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不难想象年轻时候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云初微嘴角噙着笑,上前搀扶着她,温声道:“为了赶时间,我特地让人把早饭装在食盒里带上马车了,一会儿咱们马车上吃。”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微丫头考虑得真周到。” 云初微笑道:“都说进香得赶早,媳妇也是为了让佛祖他老人家看到咱们的诚意。” “好好好。”静瑶太夫人满面温和,“对你,我是越来越放心了,往后有什么不打紧的事,你自个做主就成,不必事事与我商量的。” 云初微道:“身为儿媳,遇到事情必须和婆母商量,这是礼数,最先想到应该和婆母商量,这是孝道。” 静瑶太夫人忍俊不禁,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张小嘴儿啊,甜得跟蜜饯似的。” 云初微笑笑,她对自己这个婆母,并非做戏和敷衍,而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好。 静瑶太夫人算是云初微来京城以后第一个刚见面就对她好的长辈,所以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婆母。 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得平稳,云初微打开食盒,婆媳两个一人简单喝了一碗南瓜粥,吃了几块点心。 两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山门前。 由于昨天才临时决定要来寺里进香,所以云初微并没有提前让萧忌来安排龙泉寺净寺,更何况,苏晏本人并不在,云初微不想借着他的名头来做这些,免得让有心人瞧了去,往后对他们不利。 永隆帝登基元年,特地命人重新修缮了龙泉寺,虽然没重新赐名,但足以见得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对于该寺的看中,所以,龙泉寺的香火一直很旺盛。 云初微她们到了以后,寺里才得到消息,知客僧匆匆领着几个小沙弥出来接待贵客。 “阿弥陀佛。”知客僧双手合十,“不知静瑶太夫人和青鸾夫人莅临寒寺,贫僧有失远迎,望两位施主多多见谅。” 静瑶太夫人温和地道:“是我们贸然到访,劳烦师傅了。” 知客僧客气地道:“太夫人,夫人,贫僧已经让人去安排客舍了,二位请稍等片刻。” 云初微点点头,“多谢师傅。” 不多时,客舍就收拾好了,知客僧对婆媳俩道了声“请”。 云初微搀扶着静瑶太夫人,慢慢走了进去。 让丫鬟小厮们把东西搬到东院客舍里摆放好,云初微就陪着静瑶太夫人去了前寺进香。 虽然云初微不大相信这种东西,但古人封建,遇佛必拜,她当然不能违背这个时代的礼俗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来,索性陪着静瑶太夫人从大雄宝殿一路往里拜,最后又求了几个平安符。 一番折腾下来,云初微有些腰酸背痛。 静瑶太夫人在别的方面很节省,但在香火钱上却毫不吝啬,出手就给了一千两的香火钱,给她们引路的知客僧接过香火钱看了一眼,态度更加殷勤。 云初微有些肉疼,嘴上却不敢说。 静瑶太夫人道:“老九这么多年为国出生入死,我都没怎么担心过,唯有这一次,自他走后,我这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昨天晚上做梦也不好,我就想着多来进几炷香,多给些香火钱,只求佛祖能保佑他平平安安归来。” 眼皮跳么? 没来由的,云初微脑海里再次浮现赫连缙那句荒唐话。 难道九爷这次真会出师不利? 不,不可能,九爷可是战神,素来只会让敌人闻风丧胆,不可能会因战受伤,这一切都只是心理作怪罢了。 云初微强行这样安慰自己,她却没察觉到自己眉眼间多了几分忧愁。 回到东院客舍,云初微陪着静瑶太夫人抄了些经书,不经意就混到了午时。 龙泉寺门外又来了新客。 这一次到的是云静姝。 因为没提前净寺,所以客舍里面住了不少香客,暂时腾挪不开,唯有云初微婆媳的这个院子还有几间女客厢房。 知客僧一脸的歉意前来与云初微商议。 在外人面前,云静姝与云初微是孪生姐妹,如今又“碰巧”同一天来进香,住一个院子是再适合不过了,云初微这个做姐姐的应该有很多体己话要和云静姝说。 出门在外,面子就得做足了。 云初微笑笑,“没问题,那是我三妹妹,我和她许久未见,正有许多话要说呢!你就安排她住进东院吧!” 知客僧感激地看了云初微一眼,很快就把云静姝给安排了进来,又把云安曜安排去了西院唯一一间空厢房内。 云静姝这头才安顿好,大门外再添贵客。 这回来的,是多日不见的苏家五少,苏璃。 ------题外话------ 九爷走了,嗯,微微也要虐渣了 第094章 寺庙设局 今天一次性来了这么多贵客,全都是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的,这可愁煞了知客僧。 已经腾挪不出多余的客舍来给苏家这位纨绔小爷住,知客僧跑去找住持大师,住持大师无奈道:“东阳侯府、苏府、宣国公府,三家都是得罪不起的,他们又都没提前打招呼让这边净寺,如今赶在同一天来,又赶上客舍不够住。既然横竖都要得罪人,那不如你带着几个人去给之前就住在里面的香客赔罪,就说刚刚来了大人物,不得已要净寺了。” 苏璃的纨绔名声传播得很远,就连龙泉寺都人尽皆知,所以住持大师才会出此下策,让知客僧去把之前就住在里面的香客请走了一部分。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苏璃那边也安顿好了。 站在林木葱郁的禅院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昨天收到云静姝口信的时候,原本他是不愿意来的,后来还是玲珑郡主左右规劝,说他这段时日因为心灰意冷而消瘦了不少,让他来山上散散心。 苏璃不得已才会一大早就往龙泉寺赶。 东院舍。 云静姝安顿好了以后就沿着走廊往云初微的房间走来。 路过中间的堂屋,得见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正在摘抄经书,脚步一顿,唇上添了几分笑,“静姝见过姐姐,见过静瑶太夫人。” 云初微抬起头来。 静瑶太夫人热情地道:“是云三姑娘啊,来,快进来坐,你也来进香吗?” 云静姝一面点头,一面走了进来,脸上看起来很惊讶,“我爹刚北上没几天,如今还没有信传回来,我就想着来龙泉寺替他祈福,没想到入了寺才知道姐姐今天也来了这里,可真真是巧了。” 云初微停下手里的笔,深深望了云静姝一眼。 她清楚地记得,她大婚之前,云静姝才在东阳侯府小佛堂抄了半个月的佛经,该祈的福,那个时候早就祈完了,云冲对云静姝从来不假辞色,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特地来为云冲祈福? 这件事,想来有些蹊跷,自己少不得留心着点。 云初微腹诽完,客气一笑,“能有三妹妹这么孝顺的女儿,爹远在北疆也会感到欣慰的。” 分明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云静姝听来却异常刺耳。 她如何看不出来,自从苏家宴会过后,爹娘对云初微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了,有什么好处,全都紧着云初微来,尤其是云初微大婚的时候,不仅得了骆皇后和萧皇贵妃价值不菲的添箱礼,还得了外祖母和姨母家四大抬添箱钱,即便是到了现在,东阳侯府的丫鬟婆子们闲来无事都还在会一面嗑着瓜子,一面闲唠着艳羡云初微的嫁妆,又夸她好命,京中贵女只敢想不敢嫁的克妻国公爷,她嫁了,不仅没被克死,还捞得个一品诰命的封号,好不风光。 云初微嫁给苏晏,一直是梗在云静姝喉咙口的一根刺。 不是因为她喜欢苏晏,而是因为苏晏的辈分。 明明是孪生姐妹,云初微在苏家却堪堪长了她一辈,也就等同于,往后她嫁给苏璃的时候,还得跪着去给云初微敬茶! 一想到这里,云静姝满心的恨意就统统涌了上来。 要她给云初微下跪?下辈子吧! 这次既然把苏璃也请来了龙泉寺,不安排一场大戏毁了这两个人怎么行? 静瑶太夫人很会察言观色,估摸着云静姝是有话要单独与云初微说,索性站了起来,“你们姐妹俩聊,听说龙泉寺后山的风景很美,我带着小丫鬟们去转转。” 云初微应声,“娘你不能过分吹风,早去早回。” “嗳,我知道了。”静瑶夫人笑笑,带着近身的小丫鬟往后山方向行去。 “姐姐。”静瑶太夫人走后,云静姝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云初微,“嫁过去半个月,不知可还习惯夫家的日子?” 云初微淡淡地道:“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所有的不习惯都会在不习惯中慢慢变成一种习惯,等明年三妹妹嫁过来,就能体会其中滋味了。” 云静姝莞尔,“明年啊,距离现在还早,我不急。” 云初微直接问:“没能嫁得心头的如意郎君,三妹妹可曾恨过命运的不公?” 云静姝苦笑,“恨过。”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次特地让苏璃也来龙泉寺,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一起身败名裂! “到底是皇上赐的婚,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是没办法的事。”过了今晚,我会让你明白,弱女子虽然娇柔,却浑身都长满了不能沾惹的毒刺! 云静姝面色看起来很平静,仿佛真的就此对命运屈服,可云初微知道,云静姝内心深处潜藏着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只不过云静姝的段位比云雪瑶和云绮兰高得多,她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只会在肚子里默默盘算,而面上,永远是一副和善温婉的表情,好似对所有人都很善良大度的样子。 “三妹妹能想通最好。” 装作没看穿云静姝的心事,云初微直接道:“圣旨赐婚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爹去了北疆,老太太回了祖籍,东阳侯府全靠大太太一个人撑着,她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公然与皇权天威作对。 所以,三妹妹,为了东阳侯府,为了别让大太太为难,你还是乖顺些,把出嫁前该做的绣活都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做派,你觉得呢?” 云静姝一副受教的样子,“姐姐一席话,让妹妹我受益匪浅。”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云初微面上笑着,心里却越加笃定云静姝会在今天来龙泉寺绝对不会是碰巧。 只不过迄今为止,云静姝还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她索性就不先打草惊蛇了,静观其变为妙。 “听说西院有一眼泉水,景象尤为特别,‘龙泉寺’的名头便是因此而来,我虽然来过这里好几回,却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从没见过那眼龙泉长什么样,姐姐有没有兴趣陪妹妹去看一看?” 云静姝都这般盛情邀请了,她不答应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云初微把摘抄好的经文一张一张收起来整理好,点头,“好啊,正巧我也没见过‘龙泉’是什么样的。” 云静姝站起身来,领着云初微走出门外。 云初微道:“三妹妹,这龙泉寺,我是头一回来,你可得前头领路,否则我是找不到所谓的‘龙泉’在哪儿的。” “那是自然。”云静姝自然而然地挽过她的胳膊,“正是因为姐姐没看到过,我才会想着带你一起,要不然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 云初微挑了挑眉,看泉眼么?怕是还有更精彩的戏码等在后面吧? 站在游廊上,云静姝忽然指着一盆含苞待放的花,惊奇地道:“这是昙花吧?” 云初微点点头,“是。” 云静姝心思一动,“看这样子,似乎要开了。” 云初微淡淡答:“早上来的时候,知客僧就告诉我们,今天晚上亥时会开花。” “原来如此。”云静姝眸子微眯,嘴角不怀好意地翘了翘。 云初微再不说话,跟着云静姝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龙泉寺里独特的风景来到西院。 西院是男客住的地方,客房安排在后罩房,跨院里有不少特色风景。 女客过来赏景的时候,只要不入二门,直接从前院转跨院,是基本碰不到男客的。 绕过九曲回廊,果然见到前面有一方清亮明净的水池,泉眼在水池中央,走得近了,便能看到泉水因为地下强压从泉眼汹涌而出,高出水面三四寸,整体景象尤为壮观。 水池旁边有供香客歇脚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老远,云初微就看出来了,一个是她那位不分是非黑白的兄长云安曜,另外一位,则是多日不见的苏璃。 云初微还记得,自己上回见到他,是他亲自来宣国公府找她,最后被她放狠话打发走。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在龙泉寺见到这个人。 余光一瞥云静姝,见对方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云初微心下了然,想来苏璃的到来与云静姝脱不了干系。 直白一点讲,云静姝会刚好挑在今天来龙泉寺,是因为事先打听准了她云初微也会来,所以想方设法把苏璃也给弄来了。 苏璃是云静姝的未婚夫。 云初微暂时想不透这个人把苏璃找来的意图是什么。 那边的云安曜当先发现了缓缓而来的两人,微笑着轻唤,“静姝。” 转眸看向云初微,刚才的笑脸一下子凝冻,乌黑的眼眸内只剩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疏冷,仿佛云初微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云初微也不甚在意,唇角浅浅挂着笑,与云静姝一道走了过去。 这时,苏璃慢慢转过身,陡然得见云初微,他脸色狠狠一变,眉头更是拧成一团。 “苏五少,怎么了?”云安曜不解,他并不清楚苏璃和云初微之间的事。 苏璃没答话,只是紧紧抿着唇,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他的心脏犹如被万根毒针一同刺穿,没有一处不翻来覆去地疼。 “九婶娘。” 这三个字,苏璃几乎是颤着声音喊出来的。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称呼她。 “这么巧,小五也来龙泉寺进香?”云初微仗着辈分,便随着苏晏这么唤他。 “是。”苏璃慢慢低垂下脑袋,“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我娘让我来寺庙清净两天。” “那可真是太巧了。”云初微笑得更欢愉,“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今天来的龙泉寺啊!” 这话一听就有很明显的弦外之音,云静姝又岂会听不出,赶紧打圆场,“姐姐说的是呢,咱们能在同一天不期而遇在这清静之地,可见的确有缘。” 云静姝说话的时候,一直暗暗观察着苏璃的神情。 虽然苏璃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云静姝还是感觉到了,自从云初微来了以后,他就有些不大自在。 很好,只要确定苏璃的确对云初微有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众人没看到的角度,云静姝得意的笑了笑,笑容里添了几分阴狠毒辣。 云初微,你欠我的,今天晚上一并还回来吧! “九婶娘,你们慢慢看,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行回去了。”苏璃侧身,与云初微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出了亭子脚步匆匆往西院房舍方向而去。 天知道他这几天为了她消瘦得有多憔悴,每夜一阖上眼,梦里就全是她与九叔大婚的场景。 这一场阴差阳错的爱,要了他半条命。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能忘记她分毫。 哪怕他知道她是自己的九婶娘,是长辈,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她,忍不住去幻想任何一丝还能与她在一起的可能。 云静姝瞧着苏璃落寞而去的背影,心头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云初微,面上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含羞带怯,“姐姐,难得见到我未来的夫君,有几句话想同他说,先失陪一会儿。” 云初微很大方地点头,“嗯,你去吧!” 云静姝马上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去追苏璃。 龙泉边便只剩下云初微和云安曜两人了。 云安曜至今没法接受云初微才是他亲妹妹的事实,当下就有些坐立难安,也不打算和云初微说一句话,站起身来就想走。 “哥哥。”云初微突然低唤,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青鸾夫人怕是喊错人了吧?”云安曜冷嗤,“我这辈子只有静姝一个妹妹。” “你认不认我,都不要紧。”云初微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我这里有句话,想提醒你一下。” 云安曜脚步一顿。 “你若继续是非不分,到最后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云初微的声音突然冷凝下来,如同包裹了一层冰霜,让云安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云安曜转过身来,森冷的目光刺在她身上,“做了几天国公夫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我不用飞上枝头,自有人会把我当成凤凰。”云初微牵了牵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倒是云大公子你,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走错了路,你一辈子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哼!”云安曜眼底的不屑越发深浓,“用不着你在这里挑拨离间,谁是谁非,我自己长眼睛,分得清楚,国公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离开,连背影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愤怒。 云初微无所谓地笑笑,横竖这是云安曜自己选的路,他这辈子认定了云静姝是他妹妹,那么往后若真发生什么,她也不必再把他考虑在自己的亲人之列了。 —— 云静姝很快追上了苏璃。 “苏五少。”她与他并排而走,见他面色不大好,轻声唤道:“你这是怎么了?” “无碍。”听到云静姝的声音,苏璃才从刚才的晃神中走出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疏冷。 “苏五少似乎很抵触见到青鸾夫人?”云静姝眉头一挑,“是因为当初苏家宴会上,我姐姐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让你怀恨至今吗?”完全装作不知道苏璃喜欢云初微的样子。 苏璃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继续往前走。 云静姝接着道:“我姐姐自小就在乡下长大,不识字,也不懂什么规矩礼数,那天在宴会上丢脸,是我这个妹妹千百个不愿意见到的,我姐姐若多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她向你道歉,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计较了。” 话音一落,苏璃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寒如三九天冰雪。 手一伸,一抬,死死锁在云静姝的喉咙上。 云静姝完全透不过气,脸上因为缺氧而迅速涨红,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彻底激怒苏晏。 虽然有些冒险,但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没法实施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准你这么说她!”苏璃赤红着眼,里面暗流涌动,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云静姝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苏璃对云初微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这般可怕的地步。 云静姝没法开口说话,只能拼命摇头,眼里露出哀怜和祈求。 苏璃一把松开她,脸上霜色丝毫未减,“往后再敢在我面前说她一分不是,我就直接掐断你的喉咙。” 云静姝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慢慢站直身子,眼圈发红,里面蓄满了泪花,苦笑一声,“你爱她?” 苏璃一怔。 爱么?或许是爱的吧,否则自己怎么会因为她而消瘦憔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今的他,与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云静姝的话语里满是讽刺。 “你别说了!”苏璃突然嘶吼一声,他和云静姝素来没什么交集,所以他对这个女人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但是此时此刻的云静姝,却让苏璃有种想杀了她而后快的冲动。 云初微如今的辈分,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苏璃面前提及的禁忌,一旦触碰,他就会发疯到理智崩溃,然而云静姝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敢壮着胆子说出来了。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苏璃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铮亮的匕首来,锋利的尖端顶在云静姝的喉咙上。 脖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云静姝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好,我不说了。”云静姝尽量放松,语气也活软了许多。 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苏璃慢慢收回匕首,猩红的眼眸里更添了一层阴翳。 这回再也不想理云静姝,直接朝着他的院子走去。 云静姝伸手抹去脖子里的那一丝血痕,面目狰狞地看着苏璃。 云初微是你心里一块任何人都触碰不得的伤疤是吗? 你不敢碰,我帮你一把,今晚让你碰个够! —— 云安曜过来的时候,见到云静姝脸色不对劲,忙问:“静姝,你怎么了?” 云静姝摇摇头,“没什么。” “你的脖子里怎么会有个细小的伤口?”云安曜观察入微。 云静姝还是摇头,“可能是刚才路过竹林的时候不慎被竹叶划伤了,不妨事的,我有随身带了药膏,一会儿回房涂抹一些就好了。” 云安曜还是不放心,“我见你脸色不好,难不成是病了?若是真病了,咱就不必再在寺庙里多待下去了,一会儿哥哥连夜送你回去,养好身子要紧。” “真的不碍事。”云静姝眼眸一闪,“对了哥哥,我刚才见到苏五少心情不大好,不如你去陪他喝一杯吧?” “喝酒?”云安曜一脸惊讶,“这里可是寺庙,不能喝酒的,再说了,这里面也没有酒。” “我有悄悄带了两坛来。”云静姝眨眨眼,“因为晓得哥哥喜欢,所以特地给你备的,我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苏五少,所以这酒怕是不能只给哥哥一个人了,毕竟他是我未婚夫,他心情不好,你身为我哥哥,理所应当去劝劝。” 听到云静姝说特地给他备了酒,云安曜满心欢喜,“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那是自然。”云静姝挑眉,“我们兄妹俩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这个做妹妹的都知道,那些个外来的可没法比,总是惹哥哥烦心。” 知道云安曜一向最讨厌云初微,云静姝索性趁机添油加醋。 果然,云安曜脸色冷了下来,“我从来就没承认过云初微是我妹妹,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静姝你。” 云静姝满脸感动,“我就知道,就算爹娘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疼我宠我了,哥哥也不会不要我的。” “傻丫头。”云安曜摸摸她的脑袋,“你糊涂了不成,我从小就看着你长大,咱们才是亲兄妹,爹娘的态度如何我不管,但我保证,我永远都会是你兄长,永远都会宠着你护着你。” “嗯,哥哥真好。”云静姝甜甜一笑,又道:“如今天色尚早,为了避免被寺里的师傅们发现,哥哥等晚上再去找苏五少喝酒吧!到时候我会让人把酒送到你那边的。” “嗯,我知道了。” 回到房间,云静姝就马上唤来沈桃。 “三姑娘有事吗?”沈桃问。 “趁着天色,你下山去帮我办件事。”云静姝唇角一勾,“此事若成,你的仇人云初微,死期也不远了。” 沈桃的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声音越发恭敬,“三姑娘请吩咐。” 只要能帮哥哥沈弘文的那双腿报仇,让她做什么都行。 云静姝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沈桃神情一怔,继而冲云静姝竖起大拇指,“三姑娘果然高明。” 此计一出,云初微必毁! “去吧!”云静姝端起茶盏,盖碗轻轻拂过茶汤,却没喝,眼底的得色昭示着她此时此刻心情愉悦。 —— 静瑶太夫人身子还没好完全,晚上熬不了夜,入夜不久就沐浴先歇下了。 云初微替她掖了掖被角,推开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梅子和白檀两个小丫鬟坐在房里说笑,见她进来,纷纷站起身。 梅子问:“姑娘,太夫人睡下了吗?” “嗯,歇下了。”云初微点点头,“我已经让丝竹在外间守夜,你们就不必再过去打扰了。” “是。” 两个小丫鬟齐齐应声。 “姑娘可要沐浴歇息了?”梅子又问。 “再等等。”云初微坐下,顺手拿起一本经书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的地方。 通过白天的接触,她敢肯定云静姝是有备而来,自己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云静姝就只有一天的时间对自己动手,而最佳的动手时机,自然是晚上。 这将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云初微嘴角冷然一勾。 云静姝是想等她歇下再行动吗?那她索性就一直亮着灯,看她到底还能亮出什么花招来。 时间在沙漏中逐渐溜走,云初微的双眼一直盯着书,困意一阵阵袭来,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梅子心疼地道:“姑娘,您还是早些沐浴歇着吧,夜已经深了,明早还得启程回府,您会受不住的。” “嘘——” 云初微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梅子和白檀马上屏住呼吸。 外面走廊上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青鸾夫人。” 前来敲门的人竟然是刚投靠了云静姝的沈桃! 越来越有意思了。 云初微挑唇,“请进。” 沈桃推门走了进来,见到云初微,先是恭敬一礼,这才道:“刚才住持大师让几个小师傅送了新的灯笼来,说前些日子下雨,廊檐下的灯笼坏了好几个,为了让咱们起夜方便,特地给每个房门前多添一盏新的灯笼。” 云初微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桃。 之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她与沈桃没什么交集,不过常常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是个很不安分的小丫头,成天做着发财梦。 想来也是,否则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被郑二收买胆敢在云家作坊投毒害人? 沈桃装作不认识云初微,云初微便也装作不认识她,淡淡点头,“哦,拿给梅子吧,她一会儿会挂上去的。” 沈桃躬身退下。 梅子拿过灯笼,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云初微道:“你把灯笼给我。” 大半夜不睡觉送灯笼,一准有问题。 接过灯笼,她放在桌子上拿开灯罩,吹灭蜡烛,仔细嗅了嗅,没嗅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云初微还是放心不下,虽然她跟着苏晏辨认了一段时间的草药,但中医博大精深,那么多的毒素,怎么可能光凭她两只鼻孔就能嗅出来?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云初微让梅子把防身用的匕首取来,把蜡烛放平,从中间切成两段。 蜡烛是实心的,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云初微眉头一皱,仍旧不死心。 她吩咐梅子和白檀两个将毛巾浸湿捂住口鼻,然后慢慢点燃切下来的底座部分那半截蜡烛,蜡烛燃烧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燃烧出来的气味她自个嗅了不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难道真是她多想了,蜡烛里面没有毒? 云初微把蜡烛重新装回灯笼里,推开房门,打算亲自把灯笼挂到廊檐下。 站在高凳上,云初微余光突然瞥见那盆含苞待放的昙花。 她挂灯笼的动作一顿,还记得白天领着她们来客舍的知客僧说过,这盆昙花今天晚上会开,大约在亥时,云静姝来的时候也问过一回。 亥时? 云初微猛地惊醒,难道说,蜡烛本身是有问题的,但要与亥时开的昙花香味结合起来才能造成最终的效果? 眯了眯眼,云初微马上把灯笼撤下来,再一次把蜡烛点燃,蹲在昙花的花骨朵旁轻轻煽动,尽快让花香味和蜡烛燃烧的气味相结合。 果不其然,只片刻,她就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迅速吹灭蜡烛,云初微赶紧跑回房间猛灌了几大口茶,感觉到神智清明了些,她才对着梅子和白檀道:“我没猜错,蜡烛果然有问题。” 梅子大惊失色,“里面有毒?” 云初微点头,“云静姝不笨,知道大半夜遣人来送灯笼一定会让我有所警觉,所以规避了我可能会检查的几个疑点,无论是灯笼本身还是蜡烛本身,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支蜡烛早就被放了东西,只不过我们察觉不出来。 这个局,妙就妙在云静姝设了时间限定,前半夜我们点燃蜡烛的话,一点事情都没有,这样就能完全打消我的疑虑,放心睡去,但亥时一过,外面那盆昙花就会开放,借着山风,昙花香味一旦与蜡烛燃烧释放出来的毒气相结合,就会成为毒素。 至于效果,要么是能使人昏迷的东西,要么是致命的毒药,总而言之,如果今天晚上我们把灯笼挂上去,后半夜一定会出事。” 梅子和白檀纷纷吓白了脸,“姑娘,那咱们换一支蜡烛上去。” “不。”云初微安静地道:“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这支蜡烛燃到天亮,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梅子惊恐地道,“姑娘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三姑娘心思歹毒,谁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们如何跟姑爷交代? 云初微垂眼看过来,“梅子,凭你的功夫,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灯笼换到云静姝的房门外,会否有难度?” 梅子道,“如果三姑娘门外没有人守着,那就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有人守着? 云初微抿唇,云静姝既然费尽心思布下这个杀局,防备心必然重,再加上她得留人盯梢,所以云静姝的房门外一定有人,若是不出所料,沈桃和秀菊两个都会守在外头望风。 云初微皱皱眉,“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惊动云静姝那头的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昙花和蜡烛都换到她那边。” “九夫人为何不让属下去?” 后窗突然传来声音。 紧跟着,一条矫健的黑影钻了进来。 云初微回头一看,是萧忌。 “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临行之前让他别跟着了的。 “九夫人是九爷的命,属下万万不敢有半分懈怠,否则九夫人要出了什么事,九爷一定会剥了属下的皮。” 原本凝重的气氛被萧忌这么一说,顿时活络起来,梅子和白檀两个掩着唇轻笑。 云初微有些恼,瞪他一眼。 萧忌道:“刚才属下特地去苏五少的院子看了一眼,发现云大公子和他两人正在喝酒。” “喝酒?”云初微诧异,龙泉寺里哪来的酒? “这件事想来并不简单。”萧忌从云初微手里拿过已经重新放置好蜡烛的灯笼,“不过夫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云初微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索性叫上梅子和白檀,“你们三个分工配合,梅子负责声东击西引开云静姝房门外的人,白檀抱着那盆昙花,萧忌负责更换廊檐下的灯笼,速度要快,不能被人发现了。” 三人郑重点头。 云初微想到云安曜和苏璃正在西院喝酒,终究不放心,又吩咐,“云静姝那边完事儿之后,梅子和白檀速速回来,萧忌你去帮我盯着西院那头,我倒要看看,云安曜到底想干什么!” 苏璃这段时日心灰意冷,根本不可能带着酒来寺庙,唯一的可能,这酒是云安曜或者云静姝带来的,而且是特地给苏璃备下的。 这对兄妹,大概想利用苏璃做什么事了。 三人得了令,马上就悄悄推门出去行动了。 云初微焦灼地在房里等着,手里的经书也看不下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梅子和白檀轻手轻脚地赶了过来。 云初微忙放下书,问:“怎么样了?” 梅子抚着胸脯喘气,“都办妥了。” “没被人发觉吧?” 梅子恨恨道:“沈桃那个小贱蹄子,竟然敢帮着三姑娘来害姑娘你,奴婢小小的惩罚了她一下,让她狠狠摔了一跤,虽然不解气,但奴婢也晓得现在不是动手杀她的时机,至于秀菊,奴婢从她嘴里逼问出三姑娘今天晚上会把苏五少引到姑娘房间来让姑娘……失贞。” 果然不出所料! 云初微脸一冷,又问:“萧忌呢?” “去西院了。”梅子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姑娘,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前在东阳侯府的时候竟然没发觉云静姝有这么歹毒的心思,今天倒让梅子大开眼界了。 云初微阴恻恻地冷笑一声,“不管她设了什么局,咱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把火引到她身上去,让她试试自己被自己算计的滋味——梅子,你去灭灯。” 梅子马上拿起镊子一一把烛台里的灯火都灭了。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远远观之,便好似房里的人已经歇下。 —— 同一时刻,云静姝的房间。 坐在内室,望着面前的丫鬟秀菊和沈桃。 “事情都办妥了吗?” “都妥了。”沈桃殷勤地道:“青鸾夫人那边的灯笼已经挂上,如今便只等着亥时一到,好事将成。” 云静姝阴冷地勾起唇角,“做得好,如果这件事成了,我就升你做一等大丫鬟。” 沈桃欣喜若狂,“多谢三姑娘。” 云静姝半躺在床榻上,眼底的狠绝显露无疑。 她特地把苏璃请到龙泉寺,自然不是让他白来的。 那两坛酒,一坛是桂花酿,一坛是梨花雪。 两坛酒里面都下了药。 桂花酿下的是催情引,梨花雪下的是蒙汗药。 这药和送去给云初微那盏灯笼里面的蜡烛都是白天让沈桃下山去弄来的。 云安曜对桂花过敏,一定不会碰桂花酿,那么到了最后,苏璃会中催情引,云安曜会被蒙汗药迷晕。 云静姝的目的,就是要借着云安曜的手把下了催情引的桂花酿送到苏璃手里并让苏璃喝下。 但她不想让云安曜发现自己之后的计划,所以在梨花雪里面下了蒙汗药让云安曜昏迷,这样的话,就算明天他醒来,她也能解释是他喝醉了,所以才会一觉沉睡过去。 至于催情引? 这东西只是个母体,在没遇到引子之前,永远都不可能发作。 她把所有时间都掐准了,云安曜会在亥时将到的时候昏睡过去,到那个时候,只要云初微房门前的昙花一开,香味混合着廊檐下灯笼里蜡烛燃烧出来的气味透过窗缝进入房间,里面的人就能全部昏迷过去。 这时,她再遣人去西院请苏璃,就说云初微有事找他。 苏璃身上的催情引一遇到昙花香,药效马上就会发作。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她想要的最终结果。 婶侄两个不顾伦理纲常在香火旺盛的龙泉寺被人发现通奸,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云初微和苏璃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 更何况,她料准苏璃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整个人虚得厉害,所以下的是猛药,明天一早他还能不能有命活着,那就得看造化了。 若是他就此死在他九婶娘的肚皮上,那么这出戏可就更有意思了。 而她云静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退掉这场圣旨赐婚,之后想嫁给谁,全凭她自愿。 ——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萧忌这一次也是从后窗进的,房间里虽然黑,但他还是能准确辨别云初微的所在位置。 她依旧坐在桌前。 “如何了?” “回夫人,苏五少和云大公子还在喝酒。” “没有异常吗?”云初微问。 “苏五少倒还好,云大公子看着不胜酒力,数次想倒下去。” “好,我知道了。”云初微转而看向一旁的梅子,吩咐,“这一次,你跟着萧忌出去,萧忌盯着云静姝那头的动静,一旦昙花开,里面的人被药倒,你就去西院请苏璃,就说我有事找他,然后把人带去云静姝的房间。” 云静姝想毁她清白?那她就提前让这对未婚夫妻圆了房! 梅子一听就明白了,双眼铮亮,“姑娘放心,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萧忌带着梅子轻手轻脚去了云静姝房屋的拐角处,恰恰见到昙花开,不过短短几个瞬息的时间,守在外面的沈桃和秀菊就晕倒在地上。 萧忌对着梅子点点头。 梅子马上去了西院,云安曜已经被蒙汗药迷昏过去,苏璃只当他是喝醉了,并未多疑,依旧一个人喝着闷酒,醉意朦胧,想起白日里的那一幕,心口疼得厉害。 梅子前来敲门,“五少爷。” 苏璃神智猛地清醒了些,“谁?” 这声音听来熟悉,像是云初微身边的丫鬟,但他喝了不少酒,担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梅子推开门,面色恭敬地道:“五少爷,我家姑娘有请。” 苏璃一脸震惊,“她,她要见我?” “是。” 苏璃迅速站起身,跟着梅子往东院走去。 昏倒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已经被萧忌拖走了。 梅子按照云初微的吩咐,把苏璃带到了云静姝的房门外。 昙花开得正好,香味清幽,苏璃只嗅了片刻,就觉得浑身一阵难耐的燥热。 药效开始发作了。 “五少爷,我家姑娘在里面等你。” 梅子见他站着不动,轻声提醒。 ------题外话------ 嗯,从明天开始,云静姝的命运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是她这一生的转折点^_^有木有小可爱能猜出下一章的剧情? 第095章 苏璃惨死 体内的燥热越来越狂妄,欲望充斥着整个胸腔,苏璃的双眼变得猩红可怖,理智游走在崩溃边缘。 面前的这道门,是道德的底线,是伦理纲常的分界。 一只手放在门上,他指甲死死抠陷进去,心里有两个声音不断交替。 ——进去吧,里面有你最爱的女人,只要进了这道门,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不能进,她是你九婶娘,是你九叔明媒正娶的女人,你们之间隔着道德的鸿沟,一旦跨过去,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你自己。 ——进去吧,已经失去了一个子衿,你不能再失去她了,这么些天被相思病折磨得还不够吗? ——不能进,爱她就该尊重她,你既然不准许任何人说半个诋毁她的字眼,为什么还舍得亲自伤害她? 进去吧…… 不能进…… 脑袋像要爆炸一样,苏璃突然抱头蹲下,一脸的痛苦狰狞。 体内的热浪一潮盖过一潮,一寸寸吞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终于,他站了起来,那双眼已经彻底被汹涌而来的欲望占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嘭”一声,他重重推开门,径直朝着内室走去。 房内光线很暗,仅能借着窗口洒进来的月光看到床榻上的人侧着身,露出雪白的香肩,她睡得很熟,呼吸轻弱。 “晓晓。” 醉意加上药效一同发作,苏璃已经完完全全把面前的人当成了云初微。 他没敢掌灯,轻轻俯下身将她翻过来,低沉粗重的喘息声拂过她的面容。 灼热滚烫的双唇毫不犹豫吻了下去。 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他根本分不清楚身下的到底是晓晓还是子衿,他只知道,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在凶猛占有她的那一瞬得到了满足。 …… 清晨。 云静姝睁开眼,浑身酸痛到快要散架,腿间尤其疼得厉害,像被什么狠狠碾压过。 动了动胳膊,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吻痕,象征着她昨夜被人狠狠疼爱过。 脸色突然变了,云静姝猛地坐起身,见到身下一抹刺目的红。 只这么片刻的时间,她仿若遭了雷击,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哆嗦着身子,云静姝看向旁边,男人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地平躺着,他双目紧闭,好似睡得很沉,完全没感觉到云静姝的动静。 云静姝面部一下子狰狞起来,简直要发狂。 苏璃! 怎么会是他! 她明明吩咐了沈桃一定要把苏璃带去云初微房间的。 昨夜与苏璃纠缠在一起的人应该是云初微,为什么到最后突然变成了她? 她失身了,给了自己最讨厌最不想嫁的未婚夫! 这样骇人的事实,云静姝简直接受无能,她哆嗦着牙关,准备一脚把苏璃踹下去。 岂料她身体太过虚弱,用脚踹了半天也没能挪动他分毫。 云静姝泪如泉涌,一咬牙过后用手去推他。 这一推才发现不对劲。 苏璃浑身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云静姝心中大骇,颤着嘴皮喊了一声,“苏五少——” 没有人应答,小丫鬟们都不在,屋内沉寂得可怕。 “苏五少。”云静姝害怕极了,一面喊,一面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这一探,直接将她魂都给吓没了。 苏璃已经完完全全没有气息。 早就死透了。 “啊——” 东院内的一声尖锐惊叫,吓走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云初微的房间距离云静姝的最近,尖叫声第一时间传到她这边来。 已经梳好妆的她站起来,叫上梅子和白檀,慢悠悠出了房门,又慢悠悠地在廊上走着。 云静姝的惊叫声还在继续。 云初微不用想也知道苏璃昨天晚上事成了。 只是她不明白,这二人既然是未婚夫妻,提前圆房也没什么,云静姝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失身于未婚夫了,第一反应不是应该乖乖闭着嘴巴想法子让苏璃尽快离开不被人发觉么?她一大早大喊大叫做什么? 梅子皱眉,“姑娘,奴婢怎么觉得这叫声不大对劲?” 云初微点点头,“我也发现了,走,咱们快去看看。” 来到云静姝房门外的时候,房门口已经站了几个小丫鬟,其中两个是云静姝身边的沈桃和秀菊,另外一个是静瑶太夫人身边的丝竹。 此时三个小丫鬟全都惨白着脸,身子抖得厉害,却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似乎在惧怕里面的什么东西。 云初微心神一震,难道昨天晚上出事了? 快步上前,她推开沈桃和秀菊两个,往里一看。 云静姝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面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简直是白到可怕,仿若阴司来的厉鬼。 云初微的视线再往下,见到苏璃躺在地上,身上裹着沾染了欢爱污秽物的床单,很显然是云静姝把他弄下来的。 看着苏璃那张毫无生气的死沉脸,云初微心中如遭重锤狠狠一击,转过身一把拽住沈桃的衣领,厉声问:“小五怎么了?” 沈桃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当下被云初微这么一吼,顿时哭了起来,“苏五少,苏五少他……没了。” 力道猛地一松,将沈桃推倒摔到地上,云初微顾不得梅子和白檀的劝阻,要进去看。 她是讨厌苏璃,讨厌他曾经对她的百般羞辱,讨厌他的死缠烂打,但她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他这会儿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对云初微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狠狠的打击。 “姑娘,您不能进去。”梅子会拳脚功夫,力道又大,紧紧拽住云初微不让她进去。 云初微双眼因为愤怒而发红,死死盯着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的云静姝,“你杀了他!” 她素来有原则,如果不是血海深仇,那么有的是千百种办法折磨对方,但绝不会是杀人。 昨天晚上被云静姝算计,她不过是想着将计就计让苏璃去往云静姝的房间,也好成全了这对未婚夫妻,绝了云静姝悔婚另嫁的念头,但她怎么都没料到,苏璃会因此死于非命。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云静姝浑身都在发抖,说话断断续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端庄大气。 她的确是想害云初微,也特地在给苏璃的那坛酒中加大了剂量打算让他死在云初微的肚皮上好以此退婚顺便坏了云初微的名声永绝后患,但她根本就没想到,苏璃会死在自己房里,甚至于,苏璃到底是怎么来的这间房,她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敢问了。 如今人已经死了,也被这么多人发现了,云静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之前还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她想过要跑,可是浑身的酸痛加上心底的害怕,让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想到自己与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同床共枕了一夜,她就越发害怕起来,别的什么也不想了,一个劲尖叫。 静瑶太夫人那头也得了消息,迫不及待走了过来,当见到屋内的情况时,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险些站不稳。 丝竹忙扶住她,“太夫人。” 静瑶太夫人看向一旁被梅子和白檀紧紧拽住的云初微,颤唇问:“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初微脑子里一团乱。 听到静瑶太夫人的话,她转过身,尔后苦涩摇头,“娘,小五他……没了。” 浑身一震,静瑶太夫人本就惨白的脸再添一层骇然之色。 “怎么会……”小五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没了?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静瑶太夫人推开丝竹,看向云静姝的丫鬟秀菊。 秀菊抹着眼泪道:“奴婢二人也不知道,今天一早醒来就听到三姑娘的惊叫声,这才匆匆赶过来看,结果……结果就看到苏五少没气儿了。” 云初微胸腔内燃烧着一团愤怒的火焰,现如今云静姝是否身败名裂,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闹大发了,苏璃可是玲珑郡主唯一的儿子,苏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就这么没了,让苏府一档子长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用想也知道苏老太太听到消息会崩溃到什么程度。 “去帮三姑娘把衣服穿好,再把床褥和床垫拿出去烧了。”云初微对着秀菊吩咐。 秀菊马上拉着沈桃走了进去,一面心慌着,一面给匆匆给云静姝套上衣服,再把床上的一应物事撤下来。 “怎么了?”院门外传来云安曜的声音,他昨晚喝多了酒,到现在脑袋都还是昏沉的,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苏璃房间里睡了一夜,而苏璃本人却不知所踪,紧跟着,他听到了东院这边传来惊叫声,这才马上赶了过来。 云初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云安曜,“你就不要进去了,一会儿再去。” 云安曜满脸怒容,“你凭什么阻止我!” 云初微眼神发冷,“你妹妹在里面换衣服,你要进去看还是要帮她换?” 云安曜的声音戛然而止,悻悻闭了嘴,又见周围人的脸色不对劲,终究没能忍住好奇心,问云初微,“一大早的就有人大喊大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初微唇瓣抿成一条冷线,昨天晚上想不通的事情,如今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云安曜给苏璃喝的那坛酒,有问题,里面必定放了催情之类的药物,而且剂量还不小,苏璃这段日子憔悴,体虚得厉害,哪里承得住那么猛烈的药效,从裹在苏璃尸体上的床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秽物足以看出,他发泄的次数不少,由此可见,他十有八九是死于精尽人亡。 而在这整件事中,云安曜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云初微越想越怒。 早就让他别被人当成棋子使,他偏不听,如今出了事,他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盏茶的功夫后,秀菊和沈桃总算帮云静姝穿好了衣服扶着她下榻,却没出门,只是坐在桌边。 云静姝到了现在都还是抖的,也不理会外面这么多人看着,抱着双肩,一双眼里溢满了泪花。 长这么大,她何曾亲眼得见过死人,与死人同床共枕,就更是头一遭了,最重要的是,她很清楚,苏璃死于她给他下的猛药。 所有的恐惧和害怕一瞬间涌上心头,让她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从身到心,没有一处不因为害怕而冷的。 云初微听到梅子说云静姝已经换好衣服,她再度看向云安曜,眸底的凛瑟之意,让云安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进去帮苏璃收尸。”云初微道。 云安曜惊恐地倒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吗?”云初微气势咄咄逼人,“昨天晚上,如若你不要拿酒去灌苏璃,他就不可能会出事!” 云安曜觉得自己脑子反应不过来了。 什么叫如果他不拿酒去灌苏璃,苏璃就不会出事? 难道苏璃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索性不再问,一把将云初微推开,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门。 看到被床单包裹安静躺在地上的苏璃,云安曜整个人都软了。 “怎么……怎么会?” 云初微别开头,看向守在云静姝身边的沈桃和秀菊,“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外面请几个人来把苏五少的尸体处理一下!” 早就被吓得丢了一半魂的两个小丫鬟闻言,低声商榷了一番,最后由沈桃抱着床上撤下来的褥子垫子去烧,秀菊去前寺请人来帮忙。 其实外面的小沙弥们早就听到了云静姝传出来的叫声,只是碍于那是女施主的院舍,他们不好第一时间冲进来,所以才会一直在外面徘徊。 秀菊匆匆跑出来的时候,见外面围了一帮小沙弥,忙道:“小师傅们,苏,苏五少出事了,麻烦你们进去帮帮忙。” 小沙弥们一听,马上跟着秀菊进了东院。 云静姝已经被搀扶到了另外一间房,小丫鬟们也被云初微遣散了,又让丝竹扶着静瑶太夫人回房,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唯有云安曜留在房里,替苏璃穿好了衣服。 小沙弥们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呆了。 其中一个小沙弥问云初微,“敢问女施主,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女客住的东院里面会出现一具男尸? 云初微平静地道:“已经让人回城通知苏府上下了,这件事与贵寺无关,不管如何,还请几位师傅一定要守口如瓶,一则为了贵寺的名誉考虑,二则,我想让我侄儿走得安心一些。” 小沙弥们纷纷双手合十,齐齐道:“阿弥陀佛。” 云初微看着他们,“方丈和住持大师想必还不知道此事吧?” 刚才说话的小沙弥应道:“早上听到这边有惊叫声,住持大师让我们过来问问,但因为时辰太早,再加上东院都是女客的住所,我们不敢贸然进来打扰,所以到现在还没去回话。” “那好。”云初微点点头,“麻烦你们几个回去跟两位大师说,这边虽然出了点事,苏家却不会怪在贵寺头上,让他们都装作没发生就好,我侄儿的尸体,天黑之前一定会运下山的。” 小沙弥们又阿弥陀佛一番,这才相继离去。 云安曜守在苏璃的尸体前,眼中布满了血丝,见到云初微进来,厉声一喝,“到底怎么回事!苏五少昨天晚上还和我在一处喝酒,怎么今天早上就……” “你们俩喝过的酒,我已经请人查验过了。”云初微定定看着云安曜,面色越发冷,“桂花酿里面有催情引,梨花雪里面有蒙汗药,这些,你作何解释?” “不!”云安曜猛摇头,“我没有给他下药!” “是不是你下的我不知道。”云初微语气冰寒,“但我昨天就提醒过你,别被人当成棋子使还不自知,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我能肯定的是,你那坛酒,害死了苏璃。” 云安曜脸色骇然,“酒?” 他突然想起来那两坛酒都是云静姝给他的。 难道是静姝? 天啊,苏璃可是她未婚夫婿,她怎么可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你是不是误会了?”云安曜怔怔看着云初微,“静姝她那么善良,平素连踩死蚂蚁都会心疼的人,怎么可能会谋害人?” 云初微冷嘲,“云静姝心地善良,不可能谋害人,难道别人就都心思恶毒会平白无故杀人了?” 云安曜一噎。 “你既然那么相信你妹妹,不如你帮她解释解释,苏璃为何会死在她床上?”云初微嘴角的讽意更甚。 云安曜抿着嘴巴,他也是男人,从苏璃尸体上的种种痕迹来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璃在死之前经历过一场纵情的欢爱,而这个房间又是云静姝的,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云安曜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了。 他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妹妹,他宁愿自己掩耳盗铃也要把她当成亲生的疼宠的亲妹妹,那张美丽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颗满是剧毒的心,在寺庙里设局杀了她的未婚夫。 云安曜满心苦涩,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反驳云初微的话。 “苏府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云初微又恢复了冷漠脸,“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如实相告,否则苏府一旦闹起来,我怕你妹妹承担不起后果,反而牵连了整个东阳侯府。” 云安曜嘴巴动了动。 云初微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两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就是想隐瞒也不可能,如果不想惹祸上身,不想牵连东阳侯府,我劝你一会儿在苏家人面前最好规矩些,别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如若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为你妹妹脱罪,那么我无话可说。” 云初微说完,转身要走。 “你等等!” 云安曜突然唤住她。 云初微顿住脚步,“还有事?” 云安曜面色纠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早就勘破了静姝的计划?”否则昨天云初微为什么要特地提醒他仔细别被人利用了?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云初微似笑非笑,“你若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不妨亲自去问问你那位妹妹,我相信她能给你更详尽的答案。” 这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斥着莫大的讽刺。 云安曜嘴角苦涩地笑了笑,最终还是目送着云初微走远。 —— 苏府。 回来报信的是随着苏璃去龙泉寺的家丁,他哭丧着脸在老太太的荣禧堂正厅跪了,半晌才把话说利索,“老太太,五少爷他……没了。” 仿若一道闷雷劈在身上,苏老太太当即吓得跳起来,大喘着气,“你再说一遍!” 家丁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苏老太太一听,没能受住,晕了过去。 丫鬟嬷嬷们赶紧把老太太扶回了卧房又请大夫来看。 玲珑郡主眼泪夺眶而出,一个箭步飞奔下来,手指挖着家丁,“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如此诅咒主子!” 家丁吓得一哆嗦,伏跪在地上,“四太太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五少爷的尸体如今就停在龙泉寺,是青鸾夫人让小人回来报丧的。” 玲珑郡主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哭成泪人,“我的璃哥儿,你怎么忍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小孙氏听说了此事,吓得脸色全变,急急忙忙过荣禧堂来,进门就见到玲珑郡主坐在地上哭抽了,她赶紧上前来劝,“四婶娘,来,快起来。” 玲珑郡主坐着不动,眼睛已经哭肿,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看到玲珑郡主这样,小孙氏也忍不住想哭,可她更明白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哽咽着劝道:“四婶娘,你振作一点,咱们现在就启程去龙泉寺看看情况,好不好?” 玲珑郡主双眼被泪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小孙氏的容颜,只是嗓子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声。 这是因为刚才伤心过度哭得太狠导致现在完全发不出声音来的缘故。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玲珑郡主又一软,险些往后倒。 小孙氏见状,默默叹了一声,吩咐嬷嬷,“快把四太太扶回房去。” 玲珑郡主不依,用力挣脱两个嬷嬷,嘶声喊道:“我要去见我儿子,你们谁都不能拦着,给我滚开!” 小孙氏无奈,“四婶娘,我担心你这身子熬不住。” “儿子都没了,我这身子好不好还有什么打紧。”玲珑郡主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是……”小孙氏还想再劝。 “你别说了!”玲珑郡主一手撑着额头,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看得小孙氏心揪不已。 闭了闭眼,小孙氏安静地吩咐嬷嬷,“去通知二门上的小厮备马车。” 苏府各房的老爷们都还没下衙,因此这会子知道苏璃死了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这种事,自然不能成为闲话乱传,知晓的下人们一个个闭紧了嘴巴,脸色凝重不已。 没多久,二门上的小厮就来通报说马车已经备好。 小孙氏亲自扶着玲珑郡主回房换了身素净衣裳,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婆子家丁等二十余人全部换上素衣素裳。 午时不到,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龙泉寺行去。 —— 寺里死了人,而且还是苏家捧在手心里疼的五少爷,这件事虽然没在香客中传开,但方丈和住持大师两人都被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让人把多余的香客都请了出去。 整个龙泉寺便只剩下东阳侯府、宣国公府和苏府三家的人。 云初微算是所有人中最理智也最平静的,已经派人去山下买了棺木送上来,又花钱请了一班杠夫,玲珑郡主她们还没到,苏璃就已经入殓,只是还没盖棺,停在东院的园子里,丫鬟小厮们整齐跪在棺木前。 云初微看着棺木前火焰摇摆不定的长明灯,一时之间陷入恍惚。 从来没想过,苏璃还如此年轻就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所有人,她不知道他对子衿的情谊有几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了子衿还是喜欢的只是她这个人。 但对于苏璃,她讨厌他还没见面就把她定义为“乡下来的土包子”、“大字不识的草包废物”,讨厌他初次在苏府见面就当众羞辱她让她滚,另一方面,却也敬重他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那个份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讨好自己这个长得肖似子衿的人,足以见得他对子衿动了真情,无奈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只能把这份感情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事到如今,此前的种种,都已经随着他生命的消失一去不复返了。 撇开过往,撇开那些不愉快,这一刻,云初微是真的难过。 苏璃再渣,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的行为,不足以让他赔上整条命。 一个人只要有命活着,他就有希望从一个人人厌恶的纨绔子弟转变为能带给妻子儿女幸福的男人。 只可惜,苏璃从今往后再也没机会了。 云初微仰头看着天空,视线有些模糊,如果早知道云静姝给苏璃下了猛药,她是绝对不会让梅子把苏璃引过去的。 虽然知道如果不将计就计还给云静姝,受害者就会是自己,但她还是觉得苏璃死得太冤枉了。 云静姝这个毒妇,竟然想得到如此杀招想来个一箭双雕好从中撇清身份从此脱离圣旨赐婚? 她偏不如她的意! —— 玲珑郡主和小孙氏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来到东院,一眼见到正中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玲珑郡主受不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还是小孙氏伙同两个嬷嬷稳稳将她搀扶住,又用力掐了掐人中才把她给痛得缓过神来。 “璃哥儿,我的璃哥儿,娘来看你了。” 玲珑郡主甩脱小孙氏的手,踉踉跄跄着走过去,看清楚棺木内苏璃的遗容,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玲珑郡主一哭,马上带动跪在棺木两侧的丫鬟小厮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龙泉寺都充斥着苏家的哭丧声。 小孙氏红了眼圈,偷偷抹泪过后走到云初微旁边,问:“九婶娘,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璃哥儿为什么会死?” 云初微脸色平静到麻木,“这件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小孙氏道,“那你慢慢说,我听着就是了,才来了一天璃哥儿就这么走了,这件事情,苏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告诉我,璃哥儿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是谁?我定让人拿了她见官去,让她以命抵命!” 云初微掐头去尾地说了一番,自然而然省略了昨天晚上那一段,只把今天早上东院里所有人都看见的场景原封不动地描绘了出来。 小孙氏越听越怒,一气之下找人带着她去往云静姝的房间。 云静姝被吓得狠了,此时还坐着发抖,身上披了厚实斗篷都不管用。 小孙氏走过去,不由分说就朝着云静姝脸上狠狠抽了一大耳光。 云静姝猝不及防,顷刻从凳子上摔到地上,痛得她脸色狰狞。 秀菊和沈桃吓了一跳,马上“扑通”跪在地上,“大奶奶息怒。” “息怒?”小孙氏一张脸上怒意暴涨,“云静姝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害得璃哥儿命丧黄泉,你们让我如何息怒?” 沈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秀菊暗中制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五少的死,明显与三姑娘脱不了干系,如今苏五少的家人找上门,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然是保命要紧,没必要为了主子而赔上自己的小命,不值当。 云静姝脸被打得肿痛,她这个时候才勉强清醒过来,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苏家大奶奶,顿时一惊,“苏大奶奶?” 小孙氏弯下腰,死死揪住云静姝的衣领,眼眸通红,“贱蹄子,你给我起来,跟我去见官!” 云静姝彻底慌了,“不,我不要去见官,我没有杀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我房间,又是怎么死的。” “所有人都看见璃哥儿就死在你床上,你告诉我你没杀他?” 小孙氏怒不可遏,反手又“啪啪”给了她两大巴掌。 云静姝脸上火辣辣地痛,她心下一狠,“我没有杀苏璃,是云初微,是她想勾引苏五少,结果阴差阳错让苏五少走错了房间,大奶奶明察……” 小孙氏眼神一厉,直接撕开云静姝领口的衣裳,露出一大片布满爱痕的肌肤。 “这是什么?” 云静姝忙伸手护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呸!小骚蹄子!”小孙氏朝她狠狠啐了一口,原本老太太那边打算再过段时日等璃哥儿心情舒缓些就去东阳侯府下聘的,今年嫁不成也没关系,至少先把婚期定下来,至少要让宫里那几位看到两家联姻的诚意以及对于圣旨赐婚的尊重。 可谁能料到,璃哥儿就只是来龙泉寺散散心,就惨遭横祸,死在这贱人床上。 小孙氏是过来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看向云静姝的目光简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你们两个别愣着了,给我找根绳子来!”小孙氏目光一瞥跪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冷声命令。 那二人不敢耽误,快速去外头找小沙弥们要了一根绳子。 “把这贱人给我捆上!”小孙氏坐在一旁,看向刚找绳子进来的两人。 沈桃犹豫。 秀菊却是不敢耽误,直接走过去蹲下,扒拉开云静姝的手就准备捆。 小孙氏见沈桃站着不动,眼神越加冷鸷。 沈桃吓得脊背生冷,马上走过去帮着秀菊一起将云静姝的双手捆绑起来。 “带上她,跟我去见官!” 小孙氏站起来,厉喝一声朝外面走去。 沈桃和秀菊两个推搡着被绑的云静姝,从房间走了出来。 玲珑郡主瘫软在棺木前哭得撕心裂肺,自然没心情来管这些事,小孙氏作为苏府掌管中馈的少奶奶,理应站出来给苏璃讨个公道。 看到云静姝被绑着过来,云初微面上并无半分多余的情绪。 “九婶娘。”走到云初微跟前,小孙氏住了脚步,“我打算带这贱蹄子去见官,恐怕还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去做个证人。” 云初微问:“你打算让官府给云静姝判刑?” 小孙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恼恨地道:“云静姝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我自然要带她去见官,否则不去的话,难道放任她逍遥法外不成?” 出事这么久,都没有官府的人前来,是因为这个时代有“民不举官不究”的讲究,况且苏家是大族,苏家的人不去报案,官府也不敢贸然前来插手。 云初微冷冷盯了云静姝一眼,“我觉得不妥。” “不妥?”小孙氏皱眉,“难道九婶娘觉得,云静姝还委屈了不成?” “她不委屈。”云初微平静道:“她该死,比任何人都该死,但你若这样送她去见官,最后判下来的结果,不是受点皮肉苦就是斩首示众,而且官府一定会看在东阳侯府的份上手下留情,云静姝最终的结局很可能差强人意,既然这样,那送她去官府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她留下来。” 小孙氏越发疑惑了,“留下来?” 云初微眼眸冷透,一字一句,“小五的棺椁运回去以后,跟着就准备冥婚,云静姝是小五的未婚妻,如今还未大婚,小五就死了,她是应该上门来守节的。” 小孙氏眉头拧了拧,紧跟着舒展开来,语气同样阴冷,“还是九婶娘想得周全,让这骚蹄子去见官,倒白白便宜她了,既然璃哥儿不在了,她就该上门来伺候四婶娘和四叔一辈子。” 云初微挑唇,看向小孙氏身后的云静姝,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她眼中的惊骇和不安。 这次寺庙设局,云静姝的目的显然是坏她云初微的名声顺便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苏璃,这样一来,她就能完完全全从圣旨赐婚中跳脱出来。 然而,云初微偏不想如她的意。 云静姝前十五年过得太舒坦了,后半辈子,她就该冥婚嫁去苏家赎罪,否则就这么轻易死了,苏璃的亡魂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息的。 云静姝彻底慌了神,哭丧着脸求小孙氏,“大奶奶,求大奶奶开恩,送我去见官吧,我宁愿受刑,我不要和苏璃成婚。”她是东阳侯府的嫡出千金,多少世家男儿垂涎的贵女,怎么能与死人成婚? “呸!”小孙氏身边的婆子往云静姝脸上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还没嫁就在佛家之地勾引男人丢人现眼,骚得慌吗?” 云静姝双手被绑,行动受到限制,就算是想躲也没办法,只能硬生生受着。 小孙氏冷毒的目光从云静姝身上剜过,转而看向云初微,“九婶娘,你帮我看着这小贱人,我去劝劝四婶娘。” 云初微点点头。 小孙氏朝着棺木走了过去。 “姐姐。”小孙氏走后,云静姝灰白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云初微,“求求你了,我不要冥婚。” 嫁过去守一辈子的寡,会比死了还难受。 “三妹妹难道看不出,我这是在保你吗?”云初微绾起唇角,眼底的冷鸷却让云静姝脊背一凉。 “三妹妹你杀了苏璃,便成了整个苏府的仇人,如果你去见了官,到最后他们判你死刑,你倒还能捡个便宜免得受煎熬一刀了事,但如果你没有被判死刑,并且还好好的活了下来,那么苏府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死你,你的后半生,必然会在逃往与恐慌中无限循环,最后心力交瘁而已。 这两条路,横竖都是死,我想,你更愿意选择前者。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这个做姐姐的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所以我才会让你跟苏璃冥婚,这是你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 云静姝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快要脱眶而出,“云初微,你害我!” “你竟然觉得我在害你?”云初微面露无辜,“四房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苏璃已经没了,四哥四嫂膝下没人孝顺养老,你若是嫁过去,不会有人想要你的命的。” 云静姝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她只知道,云初微此时此刻正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云初微!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处处与我争锋相对!”云静姝猩红着眼,嘶吼出声。 也是这一刻,云静姝才反省过来,昨天晚上自己设下的那个局,肯定是被云初微提前识破了,这小贱人将计就计把苏璃弄去了她的房间,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苏璃死在她床上,而所有的围观者都知道她昨晚已经失身于苏璃。 云初微笑了,“你还真没得罪过我,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而已。” 关于云静姝的真正身世,这种时候完全没必要说,因为云初微掐准了东阳侯府马上就会在名誉与云静姝之间做出最明智的抉择来。 到那个时候,云静姝的侯门贵女梦就到此终止了。 云静姝挣扎了两下,很想拿把刀把云初微的那张脸给划烂,无奈她被小孙氏的两个嬷嬷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是睚眦欲裂,恨不能把眼神变成冰刀。 园子那头,小孙氏已经成功说服了玲珑郡主止住哭声,并将她给扶了起来。 玲珑郡主那带着灭顶恨意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刺在云静姝身上。 她真的很想让这不要脸的贱人去给璃哥儿陪葬,可是这样未免太过便宜了她! 小孙氏催道:“四婶娘,时辰不早,咱们该回了。” 玲珑郡主紧紧抿着唇,好久才把视线从云静姝身上收回,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吩咐杠夫,起灵回府,另外,把云静姝一并带着回去,明天晚上就举行冥婚!” 第096章 冥婚冲喜 苏璃的死对于苏家上下来说,无异于一个惊天闷雷劈下。 老太太昏迷再醒来,抓着贴身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刚才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做了个噩梦。 嬷嬷惋惜地叹了一叹,低垂下脑袋,“老太太,大门外已经在布置灵堂了。” 按照丧葬礼俗,苏璃是英年早逝,又是死在外头,尸身不能进门,只能在外面搭灵堂。 苏老太太两眼上翻,险些再度晕过去。 下一刻,嘴里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嬷嬷红着眼圈,一边偷偷抹泪,一边劝慰老太太节哀顺变。 苏老太太一下子掀开锦被下了床,挣扎着要去外面看。 嬷嬷不让,“老太太,前院一直有人在忙,您就躺下好好歇息,等一会儿大奶奶和四太太带着五少爷的棺椁回来了,自会有人来通知的。” 苏老太太失声哭了起来。 四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今早早就撒手人寰,可让老四和老四媳妇怎么办啊! 此时的苏府外院。 一向不大理事的大太太孙氏站出来指挥着下人们把大门外面的那间抱厦布置成灵堂,房檐下,树梢上,全部挂满了白绸,一眼望去,满目缟素。 四爷苏扬刚下衙回来就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马上白了脸色,加快步子走到大门边,抓过一个正在忙活的小厮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哭丧着脸道:“是五少爷,五少爷他……没了。” 苏扬猛地瞪大眼,身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由于他娶的是当朝太后的亲外孙女,所以从来不敢纳妾,后院就只有玲珑郡主一个女人,而玲珑郡主仅有这么一个儿子,素来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碰不得说不得的宝贝,然而刚刚有人亲口告诉他,他儿子没了。 没了! 苏扬怔在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四老爷请节哀。” 小厮们全都围过来,齐声道。 人人脸上一片青白色,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 苏扬说不出话,牙关是哆嗦的,仿佛置身冰窖,浑身都冷。 “快把四老爷扶进去。” 管事的出来见到此状,慌忙吩咐小厮们。 一行人马上簇拥着四老爷走了进去。 四老爷迫不及待去了内院荣禧堂。 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听到嬷嬷禀报四老爷来了,她一时潸然泪下,让嬷嬷转告四老爷,她如今无心见任何人,让四老爷先行回去,有什么事,等苏璃的棺椁回来再说。 四老爷痛心疾首,含泪而归。 —— 苏璃的棺椁已经起灵,为求心安,云安曜一路朝前撒着冥纸,棺椁后面,是龙泉寺的一众僧人,给苏璃诵经超度。 僧人之后,小孙氏搀扶着几欲站不稳的玲珑郡主,云初微与静瑶太夫人一道,双手被反剪的云静姝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押送着,至于沈桃、秀菊、梅子和白檀,前头哭灵去了。 静瑶太夫人时不时说话宽慰玲珑郡主,目光不经意往前面僧人们的身上落,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紧。 云初微忙问:“娘,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静瑶太夫人马上拉回视线,想来是昨夜没睡好,她竟然觉得自己见到了陆川。 即便静瑶太夫人掩饰得再好,云初微也隐约猜得出来,她约莫是见到陆川了,一时大为震惊,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云初微不着痕迹地往前扫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 她并不认识陆川,也不曾得见过,所以认不出来到底是那么多僧人的其中哪一位。 玲珑郡主一路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一颗心像被人用刀子割了,疼得她眼泪止不住。 这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因为被老太太宠爱过头,所以她没什么盼头,只求璃哥儿能早日把儿媳娶回家,了却她想抱孙子的心愿就成。 可是谁能想得到,不过是来寺庙散散心,就能惨遭这等横祸。 况且死得这样难以启齿。 玲珑郡主咬咬牙,通红着眼,“云静姝!你要敢进苏家门,我就敢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玲珑郡主在苏府众位媳妇中算是较为通透明理又处事端正的,如今被云静姝气得满身怨气,小孙氏看得心疼。 “四婶娘放心,回去后侄媳马上就让人准备冥婚,保证让她下半辈子都来做牛做马伺候您。”小孙氏劝道。 玲珑郡主捏紧拳头,“她最好是来做牛做马赎罪,否则璃哥儿在天有灵定饶不了她!” —— 棺椁在黄昏时分进了城门。 有人先来苏府通报。 老太太两眼含泪,在嬷嬷的搀扶下带着府上所有的姨太太、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走了出来。 大门外的灵堂已经准备好,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 才听到接灵回来的声音,一个个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苏府上空都充斥着悲恸哀伤的气息。 甫一见到那绑了白花的棺木,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嚎了出来,“我的璃哥儿啊——” 这一嚎,引得身后众姨太太和儿媳孙媳纷纷哭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玲珑郡主像苍老了十岁,站在灵堂外与夫君苏扬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苏扬知道妻子内心有多崩溃多难受,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对着她点点头,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一句话艰难出声,“夫人别哭,璃哥儿不在了,往后你还有为夫。” 这句安慰,惹得玲珑郡主更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介于这么多人在场,她堪堪忍住了,掏出绣帕拭泪,被小孙氏搀扶着往一旁坐下。 棺椁入了灵堂。 一半人的目光就落在后面被绑着回来的云静姝身上。 老太太眼神冷鸷,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孙氏含恨道:“老祖宗,璃哥儿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什么!”苏老太太猛地瞪大眼睛,满脸横怒,“既然是被她害死的,那你们怎么不送去见官?” 小孙氏道:“送去见官,岂不便宜了她?云静姝是璃哥儿的未婚妻,他们两个还没成婚,璃哥儿就先去了,云静姝合该上门来为璃哥儿守节,合该替璃哥儿孝敬他爹娘。” 苏老太太一怔。 小孙氏接着道:“所以,我们打算让云静姝与璃哥儿在明天完成这场婚礼。”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惊到了。 坊间男女订了亲之后还没来得及成婚,男方就先亡故了的不少,为了不让男方家坟地里出现孤冢,男方家会要求女方与男方完成最后一个婚礼仪式,这在坊间称为“上门守节”,也叫“未婚守孝”。 这种事并不罕见,但轮到苏府和东阳侯府这两家头上,就说不出的诡异了。 东阳侯府可是勋贵之家,名声仅次于第一大族苏家,东阳侯府的嫡女,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贵女。 一个贵女,能甘愿给早亡的未婚夫上门守节? 就算是苏府想这么做,东阳侯府也未必同意吧? 苏老太太斟酌了一下,一锤定音,“这法子好!” 原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就么让云静姝这小贱人死了,所有人都会不甘心,璃哥儿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完成这场婚礼,以后有的是机会狠狠折磨她。 云静姝原本就心灰意冷,再听苏老太太这么一拍板,脸上更添一层死灰色。 她美眸含泪,看向一旁的云安曜。 云安曜低下了头,不是不想帮她求情,而是这次的事情真的棘手,并非求情就能解决得了的,她杀了人,杀的还是她未婚夫。 这件事有目共睹,如今就算他站出来求情也于事无补,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就好像云初微诉说的,一旦他站出来,这件事情的矛盾就会瞬间升级成为苏云两家的恩怨,到时候让远在北疆的爹知道了,那他还能讨得什么好? 云静姝在云安曜心目中一向是温婉恬静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他怎么都想不到,云静姝有一天也会露出这样狰狞的嘴脸,利用自己去杀人。 云安曜有生之年头一回对这个妹妹感到失望。 看到云安曜这般反应,云静姝彻底死心了。 昨天还在龙泉寺说一辈子都会宠她呵护她的亲哥哥,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性。 只怪她当时太傻,竟然真的信了这句话。 认命地闭了闭眼,云静姝不再看任何人。 她不想和苏璃冥婚,可是她更不想死。 如果冥婚能保得她一条命,那么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终有一天她还会凭借自己的手段翻身,到时候,今天欺过她辱过她的人,她要一个个将她们踩在脚底! “东阳侯府那边,有没有遣人过去报信了?”苏老太太问。 大太太孙氏道:“已经让人去了,想必这会子已经到了东阳侯府。” —— “你说什么!” 东阳侯府,前院。 范氏听完苏府报信人的话,一下子拍桌而起,“静姝害死了苏五少?这怎么可能?” 云静姝养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脾性她最了解,这姑娘并不笨,她怎么可能这么傻明目张胆地害死了未婚夫苏璃? 这里面,难道是有什么蹊跷? “云大太太。”小厮接着道:“我们家大奶奶说了,云三姑娘是五少爷的未婚妻,如今未婚夫因她而死,她理应上门守节,所以,明天就会给二人举行冥婚冲喜,所以大奶奶特地让小的来报信。” 报信。 只是通报一声云静姝要和苏璃冥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而并非询问东阳侯府的态度甚至是商榷一下这件事如何处理。 这是头一次,苏府把对东阳侯府的不满和愤怒全数摆到明面上来,分毫不给东阳侯府商量的余地。 可见苏府那头真的是怒到了极致。 范氏捏紧了拳头,吩咐秋燕,“备马车,我要亲自去苏府。” 秋燕马上去通知二门上的小厮,秋雨则是替范氏找来了一套素净衣裳。 范氏换上了以后,随着苏府报信的小厮一路赶过去。 —— 此时的苏府。 云静姝的双手依旧被反剪,已经被迫跪在苏璃的棺木前。 天空阴云密布,灵堂内长明灯闪烁不定,忽明忽暗,偶尔有几道闷雷声传来,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暴雨的前兆。 范氏赶来的时候,看到苏府满目缟素,一时怔愣住。 苏老太太上前,不由分说一大巴掌抽在她脸上,指着灵堂,大怒,“看看你养的好女儿!” 范氏直接被打懵了。 大太太孙氏忙下来劝阻,“老太太,云大太太才刚来,您容她喘口气说句话。” 苏老太太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一个云初微,一个云静姝,全都是不要脸的货色!一个把璃哥儿的魂都给勾没了,一个直接让璃哥儿连命都没了。 苏家的确是出过不少情种,但还从来没有一个像璃哥儿这样死得冤枉的。 这口怒气,苏老太太如何咽得下去? 苏老太太的话,云初微听懂了,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断然不可能站出来和苏老太太理论,毕竟苏璃喜欢她,因为她整天寝食难安,消瘦憔悴是事实,最后被云静姝害死也是事实。 但苏老太太这话说得很过分,云初微只能暂且暗暗记下这笔仇。 范氏捂着半边高肿的脸颊,扫了一眼灵堂内。 云静姝安静跪着,一脸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女儿,范氏头一回见到云静姝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不免心疼。 眼下是在苏家,范氏也不好大喇喇走过去问云静姝,只是看着苏老太太,“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苏老太太的这一巴掌,她并没有带着多少怨愤。 如果苏璃真是被云静姝害死的,那么这一巴掌,她就当是替云静姝受了。 苏老太太没说话,双目却燃烧着愤怒的熊熊烈火,仿佛要把范氏这个教女无方的掌家太太给烧成灰。 小孙氏站出来,面无表情地道:“璃哥儿是死在云静姝床榻上的,身上并无任何伤口,也不是中毒。” 其实已经请人验过尸了,确认是精尽人亡无疑,但这种话,小孙氏不可能直接接点明,前头这一句已经够惊世骇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联想到昨夜云静姝和苏璃到底在龙泉寺干了什么,苏璃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谓巨大。 苏璃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龙泉寺,是佛家清静之地,最后却在云静姝床上发现了苏璃的尸体,还是过劳而死。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云静姝不要脸,勾引了苏璃。 未婚夫妻偶然在寺庙遇到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但未婚夫妻提前圆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在龙泉寺发生的关系。 这简直就是对佛祖的亵渎! 当然,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把罪过归到死人身上。 所以,云静姝就成了罪魁祸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骂名。 不要脸,骚蹄子,小娼妇…… 人们看向云静姝的目光里面全都写满了所有肮脏嫌恶的词汇。 范氏心神狠狠一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初微适时站出来搀扶住范氏,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东阳侯府若是不给苏府一个交代,苏璃的死因一旦传出去,将会成为两家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 范氏看了看云初微,反握住她的手,“微姐儿,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她不相信云静姝会害死苏璃,但事实摆在眼前,苏家灵堂里那口棺木不会作假,披麻戴孝的那一帮子人更不是在作假。 云初微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平静道:“昨天我也在龙泉寺,今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看到了苏璃的尸体,况且已经请仵作验了尸,的确是过劳死,这件事就算是上了公堂,如何辩护都只会是云静姝的错。” 范氏含泪咬着唇。 云初微继续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祖籍和北疆,被老太太和我爹晓得,太太若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当机立断做出最明智的抉择,否则你以为凭借苏家老太太的手段,她会甘心只让云静姝与苏璃冥婚这么简单么?” 范氏脸色苍白,握住云初微的手有些发抖,“微姐儿,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现在六神无主,你帮我拿个主意。” 云初微的头脑,范氏是见识过的,当下不疑有他,自然而然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亲骨肉。 云初微不答反问,“太太信得过我吗?” 范氏忙不迭点头。 这个时候,最能拿主意的老太太不在,最能安慰她的云冲也不在,她要是再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就真的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帮云静姝脱罪是不可能的,铁证如山,苏家的人也已经亲眼见到,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云家的名誉问题。 如果因为一个云静姝,导致云家名声自此被牵连,一落千丈,那么老太太和云冲一定不会放过她,而她这个长房太太也无颜面对云家列祖列宗。 云初微看得出来,范氏的确已经乱了心神,她缓缓道:“如果太太信得过我,那就站出去,宣布把云静姝逐出云家族谱。” “这……”范氏惊得脸色全变,“逐出族谱?” “是。”云初微点头,“只有这样,你才能把东阳侯府和云静姝的名誉划分开,否则云家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毁了的!” 范氏犹豫了。 云初微道:“太太好好考虑吧,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件事孰轻孰重,你身为掌家太太,应该比我更清楚。” 范氏紧锁着眉,“能不能容我考虑几天?” 云初微面色依旧平静,“最好的时机,当然是现在当着苏家所有人的面表态,但如果你想考虑几天也可以,只不过夜长梦多,在云静姝还没被逐出族谱之前,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的,还请太太三思。” 范氏再一次陷入两难境地。微姐儿说得没错,比起东阳侯府的名声,一个云静姝根本微不足道,但一想到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范氏就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云初微知道范氏在犹豫什么,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她或许能理解范氏的难舍难分,但她才是范氏的亲生女儿,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一个冒牌货痛心疾首,她不是没有想法的。 不想看见这一幕,索性就不看,云初微偏开头看向别处,思绪笼着淡淡的哀愁。 范氏几次蹙眉,几次欲言又止。 云初微视若不见。 范氏的态度决定着她往后会不会把她当成亲娘看待。 如果她真的为一个云静姝赔上整个东阳侯府的名誉,那她以后就真的彻底死心了,不会再对母爱抱有半分幻想。 “微姐儿。” 范氏想了很久,抬起头。 “太太考虑好了吗?” 云初微目色淡然,一点情绪也没有。 “嗯。”范氏艰难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静姐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因为私心更偏向她而忽略了你,可这一次,在家族与她的个人名誉之间,我还拎得清孰轻孰重,况且静姐儿不是我亲生,如果我为了她赌上整个家族,先不说侯爷、老太太和云家列祖列宗如何看我,就光论对你,都是极大的不公平。” 云初微眉目一动,“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好了,放弃她。”范氏面色凝重。 云初微嘴角翘了翘,还算范氏会做人。 挺直脊背,范氏重新走到苏老太太跟前,道:“对于苏五少的突然离世,我很心痛,也很抱歉,既然这一切都是静姝造成的,那么从今往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她任凭你们处置。” 小孙氏眼眸一闪,“云大太太这是何意?” 范氏垂眼,“从今天起,云静姝的名字会被逐出云家族谱,她既然敢犯下如此大错,就该承担一切后果。” 苏老太太冷笑一声,“云大太太,你可得想好了,把云静姝逐出云家族谱,从今往后她就只是一介平民,是死是活可都是苏家说了算。” 范氏没去看云静姝是怎样的绝望和撕心裂肺,她只是安静地道:“苏五少死得冤枉,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罪魁祸首自然是逃不掉的。说实话,云静姝这么做,我这个当娘的也很心痛,但若是因为一个她而坏了苏云两家的交情,岂非得不偿失?所以,为了证明东阳侯府的诚意,我回去就召集族老们开祠堂,把云静姝的名字从云氏族谱上划去,从今往后,她与东阳侯府再无任何瓜葛。” 虽然知道范氏是打算弃车保帅,舍掉一个云静姝,保住整个东阳侯府,但苏老太太和小孙氏都是场面人,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大家都不会挑破,因为云静姝虽然犯下滔天大罪,可她上头还有个姐姐与苏家联了姻,云初微与苏晏的这场婚姻,更是当今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婚,若是两家就此闹僵,便是狠狠打了今上的脸面。 苏老太太再怒,也不会怒到完全不顾及大局的地步。 点点头,她道:“既然云家有如此诚意,那我们苏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云静姝从今往后就是苏家人了,要她为奴为婢还是坐享荣华富贵,都与你们东阳侯府再没关系。” 范氏心痛颔首,“那是当然。” “娘——” 灵堂里,云静姝听到了外头她们几个的对话,哭得肝肠寸断,但她被绑住了双手,又被嬷嬷们看守着,站不起来,稍微一挣扎就倒在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泪水迷蒙地看着范氏,祈求她能收回成命。 范氏转过身,这一次直直看着云静姝,表情淡淡,语气也冷,“云静姝,你在婚前就做下此等不知检点的行为,还害死了未婚夫,本就欠了苏家一条人命,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留在苏家为你夫君守节,云家那边,我今晚就会让人销了你的名字,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你的造化,东阳侯府不是你娘家,没道理为你善后,你好自为之吧!” 云静姝脖子哽咽着,哭不出声来,心底最后一丁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范氏走进灵堂,在苏璃棺木前插了三炷香,吊唁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去。 “娘。”云安曜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心脏如遭重锤狠击,一把拽住范氏的胳膊,“娘能否再考虑考虑,静姝可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她……” “她不是我的女儿。” 范氏神情冷淡,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 云安曜浑身一僵,“娘,你……” 范氏狠狠咬着牙,“我知道你去你外祖母家调查过,也知道你早就晓得了真相,那你既然明白自己亲妹妹是云初微而不是云静姝,那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以家族利益为重,不以顾全大局为重,你想让我为了一个外来人而赔上整个云家吗?” 云安曜呛住。 范氏怒其不争地伸出指头重重点着他的额头,“曜哥儿啊曜哥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拎不清黑白,辨不明是非,你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想,苏五少为什么会出现在龙泉寺,最后又为什么会死吗?” 很明显,云静姝为了躲避圣旨赐婚,把苏璃骗去了龙泉寺,设了个杀局等着他,结果这个局被人撞破了。 虽然范氏的猜测有偏差,但也算得上八九不离十。 云安曜这回陷入了沉默。 还在龙泉寺的时候,云初微就提醒过他,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当时他只觉得云初微说的话相当难听,是在挑拨离间,所以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回过头想想,静姝的确有在利用她,从静姝带着云初微去龙泉边看泉眼遇到苏五少开始,她就一直在布置自己的计划,让他去陪苏璃喝酒,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我不明白!”云安曜很难接受自己被云静姝设计的事实,“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范氏从他这句话中隐约听明白了几分意思,轻叹一声,“终究不是亲生的,就算是掏心掏肺,也还是隔着一层骨血。” 云安曜心痛不已,最后看了一眼跪在灵堂内形容狼狈的云静姝,一咬牙,跟着范氏决然离去。 —— 这一夜,苏府大门外全是哭灵声和龙泉寺众僧人的诵经超度声。 云初微陪着小孙氏料理了一些俗物,做这些,全是出于自愿。 她一向爱憎分明,也知道自己讨厌苏璃,但讨厌他不等于想他死。 人命有多珍贵,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知道,她自己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种种,瞬间化为过眼云烟,不管她曾经有多辉煌,或是有多令人憎恶,双眼一闭,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成为她既不可望又不可及的遥远回忆。 苏璃的死,对云初微来说是有一定震撼力的,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唯有帮衬着小孙氏料理料理苏璃的后事,就当是最后的冰释前嫌。 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她都不计较了,只愿他在黄泉路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思,能走得安心。 云初微没走,静瑶太夫人便也不走,能帮一点是一点。 夜深的时候,云初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催促着静瑶太夫人回府休息,静瑶太夫人摇头。 她也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特别能理解玲珑郡主失去唯一一个儿子那种肝肠寸断的心境,之所以要留下来,就是想多做些事,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云初微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继续熬夜,到最后没办法,只好陪着静瑶太夫人一起回去沐浴歇下。 玲珑郡主哭到累得睡着,被人扶回去了,苏老太太上了年纪,自然也没法熬夜,静瑶太夫人走后没多久她就回了房。 余下的所有事,就都是大太太孙氏协同大奶奶小孙氏一起打理的,婆媳俩直到天亮都没阖眼,总算把冥婚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把该请的宾客都请了。 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第二日再来苏府的时候,灵堂内几乎没人,一片冷白,整个画面看起来阴森恐怖。 云静姝在灵堂内跪了一夜,现下已经被扶进去沐浴梳新娘妆了。 小孙氏双眼乌青,还在指挥着下人们布置这布置那。 云初微见她呵欠连连,上前几步道:“你若是困了,就进去歇会儿吧,我瞧着也布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 小孙氏愕然地看着云初微,这个辈分比自己高年岁却比自己小的女人,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老成持重的气息,仿佛历经世事积淀而成。 不知为什么,小孙氏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就选择了相信她。 点点头,她感激地道:“九婶娘,麻烦你了。” “应当的。”云初微笑笑,“快回房歇着吧,冥婚要在晚上进行,你还能抓紧时间多睡会儿。” “嗳,好。”听到这么暖心的话,小孙氏对云初微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转过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间休息。 云初微一个人指挥着把剩下的事情全部办妥。 —— 一晃眼,到了傍晚时分。 云静姝已经梳好妆,盖上盖头,被几个嬷嬷搀扶着走进礼堂。 冥婚的新娘和正常的新娘穿的服饰相差无几,唯独妆容很浓重,粉扑得死白死白的,看着瘆人。 但好在云静姝盖了盖头,看不出什么来。 两旁站了苏家宴请的宾客,玲珑郡主和四老爷苏扬坐在上首,玲珑郡主看向云静姝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能杀了她替璃哥儿报仇。 云静姝心里害怕极了,她拼了命地想要挣扎想要抬走,无奈被嬷嬷摁得太重,只能随着赞礼官的高喊声被嬷嬷们强迫着拜堂。 她不知道的是,与她拜堂的,是一只公鸡。 一直到赞礼官高喊“礼成”,云静姝才像是三魂失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似的被嬷嬷架着回到新房。 整个过程,宾客们的脸色都很凝重,毕竟是红白两事交叉办,没有人笑得出来,大家都只是客气地说着场面话,因此,酒席也散得特别快。 所有客人都走后,玲珑郡主才再次伏在桌案上失声痛哭。 苏扬心头也难过,找不到什么言辞去安慰她,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房内的丫鬟嬷嬷们也跟着偷偷抹泪。 四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子嗣,又是老太太的心肝,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谁的心里都不舒坦。 荣禧堂。 老太太阴沉着脸,问贴身嬷嬷,“云静姝可还乖乖待在新房内?” “刚刚婆子还来报,说新娘自入了新房就什么动静也没有。” 苏老太太恨得鼻孔冒烟,“去!掀了她的盖头,找几个稳妥的婆子送她去灵堂跪着!” 她那宝贝孙子尸骨未寒,没道理云静姝就能躲在新房里偷懒耍滑。 嬷嬷正要走,苏老太太又道:“把灵堂的门都锁死,今天晚上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就不必遣人去守着了。” “是。” 嬷嬷应声,出去以后就挨个吩咐下去。 两盏茶的功夫后,云静姝被三四个腰粗力大的婆子架着去了灵堂。 今晚的风有些大,灵堂内烛火明灭不定,衬得气息越发阴森恐怖。 云静姝一只脚才踏进去,浑身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婆子们相互递了个眼色,快速关上门,又在外面上了锁。 云静姝瞳孔猛地放大,急急忙忙转过身,拼了命的敲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婆子们虽然还没有走远,也都听到了云静姝的声音,却没有人应她。 小贱人,自作自受。 云静姝靠着门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双膝,心里的恐惧一再攀升。 昨天就下了一场暴雨,今夜更是电闪雷鸣,那振聋发聩的惊雷声,让云静姝的后背再次往门上靠了靠。 苏璃的棺木就停在堂中,棺盖是打开的,只要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苏璃的遗容。 云静姝越想越害怕,肩膀细微抖动着。 一面害怕的同时,一面把云初微恨入了骨子里。 若非云初微,她不会被云冲命令必须嫁入苏家,若不是云初微,她不会生出杀了苏璃的念头,若不是云初微,她如今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云初微!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用命来还这一切! —— 从苏府吃完酒席回来,云初微就窝在小榻上。 外面惊雷阵阵,伴随着倾盆大雨落下来,打在树梢上,窗棱上,门窗都被风吹得砰砰响动。 烛台上的蜡烛灭了好几只,梅子马上去点燃,见云初微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轻声道:“姑娘,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我再坐会儿吧!”云初微道:“这么大的雷声,想睡也睡不着。” 梅子道:“那奴婢陪着您。” “不必。”云初微看她一眼,“这几天你们忙里忙外,想必累坏了,早些去睡,不用管我,一会儿困了,我自己会去躺着。” 梅子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姑娘可是在担心姑爷?” 云初微怔了怔。 是在担心他么? 很多时候分明不想去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去脑补他在做什么,到西南了没,有没有记得她的话抽空写信回来。 这些,难道就是所谓的“上心”? 揉揉额头,云初微道:“我只是因为小五的死,感慨良多而已。” 梅子听到是这事儿,心中不免为姑爷心疼几分,跟着叹息,“五少爷走得太突然了。” “是啊!”云初微一手撑着脑袋,“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些事能够重来就好了。”她会选择让苏璃活着,选择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再次一叹,“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 早些解脱,就能早些去见子衿和他的孩子。 但愿他们一家三口真的能在天堂相遇。 主仆俩聊了一会天,眼见着外面大雨停了,天空也安静下来,云初微终于来了困意,打算起身去睡。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第097章 新妇被虐 “谁啊?”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敲门? 梅子一面问,一面站起身去开门。 看清楚了外面的人,梅子脸色微变,忙屈膝,“二殿下。” 赫连缙淡淡瞥她一眼,“青鸾夫人可在?” 梅子嗫喏,“……在。” 赫连缙擦着她的肩膀上前,看样子想进去。 梅子大惊,“二殿下!” 这可是姑娘的卧房,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少废话!”赫连缙冷冷撂下一句话,抬步走了进去。 云初微早就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她索性再次坐下来,顺便倒了两杯茶。 待赫连缙走进来,递了一杯给他。 “二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苏璃是怎么死的?”赫连缙接过她递来的茶,却没喝,仍旧放回了桌上,双目盯着云初微的面容。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云初微不答反问。 “回答我。”赫连缙语气里透出不容拒绝的霸道。 “意外身亡。”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的真相,云初微不可能对他说,哪怕他是个皇子。 不仅是她,就连苏府上上下下都被小孙氏勒令过,谁要敢在外面乱嚼舌根子,就先拔了他的舌根,再剥了十个手指甲,最后打板子发卖出去。 小孙氏在苏府的威信很高,平素发起怒来,那绝对是十个苏大太太也比不上的,下人们都怕她,所以被这么一勒令,就更加不敢有人把这桩事往外面传了。 所以迄今为止,外面的人只知道苏璃是在龙泉寺遇害的,且死因与云静姝有些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东阳侯府才会大义灭亲将云静姝逐出族谱送到苏家冥婚冲喜。 至于其他的,外面的人一概不知。 “意外身亡?”赫连缙皱紧眉头,明显不信。 云初微面不改色,神情极淡。 “二殿下深夜冒着大雨前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赫连缙坐下来,把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把茶盏放在手心把玩,忽而挑眉,“我只是,觉得好奇。” 云初微笑了,“我还以为二殿下的关注点只会在许姑娘身上。” 赫连缙默然。 除了菡儿,他自然是谁也不想去关注,但苏璃死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前世的明年,苏璃都还活着,不仅活着,还迎娶了云静姝过门,苏璃不喜欢这个女人,几乎是想尽办法地折磨她,云静姝内心的怨念日积月累,最后终于找了个机会杀了苏璃,苏家上下大怒,却又不杀她,让她为奴为婢,去倒座房里与丫鬟们同吃同住,白天一同干粗活,甚至于,云静姝的活是丫鬟们的数倍,每天能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 后来她被查出有了身孕,苏家这才勉强饶过她一年,让她回自个的院子里养胎。 说是养胎,其实只是膳食上改善了很多,苏家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多好,每天都会安排五六个嬷嬷监视着她,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怕她对孩子不利,又怕她突然跑了。 那样的日子,与关在牢笼里没什么分别。 云静姝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无奈之下,以腹中孩子做要挟,说要去观音庙进香还愿。 云静姝肚子里的孩子,是苏璃留下的唯一血脉,是四房仅有的香火,苏家自然紧张得不得了,于是长辈们商榷一番,最终同意她出去,但监视她的人不减反增,一行三十多人护送着她去观音庙。 赫连缙是在半道上遇到云静姝的。 当时云静姝的马车坏了,那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一世的他心性纯良,见不得无辜之人受苦,索性伸出援手,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云静姝把她的所有遭遇说了出来,当然,省略了她杀苏璃的那一段,并祈求他救她一命。 当时的赫连缙很同情她,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却没问她自己要怎么做才算是救她。 赫连缙怎么都没料到,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酿成了一世的祸端。 云静姝回到苏府以后,抬头挺胸地去苏家长辈们跟前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皇子赫连缙的,与苏璃并无半分关系。 苏家有多怒,可想而知,又担心她真的与二皇子有什么关系,不敢杀,索性将她赶了出来。 赫连缙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立储呼声全部倒向赫连钰。 赫连钰更是抓紧时机,马上娶了黄首辅的嫡亲孙女黄妙瑜,成功奠定入主东宫的基础。 这一世苏璃还没等迎娶云静姝过门就死了,让赫连缙大为意外。 看了一眼对面的云初微,他心知从这个女人嘴里撬不出什么实话来,索性放下茶盏,站起身,“有句话,我想提醒你。” 云初微没说话,安静等着下文。 “小心云静姝。” 他缓缓吐口。 云静姝这个女人受尽了屈辱,她不会甘心也不会傻到玩自杀,以她的性格,最后可能暂且蛰伏,养精蓄锐,一旦有了机会,她会毫不犹豫的反击。 这样的女人,满身是毒。 “多谢二殿下。”云初微莞尔,便是他不说,她也一直在防备云静姝,毕竟这个女人发起疯来很可怕,随时都有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人猝不及防。 她连苏璃都敢杀,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见他要走,云初微突然急急喊了一句,“二殿下。” 赫连缙转身,意外地见到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担忧。 “有事?” “我想问,你为什么敢肯定九爷两个月后一定会出事?” 赫连缙轻笑,“就是个赌约而已,何必时时放在心上,各人自有命数,会发生什么意外,不也是一早就注定好的吗?” 其实上一世,苏晏此次出征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险些丧命,但赫连缙发现,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怕到时候人家安然无恙的回来,自己会打脸,索性说得含糊了些。 “真的只是……赌约吗?”云初微狐疑,她总觉得,赫连缙这层慵懒的外表下,笼罩着一层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神秘,任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昏迷两天两夜再醒来就性情大变的人,他或许真的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赫连缙低低一笑,“原来青鸾夫人是很关心宣国公的嘛!”否则又怎会把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赌约放在心上? “他是我夫君,我不关心他,关心谁?” 赫连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再不逗留,直接走了出去。 云初微暗暗翻了翻白眼,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多久就灭灯歇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梦到了战火连天的西南,西征军全军覆没,只余苏晏这个主帅孤身奋战,到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此次西征,大胜,却无一兵一卒生还,唯独侥幸活下来的护卫萧沐从西南带回了苏晏的战袍,她仅仅做了两个月的新妇,就褪下红妆换上缟素,从此年年岁岁只能去苏晏坟前陪他喝酒说话。 “九爷——” 云初微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梦中一切都不见,心口却疼得厉害,她抹了把脸,发现眼角有哭过的泪痕。 那个梦如此真实,梦中的每一个细节,至今历历在目,仿佛才刚实实在在发生过一样。 云初微心中很不安。 “姑娘。”梅子急急忙忙推门进来,见到云初微仅着单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忙找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天儿冷了,姑娘穿这么薄,仔细着了凉。” 云初微没说话,唇瓣轻轻抿着。 梅子发现了不对劲,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初微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对梅子描述刚才那个梦,又怎么说出自己在梦中的悲痛心境。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什么,帮我更衣梳妆吧,一会儿去找二殿下。” 梅子很快帮她更衣绾发,云初微穿戴整齐以后,连往日里最爱的蛋奶羹也没心情吃,直接去了赫连缙的院子。 这个人倒是起得挺早,竟然在院子里练剑。 见到云初微过来,他收了动作,掏出锦帕擦去面上的热汗,挑眉,“稀客啊!” 云初微没心情与他开玩笑,直接问:“你有没有办法把我的信送去西南?” 赫连缙从石桌上倒了杯茶,听到云初微的话,喝茶动作一顿,险些呛住。 “你的意思是,你想带信去西南?” “嗯。” “你知道西南边境离京城有多远吗?苏晏的援军现在都还在赶路。”赫连缙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我说小丫头,苏晏才走了三四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相思成灾了?” 云初微瞪他,“你管谁叫小丫头?” 自从苏晏会这么喊她以后,再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小丫头”,云初微觉得非常别扭。 赫连缙摸摸鼻子,“也行,你要寄什么信,拿过来我让人帮你捎去。” 云初微突然噎住。 她只是因为昨晚那个噩梦乱了心绪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找赫连缙,可是当他问她要寄什么信给苏晏的时候,她沉默了。 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写,写什么,如何措辞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连这封信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赫连缙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 云初微脸有些热,“要你管!” 赫连缙摊手,“我是不想管,不过我觉得呢,你要是真想写信,最好想好了再写,毕竟你知道的,他会因为你而分心,一旦信上有些什么情绪过激的内容,影响了宣国公的战场发挥,会导致这一战失利的,后果如何,我想青鸾夫人是个聪明人,不用点也能通。” “我……”云初微嗫喏,随后紧紧蹙着眉。 她确实没想好。 赫连缙又道:“如果没想好,那就不要写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你先晾他两个月,等他回来,会更宠你的。” 云初微哪里有心情开玩笑,轻哼一声拂袖离开。 —— 苏府。 云静姝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她睁开眼,正对上钱妈妈一张刻薄的老脸。 钱妈妈是苏老太太的陪房,在苏老太太跟前很得脸。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想去给长辈们敬茶?” 钱妈妈尖声尖气,一面说,一面重重踢了云静姝一脚。 云静姝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灵堂内的麦秆堆上睡着了。 昨天晚上的恐怖情景,她至今都还记得,已经成了内心永远抹不掉的阴影。 不敢去看正中的那口棺木,挣扎着站起身,云静姝马上提着裙摆出去。 苏家所有的长辈都在荣禧堂正厅坐了,包括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 云静姝是辈分最小的,厅里这么多人,她全都得一一跪着敬茶。 老太爷昨晚知道孙子英年早逝,情绪过激,病倒了,如今还在听风苑里静养,没出来。 所以云静姝的第一杯茶敬给苏老太太。 “老祖宗请用茶。” 老太太接过茶盏,没喝,一个反手直接泼在云静姝脸上。 虽然茶水温度适中,但就这么泼在脸上是很难受的。 云静姝不敢吭声,忙抬袖抹去眼睛周围的茶渍。 苏老太太此举虽然与云初微刚过门的第二天有些像,但这一回,没有人会觉得失了体面。 一则,云静姝已经被逐出云家族谱,她如今不是东阳侯府的人,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个平民。 二则,云静姝害死了苏璃,不让她偿命就是为了更好地折磨她。 眼下这些,都是她应该受的。 没有长辈给新妇的荷包,也没有长辈对新妇的温情嘱咐,整个厅堂里都弥漫着浓重的森冷气息,从老太太那一辈的姨太太到苏晏这一辈的老爷太太,再到苏璃头上的兄长嫂嫂,全都得敬茶。 云静姝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敬了多少茶,又被多少人泼过,总而言之,她最后昏倒了,额头上满是血迹。 刚才敬茶给婆母玲珑郡主的时候,玲珑郡主一个没忍住,直接把茶碗砸在她额头上,云静姝昨天晚上前半夜都在恐惧中渡过,后半夜又睡得不安稳,再加上她那夜被苏璃折腾地酸疼还没恢复,所以精神和体力都不佳,再被玲珑郡主这么一砸,便直接晕了过去。 静瑶太夫人本想开口让人请大夫,却被云初微暗暗递了个眼色压下了。 云静姝罪孽深重,不管苏家对她的态度如何,那都是她应得的,宣国公府虽然是云静姝的长辈家,但对于苏府来说,算得上外人了。 这种时候,宣国公府的人出面是不对的,因为完全没有立场。 陪嫁丫鬟秀菊冲进来,想把云静姝带下去包扎。 苏老太太眼神一厉,“住手!” 秀菊不敢多话,马上缩回了手。 苏老太太示意钱妈妈,“这茶还没敬完,哪有新妇先昏倒的道理,去弄醒她,继续敬茶。” 钱妈妈会意,走过去蹲下身,朝着云静姝脸上“啪啪”抽了两大巴掌。 云静姝终于被痛醒,睁眼见到自己还在荣禧堂,又见所有长辈都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苏老太太马上吼道:“这里是正厅,不是灵堂,你嚎什么丧,给我过来敬茶!” 云静姝额头上的口子还在流血,很疼,她小声问:“老祖宗,我能不能先去包扎一下?” “哼!”苏老太太又岂会给她脸,“你以为你的命还值钱?” 云静姝脸色惨白,原本还想说什么,就被钱妈妈伙同另外一个嬷嬷架着上前,重重将她摁跪在地上,端茶的丫鬟马上把托盘送过来。 云静姝强撑着精神,慢慢从茶盘里端过茶盏,这一回敬给云初微。 云初微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静姝。 云静姝满眼的楚楚可怜,那双眼睛仿佛写着:姐姐,求你救救我。 只是敢用眼神,其余的,一个字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云初微视若不见,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尔后眉头紧蹙,又原封不动地吐回了茶杯。 这个举动虽然没有苏老太太她们那档子人直接泼她来得刺心,却处处充满了讽刺,反而更加膈应人。 云静姝知道,身后所有长辈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所以即便恼恨云初微,她也没敢轻举妄动。 谁让自己在苏家辈分最小呢?即便是往日一个屋檐下住过的姐姐,都比她长了一辈。 云静姝所有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总算敬完了茶,还以为能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没料到苏老太太一声冷言传来,“既然昨天晚上就在灵堂待了一夜,你今天就不必再去了,一会儿去洗衣房把里面的所有衣服都洗完,天黑之前完不成的话,就别想吃饭!” 云静姝心底一沉。 她真的好累好累,好想倒在松软的大床上美美的睡一觉,奈何额头上的刺痛一再提醒着她,她已经不是东阳侯府高高在上的贵女云静姝了,现在的她,只是个给苏府冥婚冲喜的民女,她没有任何母族背景,在这府中,更没有任何说得上话的人。 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洗衣房,云静姝简单用清水给自己洗了一下伤口,没有药可以敷,只能忍着痛,盼着伤口早些结痂。 云初微站在高处,目睹了云静姝在洗衣房的所有举动,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并没显露出任何一丝情绪。 如若云静姝什么也没做过,她或许会觉得她可怜,可云静姝原本设给她的局反过来害死了苏璃,这一点是云初微不能忍的。 云静姝如今的遭遇,全是她罪有应得! —— 停灵七天,苏璃的棺木出殡去了苏家坟茔,云静姝在这七天之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跟着去坟山的时候好几次走着走着就往后倒。 每次一倒,换来的必定是嬷嬷们一个比一个响亮的耳光。 比起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唯独两边脸颊被打得肿胖,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了。 “唉……”送葬队伍最后面,静瑶太夫人叹了口气,“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想不通呢?当初别起恶念,如今的一切都不会落在她头上了,嫁入苏府七天,整个人气色都变了,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云初微好笑,“娘是在心疼她吗?” 静瑶太夫人看向云初微,“你母亲当初把她逐出族谱,想来下了很大的决心吧,毕竟是亲生的,谁忍心看到自家女儿嫁过去整天受气受欺负,更何况你和她又是孪生,你虽然从来不说,但娘觉得,你应该也是觉得心痛的。” 云初微垂下眼睫。 心痛么? 如果她和云静姝真的是孪生姐妹,她或许会心疼她一丝,只可惜,云静姝和范氏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如今被逐出族谱也算是归还她的真正身份,她云初微可不是什么善人,同情一个霸占了她的身份十五年还想方设法毁她清誉的女人这种事,她做不来。 棺木下葬完,云静姝又被逼着去苏家所有的祖坟前一一磕头。 苏家是大族,祖坟密密麻麻,不知凡几,云静姝把膝盖跪破,额头磕出血来才算完。 —— 东阳侯府。 云安曜因为云静姝利用他这件事伤透了心,已经连着酗酒好几日,整天醉醺醺的,不务正业。 范氏来到外院,让人打开云安曜的房门,见到他挺尸一样躺在竹榻上就不动,一旁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几个酒坛子,一屋子的酒臭味。 范氏皱了皱鼻子,拍拍云安曜的脸,“曜哥儿!” 云安曜勉强直起身子,双眼熬得通红,看着范氏,“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任由你待在房里醉生梦死吗?”范氏脸色发冷,“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醒过来,云静姝从来就没把你当成亲哥哥,否则她就不会利用你去干下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云安曜嘴角笑意苦涩。 这么些天,他也算想通了不少。 一直以来,云静姝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从来以自我为中心,只谋自己的利益,也正因为如此,那天在龙泉寺,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当成杀人于无形的棋子给苏璃下药。 “曜哥儿。”见他面露痛苦,范氏语气不由得松软下来,“你听娘的,振作一点,往后的路还很长,为了一个杀人凶手这么作践自己,不值当。” “娘。”云安曜醉眼朦胧,“云初微真的是我亲妹妹吗?” “那是当然。”范氏嗔他,“这还能有假不成?当初的确是我听信了老老太太那一番迂腐的言论,才会眼睁睁看着她从我手里被抱走送到乡下,又把云静姝给送了进来,那一年,若是没有云正出手,你微妹妹怕是早就死在那户人家手里了。 十五年来,云正待她比亲生的还好,也亏得摊上这么个养父,把她这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养成了闺中娇娇,什么都不让她做不让她碰,想方设法赚钱请最好的先生来教她读书识字,否则你微妹妹怎可能有现在这样聪明的头脑?” 云安曜也发现了,自从云初微撕下“土包子”的面具以后,她那颗脑瓜,转得比谁都快,做事又有自己的章程,从来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刚开始的时候,云安曜觉得云初微就是个空有一身皮囊的花瓶,后来她慢慢露出本性,他才恍然自己一直看走了眼,再然后他讨厌云初微,并非是真的不待见这个女人,他只是很不服气,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比静姝长得美也就算了,还精明通透到令人咂舌。静姝在她面前,根本就没得比。 一直到这几天的宿醉,云安曜才慢慢反思。 其实云初微能有那样聪慧的头脑,不正说明她是遗传了亲爹云冲么? 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用晃眼麻痹自己,才会每次见到她都不给好脸色。 “曜哥儿。”范氏语重心长地道:“你对你微妹妹误会太深了,找个机会亲自上宣国公府的门去跟她道歉,到底是一母同胞,兄妹之间哪里有那么多的隔夜仇,这些事,说开就好了,微姐儿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只要你诚意到位,她以后不会再跟你计较的。” “娘,我……”云安曜很难为情。 “你别再死撑着了!”范氏轻嗤,“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家人跟前你也摆谱,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认她吗?” 云安曜抿着唇,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龙泉寺的时候直接当着云初微的面说自己这辈子只会有静姝一个妹妹,至于云初微,不管她是亲生的还是捡来的,总之他都不可能认她。 当天的话说得够狠够绝,如今要他弯下腰去给她道歉,她会不会原谅他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拉不下脸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 范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自己好好考虑,等哪天想通了,打算去给你微妹妹赔罪了,过来跟我打个招呼,我让人给你备礼。” 云安曜没说话,目送着范氏出了房门。 虽然不曾表态,但从第二天起,云安曜再也没像前几天那样宿醉房中,而是像以前一样闻鸡起舞,把这几日落下的都练回来。 他将来是要继承东阳侯爵位的,虽然不一定能达到他爹的境界,但简单的体能训练和剑术却不能懈怠。 —— 这天,五公主赫连双在郊外设了个曲水流觞的文雅活动,活动的目的主要是想与兄长赫连缙聚一聚,所以连同云初微一道邀请了。 收到请帖,云初微有些意外。 按说苏璃的头七已经过了,她出去透透气也没什么,但这几天因为那晚的噩梦一直心事重重,实在没什么心思。 梅子见她犹豫,问:“姑娘不想去吗?” 云初微道:“五公主之所以会邀请我,无非是看在二殿下住在宣国公府的面子上,我其实不大想去。” 梅子忧心,“可这是公主的请帖,姑娘若是不答应,怕会有些说不过去。” 云初微点点头,“我自然知道不能拂了公主的面子,可我实在没什么心情。” 外面突然传来赫连缙的声音,“苏晏有信传来,你想不想看?” 云初微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赫连缙扬眉,却不再重复,他知道云初微早就听分明了,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而已。 蹙了蹙眉,云初微道:“九爷的信,不可能到你手里,要拿,也是萧忌给我送来。” 赫连缙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很不巧,这就是本皇子刚刚从萧忌那小子手里抢来的。” 说着,还把信封拿出来扬了扬,上面“云初微亲启”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笔走蛇龙,她认得出来,那是苏晏的字迹。 云初微皱了下眉,“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她太了解了,赫连缙这厮每做一件事都是带着目的的,他那么懒才不会特地跑过来送信。 “条件很简单。”他就喜欢云初微这种头脑聪明的爽快人,“你想办法让东阳侯府的人也去。” 云初微捏着眉心,“你怎么不干脆直白一点,让我把许姑娘也叫上?” 赫连缙没说话,投给她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我尽量。”云初微说完,朝他伸出手,“这下能把信给我了吧?” “这信又不急,晚上慢慢看也可以。”赫连缙收了信,一转身走人。 这厮的意思是如果许菡不到场,那她就没得信看了。 云初微暗暗磨牙,吩咐梅子,“备车,去东阳侯府。” 见到许菡的时候,她正陪着范氏在后园里散步。 “太太,菡姐姐。”云初微唤住两人。 范氏转过身来,见到云初微,一时激动,“微姐儿,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 云初微笑道:“我常来娘家,都习惯了,还需要打什么招呼,再说了,若是我每次来都得兴师动众,岂不是显得我过分显摆,真的没必要弄那些过场,再说了,我今天来,是找菡姐姐有点事要谈。” 范氏点头,看了许菡一眼,“去吧!” 云初微单独将许菡带到了安静的地方。 “青鸾夫人找我有事吗?”许菡一脸好奇。 云初微道:“五公主在郊外设了个曲水流觞的活动,邀请到我,但我没有伴,思来想去,也只能来找你了,不知你得不得空陪我一起去?” “这个……”许菡犹豫,“五公主并没有邀请到我,我就这么去,会不会不太好?” “这没关系。”云初微道:“只要你答应去,到时候我会跟她解释的,再说了,五公主性子好,也爱结交朋友,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许菡想了想,“那我去问问我哥哥。” 云初微哭笑不得,“菡姐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张口闭口就是哥哥,这么件小事儿,你都做不了主吗?” “不是这个意思。”许菡解释,“我哥他今天要出门去书斋,我原本答应好了跟他去的,既然夫人来找我了,我断然没有拂你面子的道理,只能去找我哥哥商量一下,看他能否一个人去。” 云初微点点头,“也好,那你去吧!” 许菡又客套了两句,很快小跑着回了院子。 许茂听说她要跟着青鸾夫人去郊外赴宴,便没多说什么,只嘱咐,“菡儿,注意安全,晚上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许菡冲许茂挥了挥手,很快回到了云初微所在的花园。 “你哥哥答应了?”云初微问。 “嗯,答应了。”许菡点头,“夫人,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云初微道。 “那容我去换身衣裳。”许菡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她家境不好,来了京中也不敢乱花钱,眼下身上穿的,是以前穿过的半新不旧的衣裳,既然要去宴会,怎么也得穿得体面一点,免得到时候给夫人丢了脸面。 其实许菡并没有什么华丽好看的新衣裳,只是有两套来京城之前做的袄裙,布料是中等的,样式还算时兴。 她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两套衣裳了。 见她要走,云初微忙道:“菡姐姐,衣服我都给你备好了。” 说完,马上示意梅子把新衣裳取来。 是一套嫩芽绿绣白梅纹的袄裙,许菡很喜欢这清新淡雅的颜色,满面惊奇,“这是……给我的?” “对。”云初微笑道:“既然邀请你陪我去赴宴,那么这套衣服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菡姐姐可一定要收下啊!” 云初微刻意绕开,不说是专门为许菡备的新衣裳,只说是送给她的礼物,否则会让人觉得她看不起许菡,认为许菡穿不起华贵漂亮的衣裳,这才会来臭显摆。 许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套衣裳用的都是好料子,她有些受宠若惊,“使不得,能得夫人邀请去与公主同宴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我哪里还能再收你的礼物。” 云初微嗔道:“你不收,是打算拂了我的面子,不陪我去京郊赴宴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许菡红着脸,“我只是……” “行了!”云初微打断她,“你来东阳侯府的时候,我还没出嫁,与你接触的不多,也从来没送过你什么,如今咱们相熟,我却已经嫁做人妇,平素又不常往来,送你一套衣裳,不过是聊表心意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你就别推辞了,否则我可要生气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菡哪里还有推诿的道理,马上接过衣裳回房换了。 再出来时,云初微只觉得眼前一亮。 缓步走过来的女子一身嫩芽绿袄裙,衣领和袖子上绣了白梅点点,清雅素淡,青玉簪绾了一头乌黑的发,她有一对极好看的柳叶眉,眉下一双眸子干净澄澈,唇边挂着浅浅笑意。 来东阳侯府将养了一段时日,许菡的肌肤白皙细腻了许多,配上她此时唇边的浅浅笑意,极具感染力,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难怪赫连缙那厮会念念不忘,这个女孩子,初看并不会觉得很惊艳,但相处久了你会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特殊气质,很纯然,很干净,却又不是烂好心傻白甜的那种,许菡有自己的头脑,心思更是聪慧,丝毫不输她哥哥许茂。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云初微毫不吝啬地夸赞。 每个女人都喜欢被人这么夸。 许菡脸有些红,“夫人又取笑我,要说美人,放眼整个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夫人你并肩的。” 云初微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平时很少出门,接触的人太少了。” 梅子却对许菡这句话引以为傲,“许姑娘说得没错,我们家姑娘的容貌,那可是万里挑一的,跟我家姑爷可登对了。”话锋一转,“不过许姑娘也好看,将来定能寻得个相貌好的如意郎君。” 云初微瞪她,“就你话多!” 梅子悻悻吐舌,扮了个鬼脸,退后了几步,跟在云初微和许菡身后。 最后和范氏打了个招呼,云初微带着许菡出了东阳侯府的大门,坐上马车正准备要走。 “微妹妹。” 大门内出来传来一声喊。 云初微挑帘,见到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云安曜。 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云初微总觉得现在的云安曜与之前在龙泉寺相遇时相比,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气韵也稳重了许多。 “云大公子还有事?”云初微神情淡漠。 以前听惯了云初微唤“哥哥”,如今听她管自己叫“云大公子”,云安曜心中很不是滋味,脸上也有些尴尬,“微妹妹,我听说你们要去京郊赴五公主的宴,是这样吗?” 云初微点点头。 “能否带上我?”云安曜目光灼灼。 第098章 盼君归来 难得云安曜会用这样和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云初微觉得特别新鲜,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新鲜。 “我不明白。”她眼神似笑非笑,“云大公子这是玩的哪一出?” 云安曜抿唇片刻,“微妹妹,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啊!”云初微摊手,“你是云家大公子,我是宣国公夫人,本就泾渭分明的两个人,误会在哪儿?” 云安曜呛住。 苏家宴会过后,他就知道云初微伶牙俐齿,但没想到,她损人的时候会这样毫不留情面。 “微妹妹。”云安曜想起了范氏之前对他的嘱咐,当下也不生气,依旧陪着好脸色,“从前是我瞎了眼,把一个外来人当成自家的对待而冷落了你,我知道是我不对,还请你给我个机会,我以后一定改。” 云初微不为所动,神色冷淡,“抱歉,我这里从不回收亲情,扔了就扔了,再回来的,都是我不要的。” 说完,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微妹妹!” 云安曜站在后面,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他高喊了一声。 云初微再没理她。 诚如她刚才所说,她从来不回收那些个廉价的情谊,包括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 给你机会的时候,你非要打我一大巴掌,如今后悔了,想拿甜枣来哄乖? 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就算是对范氏,云初微至今都还没放下心头的芥蒂,否则她早就唤她一声“娘”了。 许菡听说过云安曜与云初微之间不合的传闻,但兄妹俩像今天这样直接杠上,她却是头一回得见。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个外来的没立场去过问他们兄妹之间的事,索性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 “国公爷去了这么多天,不知可曾给夫人来信了?” 云初微想起临行前赫连缙那一脸的欠揍样,暗暗咽下一口气,点头,“嗯,今天刚到第一封信。” “西南边境离京城很远的。”许菡道:“国公爷如今想必还在去往战场的路途上吧?” “或许吧!”提及苏晏,云初微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做的梦。 数万大军,无一人生还,就连苏晏都和敌军同归于尽了。 这一场大战,他们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是折兵八百自损一千,全军覆没,归来的,只有苏晏的护卫萧沐以及战马和战袍。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梦中的自己在听到他的死讯以后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那种无力感,那种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的强烈冲动,就好像着了魔似的,所有人的规劝她都听不进去,只是双手捧着他满是鲜血的战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在梦中体会到了何为肝肠寸断,何为最无力的绝望。 许菡见到云初微的面色渐渐沉暗下去,顿时面露紧张,“夫人,你怎么了?” 云初微缓过神来,摇头,“没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 其实不仅是昨夜,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甚至于,她根本就不敢阖上眼,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次梦到那个场景,梦中的一切都会重来一回。 纵然只是梦,她也不想再去经历一次。 —— 东阳侯府大门外。 云安曜对云初微的冷漠态度有些不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迎面遇到准备出门的范氏。 范氏瞧着他脸色不大对劲,忙问:“曜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云安曜想到云初微,脸色越发不好看,“娘,我就说我给她道歉没用的,你非得逼着我给她赔罪,这不,我刚刚在外面叫住她,说了多少好话,又让她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她非但不领情,还说什么她那里从来不回收亲情,她也太狂妄了……” 云安曜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氏一掌打在额头上,“你这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云安曜恼怒,“我哪有胡说,刚才我是真的拿出诚意给她道歉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娘,这种事往后我可再也不干了,你别逼我,否则我要翻脸的。” 范氏蹙着眉头,“你连对自家妹妹都这样没有耐性,将来还怎么对自家媳妇?” 听到这一句,云安曜原本怒意满满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似乎是顷刻之间想到了什么,匆匆与范氏打了个招呼就朝着大门外飞奔而去,吩咐门房小厮,“快些给我备马。” 范氏追在后面连喊了几声,奈何云安曜速度太快,一骑上马就跟离弦之箭似的快速没了影,哪里还能听得到范氏的话。 “这小子。”范氏头疼得捏着眉心,“也不知道那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贴身嬷嬷道:“刚才大公子一听到太太提及他未来的媳妇,大公子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老奴觉着,八成与这个有关。” 范氏双目一亮,看向嬷嬷,“你的意思是,曜哥儿已经有了意中人?” 嬷嬷点点头,“以老奴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了。” 范氏心中大喜,“太好了,我如今最操心的就是这小子的婚事,要是真有了中意的,对方样貌品性和家世都不错,那么这桩婚事我也乐见其成,毕竟我一天天的上了年纪,这想抱孙子的心思是越来越强烈,上次回娘家看到我大兄弟的小孙子,那小胳膊小腿儿可爱的哟,看得我心头别提有多羡慕了。” 嬷嬷笑道:“大太太生来富贵命,还怕没有儿孙福吗?大公子的样貌,那是顶尖的,品性也不坏,只要他想,等着嫁过来的姑娘怕是能排到城门外去。” 范氏听罢,又陷入了惆怅,“话虽如此说,谁知道他整天都在想什么呢,万一来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我同意了,老太太她能乐意吗?指定得气得连夜从祖籍往京城赶,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通闹,咱们这个家呀,好不容易清净两天,我可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乌烟瘴气的日子了。” —— 云初微到达赫连双设宴的地点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场了。 赫连双这个东道主,赫连睿与赫连钰都在,赫连洵没来,赫连缙还没到,另外还有一个穿得厚实的女子,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周正好看,比起许菡的干净纯然,她身上多了几分轻灵娇弱,却娇弱得恰到好处,不做作,却让人有一种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呵护疼爱的冲动。 云初微此前并没见过这个人,所以当下叫不出名字。 赫连双正在指挥着宫女们摆放席上的吃食。 云初微直接带着许菡走过去行礼。 见到云初微,赫连双露出笑容来,“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因为苏五少,你没少忙活吧?瞧你,这才多少时日没见,就瘦了这么一大圈,若是让九爷回来见着了,指定得心疼死。” 云初微笑道:“哪有,我丰腴着呢!” 赫连双看向许菡,挑眉,“这位是……?” 云初微介绍,“这位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许菡。” 不好介绍得太详细,云初微就一句话概括了。 许菡福了福身,“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赫连双摆手,“不必多礼,咱们今儿是特地出来玩的,就没有什么等级尊卑,只要尽兴。” 仔细打量许菡一眼,赫连双赞道:“没想到青鸾夫人还有这么一位气韵不俗的亲戚,改天还有谁,都一并带来我认识认识。” 云初微好笑,“公主又不是挑驸马,我们家亲戚那么多,你认识得过来吗?” 赫连双一怔,“你还别说,我母后这段时间还真有给我选驸马的意思,要不是西南那边的战事还没结束,说不定海选早就开始了。” 云初微心思一动,“给公主选的驸马,想必是从京城这些世家大族里面挑了吧?” “恰恰相反。”赫连双无奈道:“我父皇自登基以来就立下规矩:公主不能与权臣联姻。所以就算我有意中人,最后的驸马也只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年轻男子,而绝非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 云初微默然。 她突然想到那个世界的明朝,从正统年间开始,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公主择婿”形成了一种规章制度。 其一:禁止文武大臣家的子弟参选。 其二:驸马得通过礼部主持进行海选,条件是年龄十四到十八岁,拥有京城户籍的在京普通官员以及良家子弟,容貌得端正,家室必须清白,庶子首先排除在外,还得富有教养。 根据规定,海选过后会挑出其中三位拔尖者入宫觐见,由皇帝进行最终拍板,但因为挑选的都是民间子弟,所以还得对他进行培训,一直到培训合格才能与公主正式见面,之后再进行大婚。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包办婚姻,从初选到最终确定驸马,都是皇帝这边一手包办的,赫连双根本连一丝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偏偏这种包办婚姻受了皇权天威的压制,任何人都没可能更改,就算赫连双是永隆帝最疼爱的公主也不能例外。 关于这一点,云初微很同情赫连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赫连双却全然不在意一样,“只要到时候能给我选个还看得过去的就成,我对自己的婚姻,从来就没有过期待。”一抬手,“罢了罢了,不说那些糟心的,咱们今天是找乐子来了,开心才是最首要的,你们二位既然难得出来,总不能陪着我伤感不是?坐,快坐,一会儿我二哥一到,人就齐了,到那时我们再开始玩曲水流觞。” 云初微和许菡在亭子里随意坐下。 云初微的目光不经意看向亭子外那个病美人,心中疑惑,“五公主,不知那位是谁?” 五公主一拍脑袋,“你看我,跟你们说着话,险些把她给忘了。” 忙出去把病美人拉了进来,隆重介绍,“这位是黄首辅的嫡亲孙女,黄妙瑜。” 黄妙瑜? 原来是云雪瑶外祖家的人。 据她所知,黄妙瑜是黄府长房嫡次女,打娘胎里出来就身子骨不好,常年吃药,极少出门,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郊外,看来与五公主关系匪浅。 赫连双看了黄妙瑜一眼,埋怨道:“早就让你别出来了,你偏要来,看着你这清清瘦瘦的模样,我真担心一会儿被风给刮走。” 黄妙瑜掩唇轻笑,“哪有五公主说得那样吓人,大夫常跟我说,多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很有好处的,常年闷在屋子里反而会闷出更多毛病来。” 说完,看了云初微一眼,“这位就是苏九爷才娶的青鸾夫人吗?” 云初微轻轻颔首示意,她的辈分在这一众人中比较特殊,所以不方便行礼。 “当真好颜色。”黄妙瑜忍不住夸赞,“这通身的气派,与五公主不遑多让了。” 黄妙瑜虽然不常出门,但宫宴是不会缺席的,这一来二去,就与赫连双成了好友。 赫连双对苏九爷有心思,这件事黄妙瑜知道,所以即便心知云初微的气韵鲜少有人能媲美,她也不能过分夸赞,否则会伤到五公主,故而特地说云初微通身的气派能比得上五公主了。 云初微一听就知道黄妙瑜是个很会顾及他人感受也很会说话的心思细腻之人,她微微一笑,“黄姑娘过奖了,五公主乃天之骄女,我不过是个臣妇,蒲柳之姿,哪能与五公主相提并论?” 赫连双翻了翻白眼,“你们几个快别互相谦虚了,什么公主,什么天之骄女,今天统统都把身份扔掉,谁再敢拿身份说事儿,我跟谁急啊!” 几人马上住了嘴。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隔着好远,云初微就看清楚了,骑在马背上那位容颜妖孽的,正是二皇子赫连缙。 他翻身下马,见到赫连钰、赫连睿两个也在,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赫连双欣喜地走出亭子,“二哥,你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啊!” 赫连缙目光往亭子内一瞟,视线在许菡身上定了定,转瞬收回来,淡淡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赫连双撇撇嘴,她这个亲哥哥,自从十岁那年摔下马背再醒来,从前的温润如玉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事阴晴不定的性子和暴戾无常的脾气,有的时候,就连赫连双自己都会感觉到害怕。 但再怎么怕,他也是自家亲哥哥,时隔两年半,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见他,所以特地把所有人都聚集在郊外来,就是想让赫连缙感受一下皇家也是有亲情的。 “今天可有备了好酒?”赫连缙问。 “有啊有啊!”赫连双欢愉地道:“是二哥以前最爱的九丹金液,我托了好多人几经周转才弄到的,包你满意。” 赫连缙点点头。 赫连双看向赫连钰和赫连睿那头,大声喊,“三哥,六弟,咱们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两个快过来。” 赫连钰闻言,带着赫连睿往这边走来。 亭子外面就是河渠,所有人的席位都是依着那弯弯曲曲和河道而摆设的。 也没根据身份来排座,赫连双让众人抓阄,上面全都写着序号的,抽到哪里就坐在哪里。 因为事先不知道许菡会来,所以少了一座,赫连双有些尴尬,打算马上让人布置,许菡却笑着道:“没关系,一会儿我就不参与了,专门负责给你们斟酒,如何?” 曲水流觞是古代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所有人在河渠旁坐下,负责斟酒的人从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 但今天赫连双安排的是,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给大家讲个自己经历过的故事并饮酒。 吟诗作词这种,赫连双觉得很没意思,毕竟她二哥就没有那种爱好,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多听赫连缙讲讲这两年在外面遇到的奇闻趣事。 许菡斟了第一杯酒从上游放下,酒杯晃晃悠悠,顺着弯弯曲曲的小河渠顺流而下,停到了云初微跟前。 云初微失笑,从河渠里端起酒杯。 赫连双挑眉:“没想到竟是由青鸾夫人给我们开头,你快说说你小时候的趣事,我特别感兴趣。” 有时候她在想,苏九爷会不会是因为云初微的经历与他相似所以才会对她格外特别,继而产生了别样心思。 如果是,那么她很好奇云初微在乡下的时候到底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云初微扫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目光,正准备开口。 “等一下!” 不远处突然传来云安曜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到云安曜气喘吁吁地朝这边策马疾驰而来。 赫连双没想到云安曜会来,心中讶异了一下,面上却娇笑着道:“云大公子姗姗来迟,我们可是要罚你的。” 一句很不经意的话就轻易化解了她没有邀请云安曜的尴尬。 说完,马上亲自斟满酒递给他,“先自罚三杯。” 云初微抬起头来,然后非常意外地见到云安曜在接过赫连双手里的酒杯时,耳朵尖红了一下。 云安曜也会害羞? 云初微眯了眯眼,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过? 一连三杯酒喝下,不胜酒力的云安曜面上晕染出几分薄红,“多谢公主赐酒。” 赫连双咯咯笑,“哪里是赐给你的,分明是罚你的。” 扫了一眼众人的席面,赫连双遗憾地道:“你来得迟,便没有备席面,你且看看,想与谁同席,我给你安排,添副碗筷。” 云安曜是男子,自然只能与男子同席,可今天在场的男子全是皇子,云安曜哪里敢自己去挑选与谁同席,他赶紧道:“微臣只是碰巧路过,见到微妹妹在此,想过来问声好,有没有席面都不打紧,微臣看着你们玩就是了。”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云安曜这厮倒是挺会找借口的,一来就拿她做挡箭牌。 “那怎么行?”赫连钰突然道:“云大公子来都来了,岂有坐在一旁干看着的道理,你若是不参与,那我们今天的曲水流觞可就失去乐趣了。” “就是。”赫连睿附和,“云大公子小时候也有不少趣事的吧,快快加进来,一会儿跟我们好好讲讲。” 赫连钰、赫连睿两兄弟都很热情,唯独赫连缙,坐着就不动,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云安曜委婉地道:“微臣是个只懂得舞枪弄棒的粗人,玩不了这么文雅的游戏。” “不需要你吟诗作赋。”赫连双道:“若是酒杯在你跟前停下,你就端起来喝了它,再跟我们说说你小时候有过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云安曜看着赫连双开朗大方的样子,面色蓦地一红,终究没再推诿。 赫连钰冲他招手,“云大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到这边来坐。” 云安曜受宠若惊,“能得三殿下相邀,是微臣的荣幸。” 这一茬揭过,曲水流觞的游戏继续进行。 云初微喝了端起来的那杯酒,讲起了小时候陪着云正去山上采蘑菇捉野鸡的事,言辞幽默而生动,直引得赫连双捧腹大笑。 就连性子恬静的黄妙瑜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云安曜安静听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他从来只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打小就在乡下长大,却从来没问过她在乡下过着怎样的日子,今天终于听她亲口说了一回,旁人只听到表面上的幽默,云安曜却感觉到了云初微内心深处的淡淡忧伤和哀凉。 十五年,陪在身边的不是生父生母,终于得以归家,却发现自己的位置早就被一个冒牌货给占据了,这样难言的痛,相信会比直接给她一刀更痛苦。 她或许更愿意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永远活在谎言里吧? 赫连钰见他面色不对劲,问道:“云大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云安曜摇摇头,喝着闷酒。 第二杯酒,飘到了赫连缙跟前。 赫连双眼睛亮了起来,“二哥,你跟我们说说,当年从马背上摔下来以后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好不好?” 一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赫连缙的转变是任何人都想不通的事,包括骆皇后和永隆帝。 十岁以前,赫连缙温润如玉,天资聪颖,很得永隆帝赏识,更是百官所期盼的英明储君,奈何十岁那年摔下马背一觉醒来,从前的温润如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喜怒无常,乖张暴戾,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赫连缙自己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听到赫连双这么问,云初微眉梢扬了扬,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很好奇,只不过根据她对赫连缙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实话。 果然,赫连缙只是抬了抬头,眸光淡淡扫向众人,声音平淡无绪,“没什么,只是不想再活得像以前那么累罢了。” 赫连钰眸光一闪,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赫连双似懂非懂,“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失落,其实这个问题,她以前就问过赫连缙无数次,但他从来没有正面给过她答案,原以为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以曲水流觞的游戏威压,二哥少不得会透露一丁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心中虽然失望,赫连双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今天在场的都是她的客人,她这个东道主若是先失了兴趣,会影响客人们的心情。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所以失落不过片刻,赫连双就重新露出笑容,“许姑娘,快,继续放酒杯,别停下来啊!” 许菡经过赫连缙身边,感觉到一束极其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纳闷的偏转头,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赫连缙低着脑袋,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酒盏,若无其事一般。 若没有这么多人在场,他肯定会把他家菡儿搂在怀里狠狠疼爱。 等了这么多年,唯有乞巧节那天有机会偷了一回腥,让他回味到了如今。 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所以今天才会控制不住用了点手段让云初微把菡儿请出来。 许菡回到原位,继续放酒盏,这回停到了赫连钰和云安曜跟前。 赫连钰礼貌性地笑笑,“这一局,就让给许大公子好了。” 云安曜推诿了几句,最终还是拗不过赫连钰,弯腰抬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云冲习武时候碰到的囧事。 他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晓得在皇子公主面前不能夸夸其谈,所以说得很中肯,并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言辞。 这让云初微对云安曜的认知稍微有了一些改观。 黄妙瑜抬头看了一眼云安曜,见到对岸坐着的男子生得一张俊逸的面容,与云初微有几分相似,说话虽然不浮躁,却也不呆傻死板,隐约带着一股温润气质。 她心旌微微一荡,尔后又垂下头,乖顺地听着他们发言。 云安曜说着话的时候,许菡不忘过来给众人添茶。 赫连钰与赫连缙的坐席侧对着,许菡来给赫连缙添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的目光与别人的不同,落在她身上,就好像大灰狼在看一只早晚势在必得的小白兔。 这个认知让许菡感到心惊,她稍不留神,手上一抖,茶壶里的茶水打翻了出来,沾湿赫连缙的一片衣袖。 许菡大惊,脸色全变,赶紧连连道歉。 正巧这个时候,对面的赫连钰抬头看来。 赫连缙本想用此生最温柔的话语宽慰她不必放在心上,但见赫连钰的视线往这边放,他马上就改了话口,语声凝重,轻嗤,“笨手笨脚!” 其实从一开始,赫连钰见到许菡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一种很干净很特别的气韵,自她来到现在,他一直都有留心观察她,可眼下却见到许菡把茶水打翻在赫连缙衣袖上这一幕。 按说人无完人,偶尔失误也没什么,但放在赫连缙这里就不同,他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好的,以前宫里的那些小宫女,有事没事总喜欢往赫连缙身上“找茬”,要不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要不就是踩住了裙角不小心跌进了他怀里,总而言之,她们的“不小心”,都只是为了引起赫连缙的注意。 后来赫连缙性情大变,再敢有意无意往他身边蹭的宫女都被他用极其阴毒的办法弄死了,那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后来消息四散开来,其余的宫女们才消停了些。 刚才许菡的这番动作,显然走了宫女们的老路。 赫连钰心中不免失望。 原以为是水中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青莲,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法免俗,见到赫连缙,就跟失了魂似的,否则又怎会把茶水打翻在赫连缙身上? 只片刻,赫连钰就对这位乡下姑娘完全失了兴趣,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 赫连缙虽然没看赫连钰,余光却把他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许菡还在替赫连缙擦拭着衣袖上的水渍。 她素来稳重,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刚才对上赫连缙的目光,心中就突然升起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所以才会一时失手造成了如今的尴尬。 “二殿下恕罪。”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许菡从来不会在这些贵人跟前逞强。 这一动静,引来了其余几个人的注视。 赫连双心下一紧,许菡虽然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客人,可二哥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这个做妹妹的却是从来摸不透,眼下许菡得罪了他,万一二哥借题发挥,把从前对待小宫女的那一套用在许菡身上,那么今天的事就得闹大发。 “二哥。”赫连双急急忙忙出口,“许姑娘也是头一回这么伺候人,未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多见谅。” 许菡一颗心都吊到嗓子眼,关于二皇子赫连缙的传闻,她这段时日在京城听说了不少,晓得这是个喜怒不定的混世魔王,也怪自己大意,给别人添茶的时候不分神,偏生到了赫连缙这里,心绪就突然乱了起来。 想到这些,许菡心中暗恼自己的失误。 所有人都在为许菡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唯独云初微安静坐着,面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神情来,早就知道了赫连缙对许菡有意,她一点都不担心赫连缙会对许菡不利,反而越发期待赫连缙接下来的反应。 任何人的话,赫连缙都没听进去,他直直看着许菡,好久才开口,“许姑娘?” 许菡跪在地上,脑袋垂得更低,声音有些微弱,“是民女。” “本皇子的衣服脏了。”赫连缙道。 话音一落,赫连双额头上冷汗直冒。 每次二哥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对方就得遭殃。 赫连双本意是请这些人来聚一聚,而并非闹矛盾来的。 她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央求,“二哥……” 被赫连缙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许菡说不出的不自在,她闭了闭眼,自己给自己壮胆,然后鼓起勇气道:“若是二殿下不嫌弃,民女可以帮您洗干净。” 赫连双难以置信地看向许菡。 她很清瘦,今天穿的嫩芽绿袄裙尺寸裁剪又刚好得宜,把她纤细的腰肢刚好衬出来,让人有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许菡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完那句话以后,周遭的气氛就凝冻了不少,她呼吸一窒,想着大错已铸,只要不牵连到哥哥,这个混世魔王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 云初微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赫连缙的表情。 冷邪张狂的外表,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实际上,那双狭眸里藏着一簇火苗。 是欲望的火苗。 “好。” 就在赫连双准备再度求情的时候,赫连缙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伴随着话音落,他本人已经站起来,随意将外袍一脱,直接递给许菡,嘱咐:“不能熏染任何香薰。” 声线冷硬,像在命令一个常年伺候他日常起居的仆人。 这才是混世魔王该有的态度。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许菡怎么都没想到混世魔王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性的惩罚,只是让她帮忙把衣服洗了。 虽然态度依旧冷,但对许菡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宽容。 “民女一定不负殿下所托。”许菡接过衣裳站起身。 “三天后,亲自送到宣国公府。” 转身之际,耳边听得赫连缙的声音再度传来。 许菡木着脸应了,心中给自己捏把汗。 幸好,并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赫连双紧绷的脸色终于宽缓开来,但因为这个小插曲,气氛已经僵硬了不少,再进行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好好的一场京郊宴会就这么结束。 赫连钰、赫连睿与赫连双三个要回宫,云初微与赫连缙要回宣国公府,云安曜要回东阳侯府,黄妙瑜要回黄府。 赫连双放心不下黄妙瑜,打算请赫连钰送她回去。 赫连缙闻言,眉头皱了皱。 黄妙瑜前世就是被赫连钰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然后一副慢性毒药给毒死的。 这一世,既然他赫连缙回来了,又岂让他得逞? “父皇素来讨厌皇子与权臣走得太近,若是此番由三弟护送黄姑娘回府,难免受人非议。” 一句话,把赫连钰所有的侥幸心思掐灭在摇篮里。 赫连钰的确有打算与黄妙瑜多多接触加深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以便得到她背后的黄首辅支持,毕竟光靠一个云雪瑶,胜算并没有多少,但他没想到赫连缙会中途横插一脚搅乱了他的计划。 赫连双也觉得赫连缙的话有道理,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男子,赫连缙、赫连钰、赫连睿三个都是皇子,唯有云安曜一个是外臣。 赫连双征询似的看向云安曜,“云大公子,今天恐怕得麻烦你一回了。” 对上赫连双的视线,云安曜眉目间说不出的温柔,笑着道:“能得公主所托,是微臣的荣幸,不存在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送黄姑娘回府是吧,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将她平安送回去。” 站在另一头的黄妙瑜听得云安曜这话,再度抬头看他一眼,唇边难得的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终于散席,云初微刻意走在后面,与赫连缙一道,压低声音:“我已经把许姑娘请来了,九爷给我的信呢?” 赫连缙斜睨她一眼,“你还真是时刻不忘啊!” “彼此彼此。”云初微很客气地笑了笑,比起赫连缙这般明目张胆地觊觎许菡,她担心自家夫君很过分吗? 赫连缙懒散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早上那封信递给她。 云初微接过,也不顾上眼下还在郊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上面仅有一句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卿知否。 那样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每一笔每一画都充斥着他夜不能寐的相思,如此深,如此浓。 云初微攥紧信纸一角,手指竟然有些颤。 脑海里回旋着一个念头。 他是平安的。 他没出事,之前梦里的那一切都不会成真,没有连天战火,没有全军覆没,没有九爷孤军奋战,更没有他与敌军同归于尽的那一幕,萧沐带回来的,会是毫发无损的九爷,而不是他沾满了血迹的战袍。 “九爷……”看着看着,云初微双眼不觉模糊起来,低唤一声。 赫连缙挑眉,“如今可安心了?” 云初微小心翼翼地把信纸装回信封,这回毫不犹豫地道:“我要寄信给他!” “想好要写什么了?”赫连缙问。 “想好了。”云初微郑重点头。 回到府上,云初微快速取来笔墨,铺开信纸,写了一句话。 ——盼君归来日,共度良宵时。 她这几日仔细想过了,既然注定了她会是一辈子的青鸾夫人,那么何必再这么别扭下去? 做他真正的女人,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这几日的内心折磨,让她看清楚了,她其实是在乎他的。 第099章 惜蓉归来 云安曜依着赫连双的嘱托送黄妙瑜回府。 黄家与云家除了有二太太黄氏这根纽带之外,平素是鲜少有往来的,所以云安曜在此之前并没见过黄妙瑜,他只知道她出自黄家长房,是嫡次女,打娘胎里出来就气血不足,每天必喝药,十足的病秧子。 没见过,便没有共同话题,这一路上云安曜都很安静。 马车里。 黄妙瑜轻轻攥着绣帕,小巧的唇瓣微微抿起,整个人有些失神,似乎在想什么。 丫鬟翠芙见状,关切地问:“二姑娘,可曾觉得哪里不舒服?” 黄妙瑜的病,一向是黄大太太的最操心的问题,请了多少自称“神医”的大夫都不见好,就连宫里的太医都给她瞧过,奈何人人都说这病是天生的,只能小心翼翼将养着,不能过度受刺激,不能过分忧郁。 这次五公主设宴,原本黄大太太是不同意二姑娘出门的,奈何二姑娘一听,马上就泪水盈盈要哭出来,黄大太太最见不得黄妙瑜的眼泪,无奈之下点头应了。 当着二姑娘的面好言好语,但当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黄大太太下了死命令,但凡二姑娘在外面出了一丁点意外,哪怕是病发,她们这些跟着出来的丫鬟都得被打板子发卖出去。 是以,翠芙在看到黄妙瑜面色不对劲的时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没事。”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黄妙瑜抬起头来,笑笑,“大概是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出来走动了,不太适应而已。” 一句“不太适应”,让小丫鬟脸色再度变换了一番,“二姑娘若是哪里觉得不好了,可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不仅您自个遭罪,要让大太太知道了,奴婢们也脱不了干系呢!” 瞧着小丫鬟心慌意乱的模样,黄妙瑜禁不住失笑。 她之所以会失神,大概是外面多了一个护送的人。 长这么大,她因为体弱的缘故,很少接触外面的人和事,云安曜算是她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的第一个外男,也不知为什么,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只要一静下来,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之前在宴会上的那一幕。 云安曜谈笑风生的模样,答应送她回来时的大方模样,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地划过,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黄姑娘,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云安曜的声音。 黄妙瑜“啊”了一声,这么快就到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她怎么觉得才一眨眼就过完了? 心中不免失落。 “既然姑娘已经安然回府,那我这就告辞了。” 云安曜的声音还在继续,把马儿掉了个头,他突然顿了一下,“对了,黄姑娘的这个病,可曾请了大夫看过?” 黄妙瑜全然没想到云安曜会这样关心自己,一时愣住。 云安曜没听到马车里传来声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问得过分唐突了,他马上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若不方便告知,在下这便走。”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以极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黄妙瑜急忙挑开车帘,却只看到一抹越来越模糊的挺拔背影。 原本绯红的小脸上慢慢浮现一丝遗憾。 她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关心自己,一时失了神,却没想到竟让他误会了。 这一别,往后便很难有再见的机会,自己给他的印象,注定不会好了。 —— 许菡在京郊宴会上得罪了二殿下赫连缙,虽然这混世魔王难得的一回没有动怒,但许菡还是得小心翼翼。 帮二殿下洗衣服更是大事,许菡丝毫不敢耽误,趁着第二日天色好,仔细地洗了晾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怕风大吹落下来,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亲自看着。直到风干了才又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叠放好。 第三天,许菡问东阳侯府的丫鬟借了一个玄色描金托盘把赫连缙的衣服叠放进去,打算去外面租辆马车去往宣国公府。 许菡素来认得准自己的身份定位,虽然范氏曾放了话说他们兄妹若是想出门,大可以吩咐门房小厮套马车,但许菡总觉得,自家兄妹借住在这里让人家管吃管喝就已经够叨扰的了,若再事事跟着府里的主子们来,未免脸大。 打好了主意,她端着那件叠放整齐的外袍,快速往角门外行去。 正巧云安曜从角门进来,见到许菡,他这才想起那天在京郊宴会上的事。 “许姑娘。” 云安曜唤住她。 “云大公子。” 许菡极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准备去宣国公府吗?”云安曜问。 “嗯。”许菡点点头,“去给二殿下送衣服。” 云安曜双目一闪,“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其实云安曜是不打算在云初微跟前伏低做小的,奈何范氏的那句话点醒了他。 犹记得当日范氏对他这么说:“你连对自家妹妹都这样没有耐性,将来还怎么对自家媳妇儿?” 云安曜当时不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范氏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如果他连云初微这样冷心绝情的人都能哄乖,那么将来何愁没法子讨好自己的意中人? 许菡却不这么想,云安曜与云初微不对付,当下云安曜又主动提出要去宣国公府,万一一会儿这对兄妹一言不合打起嘴仗来,那她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大公子。” 许菡委婉地道:“我自己能去的,就不劳烦你相送了。” 云安曜知道她误会了,直接解释:“我是打算去给微妹妹赔礼道歉的,见你也要去,那不如一起?” 之前他和云初微的对话,坐在马车上的许菡全部听到了,所以当下云安曜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言不讳。 许菡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愣了一瞬。 “许姑娘就别再推辞了。”云安曜说完,马上吩咐门房小厮备马车。小厮们动作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套好了马车。 许菡抿了抿唇。 云安曜挑开车帘,对着许菡招手,“姑娘可得快些,否则一会儿去得迟了我那妹妹出门了。” 许菡低低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坐上马车。 云安曜又去把自己的爱马牵来,翻身骑了上去,两人很快朝着宣国公府的方向行驶而去。 —— 云初微这几日突然来了兴致,整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做绣活,打算等苏晏回来的时候送他一个精致的香囊。 白檀进来提醒时辰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看外面,慢慢把手中的针线都收了,起身去往赫连缙的院子。 算准了许菡今天一定会来,赫连缙便没有出门,搬了个摇椅,躺在花树下闭目养神,听到外面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他猛地睁眼,却在看清楚来人是云初微的那一刻再度闭上眼睛。 这一幕没有逃过云初微的眼睛,她挑挑眉,“怎么,等到的人是我,失望了?” 赫连缙自然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云初微摊手,“一会儿我要陪我婆母上街,若是许姑娘来了,你替我招待一下,毕竟她今天是你的客人。” 赫连缙翻了翻眼皮,一句话没说。 云初微懒懒看他一眼,心中狐疑。 按说赫连缙乃骆皇后所生,在身份和地位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要他想,随便表现得好一点就能被永隆帝册封太子,那他为什么偏要反其道而行处处与永隆帝作对呢? 凭云初微的认知,赫连缙骨子里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他如此要强,怎么可能甘心把皇位拱手让与他人? 所以,赫连缙在外面的这么些年,一定在暗中培养势力。 但有一点,云初微怎么都想不透,赫连缙真的只是想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就想方设法让永隆帝把他踹出京城吗? 这似乎不太现实。 云初微当然不知道,赫连缙在这两年半之内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还特地去培养了一下他未来的小娇妻。 许菡能有今天的知书达理通透聪颖,与赫连缙是脱不了干系的。 许菡住在扬州乡下,赫连缙就去离她最近的扬州府城。 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唯一的小丫鬟,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人。 两年半,他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完全涉入了她的生活,而她却从未察觉过。 因为赫连缙从来不会出面,只是躲在背后每天接收着关于她的情报。 他知道时机未到,还不是他该出现的时候,那样会吓坏他家菡儿的。 一直到前段时日,算准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陪着哥哥许菡上京来借住在东阳侯府,所以他才会提前回京,为的就是阻止上一世的悲剧再度重来。 —— 云初微陪着静瑶太夫人走后不久,东阳侯府的马车就到了。 许菡掀帘下来,打算请门房的小厮进去通报。 小厮告诉她:“许姑娘,我们家夫人和太夫人出去了。” 许菡惊了一下,“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厮道:“就在许姑娘来的前一刻。” 许菡心中懊恼自己没能早些来。她对赫连缙有一种莫名的惧意,就算只是来还衣服,她也打算请云初微陪着自己去,起码撑撑场面,不至于让气氛过度尴尬,但没想到这么不凑巧,她出门了。 许菡咬了咬唇,想着进去吧,自己没那个胆单独面对那混世魔王,要是不进去吧,这来都来了,若是就这么走了,消息传到二殿下耳朵里,同样不好。 许菡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一直在马车旁等候的云安曜见许菡这头半晌没动静,心下一急,走了过来,“许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许菡叹气道:“青鸾夫人并不在府上。” 云安曜眉目一动,“出去了?” “嗯。” “那真是太不巧了。” 云安曜并没多少遗憾,毕竟不在就不在,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更何况,他也不是非要找云初微不可。 “大公子。”许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这件外袍送进去给二殿下?” 云安曜脸色微变,“你不就是来送衣裳的吗?怎么不自己进去?” 若是送给其他人,那么让他代劳也没什么,但对方是二皇子,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他清楚地记得,二殿下特地吩咐了要许菡亲自送来宣国公府的,若是由他去了,混世魔王一个不悦做出什么愤怒的举动,那可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许菡也知道这么委托他不好,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就这么进去见了二皇子,无论是名声还是其他,总归都不会好。 “青鸾夫人不在,我就这么进去,不太妥当。”咬着唇,许菡道。 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若是云安曜不帮,那她就在门口等着,等青鸾夫人回来以后再与她一道进去,有青鸾夫人陪着,她或许不会太过紧张。 云安曜蹙了蹙眉,“许姑娘,并非我不肯帮你,你知道的,这是二殿下的东西,他指定了要你送,那就非得你亲自去不可,否则别人要是敢碰他的东西一下,后果绝对不堪设想的。” 希望破灭,许菡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了,你就别再请我了。”云安曜道:“虽然我有心帮你,但很可能会帮倒忙,到时候给姑娘惹来麻烦,我会过意不去的。” 许菡转而看向门房小厮,“青鸾夫人可曾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想了想道:“夫人说了,大概傍晚才会回来。” “傍晚啊!”许菡满心失落。 傍晚才回来的话,她指定是没法等的。 请人帮忙又不成,那看来只能她自己进去了。 咬了咬牙,许菡狠下心,转身去马车上端过赫连缙的外袍,跟着领路的小厮走了进去。 赫连缙保持着云初微走之前的姿势不变,依旧躺在花树下的摇椅上,听到外院的人禀报说许姑娘来了,他睁开眼,“嗯”一声,“把人请进来。” 云安曜在外面等,许菡战战兢兢走了过来,不等与赫连缙对视,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把托盘举高,“二殿下,民女依着您的吩咐把衣服洗干净了,并没有熏任何香。” 赫连缙侧躺着,眼风随意定在许菡身上。 即便这样的眼神不带任何侵略性,也还是让许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 赫连缙半晌没接托盘,许菡心中忐忑。 “二殿下。”她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遍。 赫连缙似乎才回过神,“嗯,放那儿吧!”指了指一旁的石桌。 许菡暗暗松一口气,站起身来把托盘摆放到石桌上。 “衣服已经送到,民女这就告辞了。”许菡躬身,正打算就此离开。 “许姑娘。” 赫连缙唤住她。 许菡脚步一顿,转过身,“二殿下还有事?” “姑娘可曾有意中人?” 赫连缙直接问。 有时候他在想,这只小白兔怎么就注意不到自己呢?莫非是自己在她跟前的存在感太低了? 许菡面色有些古怪,她怎么都没料到混世魔王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暂时,还没有。”为了早早打发他,她不得不如实相告,免得一会儿撒了谎,他再追根究底,自己很难圆回来。 “是吗?”赫连缙唇角笑意不明。 “在二殿下跟前,民女不敢有半句虚言。”许菡低了低头。 “那你介意有吗?” “呃……”许菡噎住,不明白他今天为何说话这样奇怪。 她说不出话的样子,急得面上一小片潮红,看得人心痒痒。 赫连缙不知用了多少自控力才忍住将她揽入怀的冲动。 “没事了,你走吧!” 莫名其妙! 许菡在心中嘀咕一句。 若非对方身份尊贵,她早就翻脸了,不带这么戏耍人的。 —— 自从苏璃死了之后,云初微都没陪着静瑶太夫人上过街,今天难得有机会,婆媳俩再度来到碧玉妆。 掌柜一如既往地热情客气,忙吩咐人好茶点心伺候。 云初微扫了一眼柜台,看到几样从前没见过的新品,让掌柜的拿出来瞧了瞧。 只一嗅她就知道,这是最新配方的头油。 “这东西出来几天了,销量如何?”云初微问。 掌柜这回笑眯眯地答:“才出来三四天,果然还是夫人的方子奏效,少东家让人加大力度宣传了一番,第一批拿货的都是老主顾,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口碑就已经逐渐传开了,引来不少新顾客,说很喜欢新配方的香味和功效。” 云初微面露喜色,“那就好。” “夫人要不带几罐回去试试?”掌柜的问。 “不,暂时不用。”云初微摇摇头,“上回拿去的还有好多,等那批用得差不多了再来拿。” 又问:“少东家可曾把新配方宣传进宫了?” 掌柜道:“新品出来的消息已经入宫,但主子们都还没开始用,是她们身边的女官在用。” 云初微了然。 宫里那些个主子,一个赛一个的金贵,自然不会傻到以身犯险来第一个试用新品头油,所以全部由身边的女官代替。 不过也没关系,既然在外头的口碑都不错,进了宫,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出了碧玉妆,云初微让白檀陪着静瑶太夫人去逛,她自己去了苏璃给她买的那间铺子。 焦燕已经正式上任大掌柜,但由于还没开张,这几天还在带着几个小厮布置打点柜台、货架以及仓库。 见到云初微,焦燕忙笑着迎上来,“云姐姐。” 云初微摸摸她的脑袋,“怎么样,这几天累坏了吧?” “哪能累到?”焦燕咯咯笑,“这些活计,还比不得我在杏花村时做的一半呢!” 这姑娘是个勤快又孝顺的,在乡下时下田插秧割猪草,进山砍柴样样做。 这也就是当初云初微看中她的原因。 踏实,稳重。 年纪不大,却总能让人放心把事情交给她。 “对了云姐姐。”焦燕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我听人家说,前几天苏五少,也就是你那个侄儿没了,这事是真的吗?” 她近段时间太忙了,都没去宣国公府,所以根本不知道内情。 云初微神情遗憾,点点头,“是真的。” 焦燕长叹一声,“你说人命怎么就这么脆弱呢?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云初微不想在这里谈及关于苏璃的任何事,笑了笑,转移话题,“杏花村的作坊和铺子虽然倒闭了,但在出事之前,芦荟凝胶和蜂胶面膜卖得不错,我已经让作坊那边投入生产,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上市,你们这边的安排布置得抓点儿紧。” 焦燕自信地扬起小脑袋,“就算是云姐姐不说,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的。” 云初微莞尔一笑,“把这些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又与焦燕谈论了一下店铺名字的问题,最后拍板叫“倾心斋”。 临走之际,焦燕问:“云姐姐,吴大哥和吴二哥他们……” 这段时间太忙,若非焦燕提起,云初微都忘了这件事。 “你可以让人捎信回去,就说店铺马上要开张了,正是聘请长工的时候,他们兄弟俩若真有来帮忙的意向,就尽早动身。” 想了一想,“上次作坊倒闭的事,若非吴婶肯掏空家底帮忙,又时常安慰太太,恐怕太太早就因为打击而动了胎气,人都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虽然我走之前留了一百两银子,但情谊这个东西,是没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如果吴大哥吴二哥都要来的话,你就交代他们兄弟俩把吴婶也带来,到时候我给安排住处。” 吴老爹去得早,吴婶一个人把这俩孩子拉扯大不容易,每天还不是得靠那几亩薄田度日,收成好的那年,全家能过个好年,收成不好,就只能饱一顿算一顿。 贫苦人家的日子素来这样。 云初微亲眼见过的,她不是个容易忘本的人,自己过得如意了,没道理就瞧不起与自己身份不在一个等级上的人。 况且在她看来,京城里很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做的却是禽兽不如的事。 单论人品,他们与吴婶可没得比。 听到云初微要把吴婶也给接来京城,焦燕高兴坏了,“多谢云姐姐。” 云初微低着看着这个拽着自己胳膊兴奋得跳起来的小姑娘,哭笑不得,“我这是接的吴婶,又不是你爹娘,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激动,我当然激动啦!”焦燕道:“云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在这京城除了你,其他的一个人也不认识,更说不上话,如今听说有熟人要来,又是村里最合群的吴婶,我一想着她来跟我作伴,就兴奋得连一会儿的饭都吃不下了。” 云初微再度失笑,“那你继续兴奋吧,我婆母还在外头等着,我就不多待了,以后要有什么事,你只管亲自来宣国公府找我。” “嗳,好。” —— 苏府。 因为前天没把粗活做完的缘故,云静姝已经被饿了两天,直到现在都还滴米未进,只是口渴的时候把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罐了几大口进去暂时充饥。 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法,水只能抵得住一阵,过了那会儿,肚子照样咕噜噜响。 正在刷恭桶的云静姝靠坐在围栏边,又饿又困,好想饱饱的吃上一顿再睡个觉,哪怕只是个白面馒头,哪怕只能睡一盏茶的功夫。 可这些,都是她奢求不起的。 自从苏璃出殡以后,苏家人对她越来越过分,府里的丫鬟都成了闲人,一大半的活计全数落在她头上,每天做这做那,完全没有时间停歇。 很多时候,云静姝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那样就能永远解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 可一想到云初微还在有滋有味地活着,她马上就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 “小贱人,还敢偷懒耍滑?” 身后突然传来管事妈妈尖酸刻薄的声音,伴随着话音而来的,是鞭子抽打在皮肉伤的声音。 云静姝本想着这里背阴,又有些偏僻,应该不会被管事妈妈察觉,这才敢悄悄休息一下,哪曾想这么快就被发觉了,她扎扎实实挨了重重的一鞭子,疼得龇牙咧嘴。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感觉得到伤口处的肌肤都在细微颤抖。 管事妈妈早就得了上头的交代,说这位只有主子的名头,实际上比府中下人还不如,让她好生“伺候”着。 平日里刷马洗恭桶做粗活的,都是府上最低等的下人,管事妈妈又得了上头嘱咐,哪里还会手软,每天对云静姝,能动手就绝对不吵吵。 短短时日,云静姝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她每天都想从这高墙大院里逃出去,奈何苏府眼线多,岗哨更是密匝,莫说逃出去,她就算只是上个茅房,都能被再三查问。 这样的苦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知道这种时候求情是没用的,云静姝含泪咬着牙,重新拿起刷子,蹲下身继续刷恭桶。 —— 转眼到了云绮兰从影梅庵回来的日子。 云三太太丁氏一大早就让人备了马车,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和贴身丫鬟,带上簇新的衣裳和头面,打算风风光光地把云绮兰接回来。 云雪瑶知道以后,在房间里发了好一通火。 近半个月的努力,她终于把脸上和身上的墨汁全部洗掉了,却也因为这张脸错过了不少出席宴会露脸的机会,反而让有心人把她“毁容”的消息散了出去,遭到不少白眼和冷嘲。 这两天终于恢复原貌了,正在沾沾自喜,却有人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云绮兰要回来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二姑娘云惜蓉当年是“犯了错”被罚去影梅庵带发修行的,并非真正出家,她今年十七岁,已经到了适婚年龄。 所以,云家这头再没道理阻止她回来。 早在几天前,二太太黄氏就收到了影梅庵传来的信笺,上面说,云惜蓉不日将会回京。 这对于云雪瑶来说,无异于致命性的打击。 云惜蓉虽然只是个庶女,虽然她生母位卑又软懦,她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整人花样玩得套路百出,让人防不胜防。 云惜蓉是被云雪瑶和二太太联手弄去影梅庵的,此番要回来,不用想也知道她必定会为自己出了口恶气。 云雪瑶越想,脑袋就越疼,噼里啪啦掀翻一桌子的茶碗茶壶,弄得满地狼藉,丫鬟们劝阻不住,只好偷偷去请了二太太来。 黄氏见到自家女儿这个样子,忍不住皱了眉头,“不就是一个身世卑微的庶女么?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这一路上,黄氏听小丫鬟们说了不少,所以她知道云雪瑶为什么会动怒。 “要真是一般的庶女,当初咱们娘俩就不会费了那么多手段才把她送到影梅庵而不是直接把她弄死了。”云雪瑶很不甘心。 “这敌军都还没喊开战,哪有自己先缴械投降的道理?” “娘。”云雪瑶心神慌乱,“一个云绮兰也就算了,这回连云惜蓉也要回来,她在影梅庵待了这么久,想必积怨已深,回来后肯定想方设法给自己报仇,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云惜蓉是最擅长使手段的,此番若真让她得了机会,自己怕是招架不住了。 二太太冷哼一声,“你别忘了,她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庶女而已,这次回来,不就是到了适婚年龄么?掌家大权虽然在你大伯母手中,可终究我才是云惜蓉的嫡母,我若想让她嫁到哪一家去,你大伯母总没有插手的道理吧?” 云雪瑶眼睛一亮,“娘说得太对了。” 二太太叹道:“从前我们母女自视过高,总以为有黄家撑腰就能在长房和三房跟前扬眉吐气,谁能料到你外祖母根本就不稀罕我和东阳侯府这桩姻亲,反而楚楚警醒我们母女,若敢作恶牵连了侯府,绝不会给咱们母女好脸。娘就想着,既然你外祖家那头靠不住,咱难道还不能靠自己么?好歹我也是二房的正经太太,要整治一个小小的庶出姑娘,简直易如反掌。” 云雪瑶听得心花怒发,已经在脑子里幻想云惜蓉被整治得哭爹喊娘的悲惨场景。 二太太随手招来一个心腹婆子,吩咐,“随便找个由头让林姨娘犯点儿错。” 婆子心领神会,马上笑眯眯地去了。 —— 傍晚时分,前去迎接云绮兰的马车回来了,车帘挑开,云绮兰当先走了下来。 尔后又转过身对着里面道:“二姐姐,咱们到了。” 里面的人似乎才听到一般,淡淡“嗯”一句,紧跟着掀开车帘。 那是一只细长却略显粗糙的手,布满了厚茧,一看就知平时没少干粗活。 紧跟着,露出来的,是一张恬淡娴静的脸,与貌美的林姨娘有几分相似,只是她身上多了历经世事而积淀下来的沧桑和成熟。 分明只有十七岁的年纪,那股子成熟的气韵却能让所有人咂舌。 看来这么多年的庵堂不是白待的。 就连云绮兰都暗暗惊叹。 二姐姐与刚去影梅庵的时候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如今的二姐姐,越发高深莫测让人看不懂了。 对上云绮兰的笑脸,云惜蓉淡淡撇开目光,“五妹妹是嫡出姑娘,我只是个庶出,你没必要给我挑帘。” 云绮兰微笑,“这是我对二姐姐的尊重。” 这段日子在影梅庵,过得虽然清苦了些,但云惜蓉教会了她很多道理。也是在接触到了这个人以后,云绮兰才知道自己以前活得有多狭隘,跟坐井观天没什么两样。 云惜蓉不再说话,很快走了下来。 三太太丁氏站在大门外,见到云惜蓉,笑容越发热络,走过来拉着她,“二姑娘总算是回来了。” “三婶娘。” 云惜蓉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丁氏的热情,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种讨好式的利用而已。 她并不笨,早知道二房三房不合,也明白丁氏此番故意把云绮兰弄去影梅庵,就是为了利用自己这个与黄氏和云雪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但明白归明白,她不会傻到去戳穿这种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因为,她本来就恨透了黄氏和云雪瑶,刚去影梅庵的那几年,做梦都想杀了这对母女。 几年的历练,让她学会了隐忍。 仇自然是要报的,但不是现在。 离开侯府那么多年,她总得花时间来适应这一切才行。 进了角门,云惜蓉问丁氏,“老太太可还依旧住在沁芳园?” 丁氏道:“老太太早就会祖籍养老去了,如今所有的大权都在你大伯母手中,你一会儿先去荷风苑见过你大伯母再回去见你母亲,方才符合礼数。” 云惜蓉点点头,想着这几年,侯府的变化实在是大。 若是换了她还在的那个时候,老太太哪能轻易放权给儿媳,自己安安心心去祖籍养老?老太太怕是巴不得一辈子都活在掌权的成就感中,一直到老死。 丁氏不是个多嘴的人,这一路上的许多话,都是云惜蓉问一句,她答一句,就算是答话,也是再三斟酌过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己有计较。 到底云惜蓉是二房的人,很多话若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给她听,让人传出去了总是不好的。 一行人来到荷风苑。 范氏正在训斥几个做事不得劲的丫鬟婆子,听到三太太带着云绮兰和云惜蓉往这边来了,她马上抬手让丫鬟婆子们全都出去。 “大嫂子。”丁氏一进门就笑眯眯的,“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范氏定睛一看,见到是云惜蓉,面上露出几分讶异,“二姑娘?” 云惜蓉跪在地上,给范氏磕了三个响头,“惜蓉见过大伯母。” 范氏上前虚扶她一把,“快起来让大伯母好好看看这几年都长成什么样子了?” 云惜蓉依言抬起头。 范氏仔细端量着她。 这姑娘比当初去的时候更加成熟了,骨子里透着稳重的气质,比起府里这些个养尊处优的的确要强上许多。 “好。”范氏拍拍她的手,“出落得越发貌美了。” 云惜蓉淡笑,“大伯母过奖。” 往范氏身后扫了一眼,又问:“三妹妹呢?怎么一路上都没见到她?” 提及这个,范氏脸色阴冷下来,好久才吐口,“你三妹妹犯了事儿,前段时间被逐出族谱了。” 云惜蓉瞳孔猛地一缩,“逐出族谱?” 云静姝可是长房的明珠,到底是犯了怎样的大事,竟然让长房怒到把她逐出族谱的地步? “算了,不提她了。”范氏摆手,“你们都还没吃饭的吧,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二丫头你刚回来,先去见过你母亲,再沐浴更衣洗洗乏,待饭准备好了,我会让人去传的。” 云惜蓉屈膝,“多谢大伯母。” “去吧!” 云惜蓉走后,云绮兰才给范氏请安。 范氏眼眸深深地看她一眼,“两个月,你可曾在影梅庵悟出什么道理来了?” 云绮兰点点头,“当日多谢大伯母帮忙隐瞒那封信的事,绮兰去了影梅庵两个月,跟着二姐姐学了不少东西,今后不会再行事鲁莽,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给算计的。” 范氏轻舒一口气,“有些事情,你自个心里明白就好了,不必刻意说出来,我素来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没有过分偏颇谁的道理,就算是长房的子女,我也一样的对待,否则就不会大义灭亲把云静姝逐出族谱了,五丫头你是个明事理的,当明白我的意思,往后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拿捏分寸,否则若再让我抓到一回,可就没上次那么好说话了。” 如今老太太不在,范氏才是掌家人,云绮兰自然晓得这其中利害,忙屈膝应了,“是。” 第100章 九爷未归 云惜蓉来到二房的院子,才进门就看见林姨娘直挺挺地跪在正房门前,看样子已经顶着白日里的太阳跪了好几个时辰。 云惜蓉心下一疼,忙走过去,“姨娘为何跪在这里?” 林姨娘听到声音,顿时身子一僵,不知过了多久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云惜蓉,“二……二姑娘?” 盼了这么多年,多少回梦里哭湿了枕头,她怎么都没想到二姑娘就这么回来了。 时隔这么多年再见,林姨娘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无尽地哽咽。 “姨娘。” 云惜蓉再坚强,那颗心终究是肉长的。 眼下见到自己生母这样,哪里还绷得住,忍不住红了眼眶。 “姨娘快起来。” 云惜蓉弯下腰,要去搀扶林姨娘。 林姨娘大惊,“二姑娘!” 云惜蓉皱眉,“姨娘,怎么了吗?” 林姨娘抹了把泪,“我犯了错,是被二太太罚跪在这里的,你能与我说说话就好,但千万别扶我起来,否则一会儿这火得烧到你身上去。” 云惜蓉脸色一寒,“姨娘被罚跪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妾而已,被罚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二太太黄氏的声音,那满脸的倨傲看得云惜蓉眼底寒意更甚。 却终究不得不依着礼数,屈膝,“惜蓉见过母亲。” 黄氏嘴角含着笑,上前来虚虚扶了云惜蓉一把,“哎呀,还是二姑娘懂事,看来这么多年的庵堂不是白待的,一回来就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了。当年把你送去影梅庵,还真是送对了地方。” 云惜蓉脸上笑着,嘴里不紧不慢地道:“听闻前段时间四妹妹在花市得罪了大人物,被人泼了一身的墨汁,唉……母亲,你说咱们这一房的孩子,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就有这么大呢?我一个庶出的都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四妹妹这个尊贵的嫡出偏生还要去招惹那惹不起的贵人,人家没计较,倒是咱们的造化,若是较真起来,那岂不是能牵连咱们整个东阳侯府?到时候大祸临头,谁来担负这个责任呢?” 黄氏脸上的笑容僵住,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云惜蓉直接无视,兀自继续道:“影梅庵是个好地方,母亲把我送去历练了这么多年,我学到了很多,也学乖了很多,我相信那个地方同样适合四妹妹,您觉得呢?” 黄氏嘴角肌肉抖了抖。 “云惜蓉,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斜刺里,云雪瑶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来,指着云惜蓉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谁允许你在背后议论本姑娘的!” “不敢。”云惜蓉对上云雪瑶的视线,“只是这一路走来,听人说了不少关于四妹妹的事。原来外面议论四妹妹的人都被你这么骂过的吗?那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言下之意,外面这么多议论你的人你没本事去管,只会躲在院子里设计陷害同父异母的姐姐,你也就这点子本事了。 云雪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脸色气得铁青,“你!” 云惜蓉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黄氏,“敢问母亲,林姨娘犯了什么错?” 黄氏冷笑一声,“妾室嘛,顶多算得上半个主人而已,每天来正房给正妻晨昏定省是应当的,林姨娘在这府中待了十多年,连这点规矩都学不会,你说该不该罚跪?” 其实林姨娘每天都有依着规矩过来给黄氏晨昏定省的,奈何早上被黄氏指使婆子往林姨娘房里吹了些迷烟,让她一觉睡到午饭时分。 黄氏便依着这点,直接让人把林姨娘架出来跪在正房前。 其目的,自然是想给刚回府的云惜蓉一个下马威,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女,没资格在嫡出面前耀武扬威。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云惜蓉了然,尔后脸色冷肃地看着林姨娘,“明知我今日回来,姨娘为何还要挑选在这种时候偷懒耍滑?” 林姨娘怔怔,眼圈红红,“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得那样沉,没有赶在正点上过来请安,如今即便想解释,也说明不了什么了。 云惜蓉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是姨娘自己忘了规矩,那么谁也救不得你,继续跪着吧!” 说完,对着黄氏露出微笑,“母亲,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黄氏一懵,“走?去哪儿?” 云惜蓉道:“数年前我去影梅庵的时候,母亲特地把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数家珍似的把我的罪名数出来给他们听,如今我回来了,母亲是不是也得像当年一样再次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然后讲讲这些年女儿改进得有多好?” 黄氏死死盯着她,冷嗤,“云惜蓉,你不过就是个庶女而已,当年送你出去,是因为你的确犯了错,如今改正归来,不都是应当的吗?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脸大,还想让所有人都给你接风,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云惜蓉眨眨眼,“如果母亲不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谁会知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谁又会知道送我去影梅庵是母亲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呢?旁人不晓得,指不定还会猜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为什么母亲敢把我的罪行公诸于众,却不敢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改进,这不是平白给二房,给我爹抹黑吗?” 在这府中,若论颠倒黑白的口才,除了云初微,黄氏最服的就是眼前这一位了,只要找到占理的地方,一个字眼都能被她给抠出百种花样来,偏生还让你一个字都反驳不回去。 也难怪云雪瑶这么恨她,这么不想她回来。 看着黄氏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云惜蓉勾起唇,“我虽然只是庶女,却也有庶女的尊严,这一点,我想母亲年轻时候比我更懂。” 又是一句不带任何脏字的话,直接点明黄氏的庶女身份,无异于直接拿把刀子在黄氏心尖上狠狠扎了一刀。 你平时不是很自傲很嘚瑟吗?说白了,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女而已,我这个庶女还有爹疼,你却连你爹的边儿都没挨过,黄府这么多子孙,黄首辅疼嫡出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记起你这种卑微的庶出来? 这一回,黄氏的脸色就好像吃了半只苍蝇,还有半只在嘴里一样,那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黄氏自嫁入东阳侯府,每天就依着黄府这个大后台在长房和三房跟前耀武扬威。 其实,并非黄氏背后真有什么人给她撑腰,而是她从出生就卑微惯了,骨子里有一种极其自卑的意识,最怕别人看不起她,所以到了东阳侯府,借着黄府把自己托大,就是想让所有人都高看她两眼,把她捧得高高在上,权威不可侵犯。 这也就是上次黄氏回娘家被黄老太太训斥以后内心产生落差感的原因。 因为一直以来,她自以为的后台,都只是她的臆想而已,她以为黄府的兴衰与自己嫁入东阳侯府密不可分,殊不知,黄府根本就没需要过她。 对于黄府来说,黄氏就是个不打眼的庶出而已,她能入了云家老太爷的眼嫁过去,全靠运气。 然而,她的好运并不会给黄府带来什么好处,即便有,也是黄府不屑要的。 毕竟黄首辅德高望重,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巴结,有的是人想给他好处。 黄氏眼皮子浅,观念与黄家主观念根本就不在一条道上,也难怪黄老太太会那么生气地训斥她。 云雪瑶长这么大,很少看到她娘如此吃瘪。 唯有每次对上云惜蓉,她们母女俩才会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云惜蓉,你到底想干什么!”云雪瑶怒了,早就说过云惜蓉是个害人精,这不,一回来就把气氛闹僵,这还只是第一天,时间一久,她还不得上天? “我不明白,我哪里错了吗?”对于云雪瑶的干瞪眼,云惜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刚才说了,林姨娘辰时没来请安,坏了规矩,所以罚她跪了一整天,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礼数。那么,我刚才也说了,母亲送我出府的时候,让府中上下来围观,如今接我回来,再把所有人都请过来,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也是规矩,更是大户人家的礼数,怎么,母亲和四妹妹觉得你们定的是规矩,祖宗定的,就不是规矩了?” 云雪瑶喉咙一堵,明显气得不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黄氏一抬手给拦住了。 即便再讨厌云惜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没毛病,原本她这么回来,是该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然而自己如今在侯府的地位大不比从前,老太太一走,掌家大权尽数落入范氏手中,范氏最近又立了不少极其严苛的规矩,再加上,长房刚忍痛割了一个云静姝,若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事,最后没脸的,一定是自己。 黄氏心中恨极。 看来云惜蓉这一路早就打听准了侯府内部的情况,这才会拿出规矩来压她。 沉沉咽下一口气,黄氏转而露出笑颜,“二丫头,你大伯母和你三婶娘都很忙,谁有那么多时间来咱们二房陪你耗,你回来就回来了,顶多我一会儿再去你大伯母那头知会一声就是。” 云惜蓉没说话,眸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林姨娘身上瞟。 黄氏忙亲自把林姨娘扶起来,语气比刚才松软了不少。 “大太太这段时间立了不少规矩,你是知道的,我之所以这么罚你,就是想让你长长记性,免得到了大太太跟前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到时候落入她手里,可比被我罚要严重多了,我也是一片苦心,为了二房能不被人小瞧了去,希望你能体谅。” 其实范氏并没有黄氏说得那么招人嫌,黄氏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云惜蓉扬了扬唇角,一句话没说。 林姨娘心思单纯,她根本就不会去深思黄氏这些话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只是唯唯诺诺地道:“太太的一番教诲,婢妾都记下了,今后定不会再犯的。” 云惜蓉回府与黄氏和云雪瑶的第一次交锋,云惜蓉以绝对的优势完胜。 那母女二人走后,云雪瑶咬牙切齿,“欺人太甚!娘,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她们给放走了?” 看不到云惜蓉吃瘪,她心不甘! “来日方长,你急躁什么?”黄氏皱眉,“这才是回府第一天,便让她一局又如何,咱们娘俩的脑子加起来,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庶女?你也太小看你娘那些年在黄府的生存手段了。” 云雪瑶牙齿磨响,“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嘚瑟样,不就是比我先出生了几年么?她再尊贵,也只是个庶出,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次听到“庶出”二字,黄氏脸色很难看,“你住口!往后别再庶出长庶出短的了,既然那小贱人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那咱们就想法子,管她嫡出还是庶出,今后的路,各凭本事。” 云雪瑶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娘就是个庶出,马上闭了嘴。 —— 三房,正厅里。 云绮兰乖巧地给丁氏奉茶。 丁氏仔细打量着她,心底有些满意。 虽然因为生活太差清瘦了些,但这两个月让自己这个女儿脱胎换骨一般,由内而外的气质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更偏向沉静内敛。 丁氏忍不住欢喜,“兰姐儿,你这两个月收敛了不少,也成长了不少,娘很高兴。” 云绮兰走到丁氏身后,给她捏肩捶背,“这一切多亏了娘把我送去影梅庵,又多亏了二姐姐的谆谆教导,否则女儿哪有这么大的觉悟啊?” 丁氏宽慰一笑,“那也得你自个有觉悟才行,否则别人说得再多,教得再好,那也都是徒劳。” 云绮兰腼腆地笑笑,“娘,我今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惹您生气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云绮兰压低声音,“娘,三姐姐为什么被逐出族谱了,她那么规矩的一个人,也会犯错吗?” 提起这事,丁氏面色凝重不少,“云静姝这回算是摊上大事了,去龙泉寺一趟,害死了苏五少。” 云绮兰脸色一白,“什么?死……你说苏五少死了?” “对。”丁氏点点头,“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内幕,我们这些外头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苏家很生气,非要咱们这头给个交代,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太太还能怎么办?只能忍痛割肉,狠下心把云静姝逐出族谱送去苏家任由他们处置了。” 云绮兰皱了皱眉,“那么,老太太那头知道了吗?” 丁氏颔首,“早在云静姝被逐出族谱的时候,府里头就让人回祖籍报了信,云静姝可是老太太攀上皇族的砝码,就这么败在苏家手上,她也痛心疾首,可是没办法,谁让云静姝犯下了滔天大错,若不如此处置,苏家必定会不依不饶,到时候两家的矛盾可就大了去了,大太太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弃了云静姝。” 听到一向为京中世家公子所追捧的那个明珠一样的女子遭遇了此等不幸,云绮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同情吧? 毕竟她做下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就算苏家饶过她,在律法上,她依旧死罪难逃。 不同情? 云绮兰似乎透过云静姝看到了自己一旦走错路的下场,顿时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所以啊,兰姐儿你不管对谁存了多大怨愤,都不能走极端。”丁氏谆谆嘱咐,“只要你有脑子,就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些人,不一定非得杀人才能泄愤,咱们比不得她们,若非要跟她们比,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嗯,娘,我记下了。”云绮兰乖顺点头。 —— 云惜蓉搀扶着双腿跪麻的林姨娘回到院子。 亲自找来药膏给林姨娘抹上,又给她揉了揉,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林姨娘觉得舒服极了。 “二姑娘,都怪姨娘无能,这么些年,让你在庵堂受苦了。” 当年云惜蓉是被陷害而赶出府去的,林姨娘都知道,可她位份实在太低,根本没办法去二老爷跟前说清楚。 或者说,黄氏和云雪瑶做下的这一切,都是二老爷默许了的。 因为二房比较特殊,在娶正经太太之前就让通房丫鬟怀了身子,导致长女和次女都是庶出。 这件事,让二老爷在一干同僚里面很多年没能抬起头,也因此,他对她渐渐冷淡了,对两个女儿也是眼不见为净,这才会默许黄氏为所欲为,把大姑娘云惜蕊嫁去登州那么远的地方,又设局陷害二姑娘云惜蓉,把她弄去影梅庵。 林姨娘不是没去跪过,不是没去求情过,奈何没人理她。 到底二太太是首辅府上来的,纵使是庶出,也比她这种默默无闻的小妾来得尊贵,这件事怎么想,东阳侯府的所有主子都只会偏向二太太,偏向侯府的名誉。 牺牲一个庶女换得阖府上下安宁,相信没有哪个当家主母会拒绝这种诱惑,更何况是云老太太这种注重脸面的人。 “这些都过去了。”云惜蓉知道林姨娘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如今既然我回来了,就绝对不会再放任姨娘在她手底下吃苦头。” 林姨娘惊了一惊,“二姑娘切莫这么说,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为了我这么去跟二太太斗,你听姨娘一句,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往后那些争啊斗啊的事,咱都不参与了,好不好?” 云惜蓉深深看了林姨娘一眼。 林姨娘被她看得心虚,“二姑娘,怎么了吗?” 云惜蓉默了一默,“姨娘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你只想着自己不要去招惹旁人,自己就能换得一份安宁,又怎知旁人会否就此放过你?” 林姨娘哑然。 “就因为我和大姐在嫡子女之前出世,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和大姐一天不死,那些人就绝对不会甘心,所以,逃避有什么用?只会换来更过分的欺辱,与其让人这样捏扁搓圆,倒不如咱们活得有骨气一点,暂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了我,十倍还之!” 林姨娘张了张嘴,“二姑娘,你……” “姨娘做了一辈子的小妾,被欺负得还不够吗?”云惜蓉眼神有些冷,“你难道就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林姨娘当然想,可是光想能有什么用,想想就能实现么?光是想想,二太太就能从今往后不再来找茬,就此放过她们母女吗? 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 虽然只是个庶出,但范氏还是为云惜蓉的归来设了宴。 三房内院的主子全都到了场。 这是云家难得的一次没有云老太太在场的宴会。 范氏不像老太太那样顾忌太多,又看不起人,她很大方地让许菡也来参加。 许菡就坐在云惜蓉旁边,虽然不太熟,但她不怎么认生,没多久两人就聊上了。 云惜蓉问:“听闻许姑娘的哥哥是来入京赶考的?” 许菡点点头,“嗯,会试是在明年,所以暂且借住在东阳侯府。” 云惜蓉“哦”了一声,“我就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许菡道:“我们兄妹才来不久,那个时候,二姑娘也不在府上呢!” “是啊!”云惜蓉忽然感慨,“我离开的这几年,侯府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长房竟然多了个与云静姝是孪生的姐姐云初微,老太太竟然甘愿放权给儿媳回了祖籍,最让人意外的就是云静姝。 这个一向以知书达理,温婉娴静闻名于京城的姑娘竟然会一时脑热害死未婚夫苏五少,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 没有老太太,这顿饭就吃得极其安静。 宴席进行到一半,范氏停下筷子,看了看二房的人,最终把目光落在黄氏身上。 “二丫头今年十七,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不知二弟妹对她的婚事可有什么看法?” 黄氏早就想好了要把云惜蓉嫁去哪一家,这种情况下就更是当仁不让,“大嫂每天忙里忙外,有那么多事要操心,蓉姐儿的婚事,就断然不能再麻烦你了,再者,我身为蓉姐儿的嫡母,若是连她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岂不是让外头人笑话了去?” 话说得委婉,却是以强硬倨傲的姿态说明了云惜蓉的婚事除了她这个二房的正经太太,旁人不得插手,否则就是多管闲事。 范氏又岂会听不出来,笑着道:“既然二弟妹已经有了主意,那我就不掺和了,二丫头什么时候事儿成,你知会我一声就成,府里对于女儿的嫁妆都是有规制的,我到时候好一并拨下来。” 黄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是自然。” 世家大族的主母多喜欢把庶出女儿嫁出去给自己或者夫君谋求利益,但对于黄氏而言,云惜蓉过得悲惨痛苦才最为紧要,至于为二老爷谋求利益? 等将来瑶姐儿嫁个如意郎君,二老爷还不是能跟着沾沾光,就没云惜蓉什么事儿了,云惜蓉的主要责任,就是要嫁得不如意让她一雪前耻。 云惜蓉不用想也知道黄氏在打什么主意,端起汤盅轻轻喝了一口,一脸的云淡风轻。 云绮兰有些不安,看了看云惜蓉,见对方面色无波,她甩甩脑袋,是了,自己这个庶出堂姐前几年就是因为太会耍手段才让二太太和云雪瑶寝食难安,母女俩合起伙来将其送去了影梅庵,如今过了几年的历练,她应该更厉害才是,面对黄氏的招数,想来她早就有了应对之法,否则也不可能表现得这样淡定,倒是自己瞎担心了。 黄氏会这么安排,云惜蓉的确是没什么感触。 在她看来,就算今天不成,黄氏改天也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婚事攥在手里。 云惜蓉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个庶女,与黄氏和云雪瑶的争斗,并非她不本分,而是黄氏一直把她和大姐云惜蕊在云雪瑶之前出生这件事看作耻辱,是心头的一根刺,每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因此三天两头来后院找麻烦,她也是被逼急了才开始反击的。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她是庶女如何,在云雪瑶之前出生又如何? 这难道是她能选择的? 若真要怪,也该怪她那贪花好色的爹。 但黄氏从来不这么想,可见很多女人在处理这种事上非常欠缺理智,只会一味地把责任往女人身上推,殊不知,罪魁祸首是男人。 散席后,云绮兰问云惜蓉,“二太太一直对二姐姐心存不满,此番又准备拿捏你的婚事,你就没想过要反击吗?” “反击?”云惜蓉自嘲冷笑,“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出去和正房太太对抗么?” 云绮兰噎住。 “身为庶女,听从嫡母的安排,这是本分。”云惜蓉道:“若是嫡母心怀不轨,做出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举动,我想出对策应付,这是生存之道。 五妹妹从落地的一天起就注定是高我一等的嫡出,嫡出的姑娘,就算再丑,品性再坏,到最后也不可能嫁个一事无成的夫君,不管嫁给谁,都是有头有脸的正房太太。 而庶女就不一样了,庶女可以被送去给人做妾,妾又是能随意交易买卖的货物,到最后落入谁手尤未可知,甚至于为了那些男人的利益被人弄死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差别。所以,五妹妹往后可千万别再跟我提什么反击不反击的了,或许是你太过抬举,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本事,我只是个女儿家,一个出身卑微的闺中庶女,我只有一双毫无缚鸡之力的手,什么也做不了。” 云绮兰一噎再噎,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漠疏离的堂姐,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云惜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庵堂里的两个月,她看得出来云绮兰是真心想和自己好好相处,奈何她早就不相信东阳侯府这世家内宅的任何人,她始终觉得,再深的感情,只要一涉及利益,最终都会化成齑粉,什么姐妹情深,什么患难真情,全都是表象,哄哄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 刚才跟云绮兰说那些话,当然并非全数出自真心,只是为了和云绮兰早些划清界限罢了。 她虽然是庶女,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想为自己的前程拼一把,不求嫁得多好,至少嫁得称心如意,否则要真被黄氏攥到了手里,自己这一生就真的彻底完了。 —— 雨季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刻钟还艳阳普照,一眨眼的功夫就阴云密布,瓢泼大雨兜头而下不过片刻。 云初微带着梅子在外面的街上闲逛,出门时忘了带伞,全然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怪天气。 主仆俩往蔡家铺子的门前一站,打算等雨停歇了再回去。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经过。 马车内的人挑帘,恰巧见到对面避雨的云初微主仆,他眉心微微一蹙,把雨伞拿出去递给车夫,“把这伞送去给对面的那位夫人。” 披着蓑衣的车夫不敢耽误,很快将伞送到了云初微这边,“夫人,这是我们家少爷让小的给您送的。” 云初微愕然看了一眼对面,雨虽然大,但还是能勉强看清楚那辆马车。 云初微认得,那是陆修远的马车。 她有些过意不去,摇摇头,“多谢陆少爷美意了,我们主仆在这儿避一避就好,一会儿雨住了就回去,不妨事的。” 车夫坚持,“夫人就收下吧,大不了改天您再还回来就是了,这么大的雨,没把雨伞帮衬着,很容易打湿衣衫的。” 云初微抿唇,伸手接下,让梅子在房檐下等着,她撑开伞,随着车夫去往马车边。 在车窗外站定,云初微礼貌地道:“多谢陆少爷了。” 陆修远挑开帘,唇边溢出丝丝笑意,狭眸好似剔透的琉璃,澄澈而明媚。 “不客气。” “这么大的雨,陆少爷还有事要外出吗?”云初微不解。 “今天把商行的所有掌柜聚集在一起,打算让他们深入了解一下刚出来的这批新品,看时辰,人应该到的差不多了,商人嘛,诚信第一,就算我是东家也不能例外,所以莫说是下雨,就算是下砖,我也得去。” 云初微听到是关于刚上市新品的,眼眸闪了闪,“那批头油?” “嗯。” 他点点头,又道:“原本想邀请夫人一起去的,因为你是提供配方的人,有你出场,更能让掌柜们了解到这批货与以往那些的与众不同之处,但看这天气,似乎不允许了,那就我自己去吧!” “别呀!”云初微马上道:“既然是为了新品头油,那我这个提供配方的小东家怎么能缺席呢?关于茶油的特殊功效与好处,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陆少爷未免想得太多,不就是个下雨天么?又不是让我冒着雨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修远看了看四周,歉意道:“这地方距离车马行太远,就算是想租,怕也有些费力了,夫人若是不介意,请上我的马车,一会儿一起去。” 云初微应了声,“好。” 转过头走到街对面交代了梅子几句,再一次回到马车旁,这次再不犹豫,收了伞直接坐上去。 陆修远腿脚不方便,所以他坐的座椅都是特制过的,不偏不倚刚刚好。 云初微就坐在他对面。 马车行得缓慢,眼看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能到酒楼,两人就新品的问题进行了一些讨论。 不多时,倾盆大雨的哗啦声中突然多出了一种声音。 是马蹄声,杂乱而急迫,不用特意挑帘看,光是听声音就不难想象外面的人数不少,像是长长的一队军人,急着去办什么事。 马蹄踩碎地上积水的声音,听得人心头烦躁。 云初微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 为首的人一身戎装,肩上红色披风被雨水全部打湿,紧紧贴在后背上,雨雾迷蒙,云初微虽然看不清来人的容颜,却能从着装上推测出这位就是当先领兵出征的骆二公子骆舒玄。 骆舒玄回来了? 云初微心头猛跳,脸色变了一变。 视线忙在军队里头扫了扫,没见到九爷。 她又扫了一遍,还是没见到九爷。 “骆舒玄——”云初微把双手放在嘴边做出喇叭状,大声喊。 奈何雨声太大,骆舒玄根本就听不到有人在喊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入宫复命。 手中沾满了水渍的鞭子狠狠拍打在马背上,马儿四蹄跑得更快,没多久,这队军人就把陆修远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 云初微心中突然就涌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她马上对着外面的车夫喊道:“停车,快停车!”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下。 云初微满脸歉意,看向陆修远,“抱歉,今天我可能去不了了,因为对我来说,还有比新品更重要的事,如果陆少爷不介意,我改天再找机会给掌柜们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也是可以的。” 认识这么久,陆修远头一回看到她焦急成这样,他搭在扶手上的双手蜷了蜷,“是为了苏九爷的事吗?” 云初微想也不想,点头,“是。” 陆修远没说话了。 “我刚刚看到骆二公子回来,以为九爷也回来了,结果看了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影,又见骆二公子那般焦急,担心是西南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我今天都得亲自见到骆二公子把事情问分明才能心落,否则会急死的。” 陆修远吩咐车夫,“既然夫人有急事,那就调头,先去宣国公府。” 云初微愣住,“陆少爷,这样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时间?” 陆修远微笑,“你说得对,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重于一切,你有,我也有。” 云初微哑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来得及多想,思绪很快又被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所占据。 距离九爷出征到现在,马上两个月了,难道真要如同赫连缙所说,九爷重伤,险些没命? 不,不要! 云初微在心底呐喊,她之前寄了信去的,九爷一定看到了,他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会平安回来。 因为紧张,云初微自然而然就绞紧了衣袖,薄唇轻抿,眉眼间尽是惶恐与不安。 她不知道如果九爷真的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陆修远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从第一回在碧玉妆,她大胆提出要跟他合作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子与众不同,那天虽然没见到她的真容,但她身上的那种气韵却不容忽视。 他坐在楼上,目送她在街上走着,窈窕身段,清丽绝俗,从此成了他眼中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会因为她的紧张,她的悲伤而难过。 因为始终觉得这么完美的女子值得最好最温柔的对待,所以从来见不得她难过,哪怕只是一丝。 “青鸾夫人,宣国公府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云初微马上站起身,拿起雨伞,对陆修远道别,“谢谢你。” “客气了。”陆修远微微一笑,“希望没耽误到你的正事。” 云初微失笑,“这么大的雨天,很难租到马车的,陆少爷肯放下商行的事送我回来,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也的确是帮了我大忙,所以这声‘谢’,你受得住。” 陆修远刚才还说,商人以诚信为重,那么多掌柜还在酒楼等着他,他却放下了最看重的诚信送她回来,可见这个人情有多大,云初微有些过意不去。 “那我这就告辞了。” 陆修远朝她点了点头。 云初微走下马车,撑开雨伞,挥挥手,“陆少爷慢走。” 一转身进了宣国公府。 第一时间去找赫连缙。 “骆二公子回来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赫连缙懒懒地撑开眼皮,“打赢胜仗不回来还待在西南做什么?” 云初微心头一跳,“那么,九爷呢?你在京城有这么多眼线,一定知道九爷没回来。” “他啊——”赫连缙拖长了尾音,“或许真被我说中了。” 第101章 夫妻相见 云初微的脸色一下子全变,颤着声音,“你……你说什么!” 赫连缙认真看着她,“我说我会算命,你信不信?” 云初微根本不想去扯这些,水汽迷蒙的双眼瞪着他,“告诉我,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晏自去了西南就只给她来过一封信,为什么她都说了“盼君归来日,共度良宵时”,如此明显的暗示,他一点回音都没有? “你情绪过激了。”赫连缙安静地道:“需要好好休息。” 他说这些,明显是在逃避遮掩。 云初微不依不饶,嘶吼,“告诉我!” “我不知道。”赫连缙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既然骆舒玄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想着去问他,反而跑来找我?” “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云初微一向很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那想来你的直觉并不怎么准。”赫连缙往小榻上一歪,闭目养神,“乖乖回去等着吧,苏晏要真出了什么事,骆舒玄一准会来找你。” 看这样子,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实情来是不可能了,云初微怀揣着满腔的怒意回到燕归阁。 梅子见她哭过,吓了一跳,“姑娘,谁胆儿肥了欺负您?” 云初微喉咙有些痛,说不出话。 梅子更加心疼,撸起袖子,“你告诉奴婢,奴婢定捉了他喂狗去!” “是骆二公子回来了。”云初微缓缓道。 梅子呆住,“骆二公子?那岂不是说明姑爷也回来了?” “没有。”云初微双眼无神地随意定在茶杯上,声音平静到可怕,“九爷没回来。” 梅子瞪大眼,“什么!”急急忙忙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云初微突然头疼地抱着脑袋,神情痛苦。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只盼着骆舒玄能把完好无损的九爷送到她跟前来。 “天啊!”梅子感觉得到自家姑娘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如果姑爷真的出了事,那姑娘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梅子,这件事不能告诉太夫人,知道吗?”云初微再一次安静下来,那种经历大悲之后的沉着,让人不寒而栗。 梅子忙不迭点头,“奴婢省得。” 这一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几乎没停歇过。 云初微蜷缩在小榻上,与梅子就这么听着雨声一直等,白檀来问了几次可要传饭,云初微都说吃不下。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大雨勉强住了,二门上的小厮才进来通报,“夫人,骆二公子在外求见。” 云初微猛地抬起头,激动道:“快请他进来。” 她没出内院,直接在燕归阁的小厅招待了骆舒玄。 他身上的戎装还没褪去,上面沾染了寒凉的雨水,一进门就带进一股不属于京城的冷气。 云初微抬眼,见到骆舒玄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明显的几天没睡觉。 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凝冻住,云初微忐忑着开口,“骆二公子,九爷他……” “最后一战,九爷为了救我,不惜冒险趁夜炸毁敌军粮草库,我被他手下的参将救了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艰涩,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痛苦。 “然后呢?”云初微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完这一句,骆舒玄忍不住潸然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都怪我轻敌,没按照九爷给我制定的战略进攻,这才会落入他们手中,若非如此,九爷不用去西南增援,后来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所以,他是死了吗?”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少勇气,云初微才问出的这一句。 “不知道。”骆舒玄满脸懊恼和悔恨,“我带着人一直刨,几乎把废墟翻了个底朝天,残肢断臂见到不少,但因为数目过大,烧得很焦,根本没法确定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所以,夫人,对不起。” 说完,他站起身来打算朝云初微下跪。 云初微没有去扶他,也没有去看他,“既然没找到,那就说明还活着,你不带着人去找,来跪我做什么,跪了我,就能让九爷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吗?跪了我,你以为就能得到我的原谅吗?” 骆舒玄准备下跪的身子僵住。 “我让你去找,听到没有!”云初微终于不管不顾咆哮出来,眼泪横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说只是把废墟刨了个底朝天,就算是把整个西南都翻过来,你也给我去找!” 骆舒玄眼神黯淡,“夫人,你冷静一点,九爷他……” 不想听到任何人就这么确定苏晏的死讯,云初微暴怒,“骆舒玄你是猪吗?苏晏是谁?是与东阳侯并肩的战神,他打的仗,何曾败过?你真的相信他能就这么被炸得尸骨无存?” 骆舒玄紧抿着唇。 其实已经找到了苏晏的战袍,但被他厚葬在西南了,不敢带回来见云初微。 “你不想去是吧?”见他没动静,云初微心中怒火更旺,“那你给我备马,我去找,我亲自去找,行了吧?” 苏晏是军人,重信诺,曾经说过的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他绝无可能就这么抛下誓言走了。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苏晏已经死了,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她也不信。 ——微微,我愿为国赴死,却独不愿负你。 脑海里突然冒出苏晏在七夕当夜对她说的这句话。 狗屁! 云初微狠狠啐了一口,苏晏你是傻子吗?不负我的前提就是不能死,什么愿意为国赴死,矫不矫情,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个腹黑的主,从来只有你能算计别人,别人谁能算计得了你? 突然见到云初微沉寂下来,骆舒玄感到非常意外。 “青鸾夫人,你……你没事儿吧?” 云初微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并没有理会骆舒玄的话。 这让骆舒玄越发心焦。 “青鸾夫人?”骆舒玄急切地喊。 云初微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骆舒玄急得煞白的一张脸。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来,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去找他了。” 骆舒玄皱眉,她莫不是方才在外面受了凉病了开始说胡话? “我记得九爷说过,让我把宣国公府,把燕归阁当成永远的家,那么我就在家里等他,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不走。”忆及往事,她双眼被泪花模糊,“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家,我只有在家里等,他才能找得到我,否则我出去乱跑,他会着急的。” “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骆舒玄站起身,把外面候着的梅子叫了进来。 梅子也被云初微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惊吓到,急急忙忙唤来白檀,两人一起把云初微送回了房。 一场秋雨一场寒。 素来体质好的云初微,终于在这个刮着凉风的深秋病倒了。 …… “快把毛巾浸了冷水拧干送来。” “大夫,快,快给夫人看看,怎么烧了一天一夜还不见好?” “夫人这病,有些严重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恢复。” …… 恍惚中,云初微听得耳边有人说话,但她眼皮很沉重,怎么都睁不开,鼻孔堵塞得无法呼吸,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让她怎么躺都觉得难受。 嗓子烧得很干,她很想喝水,拼了命地喊周围人给她送水,自认为很大声,实际上对于守在她周围的小丫鬟来说,她根本就没出过声。 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她的渴求。 这几日一直在下连天雨,窗口透进来的风夹杂着冷意,即便盖着厚厚的棉被,云初微还是从骨子里感觉到冷意。 浑身一个哆嗦,她勉强清醒过来,微弱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九爷……” 云初微很虚弱,眼睛一张一合,她觉得自己一定身处梦境,因为九爷就坐在她旁侧,微凉的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覆了一张湿冷的毛巾上来。 沁凉的冷意,让她浑身的烧热褪去了几分。 “九爷……”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就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真没骨气!” 头顶上一道冷嗤,粉碎了云初微所有的梦,她一个冷颤,彻底清醒过来。 坐在床边的人一身浓墨色锦袍,领口和袖口上绣着小朵小朵的血色曼珠沙华,妖娆浓烈,诡谲张扬。 云初微浑身都烧,嘴皮干裂,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但那快速闪过的失望,还是让赫连缙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了。 “心很痛?” 他似乎对撕扯别人的伤口很有兴趣。 云初微没说话,别开眼。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用刚才的梦境麻痹自己。 “骆舒玄走了。”赫连缙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入宫复了命,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帮你回西南找人了。” 云初微眼皮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至于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他的话云淡风轻,却一字一句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心坎上。 “所以,你真的一早就预测到了他会出事?” 虽然很不相信这种怪诞的事,云初微还是不得不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他。 “这只是个巧合。”赫连缙眸光微沉,“我早就说过,个人自有命数,他会在哪一年哪一天发生什么意外,全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旁人算不出来,也没法帮他算。” “我不信天命!”云初微哑着声音,她能来到这个异世,就已经打破了前身原有的命数,若真有“天命”一说,原身死了就死了,她怎么可能穿越过来代替她? 赫连缙突然笑了,那笑容听来像是讽刺她在命运跟前的卑微渺小,“你可以不信命,却不得不信一个军人甘愿为国赴死的决心。你的夫君宣国公,他是个对国忠诚到能让帝王放下全部芥蒂的铁血军人,为征战而生,为百姓而死,这是他的宿命。” 云初微眼眶有些热,终究没哭。 不管旁人说什么,她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九爷绝对不会抛下她。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做,她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他一定舍不得就这么死,一定躲在某个让她找不到的地方了。 “你出去吧!” 云初微的声音有些哑,没见到尸体,他就没死,她会一直等,不管多少个冬夏。 赫连缙没再劝,云初微的性子,他在前世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世的事情有些不同。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苏晏在西南出事,萧沐带着他的战袍和战马回来给云初微报丧。 云初微当机立断要自己去西南找苏晏,结果真的去了,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翻,翻到最后累晕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实际上,苏晏是被北燕的栖霞长公主碰巧救了,去北燕疗养了将近半年,后面随着北燕前往南凉的使者团回来的,只可惜,他不记得云初微,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谈。 宫宴的时候,云初微见到他跟在北燕的使者团身后进来,当场就失控,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奈何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北燕使节待在南凉的那段时日,云初微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苏晏记起来一丝,她眼泪哭干,万念俱灰,甚至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求生意志,很怕见到阳光,很怕有人跟她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把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再也不和外界往来。 苏晏记起来的时候,云初微精神已经不大好了。 大概是上天在磨练这对夫妻,数不清苏晏用了多少个年头才让她恢复过来。 总之两人真正在一起,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而在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发生许许多多让人心揪的事。 这两个人上辈子想必就是来互相还债的。 至于这一世么,既然有他赫连缙的重生,就断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来一回。 毕竟在上一世,苏晏可是助他反叛成功的主帅。 于私于公,苏晏对他今后的人生都起到很大的作用。 —— 赫连缙回到自己的院子,招手唤来白述,低声问:“他今天可曾有好转了?” 白述遗憾地摇摇头,“伤得很重,仍旧昏迷不醒,林太医正在全力以赴,属下来之前,见到他们把他全身都裹了白纱,但还是止不住那浑身的血。” 赫连缙撑着额头,“继续去盯着吧,一有情况就回来汇报给我。” “属下遵命。” —— 云初微睡得浑浑噩噩,一会儿感觉到有人用冷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热汗,一会儿又觉得有人在她床榻前说话。 至于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就是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去面对现状。 纵使她相信九爷还活着,可他没回来到底是事实,他究竟只是失踪了,还是受了重伤没法回来见她? 这些问题,似乎都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哎呀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严重?”耳边传来静瑶太夫人急迫的声音,“你们不曾请大夫来看诊吗?” 白檀咬咬唇道:“大夫天天都来的,然而姑娘这烧,昨晚才退下去不少,谁都没料到今早起来又反复了,梅子姐姐正在去请大夫的路上。” 静瑶太夫人一手握住云初微火热滚烫的小手,另外一只手拿着冷毛巾,不断地给她擦汗,嘴里呵斥:“到底是怎么弄的,那天就只是上了一趟街,回来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主子要出门,你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知道把衣服和雨具都给备好了!微丫头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逃脱干系!” 白檀以及其他小丫鬟齐齐跪在地上,人人脸上一片惶恐愧疚之色。 说实话,她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高热如此反复无常的,云初微那张快被烧熟的小脸,看得人心疼。 傍晚时分,赫连缙来了一次,云初微还是没醒,他抱着双臂,立在门外,眸光有些深浓。 白檀把云初微扶起来,梅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因为人不清醒,喂一半吐一半,一大碗汤药只喝进去一部分,但比起昨天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夫怎么说?”赫连缙问。 梅子轻叹,“只是好了一点点,姑娘依旧还是很虚弱。” 赫连缙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云初微身上,她病得很重,脸色烫得像云霞一样绯红,嘴巴烧得很干,秀眉紧紧蹙着,睫毛偶尔抖动,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生。 “你们都退下去。”赫连缙摆手。 梅子和白檀不敢耽误,马上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赫连缙在床榻前坐下,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云初微似有感触,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身子,连呼吸都透着浓重的热气,是病重的征兆。 赫连缙就那么坐着,眸光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见到赫连缙在她房间,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是你?” 赫连缙顺手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鱼汤递过去,“尝尝。” 云初微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鲜鱼汤,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陪着苏晏入宫谢恩的时候,他曾经在未央宫偏殿里为她挑鱼刺,那样的眼神,缱绻深情,饱含着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 只可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吃下去,而是干脆拒绝了,因为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去明白,就怕投入的太深,终有一天会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后来她发现,在这样的异世,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当成生命的全部去对待,可以倾尽一生的温柔只待她一个人好。 可笑的是,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倒流,云初微一定会在最开初就毫不犹豫答应他,在灾难降临之前给彼此留下最甜最暖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心脏有些抽搐,云初微接过汤碗,直接弃了汤勺,把小碗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高热中的她根本就没法尝出来鱼汤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这么喝,能让自己喉咙处的疼痛减缓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碗鱼汤就见了底。 赫连缙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放下汤碗,云初微摇摇头。 垂眸片刻,她问:“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 赫连缙没说话。 “若是你能把他带到我面前,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知道赫连缙这个人不好唬,她只能利诱。 “他死了。”绝情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劈下来。 云初微苦笑,“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用死来骗我,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演技没有她深,永远瞒不了她。 哪怕他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一旁看着,她也能凭借心灵感应知道他还活着。 “你不爱他,还要他回来做什么?”赫连缙面色无波,声音低沉。 “要他回来对我负责。”云初微眉目坚定,“如果你能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一句,对女人许下承诺却做不到的都是王八蛋,你问他是哪一种?” 赫连缙默了默,“或许,他并不记得让我帮忙带信的这个女人呢?” 云初微笑出声,“那他就是绿头王八,你顺便帮我送顶帽子给他,说本姑娘不稀罕他了,爱来不来,躲躲藏藏的游戏,不是我的强项,我没兴趣,也不想陪他继续玩下去。” 赫连缙失笑,“你还真是,让人头疼。” “让谁疼也轮不到你疼。”云初微轻嗤,“帮不帮忙,一句话,少啰嗦!” “不帮。”赫连缙拒绝得干脆。 对于这样的答案,云初微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口答应,坐在这里的人恐怕就不是赫连缙了,而是个冒牌货。 “不帮拉倒!”云初微一头倒下去,侧了个身背对着赫连缙,明显再不想继续跟他说话。 赫连缙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信步走出去。 —— 秋雨扫荡过的京城,比以往更添凉意。 云初微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无眠,顺手拿了件貂绒斗篷披在肩上,她推开门,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情起伏不定。 梅子陪在她身旁,难得的没有多嘴问她什么。 如今这府中,知道苏晏出事的就只有云初微和梅子以及赫连缙三个,静瑶太夫人和其他奴仆完全没得到过消息。 云初微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公开,在她看来,如果九爷能够在静瑶太夫人知道真相之前回来那就最好,完全不必再编造任何理由去欺骗这样一个盼子归家的善良母亲。 在凉风徐徐的小院中坐下,云初微双手捧着茶盏取暖,一句话不说。 她这么不言不语的已经有几个时辰了,梅子看得心焦,“姑娘,您若是觉得憋屈了,难受了,只管把奴婢当成撒气桶,打骂都行,奴婢绝对不会有怨言的。” 云初微摇摇头,她再没理智,总不可能拿一个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丫鬟来撒气。 云初微什么反应也没有,梅子才最心焦,但也只能干着急。 总算等到她坐到困意来袭,这才扶着她回房重新歇下。 这一夜,云初微难得的没有再反复发热,到第二天早上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也喝得下一碗粥。 静瑶太夫人来看过她几回。 每一次,云初微都宽慰她说自己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静瑶太夫人当然放心不下,连着请了三四日的大夫,直到云初微全部恢复如常才没让大夫继续过府看诊。 大病一场,云初微没能等到心头的那个人回来,她没再继续颓靡下去,渐渐撑着打起精神来,找了个时间再一次把陆家商行的掌柜们聚集在一起,细致地跟他们讲解了新品头油的功效和正确用法。 倾心斋也开张了,云初微这段时间都很忙,忙生意,忙府上的琐碎家务,忙着应付贵族圈子里的各种宴会,所以没有时间去想苏晏。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起码自己可以一心多用,再不会只为一个杳无音信的人空着。 —— 京郊别庄。 庭院深深,秋风扫红了一院子的枫树。粗壮的大树下,摆放着一只浴桶,浴桶里歪歪斜斜靠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浓重刺鼻的中药味从浴桶里传出来,让赫连缙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药浴多少天了?”赫连缙问。 胡子花白的林太医恭敬道:“回二殿下,已经第三天了。” “效果如何?” “心脉暂时稳住了。”林太医道:“但要想让他醒过来,恐怕还得需要一段时日。” “时间不是问题。”赫连缙面色深沉,“最主要的是,保住这条命,不能让他死。” “老臣尽力。” 赫连缙走近浴桶,看着里面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俊脸,他眉头紧紧蹙着。 “记住,一丝风声也不能透露出去。”几乎每一次,赫连缙过来都会对这边的人三缄其口。 他根本就不确定浴桶里的人醒来以后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忘记了所有的事,所以短时间内,有关这个人的所有消息,他都会全部封锁,外面的人要如何伤情,要如何怨这个人迟迟未归,恨这个人的不守信诺,都与他赫连缙无关。 “二殿下。”林太医神情恭谨,“老臣有个建议。” “说。” “如果能让他最亲近的人来每天陪他说说话,让那些话进入他的潜意识里,刺激刺激他的求生意识,或许会醒得更快,否则就这么耗着,老臣也没法确定他到底何时才能彻底苏醒,倘若长时间不醒,是有一定危险的,要么他会在某一天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么,他会一辈子这样,吊着这口气,不死不醒。与其这么折磨着,倒不如放开手搏一把,或许能有转机也不一定。” “不行!”林太医话还没说完,就被赫连缙直接打断。 早就说过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此时站出去承认自己救了这个人,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上一世的悲剧,绝对不能再来第二次,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浴桶里泡着的这一位。 林太医见赫连缙态度坚决,终究没敢再劝,转过身叹息两下,提着药箱很快离开。 —— 宣国公府。 赫连缙回来,第一时间去了云初微的燕归阁。 正巧静瑶太夫人也在,见到赫连缙,她忙齐身行礼。 赫连缙淡淡道:“太夫人不必多礼。” 静瑶太夫人道:“二殿下找微丫头有事的话,你们先聊,臣妇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 云初微已经没有大碍,正坐在正厅里喝茶。 对于赫连缙的到来,并没有多大反应,“请坐。” 赫连缙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这段时日面色红润,前几天的憔悴好像只是大梦一场,他到了喉咙口的话有些堵。 “二殿下来找我,就只是为了盯着我看吗?”云初微勾勾唇,“别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赫连缙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她,“有没有想过,如果突然有一天见到了苏晏,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没想过。”何止是想过,每次一闭上眼,她就跟发了疯似的拼命幻想他回来,像个傻瓜一样守着两个人的回忆,却从来没能把回忆中的那个人唤回来。 低头把玩着茶杯,云初微脸上一片漠不关心。 如果没有前世对云初微的认知,他一定会被她这层表象欺骗,认为她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苏晏的死活,可事实上,他很清楚,现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每次不管任何人在她跟前提及苏晏,她的心都在滴血。 “在我跟前,你不必逞强。”他道。 “抱歉。”云初微冷笑,“二殿下,我们不熟。” 她凭什么要在他跟前卸下伪装? 她这辈子,只会让一个人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只可惜那个人,她只能靠不断地回忆去记住他的一颦一笑,记住他最深情时的样子。 “明天有空吗?”赫连缙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林太医说的话有些道理,不让云初微见到苏晏,不仅苏晏没办法早些苏醒,就连云初微这个女人都有可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精神失常,若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他就真的成了罪魁祸首。 那样的结局,与上一世还有什么分别? 虽然他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声不是作假,虽然他的确冷漠寡淡不近人情,但苏晏对他来说是不同的,因为那不仅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兄弟。 他或许会因为一时兴起屠杀一片无辜之人,但绝不会碰苏晏一根汗毛,哪怕苏晏恶贯满盈。 “做什么?”云初微问。 “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空。” “不去你会后悔。” “我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那好,当我没说。” 赫连缙站起身来要走。 “除非……”云初微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你能带我去见九爷。” 赫连缙斜斜挑起唇角,转过身,“怎么,又突然有兴趣了?” “是和他有关么?”云初微的声音有些颤。 苏晏曾经说过,但凡与她有关的事,他都会失控,都会情不自禁,他又怎知,现如今的她,就连听到他的名字,呼吸都是痛的,那种恨不能把他的名字镌刻在心头,只允许自己一个人专属的念头疯魔似的在脑海里滋生蔓延。 她悔,没能早些发现其实他接近她除了对她好真的再没有别的目的。 她更悔,自己没能在最美好的时光把最美好的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苏晏还说,除了对她好,他再没有别的爱好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除了想他,同样再无别的爱好。 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都同样需要对方的依偎来取暖。 赫连缙点点头,话锋一转,“只不过,现实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我只要,他在。” 云初微红着眼圈,一句话说得艰涩。 不管是死是活,只要他在,不管在何处,那处就是他们的家,因为只有他在,她才会心安。 “好。”赫连缙颔首,“明早我来接你。” 云初微大喜,“真的?” “真的。” 云初微激动得说不出话,脑海里不断盘旋着一句话。 九爷回来了,不管他是死是活还是重伤动弹不得,他终归是回来见她了。 —— 第二天,晨曦的第一缕光才透过暗沉的天空投洒向大地,云初微就起床梳洗了。 与其说她起得早,倒不如说她一夜未眠。 想到即将要去见苏晏,她就在幻想着自己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是别扭,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不想再玩那些小女孩的矫情招数,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为了这一天,她心痛过多少,又在心痛中绝望过多少。 辰时不到,赫连缙就过来了。 因为事先交代过云初微不准带任何丫鬟去,所以她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梅子和白檀就跟着赫连缙去了城郊别庄。 进门之前,赫连缙再一次提醒她,“我再次强调一遍,他的情况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否则一会儿哭鼻子可别怪我。” 云初微苦笑,“最坏的消息不过是他死了,我连‘他死了’这种痛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赫连缙抿唇,不再多言,带着云初微直接进了别庄。 隔着好远,云初微就闻到了很浓重的汤药味。 她一颗心都高悬起来,跳动得飞快,“九爷他,在哪?” 赫连缙指了指前头的房间,“天冷了,我让人将他搬进去。” 搬进去…… 这三个字让云初微心底一沉。 这一刻才明白,“做好准备”和“亲眼见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他……”话还没说完,云初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赫连缙已经伸手打开门,入眼是一个宽大的浴桶,浴桶内盛着黑褐色的汤药浓汁,越发衬得浴桶内那个人肤色白皙。 哦不,确切地说是惨白,露在外面的部分,没有一处有正常人的血色。 他紧闭着双眼,眼睑下一片乌青,嘴唇有些发紫。 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膛微弱的起伏,云初微几乎能断定这是一个死人。 “九爷……” 只一眼,云初微就忍不住哭出声,扑了过去,看着浴桶内一动不动的人,“九爷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一片寂静,赫连缙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九爷。”云初微站起来,轻轻捧着他冰冷毫无知觉的脸,“不是说好了要毫发无损回来的吗?为什么让自己受伤?” 苏晏的呼吸更微弱了。 云初微吓了一大跳,急忙对外喊,“二殿下!” 赫连缙第一时间进来,问:“怎么了?” 云初微哭着道:“九爷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爷到底怎么了?” 赫连缙道:“那晚炸毁敌军粮仓的时候,他受到了波及,腿部伤到,没能第一时间逃出来,导致被敌军的毒箭射中,此毒性烈,我的人把他救出来以后,实在没办法解毒,只好采用刮骨疗毒,把表层的毒液全部刮出来,侵入肌肤的,只能靠药浴清洗,太医说了,他现在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若是能有人每天陪他说话,他或许还有机会苏醒过来。” “也就是说,只要我尽到最大的努力,九爷就能清醒过来是吧?” “嗯。” “好,以后我每天都来陪他。”云初微抹去眼泪,眉目间全是坚定,只要他能醒来,不管今后是残疾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在意。 因为,她只要,他一直在。 ------题外话------ 【顶锅盖】我保证九爷醒来以后就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第102章 甜蜜圆房(卷一完) 云初微的反应,显然出乎了赫连缙的意料,他还以为她会像前世那样过度悲痛到精神失常。 “还有什么要我为他做的吗?”云初微问。 赫连缙摇摇头,“你的任务就是每天说些好听的话给他听,哪怕不是出自真心,你也想办法编造出来,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的求生意志很薄弱,大概在他的潜意识里,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你来,所以你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加进他的潜意识里,让他慢慢回忆起人世间还有个让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抛下的人,这样的话,或许苏醒的机会更大一些。” “嗯,我明白了。”云初微点点头,转而看向苏晏那张惨白的脸,面上慢慢露出笑意。 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再见到他,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如今能陪着他一起痊愈,每天说情话给他听,她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她没说,丫鬟们也都不敢问,云初微成功瞒过了宣国公府的所有人,每天以忙活陆修远那头的事为借口去赫连缙的别庄陪苏晏。 云初微一来,换药浴,给苏晏擦身子这些事就全部落到了她头上。 她只是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做上两天,也就慢慢习惯了。 找了个高凳坐在浴桶前,云初微拉过苏晏的一只手焐在自己手掌心,“九爷,不管你现在是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摸索,还是在鬼门关前踌躇徘徊,我都不准你抛下我,不准就这么走了。只要你回来,就算你半身不遂,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夫君,就算你忘了所有忘了我,你还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夫君,就好像,我永远是你的小丫头,谁也抢不走。” 努力握紧他的手,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温暖都传给他,“九爷,回来吧,这样漫无边际的孤单,我一个人快要承受不住了。”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天多少个时辰,云初微每天都会重复着这些让他回来的话,然后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满心希望他能有反应,哪怕只是眼皮轻轻动一下,那也能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地满怀希望,最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苏晏给他的回应,永远是安静。 每当那种时候,她就会急切地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林太医每天必定按时过来给苏晏把脉,然后根据苏晏当天的脉息进行药浴上的调整,将近十天,苏晏身上的毒素终于清除完了,不用再继续泡。 云初微亲自给他清洗过身子之后,又给他腿上的伤口敷药包扎,最后将他转移进房间。 深秋的天,已经有了初冬的凛冽,京郊更是比城里寒凉。 云初微在床榻前烧了火盆,保证室内时时保持着一定的温度。 给苏晏盖的棉被一床比一床厚,云初微托人买来了话本子,每天都会找最精彩的部分讲给苏晏听,然后实在困就趴在床沿边上眯会儿。 因为是找的借口,所以她从来不敢在外面过夜,与赫连缙换着看,赫连缙看晚上,她看白天。 —— 这天,云初微依旧给床榻上没有知觉的苏晏讲故事,由于起得太早,再加上这段时间回到府上还得处理事情,过度劳累,所以故事还没讲到一半,双眼看字就有些重影了,她实在撑不住,歪靠在床沿边上睡着。 迷迷糊糊中,有什么东西在挠她耳朵痒痒。 云初微太困了,懒得睁开眼皮,索性伸手抓了抓,没抓到什么,她继续睡,过了一会儿,耳朵再次痒了。 云初微眉头一皱,睁开眼,朦胧中见到床榻上坐着一个人。 心跳猛地一顿,云初微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没能喘过气来。 “九……九爷?”他什么时候醒的? 云初微又惊又喜,马上扑过去,准备抱抱他以解这么多天来的相思之苦。 等等! 云初微扑到一半,发现画风不对。 眼前这位吮着手指一脸茫然满眼童真看着自己傻笑的人真是威名赫赫的战神九爷? 该不会这一伤,直接成脑残了? 云初微顿时觉得天雷滚滚,后背一阵恶寒。 她缩回手,止住动作,小声喊:“九爷?” “九爷”根本就不鸟她,双目灼灼盯着她的胸部口水嘀嗒,这副样子,就跟刚睡醒要喝奶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云初微头一回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就算床上这位是她的夫君,她还是感觉到头皮发麻。 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从脚底升到头顶。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九爷的智力变成婴儿了? 似乎连说话都不会? 这是……一岁以前? 云初微抱着脑袋,头疼不已。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赫连缙带着林太医走了进来。 一眼见到屋内的状况,赫连缙呆了一下,“既然国公爷已经醒来,青鸾夫人为何还是这般反应?” 直觉告诉他,云初微那种表情绝对不可能是高兴。 云初微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兴奋过头了。” 说完,马上过来抓住林太医的手,“太医,你快给九爷看看,他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赫连缙:“……” 林太医:“……” 见二人目光有异地看着自己,云初微马上解释,“不是我找事,而是醒来以后的九爷真的有问题。” 赫连缙眉目一缩,直勾勾看向苏晏。 难道这厮真的如同前世一样忘记了所有的事? 可他为什么吮手指?这不是婴儿才会干的事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赫连缙脑袋里浮现,他马上吩咐林太医过去看。 林太医走到床榻边坐下,准备给苏晏诊脉。 云初微不亲近他,他就团成一团,谁也不让碰,警惕地看着赫连缙和林太医。 赫连缙嘴角一抽,“这是……失忆了?” 云初微担忧地道:“或许是脑部受了伤。” 林太医有些为难,“二殿下,青鸾夫人,国公爷这副样子,八成是不会配合了,诊脉恐怕还得等他歇下才能进行。” “摁住他怎么样?”赫连缙问。 “万万不可。”林太医仔细观察了一眼苏晏,“看国公爷的表现,大概真是脑部受损,若是老臣推测没错,他睁开眼先见到谁,就只会让谁靠近,至于其他人,是绝对没法接近他的,咱们三个正常大人当然能想办法摁住他,可那样一来,他会因为惊恐而导致脉搏紊乱,老臣会什么也诊不出来。” 赫连缙眸光深深,“没关系,那咱们就等着,等他睡着了再把脉也一样。” 天色已经很晚,云初微必须尽快回去了,否则会引起家里人怀疑。 她听林太医说只有自己能亲近苏晏,缓缓走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搂在怀里,想最后感受一下他的气息再离开。 苏晏却极其不安分,一个劲往她胸口蹭,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什么,云初微听不懂。 林太医咳了一声,转过去。 赫连缙脸色古怪地看着这一幕。 苏晏这厮到底是真傻了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这便宜也太好占了吧? 大婚这么久,两人很少如此亲近,眼下又是当着赫连缙和林太医的面,云初微一张脸烧得滚烫,她忙伸手推开苏晏要走,苏晏马上缩回去,嘤嘤哭起来。 云初微:“……” 她没带过婴儿啊!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 喝奶?她也没有啊!找个奶娘吧! 林太医眯着眼睛想了想,再次咳了一声,“夫人,我想起来了,以前老夫遇到过这样的病例,是重伤过后智力暂时没法恢复,从婴儿期一步一步来,恢复的快慢,与他所处的环境与周围人如何对他有关,今天晚上,恐怕得劳烦夫人在这里陪着他了。” 云初微面色犹豫。 她也想在这里陪苏晏,可是宣国公府那边怎么办?静瑶太夫人若是问起来,她又该怎么说?难道对婆母坦白一切吗? 万一静瑶太夫人受不住,倒下了可如何是好?静瑶太夫人本就体弱,若是再被这么刺激,云初微真的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 赫连缙看穿了云初微的心思,“你只管在这里照顾苏晏,国公府那边,我去应付。” 云初微眸光一亮,“那就多谢二殿下了。” 赫连缙没说话,苏晏是他重生以后唯一相信的兄弟,他做什么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赫连缙带着林太医走后,云初微后怕地顺了顺胸口。 别庄里有专门的厨娘备饭。 云初微去吩咐了一下,她什么也没吃,倒是让厨娘给苏晏温了一碗牛乳。 乳白色的牛乳盛在白色小瓷碗内,隐约冒着几丝热气,奶香味四溢。 云初微接过,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送到苏晏唇边。 林太医没说错,他果然不抗拒她,慢慢挪过来张开嘴巴,喝得很笨,都喂得这么细心了还能溢出一部分来。 每喂一勺,云初微就得拿起帕子给他擦一次嘴。 刚开始的确不适应,但喂久了,突然发现这样的苏晏还挺可爱,安静不吵闹,乖巧温顺。 喝完牛乳,夜已经很深,云初微四下环顾,似乎并没看到能打地铺的行头,她皱皱眉,难道自己要跟他同床共枕? 站起身对外唤来别庄唯一的小丫鬟,小丫鬟告诉她,因为二殿下不常来,所以这里就只有一间房有床和被褥,正是苏晏住的那间。 也就是说,她想打地铺是不可能的。 云初微犹豫了又犹豫,最终一咬牙。 之前苏晏昏迷的时候,她整天帮他清洗更换汤药,他全身上下,没有哪处是她没见过的。 鼓起勇气,她去灭了灯,和衣在苏晏旁侧躺下。 与婴儿的反应差不多,苏晏的清醒时间坚持不了多久,他需要很多时间睡眠,甫一感觉到云初微的气息,马上贴过来,朝她怀里拱了拱。 云初微:“……” 想不到第一次与夫君同床共枕竟然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她把他当夫君,他却时时想着要喝奶,当她是奶娘? 这种感觉,真是酸爽无比。 —— 云初微是被苏晏的不安分给弄醒的,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满是无辜的黑眸,她欲哭无泪。 “饿了可以喝牛乳,你别撕我衣服成不成?” 她真的不是奶娘啊啊啊! 扒拉开他已经放在她柔软肌肤上的手,云初微摸摸他的脑袋,“九爷乖乖的,我马上给你温牛乳去啊!” 苏晏吮着手指,一脸憋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云初微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负罪感。 所以,她这是伤害了一颗纯真无比的婴儿心? 马上整理好自己散乱的衣服,云初微也顾不得什么伤害不伤害了,迅速去厨房,把厨娘一大早就温好的牛乳端过来,又像昨夜那样慢慢喂他。 苏晏喝完,咂咂嘴巴,打个哈欠,看那样子,似乎又想睡了。 眼皮明明已经耷拉着,却还是撑着不躺下,一看就是在等着云初微来哄。 云初微:“……好吧,就当是在生孩子之前学一学怎么照顾婴儿了。” 然后,她靠坐在床上,让他脑袋枕在她双腿上,嘴里轻轻哼着摇篮曲,苏晏入睡得很快,没多久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云初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小心翼翼地扶正睡着,她揉了揉酸麻的腿,抽身而下,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 厨娘是个很随和的人,见到云初微,热情地打招呼,又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 昨天晚上只给苏晏喂了牛乳,云初微自己什么也没吃,到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她不挑食,随便说了几样。 厨娘马上乐呵呵地去做了。 午饭时分,小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云初微从她手中接过,走进里间,把那几碟精致的小菜往桌上一放,她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苏晏突然醒了,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云初微温暖的气息,有些不满,嘟着嘴,嘴里哼哼唧唧。 才端起饭碗,云初微马上放下筷子过去哄他。 “是不是又饿了?”虽然只有婴儿的智力,但他本质上是个大人,消化强,天天喝牛乳,哪儿成? 苏晏点点头。 云初微呆了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苏晏昨天是听不懂她讲话的,不管她说什么,他的反应都是呆呆的,今天竟然能听懂,还学会点头了? 这是否如同林太医所说,他没受到什么特别的刺激,智力和意识在慢慢苏醒? 云初微心中大喜,动作利落地给他穿好衣服,又扶着他下床走到桌边。 如果他的智力长大了一点,那么肚子饿就不用再喝牛乳了,可以直接吃饭。 站在桌边,苏晏死活不肯坐下。 云初微很头疼,看着他,“那你不坐下怎么吃饭呢?” 就目前来说,盼他说话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她只希望他能给点反应,好让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苏晏抿着嘴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凳子。 云初微:“?” 嫌凳子脏? 不可能吧,这才几岁的智力,他能懂? 见他站着不动,云初微缓缓坐了下去。 苏晏上前两步,直接坐在她腿上。 云初微白眼一翻。 哦,原来小宝宝都是需要被抱着喂饭的。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也不晓得他吃不吃得了,云初微专挑清淡的夹,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挑鱼刺,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 苏晏吃相很好看,似乎特别有胃口,不管她喂什么,他都吃。 云初微端起汤碗,舀了一勺排骨汤凑到他唇边。 苏晏张开嘴巴,一滴不漏地全部喝下。 总算不用喂一勺汤就擦一回嘴,云初微很欣慰,摸着他的脑袋,“好乖。” 智力上升,苏晏的睡眠时间就逐渐缩短,白天清醒的时间慢慢加长,云初微让赫连缙带了很多这个时代的孩童玩具,每天陪着苏晏一起玩。 在云初微的连哄带骗下,临睡时分,苏晏终于肯乖乖伸出手腕给林太医看诊。 林太医看了片刻,非常惊喜,“没想到会恢复得这么好,内外伤都差不多了,至于智力方面,这几日也有所提升。” 赫连缙点点头,看向云初微:“我跟静瑶太夫人打了招呼,说你随着陆家商行的人去外地考察市场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几天,你就安心在别庄里陪着苏晏,他如今最需要也最离不开的人,是你,能否尽快恢复,就全看你的表现了,别让我们失望。” “我会尽力的。”云初微面上笑着。 能不尽力么?这几天又是当娘又是当媳妇儿的,可把她给累得够呛,等苏晏这厮恢复了,一定让他好好补偿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苏晏表示要放风筝。 别庄里没有风筝,云初微只好自己砍竹子来做了个简易的,苏晏根本就不懂那到底是不是风筝,只是看着有些像,他很欢喜,放了线以后就一直往前跑。 云初微远远看着那抹身影,想着曾经那么风华绝代的人一朝重伤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要她一点点的爱心,他就会很满足。 由此可见,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好。 她突然觉得心里撕扯着疼,很疼很疼,为苏晏不幸的过往童年,也为他如今的遭遇。 云初微出神太久,没发觉苏晏的风筝飞到树上去了。 等回过神来时,见到苏晏一直揪着自己的衣袖,另外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树梢上。 云初微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没事,飞了就飞了,大不了我们再做一个。” 苏晏蹙着眉头,一个劲摇脑袋,好像在说,除了树梢上那一个,其他的再好看他也不要。 云初微揉着额头,这厮雏鸡认娘的情结很严重,什么都只认第一个,再来的,死活不肯要,哪怕一模一样也不行。 “好好好。”她道:“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找梯子爬上去帮你找回来。” 苏晏眼睛亮了亮。 云初微去往堆放杂物的耳间,找了一架毛竹梯来,稳稳搭在那颗粗壮的大树上,然后小心翼翼爬上去。 昨夜下过小雨,树上还有些潮湿,云初微每一步都爬得很小心。 毕竟这棵树太高,稍微不小心就能摔下去,目测了一下高度,要真摔下去,那绝对是断气的后果。 云初微虽然不恐高,但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心底还是有些发毛。 她顺着树枝慢慢挪向风筝的时候,苏晏就站在距离大树不远的地方呆呆看着,津津有味。 云初微暗暗翻了翻白眼,小呆瓜,媳妇儿都快被这树的高度吓掉魂了,他竟然还能再下面还得有滋有味。 真是家门不幸! 爬了好一会,终于接近风筝了,云初微双腿骑在树枝上,倾身上前,伸手去抓风筝。 岂料她骑着的树枝早就有些枯朽了,被她这一动作,直接从主干处断裂,只听得“咔擦”一声,云初微没坐稳,一个倒头栽摔了下去。 出于本能反应,云初微惊叫了一声。 风筝没拿到,没想到她就得先遭殃。 这一摔,不死也得残。 内心的恐惧越聚越多,全数化为她惊恐地尖叫。 原以为会很痛,没想到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云初微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视线再往上,是苏晏那张俊美绝伦的容颜。 看得云初微脑袋有些眩晕。 片刻后醒神,她猛地睁大眼,“九爷?你怎么接住我的?” 她分明记得苏晏一直站在那边的草坡上呆呆望着她爬树拿风筝,她掉下来也不过一眨眼,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 苏晏依旧没说话,狭长凤眸内色泽潋滟,视线落在她因为恐惧而略显苍白的面上。 云初微也看着他,总觉得苏晏与刚才相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来不及深思,苏晏就已经抱着她掉转头,直接朝着浴池走去。 赫连缙这个别庄引了山脚的热泉过来,所以在西院建了一个温泉池,很宽敞。 进了浴池,苏晏将她放在边缘上专供休憩的软榻上,轻轻剥开她的衣衫。 云初微:“……你做什么?” 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下总算想明白了。 是眼神。 苏晏看她的眼神与前几天那种属于婴儿的无辜纯真不一样,就在接住她以后,他的眸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似乎蕴藏着某种蓄势待发的神秘力量。 难道真的恢复了? 云初微心中大喜,不等说话,他已经俯身吻了上来。 她心神一震,恢复了,他果然恢复了。 难以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振奋,云初微只是睁大眼睛,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这张绝世容颜。 苏晏一只手将她最后的衣衫褪尽,搂紧她的腰肢,另外一只手伸出来盖住她的眼睛,嗓音低醇好听,“乖,闭上眼睛。” 云初微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他很急迫,火热的唇瓣在她颊畔,颈侧和耳垂上一通乱亲,最后辗转到她水润的唇上,再是锁骨,一路往下。 她的理智一寸寸沦陷在他满是情欲的气息中。 钻心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将眉头皱成一团,攀在他后颈的手指甲尖锐,不经意就在他后背抓出几道红痕。 苏晏低下头,将她的痛呼全部含入唇齿间,这时她才发现,他额头上竟然也有薄薄的一层汗,衬着面上的春色潮红,顿时显得瑰姿艳逸。 都是第一次,他大概也是紧张的吧? 云初微这么想着,突然低笑起来。 殊不知看在某人眼里,她的笑成了挑战他的男性尊严的表现。 男人危险的气息如同阴云兜头罩下,一双眸噙着深不见底的情欲,如同困顿多年的猛兽一朝被放出来,那种汹涌而锐不可当的气势,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被挑衅了尊严的猛兽用很长的时间以及数不清的次数向小白兔证明了强者是怎么把猎物一寸一寸吞噬并吃拆入腹的。 云初微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酸软到连一个手指头也懒得动。 苏晏将沾了血迹的床单抽出来扔到一旁,直接抱着她进了浴池。 “苏晏,你是禽兽吗?咱们说好了同房不同床的!” 浴池内,云初微趴在边缘上喘息,她磨着牙,不明白自己已经累到快要散架,他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用之不竭的精力? 且看这样子,似乎对浴池情有独钟,花样多得很,一时半会儿,自己怕是不会被轻易放过了。 “嗯,不同床,浴池,书桌均可。”他的声音低醇缥缈,听在云初微耳朵里,却好像被雷劈了,“什……什么书桌?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他沉默一瞬,“既然你精力还这么好,那不如,咱们再换种花样?” “不——要——啊——” 事实证明,云初微所有的挣扎和呐喊都是徒劳,白白浪费精力,想想他二十二年来头一回开荤,能不新鲜么?怕是不把她折腾个半死不打算罢休了! 一池鸳鸯浴,洗出了无边春色。 —— 云初微醒来时睁开眼睛,抬头就看到苏晏沉睡中的容颜。 她已经被他抱回了房间,而且看时辰,似乎睡了一整天,如今天色已晚。 想到昨夜他无止境的疯狂和邪肆,她脸颊有些烫。 动了动酸软的胳膊,云初微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坐起身来打算穿衣服下床,却不料腿一动,惊醒了熟睡中的兽,云初微猛地缩回脚,心跳如擂鼓,想着得衬苏晏还没睁开眼睛赶紧逃出去,否则一会儿指定遭殃。 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云初微绕过苏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腰肢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顺势往后一带,她毫不意外地撞入他火热的胸膛。 云初微欲哭无泪,眨了眨无辜双眼,“我……我饿了。”她是真饿,想下去找东西吃。 “真巧,我也是。” 他勾唇,欺身而上。 云初微气急败坏,“二殿下他们就快来了!” 苏晏吮吻着她的侧颈,“他不会介意的。” 虽然赫连缙不会主动表达什么,但苏晏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是真心希望他和云初微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若是知道他们在他的地盘上圆房,他肯定不会介意。 “我…唔…我介意!” 云初微所有的呼声都被他用唇堵了回去。 欲望如潮,层层席卷过激情缠绵的二人,还算他有良心,这回只一次就收了手。 云初微无力地躺在他怀里,问:“九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这一点,她一直没想明白。 “就在你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他道:“在那之前,我其实不大记得你,只是懵懵懂懂的认为在这世上除了你,我不想让旁人接近。” 云初微心有触动,抬起头来。 他弯唇,笑得很好看,“你看,就算我毫无记忆,也会在潜意识里选择你成为我唯一信任的人,今后还敢说我不忠么?” 云初微撇撇嘴,“床上说的话,不可信。” 当然也只是嘴犟,实际上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早就让她看清了自己在苏晏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位置,那是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法攀上去的高度,哪怕他记忆全无,智力尽失,他也能准确找到她,这就说明,她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种本能反应。 足以见得爱入骨髓,坚不可摧。 苏晏望着她,眼神宠溺,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我说的话,有哪句你信过吗?” “有。”她干脆地道:“你说你愿意为国赴死,这次若不是二殿下,你是不是就打算永远不回来见我,让我与你阴阳相隔了?” 苏晏唇角噙着笑,“那你可信,我此生都不会负你?” 云初微轻哼,“等过完这辈子我再给你答案,告诉你我信不信。” “好,我等着。” —— 苏晏失踪这件事,骆二公子是单独见的永隆帝,并请求永隆帝暗中派人回西南去查找,而并非公诸于众动摇民心,所以宫里也没几个人晓得苏晏在西南失踪了,生死未卜。不知情的,都以为苏晏留在西南善后。 是以,如今他恢复,便没轰动多少人。 先是回宣国公府见了静瑶太夫人,然后又入宫去复命,上交虎符。 朝臣们都在赞誉苏晏这次又给朝廷立了大功,把已成败局的大战挽回,反败为胜,大挫敌军锐气。唯有永隆帝眼眸深深,因为他知道苏晏是几经生死才有命来金殿面圣的。 但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给苏晏的赏赐一如往常,按照他本人的要求赏了许多金银。 散朝后,苏晏急着出宫。 “九爷。” 后面传来娇俏女声。 苏晏回头,见到来人是赫连双,脚步顿了一下,“五公主找微臣有事?” “你受伤了?”赫连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苏晏迟疑,没答话。 “咱们是一起长大的。”赫连双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这次回来,气色明显不对,很显然,在此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告诉我伤哪儿了?” 苏晏摇头,“小伤而已,已经痊愈了,就不劳烦公主挂怀。” “真的痊愈了吗?”赫连双放心不下。 “真的。” “那好吧!”赫连双轻叹,“我也就不再多问了,你回去以后代我向青鸾夫人问声好,顺便帮我捎句话给我二哥,你告诉他,如果他已经想通了,悔过了,就早些入宫来见我父皇,否则这么长年累月的在你们府上住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苏晏颔首,“五公主的话,微臣一定带到。” 赫连双点点头,目送着苏晏出宫。 贴身宫女小声道:“公主,驸马海选快开始了,咱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赫连双看着苏晏远去的方向,轻轻一叹,“身在皇家,婚姻大事素来不由己,驸马在确定最终人选之前,根本就不能与我见面,我就算准备得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倒不如什么也不要想,潇潇洒洒地过日子,在出嫁之前,逍遥一天是一天。” 五公主素来是这么个豁达性子,宫女们都习惯了,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 苏晏回府的时候,云初微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小五没了吗?”他从后面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 云初微放下花剪,面色黯然,“对不起。” 她没想过苏璃会死,也从来没想要苏璃死。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与你无关。”苏晏低声道:“我从宫里回来,路上听到有人议论,所以随便问了一句。” “九爷。”云初微转过身,“你要是觉得难受,那咱们出去散散心吧!” “去哪儿?”苏晏问。 “去哪儿都行。”云初微笑说:“只要能让你好过一点。” “去龙泉寺吧!”苏晏道:“祭奠一下小五的亡灵,顺便散散心。” “好。” 夫妻俩收拾了一下,坐上马车去了龙泉寺。 出了苏璃那件事,龙泉寺闭寺了很长时间,苏晏提前让萧忌来打过招呼,来的时候,住持大师亲自出来接。 “阿弥陀佛,老衲恭迎二位施主莅临蔽寺。” 云初微也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住持大师客气了,我们只是想来进香,顺便去龙泉边转转。” 住持大师马上让知客僧带着苏晏夫妻去了前寺大殿进香,两人在寺里用了斋饭,又去龙泉边看了看。 云初微远远瞧着龙泉边上那个亭子,仿佛看到了当日苏璃和云安曜一同坐在里面的场景。 东院已经全部封了,今后都不会再让人进去,唯有西院还能进来看一眼龙泉,所以夫妻俩并没有走多远,携手去亭子里坐下。 “小五只是爱错了人。”苏晏道:“其实本性并不坏。” 更何况,苏晏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与苏璃父亲苏扬之间的恩怨,怎么都不会算到苏璃头上去,外面所有人都认为苏璃纨绔风流,实际上,苏晏最明白,那个小侄在自己跟前是很规矩的,若非爱错了人,他不会变成这样。 云初微轻声安慰,“九爷,逝者已矣,咱们只能节哀。” “到不全是为了他。”苏晏道:“我来龙泉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云初微问。 “见陆川。”苏晏缓缓吐口。 —— 夫妻俩来到住持大师处,报了陆川的名姓上去。 住持大师摇摇头,“两位施主说的这个人,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龙泉寺了。” “离开了?”云初微满面讶异,“大师可知他去了何处?” 住持大师仍旧摇头,“老衲并未过问。” 云初微皱皱眉,那段时间都还在潜心向佛的人,怎么一晃眼就离开了?难道是因为之前在龙泉寺见到了静瑶太夫人的缘故,让他想起了那一段不堪的过往,所以打算眼不见为净,提前离开龙泉寺? 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苏晏没再多问,带着云初微回了城。 才进门,就见到管家领着一批人,个个看着都挺面生。 “徐管家。”云初微唤住他。 徐管家马上过来给二人见礼。 云初微扫了一眼身后那批人,问:“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徐管家如实答:“回夫人,他们都是新选进来的家丁,老奴正打算带着他们去培训培训再给每个人安排任务。” 云初微了然,“原来如此。” 苏晏的目光往那批人里面扫了扫,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面色微变。 ------题外话------ ^_^端着小碗要票票 第103章 她怀孕了 云初微察觉到了苏晏的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瞧出什么异样,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待管家把那批人领走以后才问:“九爷,怎么了?” 苏晏紧皱眉头,“刚才的那批人里面,有一个是陆川。” 云初微心头一惊,“陆川?” 怎么可能?那个人不是离开龙泉寺了吗,难道他是特地还俗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接近静瑶太夫人?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提防这个人。”苏晏从远处拉回目光,脸色有些沉。 “自然。”云初微颔首,本该在龙泉寺出家的陆川突然扮成家丁入了宣国公府,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徐管家带着新进府的这批家丁去往男仆住的倒座房,给每个人安排好房间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安置好以后,就带着他们去了学堂,说是学堂,其实就是宣国公府有专门的人给刚来的下人们进行基础培训,保证今后伺候主子的时候不会出差错。 “学堂”是苏晏自己设立的,里面的“先生”就是府上资历高的老人,也是苏晏信得过的人。 走在最后面的人正是陆川。 徐管家停下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东张西望,顿时皱眉,“路三,你还想不想干了?” 路三是陆川的化名,“路”根据谐音而来,“三”则是他在家里的排行。 当下听到徐管家大声呵斥,他马上回过神,唯唯诺诺道:“徐管家,我只是头一回来这种深宅大院,一时觉得新鲜罢了,您可千万不能把我踢出去,我全家老小就等着我赚钱糊口呢!” 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的确不像是什么翻得起大风浪来的人,徐管家紧绷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也放软不少,“既然这样,那你就更得珍惜自己能进入宣国公府做事的机会了,要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从几百个应聘者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因为一点差错被赶出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点头应是。 陆川再不敢多看,规规矩矩随着徐管家去了下人学堂。 —— 苏府。 已经初冬,苏老太太换上了厚实的棉袄,坐在暖榻上。 面前放了个小火炉,火炉上温着牛乳燕窝。 小丫鬟细心地看守着,过了一丁点火候都不行。 “那件事,办妥了没?”不知过了多久,苏老太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一旁立着的小丫鬟们自然不敢发话,躬身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陪房钱妈妈上前来,点头道:“回老太太,已经办妥了,今儿早上得了信,说陆川已经成功入选国公府家丁,老太太就尽管放心吧,老奴为您办了几十年的事儿,基本都没出过什么差错,这次也不会有意外的。” 苏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只要这对奸夫淫妇的名声爆出来,曲氏那贱人就离死不远了,到时候,我想让老九如何过继,就如何过继。” 钱妈妈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太太英明。” 苏老太太突然一叹,“上年纪了,不服老不行,早些年我还有精力同那些个姨太太斗一斗,现如今么,只需要整垮曲氏把苏晏过继到我名下来,如此,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大老爷不争气,去得早,老四家刚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要想指望他给我养老,怕也是没什么希望的了,我唯一能赌一把的,就只有老九,他是国公爷,位高权重,简在帝心,有了他这个筹码,往后德妃娘娘在皇上跟前也能说得上话。这些年因为我二哥的缘故,她在后宫没少受打压,虽然位列四妃之一,其实日子过得比谁都苦。” 钱妈妈想了想,压低声音,“莫非老太太想让九爷站到六皇子这一派?” “储君之位还没定,不是么?”苏老太太眉眼间显出一抹自信,“今上究竟属意谁,到现在都还没个准儿,大臣们都在择主站位,老九手握兵权,有他的支持,六皇子胜算很大。” 钱妈妈没说话,其实在她看来,二殿下虽然顽劣,却是骆皇后所出,他被立储的机会最大。再不济,也还有个皇贵妃养子三殿下,这俩人分庭抗礼这么多年,终究分出了胜负,现如今朝中大半元老站的都是三皇子,六皇子就算有了九爷的支持,胜算同样没法大过三皇子去。 除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失宠了。 —— 西跨院。 云静姝晾完最后一筐衣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倒座房。 入冬了,她那双原本纤长细嫩的手冻得通红皲裂,裂口很深,隐约能见血迹。 坐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她抬头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已经开始飘雪,冷风呼啸,夹杂着碎雪从破败的窗棂飞进来,落在她单薄的衣襟上。 拉过有些潮湿发霉的被子裹在身上,云静姝还是止不住冷得发抖。 来苏家为奴为婢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内,从没有人来看过她,更没有人问候过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每天一睁眼,等着她的是做不完的粗活,那冰冷刺骨的水不断侵蚀着她的双手,掌心现如今已经布满了厚茧,苍老枯黄得如同街边老妪。 尽管看不到一丁点希望,尽管苦不堪言,但仇人一天没死,她就得咬牙挺过去。 同寝房的小丫鬟珊瑚端了饭回来吃。 见云静姝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她到底不忍心,出声问:“你不去吃饭吗?” 云静姝摇摇头,她没胃口。 就算真有胃口,每次去了饭堂,轮到她的时候,打饭的婆子也会故意刁难,把往天吃剩的给她,所以就算第一个冲到饭堂,她也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吃上一顿正常的热乎饭菜。 嗅着珊瑚碗内的菜香味,云静姝忍不住皱眉,问:“珊瑚,你们今天吃的什么?” 珊瑚笑着道:“今天傍晚加了菜,有红烧肉呢,我可喜欢吃了,你若是饿,就快些去吧,去得晚了,可能就只剩点冷汤了。” 不知为什么,闻到这个味道,云静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极了,哪里还吃得下去。 珊瑚还在继续解说那红烧肉有多好吃。 云静姝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撂下被子,捂着嘴巴往门外跑去,“哇”一声吐个不停。 珊瑚纳闷,“红烧肉挺好吃的啊,她怎么反而吐起来了?”摇摇头,“果然是福享多了,跟我们这些贫苦出身的可没法放在一处比较。” 苏家人丁兴旺,再加上宅邸占地面积广,主子多,下人就更多了,都是按照等级划分的,像珊瑚这一类型的粗使丫鬟,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正院里的那些主子,所以她并不认识云静姝,只是听人提起过,这位是犯了错被罚来干粗活的,至于身份是什么,嚼舌根的那些丫鬟不敢说,她自个也没敢问。 云静姝在外面吐得昏天暗地,一想到晚上还有一堆活计等着自己去做,她就觉得浑身乏力。 珊瑚已经吃完了饭,出来给她轻轻顺了顺背,“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云静姝摇头,艰难答:“我也不知道。” 饭堂里给她吃的,不是冷饭就是馊饭,还没有主子们身边的狗吃得好,所以,她真的有很大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云静姝听说只要塞钱给这里的管事妈妈,就能求她帮忙从外面带一样东西,她如今穿的是下等丫鬟的粗布衣裳,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就只有脖子里的一枚玉坠,自从记事起,这枚玉坠就一直戴在她身上,范氏没说这是谁送给她的,只是让她别取下来。 她病了,需要看诊,但想请到大夫,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把脖子里这枚玉坠送给管事妈妈,然后根据自己的病情,求管事妈妈从外面带点药进来。 云静姝这么想,当然也这么做了。 她穿得单薄,颤抖的双手捧着玉坠递给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狞笑一下,语气尖酸刻薄,“想请老娘做什么?” “药。”云静姝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不断搓着,“我闹肚子了,还请妈妈能帮我带些药进来。” 管事妈妈对她伸出手。 云静姝愣了一下,“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妈妈眼神一厉,“玉坠只是跑路费而已,你想让人帮忙带药,都不给药钱的么?” 云静姝脸色一白,“可是我除了这枚玉佩,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有了。” “呵——”管事妈妈冷笑起来,顺势狠狠将她踹倒在地上,“没钱还想请人办事?没规没矩的脏东西!” 说完,拿着她的玉坠踩在她的手背上走了过去。 云静姝的那双手本来就因为皲裂而疼痛难忍,再被这么一踩,顿时疼到了骨子里。 她咬牙含着泪,慢慢站起来,望着灰扑扑的院子正中那棵光秃秃的树,一时心酸。 自己也同这棵树一般,一无所有了。 —— 苏家的主子们虽然从不会来下人待的地方看望云静姝,但有关她的情况,每天都有人事无巨细地汇报上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云静姝的情报就到了荣禧堂。 苏老太太正在逗弄一只毛色纯白的猫,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双耳却是竖直了,把钱妈妈汇报来的事情一丝不错地听了进去。 “你说,那小贱人今天闹肚子了,一直呕吐个不停?” 钱妈妈忙应声,“下面的人是这么汇报的。”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反应?”苏老太太又问。 “反应倒是没有,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病了,把脖子上那枚唯一值钱的玉坠贿赂了管事妈妈,想请管事妈妈帮她带些药,只是最后没成功而已。” “情况如何尚未查明,带药?带什么药?那药能是随便乱吃的吗?”苏老太太突然疾言厉色,一拍桌,“把她拖到柴房关着,马上让府医过去看!” 苏家之所以时时关注着云静姝的动静,就是想确定她到底有没有为四房留下香火,所以平素给她居住的房间和每天的吃食虽然不好,却不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一旦云静姝怀上了,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将会得到优待,若是没怀上,她往后的苦日子只会日益叠加。 钱妈妈很快吩咐下去。 —— 云静姝坐在水井旁边洗着各房主子的冬衣。 刺骨的寒风让她越发显得身形单薄,这个时辰,其他小丫鬟们都围坐在火炉旁取暖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要不停歇地做事,否则晚上连觉都没得睡。 水很冰寒,沾染到手背上的裂口,疼得她忍不住哆嗦。 门口突然进来三四个长相刻薄的婆子,二话不说架着她就往外走。 云静姝惊得脸色煞白,“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没有人理她,婆子们的力气很大,钳得她浑身都没法动弹,不多时,到了柴房,婆子们用力将她扔了进去,也没关门,就在外头等着,似乎什么人要来。 云静姝滚进稻草堆里。 柴房虽然脏污,却四面有墙,不透风,比起外面的寒风来,这里暖和得多。 她马上蜷缩起来,抓过稻草将自己冰冷麻木的身体盖住,想借此取暖。 她现在活着的每天都是在赌,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万一苏家那几位觉得玩腻了,想直截了当一点把她弄死,那么凭借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反抗,被人弄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险些没命过的人才懂得惜命。 这两个月,云静姝常常被打得满身伤痕,有好几次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每当那种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除了这条命,你一无所有,但有了这条命,将来你想要什么都能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提着医药箱走了进来。 正是苏府的府医。 婆子们粗鲁地把云初微拽起来摁坐在脱漆的木凳子上。 府医在她手腕上放了块巾帕,这才开始诊脉。 反复探了几次,他缩回手,让婆子们松开她。 云静姝一脸茫然,她不明白,这是哪位主子大发善心请大夫来给她看诊了? 婆子们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云静姝很想开口问问老大夫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嘴巴才张开,就遭到为首的婆子一记冷眼。 她悻悻闭了嘴,心有不甘地目送着老大夫出去。 婆子们没有送她回洗衣房,也没有再对她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守在门外,像在等候上头的命令。 府医随着外面的钱妈妈去了荣禧堂见老太太。 苏老太太坐直身子,“可看准脉象了?” 老大夫郑重颔首,“回老太太的话,看准了,的确是喜脉。” “能肯定吗?”老太太脸色变了一变,急切地问。 “老夫非常肯定,她已经怀了身子。” 四房总算有后了! 老太太大喜过望,吩咐府医,“去账房领赏钱。” “多谢老夫人。”府医提着医药箱退了出去。 钱妈妈也为老太太高兴,“想来是五少爷在天有灵为四房延续了香火,这下子老太太可以安心了。” 苏老太太阴翳的眉眼总算舒朗了些,“要真是个儿子就好了。” 钱妈妈道:“既然是五少爷在天有灵保佑的孩子,那肯定是能为他延续香火的儿子,老太太又何须想那么多?” “去,让人给云静姝布置房间,把她送进去,从今天起,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不能让她踏出房门半步,多安排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去守着,一定要特地交代,除了不能让云静姝踏出房门之外,还得提防着她想不开,万一出了事,我要她们所有看守的人给我那还没出世的小曾孙陪葬!”想了想,改口道:“罢了,不必刻意安排太远的房间,直接送到荣禧堂来,把西厢房收拾出一间给她住,这一年,我来看着她!就不信她还能长翅膀飞了!” 钱妈妈忙应声,等老太太全部吩咐完就马上带着人收拾房间。 云静姝是晚间时分被送到荣禧堂的。 跪在老太太跟前,她低垂着眉眼。 “云静姝。” 上头老太太发话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人带你来见我?” 云静姝摇摇头。 “因为你的肚子里,怀了四房的子嗣。” 苏老太太指了指她的小腹,狠辣一笑,“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房间,你若是个识趣的,就给我乖乖待在里面养胎,你若想耍花样,老身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大不了玉石俱焚,这个子嗣,我们苏家也不要了。” 这些话当然只是吓唬云静姝的,四房能有后,所有人都紧张这个孩子,怎么可能玩玉石俱焚? 云静姝呆若木鸡,其实苏老太太后面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怀上苏璃的子嗣了。 想到龙泉寺的那一夜,自己平白无故失身,两个多月以后,自己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顿时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腔里翻滚至喉咙口。 钱妈妈马上小丫鬟取来痰盂放在她面前。 云静姝也顾不得形象,哇哇吐了起来。 “孕吐很厉害。”苏老太太扫了一眼,看向钱妈妈,“往后的膳食注意着些,另外,让府医开一副安胎药送去厨房,吩咐那边的人每天按时煎药送过来。” “是。” 婆子们很快将云静姝送到荣禧堂的西厢房。 这是云静姝时隔两个多月,第一次住这么豪奢的房间,房里烧了地龙,炕头热乎,这里的一切都比洗衣房好千百倍。 从早上就劳碌到刚才,她已经累得眼皮打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房门突然被打开,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在桌上摆开盘,全都是对胎儿有利的食物。 云静姝吞了吞口水。 钱妈妈把小丫鬟们遣走,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老夫人说了,这些食物你得吃完一半才能沐浴歇息。” 对于一个长时间活在饥饿中的人来说,全部吃完都不成问题,老太太吩咐的一半,就更不是事儿了。 坐到桌边,云静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钱妈妈看着她这样子,眼底越发轻蔑。 云静姝早就习惯了看别人的白眼,倒也不在意,兀自吃着自己的东西,当做完全没注意到钱妈妈的眼神。 吃完饭,又有几个婆子抬着热气腾腾的水进来,两三个小丫鬟伺候着她沐浴,衣服不是现做的,时间太赶,做不出来,是让人根据云静姝的尺寸去成衣店买回来的,料子是上好加绒绸缎,穿在身上保暖又透气。 云静姝闭上眼睛,享受着被人伺候的滋味。 两个多月,她没有一天不在做梦恢复以前千金小姐的日子,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孽种,竟然带她脱离苦海,过上了豪门少奶奶的贵族生活。 且看苏老太太前后态度的反差就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孽种。 既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苏家阖府上下紧张得不得了的宝贝,那么她一定要好好筹谋,加以利用,誓要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亲手弄死云初微一雪前耻,顺便再把苏家的欺辱全数还回去! —— 宣国公府。 北方的天气冷得快,刚入冬不久就开始下雪了。 零星碎雪纷纷扬扬,似花瓣飘洒而下。 静瑶太夫人手里抱着暖炉,大丫鬟丝竹给她撑着伞,刚刚得了云静姝怀孕的消息,她打算去燕归阁找云初微商议商议要怎么去苏府。 刚出寻梅居,就见到园子里的花木有些不一样,她仔细瞧了瞧,发现有一部分花木被修剪过,然后在根部盖上杂草,有一部分则是罩了一层东西。 耐寒的那部分植物,根部涂上白石灰,乔木类的,直接在树干上绑了草绳。 可见花匠极其用心。 静瑶太夫人疑惑,“咱们府上来新花匠了吗?” 丝竹道:“太夫人有所不知,前几日徐管家才领了一批家丁入府,其中有一个特别擅长照顾花草,刚好老花匠告假回乡,徐管家就让他暂时过来料理。” 静瑶太夫人默了一瞬。 记忆中,有一个人也特别喜欢照顾花草,那时候,她还在桐县,还是县丞家的小娇女,每次去见陆三哥的时候,他都在打理他院子里那些名贵的花草,那是个爱花如痴的人,只要听到谁手里有珍品,就会想尽办法弄到自己院子里来,在这方面,他花了不少钱,后来陆家迁徙入京的时候,那些花草没能跟着来,她又急着托关系救出蒙冤入狱的爹,更没时间去关注,所以那些花最后的下落,她并不清楚。 “太夫人?”丝竹见她晃神,轻声唤了一句。 静瑶太夫人拉回思绪,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走吧!” 主仆两个很快来到燕归阁。 云初微和苏晏正在下棋,棋桌旁侧放置一个小火炉,炭火烧得很旺,暖意十足。 听到梅子说静瑶太夫人来了,云初微马上收了棋盘,站起身去迎接。 “这么冷的天,娘不在院子里歇着,怎么来这边了?” 静瑶太夫人解了肩上的狐狸毛斗篷递给丝竹,走过来坐下,“微丫头,你们应该还没得到消息吧?” 云初微满面纳闷,“什么消息?” “云静姝怀孕了。”静瑶太夫人道:“一刻钟以前,我身边的嬷嬷刚从苏府那头得来的准信。” “云静姝怀孕了?”云初微有些意外,“所以,她被从洗衣房解救出来了吗?” “是。”静瑶太夫人颔首,“听说老太太给她安排到了荣禧堂的西厢房,打算自己看着她养胎,如今算是苏府的祖宗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怕一个不慎波及到她肚子里的胎儿。” 云初微问:“那么,娘是因为这件事特地跑来找我的吗?” “我想问问你,咱们要不要因为这件事去苏府一趟?” “不去。”云初微斩钉截铁。 静瑶太夫人有些犹豫,“不去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云初微寒着脸道:“这是苏府的事,跟宣国公府没有直接关系,我和云静姝,早就不是姐妹了,她怀孕,不管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头上去看她。” “这……”静瑶太夫人皱皱眉。 云初微好笑,“娘,您就安心回去歇着吧,苏府那头的事,自有媳妇和九爷会处理,你看这大冷天的还让您专程跑一趟,万一受了冷风病倒了,可让我这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 “我跑一趟倒是没什么。”静瑶太夫人道:“主要是问明白你们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果微丫头觉得没必要掺和,那咱们就装作不知情好了。” “自然得装作不知情。”云初微笑笑,“云静姝是冥婚来的苏家,大婚当天苏璃已经死了,两个月后,云静姝却被查出有身孕,说明这俩人婚前就已经提前圆了房。 如此没脸的事,相信苏老太太还没胆量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云静姝怀孕这事儿,顶多是苏家内部的人晓得,并且勒令不准往外传。既然老太太把一切都盘算好了,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只要她不让人来特地通知,咱们就把耳朵卷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终究是苏府那头理亏在先,老太太再怒,她也没道理责怪我们不因着云静姝怀孕而去苏府走一趟。” 静瑶太夫人仔细想了想,欣喜点头,“还是微丫头想得周到。” 云初微摇头,“不是媳妇想得周到,而是娘你心肠太过善良了,很多时候只顾着考虑别人,却忽略了自己,往后不能再这样了,否则我和九爷会心疼的。” “好好好。”静瑶太夫人拉着她的手,“微丫头是个做事细心周全的人,你说什么都对,娘以后多听听你的意见就是。” 静瑶太夫人又寒暄了几句,嘱咐他们夫妻要注意保暖之类的,站起身来要走。 云初微突然想到了什么,唤住她,“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什么?” “那个……”云初微支支吾吾,这件事由自己来说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是婆母的往事,按理,自己应该是丝毫不知情的。 苏晏看穿了云初微的心思,接过话淡淡道:“娘,陆川来了咱们府上,这个人,不得不防。” 静瑶太夫人一下子僵住,“陆…陆川?怎么是他?” 难怪她刚才总觉得园子里的那些花草防护的办法很是眼熟,原来真的是陆川来了。 “他来做什么?” “暂且不知。”苏晏摇头,“我只是想提前告诉娘一声,让您有个心理准备,这个人前面二十多年一直在龙泉寺出家,如今突然扮成家丁潜入国公府,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多份心眼多加小心,谨慎为妙。” 静瑶太夫人面上惊色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我知道了,会自己多加小心的,你们小两口也要当心,不管做什么,别让苏家那头轻易拿捏了把柄去。” “嗯,娘,我们有分寸的。”云初微笑着送静瑶太夫人出门。 回来后,云初微面上笑意渐渐凝冻,眸色沉凉,“云静姝竟然怀孕了!” 苏晏伸手将她勾进自己怀里坐着,“咱们也能怀一个。” 云初微打开他不安分的手,“别闹,谈正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苏晏道:“如果那晚在龙泉寺你没有提前察觉到云静姝的毒计。”大掌抚上她的小腹,“那么如今这里,恐怕就是……” 话还没说完,云初微马上伸手堵住他的嘴巴,“乌鸦嘴,谁准你乱说了!” 苏晏难得的面露紧张,“这件事我虽然不在场,但是每次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没想到他只离开了两个月,就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若是他运气再差一点,恐怕这次出征,还能把媳妇儿都给弄丢了。 云初微轻哼,“你未免太过小瞧自己的女人,我是那种能轻易就中别人奸计的傻子吗?” “不。”他看她半天,缓缓道:“这世上还有个人的圈套,你总是不顾一切往里冲,比如,我设下的。” 云初微:“……” 这厮当初骗婚的黑历史,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她蹙了蹙眉,“九爷,你说云静姝会不会趁着怀孕期间兴风作浪?” 苏晏道:“不怕,有我在。” “你行吗?”云初微很怀疑,这个人是战场上的神,战斗他或许在行,但与一群女人宅斗?云初微简直没法想象那种画面。 “行不行,你自己多试几次不就知道了?”他扬眉,笑得邪肆。 云初微睨他:“色性不改!” —— 静瑶太夫人出了燕归阁,朝着自己的寻梅居行去,天上下着小雪,虽然没法堆叠起来,但路上仍有些湿滑。 搀扶着静瑶太夫人的丫鬟丝竹闹肚子,先行出恭去了,静瑶太夫人一个人慢慢走着,想到之前苏晏提醒的话,思绪有些恍惚,这一分神,便没注意看路,也不晓得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往后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的腰,慢慢将她扶正。 静瑶太夫人站稳以后,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后面的人,他戴着一顶蓝色的家丁帽,清秀明朗的五官比二十年前更加成熟稳重有魅力,然而那双眸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让她完全看不透。 二十多年前拥有一双干净眸子的陆三哥,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到惨死狱中的爹,想起陆家的背信弃义,再想到自己只身一人入京的孤立无援,她心头一阵阵的疼,脸上越发冷漠,只作不认识他,客气地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陆川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冷淡的反应,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温声道:“小人是这府中的花匠,看到太夫人险些跌倒,扶您一把是应当的,太夫人若是说谢,反倒折煞小人了。” 话落,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油纸伞双手奉上,“太夫人,您的伞。” 静瑶太夫人接过,没再逗留,直接转身回了寻梅居。 陆川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苦,渐渐垂下眸子。 风雪越来越大,将这一处的痕迹彻底掩埋。 一切,就好像只是大梦一场。 —— 回到寻梅居,静瑶太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软椅上出神。 丝竹已经回来了,见到她这样,不由心生疑惑,“太夫人可是有心事?” 她抿着唇,垂眸看向火盆里跳动的火光,半晌,吐出一句话,“真的入冬了啊!” …… “陆三哥,马上就要入冬了,我爹让我上街去买些厚实的料子来做袄子,你陪我去呗!” “萝儿,我今天没空,没法陪你上街了,但是我保证,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会送你一件很特别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呀?” “嗯,先不告诉你,等下雪,你就知道了。” ……。 她没能等来他口中的礼物,等来的,是曲大山入狱,陆家背信弃义连夜跑路的消息。 二十多年了,其实年少时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她全都还记得,奈何今已非昨,她和他的过往,早就被那场初雪埋在南省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腐烂成灰,谁也刨不出来。 陆家三少爷陆川,只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 因为太美好,所以梦碎的时候伤得太深,她不得不用余生的时间去疗伤自愈。 —— 聆笙院。 白起在给赫连缙汇报东阳侯府的情况。 “天太冷,许姑娘基本都不出门了,每天去大太太处请安,回来就陪着许公子读书,有的时候也会与侯府几位姑娘讨论一下女红刺绣。” “没了?”赫连缙正听得津津有味,白起戛然而止,让他眉目生怒,紧紧蹙起来。 按说这些事,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做,但在赫连缙看来,他家菡儿做出来就是不一样,哪怕只是摘朵梅花,那姿态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没了。”白起怯怯地看了赫连缙一眼,想着主子果然是闲得发疯,就这些无聊事,每天能让他汇报三四遍。 “菡儿过冬的衣服可添置了?”赫连缙问。 白起嘴角抽了抽,“二殿下,您前两日才让属下以青鸾夫人的名义送了好几套过去,全都是许姑娘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就连尺寸都一丝不错。” 其实白起很纳闷,二殿下七夕那天晚上不过就是摸了摸,就能把许姑娘的尺寸给摸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主子可不是一般人,不就是个尺寸么?能摸出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哦!”赫连缙才似刚想起来一般,他一定是太思念那个女人了,所以过得浑浑噩噩,连做过些什么都给忘了。 撵走一个白起,又来个白述。 这位汇报的,是苏府的事。 “二殿下,云静姝怀孕了。” 赫连缙挑眉,“这么快?” 白述有些无语,两个月了,不是刚好么?若是下个月被探出来怀了两个月的身子,那才叫“快”,到时候都不知是哪个的野种了。 看来上一世的事情提前了。 赫连缙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角,“继续盯着她,如果她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去寺庙进香,尽快回来禀报我。” “属下遵命。” 虽然很想问一句二殿下怎么会知道云静姝有什么计划,但白述更明白,这种话一问出来就等同于讨打。 —— 自从云静姝怀孕住进荣禧堂西厢房,吃穿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苏家能给她提供堪比御膳房的高等膳食,却从来不会给她一个铜板给她制造逃跑的机会。 云静姝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她这几天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出去,苏家她是决计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眼下的锦衣玉食,全是苏家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赏赐给她的,一旦孩子生下来,苏家马上会把孩子交给奶娘,而她这个生母,必定会过得比在洗衣房还生不如死。 这日,云静姝终于寻得个机会去正厅见老太太。 若非她肚子里的孩子,苏老太太根本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她。 “你怎么来了?”老太太的声音透着不悦。 “回老太太的话,我想去观音庙进香还愿。”云静姝慢慢说道。 “休想!”苏老太太狠狠拍桌,态度强硬。 第104章 挑拨离间 云静姝神情倔强,她早就料到老太太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并没说话,只是干巴巴望着老太太,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反正孩子在我肚子里,满不满足我的要求,你们自己看着办。 玲珑郡主直皱眉,“你怀了身子,还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家里就有小佛堂,观音像也在,要进多少香,只管去就是了。” “四婶娘说得是。”小孙氏也附和道:“五弟妹你应该清楚自己身子虚弱,如今又是风雪天,谁会放心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路滑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担负责任?” 云静姝垂下眸子,谁的话她都不回答,只认准自己的要求。 老太太盛怒,“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静姝平静地道:“我只是想去寺庙进香而已。” 她拿捏准了苏家很看重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不慌不忙,因为明白到了最后,她们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马上摆手让钱妈妈把云静姝送回去关着。 “母亲。”玲珑郡主看过来,“这丫头太固执了,咱们若是坚持不让她去,她一会儿会不会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利的举动来?” “她敢!”老太太捏着眉心,嘴上这么呵斥,实际上心里与玲珑郡主有着同样的担忧。 不管云静姝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那都是璃哥儿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说四房不紧张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小孙氏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云静姝去寺庙,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旦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最好是咬紧了不松口。” “话是这么说。”玲珑郡主担忧不减,“可云静姝在下人堆里待了将近两个月,想必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要真逼急了,她破罐子破摔可如何是好?” 玲珑郡主和小孙氏你一言我一句,各执己见,听得老太太头疼。 最后一拍板,“让她去!” 小孙氏大惊,“老祖宗!” 苏老太太不紧不慢地道:“老四媳妇说得对,这个女人积怨太久,你别见她表面看起来安静,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儿,一旦逼急了,她真拿孩子做威胁,我们岂不是全都得看她脸色行事?与其今后被她拿捏威胁,倒不如放开一点,大不了,我安排二三十个婆子跟着去就是了,就不信她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玲珑郡主一叹,“想来也只能这样了。” 小孙氏蹙了蹙眉,见这两位长辈都不松口,她也只能道,“既然老祖宗心意已决,那我马上吩咐下去让人准备。” 老太太吩咐,“安排个风停雪住的日子,那样我放心些。” 否则路太滑,不小心伤到她那小曾孙,她谁都饶不了! “是。” —— 宣国公府。 萧忌在给苏晏说苏府的情况。 “云静姝提出要去寺庙进香,老太太那头同意了。” 云初微一点都不意外,“换了我是老太太,我也会同意。” 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云静姝用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威胁,逼迫老太太同意她出去。 关了这么多天,她终于有动静了。 “其他人呢?什么态度?”苏晏问。 “大奶奶原本不同意,但见四太太和老太太坚持,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排了。” 苏晏挑眉,望着云初微,“你怎么看?” 云初微道:“虽然目前不明白云静姝想做什么,但她敢冒着风雪出去,那就说明一定有别的目的,我们得找人跟着,随时监控她的一举一动。” 苏晏沉吟,“你还记不记得…沈桃?” 云初微脸色一沉,“我记得云静姝冥婚去苏家以后,沈桃就失踪了。” “沈桃一心想为她哥哥沈弘文双腿被废的事找你报仇,但如今你们俩身份悬殊,她只能找靠山,那么,这个靠山就必须和你有着深仇大恨,放眼望去,云静姝是不二人选。”苏晏有板有眼地分析,“之前沈桃投靠了云静姝,龙泉寺那件事,她一定参与了不少,只是她怎么都没料到,最后的受害人不是你而是云静姝,你的安然无恙,只会让沈桃更不甘心。但云静姝已经败了,为了规避风险,她一定会暂时找地方躲着,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云初微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云静姝这次要去寺庙进香,正是为了找机会见沈桃?” “极有可能。”苏晏颔首,“云静姝被逐出族谱,现如今的她与云家半分关系也没有,在苏家又受到了行动限制,所以她想要主动出击,主动去联系沈桃,利用沈桃对你的深仇大恨助她一把。至于最终目的,我猜,她可能想离开苏家。” 云初微若有所思,“云静姝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在苏家说得上话的唯一筹码,前提是在孩子出世之前,一旦生了下来,苏家就没她什么事了,被折磨死是早晚的事,她还算有点脑子,早早想到了这一点,如今就开始给自己找出路。” 目光一狠,“不过,我绝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苏晏笑问,“打算怎么做?” 云初微神秘地扬了扬眉,“等着看。” —— 深夜的玉坤山,寒风缭乱,落雪簌簌。 尼姑庵的客房内,沈桃睡得很不安稳,梦里老是被人追杀,到处找不到藏身之地,最后被人一剑刺中胸膛而死。 沈桃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寒意袭来,沈桃哆嗦了一下,裹紧被子。 她来这里将近三个月了,自从云静姝嫁入苏家,她就拼了命地逃出来,苏云两家那个时候因为苏五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个丫鬟莫名失踪。 一路走来,沈桃身上的银两全部用光,到最后没法,只能上山来求收留,最后是饿晕在尼姑庵大门前的。 这里的师太是个大善人,见她可怜,就收留她帮衬着庵堂里做杂务。 沈桃在绣花村时就干惯了粗活,庵堂里的这些活计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 只不过,自她住进尼姑庵开始,就常常做噩梦,三天两头半夜惊醒,白天又没什么精神。 龙泉寺苏璃的死,给沈桃留下了非常恐怖的阴影。 因为那件事,她是帮凶。 这辈子从来没杀过人的乡下姑娘沈桃,在云静姝房里看到苏璃尸体的那一刻,险些吓没了魂。 原本她和秀菊都是要陪嫁到苏家去的,可是沈桃一想到是自己帮云静姝下山找人做了那只蜡烛又买了药才会导致苏璃横死,她就抖得厉害,终究不敢跟着云静姝去苏家,趁乱逃了出来,最后住进尼姑庵,打算等过一阵自己缓过气来再下山接近云初微伺机报仇。 夜越来越深了,雪下得更大。 这样的寒冬,庵堂里的尼姑们都冷得缩进了被子,谁也不会出来乱跑。 亥时,庵堂大门被重重敲响,风声很大,尼姑们又睡得很熟,谁也没听到敲门声。 唯有被噩梦惊醒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沈桃听到了外面那不寻常的动静。 她想叫人,奈何这个时辰,所有的小师傅们都睡了,她一旦大喊,只会吵醒她们,自己只是个外来客,万一因为这件事遭了师太不喜,连夜将她赶出去,那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不得已,沈桃穿上衣服下床推开门,朝着庵堂大门处走去。 拔了门闩,沈桃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 外面站着一帮凶神恶煞的糙汉子,为首的人高举火把,见到开门的人正是沈桃,狰狞一笑,朝后面挥手,“兄弟们,给我把这小贱奴抓起来带回去交差!” 沈桃大惊,转身就要往里跑,却被人揪住后衣领一把拽住,三两下摔翻在地。 沈桃疼得龇牙咧嘴。 汉子们把一早准备好的绳子拿来,迅速给她绑上。 沈桃手脚都被绑得严实,动弹不得,唯有一张嘴能开口说话。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我?”她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恐惧。 刚才说话的汉子扬了扬手中的藤鞭,狠狠抽打在沈桃身上,叱骂,“胆敢背弃主子的,一律做逃奴处置。你们几个,动作给我快些,五奶奶还等着训话呢!” 沈桃何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才一鞭就受不住,疼得哭出声来。 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她总算是听明白了,那汉子口中的“五奶奶”,不正是刚嫁入苏家的云静姝又是谁? 再一鞭打下来,这次直接朝着她娇俏的脸蛋,一道血痕裂开,鲜血蜿蜒,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腥甜无比。 云静姝! 沈桃咬着牙,当初投靠的时候就约定好,她不会终身为奴为婢,只是想帮助云静姝铲除云初微这个害人精,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反倒落入了云静姝手里! 恨! 沈桃疼痛难忍,低声呜咽着,心底恨意汹涌。 都已经嫁入了苏家,云静姝不想着找云初微报仇,反倒把这把火点到她这个乡下姑娘身上来,世间竟会有这样小肚鸡肠的女人,她今儿算是看清了。 汉子们不再啰嗦,其中一个用布团塞住沈桃的嘴巴,又找来麻袋,朝着沈桃兜头罩下去,手脚麻利地扛起来,跟着为首的汉子下了山。 到山脚时,天微微亮了,扛着沈桃的大汉直接将她撂到露天马车上,一群人披上蓑衣,吹着口哨,顶着风雪沿着回城的路走。 一辆奢华的马车迎面而来,赶车的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马车内的厚毡帘更是拉得严严实实,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坐着什么人。 沈桃听到了外面有动静,等那辆马车经过露天马车的时候,嘴巴被堵住的她“呜呜”个不停,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传了出来。 华丽马车内突然传出一把低沉而清冽的嗓音,“停!” 两辆马车夹道相逢,壮汉们一个个警惕地望着对面,车帘始终不曾掀开过,他们却好似透过那层帘子看到坐在里面的人不容靠近的王者霸气。 为首的汉子一个哆嗦,拱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帘子后传来一声冷嘲,“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哪条道上的规矩?” 壮汉道:“她不过是个逃奴,我等奉命前来抓捕,准备带回去交给主子处置而已,阁下若是没别的事,咱们就此别过。” “若是我非要让她留下呢!” 那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闲适,分明是句征询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命令他们必须把人留下。 壮汉目光一缩,“这是我们府上的事,阁下最好不要插手,否则……” 话还没说完,赶车的护卫一把自腰间抽出闪着寒光的宝剑,在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楚的情况下,以奇快无比的速度直接削了壮汉一只左耳。 “啊啊啊——” 一时间,寂静的官道上响起了壮汉痛彻心扉的咆哮声。 其余汉子见状,纷纷慌了神。 “把……把人给他!”为首的壮汉勉强说出一句话,痛晕过去,其余几个赶紧把沈桃从露天马车里扔出来,扶着缺了一只耳朵的壮汉上去,挥舞着马鞭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把她放出来。”马车内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却是对着赶车的护卫说。 护卫得令,马上走过来打开罩住沈桃的麻袋,又给她松了绑。 沈桃用力扯掉塞满嘴巴的布条,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虽然不认识马车内的人,但一看这马车和刚才护卫出手的不凡身手就知道里头坐着不得了的大人物。 待喘过了气,沈桃马上伏跪在地上一个劲道谢,“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你是逃奴?”马车内的人问。 沈桃拼命摇头,“不,小女子是泉州青阳县永安镇杏花村人氏,此番入京是为寻亲,只是无奈遇到人贩子,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了奴婢,我实在是没法,才会想着逃出来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尽量把自己伪装成无辜的受害者,想博得对方的同情。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马车内的人轻声一叹。 沈桃抓准时机,连连磕头,“小女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请公子收留。” 只要能有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做靠山,就不怕报不了仇! 马车内的人沉吟片刻,再次吩咐护卫,“让她上来吧!” 沈桃双目一亮,搓着冻僵的手随着护卫走上马车。 马车里放置了暖炉,甫一进去,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她从身到心都暖和起来。 “请坐。”低柔魅惑的声音,瞬间让沈桃呆住。 她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长眉若剔羽,斜飞入鬓,看似轻狂张扬,实则冷静内敛,隐藏锋芒,殷红的薄唇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很凉淡,看不出到底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外面大雪纷飞,梅花吐蕊,满山的霜美人清极艳极,竟没法夺去他身上一分颜色。 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外面的银霜白雪,十里梅林都会成为陪衬,瞬间黯然无光。 沈桃彻底呆住不会说话了,她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让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姑娘。” 他出声,再一次示意,“请坐。” 沈桃扫了一眼,马车内三面都有座椅,而且相当宽大整洁干净,她身上脏,没好意思把人家的座椅弄脏,只好拖过小杌子来坐在上面。 “敢问,恩人贵姓?”沈桃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 以前东阳侯府的时候,她总觉得云大公子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后来见到云家姑爷——宣国公苏晏,更是惊为天人,如今遇到眼前这位与宣国公不遑多让的,简直让她小鹿乱撞,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沈桃对面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容貌不输苏晏的混世魔王赫连缙。 这次沈桃“被劫”,其实是云初微安排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赫连缙来个“英雄救美”先收服沈桃。 原本赫连缙是不乐意的,但云初微说了,等事成之后,就邀请许菡来宣国公府做客,看在这层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至于刚才让白述出手削了壮汉一只耳朵? 云初微可从没这么吩咐过,那全是赫连缙依着喜好来的,他对不在乎的人的生死,素来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一再克制住心底的嫌恶,赫连缙道:“我姓什么,你不必多问,既然有心投靠我,今后就得忠心,我身边,从来不养无用之人。” 沈桃忙道:“主子请放心,奴婢从今往后一定会效忠于您的。” 赫连缙点点头,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巾帕递给她,“擦擦。” 沈桃之前被壮汉用鞭子抽打过,脸上有伤痕,还在流血。 红着脸接过巾帕,沈桃对着光可鉴人的小几轻轻擦了擦伤口,很疼,心里却跟抹了蜜似的甜。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男人对自己如此温柔。 况且这个男人还长得那么好看。 一想到这里,沈桃就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赫连缙撇开目光,吩咐白述,“调头。” 马车一路缓慢行驶,天气严寒,官道上很少有出行的车马和行人,所以这一路走来都有些安静。 不知走了多久,白述远远瞧见前面围着一群人,看那打扮,似乎是某个府上的丫鬟小厮以及仆妇婆子。 “爷,前面被人挡路了。”白述道。 赫连缙淡淡吩咐,“过去看看。” 白述将马车赶到一旁停下,跳下车辕走过去,木着脸问:“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过来,只见来人满身冷肃,脸被头上斗笠遮蔽大半,看不清,唯有挂在腰际的护卫腰牌亮得晃眼。 这是皇宫里的腰牌。 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脸色变了又变,片刻之后,急忙让开一条道。 白述缓慢走过去,看到中间停着一辆马车,看这样子,似乎是哪里坏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又走不了。 他随口问了其中一个仆妇。 原来,这些下人都是苏府的,护送云静姝来寺庙进香,奈何马车在半道上坏了,没法继续前行,这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群人只能原地等着干着急。 云静姝被丫鬟婆子撑伞护在中间,不让她受寒。 看着看着这一幕,云静姝得意地勾起唇角,苏家那老太婆死活劝她在风停雪住的日子来,她偏要反其道而行,选个风大雪也大的日子。 因为风雪天马车容易坏,要的就是马车在中途出事,她才好伺机逃走去找沈桃。 见到白述的腰牌,云静姝心中大喜,顿时有了主意。 她匆忙推开簇拥着她的丫鬟仆妇,走向白述,面上笑容温柔,“敢问,这位大哥是宫里哪个主子的护卫?” 白述认得云静姝,淡淡瞥她一眼,“二殿下。” 二殿下? 云静姝眉心一跳,竟然是混世魔王。 虽然招惹这位可能会有风险,但这似乎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了。 马上收敛了情绪,云静姝客气地道:“既然二殿下来了,那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白述没说话,云静姝跟着他来到赫连缙的马车旁。 马车毡帘依旧紧闭,里面的人没出声。 云静姝顿了一顿,屈膝,“静姝见过二殿下。” 原本云静姝已经嫁入苏家,她在赫连缙跟前必须自称“臣妇”的,然而一想到苏家对她的所作所为,云静姝只会觉得心冷,她根本就不想承认自己这个不堪的身份,所以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还未出嫁的姑娘。 赫连缙挑帘,见到外面站着的人,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苏家五少夫人?” 这样的称呼无疑是在云静姝的心上扎刀,她面色很不自在。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赫连缙转而问白述。 白述道:“二殿下,苏家的马车在路途中坏了,他们正在修,但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想必不会好,您看……” 赫连缙托着下巴,似乎在斟酌。 云静姝趁机道:“还请二殿下垂怜,我们急着去寺庙进香,谁料马车突然坏了,眼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上还下着雪,怕是没办法过去了,能不能请二殿下捎我一程?” 赫连缙懒懒抬了抬眉梢,“原来是半道上马车坏了,天这么冷,站在下面怪冷的,上来吧!” 云静姝心中大喜。 其实自从云静姝出现的时候,马车里的沈桃就听到她的声音了,紧咬着双唇,拳头也捏得死死的,若非赫连缙还在场,她一定会冲下去撕烂云静姝那张虚伪的嘴脸。 当下听到云静姝要上马车,沈桃眉目间纠结到极致,低声唤,“二殿下……” 这三个字,她是颤着嗓子喊出来的,之前不晓得赫连缙的身份,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二皇子,尤其是听到云静姝管赫连缙叫“二殿下”的时候,沈桃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外。 “怎么了吗?”赫连缙端着一副温润如玉的笑,直接把沈桃的魂都给勾没了。 “没,没什么。”攥紧袖子,沈桃咬着下唇,最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摇头。 云静姝挑开车帘,见到沈桃坐在里面,她一时震惊,“沈桃?怎么…怎么会是你?” 沈桃想起之前自己在庵堂险些被那些大汉弄死的情景,面色越发冷漠,“少夫人兴许认错人了,奴婢是二殿下身边的丫鬟。” 云静姝一呆,“你说,你是二殿下的贴身婢女?” “是。”沈桃想也不想,直接答。 “怎么,你们认识?”赫连缙问。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 赫连缙似笑非笑地看向云静姝。 云静姝有些尴尬,“这个小丫鬟的容貌,与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太像了。” “那也算有缘了。”赫连缙淡笑,“请坐。” 云静姝在宽敞的座椅上坐下来,心中有些忐忑,她此番出城,本就是想来找沈桃商议怎么逃出苏家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虽然不知道沈桃为什么不认自己,但云静姝很肯定,坐在小杌子上的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沈桃。 “少夫人打算去哪个寺庙?”赫连缙问。 云静姝没想到赫连缙这么好说话,心中的警惕放松了些,“我打算去观音庙。” 其实主要目的是找沈桃,如今沈桃就在马车上,对她来说去哪里都一样的,只不过她既然放话在前,那么样子还是得摆一摆,否则容易让人生疑,尤其是苏家。 赫连缙二话没说,直接让白述赶车去观音庙。 苏府的丫鬟婆子跟在外面,留了几个小厮在后面修马车。 因为来的时候得了大奶奶小孙氏的谆谆嘱咐,谁也不敢懈怠半分,否则一旦云静姝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全都得遭殃。 到达观音庙的时候,云静姝不得已先下了马车。 赫连缙坐着不动,吩咐沈桃,“刚才苏家五少夫人说你像她认识的一位故人,想来你们俩挺投缘,不如一道进观音庙拜拜,也算是你半路遇贵人结缘了。” 沈桃本想出声拒绝,但在对上赫连缙那满含柔情的眸子时,马上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多谢二殿下。” 下了马车,云静姝主动过来与沈桃打招呼。 沈桃脸色不怎么好,对云静姝的刻意靠近更是不屑一顾。 “沈桃?”云静姝不甘心,试探着又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你,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换了新主子。” 沈桃突然冷笑,“怎么,我换了新主子,所以少夫人就眼红嫉妒,甚至不惜找人来取我的命?” “你在胡说些什么?”云静姝眉头皱得死死的,“我何时让人为难过你?” “做过什么,少夫人自己心中有数,就不必再让我重述一遍了吧?” 云静姝越发疑惑,拽住沈桃的胳膊,“把话说明白,我到底怎么你了?” “少夫人!”沈桃冷冷甩开,“我如今是二殿下的贴身婢女,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沈桃!”云静姝有些恼,“你当初去东阳侯府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拍着胸脯保证这辈子都会效忠于我,这次我无奈嫁入苏家,你半路逃跑,我都不打算跟你计较了,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竟然用这种态度对我,是,嫁入苏家,我是落魄了,再也不是东阳侯府从前风光无限的三小姐了,可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又何必翻脸无情?到底我才是主,你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奴,如今不过换了个主子,你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你好大的架子!” 沈桃没说话。 这个女人的心机有多深,她在东阳侯府的时候就见识过,眼下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罢了,若真如此看重她,昨夜又怎会派人来劫持她? 若不是二殿下出手相救,她早就死在那些人手上了。 “沈桃。”想到自己需要一个外应的帮手,云静姝不得不放软语气,“我这次出来,是有事找你。” “少夫人。”沈桃转过身,木着脸道:“我得回去伺候二殿下了。” 说完,也不等云静姝发言,直接走了出去。 云静姝呆愣在原地,满心纳闷和无助。 为什么一切都和她计划的相悖了? 如果没有沈桃相助,那她还怎么逃出苏家? 云静姝捏紧拳头。 准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苏老太太答应她出来一趟,若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就回去,那她今后就真的只能在苏府等死。 沈桃走出观音庙大门,挑帘上了赫连缙的马车。 赫连缙侧躺在座椅上浅眠,单手撑着脑袋,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极具诱惑,沈桃心跳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加快。 白述站在马车旁,脸色有些冷。 车窗帘是卷上去的,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马车内的情形。 若非青鸾夫人委托,他家主子何曾让别的女人上过马车,主子身旁的位置,早就留给那位许姑娘了,这沈桃不过一个贱婢而已,却再三对主子露出垂涎的眼神来,就凭这粗鄙浅薄的模样,她也配? 沈桃原本正盯着赫连缙的睡颜看得心旌荡漾,突然察觉到马车外的白述正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向自己。 她顿时暗恼,一把放下毡帘,把里面的一切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述脸色越发难看。 这女人脸也太大了,以为自己是谁? 就算是京中爱慕二殿下的那些个贵女小姐,见到他这个贴身护卫,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巴不得能讨好他好让自己在二殿下跟前印象好些,沈桃可倒好,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婢,竟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白述咽不下这口气,想着等回到京城,看他如何整治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 被沈桃破坏了心情,云静姝并没在观音庙里停留多久,装模作样地拜了拜就出来了,原想着再蹭一蹭赫连缙的马车,谁料苏家留在后面修马车的那几个小厮竟然赶着马车过来了。 云静姝蹙着眉头。 仆妇道:“少夫人,请。” 云静姝极不甘心地咬着牙,自己什么都还没做,难道真的要这么回苏府吗? 这一回去,往后就很难有机会再逃出来了。 仆妇见她愣着不动,又提醒了一遍。 云静姝“哦”一声,“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仆妇紧张起来,“可是身子不适?” 云静姝趁势道:“是有些不舒服。”说完,伸手撑着脑袋,很难受的样子。 仆妇脸色大变,“那您快进马车里休息。” “大概是刚才在马车里太闷了。”云静姝当然不能这么早就上苏家的马车打道回府,她的目标是赫连缙,虽然外界传言他名声不好,但通过今天短暂的相处来看,二殿下人还是挺不错的。 既然沈桃这条线已经行不通,那么她只能把最后的赌注全部押到赫连缙身上去了。 仆妇听到只是因为太闷,而并非哪里不适,顿时松了一口气。 云静姝站了片刻,没见到停在那边的马车有什么动静,她抿了下唇,打算亲自过去看一眼。 白述还站在外面,见到云静姝过来,他横臂一拦,“二殿下正在睡觉,禁止任何人打扰。” 云静姝一愣,“睡觉?” 沈桃还在马车上呢! 难道二殿下对她……? 不,不可能,二殿下可是天神之貌,京中多少貌美的贵女都没能得他青睐,他怎么可能对一个乡下来的贱婢产生兴趣? 云静姝还想再说什么,白述面上已经露出几分不耐烦,“少夫人请回。”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二殿下说。”情急之下,云静姝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名声了。 白述目瞪口呆,片刻,回神,“苏少夫人,你可是有夫之妇。” “大人误会了。”云静姝心中急得不得了,快没时间了,她必须拼一把,“我找二殿下,的确是有急事,还望你能通融通融。” 白述铁着脸。 很明显,想让他卖人情是不可能的。 “白述,让她过来。” 马车里突然传出赫连缙的声音。 云静姝心中大喜,急忙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赫连缙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亲自挑开帘看出来。 云静姝被他那双眸子看得有些心虚,脑袋低垂了些。 “你找我有事?”赫连缙问。 云静姝往后面扫了一眼,确定仆妇们听不到,这才小声道:“二殿下,求求你救救我。” 赫连缙疑惑地“哦”了一声,“救你?” “对。”云静姝满面急迫,“你别看我出个门有这么多人簇拥着,实际上,她们都是来监视我的,老太太心思恶毒,竟然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人在外面杀了我,我怀孕了,我不想死,二殿下,求求你看在我还未出世的孩儿份上,救我一命吧!” 赫连缙低笑一声,“你怀孕了?” 云静姝忙不迭点头。 “与本皇子有何相干?”寡淡无绪的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云静姝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白述,启程。” 外面等候已久的白述很快驾着马车离开观音庙。 马车内。 赫连缙淡淡看了沈桃一眼。 “你就是云静姝身边的丫鬟吧?” 沈桃心神慌乱,“二殿下怎么会知道?” “你看到她的时候,眼底全是恨意。”赫连缙道。 沈桃抿唇,没错,见到云静姝,她就恨不得手撕了她。 “刚才在观音庙,也算是小小地为你报仇了。” 一句话,让沈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满心感激,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 原以为天潢贵胄都是眼高于顶看不到她们这些底层百姓的,没想到二殿下为人这么善良体贴。 沈桃想着,自己要是有机会给这样完美的人侍寝就好了,就算没机会,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赫连缙把沈桃所有的面部表情纳入眼底,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唇角的笑容嗜血而残酷。 第105章 狠虐贱婢 马车一路行驶到宣国公府大门前停下。 沈桃掀开帘,目光凝聚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上。 她虽然家境贫寒,早些年还是跟着哥哥学得不少字,所以“宣国公府”四个字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紧跟着,脸色就变了,猛地转头看向赫连缙,“二殿下,这里…这里是宣国公府?” 赫连缙神色淡淡,“如你所见。” 沈桃心神狠狠一震,试探着问:“咱们为什么要来宣国公府?” 赫连缙挑唇,“本皇子就住在宣国公府。” 沈桃满脸愕然。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头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能来宣国公府接近云初微伺机报仇是好事,可她就是只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这一犹豫,引得赫连缙生了几分不满。 白述早就看沈桃不爽了,见她迟迟不下马车,他僵着脸道:“主子还在上面也不知道赶紧下来伺候着,活腻了不成?” 沈桃一惊,马上跳下车辕立在一边等着赫连缙出来。 白述脸色更冷,指了指地上,“跪过去!” 沈桃“啊”一声,“什么?” 白述冷冷盯着她,“二殿下救了你一命,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理应做牛做马报答他,也不必下辈子了,就现在,跪爬过去,二殿下要下车了。” 这下子,沈桃总算听明白,合着白述的意思是让她跪在地上给二殿下当凳子踩着下来。 “这……”沈桃犹豫,她虽然出身苦,却是在乡下长大,没见过多少大人物,哪有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趴在地上给人当凳子踩,就更是第一次了。 就算再卑微,她哥哥好歹也是个秀才,她是秀才的妹妹,骨子里到底有着几分文人的清高。 仰起下巴,她道:“那边就有脚蹬,为什么要让我去当凳子?” 白述眼神越发冷,似笑非笑,“你在跟谁讨价还价?” 沈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和白述讨论这个,但她就是气不过,二殿下分明是对自己有意的,说不定将来某天自己还能在他身边混个侍妾当当,这白述不过就是个护卫而已,有什么资格对她这个未来的主子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她就更有底气了,脸上傲气十足,“我不去!” 白述眉目紧缩,“你再说一遍!”声音带着让人心颤的杀气。 沈桃后背汗毛直立,心中开始慌乱,但脸上还是坚持,“二殿下都没让我去,你凭什么指使我?” 白述是个急性子,怒火一上头,直接拔剑。 沈桃被他那利落的拔剑动作给吓到,本能地闭上眼睛抖起来。 “哟,这是怎么了?”大门内突然传出娇俏的女声。 白述转过头,见到身披斗篷的云初微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青鸾夫人。”白述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云初微的目光落在沈桃身上,问白述,“你们认识?” 这话当然是做做样子,沈桃能来到宣国公府,本就是云初微一手安排。 白述面无表情道:“是二殿下在半道上救下的丫鬟。” 云初微挑眉看了沈桃一眼,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哦,原来只是个丫鬟啊,我当是哪位贵客呢,怎么,丫鬟不听话?” “是。”白述道:“我让她跪下给二殿下当脚蹬踩,她死活不跪。” 云初微打量着沈桃,那样的眼神,仿佛上位者在审判犯了死罪的囚犯,让沈桃心里一阵阵发毛。 “正好。”过了好久,云初微才笑着道:“我这段时间闲着没事,有的是时间,二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妇能帮你调教调教这个不懂规矩的贱婢,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述抿着唇,心中祈祷主子可一定要理智啊,这个沈桃简直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山鸡,她怎么能跟许姑娘比?不就是个贱婢么?主子总不至于真偏袒沈桃而得罪了青鸾夫人吧? 沈桃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是二殿下救来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二殿下手上,如果二殿下点了头,那么云初微一定会借机狠狠整治她。 沈桃很不甘心,虽然她恨透了云初微,也很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但如果是被二殿下当成不听话的婢女送到云初微手里,她自己首先就落了下风,以后很难再占回来。 沈桃的性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因为得了赫连缙几句温柔的话,就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赫连缙的女人,全然忘了她和云初微之间的云泥之差。 正在考虑怎么扳回这一局,就听得赫连缙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有劳青鸾夫人了。” 沈桃一听,脸色全变,急急忙忙跪在地上,“二殿下!” 云初微自车辕上拿过赶车的鞭子,二话不说狠狠一鞭抽打在沈桃身上,怒喝,“贱婢,还不赶快跪过去!” 沈桃昨晚就被壮汉们抽打过,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疼到骨子里,眼泪顷刻就飙飞出来。 云初微第二鞭正准备打下来,沈桃就知趣地马上跪到马车一旁。 赫连缙挑帘出来,干净的皂靴踩在沈桃的背上,慢悠悠走了下来。 沈桃整个人都在痉挛。 赫连缙踩中的,正是她背上将要凝血结痂的伤口,这一踩,伤口直接裂开来,那种痛,堪比剥皮抽筋。 云初微满意地看着伏跪在地上发抖的人,“主子说话,下人不能顶嘴,这是为奴为婢最基本的规矩,记住了没?” 沈桃咬着牙,总有一天,她也要让云初微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 同是一个村长大的,凭什么云初微这贱人能一朝得势飞上枝头成了一品国公夫人?凭什么她就得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伺候人? 她不甘心! 再不看沈桃,云初微对着赫连缙道:“既然是二殿下身边的人,那么臣妇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调教出来,保证让你满意。” 沈桃大脑一阵眩晕,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生不如死的悲惨场景。 赫连缙吩咐白述,“一会儿放把火,把这辆马车烧了。” 白述点头,主子素来有洁癖,能忍着把沈桃载回来已经是极限,这辆马车沾染了污秽,留着无疑是碍了主子的眼。 沈桃这一刻才从赫连缙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嫌恶,顿时脸色一白,心中所有的窃喜,庆幸和得意全都崩塌成废墟。 云初微吩咐梅子,“从今日起,让她来我跟前伺候。” “是。”梅子心中大喜,忙点头应下。 沈桃这小贱人,当初往云家作坊里投毒,害得云老爷蒙冤入狱受了皮肉之苦。 这件事,她早就怀恨在心了,恨不能找到沈桃将她千刀万剐,没想到最终还是姑娘有手段,使了个计就让沈桃上钩,乖乖送上门来。 往后这宣国公府的日子,可不会再无聊了。 想到这里,梅子得意地笑了笑,走过去揪起沈桃的后衣领。 梅子力气大,一只手就把沈桃拖到了燕归阁。 沈桃浑身是鞭伤,没力气爬起来,只能软软地趴在地上,眼中噙着一抹不甘,抬头死死盯着云初微。 “你我都是吃同一村的水长大的人,何必要赶尽杀绝?” 云初微挑眉,“在你眼里,何为赶尽杀绝?” 沈桃满心不服,含恨控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无冤无仇?”云初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在云家作坊投毒的时候,算不算我冤?你害得我爹蒙冤入狱的时候,算不算我们之间的仇?” 沈桃骇了一跳,云初微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她当初收了郑家二爷的钱,投完毒以后带着全家跑路去了隔壁县城,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后来听说云正被无罪释放,沈桃极为不甘心,这才铁了心来京城,多方打听准了云初微是东阳侯府突然多出来的女儿,且与云静姝不对付,所以毫不犹豫投到了云静姝麾下,打算借着那个人的势一举击败云初微,哪曾想云静姝这么快就败落了,害得她东奔西走最后只能暂住尼姑庵。 而这些,沈桃自认为云初微毫不知情,没想到她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了出来。 “怎么,敢做不敢认?”云初微居高临下,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怒意,反而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中害怕。 沈桃不明白,当初在杏花村被云正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娇娇,为何一转眼就好像换了个人,云初微的眼神,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沈桃慢慢直起身子来,“你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证据呢?” 云初微笑了,那笑声里是天大的讽刺,“沈桃,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就会发现你得罪了这辈子最不能得罪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在这里,本夫人是主,你只是个贱奴,本夫人的话,就是王法,就是规矩。本夫人说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我想弄死你,需要理由吗?” 听完这席话,沈桃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递了个眼色给梅子。 梅子会意,马上拿出铁钳,自火盆里夹起一块烧红的炭。 云初微笑意盈盈地问:“你当初是用哪只手投的毒?” 沈桃的视线定在梅子手中的红炭上,吓得浑身一抖,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白檀和茯苓两个马上将她架起来跪到云初微跟前。 云初微俯身,葱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唇角笑得越发欢愉,声音柔婉,仿若情人间的呢喃,“告诉我,是哪只?” 沈桃的瞳孔逐渐睁大,里面映出云初微带笑的面容,“不是我,我是受人指使的!” 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沈桃拼命摇头,拼命解释,“就算要找,你们也该去找郑家二爷,所有的主意都是他出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拿了银子替人办事。” 云初微不想跟这种人废话,后背懒懒靠回去,吩咐梅子,“好好伺候。” 梅子应了声“是”,然后示意白檀摁住沈桃,茯苓则是取来长凳,把沈桃的右手固定在上面。 梅子手中的铁钳缓缓往下落,烧红的炭准确无误烫烙在沈桃的大拇指上。 “啊——啊啊啊——” 刹那间,整个燕归阁都是沈桃撕心裂肺的惨呼声,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 云初微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之前她还没离开杏花村的时候,沈桃就在村里搞小动作坏她名声,那个时候,云初微想着暂时不与沈桃计较,就当是这个小姑娘因为亲哥哥双腿被废的事发泄一下好了,没想到沈桃的怨念越积越深,到最后竟然敢谋财害命,得亏云正命大,还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否则要真被酷刑折磨死了,沈桃再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被火炭烫过的大拇指已经焦了,几乎能见到白骨,沈桃还在惨叫,隐约中听得她说:“夫人…夫人饶命!” “我之前给你机会了。”云初微收了情绪道:“我问你是用哪只手投的毒,你不回答,那我只好两只都给你废了!” “我说!”沈桃眼泪横飞,“是…是右手。” 为了保命,她只能如此。 万万没想到云初微心会这样毒,竟然用火炭烫她的手。 看着自己那只冒着黑烟的拇指,沈桃肠子都悔断了,若早知道会受这等苦,她就不该跟着二殿下来宣国公府,更不该处处顶撞云初微。 “确定了?”云初微冷眼看下来。 “确…确定。” 云初微摆手,“你们几个,烫了她的右手五个指头,一会儿下去领赏。” 沈桃脸色大骇,“夫人,我已经承认了,您怎么还……啊——” 话没说完,梅子手中的火炭准确烫在食指上,沈桃已经哭不出声,脸色痛苦至狰狞。 梅子发话了,“这个,是罚你没规没矩,主子跟前,谁允许你自称‘我’的?” “奴婢…奴婢知错。”沈桃嘶哑着声音,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却没有换来丝毫同情,而是梅子一次又一次的手起炭落。 五个手指头烫完,前后不过一刻钟。 沈桃痛晕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白檀和茯苓马上将她拖下去。 梅子把那块炭扔回了火盆,高兴地道:“姑娘这法子太解恨了!小贱人嚣张得很,早该让她尝尝这苦头。” 云初微笑笑,“对待这种人,就不能让她直接死,慢慢折磨才有趣。” 梅子一脸崇敬地看着云初微,“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既绝了云静姝找同盟的心思,又让沈桃这小贱蹄子遭到应有的报应,实在是妙,太妙了!” 云初微但笑不语。 对于前世出演过不少宫斗剧宅斗剧的她来说,要对付这样一个贱奴,她自然有的是法子。 —— 收拾完沈桃,云初微心情愉悦了不少,趁着天色去了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正盯着一盆兰花出神,还是丝竹提醒她九夫人来了,她才拉回思绪。 “微丫头。”静瑶太夫人笑笑,“快坐。” “娘,今天有些冷,您得注意添些厚衣服。”云初微满含关切地道。 “你放心,这么多人伺候着,还不至于放我冻着。”静瑶太夫人好笑,“这个时辰过来,有事么?” 云初微妙目微转,“我见娘刚才一直盯着那盆兰花,可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静瑶太夫人面不改色,“顶多,也就想想何时能抱孙子罢了。” 这话说得,云初微马上脸红。 那天听说云静姝怀孕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九爷很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们才圆房不久,即便九爷每晚都那么卖力,总不可能马上就有了吧? “娘,这种事急不来。”不能告诉婆母小两口才圆房的真相,云初微只能如此安慰。 “是我太心急了。”静瑶太夫人略带抱歉地道:“老九才回来没几天,我的确是不该这么催的。” 云初微假咳两声以作掩饰。 虽然她是接受过现代思想的穿越人士,但在婆母面前谈及这种问题,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静瑶夫人也觉得自己唐突了,马上换话题,说起了旁的。 云初微认真听着,该她发话的时候,绝不含糊。 婆媳俩相谈甚欢,不一会儿,有妈妈进来报:“太夫人,九爷来了。” 才说完,苏晏就跟着进了门,本就白皙的肌肤被外面银霜白雪一映衬,愈加剔透莹润,真正的冰肌玉骨。 云初微有些晃神。 静瑶太夫人挑眉,“这才说,你就到了,莫不成还真是心有灵犀?” 苏晏含笑看了云初微一眼,眼神宠溺,“我刚下衙,听说微微来了寻梅居,就赶着过来了。” 静瑶太夫人嗔道:“瞧你这话说的,微丫头还能被我生吃了不成,至于你刚下衙就迫不及待杀过来?” 云初微轻轻睨了苏晏一眼,这厮还真是不害臊啊,在生母面前都敢这么说。 苏晏在云初微旁侧坐下,随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轻声问:“今天出门了吗?” “没有。”云初微摇摇头,“二殿下把沈桃送过来了,我正替他调教呢!” “如何了?” “目前看来,进展不错。” 云初微打的哑谜,苏晏全都听得懂。 “进展不错”,那就是沈桃被虐得够大快人心了。 苏晏满意地弯了弯唇,“想玩可以,别累着自己。” 当着娘的面,你能不能别老是说这些,很难为情好么? 云初微咳了咳,“九爷饿了吧,我马上让人摆饭。” 静瑶太夫人也道:“难得你们小两口一起过来,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 云初微没异议。 苏晏是随着云初微来的,她在,他就在,她要回房,他也跟着。 厨房那头没多久就把吃食全部送了过来。 丫鬟们站在一旁,时不时给主子布菜。 云初微看了一眼苏晏,这个人不论何时何地,做什么都让人看起来很优雅,真难想象前些日子眨巴着大眼睛哭闹着要抱抱要喝奶的那位跟眼前的会是同一个人。 苏晏见她不动筷,问:“怎么了?” “没什么。”云初微回过神,笑笑。 有时候想想,那个时候的九爷真的是太可爱了,若是自己也怀了身子,将来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他那么乖巧软萌呢? 吃完饭,丫鬟们奉了茶。 苏晏夫妻端坐着与静瑶太夫人说话。 不多一会儿,外面有个婆子进来道:“太夫人,您要的那盆三色堇送来了。” 苏晏和云初微纷纷侧头望去,抱着三色堇进来的人一身宝蓝色家丁短打,头戴家丁帽,他背影很挺直,步伐稳健,又比一般人轻盈许多,自进来,脸上的表情就没起伏过半分。 正是陆川。 静瑶太夫人习惯了以前那位花匠,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已经换了陆川去管理花草,所以当下更没想到把三色堇送进来的人是陆川。 她满面讶异,但也不过是片刻,转瞬就收了情绪,站起身从陆川手中接过花盆,淡淡道了句,“麻烦你了。” 陆川道:“小的听人说,太夫人这盆三色堇是打算送人的,恕小人直言,三色堇不适合送人,这个季节即将开花的还有一品红。 一品红的颜色喜庆,寒冬送人,便好似送了一盆温暖的炭火,收礼的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都会喜欢这种颜色的。” 静瑶太夫人想了想,“可是我们府上并没有一品红。” “只要太夫人想要,小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帮您找到。”陆川道。 静瑶太夫人有些犹豫,其实撇开别的不说,陆川这段时间在国公府做事的确是挺认真的。 更何况陆川熟知花草,有他帮着拿主意,静瑶太夫人潜意识里是选择相信他的。 问题在于,陆川为什么要给她出主意,这似乎很值得深思。 云初微和苏晏都不说话。 这种时候,不适合他们小辈插嘴。 虽然夫妻俩都觉得陆川突然出现在国公府不同寻常,甚至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就目前来说,陆川什么也没做,就算见到了静瑶太夫人,除了行礼问安以及汇报花草情况之外,多一个字都没说过。 云初微有些纳闷,难道陆川真的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守护在静瑶太夫人身边以赎二十年前的罪过? 如果真这么爱,当初为何一声不吭就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静瑶太夫人? “如果能在两天之内帮我找到一盆上好的一品红,那就再好不过了。”静瑶太夫人的话,把几人思绪拉回,“两天后,我有个宴会,到那时要用的。” 陆川保证,“没问题。” 静瑶太夫人的身份今非昔比,纵使从前被苏老太太害得毁了名声,也丝毫没影响那些个世家夫人邀请她过府一聚。 天子脚下,多的是权贵,而这些权贵背后的女人,多喜欢攀比,静瑶太夫人乃本朝唯一国公爷的生母,位份可想而知,每天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请她去聚会。 说是聚会,其实就是探口风,一则想为自家夫君所占的皇子派系探一探国公爷占了哪位皇子。 二则,想攀亲。 没娶亲之前,苏晏有“克妻”传闻。 然而云初微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仍旧毫发无损,不少世家夫人就开始心痒了。 虽然很遗憾嫁给国公爷的不是自家府上嫡女,但这也是没法的事,如今是不可能把嫡女送进来拉关系了,唯一能送的,只有庶女。 国公爷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后院只有一个女人如何能满足他? 于是乎,世家夫人们把脑袋都想破了,也要想法子从静瑶太夫人嘴里获知苏晏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她们也好照着改造。 没错,不是去寻一个苏晏喜欢的类型,而是改造成他喜欢的类型。 国公爷要是喜欢狂野奔放的,哪怕她们家庶女再温婉恬静,将来在床上也得变成荡妇。 国公爷要是喜欢文静的,哪怕她们家庶女再开朗,将来也得学会端着,吃饭不语,笑不露齿,就连行房的时候喘个气也得憋着三分。 静瑶太夫人刚才对着兰花发呆,想的就是这事儿,在云初微面前,她自然不能说,心里早就把儿媳当成自家亲生的对待,怕她听了会难过。 陆川走后,云初微问,“娘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静瑶太夫人笑笑,“世家夫人们没事儿的时候就爱聚在一起赏花聊天,这不,上回我去了将军府,李夫人送我一盆兰花,我就想着等下回再去的时候一定回送她一盆,这才让人帮我找了三色堇,可是刚才花匠说了,三色堇不适合送人,那我就送一品红。” 云初微点点头,“这么冷的天,娘去赴宴,可一定得带全了丫鬟婆子和小厮,注意安全。” “我有分寸的。”静瑶太夫人道。 云初微坐了一会儿,梅子进来说焦燕求见,她就跟着出去了。 苏晏还留在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问:“老九,你可想过要纳妾?” 苏晏一愣,“纳妾?” “嗯。” “娘何出此言?” “我就是随便一问。” 苏晏凤眸微眯,“娘,是否苏府那头为难你?” “倒也不是。”静瑶太夫人摇摇头,“我最近收到很多帖子,全都是去跟世家夫人们聚会闲聊的,其间有不少人在打探这件事,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晏不答反问,“娘希望我纳妾吗?” 静瑶太夫人摇头,轻叹,“我自己就是个妾,那些年在苏府后宅就见识过了各种阴谋算计人心险恶,早已明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所以我不希望你后院有太多女人。 因为女人天性善妒,就算你雨露均沾,也还是会有人感到不满,一有不满,就想发泄,而发泄的方式,必然是背地里害人。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很喜欢微丫头,也喜欢跟她相处,现如今咱们府上的后院清清静静,闲时聚在一起聊聊天,忙时互相体谅,互不打扰,这种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贵在充实,我很满足。” 苏晏点点头,“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静瑶太夫人眉目一动,“老九真的没想过纳妾吗?” “此生得她一人,足矣。”苏晏面色郑重,“娘,往后谁要再问你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就大方告诉她们,我喜欢最美的。” 在他心里,除了他家这位小娇娇,其他女人都长得一个样。 静瑶太夫人一听,就笑了,“你这孩子。” 苏晏知道他娘听得懂,也不再赘述,没多大会儿也走了。 丝竹瞧着苏晏走远,才敢出声道:“太夫人,九爷和九夫人那么般配还那么恩爱,换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这样一份安宁,您可一定要想法子把那些世家夫人打发了,不能让外头的莺莺燕燕钻了空子进来捣乱啊!” 静瑶太夫人笑着点点她的脑袋,“我就是想试试老九对微丫头的感情罢了,至于纳妾,莫说他本人不想,就连我这当娘的都不会同意。” 她自己就当了一辈子的妾,已经够够的了,没必要再让儿子走他爹的老路,女人多了,男人注定成为负心汉,总会对不住那么几个。 一辈子,一颗心,只对一人。 这是她年轻时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心愿,希望儿子能替她完成。 —— 焦燕今天来找云初微,是因为吴家兄弟带着他们的娘入京了。 云初微之前让焦燕写信回去,让她一定要在信里面强调把吴婶一并带着来,并且承诺过会给吴婶安排住处。 原本吴婶是不同意来的,总觉得拖家带口地来京城,太麻烦云初微了,还是云正去吴家说了好些话,才勉强说服吴婶跟着两个儿子一道来。 “他们人呢?”云初微问。 焦燕道:“在角门外,因为云姐姐事先不知情,我没敢直接让她们母子进来。” “无妨。”云初微道:“快些去请人,大冷天的,别让人在外面站太久,仔细一会儿冻僵了。” 焦燕正准备起身,梅子就道:“燕姑娘坐着,我去请人。”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不多会儿,把母子三人带了进来。 吴婶是个做事周全的人,早在来京城之前就买了几匹布,做了几身新衣裳,给母子三人都换上,布料虽然普通,但贵在干净整洁。 吴婶是为了不给云初微丢脸。 云初微如今是国公夫人,他们母子若是还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上京,会被人看不起的。 虽然俗话都说“当官的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可自己这“穷亲戚”也得知点数不是?本就处处受人家恩惠了,你再不站在人立场上替人想想,未免太不厚道。 吴大和吴二在来的路上就被吴婶好一通嘱咐了,说国公府是豪宅,金碧辉煌,气派得很,咱进去以后只管走路就是,不能东张西望让人觉得咱是没礼数没规矩的破穷酸,咱家是穷了点,但骨气还在,决不允许有人戳着脊梁骨这么说咱。 兄弟俩性子虽然不同,但都听话,进来以后就闷着头走路,心下虽然好奇,却不敢左顾右盼,一则是因为娘的谆谆嘱咐,二则考虑到云妹妹是嫁进来的媳妇,若是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一门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会让人笑话的,说不定在夫家的地位还会矮了一截。 见到吴婶和吴大吴二的时候,云初微愣了一愣。 因为这母子三人的神情处处透着大方,丝毫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云初微听人说过,吴婶她爹是个秀才,在隔壁县城里教书,满身都是文人的书卷清高气,奈何吴婶年轻时爱上了吴老爹。 家里不同意,她也不管,死活要嫁,娘家那头气得狠了,索性将她赶出来。 吴婶嫁的时候,没什么聘礼嫁妆,就只是到吴家来请村里人吃了顿饭就算完事。 吴老爹是农户,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吴婶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勤劳又能干,吴老爹去得早,她就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到如今。 看着他们,云初微就想到当初云正出事的时候,吴婶砸锅卖铁把家里能拿的,能拼凑的全都拿出来接济。 自古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 在这种世道,吴婶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所以云初微骨子里是很敬重她的。 “婶儿来了。”马上站起身,云初微亲自迎了上去,拉过吴婶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见到云初微,吴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真好,总算是比上次回村丰腴了些,能见肉了。” 云初微噗嗤一笑,小丫鬟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吴婶尴尬地挠挠脑袋,“我是个庄稼人,也不懂得怎么文绉绉的说话,总而言之,就是希望你能多吃些,别太瘦了,免得婶子看着心疼。” “嗳,我记着呢!”云初微乖巧答,又道:“婶儿,你们快坐,我马上让人摆饭。” 焦燕怕他们拘束,也跟着坐下来,时不时调笑两声缓解气氛。 国公府厨房很大,云初微又亲自去监督着让加速,故而所有的厨娘齐上阵,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弄了十多个菜。 有远客来,饭食就比平时府上吃的还丰盛。 吴大和吴二见了,顿时吞口水。 不怪他们失态,而是自小就在乡村长大,每年能放开了吃肉的日子只能盼着腊月上杀猪。 每年的杀猪那一天,帮忙的人多,能摆好几桌,肉就煮得多,管够,可以放开了吃,余下的就放盐腌成腊肉,遇到播种或是收割季节请人帮忙的时候再拿出来招待客人,平时,他们都是舍不得吃的,顶多把肥头割一点下来炼油炒菜。 所以,像今天这么丰盛的菜肴,他们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婶儿,这些菜都是为你和吴大哥吴二哥准备的,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一会儿冷了就没味道了。” 吴婶惊叹,“我的乖乖呀,这么多菜,就只是给我们娘仨吃的?” “对。”云初微笑着道:“你们远道而来,早就该饿了——吴大哥,吴二哥,你们俩快吃吧,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不必拘束。” 那俩兄弟拿起筷子,端起小碗就开吃,刚开始有些狼吞虎咽,但被吴婶横了一眼后又收敛了些。 云初微无奈,“婶儿,吴大哥和吴二哥只是太饿了,你就别处处拘着他们了,只管放开了吃就是。” 吴婶很不好意思地道:“没规没矩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云初微知道吴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她也不再多做规劝,毕竟你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却永远改不了她的原则和习性。 吴婶是个有原则的人,她想按照自己的原则行事,这是一种骨气,旁人没道理去扼杀。 吃完了饭,云初微让人收拾了桌子,这才道:“今天晚上,你们就先在国公府住下,等明天吃了中饭,我亲自带着你们去铺子里转转,再根据情况给吴大哥和吴二哥安排活计。” 吴婶一脸感激,“麻烦夫人了。” 云初微失笑,“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婶儿帮了我和我爹不少忙,没道理我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一脚就把你们踢开不是?那是小人行径,婶儿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行事,行的端坐的正,方为人之根本,这些话,我可都还记着呢!” 吴婶听罢,又是一阵感动。 云初微与她说了好久,见天色黑了才让梅子领着娘仨去往各自的房间歇下。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 《嫡女至上:太子魔性宠》/枯藤新枝 宅斗,爽文,种田,权谋,应有尽有,女强,男强,强强联手! 第106章 苏家落败 第二天,久雪初霁。 午时,冬日暖阳就懒洋洋地铺洒下来。 云初微陪着吴婶娘仨用了中饭,亲自带着他们去了通济街的铺子“倾心斋”。 这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面是铺面,有三层,仓库在地下,后面是个非常宽敞的大院,焦燕这个大掌柜就带着铺子里的长工们住在后院。 进了铺子,云初微给正在忙碌的长工隆重介绍了一下他们娘仨。 焦燕笑嘻嘻道:“等吴大哥和吴二哥进来做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都要互相帮衬着些,把东家的铺子开得风生水起才像话。” 长工们齐声应是。 云初微道:“吴大哥擅长心算,就帮着账房先生核对账目,吴二哥臂力强,就到仓库帮忙清点和搬货,放心,工钱方面,亏待不了你们。” 吴婶问:“夫人可有活计分派给我?” 云初微道:“本就是让婶儿来京城吃喝玩乐的,哪能再让你去干活呀?” 吴婶急了:“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忙碌惯了,如今让我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我会憋疯的,有什么活计,夫人只管吩咐,婶子虽然啥都不懂,但我可以学,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云初微哭笑不得,她能理解吴婶的心情。 吴婶是个庄稼人,却是个有骨气的庄稼人,以前在杏花村一年忙到头都没给自己放过假,如今突然来了京城,又全是依着云初微的关系让两个儿子有了固定的收入来源,吴婶心里定然是过意不去的,所以想找点事情来做。 一则为了打发时间。 二则,是出自真心地想帮云初微分担一部分让心里头好受些。 焦燕道:“既然婶子坚持,那我给你合计合计,让你做点儿什么好。” 想了一会,焦燕突然双目一亮,“对了,可以让婶子去厨房帮忙,前两天厨娘跟我埋怨,说铺子里的长工越来越多,她一个人要烧这么多人的饭,忙不过来,问我能否招个打下手的,我一忙活,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刚好想起来。” 转目看着云初微,“云姐姐,就让婶子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你意下如何?” “这…”云初微犹豫。 “嗳,这个好。”吴婶笑道:“铺子里这些活计,想来我做不好,夫人就让我去厨房吧,起码厨房我熟悉,也不至于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吴二见云初微蹙着眉,插了一句,“云妹妹,你就让我娘去厨房帮忙吧,她闲不惯的。” “对。”焦燕看了吴二一眼,脸有些红,马上收回视线,附和道:“婶子烙的大饼可好吃了,到时候去了厨房,隔三差五就让她给我们烙饼吃。”又道:“再说了,一家人总得在一起,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初微再坚持也没什么意思,遂点头,“那好,婶儿就去厨房帮忙,至于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在这条街上买了个二进宅院,里面的一切都布置好了,钥匙在焦燕妹妹手里,一会儿下工,她会带着你们去看。” 吴婶一听,满心难为情,“其实我们跟着燕丫头住铺子后院就行了的,夫人又何必浪费那个钱去买宅院呢,实在让我太过意不去了。” 云初微笑道:“没事的,吴婶就当那是专程安排给长工们住的地方就是了,往后啊,你们做事上心些不就回来了?” 母子三人郑重点头,纷纷表示一定会卖力为铺子做事。 总算安顿好了吴婶一家,云初微坐上马车,回到宣国公府,路过游廊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丛花木后面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有些熟悉,她仔细想了想。 是陆川。 陆川? 他和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 云初微眯起眸,放轻脚步,特地靠近花丛准备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马上就离开了。 云初微大方地抬起头,从背影看,那人是个婆子。 而且还不是国公府上的。 国公府的花匠和别个府上的婆子私会? 这可有意思了。 云初微不打算再藏,坦然走出去。 陆川还立在原地。 见到云初微,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惊诧,尔后忙行礼,“见过夫人。” 云初微扬眉,“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陆川淡淡道:“一个熟人。” “是么?”云初微似笑非笑。 陆川没看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查。” 敢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去查? 云初微动了动眉梢,索性把话挑明,“我知道你是谁,不管你来国公府有什么目的,我都有句话想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 作为花匠,懂得如何护花是基本素养,懂得如何聆听花儿的心声,这才是顶级花匠应有的境界。 有的花,就算病了,累了,倦了,它也不一定需要你悉心照顾,因为除了你,它还有自己的阳光,能在阳光的沐浴下自我恢复。 这种时候,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不打扰。 还有一种花,它很脆弱,经不住你任何一点摧残。所以,陆三老爷,请手下留情。” 她相信陆川是个聪明人,听得懂她借花喻人。 果然,他听完以后,眼眸有些波动,转瞬恢复如常,勾了勾唇角,“夫人多虑了,诚如你所说,不懂得护花爱花惜花之人,不配做花匠,我亦如此。” 这个人是有些城府的,至少云初微没法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发现任何一丝破绽。 她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但这个人一天待在国公府,国公府就多了一天的隐患,尤其是…静瑶太夫人。 陆川会来国公府,一定是为了静瑶太夫人,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没人猜得破。 —— 苏府。 苏老太太还没午睡,等着婆子来回话。 之前在国公府与陆川说话的,就是苏老太太身边一个不打眼的婆子。 钱妈妈看了看时辰,“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苏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因为之前送去国公府的那盆三色堇是她亲自安排的,奈何被陆川从中作梗给换成了一品红,所以今天派了婆子过去问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那婆子回来了,进门就跪在地上,“老太太,老奴去国公府问过话了。” “如何?” “陆川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三色堇是老太太动了手脚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适合送人所以给换了而已。” “胡说八道!”老太太重重拍桌,“他还想跟我装傻!” 国公府招聘家丁的消息,是苏老太太吩咐钱妈妈特地传到龙泉寺去的,陆川本就六根未净,听到消息以后没多久就下了山亲自来国公府应聘,他很优秀,所以在几百个应聘者里面脱颖而出,很轻易就被徐管家选中了。 故而,来国公府做家丁这件事是陆川自愿的。 苏老太太便以此为把柄,暗中派人胁迫陆川,若是不想让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就乖乖听她的安排。 陆川答应了。 但她没想到,她吩咐的第一件事,仅仅是把那盆有问题的三色堇送到曲氏那贱人手里,陆川就站出来搅局。 钱妈妈也皱眉,“这个陆川,胆子也太大了些,他难道就不怕他来国公府这件事被老太爷知道,会出事儿吗?” 苏老太太眼神一狠,“等不及了,既然陆川有心维护曲氏,那想来后面也不会听我安排,现如今,我们唯有走最后一招。” 说完,附在钱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 钱妈妈听罢,嘴角露出狠绝的笑,“还是老太太高明,这件事一旦成了,那您让九爷过继的愿望也就快达成了。” 苏老太太端起牛乳燕窝,舀了一勺喝下。 她年纪大了,谁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所以苏晏一天没过继过来,就一天是她的心病,她不甘心在曲氏那贱人前头死,给曲氏留得一片清净,所以只能想法子先弄死曲氏。 唯有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些。 —— 陆川出门了,打算再去买些防护花草的用品。 其实国公府有专门负责采买的婆子和小厮,但他们都不懂花草,很难买对陆川要的东西,所以陆川只能亲自去花市。 距离花市不远处的巷子是陆川的必经之地,守了几天的打手们终于见到他出门,当下互相递了个眼色,等陆川走进巷子的时候,迅速从后面打晕他,然后用麻袋装了很快扛着离开。 —— 没多久,静瑶太夫人收到苏府那头的口信,说老太爷今天神志清明了些,点着名要见她。 老太爷要见,自然不去不行。 但静瑶太夫人没有第一时间跟着钱妈妈去苏府,只说要准备一下,让钱妈妈先回去。 为了不让静瑶太夫人起疑,钱妈妈没说什么,先回了苏府。 静瑶太夫人来到燕归阁,把刚才的事和云初微说了一遍。 云初微仔细想了想,“娘确定前来报信的是苏府的人?”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不会错,正是老太太身边的钱妈妈。” “奇怪,老太爷怎么会非要在这种时候见娘?” “我也不知道。”静瑶太夫人忧心忡忡,“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那要不这样,我陪娘去吧!”云初微道:“多个人多份心眼,起码老太太还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对娘下手。” 想来也只能如此了。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好,咱们娘俩一道去。” 云初微马上吩咐人备了软轿。 婆媳俩才走出角门,就见到苏晏的马车过来,他刚下衙。 “微微,你们这是要去哪?”苏晏下了马车,问。 云初微道:“苏府那头让人来传信,说老太爷要见娘,我放心不下,打算陪着娘去。” 苏晏眼眸一闪,想到刚才萧忌禀报他陆川被人打晕劫持的事,当时他就觉得一定与老太太有关,所以留了一手,让萧忌不动声色地把麻袋里的人给换了。 此时听到云初微说老太爷要见他娘,马上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关键,他勾了下唇,单独将云初微唤到一旁,“这件事有问题。” 云初微压低声音,“我知道有问题,但是又想不通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苏晏道:“老太太让人打晕了陆川。” 云初微大惊,“难道老太太想让老太爷来一段‘现场捉奸’?” “八九不离十了。”苏晏颔首。 云初微皱紧眉头,“既然是老太爷想见娘,那么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苏府一定得去,但在此之前,我得想个对策,不能让老太太的奸计得逞。” 苏晏握了握她的手,“我已经让萧忌暗中去办了,你只管带着娘放心去,然后随机应变,相信到时候,老太太的表情会很精彩的。” 云初微愕然,“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也没太久。”苏晏道:“就是刚才下衙的路上听萧忌禀报了几句,然后推测出老太太的意图,顺便做了些准备而已。” 说完,苏晏马上吩咐人去最近的成衣铺子买了两件红色镶白狐狸毛连帽斗篷,一件让萧忌拿走,另外一件,他递给云初微,并嘱咐,“这东西一会儿很有用,一定要让娘好生穿着,就连帽子也不要轻易取下。” 云初微不解,“做什么用?” 苏晏微笑,“以假乱真。” 尔后,他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设下的局。 云初微听罢,有些震惊,随后失笑,“聪明人果然可怕。” 如若自己与苏晏是敌对,她一定会死在他这逆天的智商上。 —— 跟着静瑶太夫人来到苏府,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花园的湖心亭里,“老太太说了,老太爷还在沐浴更衣,让太夫人稍等会儿。” 婆媳俩没说话,只是安静坐在亭子里。 其实老太爷根本没有沐浴更衣,而是听了“一场好戏。” 他就坐在自己房间的轮椅上,耳边却总是会出现男女欢爱的调笑声和喘息声。 那个声音,他认得,正是他最爱的五姨太曲氏。 老太爷很愤怒,他不断转动轮椅,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这对狗男女,然而他始终都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转圈。 神志不清的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更不会去思考自己耳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五姨太背叛了他。 老太太冯氏正是拿捏准了老太爷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请了京中极擅长口技的人躲在隔仗屏风外,不断模仿曲氏和陆川在床上欢爱的声音,以此来刺激老太爷。 钱妈妈就守在外面,用手指戳穿了窗户纸,然后仔细观察着老太爷的一举一动,见他已经愤怒到双眼猩红,钱妈妈嘴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吩咐刚才给静瑶太夫人领路的婆子,“去把静瑶太夫人请过来。记住,老太爷只见她一个人。” 婆子得了令,马上往湖心亭赶。 同一时间,三姨太常氏处。 丫鬟柳儿禀道:“老太爷那头来了信,说要见三姨太呢!” 常氏一听,顿时喜不自胜。 她之所以高兴,当然不是因为得了老太爷宠爱,想想老太爷这个年纪,他也宠不起谁来。 常氏想的是,将死之人在临终前会特别想见某个人,老太爷或许是大限将至了,所以迫不及待让自己过去,然后交代遗嘱。 既然老太爷如此看中她,那么等老太爷去后,她们这一房的家产兴许会比其他几个姨太太要丰厚。 见常氏兴奋的模样,柳儿马上取来一件大红色镶白狐狸毛的连帽斗篷,与静瑶太夫人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姨太太今儿穿这件吧,老太爷看着也喜庆。” 常氏此时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老太爷会如何给她这一房的老爷分多少家产的问题,哪里会去思考自己何时多了件颜色如此鲜艳的斗篷。 站在穿衣镜前,任由柳儿给她捯饬。 穿好以后,柳儿特地帮她把帽子给戴上,“外面冷,姨太太仔细冻着。” 常氏不疑有他,“咱们何时过去?” 柳儿道:“跟着就能过去了。” 常氏暗暗压下心头的狂喜,故作端庄地点点头,“那走吧!” 柳儿没再说话,搀扶着常氏往湖心亭方向走。 这丫鬟柳儿是苏晏很多年以前就安排在常氏身边的人。 二十二年前,常氏以一剂合欢散致使老太爷情难自控在月子里强要了曲氏这件事,苏晏虽然没问过曲氏,却私下调查过,罪魁祸首当然是冯氏那老太婆,但那个人如今还动不得,那今天就杀鸡儆猴动一动常氏。 苏家这潭水,也是时候混一混了,免得冯氏整天闲着没事就想拿他娘开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过去给她养老。 柳儿和常氏才刚在湖心亭边上的花木从里冒头,云初微见到那件醒目的红色斗篷,马上站起身,对着静瑶太夫人道:“娘,我见那边红梅开得正好,不如咱娘俩先过去赏梅,等领路的婆子回来通知,咱们再去见老太爷。” “嗳,好。”静瑶太夫人点头应了,坐在这里吹冷风的确没意思。 云初微带着曲氏走后,柳儿和常氏就到了湖心亭里。 眼见着听风苑那头的婆子来了,柳儿马上找个借口离开。 领路婆子根本不知道湖心亭里换了个人,因为前后两个人都穿着颜色明艳的白狐狸毛连帽斗篷,脸部遮挡在宽大的帽子里,很难看清面容。 婆子见云初微不在,便也没什么好颜色,轻蔑地瞅了亭子里的人一眼,“走吧,老太爷等着呢!” 连称呼都免了。 她们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奴随主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老太太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是曲氏,所以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把曲氏恨到了骨子里,平素的尊敬,只是在人前依着曲氏的诰命身份做做样子,实际上私下里,一个个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常氏一听,马上站起来跟着领路婆子朝着听风苑走。 一只脚才踏进听风苑,常氏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颈子重重敲击了一下,然后以麻袋将她罩住,之后的事,常氏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正房内,老太爷双眼充血,那愤怒到极致的样子,已经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老太太适时赶了过来,见到老太爷这副样子,当即惊呼,“老太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爷几近发狂,哑声嘶吼,“五姨太……五姨太在哪!” 老太太蹙眉,“太爷莫非是糊涂了,五姨太自然是在国公府,您若是想要见她,我这就让人给你找去。” 老太爷抖着手,“不,她就在这里,她背叛我…她背叛我!” 多少年了,他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当年陆川来苏家闹的时候,他才知道曲氏和陆川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尽管这二人没有过什么,但也让他嫉妒得发狂,那晚狠狠要了曲氏不知多少次。 没想到今天会一再听到曲氏和别的男人欢爱的声音,他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崩塌,他容忍不了心爱的女人这么背叛自己。 “在哪里?”老太太刻意问。 老太爷今天反常的事,老太太已经让人传了出去,外面各房各院的主子丫鬟都在往听风苑赶,就怕老太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她们也好赶来看最后一面。 老太爷说不清楚,发抖的手指着外面。 老太太无奈,看似很随意地吩咐人,“让人去厢房里搜,看看到底有什么人扰了老太爷的清静。” 钱妈妈得令,马上带着几个丫鬟出去。 这个时候,各房各院的主子也都到了。 小孙氏不解地看着老太太,“老祖宗,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揉着额头道:“老太爷耳朵不好,兴许是出现幻觉了,老是说有人在听风苑里,我劝了多少他都听不进去,这不,我只好让钱妈妈带着人去搜查。” 六姨太余氏站出来,“刚才听说静瑶太夫人来了,难不成是她?” 余氏是嫉妒曲氏的,因为在老太太这一辈的姨娘里面,本来数她最年轻,理应得到老太爷的宠爱,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爷始终惦记着那个早就名声尽毁的老女人,而自己,也不过是在刚过府的时候得了几夜宠罢了,之后的一二十年,还不是同其他姨太太一样独守空房。 她始终不明白,曲氏除了那张脸,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老太爷迷恋的? 若是云初微在,一定会反问她一句:除了脸之外,男人还会看哪里? 老太太状似很头疼,“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些怀疑了。 众人心中有了几分数,五姨太既然来了听风苑,却迟迟不出现,反而躲在背后装神弄鬼,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老太爷还在发狂,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时跟燃了一把火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看样子,气得不轻。 老太太挑了挑眉,如果老太爷真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那么,她一定会让曲氏去陪葬,用老太爷这条命换曲氏那贱人彻底声名败裂外加一条命,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毕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老太爷的生死,他活着,她还是会让人过来照顾,他要是死在今晚,顶多她受累些亲自为他操劳后事,此后一劳永逸。 他们之间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冯家需要老太爷这个二甲榜眼充面子,老太爷需要冯左相这个靠山以保前途一帆风顺,至于她?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 嫁过来以后,老太爷对曲氏的变态宠更是一天天磨去了她和他之间那点子可怜的夫妻情谊。 在这方面,冯氏是怨恨老太爷的,怨恨了几十年。 今天,她终于有机会把这对狗男女一起送上黄泉路了! 冯氏拉回思绪,与众人一道看向外面。 钱妈妈还在带着人搜查,东西两厢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没打开。 而这间,恰恰就是她们把人打晕强行喂了合欢散以后放进去的那间。 钱妈妈隐在暗处的脸上浮现一抹快意的笑,吩咐丫鬟,“开!” 房门被打开。 里面的确有一男一女赤条条交缠在一起,且听那粗重的喘息,这场欢爱够激烈。 两个小丫鬟羞得“啊”了一声赶紧转过头来。 钱妈妈推开她们,上前一看,顿时傻眼,一张橘皮老脸彻底僵住。 紧跟着,是难以掩饰的惊叫声。 正房这头听到了动静,所有人都好奇地探出脑袋。 老太太一听声音就知道曲贱人和陆川的奸情被发现了,她暗笑两声,面上却是一片凝重,吩咐众人,“过去看看!” 一定要让曲氏和陆川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才能狠狠打老太爷的脸,让老太爷气到一命呜呼,否则她苦心安排的这场戏就白费了。 一档子人很快就到了那间房门前。 这只是间普通客房,并没有屏风从中阻隔,所以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床上惊慌失措的那二位,一位是三姨太常氏,而另外一位,竟然是苏老太太冯氏的二哥冯宗。 冯宗好色,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就连冯德妃都因此受到了后宫那群女人的冷眼和嘲笑。 但任谁也没想到,冯宗的好色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老太爷的院子与老太爷的三姨太通奸。 “这…”信佛的大太太一见,忙转过身,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小孙氏满面僵色,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冯家这位老太爷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跑到苏家来行这龌龊事!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 苏老太太察觉到不对劲,马上扒拉开人群往里一看。 冯宗已经穿好了衣服,但老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退去。 明晃晃昭示着他刚才做过什么。 三姨太惊恐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然后满心迷茫,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来听风苑见老太爷的,到最后怎么会与冯宗躺在一张床上? 常氏素来知道苏家的规矩,自己莫名其妙做下这等龌龊事,又被苏家这么多人当众发现,一定完蛋了! “老太太。”常氏颤着嘴,“我…我是冤枉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双目喷火,不管不顾冲进去就给了常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 勾引谁不好,偏要勾引她二哥! 老太太气极,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斟酌冯宗为何出现在苏家,出现在老太爷养老的院子,还和常氏搅在一起。 她只知道,冯宗与他妹婿的姨太太通奸,被苏家所有人看见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 人群之后,传出云初微惊疑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云初微搀扶着静瑶太夫人缓步而来。 早在梅林的时候,云初微就想法子让静瑶太夫人脱下了那件红色的连帽斗篷,换了件银灰色的貂绒披风。 钱妈妈见到完好无损的静瑶太夫人,全身的血液都僵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分明是安排的陆川和这贱人,到最后怎么会变成了冯家二老太爷和苏家三姨太? 苏老太太更是目光如刀,恨不能往曲氏身上剜个窟窿。 怎么会这样! 但凡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此时心里头都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天大的疑问。 为什么不是事先预计好的? 云初微往里瞟了一眼,“呀”一声,“是二舅爷来了啊,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又见裹着被子忐忑的三姨太,云初微眉眼间全是不解,“咦?三姨太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说得大声,已经传到了紧跟而来的老太爷耳朵里。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爷伸出枯槁的手,扒拉开前头碍眼的一群人,探出脑袋往里一瞧,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的姨太太,竟然和他二舅哥有了奸情! 这顶绿帽子,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扣到他脑袋上的。 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手指指着房内的那二人,却说不出话。 倒是冯宗,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反而厉喝一声,“行了!大不了我把这女人接到冯家去就是。” 他也很纳闷,自己不过是去外面喝了几杯花酒,有些醉,晕晕乎乎地走出巷子,怎么就走到了苏家,醒来时又和一个陌生的老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原本想就此离开的,奈何体内一浪接一浪的燥热让他浑身都难耐起来。 索性不管不顾,扒光了这个老女人的衣服。 冯宗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比苏老太爷端健,体力更是没话说。 常氏多少年没得男人碰,被他那么一弄,醒了过来,憋了多年的浪劲齐发,也顾不得身上的人是谁了,只想贪图这一时的快意欢爱。 苏老太太铁青着脸,指着冯宗,“你糊涂了不成?” 听听,说的什么混账话,竟然想着把他妹婿的姨太太弄到自己府里去。 冯宗不以为然,“事到如今,你还想我如何做?” 他料着自己没几年活头了,名声这东西,向来可要可不要,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是他想见到的,可除了把常氏接到自己府上这条路,似乎再无路可走。 小孙氏闭了闭眼,恨恨叹了一声,转过身对着众人叱道:“还不快速速散去,一个个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呢!” 话虽这么说,小孙氏却明白,这件事是怎么都遮掩不过去的了。 苏家的名声即将毁于一旦。 丫鬟婆子们当先散去,紧跟着各房主子也相继离去,一个个脸上表情不一,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盏茶的功夫后,听风苑内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冯宗、常氏、老太太、小孙氏、老太爷、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 见这对婆媳还没走,小孙氏蹙了蹙眉,“九婶娘,还请你带着太夫人先离开。” 云初微扬眉,“分明是钱妈妈去通知我们过来见老太爷的,这还没跟老太爷说上一句话呢,哪有就走之理?” 小孙氏张了张嘴。 老太爷这个时候才把目光放到静瑶太夫人身上,老眼内满是激动的泪花,“萝儿。” 之前听到声音,他一直以为是萝儿背叛了他,没想到最后只是个不知廉耻的三姨太。 对于这些个没什么作用的姨太太,老太爷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他当机立断,“把这贱人沉塘,从今以后苏府不允许再出现她的名字!” 常氏脸色一白,“老太爷!” 苏老太爷看向静瑶太夫人,声音软了些,“萝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静瑶太夫人并不傻,看到常氏床上那件红色镶白狐狸毛连帽斗篷时,顷刻就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原委,她心底一沉再沉。 没想到自己这些年行事都如此小心翼翼了,竟然还有人处处想着算计她。 刚才在湖心亭如果不是微丫头将她带去梅林,那么如今躺在这间房里的人就会是她,被捉奸的人也是她。 想到这里,静瑶太夫人不由红了眼眶。 这就是得过宠爱的代价,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些女人的眼红嫉妒都不会随着时间减缓半分,非要不死不休才甘心。 “萝儿?” 老太爷还在喊。 静瑶太夫人转过身,朝着老太爷屈膝,“老太爷,妾身有些不适,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也不看众人什么表情,带着云初微很快离开。 听风苑内又少了两个人,僵硬的气氛却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苏老太太气红了眼睛,看向冯宗的眼神满含恨意,怒骂,“冯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冯宗慢悠悠坐下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如今再来骂我还有什么用?” 老太太身子一颤,气得险些没站稳。 是啊,所有人都看见了,不出一夜,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到时候,苏家的脸往哪搁?冯德妃的脸又往哪搁? 她还指望着六皇子夺位成功让苏家门楣再贴一层金呢! 常氏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泪眼婆娑,“求老太太饶命,婢妾是被陷害的!” 苏老太太也很想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可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发现,而是苏家上下所有人都看见的,况且常氏这位“奸夫”,还是老太太的二哥。 怎么想怎么膈应。 老太太怒不可遏,闭了闭眼,马上照着老太爷的话吩咐,“把她带出去,天色一暗就沉塘!” “老太太——” 在恐惧的嘶喊声里,常氏被外面进来的婆子拖了下去。 冯氏的目光定在曲氏离开的方向,心中怒涛汹涌:贱人,算你好命! —— 苏家这件龌龊事,尽管小孙氏想尽办法堵住府上所有人的嘴,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过一夕,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冯宗与苏老太爷的三姨太有染。 苏家名声一落千丈。 平素往来的权贵世家全都避而远之,就算碰巧见到了苏家人,也是满脸嫌恶。 这件事受到波及的不仅仅是苏家人,还有处在深宫的冯德妃。 就因为她爹的道德败坏,她在一夜之间被废了妃位,打入冷宫。 六皇子彻底失去了夺嫡资格。 云初微依偎在苏晏怀里,听他说着关于苏府那件事的后续,然后蹙眉,“九爷,你的心是黑煤灰做的吧?” 运筹帷幄,说的就是苏晏这种人,能走一步就看十步后的结局。 不过是把陆川和静瑶太夫人换成了常氏和冯宗,就能替静瑶太夫人报了当年之仇,还能让冯家直接走向毁灭,牵连冯德妃,粉碎老太太的荣华富贵梦。 这下子,老太太就算再有手段,也回天乏力了。 云初微仔细看着他,想着这个人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能把这么一个环环相扣的局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呢? 分神之际,他温软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第107章 公主教女 冯德妃一倒,苏家名誉大损。 毕竟是第一大族,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受到了宫里那几位的关注。 于是,玲珑郡主被传入宫了。 慈宁宫。 雍容华贵的太后此时紧紧蹙着眉头,“玲珑,苏家怎么回事?” 冯宗有个女儿身为德妃,冯宗的荣辱便牵连着冯德妃的荣辱,冯宗的脸面,更是关乎着冯德妃的脸面。 而冯德妃是永隆帝的女人,她要是没脸,永隆帝能光彩到哪儿去? 太后纵然平素与永隆帝因为骆皇后而有些隔阂,却不会昏聩到公私不分。 冯宗这件事,明显波及到了永隆帝的脸面,她如何不怒! 玲珑郡主抿着唇。 冯宗和三姨太常氏那件事,并非外面人乱传,而是真有其事,况且当天还是所有人都亲眼见着了的,就算她想保留几分说说情都不可能。 心底叹了一叹,玲珑郡主道:“具体详情,外孙女也不知,只是…只是去听风苑见老太爷的时候碰巧瞧见了那一幕而已。” “那一幕”指的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太后眉头皱得更深,“这么说来,并非有心人造谣,而是真的发生了?” “是。”玲珑郡主咬牙答。 这种时候,说谎还有什么用?太后又不是好糊弄的主,事后照样会让人去查。 “糊涂!”太后重重拍桌,怒不可遏,“冯宗这小老儿,平素在自个府上养舞姬包戏子也就算了,都这么大把年纪,还肖想妹婿的姨太太,他那张老脸,怎么拉得下来去做这丧尽天良的事!” 玲珑郡主抿唇不语。 若是她告诉太后,冯宗事后还扬言要把三姨太接去冯家,太后一定会气晕过去。 万幸的是,三姨太已经被沉塘了,否则要真被冯宗接去冯家,那么苏冯两家的脸从今往后就得被千人踩万人踏。 发了一通火,太后又问:“最后怎么处理的?” 玲珑郡主实话实说,“三姨太被沉塘了,至于冯家那位二老太爷,听说回去以后就不大好了,这几日都着人看着的,就怕一口气背过去。” 其实这种事不难想,冯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人下了那种东西在女人身上纵情发泄,他没死在三姨太的肚皮上就算万幸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如今损了身子,也在情理之中。 苏家自身难保,老太太焦头烂额,为这件事操碎了心,到现在还怒着呢,勒令了苏家所有人,不准去管冯家事,哪怕真是冯宗死了,也不准人上门吊唁。 “哼!”太后冷嗤,“恬不知耻的东西,死了也好,免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 太后会怒,不仅因为皇族名誉为此受到了波及,还因为自己这个乖巧懂事的外孙女。 玲珑郡主嫁的是苏家四爷苏扬,苏扬又是兵部尚书,未来的阁臣,混了多少年才到这个位置,如今就因为冯家那昏聩好色的二老太爷,苏扬遭到了同僚挤兑,前途堪忧。 太后就玲珑郡主这么一个亲外孙女,素日里也算疼爱,自然见不得外孙女的夫家遭遇如此横祸,早上才听到消息就怒得打翻了一桌子早膳,然后风风火火让人去传了玲珑郡主入宫来。 “外祖母。”玲珑郡主劝道:“您消消气。” 太后何尝不想消气,可冯宗把这事儿做得太绝了,让人想不怒都难。 太后用了好久才顺匀了气,“玲珑,苏家如今正处在敏感时期,这段时日,让你夫君苏扬行事谨慎小心些,别让同僚抓了把柄,否则到时候损及仕途,苏家可就真要一蹶不振了。” 玲珑郡主点头。 顿了一顿,太后又道:“关于璃哥儿的事,哀家一直没过问,是怕你伤心,到现在也过了这么久,有句话,哀家不得不说。” 玲珑郡主恭顺道:“外祖母请讲。” 太后道:“你和苏扬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还没成家就撒手人寰,终归是你们做父母的心头一块触碰不得的疤,哀家能理解。可苏家最终是要分家的,到时候你们四房膝下无子可怎么行?你这身子骨,想再生养是不可能的了,若是…若是有可能,就趁着苏扬还年轻气盛,给他纳几房小妾早些诞下子嗣,到时候,你可以过继到自己名下来,也算是全了你母亲痛失外孙的缺憾。” 玲珑郡主眉目垂了垂,她母亲是公主,父亲是驸马,父亲这辈子都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她自小就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受到了一夫一妻的熏陶。所以即便知道苏家不是公主府,她还是没法忍受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如今太后让她给夫君纳妾,玲珑郡主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外祖母。”左想右想,玲珑郡主还是没法应下这一条,她性子直,索性挑明了说,“云静姝已经怀孕了,那是璃哥儿的血脉,四房不会无后的。” 太后惊了一跳,“云静姝怀孕了?” “是。” “可是…”太后犹疑,“云静姝嫁过去的时候,璃哥儿不是已经没了吗?” 此时此刻,玲珑郡主也顾不得什么丢脸不丢脸了,“璃哥儿走之前,就和云静姝圆过房了。” “原来是这样。”太后眼底的狐疑退去,尔后长叹,“有后了就好,也免得你再去操心纳妾这事儿。 哀家知道你性子要强,不喜欢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哀家先前之所以那么说,也是考虑到苏家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妙。 老太太老太爷年事已高,眼见着没几年活头了,只要二老一走,苏家几房必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你们膝下没个奉养天年的儿子可怎么成? 如今好了,云静姝怀了身子,不管是男是女,那终究都是璃哥儿的血脉,若是儿子,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个女儿,将来就给她留家招婿。这么一来,她不用远嫁与你们分离,也能好好替璃哥儿孝敬孝敬你们夫妻了。” 玲珑郡主点点头,“外孙女也是这么想的。” —— 冯宗不大好,最近几天大夫出入冯府频繁,那头也不断有信传来苏家。 “听说二舅爷昨天还吃得下半碗粥,今天早上就连一滴水都喝不进去了,脸色青灰,显然大势已去。” 钱妈妈如是禀报。 老太太听得心烦,“不是都说了不要再提冯家那头的事了吗?这些信儿,都是谁带来的?” “老太太,是大舅爷让人捎来的。”钱妈妈道:“大舅爷的意思是,让老太太无论如何都去见二舅爷最后一面,便是他犯了天大错,终究也是一家人,临终前,总没有避着不见的道理。” 老太太气血翻涌,“怎么,他有本事大老远跑来苏家勾引他妹婿的姨太太,如今要死了,倒没本事自个上黄泉,非得让人送上一程才肯闭眼?” 钱妈妈也无奈,“说起来,那天的事,老奴总觉得是有人设下的局,兴许…兴许二舅爷和三姨太都被人利用了。” “现在才来说这些,有用吗?”钱妈妈的怀疑,老太太又何尝没想过,可如今名声都传出去了,别说二舅爷和常氏已经有了染,就算他们清清白白,到现在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苏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败在这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身上了。 “老太太。”钱妈妈低声问,“冯家那边,咱去是不去?” “不去!”老太太拒绝得干脆,“咱家自个的事儿还没闹明白呢,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操心娘家,这不是还没死么?等死了再说,也就送架花圈的事,随便安排个人去意思意思就行了,那么较真做什么,他因贪花好色而死,还给冯家长脸了不成?好意思把一大家子人叫过去看他?呸!连我都替他感到害臊!” —— 玲珑郡主从宫里回来,第一时间来荣禧堂看老太太。 老太太见到是她,容色和软了些,“老四媳妇,太后娘娘可曾跟你说什么了?” 不用脑袋想,老太太也明白太后特地把玲珑郡主传进宫就是因为苏家这桩丑事。 玲珑郡主道:“也没什么,就是随便问了几句。” 老太太更紧张,“问了什么?” 玲珑郡主不好隐瞒,如实说:“外祖母问我咱们家那事儿是否确凿。” “那你怎么说?” 玲珑郡主满面无奈,“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岂敢在太后跟前撒谎,自然是照着亲眼见到的如实说了。” 老太太心神一震,“那么,太后娘娘是何反应?” 玲珑郡主见她紧张,宽慰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太后娘娘再怒,总不可能插手咱们家内宅的事,她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提点着四爷,这段时间行事必须小心,莫让同僚抓住了把柄大肆打压,否则四爷一垮,苏家就岌岌可危了。” 何尝不是呢? 苏家就两个嫡出老爷,大老爷三年前死了,四老爷前些日子痛失爱子受了不小的打击,近来又因为苏家名誉受损而被同僚挤兑,这段时间每次下衙回来脸色都是紧绷着的,就连玲珑郡主与他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不对头惹他生怒。 苏老太太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太后娘娘提点的是,咱们家现今的境况,的确是岌岌可危。” 除却苏晏这个早就独居的庶子,她剩下的庶子加一起,还不如一个老四的官位高,一旦老四在政务上出了差错,苏家会走到哪一步,老太太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 冯氏叱咤后宅一辈子,她能操控的,也只有苏府这些整天囿于后宅的媳妇和孙媳了。 至于政务上,苏老太太就算再有本事,她也是插不上手的。 所以,当四爷苏扬因为涉及贪污被关入刑部大牢停职查办的消息传来时,老太太一气之下病倒了。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苏家作为京城第一世族屹立多年不倒,早就惹得多少人眼红嫉妒,心下不满。 如今因为冯宗与三姨太的事,让苏家名誉大损,这种时候,正是摧垮苏家的最佳时机,于是苏扬那些个平时很要好的同僚,明里说着恭维他的话,实际上,暗里都在想法子扳倒他。 苏扬因为苏璃的事还没喘过气来,就又被三姨太这件事波及,简直焦头烂额,对于同僚的暗里放箭,他完全猝不及防。 贪污大罪就这么扣到了脑袋上,就算是到了监牢里,他也想不明白,兵部那些账目,他分明做得天衣无缝,为什么还会有证据流落出来。 然而事实是,他那些同僚拿出来的证据,都是苏晏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散播到他们手里的。 一个大老爷苏平,一个四老爷苏扬,年轻时候都没少依着嫡子身份欺辱过苏晏。 而那个时候,苏平和苏扬都快成家,是大人了。 苏晏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而已,他们竟也下得去手。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冯氏常会有意无意在自己这两个嫡子面前提及曲氏是个狐媚子,为人歹毒,恬不知耻地抢了他们父亲的所有宠爱。 所以,苏扬和苏平是为他们的生母报仇来了。 那些年,苏晏手无缚鸡之力,每次被拳打脚踢,都只能默默把眼泪咽回去,然后在心里发誓将来定要把这些屈辱全部还给他们。 苏晏的童年,全身上下的肌肤很少有完整的,不是这里被鞭打过,就是那里被掐得青紫。 试想一下,苏扬和苏平两个大人带着自个院子里的小厮对一个刚学会说话走路的两三岁小孩下这种毒手,换了谁能忘记此等耻辱? 所以苏晏记仇了,一直记到现在。 三年前,苏晏趁着秋猎杀了长兄苏平,后来想想,太过便宜他了。 如今轮到苏扬头上,他不打算一次性将对方置于死地,他要借此事慢慢折磨苏老太太,为自己的生母曲氏报仇。 —— 荣禧堂内。 所有儿媳孙媳都守在冯氏的床榻前,她的情况,看起来比老太爷还要严重。 “母亲。” 大太太孙氏抹着泪,“您可一定要挺住啊!” 冯氏的目光越过孙氏,落到玲珑郡主身上。 玲珑郡主早已哭肿了眼。 “老四媳妇。”冯氏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玲珑郡主忙上前来,“母亲,媳妇在呢!” “去…去找老九。”事已至此,冯氏只能把希望寄托到苏晏身上,“让他出面为老四求情。” 她就剩这么一个嫡子了,绝对不能毁在这桩无头案上。 玲珑郡主本来很犹豫,可老太太再三强调一定要去国公府找苏晏,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其实早些年苏扬和苏平对小苏晏做过些什么,玲珑郡主嫁过来以后是知道一部分的,所以后来想尽办法压制住苏扬,对苏晏也和颜悦色,就是想借此来做些弥补,然而这一切对苏晏来说好像都没什么用,他对苏府这边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很明显,苏晏对四哥苏扬一直怀恨在心。 处在这样的情况下,玲珑郡主实在没有胜算能求得苏晏甘愿出面保下苏扬。 一路忐忑着来到国公府,待门房通报了以后直接进前厅。 云初微和苏晏坐在里面。 “四嫂子怎么有空过来了?”云初微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玲珑郡主眉目间一片愁云,想了许久才开口,“老九,弟妹,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求你们。” 云初微和苏晏互相递了个眼色,假装不知情,苏晏问:“四嫂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玲珑郡主咬咬唇,“你四哥涉案,被捕入狱了。” 苏晏故作惊讶,“涉案?”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玲珑郡主苦闷地道:“老太太晓得这件事以后,一气之下病倒了,如今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老九,四嫂知道,你四哥以前是有些对不住你,可现在苏家情况危急,一旦你四哥出事儿,苏府就得完,就当四嫂求你,想办法保住你四哥。” 说完,毫不犹豫“扑通”跪了下去。 云初微一惊,马上走过来将玲珑郡主扶起,“四嫂这是做什么,你这大礼,我们夫妻可受不起。” 玲珑郡主泪眼汪汪,“我也是没法子了。” “四嫂别这样。”云初微一面劝说,一面看向苏晏,“九爷,到底有没有法子保住四哥,你给句痛快话,别让四嫂提心吊胆的。” 苏晏沉吟片刻,“法子不是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四哥的兵部尚书一职,怕是保不住了。” 云初微眼眸一闪,看向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激动起来,“真的能有办法保住四爷平安无事吗?我只要他人好好的,至于官职,没了就没了。” 玲珑郡主向来不太看重名利,更何况这种时候根本由不得她选择,在名利和四爷的性命之间,她自然更看重四爷的命,只要人在,往后什么都好说。 苏晏颔首,“那好,明天一早上朝,我会站出来保他的。” 玲珑郡主感激涕零,“老九,四嫂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晏道:“手足之间,互相帮衬是应当的,四嫂客气了。” 这句话,等同于无形中狠狠扇了四房一大耳光。 当年苏扬以大欺小的时候,可从来没承认过苏晏这个弟弟跟他是同父异母的手足。 玲珑郡主脸色有些不自在。 苏晏已经没了耐性,“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四艘请自便。” 玲珑郡主知趣地离开了国公府。 再次回到苏府,第一时间就去了荣禧堂。 老太太还不肯睡,睁眼等着她。 “老四媳妇,怎么样了?” 玲珑郡主实话实说,“老九说了,他明天一早可以站出来保住四爷,只是…只是四爷的兵部尚书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老太太腹内一阵气血翻涌,两眼翻白,嘶吼起来,“什么叫保不住了?老九位高权重,又深得帝宠,只要他想,还有他保不了的人?” 这是在责怪苏晏没有尽心尽力。 玲珑郡主很为难,“母亲,老九肯出面已经算给足咱们面子了。” “笑话!”苏老太太冷嗤,“就算搬到自己的官邸去了,老九还能就此否认自己身上流着苏家血脉了不成?既然是一家人,那么这边出了事,他出手帮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什么叫给足了咱们面子?我身为他的嫡母,让他办件事还需要他给我面子?” 玲珑郡主蹙眉,“母亲。”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以四爷的安危为首要么?至于官职不官职的,还有什么打紧? “你别说了!”老太太知道玲珑郡主根本就不在乎苏扬的兵部尚书一职,心中虽有些怒其不争,却不能把这气撒在她身上,毕竟玲珑郡主身份不一般。 既然玲珑郡主摆不平老九,那就只能她自己撑着这把老骨头去。 “扶我起来。” 玲珑郡主一惊,“母亲还在病中,府医嘱咐了,不能轻易下地走动。” “哼!”老太太阴着脸,“我还就不信,我拖着这带病之躯亲自上国公府的大门,老九还能将我气死在他府上。” 挣扎着自己起身,又吩咐钱妈妈,“马上让人备轿,去国公府。” 玲珑郡主再三劝阻,苏老太太疯魔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进去,铁了心要去国公府亲自找苏晏当面谈。 玲珑郡主生怕一会儿出事,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软轿再一次来到国公府。 依旧是苏晏和云初微夫妻在前厅接待。 老太太穿得很厚实,甩开搀扶的丫鬟,手中住着狼头杖,一步一步迈了进去。 “老太太。” 云初微和苏晏齐齐起身。 苏老太太轻哼一声,视线落在苏晏身上,“老九,之前你四嫂来找,跟你说了什么?” 苏晏面无情绪,“既然四嫂就在现场,老太太为何不直接问她?” “我倒要亲耳听听,你怎么说。” 老太太走到一旁坐下,一脸的盛气凌人。 苏晏淡淡道:“四嫂请我出面保住四哥,我答应了。” “这么说,是连人带官职一起保了?”老太太语气强硬,似乎只要苏晏敢说一句不是,她马上就能将其大卸八块。 “这倒没有。”苏晏道:“我只是答应四嫂保住四哥本人安然无恙,至于官职,我说了不算。” “不算?”老太太冷笑,“怎么不算?” 苏晏不紧不慢答:“四哥涉案,证据确凿,就算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擅权谋私命令刑部更改此案,我只是个武将,素来只懂兵法谋略,并不懂得如何颠倒黑白更改是非,还望老太太见谅。” 冯氏大怒,“苏晏,你少跟我绕弯子玩文字游戏,我就问你一句话,能不能保住老四的官职?” “不能。”苏晏丝毫没有被老太太的气势镇住。 “你是打算把我气死在你府上吗?”老太太声音越发低沉,隐隐含了警告意味。 苏晏抬头看了一眼冯氏,问:“老太太凭什么认为我有能力保住四哥的官职?” “你可是南凉唯一的国公爷!”老太太咬着牙,字正腔圆。 苏晏笑了,“若真按照老太太这个说法,那四嫂的生母还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呢,长公主的身份,岂不是比我这个臣子更加尊贵?若是由长公主出面,想来要保住四哥的人和官职,根本就不成问题。” 这番话,一下子噎住了老太太。 就连玲珑郡主都愣了一下。 说实话,自出事到现在,玲珑郡主从来没有想过回娘家去求助,如今被苏晏一句话驳回来,似乎他说的,好像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老太太哑口无言,只是看向苏晏的目光含了恨。 果然,狐媚子生出来的儿子就跟她如出一辙,伶牙俐齿,让人厌恶。 见老太太还不走,苏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老太太还有事吗?” 老太太一听,这还得了,“你敢对我下逐客令?” “不敢。”苏晏表面恭敬,“我只是觉得,四哥如今在狱中情况不明,不管是四嫂还是老太太,都应该想尽办法将他解救出来,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当然,我也可以出面,但不一定能保住四哥的官职,相反,还很可能适得其反,把整件事弄得更糟,若是老太太真敢在我身上赌,那么明天早朝我就站出来试一试。” 苏晏这认真的模样,分毫看不出来在撒谎,老太太心中直敲鼓,鼓了鼓腮帮子,站起身来唤上玲珑郡主,“咱们走!” 她当然不敢和苏晏赌,自从苏晏封了国公以后,苏老太太就从来拿捏不住他。 婆媳俩很快拂袖离去。 云初微目送着那二人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幸好咱们早料到老太太会亲自上门提前做了准备,否则今天,可就真让她随意捏扁搓圆了。” 苏晏失神地笑了一下,“如今可不是十多年前,现在的苏晏,再不是当年任人欺辱的孩童了,这么多年,老太太的招数我也摸清楚不少,知道怎么做才能彻底掐住她的七寸让她动弹不得。” 关于小时候的那些心酸过往,苏晏很少在云初微跟前提及,云初微却私底下找人打听过,此时再听他说起,她心头闷闷的,难受极了。 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身,“九爷,以后咱不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可好?你的余生,由我来弥补。” 苏晏低头,玉骨般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容,眸光中的柔情,在她温热的呼吸间轻轻融化开来。 那样温暖到炙人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双手攀附在他后颈上,唇瓣慢慢凑近他的。 见他不为所动,她娇笑一声,“每晚都跟饿狼似的,今天怎么变成呆瓜了?” 苏晏呼吸一紧,单手搂紧她的腰,让她贴自己更紧。 云初微刻意将自己水润的薄唇在他唇上蹭了蹭,然后又离开些许,咯咯笑着。 苏晏一把将她抱去床榻上平躺着,俯下身,向着那双向往流连已久的红唇吻了下去,隐约听得唇齿间传来一声低唤,“微微。” 温润的呼吸夹杂着窗外冷雪的凉意,一点点喷薄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嗯?” 迷离的神智剥离出一丝清明,她轻轻睁开眼,对上他风眸中那道说不出缘由的光芒。 “我们说好了,一辈子都像这样,不吵架,不分开,不让对方患上相思病,可好?” 他滚烫的唇辗转过她敏感的耳垂和颈侧,这些话,像是把一生的柔情和眷恋都镌刻进去,变成一道郑重的承诺,不管经历了怎样的生离死别,都要紧握对方的手,一辈子不分开。 “好。”唇瓣被他含住的前一刻,她点头。 不是因为一时的动情有感而发,而是她已经确定,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说过,他这辈子只会爱一次,一次爱一生。 此时此刻,她想,她也是。 苏晏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渐渐加深这个吻,指尖轻轻挑开她对襟衣服上的盘扣。 衣衫尽褪时,芙蓉帐落下,红被翻浪,摇曳满室春色。 —— 被苏晏那么一提醒,老太太果然把主意打到了玲珑郡主的生母宜清长公主身上。她还算有几分脑子,并不直接让玲珑郡主去,而是有意无意提及宜清长公主,暗中一点点给玲珑郡主施加压力。 玲珑郡主是聪明人,何尝不明白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她左右考量之下,真的回了娘家公主府,把这件事告诉了宜清长公主。 毫不意外地换来宜清长公主一顿斥骂,“看来本宫从小教过你什么,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你的身份,与皇族仅仅沾了那么一丁点关系,严格说来,你对于皇族而言只是个外人。 是,本宫是长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可那又如何?难道我就能因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不分是非黑白地要求今上赦免你夫君犯下的罪? 一旦本宫出面了,今上或许会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宽恕你夫君一二。 然后呢?满朝文武就会知道今上看在自己亲姐姐的面子上赦免了一个犯下贪污案的高官。 为君者,若是给自己的臣子留下了这种印象,往后下面各衙门的官员,岂不是人人效仿今上的做法,欺上瞒下,官官相护? 玲珑啊玲珑,本宫素来对你诸多调教,就是希望你能脱离京中大多数贵女的娇气,做个与众不同,傲骨铮铮的女人,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不管你是主动来找本宫的也好,还是你婆母逼迫你来的也罢,总而言之,本宫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朝廷的刑侦部门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夫君若真是无罪的,那么,即便不用本宫出面,他到最后也能安然无恙走出监牢。” 出嫁这么多年,玲珑郡主很少回娘家来,就算是来了,也是聊旁的事,像今天这样被宜清长公主苦口婆心地教育,还是头一回。 玲珑郡主满面羞愧,“母亲教训得是,女儿记住了。” 宜清长公主揉着额头,摆手,“你回去吧,这个忙,本宫帮不了,也不会帮。哪怕你怨我恨我,我也不会心软半分的。” 作为生母,哪有不盼着女儿好的?女婿出了事,宜清长公主心里同样着急,可再着急,也不能坏了原则,她是一国公主,理应为皇家树立正气,而不是私底下撺掇女儿乱使手段保得女婿一时安然,这不是为了他们好,反而会教坏了他们夫妻,让他们误以为今后每次犯了错都能依着过硬的关系被原谅,这会使他们从此走上不归路。 真正疼爱女儿的母亲,绝对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去教女儿。 至少在宜清长公主的观念里,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苏扬这件案子,等玲珑郡主走后,宜清长公主自然是要入宫面圣的,但说什么,她自有主张。 得了一通教育,玲珑郡主便回苏府了,然后把宜清长公主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老太太。 而那些话,无疑是往冯氏这无利不起早的臣子之妇脸上狠狠扇了一大巴掌。 人家贵为公主都能恪守礼法,你不过一个臣妇而已,却处处想着钻营谋私,脸上臊不臊得慌? 一日之间,先是被苏晏堵得哑口无言,再是被宜清长公主的话噎得说不出话,冯氏躺在床榻上,一张老脸憋得青紫。 玲珑郡主给她喂了药,又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宜清长公主很快就入宫面圣了,她在永隆帝面前并没有替苏扬求情,反而站在最为公道的立场让永隆帝依着律法处置苏扬。 永隆帝对于宜清长公主的态度颇感欣慰。 原本打算把苏扬贬官外放的,看在宜清长公主的面子上,永隆帝临时改了主意,官照样贬,却不外放了,罚俸一年,再由兵部尚书贬为兵部侍郎,直接降了一个品阶,年后才任职。 关于苏扬的处决圣旨,第三天才颁布下来。 听到夫君安然无恙,也不用外放,玲珑郡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就没那么安生了,她一听说被贬了官,整个人都不得劲,见谁就发谁的火。 苏家少了个兵部尚书做支柱,可谓是塌了大半边天。 苏扬出来以后,来老太太病榻前跪地认错。 老太太痛心疾首,连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没完没了地哭,一个劲埋怨自己没用,把列祖列宗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她这一说,苏扬更是惭愧,连连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不以权谋私钻空子。 老太太本来就病,没多久就哭累睡过去,苏扬这才在玲珑郡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四爷,咱们先回房吧!”玲珑郡主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说。” “嗯。”苏扬红着眼,点头,跟着玲珑郡主一道回了自家院子。 关于以往的过错,苏扬的确是知道错了,他不像大老爷苏平那样脾气倔,再加上这几年被玲珑郡主一通调教,收敛了不少,此番再遭牢狱之灾,就更加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了。 玲珑郡主仔细打量,确认他安然无恙以后才劝说:“四爷,从今往后,咱们对老九好些吧,你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玲珑郡主心思通透,从那天去了国公府回来以后仔细想了想,隐约察觉到了些许苗头:四爷之所以会出事,想来与老九有些关系。 也难怪他死活不肯帮四爷保住官职,换了谁有他早年的悲惨遭遇,都不会轻易原谅给自己带来不幸的那些人。 苏扬想了片刻,颔首,“我知道了。” 入了监牢,苏扬才发现,是早些年生母的教育方式,让自己误入了歧途,也是坐过一次牢,苏扬才幡然醒悟,其实生母说的话,很多时候并不一定占理,反而是强词夺理,对他们这些小辈来说,完全没有指引到正轨上去,只会让他们距离正途越来越远。 所以对于那些年自己伙同大哥欺辱过苏晏这件事,苏扬是真正感到后悔了。 第108章 挑选驸马 按照之前与赫连缙的约定,云初微得邀请许菡来国公府做客。 马上接近年关了,年后二月便是会试时间。 许茂读书更加用功,待在东阳侯府没出来。 云初微安排了马车去接许菡,所以她是孤身前来的。 外面天冷,云初微便把席面设在东边小抱厦内,里头烧了地龙,一片暖和。 客人不算多,静瑶太夫人不参加,就只有苏晏夫妻、赫连缙和许菡四人。 见到云初微的时候,许菡递了个小包裹给她,云初微打开一看,竟然是宝宝的小棉袄小棉袜和小棉裤。 做工很细致,可见用足了心思。 云初微惊奇地“啊”了一声,“你怎么送我这个?” 她都还没怀上呢?这也太早了吧! “我去问了大太太。”许菡红着脸道:“她说夫人你这边虽然暂时还没信,但早晚是要怀上的,小孩子的衣服嘛,多多少都不算多,我就算现在做了也无妨,等将来你真的怀了,我再多做几套送来。” 云初微羞得满脸通红,这衣服要是让苏晏瞧见了,晚上指定又得好一通折腾她,那个人是铁了心要孩子的。 云初微把包裹递给梅子,低声嘱咐,“藏起来,别让九爷看见了。” 梅子会意,很快将包裹收了起来。 云初微带着许菡去往抱厦。 赫连缙很自觉地提前在里面坐了。 见到这个人,许菡顷刻想到上回自己在京郊弄脏了他的衣服那件事,她突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正巧赫连缙抬眸看来,视线在她身上随意定了一定,勾起半边唇角,“许姑娘。” “二…二殿下。”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赫连缙,许菡心里直发毛,慌得厉害。 “坐。”赫连缙随意指了指旁边一个坐席。 许菡并没第一时间坐下去,而是打量了一下席面的布置,直到确认那个位置是她的,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缓缓落座。 苏晏很快就下衙回府,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同往常一样,通身不戴任何配饰,闲庭信步而来,有珠帘阻隔,云初微并没看清他的容颜,但那清瘦如修竹的秀雅身姿,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找到归属的亲切感。 也是这个时候,云初微才突然发现,苏晏比以往更清瘦了。 似乎,是从他重伤回来以后。 心里突然揪扯着疼。 “九爷。”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云初微立刻就站起身去迎他,直接无视许菡与赫连缙两个的存在,手臂自然而然挽住他的胳膊。 分明只有一小段路,分明他自己能走过来,她就是莫名的想要去搀扶他。 这个男人,他的过往以及他做过的一切,总会让她在此后突然回忆起来或是突然反省过来的时候觉得特别心疼。 做过什么,有过什么经历,他从来不会跟她说,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好好守护他,疼爱他。 苏晏挑眉,“有心事?” 她平素从来不这样主动的。 不过是一段路而已,他又不是还没痊愈,不至于走不过去。 云初微看他一眼,笑着摇头,“天冷了,九爷上回腿部受过伤,我担心会有什么影响,所以不想你太过劳累。” 苏晏但笑不语,小丫头又在撒谎了。 碍于对面那二位在场,苏晏并没戳穿,随她一同坐下。 若是换做平时,赫连缙一定会调侃这对腻死人不偿命的夫妻几句,可今天,他难得的沉默了。 因为重活一世,他提前知道了很多人的结局。 譬如,面前这对夫妻。 苏晏和云初微上一世的感情路很坎坷,苏晏恢复记忆以后,好不容易用几年的时间让云初微的精神恢复如常,恩爱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个中细节,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苏晏这样铁骨铮铮的忠臣最后之所以同意助他反叛赫连钰,是为了夺回云初微。 他还知道,苏晏和云初微的第一个孩子,小产了,据说还是龙凤胎。 想到这些,他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上一世那些悲剧。 他和菡儿的第一个孩子,同样没能等到出世,就被她一剑刺中腹部,一尸两命。 一杯闷酒喝下,赫连缙狭长的眸子里泛着阴冷的猩红。 赫连钰!这一世,且看苍天饶过谁! “菡姐姐。” 对面的夫妻已经就坐,云初微举起酒杯来,朝着许菡一敬,“欢迎你来国公府做客,这杯酒,我敬你。” 许菡也抬起酒杯,却很不好意思地道:“夫人,我不善饮酒,怕是不能干完这一杯,那我随意好了。” 云初微也不强求,点点头。 许菡抬袖遮住半边脸,轻轻喝下一口酒。 她是真的不善饮酒,所以才一口下去就呛得直咳嗽,小脸涨得通红。 斜刺里突然有人递了一方雪白的锦帕过来。 许菡顺着锦帕看到了一只极其漂亮的手,手指根根纤长,肌骨匀称,给人的感觉,仿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而这手的主人,是赫连缙。 许菡哪敢接他的帕子啊,忙摇头,“民女…咳…民女没…唔咳咳咳…没事。” 赫连缙狭眸微眯,“在男人面前逞强,你脑子不好使么?” “……” 许菡愣住,她只是不敢接而已,也不算逞强吧,更何况,她脑子好不好使,跟他有何相干? 许菡狠狠瞪他一眼,偏开脑袋,心头微恼。 云初微扬了扬眉,赫连缙这厮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就这态度也想抱得美人归?脑子不好使的,是他自己吧? 赫连缙没说话,幽邃的目光一直定在许菡因为恼怒而微红的面容上。 很好。 赫连缙勾勾唇,菡儿在他面前,终于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来了。 上一世,他自将她这个前朝皇后留在身边开始,她整天就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莫说笑,她连生气都没有过,就算是被他囚禁在翊坤宫各种蹂躏强要,她也还是那副倨傲高冷的姿态,不求饶,也不发火,跟提线木偶没什么两样,一直到她怀孕。 他正为自己得了第一个子嗣而狂喜,打算设宴昭告天下,她却以一柄削水果的匕首结束了他对她多年来的囚禁,亲手将他们的骨肉扼杀于胎腹中。 他爱极了她,更恨极了她,恨她从来就没给他机会去证明那份深藏已久的感情,只要她愿意接受,哪怕只接受一点点,他也会将她宠入骨髓的。 可事实是,她待在翊坤宫的每一天,都在盘算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伤他至深。 结果,她真的伤到他了。 看到她满腹鲜血倒在地上,他整个人陷入疯魔,抱着她的尸体仰天怒吼,最后以一杯毒酒了却残命追随她而去,闭上眼之前,打翻烛台一把火烧了翊坤宫。 他和她,活着的时候把什么都错过了,唯有死的那天是一起的。 真好,咽气的时候他在想,终于能牵着她的手一同下黄泉了。 …… 赫连缙递锦帕的动作还没收回。 许菡撇开眼,脸上恼色已经退去,“多谢二殿下,民女已经无大碍了。” 赫连缙回过神,直接抓过她的手腕,把锦帕硬塞进她的袖子里。 那粗鲁的动作,连云初微都快看不下去了。 哪怕素养再好,许菡此时也忍不住频频皱眉,怒到忘了他的身份,瞪过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都说不要了,哪有硬塞给人的道理? 云初微喝水的动作一呛,咳了起来。 苏晏一面给她顺气,一面笑问,“你也想要锦帕了?”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要就送点别的,帕子有什么好送的?” 苏晏没应声,却是把她的话全数记在了心里。 赫连缙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本皇子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敢说不要。” 许菡气得鼓着腮帮子,要早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也在,她就不来了。 气氛僵硬不过片刻,云初微已经缓过气来,看向许菡,“我听说菡姐姐最近很忙,在做什么呢?” 许菡一听,眉眼间现出几分疑惑来。 “我也不太清楚,前几天大太太带着我去赴了一个世家夫人们的聚会,从那以后,就有少年公子频频来东阳侯府做客,大太太每次都让我出去帮忙招呼,我自认尽心尽力招待客人,没得罪过谁。” 说到这里,她脸色很不好看,“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外面就有人传我克夫。” “啊?”云初微惊了一下,“克夫?” 看向苏晏,“怎么回事?” 苏晏没说话,眼风却往赫连缙身上瞟。 云初微眯着眼想了想,转瞬恍然大悟,想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厮搞的鬼。 赫连缙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唇角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第一个去东阳侯府的是当朝奉礼郎家的公子,出来以后就被赫连缙让人把腿打折。 第二个去东阳侯府的是太常寺卿家的侄儿,刚出大门就被树上栖息的鸟儿拉了一脑袋的鸟屎。 第三个是顺天府尹的外孙,宴席进行到一半去出恭,被狗咬了屁股,至今还没能下床。 这三个之后,就没敢有第四个了,因为“许菡克夫”的名声已经传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赫连缙干的。 这三位公子虽然家世位份都不高,但着实碍眼得很,不除不快。剪烂桃花这种事,他向来很有花样还能层出不穷。 许菡还在纳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昨儿个大太太还特地找我问过话呢!” 云初微已经出嫁,云静姝被逐出族谱,现如今东阳侯府内,范氏能说得上话的姑娘就只有许菡,这段时间,她已经有了把许菡认作干女儿的想法,所以对她的事格外关注。 “呃…这个。”云初微道:“或许是哪个天杀的看你不顺眼,想方设法坏你名节。” 赫连缙嘴角抽了抽。 许菡更纳闷了,“我自问入京以来行事小心翼翼,从没得罪过任何人,当然,除了那天在花市与云四姑娘因为一盆花发生争执,可我觉得这么一件小事,总不至于让云四姑娘从此就盯着我不放了吧?” 云初微暗暗瞥了赫连缙一眼,咳嗽道:“这也是说不准的,毕竟云雪瑶爱记仇。” 许菡头疼地揉着脑袋,“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在京城挑选夫婿,等哥哥会试完,照样要回扬州的,我不过是个不打眼的小老百姓而已,名声再坏,总不会传到扬州去了吧,到时候山高皇帝远,谁会知道我在这边发生过什么?” 云初微眨眨眼,“这么说,菡姐姐已经有意中人了?” “倒也不是。”许菡道:“出门前,祖母告诉我,等陪着哥哥会试完回去以后,她就给我安排条件好的,让我去挑一挑,有中意的就准备婚事了。” 云初微掩唇暗笑,因为她很难得的看到混世魔王黑脸了。 赫连缙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只心头腹诽。 想走? 没门! 到时候,捆也要把她捆在身边。 —— 许菡走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云初微找来油纸伞递给她,并亲自送她出门坐上马车。 许菡坐上以后,挑开帘子和云初微说话。 “夫人,外面天冷,你早些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云初微道:“不妨事,你走后我再进去吧!” 许菡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把赫连缙硬塞来的锦帕掏出来,脸色沉郁,“这个…” 云初微忙打断她,“既然是二殿下相赠,菡姐姐就留着吧,也没别的意思,二殿下洁癖很严重,素来看不得人在他面前失态,他送你锦帕,许是因为你之前咳嗽影响到他喝酒的兴致了,让你捂着嘴巴。对方是皇子,且性子喜怒无常,你若是把这帕子扔了,将来让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引来不少麻烦的。” 许菡想想也对,索性不再僵持,又把绣帕揣了回去。 与云初微道别以后,马车一路朝着东阳侯府行去。 路过岔口的时候,左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没能及时刹住,一下子撞到许菡的马车上,车厢摇摇晃晃,许菡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稳当下来,她挑开帘,才发现自己这辆马车被撞坏了,轮子脱了出来,车厢撞瘪,板壁断开了不少裂痕。 这是国公府的马车,就连车夫也是国公府的。 见到这副样子,许菡慌了神,急急忙忙提着裙摆走下来,看向肇事者。 对方的马车比自己这辆更华丽,上面的标识被撞歪了,她看得不是很分明,但有一点能肯定,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若是自己就这么冲上去理论,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可如果不出面理论,这辆马车又是国公府的,如今撞坏了,她拿什么赔? 咬了咬下唇,许菡终于出声,“敢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这话虽是对着对面脸色煞白的车夫说,眼风却是瞟向车帘处。 他们的马车并没损到什么地方,只是马儿和车夫都受了惊。 许菡说完话,一双灵动的杏眼盯着车厢,等着里面的人给个回应。 无奈车帘一直紧闭,人家不出来,她总不能直接上去捉吧? 许菡面露焦急,她一会儿还有事呢! “阁下撞坏了我的马车,不打算给个说法吗?”鼓起勇气,许菡挺直腰杆。 这是国公府的马车,依着宣国公的地位,哪怕对方的身份再高贵,总不能直接无视的吧? 马车内的人这时才似刚听到她的声音,一只手慢慢挑开帘。 紧跟着,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来。 许菡眼眸一缩,马上屈膝,“民女见过三殿下。” 怎么都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三皇子赫连钰。 “原来是许姑娘。”赫连钰打量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被撞坏的马车,温声问:“刚才有没有伤到你?” “我人没事。”许菡道:“就是马车…” 说着,往后指了指。 赫连钰看到了,这是宣国公府的马车。 他略一沉吟,道:“一会儿本皇子会让人上国公府的门解释清楚。” 温顺恭谦,彬彬有礼,言谈之间充斥着一股让人舒心的柔意。 许菡从来没有单独与赫连钰处过,所以今天算是头一回认识他。 比起二殿下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混世魔王来,三殿下的确当得起“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之说。 “那就有劳三殿下了。”许菡福了福身子。 原本她该跟着赫连钰去一趟国公府把事情说清楚的,奈何天色已晚,她要是再不回去,一会儿哥哥就该担心了。 赫连钰一抬眸,就见到许菡秀美的小脸上,眉头蹙紧。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生出一种想亲自送她回府的心思,而且觉得当下发生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一般。 “这里距离东阳侯府甚远。”赫连钰道:“许姑娘若是不介意,请上马车来,我送你回去。” “这…不太好吧!”许菡的确赶时间,可就这么随随便便上了皇子的马车,以后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还沉浸在思绪里,赫连钰白皙的手就伸了出来。 许菡哪敢让他牵着上去,巧妙错开身,致谢,“民女谢过三殿下。” 说完,踩着车夫递来的脚踏上了马车。 自知身份卑微,许菡没敢坐座椅,找了个锦杌坐下。 今日之前,赫连钰对许菡的印象仅停留在城郊宴会的那一次上。 他觉得这个姑娘有些花痴,见到赫连缙就走不动道,还能失了神打翻茶壶刻意弄湿赫连缙的衣袍以博取对方的关注。 但今日再见她,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尽管她沉默不语,只安静地坐在角落,骨子里那种内敛沉稳和睿智的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 赫连钰再一次对这个身份不高却气韵不俗的姑娘产生了兴趣。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许姑娘给我二哥洗的衣服,还回去了?” 许菡没想到赫连钰会这么问,只好硬着头皮答:“嗯,还回去了。” 还记得那天混世魔王对她说了很奇怪的话,先是问她有没有意中人,然后又问她介不介意有。 “我二哥怎么说?”赫连钰很好奇。 自从赫连缙性情大变以后,赫连钰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宽恕惹到自己的人。 以往那些肖想赫连缙妖孽长相的小宫女们,一个比一个死得惨,全是赫连缙亲自动的手。 然而许菡却意外地被他宽恕了,不仅没有动怒,还愿意穿她洗的衣服,这件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许菡这个人身上有特别的东西值得赫连缙原谅。 许菡冷静答:“二殿下什么也没说。”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没必要告诉三殿下。 赫连钰眉头皱起,“真的什么也没说?” 赫连缙难道真的会穿一个外来女人亲手洗的衣服?他的衣服不是向来不让女人碰,都是护卫洗的吗? “说…说了。”许菡想不明白赫连钰究竟想问什么,但见他这副表情,便猜到情况有些不妙,“二殿下骂我脑子愚钝,笨手笨脚。” 送衣服给赫连缙那天,赫连缙倒是没说过这种话,但他今天当着宣国公和青鸾夫人的面说了。 想起这个,许菡就有些恼。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说脑子不好使,偏生那个人还是她惹不起的,所以即便再怒,她也不能冲对方发火,只能慢慢憋回来。 许菡并不知道,她能有今天的聪慧,全是赫连缙早些年安排人在她身边调教的缘故。 从穿衣的丫鬟,到伺候笔墨的婢女,再到教养嬷嬷,教书先生,那些人都是赫连缙精挑细选过的,一点一滴渗透入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还保证不露出任何破绽。 可以说,重活一世的赫连缙连她身上哪里有个胎记都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可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这一世不敢轻易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在她没动情的情况下,他都尽量克制自己不乱来。 当然,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两大护卫白述和白起都见识过,自家主子宁愿“憋着”也绝对不愿意碰别的女人一下那种难忍的场面。 其实俩护卫都想过去东阳侯府把许姑娘打晕扛过来送给主子“解渴”,奈何有贼心没贼胆,只能装作没瞧见主子难受的样子。 许菡的回答,让赫连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总算见到了一丝笑颜。 许菡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不管是赫连缙还是赫连钰,她都没想过要与这对兄弟产生任何瓜葛,只不过相比较赫连缙,她对赫连钰的印象要好些而已。 “今天的事,有劳三殿下了。” 到达东阳侯府的时候,许菡不忘礼貌地道谢。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乘坐赫连钰的马车来,奈何那个时候马车被撞翻在半道,天色又近晚,想再去车马行租一辆,已经来不及了。 赫连钰坐在马车内,看着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温和笑笑,“听闻许姑娘的兄长喜欢花草?” “是。”许菡点头。 “刚好,本皇子的别庄有不少奇花异草,若是许公子感兴趣,改天许姑娘大可以陪着他来赏花,要有喜欢的,只管搬回来就是。” 说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许菡,“这个是本皇子在城西宁阳街别庄的钥匙,许姑娘何时去都行。” 永隆帝的所有皇子都还没封王出宫建府,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在宫外有自己临时歇脚的地方,称之为:别庄。 许菡骇了一跳,往后退几步,“让三殿下送民女回来,已经很麻烦你了,民女断然不能再收三殿下的钥匙。” 赫连钰道:“许姑娘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这…”许菡左右为难。 “送许公子几盆花,就当是为今日撞车惊扰了姑娘向他这个做兄长的赔罪,许姑娘可别不理会我的诚意啊!” 赫连钰的声音是很温柔的那种,说出话来又好听,再加上他整个人的神情都不像赫连缙那样透着让人看不懂的阴翳,许菡便打消了最后的顾虑,伸手接过钥匙,“多谢三殿下。” “许姑娘,再会。” 赫连缙最后冲她和煦地笑了笑,放下帘子。 车夫掉了个头就走了。 许菡收回目光,顺道把钥匙收进荷包里,转身走进角门。 许茂读了一天的书,正在小院里活动筋骨。 见到许菡进来,他急忙问:“菡儿,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许菡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还没吃饭吧?” “在国公府吃了。”许菡说完,眼波微微动了一下,问许茂,“如果有个地方能见到很多奇花异草,还都是珍品,哥哥愿不愿意去?” 许茂眼睛一亮,“真有这种地方?” 许菡点点头,“嗯。” 许茂狐疑起来,“就算有这地方,哪能是我们想进去就能进去的,菡儿,你莫拿我寻开心了。” “哥哥,是真的。”许菡把赫连钰的钥匙亮了出来,“刚才我的马车在半道上出了问题,是三殿下送我回来的,他告诉我,他的别庄里有很多珍贵的花草,还给了我钥匙,哥哥若是喜欢,改天咱们兄妹俩去看看。” “三殿下?”许茂眉毛都拧了起来,“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 许菡突然笑了,“哥哥也觉得有问题是不是?” “你与三殿下素不相识,他一见面就对你这么好,能没问题吗?” “我知道有问题。”许菡面上的笑容越发狡黠,“其实刚才说这些,都只是试探一下哥哥罢了。”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这东西虽然是三殿下给的,我却不能真的拿着它去他的别庄。还记得临行前祖母嘱咐咱兄妹,说京城里是非多,尤其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凶险,祖母让咱们一定要避开这些,否则一旦沾惹了,稍不留神就能引来杀身之祸。这些话,我可都还一字不漏地记着呢!” 许茂摸摸她的脑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不会因为一时的眼前花而走错了路。” 许菡见他面色有些惆怅,“哥哥有心事?” “这几日外面的传言,我听了不少。” “是关于我的那些不好传言吧?”许菡神情坦然,似乎一点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菡儿。”许茂紧张起来,“你难道不在乎吗?” “在乎啊!”许菡笑笑,“可是我又不嫁京城人,怕什么?” 许茂噎住。 “等哥哥会试完,我就回扬州了。”她道:“又不在这里挑夫婿,所以名声好坏有什么打紧?” “菡儿。” “哥哥不必再为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担心,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好好备考,春年一过就接近会试了,到时候有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与哥哥一起竞争,压力不小呢!” 许茂无奈叹了一声。 许菡不以为意,名声这东西,你越在乎它,就越能被有心人拿去利用,她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面对名声被毁这种事,只会选择放宽心态好好过日子,旁人用什么眼光看她,那是旁人的事,她自己活得舒坦就成。 —— 终于了却赫连缙的一桩心愿请许菡过府做客,云初微总算宽了心,开始着手忙自己的事。 接近年关,苏晏朝中公务多,忙得不可开交,这几天连午饭都没回来吃。 知道他不回来,云初微索性就不赶在中午回来了,很多时候去倾心斋一坐就是一天,和吴婶、焦燕她们坐在铺子二楼的包厢里聊天。 这天才回府,就见到婆子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 云初微走过去,问:“怎么了?” 其中一个婆子道:“夫人,是冯家二老太爷,刚刚没了。” 冯宗会死,云初微一点也不意外,只不过她没想到冯宗会拖到今天才死。 按说若换了旁人,苏老太太怕是早就杀上门去逼死对方了,无奈那“奸夫”是她二哥,她要是上门去吧,就成了窝里斗,要是不去吧,名声又不好听,苏老太太索性就借着这一病成天躺在榻上。 不管是冯宗病得起不来还是如今两眼一闭蹬了腿儿,老太太都找好了借口,直接对外说病了,去不了冯家。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人诟病她逼死了兄长,又不会使冯家那头觉得她薄情寡义,连兄长死了都不回去见最后一眼。 云初微心头暗恨,冯氏这死老太婆,果真有两把刷子! “没了就没了,也不关咱们府上什么事。”云初微很无所谓地道:“行了,你们都各自散去吧,这种晦气事儿,就别在府上讨论了。” 婆子们点点头,各司其职去了。 云初微去了寻梅居,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婆母,却意外地发现陆川在院子里捣鼓花草。 她还记得出事那天,苏老太太原本一开始是让人打晕了陆川准备送去老太爷的听风苑的。 如今再见到陆川,他竟然如同没事的人一样,果然城府不是一般的深。 “陆三老爷,别来无恙。”眼见着四下无人,云初微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 “给夫人请安。”陆川站起来,擦了擦手上的泥土,面色很淡,“小人如今是国公府的花匠,叫路三,从前有过什么身份,什么名讳,夫人还是忘了比较好。毕竟,我已经二十年不曾回过陆家了,如今跟陆家更是没有任何关系,夫人这么唤我,实在不妥当。” 他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云初微感到很意外,“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陆川道:“夫人请说。” 云初微开门见山,“你既然如此放不下她,当年为何要抛下她一个人而跟随你父亲入京?” 陆川苦笑两声,“如果我告诉夫人,其实当年我并没有入京,夫人可信?” 云初微再次小小地惊讶了一把,“没入京?那你在哪?” 一提及当年的往事,陆川只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疼,闭了闭眼,“都过去了,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借口,说多了,反而是错。” 云初微从他的言语之间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哀凉来。 所以,陆川和曲萝当年真是误会一场从此阴差阳错情深缘浅了吗? 暗自摇了摇头,云初微打算转身离去。 “夫人。” 陆川突然唤住她。 “有事?” “有两件事。”陆川道:“第一件事,前几天我在去往花市的巷子被人打晕,后来是国公爷救了我,九爷的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第二件,我此番来国公府,只是想做个安安稳稳的花匠,守护好国公府内所有的花草不被风雪侵袭,并无其他意图,还望夫人成全,莫要因为一时之疑将我赶出去。” 云初微正待开口,只听得陆川又道:“夫人一定听说过一句话——吾心安处是吾家,我带发修行二十年,还是没法把自己融入佛家的空无境界,那是因为,青灯古佛不会让我感到心安,这世上能让我心安的,只有这里,只要夫人肯收留,我会把这里当成自己一辈子的家。” 陆川此话,等同于告诉她,国公府里的某个人,能让他感到心安,唯有待在这里,他才能活得像他。 其实感情这种事,局外人看到的只能是浮在眼下最直观的那层表面,若要以此去判断是非,未免太过武断,对于局中人来说,也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残忍。 所以在听完陆川的话以后,云初微开始反思,或许有的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说。 譬如,陆川和婆母曲萝之间,不管是因为误会还是别的什么导致他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她这个局外人都不该戴着有色眼镜去看陆川。 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和无奈,面临选择的时候,处在那个立场上做出的选择不一定就是错的。 低笑一声,云初微道:“只要你尽好自己的本分,我不会无故赶你出府的。” 陆川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此番来国公府,只是想守护某人,而不是来破坏她现有的安定生活,如今不是二十多年前,他和她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顾就率性而为。 —— 冯宗的葬礼,苏家果然没主子过去,就随便遣了管家去简单吊唁一下就算完事。 因为死得不光彩,也没停灵多久,两天以后就出殡。 冯左相一生的英明,算是彻底毁在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身上。 冷宫里,冯德妃听说父亲去世了,突然仰天狂笑,笑着笑着,最后就变成了哭声。 他再不堪,她再恨他,他终究还是她爹,没想到自己争斗了半辈子,最后落得这般田地,连生父死了都不能亲自出宫去看一眼。 —— 冯德妃一倒,苏家在宫里就没有了依靠,现如今能让苏家重新崛起的所有希望都在苏晏这个封疆大吏身上。 苏老太太一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设局都没能把曲氏弄死成功过继苏晏,就又是一口血沫吞下去。 满心不甘。 —— 为五公主赫连双筛选驸马这件事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礼部速度很快,三位候选人已经确定下来。 永隆帝得到消息以后,马上传了钦天监监正,让他选个良辰吉日,通知礼部开始准备赫连双的大婚。 赫连缙听说了这件事,脸色一变,不管不顾地直接策马入皇城打算觐见永隆帝。 ------题外话------ 嘤~发现几天不写题外话,评论区就冻结起来了┭┮﹏┭┮ 推荐友文《褪红妆:权谋君心》三鱼/著 “萧儿,为你成魔,不过一念之间。”——冥绝 出生十六载,厌世嫉俗,掩却心性,化身为凡,甘心沦为人人堪笑的对象。 执政数十年,如履薄冰,扮猪吃虎,步步惊心,只求有朝一日风云便化龙。 且看gay里gay气小摄政王,碰上看似草包无用的新帝,会撞出怎么样的“基情”? 【剧场:】 夜深人静,某摄政王在呼呼大睡,却是被某重物突袭。 “谁!”她跳身而起,看到一双明灭的眸。 “是孤!”声音凌冽,某摄政王大骇,立马便是揪住了薄被。 “你干嘛?大半夜擅闯本公子的房间,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某摄政王理直气壮。 “哦,那孤可能成了断袖!”某男咬牙切齿。 第109章 驸马人选 御前总管张公公见到赫连缙气势汹汹而来,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进了御乾宫禀报,“皇上……皇上,不好了,二殿下来了。” 正在更衣准备去见那三位候选驸马的永隆帝一怔,继而皱了眉头,“朕没召见,他来做什么?” “儿臣打小来御乾宫受骂的次数多了去了,也没见父皇真正召见过几回。” 赫连缙的声音已经到了大殿门外,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 永隆帝穿戴好,慢慢走出来,有些头疼。 两年半不见,这个混账儿子竟然一点改进也没有。 在金椅上坐了,永隆帝居高临下望着他,“气势汹汹入宫来,所为何事?” 早就习惯了这个儿子的纨绔任性,当下也懒得去计较他见到皇帝不行礼的失礼行为。 要是赫连缙真像十岁以前那样肯乖乖跪下给他请安,那才真叫见了鬼了。 “父皇今日打算去见见那三位候选驸马么?”赫连缙问。 “怎么,你也想插手此事?”永隆帝不悦地皱起眉头。 “双儿是我妹妹,她的婚事,我怎么就不能插手了?”赫连缙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你早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早些日子,赫连缙光顾着剪他家菡儿身边的烂桃花了,没想起来这事儿,等想起来的时候,驸马人选都快确定了,这才迫不及待入宫来打算阻止。 他懒得解释这些,也相信他老子不稀罕他的解释,“双儿不能嫁。” 永隆帝抬了抬眉棱,“你说不能嫁就不能嫁?要不朕把这龙椅给你让让?” 赫连缙暗暗翻白眼,将来整个南凉都是他的,他老子光是嘴上说不让有什么打紧? 永隆帝一看到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若是没什么事,就滚出去,朕要去金殿了。” 赫连缙想了想,去吧,反正不管您老选中谁,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活不长久。 没再多话,一个转身,朝着未央宫而去。 见到骆皇后,赫连缙倒比在永隆帝跟前规矩些,行礼问安一样不落。 骆皇后走下来,仔细端量着赫连缙。 两年半不见,这个儿子的皮相是生得越发好了,眉眼间也越发见成熟。 “缙儿,你这两年多,都去哪里了?” 赫连缙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些,并没全部说实话,当然不会告诉骆皇后,不仅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还顺道培养了一下她未来的儿媳妇。 他在整个皇宫所有人的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喜怒不定的混世魔王。 这种印象,没必要改,他觉得挺好。 “母后,双儿是不是要选驸马了?”赫连缙问。 “到年龄了,要是再不出嫁,就该让人笑话了。” “一定要通过海选这种方式选驸马吗?”赫连缙又问。 骆皇后解释道,“海选驸马是自你父皇登基以来就有的规定,你该明白,是为了防止外戚坐大,所以公主不能与权臣联姻。就算双儿头上的四公主,那也是通过海选嫁过去的,缙儿,这件事眼看着就要拍板,你就别再搅和了,免得到时候闹出事儿来让你父皇为难。” “海选驸马有很多弊端,母后难道没考虑过?” 赫连双头上,只有一位公主,四公主赫连珠。 赫连珠是谁?萧皇贵妃这辈子唯一所出的女儿。 她是南凉第一位以海选驸马的方式出嫁的公主,她的那位驸马,长得还算秀逸俊美,可实际上是个性无能。大概是因为赫连珠出嫁的时候是第一次海选,礼部把这茬给忘了,没仔细检查过那位驸马的身体,所以赫连珠嫁过去以后就真的过上了哑巴吃黄连的日子。 外人面前,他们夫妻恩爱和谐,背地里,赫连珠满腹怨恨,常会入宫来跟萧皇贵妃诉苦。 萧皇贵妃一生要强惯了,哪里见得自家女儿过成这样,所以在外面购置了一处宅子,里面养了几个身强力壮皮相也不错的面首。 赫连珠隔三差五就找借口出府,实际上就是去宅子里与面首们欢爱去了。 如今轮到赫连双头上来,赫连珠和萧皇贵妃又怎会甘心? 所以她们母女在这次海选上动了手脚,最后留下来的三位候选人,全是萧皇贵妃一手安排好的,不管永隆帝最终选中了谁,赫连双一旦嫁过去,将来的日子必将过得苦不堪言。 这些事,赫连缙是上一世后期才知道的,前期给赫连双海选驸马的时候,没有人想得到萧皇贵妃会如此歹毒想借机从中谋害赫连双,所以他没能提前察觉到,更没能提前阻止,亲眼看着赫连双嫁了个所有人都以为不错的驸马。 岂料那位驸马是个肺痨,大婚当夜还没圆房就死了,赫连双自此寡居。 永隆帝觉得特别对不住她,想给她再挑选一位驸马,然而赫连双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方面的心思,她在自己府上设了小佛堂,每天吃斋念佛,不理红尘事,虽然没去寺庙,但与出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 骆皇后也知道海选有弊端,“放心吧,最后这一关是你父皇亲自把关,他眼光精准,不会有错的。” 上一世的事,赫连缙没法和骆皇后解释清楚,他一声不吭,直接离开了未央宫,让人取来一种味道极其刺鼻的香薰,拿着去了金殿。 永隆帝正在考核三位候选驸马,就见到赫连缙招呼也不打,大喇喇地走进来。 永隆帝眼皮一跳,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三位候选驸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赫连缙身上,但见这个混世魔王自入殿以后就一言不发,直接走到香炉边,把里面燃着的沉水香换了出来,又自己放了一种香进去。 永隆帝瞪大眼,这逆子是想当众毒死他吗? 张公公脸色吓得惨白惨白的,抖着嗓子问:“二…二殿下,您在里面放了什么?” 赫连缙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他本来就不染纤尘的手,然后往暖炉里一扔,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下,对着永隆帝挑挑眉,“父皇,你们继续。” 永隆帝:“……” 这逆子,确定不是来砸场子的?都这样了还怎么继续? 三位候选驸马各自轻咳了一声。 永隆帝清清嗓子,打算继续问话。 这时,赫连缙放进香炉的香薰马上烧出味道来了,那刺激的,直让众人皱鼻。 其中一位候选驸马直接咳了起来。 永隆帝闻不下去了,大怒,“老二,你到底在香炉里放了什么?” 赫连缙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盯着咳得很厉害的那个人。 他皮肤很白,准确地说,是苍白,大概是知道今天要来面圣,所以刻意做了些伪装,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很难察觉此人是个肺痨。 看到这个人,赫连缙便联想到萧皇贵妃这么些年在皇宫里还真不是白混的,竟然敢弄这么三个败絮其中的烂货一路畅通无阻过了礼部的重重审查,想来,萧皇贵妃在礼部有不少自己人。 换句话说,那些人都是赫连钰的,只不过因为萧皇贵妃是赫连钰的养母,所以萧皇贵妃有事,那些人不会坐视不理罢了。 儿子这么不给面子,永隆帝很生气,“老二,你再不说话,朕就让人把你叉出去!” 赫连缙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位咳得很厉害的准驸马,“这位仁兄似乎有些不大舒服。” 他这么一提醒,永隆帝顿时也觉得这个人咳得有些过分了,一般人,就算再不适应这种香薰的刺激,顶多打两个喷嚏随便咳两下就过去了。 这位倒好,越咳越有劲,还停不下来了。 眉头拧起,永隆帝看向那人的目光已经由刚才的不悦转化为幽深。 除非是有病,否则没人会这么咳。 永隆帝大手一挥,“张公公,去请太医。” 赫连缙明显看到那个人眼神开始慌乱。 “草民只是对香薰有些过敏,一会儿就好,不劳烦皇上请太医了。”他机智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硬生生把咳嗽憋了回去。 赫连缙摸着下巴,“你对香味过敏?” “是。” “巧了。”赫连缙笑眯眯道:“双儿平日里就爱那些个花啊粉啊的,你若是对香味过敏,岂不是不能与公主登对?” 跪在地上的这位,是九品柴炭司大使的儿子,名唤赵承允。 说白了,他爹就是负责给各宫烧火的头头,芝麻小官而已,却一辈子做着飞黄腾达的白日梦,这次五公主海选驸马,赵家被人找上,说只要把赵承允送来海选,不仅他们家会因此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对方还能保证赵承允一定入选。 自古公主出嫁,哪怕是下嫁,嫁妆也是殷实到让百姓咂舌的,更何况五公主还是永隆帝最疼爱的女儿,她的嫁妆,就更加令人期待了。 赵承允得了肺痨,大夫断言活不过今年,他爹一听说儿子临死前还能为他海赚一笔,马上就来了精神,随便把儿子捯饬捯饬就让他跟着那些人走了。 被赫连缙这么一搅局,赵承允额头上冷汗直冒,要知道海选驸马的规矩是很严厉的,他能一路混到金殿面圣,全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作弊。 至于对方是谁,赵承允到现在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要他入选驸马,否则下场就是死。 其实赵承允并不知道,他旁边那二位跟他一样也被下了死命令,没法入选的下场就是死。 这三个人都是萧皇贵妃安排的,所以他们中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也就是说,落选的那两个必须被灭口。 赫连缙刚才的话,无疑是直接把赵承允踢出局了。 他一想到自己将会被灭口,顿时浑身都哆嗦起来。 永隆帝眯着老眼,总算瞧出些许端倪来,再次吩咐张公公,“请太医!” “慢!”赫连缙出声阻止,“范老太医今天告假了,其他的太医,儿臣不大信得过,刚好宣国公还没下衙,不如直接让人去请他,父皇以为如何?” 永隆帝怔了一怔,“也罢,去请宣国公。” 太医院里,永隆帝最信任的是范老太医,也就是云初微的外祖父,既然那位不在,那么让苏晏来也是一样的。 毕竟前者是太医,后者是神医,自然是神医更让人放心。 张公公很快就去了苏晏办公的衙门将他请来。 进门见到赫连缙以及那两站一跪的候选驸马,苏晏眸中若有所思,上前给皇帝行礼。 永隆帝此时心急火燎,马上道:“苏晏,你快给跪在地上那位瞧瞧,他是否患了什么病?” 赵承允一听,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忙磕头,“皇上……” 还没开始为自己辩驳,就被赫连缙冷声打断,“放肆!皇上跟前,也容得你推三阻四?你口口声声说不用看太医,莫非是想隐瞒些什么?” 赵承允脸色更白,如果只是一般太医来给他看诊,那他是有机会躲过去的,因为在来面圣之前,背后的那些人就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给他扎针压过脉息,所以一般的太医很难准确探出他换了肺痨,可如果给他探脉的这个人是宣国公,那就不一样了。 宣国公打小就在军中跟着界内最有名的军医学习,虽然那名老军医已经不在了,但他一身的医术却尽数传给了这个小徒弟。 提及苏晏的医术,就连太医院资历最老的范老太医都得竖大拇指。 想到这里,赵承允越发忐忑,一旦让宣国公把了脉,自己这点小伎俩一定会被揭穿。 不等他忐忑完,两名太监已经把赵承允架起来坐到一旁,苏晏的指尖很快扣上他的脉搏。 整个过程,赵承允都是抖的。 “放松些。” 苏晏其实在走近赵承允的时候就已经通过面相看出这位得了肺痨,可现在是在永隆帝眼皮子底下,为了让自己的诊断结果更有说服力,他不得不做做样子,脑袋却是稍稍往一边偏开。 肺痨会传染,他可不想自己也沾染上这种病。 看了片刻,收回手,站起身。 永隆帝问:“怎么样了?” 苏晏道:“这位患者是肺痨晚期,已经没救了,还会传染,微臣建议皇上尽快将他隔离开来,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全,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什么?肺痨晚期?! 永隆帝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礼部竟然让肺痨都通过了海选,这还了得! “来人,把这欺上瞒下的贼子拖出去,斩首示众!”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赵承允,可见永隆帝怒到了何种地步。 待内侍把赵承允拖出去以后,他的目光马上就转向剩下那两位。 浸淫帝王术几十年,脖子上的脑袋自然不是长着好看的,通过肺痨赵承允,永隆帝马上想到有人利用权势打通了礼部关系,其目的,自然是想在他那宝贝女儿的婚事上动手脚。 只片刻,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背后的人是谁。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永隆帝没再对剩下那二人进行提问,也没点名谁入了选,只淡淡一句:“朕乏了,你们都先退下去。” 只是让退下去,并没说此事改日再议。 那二人各自忐忑起来,却不敢露出任何破绽,灰溜溜地出了金殿。 “老二是何时发现海选有问题的?” 捏着眉心片刻,永隆帝问。 很明显,刚才这个逆子并不是在捣乱,而是想借一种刺鼻的香薰来告诉他,金殿上的三位驸马候选人都有问题。 “没什么。”赫连缙一向装傻充愣惯了,“只是单纯地看那三个人不顺眼,觉得他们配不上五妹而已。” “钦天监那头已经定下婚期,驸马却选崩了,你说如何是好?” 赫连缙不答反问,“五妹非嫁不可?” “君无戏言。” 赫连缙也犯难。 前世到他死的时候,五妹都是一个人,依旧每天陪伴青灯古佛。 当然,赫连缙作为哥哥,亲妹妹的心思,他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可苏晏已经成了家,这辈子赖住云初微不放手了,怎么可能会把视线挪到自家妹妹身上来? 更何况,苏晏是权臣,不用想也知道他老子绝对不会同意。 “去找我母后商量一下吧!”赫连缙难得的好语气。 对于赫连双,他是心存愧疚的,因为直到前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不够了解这个妹妹,平时对她的关心也没到位。 “不!”永隆帝态度强硬,脸上阴冷阴冷的,看得张公公脊背一凉。 站起身,永隆帝道:“朕直接去找太后。” 他倒要看看,太后如何维护萧皇贵妃。 —— 慈宁宫。 太后听永隆帝把话说完,怒得拍桌,“你说什么,有人在海选上动了手脚?” 永隆帝道:“其实想要查出幕后之人也并不难,儿臣只是想问一句,若真查出来了,母后觉得,理应如何处置那个人?” “欺上瞒下,随意玩弄皇权天威,你说如何处置?”这一天天的,净是糟心事儿。 先是冯宗恬不知耻带累了皇族名誉,如今又有人胆大包天敢在海选上动手脚,真当皇权只是摆设? 前一波气还没消,这又来一波,太后怒得直想掀桌。 永隆帝起身要走。 太后突然唤住他,“这种事传出去终归名声不好,你动静小些,把礼部内外彻查一遍,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至于由头,随意拿捏一个就是,没必要把海选失败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话听起来公平端正,永隆帝却知道,太后这是突然反省过来幕后之人是她那宝贝侄女萧皇贵妃了。 否则她也不会让他只单单处置礼部的人而只字不提萧氏。 有了太后插手,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怎么说,总不能与自己亲娘撕破脸吧? 太后那强硬的性子,他在早些年就领教过了。 看来这个萧明汐,暂时还不能动。 好在有老二提醒,才不至于让双儿钻进火坑里,否则双儿要真因为驸马出了什么事,他保不准自己会不会直接冲到长信宫掐断萧明汐的喉咙。 —— 永隆帝走后,太后召见了萧皇贵妃。 “姑母。”萧皇贵妃天生声线柔软,说个话,生个气都像在撒娇。 奉了茶,她在一旁坐下,神情说不出的坦然。 “听说你这段时间挺忙?”很多话,太后不好直接点破,绕着弯子说。 “姑母说笑了。”萧皇贵妃轻声漫语,“这段时间礼部在给五公主海选驸马,就算要忙,也该是皇后娘娘这做生母的忙,四公主早就出嫁了,我能有什么好忙的?” “那你就在长信宫这么闲着,连过哀家这边请安都自动免了,也不怕闲出毛病来?”毕竟是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太后的气度可比萧皇贵妃要沉稳多了。 “没过来请安,的确是侄女的错。”萧皇贵妃认错态度诚恳,“实在是身子有些不适,开初就让宫女来传过话了的。” 太后轻哼一声,“你别指量着有哀家给你撑腰就敢在后宫为所欲为,身为后宫女人,锋利的爪子是生存利器,但过分锋利了,就容易抓成重伤,惹出事端。 你是个聪明人,理应晓得哀家指的什么,想要俘获皇帝的心,光靠耍那些小聪明祸害人有什么用?你该学学未央宫那位,看似不谙世事清纯无害,实则内有乾坤手段不俗。 知道你和她的差别在哪里吗?为了得到皇帝的关注,你全心全力做到最好,可实际上,还不如她轻描淡写一个微笑。” 身为女人,哪个不痛恨被人拿来跟其他女人作比较? 更何况,未央宫那位还是她恨了多少年的死敌。 “姑母。”即便满心不悦和愤懑,萧皇贵妃的声音听起来也还是软绵绵的,“侄女突然觉得头疼,就先行告退了。” 整治赫连双的阴谋被戳穿,又被太后拿来和骆皇后一番比较,她的确是头疼欲裂,满心怒火不知如何发泄。 敢这样打断太后说话的,整个后宫也就只有萧氏一个女人了。 太后清清淡淡的眼神望下去,心中不免失望。 早些年,她还有精力维护这个侄女与骆皇后斗一斗,可越上了年纪,看事情就越通透,即便再不愿意面对,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萧皇贵妃的确比不上骆皇后,不管是气度还是其他方面。 这一点,她可以说是她儿子眼光好,却绝对不会承认并接纳骆皇后。 外面的,再亲都亲不过自家那层骨血,萧明汐是她堂弟的女儿,堂弟临终前亲手把女儿托付给她,这么些年也算是在她的呵护下长大的。 所以,萧明汐就算犯了天大错,她这个太后也会想法子为她扛下。 —— “什么?有人从中作梗?” 未央宫。 骆皇后才听永隆帝把话说完,马上就急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永隆帝轻轻搂着她,宽慰,“好在老二发现及时,并没酿出什么大错来。” 骆皇后贴在永隆帝怀里,心焦不已,“双儿的婚期已经定下,驸马却出了变故,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永隆帝也愁,“如今再让礼部海选,是来不及了,更何况礼部内部的人,朕还没开始清理,也不放心再把这件事交给他们。” 骆皇后脑海里迅速掠过几个人影,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适。 骆家虽然只居伯爵,但因为出了她这么个皇后,如今已贵为国丈府,比侯府公府都要尊贵,骆家出来的子弟,那都是富贵公子哥儿了,双儿同样嫁不得。 —— 骆皇后和永隆帝为了赫连双选驸马的事一筹莫展。 另一头,赫连缙去见了赫连双。 “二哥怎么来了?”对于赫连缙的突然进宫,赫连双万分惊奇。 “双儿,听说你要选驸马了?”赫连缙并没直接说,只是试探地问,想看看赫连双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 赫连双一脸淡然,“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早上我还听嬷嬷说父皇今日会在金殿召见三位候选驸马确定最终人选呢,二哥既然是从御乾宫过来,那你想必见到了吧?” “那些人一个个人面兽心,不适合双儿你。” “我都还没嫁,二哥怎么知道不适合?” “双儿,你信不信二哥?”赫连缙忽然看着她,神情说不出的严肃。 “信。”鬼使神差地,赫连双点点头,从小到大,二哥说什么,她都没怀疑过。 “如若你信我,那么,驸马人选我给你推荐。” “可是…”赫连双皱皱眉,“父皇那边能同意吗?”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只要你点头就成。” 原本赫连缙对驸马人选也是没主意的,但刚才从御乾宫到赫连双的寝宫这一路上左右考量了一下,最终想到一个人。 双儿注定了不能嫁给权臣,那就只能往平民里挑,那个人,是个老实憨厚的,待人也实诚,双儿若是嫁给他,将来也不至于重走上一世的路长伴青灯古佛。 赫连双撇嘴,“反正我在婚姻上没有自由,一切全凭二哥做主好了。” 赫连缙道:“那你准备一下,一会儿随我出宫。” “出宫?”赫连双不解。 “带你去看看他,满不满意,最后你说了算。” —— 通济街的倾心斋,是云初微的地盘,二楼上设了专给贵宾休憩的包间。 此时有一男一女临窗而坐,男子修眉俊目,眼尾略往上勾曳,张扬而魅惑。 女子面庞生得精致可爱,身穿红衣,艳烈得好似一团火。 正是赫连缙与赫连双两兄妹。 赫连双对窗赏了一会儿外面的雪景,有些百无聊赖,“哥哥不是说好了带我来看我那位准驸马的么?怎么我来了这半天,什么人影都没瞧见?” 赫连缙轻轻抚着手里温热的茶杯,没说话。 不多一会儿,楼下传来声音。 “二勇,城西张夫人要的三盒头油两盒芦荟胶,你备好货没?” “二勇,这是城南李小姐要的,绑好了,别一会儿给落雪地里找不着。” “吴二哥,你快些去吧,等回来就吃饭了,今天我让婶儿烙了饼,可香了。” 吴二原本是在地下仓库帮忙搬货和清点的,可仓库里那点活计根本就不够他塞牙缝儿,所以闲暇时就出来帮忙。 因是大雪天,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和太太懒得出门,索性就派个人来铺子里点货,要着什么,这边才开始备货,马上着人给送过去,吴二从仓库出来,就跟着小厮们干这个。 倾心斋的名气在逐渐攀升,生意也越来越好,一个个忙得连轴转。 赫连双听到声音,探出脑袋往下一瞧,见到一个长相老实的少年,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冬天的,仅穿着一件宝蓝色单衣,外面套了件灰扑扑的褂子,大概是因为很忙的缘故,他额角隐隐挂着热汗珠,把客人们要的货备好以后,搓着手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坐上露天的小驴车,挥动着鞭子,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赫连双收回视线,看向赫连缙,“二哥说的人,可是他?” 赫连缙问:“双儿意下如何?” 赫连双没说话,在她看来,这样的人整个京城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特别的。 赫连缙很轻易就看穿了妹妹的心思。 他但笑不语,如今的吴勇的确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在上一世,他却是未来的武举探花,只是在婚姻方面有些不顺畅。 重活一世,赫连缙的目标不仅是江山美人,还要改变亲近之人的结局。 他不想双儿走上前世的老路,所以打算做回月老,在她和吴勇之间牵上一条红绳。 吴勇此人,比之早上站在金殿里头道貌岸然的那三位,踏实多了。 把妹妹交给这样的人,赫连缙是放心的。 “随便吧!”赫连双很无所谓地道。 反正永远不可能嫁给自己的意中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婚期逼近,也没太多时间让你去了解他了,待会儿我会回去秉明父皇,明天一早就让他入宫面圣。” 赫连双点点头,表示没异议。 赫连缙翘了翘唇,只要双儿能好,萧皇贵妃那边,他慢慢会去收拾。 —— 吴勇入宫面圣这件事,云初微是第二天午时才得到消息的,当时就吓了一跳,“吴二哥犯事儿了?” 梅子掩唇笑,“瞧姑娘紧张的,不是犯事儿,是好事儿。” “怎么说?” “吴二哥被圣上选中,成为五公主的准驸马了。”梅子满脸写着高兴,“吴婶他们一家,总算是熬出头了。” “啊?!”云初微如遭雷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太具有轰炸性了,简直让人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驸马不是礼部在进行海选的吗?”云初微还是想不透,吴二不过就是个跑堂的,永隆帝怎么会注意到他? “个中细节,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姑爷应该知道,等一会儿姑爷下衙,姑娘大可以去问他。” —— 苏晏下衙回来的时候,云初微果然迫不及待地就跑去书房问了。 “九爷,我听说吴二哥走大运了,有没有这回事?” 苏晏点点头,“今天一早入宫面圣了。” 云初微紧张起来,“今上问他什么?” “很多问题。”苏晏道:“只不过,他基本都答不出来。” 吴二本来就是乡下人,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再加上面对皇帝时的压力,他能答出来才怪了。 云初微撇撇嘴,“用文人的眼光去看一个庄稼汉,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 苏晏笑笑,“你一定想不到,今上偏偏就瞧中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所以二话不说,直接拍板,通过了。” 云初微又是一顿诧异。 “礼部海选来的那三位呢?” “被人动了手脚,这也就是今上临时改主意的原因。” 云初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又叹,“真是想不到啊,我让他来京城,还来对了,莫名其妙就被天上掉的金砖给砸中。” 苏晏将她搂坐在自己腿上,轻轻吻过她的额头,“这样也好,以后你身边就少一株烂桃花了。” 云初微轻哼,表示不服气,“你每天去衙门的时候,都没见着路上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对你垂涎欲滴的样子吗?那才叫烂桃花!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娘前些日子接了好些帖子,在宴会上,世家夫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你纳妾的事,我也不去问娘了,就想问问你这个当事人,怎么想的?准备纳多少妾,又准备把我撵到什么地方去不碍你们的眼?” 她吃醋的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脸还泛着可爱的绯色,直让他下腹紧得难受,轻轻在她耳廓边吹了一口热气,“一会儿告诉你。” 打开他落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手,她赌气,“不说明白,今晚你就睡书房!” 苏晏眼眸一动,宽大的袖子拂过书桌,上面的纸笔噼里啪啦全部掉到地上,他直接把她放到书桌上坐好,一只手箍紧她纤细的腰不让她动弹。 书桌…… 云初微可从没有过经验。 她一下子慌了神,“臭流氓…你放开我!” “刚才让我给你什么答案?”苏晏非但不放,还搂得更紧,亲一亲她光洁的额头,吻一吻小巧的耳垂,再咬一咬那不安分的小嘴。 “当我没说!”云初微哼一声,气鼓鼓地偏开头,一得空就挣扎。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纳妾,可是每次见到那些女人看他那泛着狼光的眼神,她就好气。 “真不想知道?”他伸手,轻轻剥开她的衣服,露出雪白香肩。 云初微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苏晏火热的唇很快压上来。 云初微刚开始还有些理智,到后面全数被情欲给湮没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只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他用小绒毯裹了她的身子,将她送回房间沐浴。 还没吃饭,就被弄得累到睡着。 —— 吴二被选中成了五公主的准驸马,这事儿没过一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被大雪淹没的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不少人慕名前往倾心斋,为此给倾心斋带来不少生意。 至于吴勇本人,他直到现在都还一脸懵。 “吴二哥,恭喜你啊。”倾心斋后院,吴勇正在水井边打水,焦燕走进来,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吴勇从来就不晓得她的心意,只抓着后脑勺傻呵呵地道:“其实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五公主,那可是骆皇后所出的女儿,今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愿意纡尊降贵下嫁到吴家? 一想到自己娘仨刚到京城不久,连套像样的宅子都没有,今后恐会怠慢了公主,吴勇就有些惭愧。 “能得公主青睐,是吴二哥的福气。” 焦燕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水桶,“你啊,如今都是准驸马了,哪还能做这些粗活呀,放着吧,我来。” “我能行的。”吴勇一把从焦燕手中夺过水桶自己拎着,“倒是燕妹妹你,这么冷的天,穿得又单薄,仔细着了凉,很难好的。” 焦燕转过身背对着他,听完这些话,眼圈就红了。 之后,也不管吴二如何在后面唤她,一撒腿跑了出去。 ------题外话------ 1、这里解释前面出现的一个小bug,宜清长公主应该是永隆帝的姐姐而不是妹妹,并且还是年龄比永隆帝大上好多的姐姐,否则小辈年龄上解释不通了,以后再提到,衣衣会直接写成姐弟关系,亲们就不要质疑了哈。 2、关于剧情走向。 昨天那章出来,掉了几个收藏,我猜,一定是有亲觉得虐了,其实并没有,那些都只是赫连缙上一世的回忆而已,这一世,每个人的命运轨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男女主,前世的那些狗血虐,这一世统统不会有,咱说过暖宠,就一定要履行呐! 最后就是,希望亲们能多多来评论区和衣衣互动,这样,我写文也有动力呀!(* ̄3)(ε ̄*) 第110章 半夜偷香 焦燕从小就是跟吴大吴二他们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比起云初微来,焦燕和吴二更像是青梅竹马,因为云初微那些年被云正保护得太好,基本足不出户。 而焦燕不同,她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小女孩而已,小的时候没那么多顾忌,常跟着村里的其他孩子出去野,当然也包括吴二。 焦燕一直以为,自己和吴二哥最登对,他是猎户,她是村长家女儿,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将来才能把日子过好。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来一趟京城,吴二哥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朝被帝王相中,成了五公主的准驸马。 焦燕没见过五公主,但她听人说过,五公主长得很美。 吴二哥能得美人在怀,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这一日,焦燕匆匆把事情交代给前铺的吴大,就一扭头进了后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云初微来的时候,听吴大说焦燕病了,她马上去后院看她。 焦燕双眼哭得跟兔子似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燕妹妹,谁欺负你了?” 云初微在她床沿边坐下,轻声安慰,“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焦燕咬着下唇,直摇头。 云初微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你以前一有事儿不都喜欢跟我说的吗?这次怎么不说了?嗯?” “云姐姐。”焦燕突然直起身子,一头扎进她怀里,一面哭一面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想痛快哭一场。” 云初微拍着她的背,“傻姑娘,哭吧!” 她一听就猜了个大概,焦燕应该是为了吴二被选中驸马一事,伤心了。 这事说来也够稀奇的,就算是到了现在,云初微都还想不通,吴二哥一直待在倾心斋规规矩矩做事,从来没接触过权贵,皇帝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并且什么都不考核直接风风火火派人来将他接进宫去的? 焦燕哭了好一会儿,哭抽了,说话不利索,“云,云姐姐,谢谢你安,安慰我。” “各人自有命数。”云初微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就比如燕妹妹你,错过了一个,说不准将来还有大好姻缘等着你呢!” 焦燕沉默了。 说实话,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前面的路一片灰暗,好像没什么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主动一点,早些向吴二哥表明心意,如今会否就是另一番光景? 云初微趁势捏捏她的脸,“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放你假,跟我去东阳侯府玩儿,如何?” 焦燕抬起脑袋来,“云姐姐要回娘家?” “大太太今天正式收菡姐姐为干女儿,让人通知了我,所以回去一趟。” 也不等焦燕反应,云初微站起来,自衣柜里翻找出一套厚实的棉袄递给她,“喏,快些换上,咱们这就走。” 焦燕一向最听云初微的话,所以没吭声,三两下穿好衣服,又去水房取来温水净面,对着镜子里头照了照,确定已经看不出什么哭过的痕迹才勉强满意,“云姐姐,咱们走吧!” —— 范氏收许菡为干女儿,并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打算喝她一杯茶,所以东阳侯府并没宴请任何外宾。 云初微和焦燕到的时候,云安曜站在外面迎接。 “微妹妹,你来了。”云安曜端着一张笑脸,见云初微下马车,马上递了个暖手炉给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初微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伸手接过暖手炉。 云安曜看了焦燕一眼,马上吩咐身后的丫鬟,“把这位姑娘先带进去。” 焦燕不明白云安曜为什么这么安排,犹豫不决地看向云初微。 见云初微点头,她才敢跟着小丫鬟走了进去。 “云大公子找我有事?” 云初微性子直,说话也直,索性懒得绕弯子。 “微妹妹,听闻五公主选定了驸马,这事儿,是真的吗?” 这是云初微听过他最小心翼翼的一句话。 忆及当初在京郊宴会上见到的那些,云初微突然想起来云安曜对赫连双是有意的,而且恐怕不只是有意这么简单,毕竟云安曜为她守身这么多年也不肯碰范氏送去的那些丫头一下,足以见得情深义重。 “是真的。” 吊人胃口这种事不道德,云初微没打算隐瞒,况且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果然,她才说完,云安曜就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难看。 “公主不能嫁权臣以及官宦子弟,这一点,云大公子应该很清楚才是,再过一年,爹就要为你请封小侯爷了,你和五公主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远。” 云初微毫不留情地戳到他伤口上。 云安曜此时也顾不得去疑问云初微为什么会知道他对五公主有意,只是捂着胸口,那难受的样子,丝毫不像在作假。 云初微有些同情他,嘴上却不饶人,“你该不会一直抱着侥幸的态度在等五公主吧?” “你!”云安曜猩红着眼,拳头捏得死死的。 他的确心存过侥幸来着。 至少在五公主挑选驸马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兴许哪天皇上突然就取消海选驸马的规定了呢? 可怎么也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表明心意,她就已经定下了婚期。 云初微挑高眉梢,饶有兴致地等着云安曜炸毛。 却见他原本猩红的眸一寸寸黯然下去,最后归于平静,“走吧!” 已经完全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 说实在话,云初微没经历过他们这种有初恋却没在一起的痛苦,所以没法理解云安曜和焦燕内心的感受。 范氏在荷风苑的偏厅设宴。 云安曜带着云初微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就坐了。 长辈有:大太太范氏、二太太黄氏、三太太丁氏、大姑母云莲。 两位老爷还没下衙,因此没参席。 小辈则是云惜蓉、云雪瑶、云绮兰、邱霞、许菡、焦燕、许茂、云雪瑶的二哥云安浚、云绮兰的小弟弟云安佑。 难得的把男丁们也叫来入席,可见范氏虽然不邀请外宾,对收许菡做干女儿这件事还是颇为重视的。 “微姐儿来了,快坐。” 范氏一见到云初微,面上就露出笑容来。 云初微冲众人微笑点头,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位置恰巧就在云惜蓉旁边。 这是云惜蓉头一回得见长房多出来的女儿云初微,初初一瞥,的确被惊艳了一下。 然而更让她惊艳的,是云初微通身的气韵,清雅淡然又不失稳重,看着随和,骨子里却天生一种不容人轻易靠近的疏冷。 云惜蓉不禁纳闷,都说这位堂妹是乡下长大的,为什么她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点乡土气息? 云初微察觉到了云惜蓉的打量,她很大方地看过来,“你就是二姐姐吧?” “微妹妹。”云惜蓉礼貌地点了点头。 凭直觉,云初微觉得云惜蓉是个不简单的,至少段位在云绮兰和云雪瑶之上,甚至,很可能还高过云静姝。 云初微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不想参与娘家的内宅争斗,所以对于云惜蓉,她只是想简单地认识一下,并不打算深交。 今天宴会的主角是许菡。 范氏见人都齐活了,站起来说了几句,无非都是些从今天开始,收许菡做干女儿之类的话。 稍后,许菡就走上前,亲自倒了一杯茶,然后跪在地上敬给范氏。 范氏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这一茬揭过,宴席才算真正开始。 云初微的左边是许菡,她敬完茶回来以后就悄悄拽了拽云初微的袖子,“夫人。” 云初微嗔道:“这都敬茶了,还管我叫‘夫人’?” 许菡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微妹妹。” “这下子,你可真是我姐姐了。”云初微笑说,“往后有时间,要常来国公府玩啊!” 许菡一听,想到了上回去国公府的事,有些尴尬,“还说呢,再让我去给人骂脑子不好使么?” 云初微眼皮一跳,“咳,那个,其实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许菡闷闷地想,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那个人当时说话的时候语气可嚣张了,听得她险些就控制不住站起来揍他一顿。 云初微心头暗笑:赫连缙啊赫连缙,看你作得一手好死,把人姑娘气成什么样了,往后想要挽回形象,怕是难咯。 此时此刻的赫连缙还真是在作死。 知道范氏今天设宴,把所有主子都请去了荷风苑,他偷偷潜入了许菡的房间,想把上次赫连钰给她的钥匙找出来。 然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把钥匙到底在哪里。 最后……最后翻出了许菡很喜欢的一件肚兜,他攥在手心轻轻嗅了嗅,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她的处子幽香。 赫连缙下腹马上紧绷起来,呼吸紊乱了不少,索性躺在她床上不走了。 毫不知情的许菡还在荷风苑里跟众人敬酒,那把钥匙就在她腰间的荷包里。 虽然不会真的去赫连钰的别庄,这钥匙毕竟是皇子给的,她不敢轻易弄丢。 许菡不善饮酒,然而今天是认亲,怎么也得一人敬上一口意思意思。 于是一圈下来,她已然酒兴上头,晕晕乎乎。 许茂见状,担心起来。 云初微劝她,“菡姐姐,喝不了就少喝点,没人会责怪你的。” “我,我今天高兴。”许菡嘿嘿一笑,泛着绯色的脸上多了几分娇俏,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的确高兴,爹娘去得早,从小就是祖母把兄妹俩拉扯大,她很少感受过母爱,所以在认了范氏做干娘以后,突然觉得心里面有一块空缺被填满了,那是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爱护,也是她渴求多年的母爱。 这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除了许菡,喝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云安曜了。 那个人自进来以后就一言不发,只是许菡去敬酒的时候搭了两句话,其余时候就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云初微看得出来,云安曜在赫连双选驸马这件事上,伤透了心。 可是再伤心又有什么用,身为官宦子弟,从记事开始就该明白,他们与公主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除非,云安曜肯为了赫连双自请除族,做个毫无背景的白身。 人说血脉之间心有灵犀,这句话并不全是扯,因为云初微想到的,云安曜此时也在想。 如果他真的自请除族,离开云家,她会不会接受他? 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在现下的社会来说是很惊世骇俗的,云安曜完全不敢在范氏跟前提及分毫,只是产生了一点点萌芽,然后深深藏在心里,打算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去见赫连双。 —— 散席的时候,已经天黑。 云初微带着焦燕回了国公府,其余人也全都回了院子。 许菡喝高了,被范氏的大丫鬟秋燕和秋雨搀扶着回了她自个的院子,推开门以后,她就摆手,“不,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能进去。” 秋燕不放心,许菡就笑:“别看我酒量不好,我,我只是看着有些晕乎,实际上清醒着呢!” 秋燕屈膝,“既然这样,那许姑娘就早些歇着,奴婢们告退。” 许菡跌跌撞撞进了屋,房内没掌灯火,她晕的厉害,也懒得掌灯火了,直接摸索到床边,鞋都没脱,躺了上去。 已经在里侧床位躺了半天的赫连缙原本给他家未来的小娇妻准备了迷香,但如今看来,她喝得不省人事,似乎用不着了。 动了动身子,赫连缙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点燃烛台。 屋内顿时明亮了起来,他走到床边,见到她因为迷醉而染上红霞的娇颜如同雨后牡丹徐徐绽放,看得他再一次邪火旺盛。 坐下来,握住她的玲珑脚踝,帮她脱了鞋子。 然后轻轻俯下身,准确无误地覆上她水润的樱唇,上面还残留着没散的清凉酒香。 一沾染到她,他就像中了毒,一发不可收拾,大掌也不安分起来,轻轻挑开她厚棉袄上的盘扣往里探,一路勾火燎原。 “唔……” 许菡感到有些不适,不安地扭动身子,神智却是不清醒的,完全不知身处何方。 赫连缙停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她迷醉的容颜,肤如凝媚,勾魂摄魄,惹得他再一次俯下身,细细吮吻过她修长的天鹅颈。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全数剥光。 她的身体,他在前世看过不知多少回,但那个时候,没有一次是她自愿的,更没有一次像今晚这么和谐。 那种狠狠将她吃拆入腹的冲动再一次袭来。 赫连缙不管不顾,脱下自己的衣袍。 动作倒是有,但没真动她,就算是吻,也吻得小心翼翼,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许菡虽然醉得不省人事,但只要他稍微捏得重了些,她还是会皱眉轻哼。 纵然在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收了手,赫连缙到底还是没憋住。 穿好衣服,赫连缙先把许菡抱到外间小榻上,他又转回来,把沾染了污秽的床单抽出,重新换上干净的,再去外间抱她。 突然落入温暖的怀抱,仍在迷醉中的许菡不觉往他怀里拱了拱,似乎在寻求更多温暖。 赫连缙呼吸骤然一顿,才发泄完的邪火一下子窜到头顶。 三两下将她放回床榻上,赫连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小脸,又在她唇上狠狠啄了一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如此勾引人?” 保持一个睡姿,许菡不舒服了,砸吧了两下嘴,翻个身,背对着他。 赫连缙深吸一口气,替她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站起身,拿上刚才换下来的床单,顺手牵走了她荷包中的钥匙,轻松翻墙而出。 至于床单,自然是拿去烧了。 既然是偷腥,那就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他很想她发现点什么,不过若是让她晓得他乘人之危,估计又是一笔新仇添在旧恨上。 还是给未来的小娇妻留个完美印象比较好。 一向厚脸皮惯了的赫连缙根本就不会去想,他在许菡的印象中就没好过。 —— 醉了一夜再醒来,许菡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坐在床上,这才发现床单不知何时换过了。 许菡惊了一下,她隐约记得昨夜自己遣走了秋燕和秋雨,一个人进了房。 难道是喝醉弄脏了床单自己给换的? 一定是这样! 自我解释完,许菡下了床走到镜台前,发现唇有些红肿,胸口也有些痛。 怎么回事? 她掀开衣襟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难道喝醉酒的人都会这样? 第一次喝醉的许菡成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就把所有的疑问扔到一旁,简单梳洗了一番,去往荷风苑见干娘范氏。 —— 白述和白起在国公府守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等到主子归来。 见到赫连缙,两大护卫对视一眼。 主子今天似乎特别的……神清气爽。 不用想,肯定又去偷腥了。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两大护卫又岂会猜不到主子的动向。 两人各自轻咳一声。 赫连缙已经走到近前,把钥匙掏出来,递给白起,“城西阳宁街,赫连钰的地盘,进去以后,好生招呼一下他那些花草。” 白起接过钥匙,很快朝着城西阳宁街方向而去。 —— 赫连钰最近有些上火。 礼部的内应,他布置了好长时间才基本上稳定下来,如今却因为萧皇贵妃在赫连双的驸马上动手脚被发现,永隆帝大怒,一夜之间让礼部大换血,他的内应贬的贬,罚的罚,总之都被弄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要知道,他只是个养子,并无任何母族背景,想要在各衙门培养自己的亲信是很艰难的,这次礼部的事,虽然不至于让他失了左膀右臂,但也等同于从他身上剜了一块肉。 为此,他去见了萧皇贵妃,岂料萧皇贵妃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什么解释,态度也是轻描淡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赫连钰暗恨,话不过三句就出了长信宫,才回到自己寝宫,就被护卫告知西城别庄的花草全被人毁了。 赫连钰浓眉一皱,“谁干的?” 护卫道:“知道主子在城西有别庄的人寥寥无几,属下怀疑,是许姑娘。” “不可能!”赫连钰当即否定,许茂是个爱花之人,许菡就必定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凭他对许菡的了解,那姑娘不会这么快就去他的地盘。 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 那些花草,是他收集了多年的珍品,就这么被人毁了,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但赫连钰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所以即便心头憋了火,他也不会轻易让人察觉。 故而,在见到赫连缙的时候,赫连钰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给人一种君子如玉的感觉。 “二哥最近出入皇宫频繁,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上朝议政了吧?” 赫连钰是在御花园碰到赫连缙的。 赫连缙心情不错,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的,赫连钰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儿逼得满腔怒火了。 前世做君子的是他,赫连钰表面恭维,背地里却时不时给他放冷箭,他全然没察觉到,一直到赫连钰登基,娶了许菡为第二任皇后,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赫连钰当成跳板了,包括在许菡这件事上——原本与许菡通书信的是他,结果三番两次去见许菡的人却是赫连钰(那个时候夺嫡激烈,赫连缙为了不让大皇子赫连洵和六皇子赫连睿抓到把柄,不敢轻易出宫,很多事都只能委托关系最好的兄弟赫连钰)时间一久,许菡自然而然就把赫连钰当成是跟她写信的人,他白忙活一场,到头来反而给赫连钰这个伪君子做嫁。 这一世,让赫连钰做君子,他来当一回真小人。 嘴里叼着根草,赫连缙眉眼间全是懒惫,“你见过哪个天天挨骂的皇子上朝议政的?” 赫连钰眸光闪了闪,想来,这位刚才在御乾宫又挨骂了。 从他性情大变以后,来御乾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但没有哪次是讨父皇高兴的。 轮功课,他不及自己。 论城府,他没自己深。 论如何处理与朝臣的关系还不会被人诟病结党营私,他没有自己在行。 赫连缙通身上下,除了那张妖孽到让女人自惭形秽的脸,没有一处是比得上自己的。 这么一想,赫连钰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顿然开朗起来。 “二哥也别太介怀,父皇说你两句,是为了你好。” 赫连缙笑笑,“那以后,我也让父皇每天说你几句?” 赫连钰一噎。 “有事,告辞。” 简短几个字说完,赫连缙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处走去。 赫连钰还立在原地,之前的温润眼神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深邃。 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赫连缙是装的,可是不管派出多少人去查,都查不到赫连缙背后有什么动作,更查不到他有什么势力。 所以他才会一再的放心,更没有把毁他花草这笔账算在赫连缙头上,而是把苗头扫向了大皇子赫连洵。 六皇子赫连睿母族倒塌,他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夺嫡的资本。 赫连缙这边,暂时可以放心。 那么现如今唯一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就只有大皇子赫连洵了。 —— 赫连双和驸马吴勇的婚期定在腊月十八,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礼部已经在筹备公主的嫁妆。 吴二的突然被选中,对于吴家来说简直是天上下金砖。 吴婶直接被砸懵了,从吴二入宫面圣回来到现在,她都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作为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知性女性,云初微很慷慨地又送了吴二两间铺子,打算以后不要他跟着自己干了,让他自己去经营。 吴家的境况,云初微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是海选驸马被人动了手脚,永隆帝压根就不可能迫于婚期的逼近把女儿嫁到这样一贫如洗的人家来。 吴二也曾私底下担心过,说吴家家境不好,怕委屈了公主。 所以云初微左想右想,给吴二出了个主意,让他报名去武馆学武,以后遇到时机,就去参加武举,要真考中混得份功名,不仅吴家脸上有光,就连他那皇帝老丈人都能更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吴二当时听完以后,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 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他曾对云初微有意,也曾想过自己再努力一点,说不准将来就能得她青睐,但自从云初微嫁给苏晏以后,吴二就彻底绝了这份心思,他如今想的,是加倍努力提升自己,让吴家富裕起来,让公主过上好日子。 虽然他和公主之间没感情,但这是他身为她未来夫君以及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 “云妹妹。”吴二道:“那两间铺子,就当是我问你租来的,等将来我有钱了,一并给你还上。” 云初微从来没想过要他的钱,但听他这么说,很舒心,就半开玩笑地道:“好啊,我等着吴二哥飞黄腾达的一天。” 两间铺子给了吴家以后,吴婶和吴大就过去带着自家的长工忙活了,一间杂货铺,一间米铺,长工三四个,娘俩也还算应付得过来,吴二就有更多时间去武馆。 吴家的日子,算是慢慢步上正轨了。 看着这一家子逐渐宽裕起来,云初微很宽慰。 这天,主动去书房请罪,语气轻柔,眉目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勾魂媚态。 “九爷。”她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膛打着圈儿。 苏晏挑眉,“又闯祸了?” 小丫头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能让她使尽浑身解数露出这种神态,一准又做了亏心事。 云初微咳了咳,“倒没有,就是,就是送了吴二哥两间铺子,我手上周转资金有些不够,所以动了你的小金库。” 苏晏眉一舒,“那还好,不算事儿。” 他的钱,本来就是为她赚的,想花多少,如何花,那都是她自个说了算,他只要她这个人,哦不,连人带心一起要。 云初微在他胸口又画了个圈圈,“我去小金库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你最喜欢的汝窑梅瓶。” 苏晏眉毛抽抽两下,“也不算事儿。” 谁让怀里这位是他家小娇娇呢,一个梅瓶而已,碎了就碎了,只要不伤到她,那都不是事儿。 云初微再在他胸膛画了个圈圈,“不是一个,是所有。” 所有的汝窑梅瓶都是放在一个多宝阁上的,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二十个,那可全是珍品,外面都没有的。 苏晏面皮狠狠抽了抽,“伤到哪儿了?” “没伤到。”云初微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然后把你送给我的紫玉雕云玲珑佩摔成了两半。” 说完,她就对手指,很委屈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那天穿的鞋有些滑,再加上踩了雪,所以酿造了这一系列悲剧。 苏晏原本澄澈的眸顷刻就被黑雾席卷,一瞬不瞬盯着她,那强大的气场,让云初微直哆嗦。 往他怀里缩了缩,她眼神闪躲,声音越发低弱,“我知道错了。” 这个时代最注重定情信物,那枚玉佩的重要性和它所代表的意义可想而知,就这么被她弄坏了,苏晏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错哪儿了?”他声线很凉。 “我不该那么粗心大意。”她低下脑袋,一字一句交代自己的罪行。 “嗯?” 云初微越发忐忑,“要不,要不我用身体补偿你,你别生气了,成不?” 苏晏伸手,微凉的指尖攫住她的下巴,“玉佩都碎了,你告诉我你没事?” 被他那么盯着,她就像个透明人,无处遁形,咬了咬下唇,声音又低几分,“是,是有一点点事,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没大碍的。” “在哪儿?”苏晏将她扶正坐好,准备亲自检查。 “就膝盖。” 苏晏二话不说,轻轻撩开她的裙摆,卷起亵裤,果然见到她瓷白的膝盖上已经淤青了大半,红肿还没消下去。 对着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妻子,苏晏很是无奈,马上起身拿了自己的药箱,又亲自打来热水给她清洗过,轻柔而仔细地给她涂抹药膏。 “往后受了伤,要第一时间跟我说,明白没?” “我只是觉得,玉佩比较重要嘛!”云初微把声音放得很低。 这点小伤,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他头也不抬,道:“还好伤得轻,否则伤得严重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痛?” 涂抹完药膏,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惶然无措的小脸上,“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 “帮我好好照顾你自己。” 云初微撇嘴,“我不,你就在这里,为什么那么懒不自己照顾我,还要我帮忙?” 苏晏:“……真是输给你了。” 云初微挑眉,“大婚之前,你跟我打赌,一个月内我们要是见了十次面,我就得嫁给你,本姑娘慷慨大方地让你赢了一回,之后你输我一辈子,并不算吃亏吧?” 苏晏哑然,随后失笑,“生意精。” 他怎么才发现她如此会算? “所以。”她小嘴说个不停,“如果你往后不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是不可能动半个手指头帮忙的。” “行——”苏晏拖长了尾音,“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懒,不过,为了你能一直懒下去,我以后勤奋些就是。” 云初微展颜笑开,两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奖励一个吻,“这还差不多。” —— 云安曜最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赫连双。 他向人打听准了赫连双今天去宣国公府见赫连缙,所以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马车突然停下,赫连双皱了眉头,问车夫,“怎么了?” “公主,是云大公子在前头拦路。” 赫连双挑开帘伸出脑袋,“云大公子,你有事儿?” 云安曜看过来的时候,赫连双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脸色也不好看。 “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赫连双想了想,如今也不赶时间,索性抱着暖手炉走下来。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马车好远。 赫连双停下脚步,“云大公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吗?” “公主真的确定要嫁给吴勇了?”云安曜一双布满血丝的眸中隐隐含着一丝期待。 还以为多大事儿,原来是问这个,赫连双好笑,“莫非东阳侯府还没得到消息?” “我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嗯。”赫连双不假思索地点了头,“已经确定了,礼部也在准备,腊月十八大婚。” “公主。”云安曜一颗心疼得厉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自请除族,你会不会选我?” 赫连双愣住了,“你说什么?” 云安曜神色认真地又重述了一遍。 赫连双盯他半晌,忽而笑了起来,“云大公子,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双臂,“五公主,只要你点头,我就能……” 赫连双慢慢摘了他的手,一脸肃容,“如果云大公子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往后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今天你说过的,我一会儿就会彻底忘干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 “你不是想要答案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不是吴勇,就算你自请除族,我也不可能选你。” 她何德何能竟让东阳侯府未来的小侯爷甘愿自请除族来娶,这要是传出去,世人岂不得骂她红颜祸水? 再说了,她根本就没有心思想情爱方面的事,只要能让父皇的江山根基稳固,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云安曜。 “所以,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云安曜捂着胸口,那里闷疼得难受。 “有啊。”赫连双调皮笑道:“咱们还有机会做朋友,就看你怎么想了。” “朋友……”云安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好似一柄利刃当头劈下,疼得没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赫连双暗叹一声,“云大公子若是没事儿,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一转身走过去坐上马车,很快朝着宣国公府而去。 云安曜立在风雪中,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云大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风雪中传来一声低柔的轻唤。 云安曜木然转身,见到是黄府的二姑娘黄妙瑜。 她已经把手中的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 “黄姑娘?”云安曜很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子骨如此不好也敢跑出来乱晃,就不怕出事儿吗? “之前跟着我母亲去赴宴。”黄妙瑜笑道:“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风雪中,就下来看一看。” “你身体好些了?”云安曜问。 “好了一点。”黄妙瑜道:“我整天闷在屋子里怪难受的,所以央求我母亲带我出去走走。” “外面天冷,你得注意些,别冻着了。”云安曜抬目看了看赫连双离去的方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黄姑娘,告辞。” “云大公子。”黄妙瑜突然唤住他。 云安曜转过身来。 “这个,给你。” 她把伞递给他,递伞的那只手很纤瘦,在飞雪映照下呈现半透明的颜色。 云安曜回过神来,“不,不用了。” 再没回头,他顶着风雪直接回了东阳侯府。 ------题外话------ O(∩_∩)O配角cp在慢慢浮出水面,小可爱们有木有特别喜欢的一对,衣衣可以考虑加戏的。 第111章 暖心日常 黄妙瑜立在原地,好久没能回神。 直到丫鬟翠芙上前来,“二姑娘,太太那头在催,咱们该走了。” 黄妙瑜收回视线,轻轻“哦”一声,随着翠芙回到马车上。 对于黄妙瑜不管不顾跑下去吹冷风这件事,黄大太太很有意见,“妙瑜,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想着往外跑,万一冻着了可怎生是好?快把手伸出来娘给你焐焐。” “娘,我没事的。”黄妙瑜摇摇头,垂下的眸子里,划过点点暗光。 “唉……”黄大太太无奈叹息,“你这身子骨,吃了十多年的药都不见好,这眼看着就到议婚年龄了,娘也不知道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 黄妙瑜这种身子,家世相当的世家公子一准儿不会要,谁不想娶个端健正常的媳妇反而要一个弱到有今天没明天的病秧子? 况且黄妙瑜很难生养,那些世家太太们在这方面最是挑人,要是嫁过去没法为夫家生得一男半女,日子一准儿不好过。 因为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气,所以黄大太太一直对这个女儿心存愧疚,如今到了年岁,想为她找一户好人家,却又不忍心她嫁过去因为身子骨弱而受了欺负。 在这事上,黄大太太可谓是险些急白了头发。 “娘,我的婚事,不急。”黄妙瑜慢慢说道。 以前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不急。 如今身子好一点,终于能来外面透透气,又遇到了让自己春心萌动的人,她还是觉得不急。 毕竟,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这儿。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娘,我明天想进宫。” 黄大太太看着她,“想找五公主?” “嗯。” “五公主要出嫁了,你们俩一直要好,这个时候去陪陪她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担心你身子骨受不住。” 黄妙瑜一听有戏,马上拍着小胸脯保证,“到时候,我肯定穿得严严实实,不让自己受丁点冷风,娘你就同意了我吧,眼看着五公主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往后我怕是不能轻易见到她,所以在她大婚之前,我得去陪她说说闺房话。” 黄大太太嗔道:“你呀,真让我这当娘的没法子。” 黄妙瑜吐了吐舌,“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 第二天,风停雪住。 黄妙瑜早早地就起床了,在丫鬟翠芙的伺候下吃了早饭又喝了药,坐上马车进宫去找赫连双。 作为赫连双的好姐妹,黄妙瑜是有一块能随意出入宫闱的令牌的,所以黄家这位二姑娘每次来,宫门守卫都直接放行。 见到赫连双的时候,黄妙瑜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赫连双头疼地揉着脑袋,“我的姑奶奶,这大冷天的,你不好好待在闺房里,往我这儿跑什么,要跑出个好歹来,我这待嫁娘可就成罪人了,你还想不想让我安心地出嫁了?” 黄妙瑜笑:“就是因为念着你要出嫁了,这才来的。” “日子还早着呢!”赫连双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茶给她,“你就不会挑个天气好的天儿来,我就在这儿,还能跑了不成?” “就是怕你还没等到我来看,就迫不及待飞到驸马家去啦!” 赫连双嗔道:“分明是个病秧子,你那张嘴,倒是怪会说,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这还不是跟你学的。”黄妙瑜笑着喝了一口蜂蜜茶。 赫连双看了一眼黄妙瑜弱不禁风的模样,突然就叹了气,“按说你比我大一岁,该你先出嫁才是,没想到咱们俩反过来了,我这个能做你妹妹的,反而先挑了驸马,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是个怎样的光景,我们姐妹还能不能常在一处聚。” 黄妙瑜宽慰她,“驸马爷家不就暂住京城吗?你嫁过去以后,要是觉得无趣了,大可以直接来黄府找我,就我这样儿,想来也不能跑多远,没准儿天天在闺房里等着你呢!” “妙瑜。”赫连双冷静下来,轻声问,“可曾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提及这个,黄妙瑜悄悄红了脸,脑袋低垂了些,“正说你的事儿呢,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赫连双道:“再有一个月,我就要出嫁了,往后在夫家过日子,断然不能再像如今这样随性,对于你,我这做姐妹的怕也是操心不到了。怕你将来遇人不淑受人欺负,所以才想问问你在婚姻方面可有想法了。” 黄妙瑜咬了咬唇,“这个……” 赫连双道:“我因为身份限制,没法自己选择幸福,我不想你也跟我一样,我最希望你能寻得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妙瑜,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人,就尽量冲破阻碍去争取,人啊,非得到了我这一步才会明白能自己选择幸福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若是有可能,我宁愿不要生在皇族,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起码那样的日子过着舒坦。” 听她这么说,黄妙瑜有些难受,“公主,这都还没嫁过去呢,你怎么就有这么多感慨了,人都说过日子过日子,好日子不都是过出来的吗?只要那位驸马全心全意对你,你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只怕将来得羡煞我们这些人。” 赫连双“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得也对,我不能太悲观了。” 此生注定不能和意中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守着意中人的回忆过一辈子吧?“才刚说你呢,这又扯出我来,快别跳话,跟我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 闺蜜这么多年,俩人之间就没什么秘密。 所以在赫连双面前,黄妙瑜没想过要隐瞒,“我想找个像,像云大公子那样的。” 赫连双震住,“你说云安曜?” “嗯。” 赫连双呼吸有些沉重,她还记得昨天在雪地里,那个人同自己说了什么。 “妙瑜,你真对他有意?” 看着赫连双紧张的样子,黄妙瑜很不解,“怎么了吗?” 赫连双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黄妙瑜喜欢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云安曜? 她倒不是心理扭曲不允许好姐妹觊觎她的爱慕者,而是担心黄妙瑜以后知道云安曜的心思在自己这个闺蜜身上,会伤到妙瑜。 瞧着赫连双表情不对劲,黄妙瑜终于狐疑起来,“公主,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你直说,我不会不听的。” “妙瑜,你中意云安曜这件事,他知道吗?” “应该…应该不知道吧?”黄妙瑜道:“我从来没说过。” “那你觉得他对你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黄妙瑜蹙眉想了想,摇头,“不太清楚,只不过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言语之间都很关心我。”末了,又问:“公主觉得,有问题吗?” “没问题。”赫连双扯出一抹笑,“你能有意中人,我当然为你高兴,刚才只是有些意外竟然会是云家大公子,听说东阳侯明年就要为他请封小侯爷了呢,妙瑜的眼光真不错,看中了南凉未来的顶梁柱。” 黄妙瑜脸色再次一红。 长这么大头一回喜欢人,竟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 但只要有人提起他,哪怕只是一个名字,都能让她心悸不已。 —— 吴二这段时间很忙,既要去武馆学艺,又得接受礼部的培训。 云初微很少见到他,但难得见一次都会发现他整个人的气质提升不少。 焦燕自那次躲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后就看开了不少,再次面对吴二,没有了之前的别扭和难受,也会笑着打招呼。 吴二纳闷地摸着脑袋想,这小丫头怎么一天一个样? 越来越接近婚期,吴婶忙得连轴转。 云初微请了上次给倾心斋装潢的那批工匠把吴二他们现在住的二进宅子精修了一番,又把那处宅子后面的空地买下,跟着买砖买瓦砌接起来,原本的二进宅子就又添了一进,成了三进宅院。 吴二家这边就娘仨,嫁个五公主,住三进院落,地皮还算宽敞。 因是下嫁,所以对于赫连双的聘礼,天家自然不会在意,吴二这边就只是随便去一些象征性的东西意思意思。 反倒是赫连双出嫁前一天送来吴家的嫁妆,把整个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羡煞了多少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 赫连双的嫁妆,几乎是赫连珠的双份,那位才一听说,马上就不乐意了,着急忙慌地跑进宫找萧皇贵妃诉苦。 萧皇贵妃投给她一个“我也很无奈”的眼神。 赫连双是骆皇后亲生的公主,还深得皇上喜爱,咱能跟人比吗? 赫连珠不依,在长信宫又哭又闹。 萧皇贵妃恼了,一拍桌,“行了!自己不争气,还想拿别人撒什么气?你没听你父皇放话么?他的第一个外孙女将会被接进宫来养,你要是争点儿气,让自己早些怀上,将来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 赫连珠一愣,“母妃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能生下父皇的第一个外孙女,那孩子就能被送进宫来?” “那可不?”萧皇贵妃顺匀了气,“所以你以后给我安分点,好好待在自个府上备孕,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跟谁欠你银子似的,嫁过去这么多年,肚皮没个动静也不想着找大夫看看,这种事还让我这当娘的给你操心,害不害臊?” 赫连珠脸一红,嘟囔道:“哪里是我不争气,分明是我那驸马……” 提起这件事,赫连珠就来气,她当初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嫁那么个窝囊废,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翩翩如玉,一到床上就成了软脚虾,屁用没有,跟这种人过,再来个百八十年她也怀不上。 萧皇贵妃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怒其不争。 赫连珠继续嘟囔,“看来我只能出去找……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皇贵妃一把捂住嘴巴,瞪大了眼,满面厉色,“你活腻了!” 赫连珠这才意识到严重性,脸色变了变。 萧皇贵妃松开她,气得不轻,“你是猪脑子吗?本宫想方设法帮你满足欲望,你却口无遮拦,想让整个皇宫都知道你那点子破事儿?” 赫连珠心颤,“母妃,儿臣知道错了。” 这个女儿,越看越不成气候,萧皇贵妃撑着脑袋,“没别的事就赶快出宫,少在本宫这里待长了,上回五公主选驸马那件事你父皇知道是我们母女做的,只是碍于太后,没有发作而已,若是让他晓得你又来找本宫,一会儿动起怒来,本宫可保不了你。” 赫连珠马上站起身,一溜烟出了长信宫。 —— 腊月十八,刚封了号为“永淳”的五公主赫连双出嫁。 全京城的百姓都等在道路两旁围观。 同坊间婚嫁习俗一样,驸马接亲也是在黄昏。 辰时不到,赫连双就已经梳好了新娘妆,跟着帝后去祭太庙。 皇家祭祖的流程是最繁琐的,前后大约用了一个时辰才完事。 再度回到自己的寝宫,赫连双险些累趴下,终于能理解云初微当初跟她抱怨大婚很累是什么感觉了。 “双儿。”皇后就坐在她旁边,望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心疼,“你若是困了,就躺一会儿,左右也得捱到黄昏才出宫,这会子还早,没事儿。” 一旁的宜清长公主叹了叹,“可苦了我这侄女儿了,哪像那时候我们大婚?” 宜清长公主出嫁的时候,永隆帝都还没登基,因此没有“公主不能与权臣联姻”一说,宜清长公主的那位驸马,性子谦逊温和,待她也是极好的,再加上婚前二人就情愫暗生,所以嫁得还算如愿。 赫连双就不同了,她的这位驸马,是在海选驸马失败的前提下急急忙忙找来应付钦天监定下的婚期的,莫说感情,两人连面都没正式见过,这要是嫁过去发现对方是个不好的,往后可怎么过? 皇后也叹,“事已至此,大姑姐就别在孩子跟前说那些了。” 拉过赫连双的手,骆皇后轻声细语地道:“双儿,你听母后说,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是没法自己决定而注定要被掌控的,这种时候,你该做的不是去担心自己的未来有多灰暗,更不是终日惶惶不安,而是努力去适应新环境,努力让自己在那种环境中活得有滋有味,活成你自己。环境是没法适应人的,只会淘汰不懂得适应它的人,若是你一味地放任自己自暴自弃不去争取,最终只能被大环境湮没,纵使你是尊贵的皇家公主,也不会例外。” 宜清长公主赞同地点点头,“双儿,你母后说得对。这世上同你一样被掌控命运的人多了去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在被掌控的时候就放弃了一生的,还有一部分人,即便陷进了泥沼,她们也没放弃,每天挣扎一点点,到最后换得了新生。” 赫连双一头扎进骆皇后的怀里就哭了起来。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明白和做得到是两码事,她再懂事再坚强,也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尊贵皇族公主,如今突然要下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那里有她没见过面的夫君、婆母和大伯子,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都要从头适应。 想到今后再不能围着母后身边转,再不能对父皇撒娇,她就觉得难受,心头堵得慌,越哭越来劲。 骆皇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双儿乖,皇宫永远是你的家,以后想家了,就常回来看父皇母后,好不好?” 宜清长公主劝道:“好侄女儿,你快别哭了,看看,新娘妆都花了,一会儿驸马爷来看到,该笑话你了。” 赫连双吸吸鼻子,破涕为笑,“他才不敢笑话我。” 宜清长公主扶额,“他不敢笑话你,我这个做姑母的也得笑你了。” 赫连双撒娇,“姑母~人家都要走了,你还这么不待见我。” 宜清长公主马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心肝肉地哄着,“姑母哪里是不待见你,分明是舍不得你,虽说没远嫁,可到底是出嫁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姑母屁股后面转问姑母要外面的糖人了,你说咱们家的小娇娇怎么就长这么快呢,这才一转眼,就要给人做媳妇了。” 赫连双嘟了嘟嘴巴,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自己能再小上几岁,就不用为婚嫁而烦忧了。 没多久,赫连缙和永隆帝也来了。 永隆帝抱了抱宝贝女儿,“双儿,以后要记得常回来看父皇,否则你一走,父皇没个会撒娇的贴心小棉袄,会难过的。” 赫连双点头,“双儿会常回来的。” “二哥。” 走到赫连缙跟前,赫连双突然就没了话,只是唤了一声后就安静地看着他。 赫连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都要出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驸马爷笑话你。” “二哥。”赫连双再也忍不下去了,扑进他怀里抽搭起来,“妹妹走后,你能不能不跟父皇抬杠了,能不能好好听他的话?” 赫连缙:“……我…尽量。” 赫连双气得捶了他的胸膛一下,心中却明白,二哥能答应到这份上,已属不易。 赫连缙失笑着摇摇头,他哪里是跟父皇抬杠,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让赫连钰对他完全放下防备罢了。 一个不学无术整天被骂的皇子,就算是皇后亲生,又能有多大出息? 至于父皇? 不管是对待感情还是治理江山的手段,他都打心眼里钦佩他。 若不是提前知道了赫连钰的野心勃勃,他不会每天想尽办法惹父皇生气,三年前更不会故意惹怒父皇好让他把自己踢出京城。 “放心吧小丫头。”赫连缙勾起唇,“父皇上年纪了,每天气上一气有助于他继续保持神志清明治理江山。”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听,黑了脸,一脚踹过来。 好在赫连缙早有防备,马上闪开。 永隆帝踹了个空,气得不行,“逆子!” 赫连缙暗暗翻白眼,从小到大,这两个字他听得还少么? —— 黄昏时分,吴勇穿着新郎官的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来皇宫接新娘了。 原本赫连双是要坐着软轿出宫再换花轿的,但她不想这么走,非要赫连缙依着坊间习俗背她出去。 赫连缙二话没说,蹲下身将她背起来。 “又胖了,嫁过去得减减肥。” 赫连双拧他一把,“胡说!分明是你没力气。” 赫连缙毫不在意地笑笑,“嫁人咯,往后只能在夫君跟前撒娇咯。” 赫连双眸中划过一抹黯色。 “双儿该相信你二哥我的眼光。”赫连缙好似后背长眼睛看穿她似的,突然来了一句。 赫连双闷闷道:“若是不信二哥,我怎么可能嫁?” “那就好。”赫连缙道:“有的人啊,你花了一辈子都等不到,而有的人,却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对你好。如果只有这两种选择,我会希望你能被温柔以待,不管你对那人是否喜欢,是否在意,我只要,我的傻妹妹此生此世都不会被人辜负。” 这些话,听得赫连双一阵心酸,“哥哥。” “嗯?” “谢谢你。” “傻瓜,自家人,谢什么?” “谢谢老天让我有这么一个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最在乎妹妹的哥哥。” —— 由于盖着盖头,赫连双看不到穿了喜袍的吴勇什么样,她只是在他从赫连缙手里接过她的时候感受到他掌心粗糙却温暖宽厚的手。 赫连双心里是抗拒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吴勇担心是她生气了,将她送上花轿以后马上松开她,“公主,咱们要启程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同二殿下说的?” “没了,走吧!” 赫连双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勇走过去,站到赫连缙跟前。 赫连缙勾唇看着他,“驸马爷,本皇子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要敢对她不好,仔细本皇子不高兴。” 混世魔王的名声,吴勇早有耳闻,他口中的“不高兴”,那绝对是惨无人道的下场,吴勇马上道:“二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公主的。” 赫连缙摆摆手,“时辰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吴勇再三告辞,转头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了吴家小院。 云初微这一干宾客早就等着了,花轿一到,纷纷往外面涌来。 待新郎官射轿之后,一路跟着新娘子的脚步往礼堂走。 云初微看着赫连双的背影,心生感慨。 虽然她知道吴二哥一定会对公主好,可赫连双毕竟不喜欢吴二哥,这段婚姻到底能不能幸福,她也说不准。 在云初微的观念里,宁愿不嫁也不会嫁个不喜欢的,可赫连双不同,她的身份决定了婚姻不能有丝毫的选择余地。 “云姐姐。”焦燕的声音把云初微的思绪拉回来。 “新人都要拜堂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焦燕好奇地看着她。 云初微有些尴尬,“我出来透透气。” 焦燕挽住她的胳膊,“咱们快进去吧!” “好。” 两人很快来到礼堂,刚进门就听到赞礼官高喊“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齐齐转身,对着外面的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新人再度转身,对着上面穿戴整齐满面笑容的吴婶一拜。 “夫妻对拜——” 赫连双稍稍侧个身,与吴勇相对,她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形,只是觉得万般不适应,心里依旧堵着,闷闷地,很难受。 “送入洞房——” 赞礼官才喊完,就有喜媒婆婆拉着赫连双往后院的新房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外院的席面也摆了起来。 吴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全都是云初微帮忙张罗来的。 吴勇跟着新娘进了洞房,接过喜媒递来的秤杆,轻轻挑开赫连双脑袋上的盖头。 盖头下的一张小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惊了一下,好似突然受惊的小鹿,那双眼睛水汪汪的,仿若凝聚了这天下最纯净的泉水在里头。 长这么大,吴二还是头一回得见长得如此精致的姑娘,仿佛她天生就该被捧在高处,旁人轻易碰不得,一碰就会碎。 所以,见到赫连双的第一眼,吴二是惊艳的,心跳莫名加速,神情也有些慌乱起来。 “公,公主。”缓了好久,他才轻唤出声。 赫连双看了一眼她这位夫君。 他的长相不属于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型,却挺耐看,尤其是今日大红喜袍裹身,越发衬得他成熟稳重,比起京城里大多数心浮气躁的公子哥儿,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安全感。 只一眼,赫连双就收回视线,心里依旧不自在。 陌生,这一切都太陌生了。 看出她心情不大好,吴二没敢弄什么花样,马上让人端来子孙饺子和长寿面,赫连双随便吃了几口就蹙眉摆手说不要了。 喜媒和陪嫁丫鬟们都退下以后,吴二道:“公主你累了就歇会儿,我出去招待客人。” 赫连双不想看他,移开目光,淡淡点头。 吴勇来到外院。 客人们吃得正欢。 云初微见他出来,对着旁边的苏晏道:“九爷,我去找他说几句话。” 苏晏道:“不用你去,一会儿他自己会过来敬酒。” 云初微想了想,也对,人家大婚,她单独把他拉到一边说悄悄话,似乎有些不合适。 吴勇很快就敬到他们这一桌。 云初微端起酒杯,“吴二哥,恭喜你大婚啊,以后要好好对公主,不能让她受委屈。” “便是夫人不提醒,我也会好好对公主的。”吴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初微压低声音道:“公主初来乍到,不适应你们家的环境,短时间内可能会有些小性子,但这些都无伤大雅,你由着她去就是了,但千万不能吼,更不能骂她,知道吗?” 吴勇好笑,能娶到公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对她好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吼她甚至是骂她? 吴勇敬到另一桌去的时候,苏晏低笑一声,看着云初微,“原来你们女儿家刚嫁去夫家的时候都会使小性子的吗?” 云初微眨眨眼,“什么叫‘都’?我当初使小性子了?” 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搜索大婚时的回忆。 苏晏慢慢饮下半杯酒,“嗯,你倒是没使小性子,就只是在新婚之夜把夫君撵下去睡地铺而已。” 云初微囧:“……” 咳了咳,她道:“我那是在考验你。” “考验什么?” “定力。” 苏晏看过来,眸光染上几分薄醉,那精致而凉薄的唇沾了酒液,水润水润的,让云初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在你面前,我要是还能有定力,那你或许该自我反省一下。”他道。 云初微再囧:“……” 虽然这话很混蛋,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摸摸鼻子,“反正你后来也得手了,现在还说那些做什么?” 苏晏止了话题,转而问:“吃饱没?” “饱了。”云初微摸摸肚子,今天的厨子是从坛香楼请来的,菜色不错,她贪嘴,多吃了些。 苏晏看她一眼,“天色倒是黑了,但时辰还早,一会儿先别急着回去,我陪你去外面走走散散步,消消食,否则就这么回去歇着对身体不好。” 云初微喜欢他的体贴入微,欣然点头,“好啊!” ——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吴二去厨房端了一碗红豆黑米粥,这才往新房走去。 赫连双还坐在喜床上,见他进来,眸子里快速闪过一抹警惕之色。 “公主,你之前没吃东西,想必饿了吧?这是刚熬好的,你吃些下去再休息。” 吴二一边说,一边把粥放到她跟前的小几上。 赫连双面无表情地道:“谢谢,我不饿。” “不吃东西,晚上会很难受的。”吴二小心翼翼道。 “我真的不饿。”赫连双甩甩脑袋,连说话都觉得无力。 “那好,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告诉我,我去厨房给你做吃的。” 吴二在杏花村的时候就跟着吴婶学会了做饭,他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赫连双没再说话,轻轻靠在床柱上。 吴二推开门去了外头,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端着个木盆,木盆里是放了药材的热水。 这些药材都是他提前找苏晏讨教来的,很多姑娘一到冬天容易手脚冰凉,放些草药进去泡一泡能得到缓解。 赫连双依旧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吴二轻轻推她,“公主……” 赫连双一下子惊醒,防贼似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给你洗脚吧!”他半跪在她跟前,准备给她脱鞋袜。 赫连双心中一惊,即便她是公主,如今的世道也依旧是男尊女卑,这个男人就这么半跪在她跟前说要帮她洗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赫连双努力缩着脚,“不用了,热水放这儿,我自己会洗。” 吴二朝她一笑,那笑容憨厚老实,“国公爷说,冬天姑娘容易手脚冰凉,放了草药进去,洗的时候再按摩一下会好很多,公主身份尊贵,这些事,还是我来吧。” 赫连双不懂他为什么要跑去找九爷讨教这些,可是听他提到九爷,想到自己今后都得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去面对他们,面对父皇母后,她就难受得紧,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出嫁之前努力说服自己慢慢就能适应了,可真嫁过来,她才发现要适应一个新环境是那么的艰难。 吴二见她要哭,一下子慌了神,“公主,对不起,对不起,我若是哪里做错了,你只管打我骂我就是了,但是你不要哭,不要哭可好?” 赫连双哭着问:“我们今晚…今晚能不能不圆房?” 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怎么把自己交给他? “没关系的。”吴二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连自己单独睡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公主要是累了,我就让下人进来伺候你休息。” 赫连双总算松了一口气,“好。” 吴二走出去,把赫连双的陪嫁嬷嬷叫了进来。 见到聂嬷嬷,赫连双才终于有了一丝亲切感,抱着她就哭,“嬷嬷,我好想父皇,好想母后,好想哥哥,我想见他们。” 聂嬷嬷轻轻抱着她,“我的小公主,出嫁当天不适应夫家是很正常的,咱慢慢习惯,乖啊!” “嬷嬷。”赫连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了?” 聂嬷嬷点点头,“嗯,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新家,公主殿下不要害怕,纵使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在,也还有老奴和小丫鬟们陪着你。” 赫连双抽泣了两下,“嬷嬷,你今晚就在这里陪着我,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毕竟是第一天嫁过来,没有个熟悉的人陪着,她觉得害怕。 “好。” 从小就看着赫连双长大的聂嬷嬷知道这个小女孩此时此刻的内心很脆弱,便没有刻意提醒她这是她和驸马爷的洞房花烛夜,只是轻轻搂着她,直到赫连双在她怀里睡熟。 —— 雪天出行的人少,还没到宵禁的时辰,街道上就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了。 苏晏牵着云初微的手,两人踩在没人走过的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云初微垂着脑袋,一直在观察两个人的脚印。 苏晏停下来,“你在看什么?” 云初微突然狡黠一笑,“九爷,你先走,我来踩你的脚印。” 苏晏失笑,实在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花哨心思。 他继续往前走,一只手却伸到背后,包裹着她柔软的小手。 云初微就跟在他身后,任由他拉着手,他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踩在他的脚印里。 明知道这么做很幼稚,可她就是觉得有趣,还乐此不疲。 “你看,这么长的路,就好像只有一个人走过。”她转过头,指着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 “大脚印里装着小脚印,分明是一起走过的。”他把她冻僵的手放到唇边哈了一口热气轻轻搓揉。 云初微歪着脑袋,“可惜明天就化了。” 苏晏指了指心脏,“装在这里,再强烈的阳光都化不了。” 云初微觉得这句话特别暖和,她怔怔看着他,回想他说过的那些。 嗯,他的大脚印里装着她的小脚印,就好像他宽阔的胸膛只住着她这个小人儿一样。 “等我长大了,你就装不下了。”过了年她才十六岁,在那个世界,还是上高中的未成年呢! 当然,对于苏晏这个大她七岁的人来说,她在他面前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丫头片子。 苏晏合紧双手,焐着她的手,莞尔一笑,“等你长大,就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情话说的,想让人不春心荡漾都难,她凑近他,眨眨眼,“真的?” “嗯,真的。” 云初微喜笑颜开,要早知道苏晏根本就不是她第一印象里的那种混蛋,而是个有权有钱有盛世美颜还特别会说情话特别专情的男神,她一定会在初见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跟着他来京城。 被男神宠的感觉,很梦幻,就好像整个人都飘到了天上。 ------题外话------ ^_^祝还在单身的菇凉们都能找到自己的“苏男神”,然后每天被宠,每天都飘到天上去 第112章 醋意大发(一更) 天刚亮,赫连双就被守了一夜没阖眼的聂嬷嬷唤醒。 “公主,该起床去给夫人奉茶请安了。” 赫连双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嘟着嘴巴,“天色还这么早,就要去了吗?” “坊间新妇给婆母敬茶都得赶早。”聂嬷嬷道:“你要时时记得,嫁了人,你就不再是以前皇宫里整天被人伺候的公主殿下了,你还有婆母,还有夫君,南凉重孝道,给婆母敬茶这道礼,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免去的。” 赫连双点点头,穿衣下床。 永隆帝之所以会命令所有公主出嫁以后都必须按照坊间俗礼给公婆请安,是因为南凉史上曾经出过一位公主,出嫁前很得宠,嫁了以后便依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要求夫君和公婆给她行君臣之礼。 而那位公主的公婆,还是当朝丞相和丞相夫人。 由此,很长一段时间内便盛行了“公婆给儿媳下跪”的邪风。 况且那个时候娶公主的都是贵族子弟,久而久之,人人对皇室公主敬而远之,甚至有不小心被赐婚的少年公子,想不开直接去寺庙剃度为僧了。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后来的上位者虽然口头上命令过公主们出嫁以后必须给公婆行礼,但心甘情愿去做的寥寥无几。 到了永隆帝这里,直接就把“公主择婿”定成规章制度,不仅不能与权臣联姻,还必须给公婆请安行礼。 永隆帝的雷厉风行,连北燕那边的百姓都在盛传。 他可谓是千古名君,也难怪会出苏晏那样的忠臣。 聂嬷嬷给她净面绾了发髻,推开门,却见吴二早就等在外面。 聂嬷嬷躬身,“驸马爷。” 吴二笑呵呵地问:“公主起身了没有?” “已经梳洗好了。”聂嬷嬷道:“这就去给夫人请安。” “不,不急。”吴二把手中的食盒递给聂嬷嬷,“这些都是我早上起来亲手做的,劳烦嬷嬷伺候公主吃下再去我母亲那边。” 聂嬷嬷惊了惊,不由多看了吴二两眼,接过食盒,心下却多了几分满意。 时下男子,多认为“君子当远庖厨”,甘愿为妻子洗手作羹汤的男人更是寥寥无几,自家这位驸马爷,新婚之夜不得圆房不生气也就算了,竟还在第二日一早起来给公主做早饭,可见是用了心的。唉,希望公主能早些看到驸马爷的好,小两口尽快过上幸福日子才是,那样一来,她也好对皇后娘娘有个交代。 “驸马爷,请进。”聂嬷嬷客气地说了一句。 “我就不进去了。”吴二笑笑,“我在外面等公主。”又道:“我不知道公主的口味,就多做了些,一会儿她喜欢什么就吃什么,不喜欢的就不吃了,下回我再给她做她爱吃的。” 聂嬷嬷没再说话,关上门以后提着食盒进了里间。 赫连双问:“嬷嬷在跟谁说话呢?” 聂嬷嬷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盘鸡蛋灌饼,一小碗紫薯银耳汤,一盘糖蒸酥酪,一盘蟹粉酥,最后是一碗南瓜粥。 “这是吴家的早餐,公主来尝尝味道如何。” 聂嬷嬷一面招呼着赫连双坐下,一面合计,这几样东西虽然不多,但一个人做的话,还是挺耗时的,驸马爷想必很早就起床了吧? 吴二的确才四更天就起床了,这些东西其实他不大会做,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困,也吃不起这些,他会做的只有农家小菜。这几样吃食,是他在大婚之前每天去武馆学武回来路过酒楼,花了钱去学来的。 糖蒸酥酪和蟹粉酥,赫连双在皇宫里就已经吃腻了,她错开这两盘,看向那盘鸡蛋灌饼,双目一亮,“这个看起来不错。” 说完,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聂嬷嬷紧张地问:“公主觉得如何?” 赫连双惊奇地道:“这叫什么?真好吃。” 赫连双以前没吃过,聂嬷嬷这个经常出宫的人却是知道的。 “公主,这叫鸡蛋灌饼,是坊间的小吃。” 赫连双忍不住又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南瓜粥,赞道:“他们家的厨子可真不错,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东西呢!” 驸马爷用了心思做的,当然好吃了。 聂嬷嬷腹诽完,笑道:“公主要是喜欢,以后每天都让厨子给你做不同的坊间小吃。” 赫连双有些激动,“真的吗?”宫廷里的菜色,她都吃腻了,偶然得以尝一尝外面的,没想到这样美味。 “当然。”聂嬷嬷点头,暗道:驸马爷,您可一定要努力啊! 吃完早饭,赫连双与聂嬷嬷一道出来。 见到外面等候已久的吴二,赫连双脸色有些不自在,没怎么看他,只淡淡道:“走吧!” 吴二抬步跟上,去往吴婶的院子。 吴婶其实没想过要公主来给自己奉茶,她一大早就起来洗衣服了,打算把衣服晾完之后再去见公主。 所以,赫连双和吴二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吴婶在院子里踮着脚尖把衣服晾在竹竿上。 “公……公主?”见到赫连双,吴婶惊得忙放下手上活计跑过去。 正打算给公主跪地问安,就被赫连双一把托住,那声“娘”憋了好久才喊出来。 吴婶怔住,完全不知所措。 “娘,大冷的天,你怎么还自个洗衣服呢,家里不是有丫鬟的吗?” 赫连双看了看那一大盆衣服,想必老人家早早就起来了吧? 吴婶还沉浸在公主管自己喊娘的震惊中,说话断断续续,“不,不妨事的,我以前都习惯了。” 赫连双抿了抿唇,这才想起吴家以前本来就是在乡下务农的,哪里有过什么丫鬟,她吩咐聂嬷嬷,“一会儿让我的丫鬟来把这些衣服洗完。” “使不得使不得。”吴婶脸色大变,“公主的丫鬟,还都是些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哪能做这个?” “娘,她们只是丫鬟而已,您是吴家的主子,理应由她们伺候您。” 吴婶一脸的受宠若惊,“这……” 前半辈子光顾着伺候相公伺候儿子,伺候家里那几亩薄田了,何曾享受过这般待遇,如今一跃成了主子,天天被人伺候,吴婶反倒不习惯起来了。 本想再开口拒绝,赫连双就打断了她的话,“赶明儿,我让聂嬷嬷再多买几个丫鬟回来,咱们家虽然不大,没几个丫鬟伺候,却终究不妥当。” 吴婶忙应声,“嗳,公主看着安排就好。” “娘,去厅里吧!”赫连双道:“作为新妇,我理应给您敬茶的。” 吴婶又是一惊,“不不不,敬茶就不必了。” “坊间每个新妇大婚第二天都会去给公婆敬茶,娘不想喝我的茶,莫非是不想承认我这个媳妇?” “没有。”吴婶慌了,七嘴八舌地解释,“我只是,我……” 赫连双难得地笑了一下,“走吧!” 吴婶叹了口气,到底没能拗过她。 到了厅里,赫连双双手捧了茶,在吴婶跟前跪下。 吴婶吓了一跳。 “娘请用茶。” 吴婶颤着手接过,喝了一口,又把自己准备好的鼓囊囊荷包递给赫连双。 赫连双道了谢,站起来。 小两口昨晚没圆房这件事,吴婶是知道的,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字不提,只是笑着与赫连双说起旁的事。 敬完了茶,出了吴婶的院子。 吴二看向赫连双,“公主,我一会儿还得去武馆,你要是觉得闷了,就上街去转转,今天天气好,适合上街,遇到喜欢的,就看一看,买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开心。” 说完,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给她。 银票都是小额的,加起来也才百十来两,赫连双虽然从小金尊玉贵,却还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知道外面的人赚钱有多辛苦。 这百十两银子,他得卖出很多大米才能换回来。 摇摇头,赫连双道:“我有银子。” 按照吴家的生活水平,永隆帝给她的嫁妆够她吃一辈子。 “你的是你的。”吴二拉过她的小手,把银票塞进她手里,“我给你的,是我给你的,意义不同。我是个男人,理应赚钱养家,而不是靠着妻子的嫁妆过活,这些钱是少了点,不过也没关系,你先拿着,等过几天我再给你。” 赫连双一听就知道吴家过着怎样让人心酸的日子,接下这个钱,她觉得心里堵得慌,还是还给吴二,“真的不用了,我什么也不缺,不需要买什么。” 吴二抿了抿唇,收回银票,“那好,往后你缺什么就跟我说,我会努力赚钱给你买的。” 赫连双抬起眼,见到他面上那一抹笑容,比刚钻出云层的阳光还要暖上三分。 那满是坚定的眼神,就只是为了承诺会赚很多钱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 长这么大,赫连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傻,却让人找不到半分想骂他傻的理由。 “外边儿冷,公主就别在这里站着吹冷风了,早些回房。”吴二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去往武馆方向。 聂嬷嬷道:“公主,该回房了。” “嬷嬷,咱们去外面透透气吧!”赫连双不想回房,一时半会儿,她还接受不了自己已经嫁为人妇的事实,回了房,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便等同于逼迫她去认清并且面对事实,她会越发地想父皇母后,想哥哥,一想他们就只想哭。 “好。”聂嬷嬷没多说什么,小姑娘嘛,哪有那么快就能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的,还不是得一步步来。 没让丫鬟跟着,也没让小厮套马车,赫连双只裹了一件厚实的斗篷,就带着聂嬷嬷出门了。 至于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出来走走总能疏散疏散心情,不至于一再压抑。 听人说,过分压抑会得病。 赫连双觉得,她只是暂时没法适应而已,还不想得病。 —— 赫连双的大婚,云安曜没去,像上次看清云静姝真面目一样,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喝了一天的酒,上次还有些清醒,这次,是直接不省人事了。 丫鬟前来敲门的时候,一直没动静,这才急急忙忙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范氏。 范氏吓得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朝着云安曜的院子奔来。 依旧没有敲开门,范氏顾不得那么多了,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踹开门,就见到云安曜醉躺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个空酒坛。 范氏一见,整个人都吓蒙了。 “曜哥儿,曜哥儿你快醒醒。” 云安曜没动静,范氏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儿。 范氏马上吩咐婆子,“快去请大夫!” 又吩咐余下的丫鬟,“快把房间收拾收拾。” 这才一天的时间,他就把自个的屋子弄得跟乞丐窝似的。 不多会儿,云安曜被抬上了床。 大夫很快来给他诊脉。 范氏心焦不已,“大夫,曜哥儿他到底怎么了?” 大夫断言道:“这位公子是因为饮酒太多而有了轻微中毒迹象。” “中毒?”范氏一听,脸更白了,“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他!” “好在并不严重。”大夫道:“我给他扎几针,再开服药吃下去,大概晚上就能醒了。” 范氏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大夫。” 大夫遣走多余人等,掀开云安曜的衣袍给他扎了针,又把药方递出来。 婆子很快去外面药堂买了药回来煎,云安曜喝下以后,黄昏时分果然醒过来了。 范氏一直守在床边,听到他要喝水,这才回过神,匆忙倒了杯温水过来亲自喂他喝下。 云安曜双眸充血,脸色苍白,眼神无力地看向范氏,“娘,你怎么来了?” 人虽然是醒过来了,但仍旧处在醉意中,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范氏拍拍他的脸,又好气又好哭,“曜哥儿,娘上回才跟你说得好好的,以后都不酗酒了,你这怎么又喝上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安曜神智清明了些,一把推开范氏,“你别管我。” 范氏一听,恼了,“有个当娘的管管你,你还嫌烦了是吧?这都多大的人了,整天醉醺醺的没个人样,你出去看看,与你年岁相当的世家公子,谁像你这么不争气?明年你爹就要给你请封小侯爷了,若是再不拿出点本事来给他看看,你让他如何放心把爵位传给你?” 云安曜此时脑子里一团乱,像要爆炸,于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既然看我这么不顺眼,那不如把我也除族好了。” 一旁立着的秋燕和秋雨顿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大公子可真是无法无天啊,连这话都敢随意说出来,就不怕太太生气么? 范氏的确很生气,所以狠狠一巴掌扇在云安曜脸上,把他剩下的醉意全部扇跑了。 “娘——”清醒过来的云安曜捂着被打肿的那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范氏。 长这么大,他被云冲打过的次数不少,却是头一回见他娘对他动手。 “你这不孝子,刚才说了什么?” 范氏怒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剥了他的皮。 云安曜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句醉话。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句话其实有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里面。 “娘,不过就是句酒话而已,你怎么还给当真了?”云安曜不满地嘟囔一句。 范氏怒色不减,“你最好祈祷那是酒话,否则要真传到你爹耳朵里,他非得从北疆赶回来打死你不可!” 云安曜不说话了,如果赫连双还没出嫁,他的确有可能自请除族,可那个人早在昨晚就入了别人的洞房,他就算现在除族,又能挽回什么? 遣走秋燕和秋雨,屋内只剩母子二人,范氏慢慢平静下来,坐在床榻前,“你告诉娘,为什么喝酒?” 云安曜动了动嘴皮,正准备开口,范氏就又道:“别跟我说什么没事儿,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要是撒了谎,以为我真看不出来?” “五公主大婚了,我难受,所以就喝了点酒。”云安曜闷闷地道。 范氏脸色僵住。 五公主?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贴身嬷嬷跟她说过,曜哥儿很可能已经有了意中人,她为此还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以为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抱孙子了,但怎么都没想到,曜哥儿的意中人竟会是五公主。 “你怎么会……”范氏痛心疾首。 “我知道权臣子弟不能与公主联姻。”云安曜接过话,可是知道又怎么样,感情这种东西,是能控制得了的吗? “你……唉……”范氏揉着脑袋,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五公主已经出嫁了,你应该收了这份心。”缓了好久,范氏再劝。 云安曜没吭声,坐着不动。 “曜哥儿!”范氏拔高了音调。 “娘,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醉了一天,还没静够?”范氏竖起眉毛,“依我看,我就该早些给你订下婚事让你把心思收回来,否则要再这么堕落下去,你迟早要变得一事无成。” “我不想成婚!”云安曜拧着眉头,满心不悦。 “不成婚,那你想如何?” “我想去北疆,去我爹那儿历练。”云安曜憋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 “北疆?”范氏愕然,“可你还没受封小侯爷呢!” “就当我是去历练。”云安曜道:“等明年我爹回来请封,我再跟着他回来就是了,反正以后也要跟着我爹去北疆镇守的,早去晚去都一样,刚好我不想待在京城了,就早些去也无妨。” 难得云安曜有这等觉悟,范氏自然不会阻挠,“那你先给你爹去封信,看他怎么说。” 云安曜点点头。 范氏突然想到什么,又改口,“不必给他写信了,再过几天他就得回来过春年,到时候你当面与他商量去,若是得他同意,那过完春年就直接跟着他去北疆。” 云安曜又是一番点头。 临走前,范氏再次嘱咐,“男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为个女儿家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你给我振作点!” “知道了。”云安曜有气无力地道。 —— 春年越来越近了,各府都在准备年货,国公府也不例外。 这天,云初微带上梅子和白檀两个,打算亲自去街市上买年货。 苏晏虽然忙,但还是尽快处理好手上的公务抽出时间来陪她。 坐上马车,苏晏问:“咱们今天买什么?” 云初微想了想,“都说出嫁女儿大年初二回门,到时候还得回去东阳侯府拜年,咱们总不能什么礼物也不带吧?玉石瓷器什么的,送来送去也没了新鲜感,咱今儿去街上转转,看看可有什么特别的。” 苏晏道:“师父那边,我准备送他一副棋,加上最后剩的那一坛兰生酒。” 云初微“咦”了一声,“是小金库里那副黑子墨玉白子暖玉的棋吗?” 苏晏莞尔,“看来你都见过了。” 云初微脸有些烫,“其实我只是想看看皇上平时都赏你些什么东西。” “最多的就是金银细软。”苏晏如实道。 “你那么喜欢金银细软吗?”云初微凑近他,看了看,“感觉你看起来不像那么贪财的人啊!” “你看起来像贪财的人就行了。” “那么贪财的人你也要?”云初微忍不住笑。 “你无须完美,我满意就行。” 云初微看着他,唇边笑意蔓延开来,突然主动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苏晏顺势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来坐着,然后低眸,与她对视,“又闯什么祸了?” 大婚到现在,每次闯祸或者是遇到没法解决非要他出手的事,她总会用这一招,偏偏屡试不爽,哪一回都能勾得他心痒难耐,最后缴械投降。 “这不是年终了么?”云初微咳嗽道:“我们少东家要请所有掌柜与合伙人去酒楼吃饭,咳,当然也包括我。” 苏晏凤眸陡然一沉,“什么时候?” “明天。” “那刚好,我很有空。” 云初微暗暗翻白眼,是谁出门的时候说今天有空陪她出来买年货明天很忙来着? “你陪我去的话,耽误了公务,不怕皇上怪罪吗?” 苏晏看着她,优雅而缓慢地道:“处理公务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可以缺席他们的明天,但你的明天,我一定会准时到。” 云初微秀丽的眉梢微微扬起,“就知道你不放心我。” “因为你从来没让我放心过。”苏晏在她唇上浅啄一口,“换句话说,我从来都不放心你与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打交道,他们都是肤浅之人,只会贪图你的美色。” 云初微问:“那你贪图我什么?” 苏晏道:“我比他们君子,我只贪色。” 云初微:“……” 能不能来个人把这披着美艳皮囊的大尾巴狼踹下去? —— 马车到达热闹的街市,夫妻俩挑帘走下来,这家布庄转转,那家铺子逛逛,一圈儿下来,已经买了不少东西。 云初微特地放了梅子和白檀的假让她们俩自己去逛,就是想让苏晏来拎包,体验一把自己在前面尽情买买买,相公在后面大包小提的感觉。 不过,让云初微觉得扎心的是,有的人生而尊贵清雅,不管在任何环境中都没法掩藏这种气质。 比如她家夫君苏晏,即便手里提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他被缀弯了腰,依旧长身玉立,清俊的背影挺得直直的,走路更似闲庭信步,看得周围一群姑娘妇人双眼冒心。 云初微心头暗恼,站在前头又是皱眉又是哼唧。 苏晏走过来,问:“你不舒服?” “有些反胃。”云初微闷声闷气地说。 嗯?反胃?想吐? 苏晏一听,凤眸亮了,“找个雅间上去休息,我给你把把脉。” 云初微斜睨他一眼,暗道:周围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光是眼神就已经把你剥光吃得渣都不剩了,我能不反胃么? “早知道就不让你跟着来了。”云初微嘟囔一句,顺手从一旁的摊子上拿了个帷帽扣在他脑袋上。 苏晏的容颜顷刻就被帷帽上的暗纱遮挡了。 云初微瞬间觉得之前落在苏晏身上的那些目光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后者是杀人的目光。 看着那些妇人和姑娘一个个牙根痒痒的模样,云初微心情大爽,决定再逛一圈继续买买买,把身后这位祸国殃民的祸水缀弯腰。 “微微。”苏祸水双手双臂都被云初微买个不停的包裹缀满了,他想扶额都不能。 “怎么了?”她转过来,扬眉笑。 “这些铺子,咱们之前都已经逛过一圈了。”苏晏提醒。 “没关系,我精神好,能再逛一圈。” 苏晏:“……咱们不是说好给岳父岳母买新年礼物的吗?你确定要买两遍?” “多出来的,我自己留着。” 苏晏大概知道这小醋缸先前为什么突然买个帷帽给他戴又为什么买那么多东西往他身上堆了。 挨近她身边,他低笑道:“整个南凉都知道苏晏是云初微的夫君,谁还敢抢,谁又抢得走?” “对哦!”云初微笑眯眯看着他,“整个南凉都知道云初微是国公爷您的夫人,那你为什么总是担心陆修远会把我吃掉呢?” 苏晏默了默,“那就算,咱们俩扯平了。” 云初微瞄了一眼他身后,“盯着我的,只是一个陆修远,而盯着你的,却是满大街的妇人,这笔账,能扯平吗?” “好吧,那你说要怎么办?”苏晏有些好笑,他一个二十三岁的大人陪着一个刚及笄不久的丫头玩这种醋来醋去的游戏,竟然不觉得幼稚。 “你陪我逛完这一圈,我就不计较了。”云初微道,其实她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某个铺子看中了一个很别致的镜奁,打算买起来送给许菡。 苏晏无奈笑笑,把买好的东西送回马车上,又回来陪着她继续逛。 到了傍晚,夫妻俩满载而归。 云初微累了一天,吃完晚饭没多久就歇下了。 第二天,是陆修远请陆家商行里所有掌柜以及云初微这个合伙人吃饭的日子。 苏晏果然没去上朝,云初微起来的时候,他也跟着起来了。 夫妻俩简单吃了些粥就去了坛香楼。 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很多贵公子聚会都会选择坛香楼。 一则因为名气,二则因为菜色独特。 陆修远也选择了这家。 云初微和苏晏到的时候,陆修远和掌柜们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青鸾夫人,国公爷。”陆修远微笑着,简单问好。 “陆少爷,别来无恙。”苏晏粗粗看了陆修远一眼,那眼神里绝对没有多少善意。 “二位请坐。” 陆修远客气地道。 云初微和苏晏一起坐下。 陆修远将自己的轮椅推过来靠近桌边,扫了一眼众掌柜,“咱们今天只是来吃饭喝酒的,不谈生意,各位不必拘束。” 他一说,掌柜们紧绷的脸色才放松下来,毕竟这一年有几个分铺的生意不太好,少东家似乎有了合并的心思。 要知道,他们这些做掌柜的,在各自地盘都是老大,谁甘愿合并过去给人跑堂? 陆修远斟满酒杯,第一杯敬给云初微,“第一杯酒,敬青鸾夫人,虽然与我合作的时间短,但因为你的大胆和创新,在头油和面脂这一块上,近两个月内取得了很显著的成绩。另外还有个好消息,我已经打通了皇宫这条通道,往后夫人再有新品推出,都可由陆家作坊出产直销往皇宫。” 这个消息,云初微可盼了好几个月了,今天终于等到,她自然是激动的,忙端起自己的酒杯打算喝下。 苏晏却轻松从她手中接过酒杯,“内子怀了身孕,不便饮酒,这一杯,我替她。” 陆修远面色僵了僵。 云初微扶额,她什么时候怀孕了? 第113章 雪野树咚(二更) 掌柜们一听,纷纷抬起酒杯向苏晏和云初微看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云初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谢谢。” 暗自磨牙,苏晏这个醋神,陆修远都还没做什么呢,他就能醋到拿怀孕说事儿膈应人家。 关键是,她人好好的,哪里怀孕了?这不是合伙骗人么? 陆修远看了云初微一眼,“原来如此,那恭喜国公爷和夫人了。” 苏晏挑眉,“到时候满月宴一定请你。” “好。”陆修远笑了笑,一饮而尽。 今夜的酒,似乎有些苦。 拿起筷子,云初微正准备开吃,苏晏就突然道:“陆少爷,内子有孕在身,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这宴她来赴了,酒我也替她敬了,那么,我们能先行告辞吗?” 原本一会儿还有烟火盛宴的,陆修远没想到苏晏会这么着急带着云初微回去,莫名有些失落,“既然青鸾夫人身子不允许,那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云初微默默把刚夹起来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的脆皮虾球放了回去。 “九爷,你很过分,我还没吃饭,饿着呢!”走出酒楼,云初微狠狠捶了苏晏一拳。 他堪堪挨了一拳,没吭声,走到他面前帮她把斗篷系紧。 坐在陆修远的位置,刚好能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他迅速敛去眼底的黯然,拉回思绪继续和掌柜们痛饮。 楼下。 云初微立在雪地里,她身上红梅吐蕊的貂绒斗篷与满地雪白形成两个极端的对比,衬得她越发明艳动人,气呼呼的小脸上被冻得有些红。 苏晏忍不住抱了抱她,“乖,回去吃。” 云初微想起自己那个还没入口的虾球,气不过,“我不明白,陆修远从来就没对我说过他喜欢我,更没有过什么过分举动,你那么防备他做什么?” 苏晏道:“男人的直觉。”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那我不管,我今天就要吃坛香楼的菜,你想办法让他们送到咱们府上去。” “好。” 只要不和陆修远同席,怎么都行。 于是,一炷香的时辰以后,云初微果然在自家府上吃到了坛香楼的招牌菜。 看在他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今天这件事,她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 弄丢了赫连钰给的钥匙,许菡急得团团转,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影,左右考量之下,她决定去找赫连钰坦白事实。 赫连钰住在宫里,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直接去找,索性去赫连钰说过的城西阳宁街。 她并不知道赫连钰的别庄是哪一间,只能在街口的牌楼下等。 虽然不确定赫连钰会不会在,但他总会去别庄的吧,她多去等几天就能遇到他了。 —— “二殿下,许姑娘又去阳宁街了。” 国公府,聆笙院,白起汇报完,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得见对方脸色一点一点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 赫连缙在自己和自己对弈,听罢,“啪”一声把棋子扔进旗盒里,声音透着冷色,“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 “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白起腹诽,还不是您每次都只敢偷腥,要是大胆表白让人家注意到你,她能往别的男人别庄跑么? 直接找菡儿表明心意这种事,赫连缙不是没想过,但这么做很冒险。 因为还不到时机,一旦提前捅破这层感情,必定会引起赫连钰、赫连洵的警觉,到时候,菡儿会成为他们拿来威胁他的软肋。 他不会为了江山放弃菡儿,更不会为了菡儿放弃江山,他要这江山万里,更要美人在怀。 “备马。” 站起身,赫连缙一个利落的动作披上披风,没多久出了门,骑上马直接往阳宁街方向而去。 许菡站在牌楼下,不断地哈气搓手。 京城的冬天,可比扬州冷多了。 她鼻子冻得通红,目光频频往一个方向看。 那是来自皇城的方向。 如果赫连钰今天再不来,她明天就不来这里等了,至于那把钥匙,往后他要是问起,她就如实交代,若是不问,她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围着牌楼走了两圈暖脚,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多时,那人出现在视线里,一袭华贵的墨色锦袍,袖口上的曼珠沙华像是用鲜血染过,浓烈而妖娆,张扬却诡谲,让人一见就容易打心底里生出惧意来。 怎么会是这个混世魔王! 许菡想到上回去国公府被他骂脑子不好使,心底顿时不舒服了。 “二殿下。” 上前行礼,态度也没多端正,反倒满是敷衍。 赫连缙没下来,高居马背上,俯视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闲着没事,出来走走。” “你过来。”赫连缙朝她招手。 “做什么?”许菡站着不动,脖子却是扬得高高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他对视。 吃过一次亏,她绝不上二次当。 “我知道你在等谁。”赫连缙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他为什么不能来。” 许菡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赫连钰知道你在这里,让我捎的口信。” 许菡缓了缓神,走过去,“他说了什么?” 赫连缙自马背上侧弯下身,捉小鸡似的一把将她拎起来甩到马背上坐好。 许菡还没来得及反应,赫连缙就策马疾驰起来。 许菡大惊,“喂,你放我下去!” “不想死就乖乖坐好!”赫连缙的声音夹杂着风雪飘过来,冷得许菡一哆嗦。 速度实在太快了,她不得已倾身上前抱住他的腰。 赫连缙一勾唇,继续加快速度。 许菡从来没骑过马,胃里翻腾得厉害,等赫连缙停下马将她抱下来的时候,她不管不顾蹲到一棵大树旁吐了起来。 王八蛋! 她上辈子欠他了? “好点没?”赫连缙递来个水袋和一方帕子。 许菡想起上回他送的帕子还在她房间里呢,顿时一恼,“我不要你同情!” “我从来不会同情女人。”赫连缙道:“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假装一下。” 许菡恶狠狠瞪着他。 “刚吐完不漱口,不难受么?” 许菡四下看了看,这里已经出了城,荒郊野外,又是满山大雪,哪来的水,于是忍着气接过水袋。 没想到里面的水竟然是温的,她猛灌几下漱了口,又倒些出来洗手,最后拿过他递来的帕子擦擦嘴。 “送我回去。”平静下来以后,许菡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地方距离城门很远,走回去是不可能的,既然是这王八蛋把她弄来的,那她才不会那么傻为了与他划清界限倔强地走回去,要划清界限,也得是他把她安全送回去以后。 “赫连钰让我告诉你,他之所以给你钥匙让你去看赏花,不过是为了弥补那天撞了你的马车这件事,你不必自作多情每天都去阳宁街等,你就算每天等到天黑,他也不可能来的。” 许菡脸有些黑,“什么!” 她之所以去阳宁街,只是想解释一下钥匙被她弄丢了,赫连钰竟然误解为她对他有意思? 皇族的人,一个个都这么自恋的吗? “是不是有些失望?”赫连钰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定在她身上。 他今天冲动了些,原本是不打算这么快与她接触的,但她的做法实在让他醋得很。 竟然连着三天顶着风雪去阳宁街等赫连钰。 难道这一世也注定了菡儿会先喜欢上赫连钰? 赫连缙心有不甘,锦袖中手指攥紧,骨节泛白。 “是,我不仅失望,还很遗憾。”许菡冷眼看过来,她遗憾赫连钰怎么没来亲口告诉她这些,如果是那个人亲自来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反击回去。 纵然出身不好又如何,就能随意被人这么侮辱了? 赫连缙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猩红,上前两步。 许菡被他这个阵势吓到,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抵靠在一个粗壮的大树上。 赫连缙双手撑在树上将她圈住,那双眸带着滔天的嫉妒火焰,“菡儿,你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我不准……我不准!” 两世了,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努力,还是落后赫连钰一步? 那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赫连钰能做的,他能比他做得好十倍百倍。 许菡懵了,“二…二殿下。” 这位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菡儿? 哥哥才会这么称呼她。 她和他很熟吗?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怪怪的? 赫连缙仔细看着她,因为紧张,小脸上浮现点点红晕,唇色粉嫩,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晚上在东阳侯府,因为害怕弄醒她,只能浅尝辄止。 见她眼神惊惶,他更想到上一世。 每一封书信,他都狠狠表达了自己刻骨铭心的相思,只盼着稳坐东宫的一天,迎娶她为太子妃。 那个时候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想她,可是后来…后来因为云静姝,他身败名裂,让赫连钰这个蛰伏在他身边多年的野兽一朝翻了身,他给她的每一封信都被赫连钰换了。 再后来,永隆帝驾崩,赫连钰登基,黄妙瑜这个病皇后没多久就薨了。 他还清楚的记得,赫连钰亲自上晋王府的门给他送大婚喜帖,眼神中的挑衅和得意,无一不让他嫉妒到发狂。 他上辈子尝过最甜的东西,是她粉嫩的双唇,而最苦的,是她和别人大婚的喜糖。 虽然吻到她已经是反叛了赫连钰自己君临天下以后,虽然她并不情愿…… 但他从来就没后悔过。 “二殿下。”许菡努力靠着树,他这个样子,让她没来由地害怕,却又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混世魔王,可她一点都不想落在他手里。 赫连缙眯了眯眼眸,其实很想就这么吻下去,可强吻这种事,前世他干得多了,他害怕看到她憎恶和愤怒的眼神。 被心尖上的人恨,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我问你,‘礼尚往来’是什么意思?” 赫连缙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让许菡很是摸不着头脑。 “俗语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她硬着头皮答。 “是么?” “这是为人处事最基本的礼节。”许菡尽量避开不去看他的目光。 那咄咄逼人的阵仗,她完全招架不住。 双手抵在他胸膛,许菡试着推了推,没反应。 “二殿下。”她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赫连缙抿着嘴巴,他前世为这个女人干过不少疯狂事,成了百姓口中的“千古第一暴君”,骂声不断。 没人能懂,他只是太爱她,太想把错过她的那一段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默了一瞬,幽幽沉沉开口,“我喜欢你,所以,你必须礼尚往来喜欢回来,听到没?” 第114章 神秘身世(一更) 身子没法动弹,许菡只能努力把眼睛眨了又眨,最终确定这不是幻觉。 然后,脑子一轰。 他他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许菡心跳有些快。 长这么大,上门说亲的不少,但敢像他这样直接对她表明心迹的,却是头一个。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二殿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许菡慢慢平静下来,咽了咽唾沫,小口喘着气。他们只见过几次而已,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抱歉,方才无状,让姑娘受惊了。”赫连缙突然松手,狭眸中的猩红色慢慢退去,最后归于平静。 许菡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那你刚才说的……” “是我认错了人。”赫连缙再没看她,转身走向马儿,“你不是要回去吗,这里距离城里很远,我送你。” 原来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位姑娘了啊! 许菡摸了摸鼻子,心里莫名有些闷。 送许菡回去的这一路,赫连缙没再说半个字。 之前把话说到那份上,其实他很想完全坦白开来。 可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泄了气。 这么做,对她来说太过唐突,对赫连钰与赫连洵来说,更突然,他们会瞬间就把目光瞄向菡儿。 她现在还不是状元郎的妹妹,还不具备任何自保的能力以及过硬的背景,绝对不能这样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上。 到了东阳侯府大门外,许菡慢慢踩着马镫下来,对赫连缙道了声谢。 赫连缙看都没看他,声线幽凉,“赫连钰并不喜欢你,往后别再动那些歪心思了。” 许菡有些好笑,她对赫连钰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心思好不? 既然赫连缙已经误会了,那就让他继续误会吧,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同他解释的必要。 目送着赫连缙策马离开,许菡这才进了角门。 许茂一直在她院子外等,终于见她回来,眉毛都快冻成霜,“菡儿,你去哪儿了?” “哥哥,有事?” “干爹等你好久了。” “干爹?”许菡猛地反应过来,干娘说过,干爹这几天就会回来过春年的。 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这就去荷风苑见他。” 回屋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许菡跟着许茂去往荷风苑。 半年前云冲离开的时候,这对兄妹还只是老太太闺中密友的孙辈,半年后他再回来,这二人竟然成了他们夫妻的干儿子干女儿,实在让人意外。 仔细打量着身影笔直的许茂和面容娇俏的许菡,云冲满意点头,“看来这半年,许小子和菡丫头过得还算滋润。” 没有老太太在府上指手画脚,范氏待这对兄妹是极好的。 范氏笑看了云冲一眼,又看向许菡,“菡姐儿,快给你干爹奉茶。” “嗳。”许菡站起来,规规矩矩倒了杯茶去云冲跟前跪下,脆生生地喊,“干爹。” 云冲喜得眉梢一扬,递了几片金叶子给她,又给了她一枚和田玉佩。 在北疆那边,很盛行金叶子这种东西,京城并不多见,金叶子轻薄,本身并不算太贵重,与金锞子一样,图个好看而已。 至于和田玉佩,那就真是北疆特产了,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稀罕物。 许菡再次道谢。 范氏上次认干女儿其实是连许茂一起认了干儿子的,所以干爹的见面礼,他也有。 许茂是文人,云冲给带了一套上等文房四宝。 他很喜欢,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见过了两位干亲,堂亲就来了。 二房的云安浚、云惜蓉、云雪瑶。 三房的云绮兰、云安佑。 外加一个外甥女邱霞。 云冲是个顾家也顾亲的人,平日里,不管三房之间有什么恩怨,每次从北疆回来,他必定都会给三房的子女每人准备一件礼物。 前来请安的这些小辈中的某些人,与其说对云冲尊敬,倒不如说尊敬他带来的惊喜。 因为每一年的礼物都是不一样的。 这才上了堂,还没开始轮流请安,七岁的云安佑就抱着云冲的大腿,“大伯父大伯父,你今年带了什么好玩的给安佑?” 三太太丁氏脸色一变,忙叱道:“安佑不得无礼!” 云冲笑着捋了捋胡须,摸着他的小脑袋问:“安佑想要什么好玩的?” “我想要宝剑,像大哥哥那样的。” 云冲“哦”一声,“为什么喜欢宝剑?” “谁欺负我,我就砍谁。” 话完,满堂哄笑。 丁氏尴尬极了,数次想出去把儿子拽回来都被云绮兰拽住,小声说,“娘,你没见大伯父喜欢安佑么?就让他多跟大伯父相处会儿呗!” 丁氏不放心,“这孩子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惹恼了你大伯父可怎生是好?” 云绮兰道:“不会,大伯父虽然对我们严厉,对小孩子却是态度极好的,他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恼安佑。” 丁氏略一思索,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便没再出手去拉云安佑。 见云冲对三房的孩子这么上心,二太太黄氏不悦了,尖声尖气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说个话还口无遮拦的,这要是老太太在,指定多安排几个教养嬷嬷去好生调教调教。都说从小不教好,长大没人教,咱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人家呢,堂堂三少爷当众说出这种话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黄氏素来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既打了三房的脸,又变相指摘范氏治家手段比不得老太太。 一时之间,丁氏和范氏脸色都有些难看。 倒是云绮兰突然笑了起来。 黄氏竖着眉毛,“你笑什么?” “我笑二伯母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当众说错话。”云绮兰不疾不徐地说道。 “你胡说什么!”黄氏大怒。 这个云绮兰,自从去了一趟影梅庵再回来,就跟脱胎换骨似的,从前的胆怯软懦全都不见了,学得牙尖嘴利,跟云惜蓉那个小蹄子有得一拼。 云绮兰笑看着黄氏,“刚才二伯母说咱们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人家,这话可不是错了吗?有爵位的是大伯父,关我们两家什么事儿?就算能住在这个大宅子里,那也全是沾了长房的光,如今二伯母理所应当地把功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这要是传出去,旁人更会笑话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拎不清事实。” 这脸打得,啪啪响。 黄氏怒得龇牙咧嘴。 范氏见她要发作,马上厉喝,“行了!” 黄氏暗暗捏拳,暂且消停下来。 “既然都是来给侯爷请安的,一个个吵什么吵?出了这道门,你们要吵,回自家院子里吵去,我不拦着,但荷风苑是我的地盘,谁要再嚷嚷一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范氏发起怒来,那气势也是不容小觑的。 云绮兰没话说,黄氏当然不服,可眼下不是发作的地方,再不满也得忍。 被她们这么一闹,云冲也没了兴致,让嬷嬷把云安佑抱走,把给侄子侄女儿们的礼物分发下去就去了外院书房。 云安曜没来内院,一直在那儿等着云冲。 “爹。”见到云冲,云安曜迎上去。 “曜哥儿,这半年可有认真习武?” 云安曜最怕爹,在云冲面前自然不敢耍性子,“爹,孩儿学得可认真了,您要不信,和孩儿过上几招试试?” “放马过来。”云冲负手立在原地,那稳如泰山的模样,让云安曜不得不暗暗佩服。 父子俩热了一下身,就开始过起招来。 云冲每年回来的时候,都会以此来检查云安曜过去这一年是否偷懒。 除了没本事处理好与云初微这个亲妹妹之间的关系,云安曜在习武方面还是挺上心的,与云冲几个回合下来,丝毫不落下乘。 碎叶乱飞,雪地溅泥。 一炷香的时辰后,终于收了手。 云安曜虽然败了,却比半年前精进得多,但云冲还是不算太满意,“有空的话,去找苏小子切磋切磋,他在这方面,能给你不少经验。” 云安曜一想到自己和云初微的关系还是老样子,不由蔫了下来。 云冲问:“怎么,跟微丫头的矛盾还没处理好?” 云安曜闷声闷气,“爹,不是我不肯努力,而是微妹妹性子太冷了,不管我怎么做,做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云冲冷哼,“那是你没找对门,也难怪她会不喜。” 云安曜眼眸动了动,“既然爹这么了解她,不如你教教孩儿,怎么才能让微妹妹愿意承认我这个哥哥?” “不教。”云冲拒绝得干脆,“这种事若还要人教,说明你根本就没有讨好人家的觉悟,去了也白去,微丫头那么通透的人,难道还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 云安曜抿着嘴巴。 云冲走到一旁坐下,丫鬟们过来奉茶,他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问云安曜,“云静姝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人,云安曜心揪了一下,“自从她去了苏家,娘就不让我过去看,我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只知道她怀孕了,起码短时间内,苏家不会太为难她。” 云冲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实际上,他对云静姝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触,一则因为他原本就很不喜欢云静姝,二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害死了苏璃,苏家没要她的命就已经算宽容的了,如今就算过得猪狗不如,那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云安曜看得出来云冲并不想再继续说云静姝的事,“爹,过了年我随你去北疆吧!” 云冲愣了愣,“不是说好了后年再去的吗?” “我年纪也不小了。”云安曜道:“整天待在京城无所事事,也太不像话了,所以想提前跟着爹去历练。” “可以。”云冲道:“但在走之前,你必须先大婚。” 云安曜皱眉,“一定要大婚才能去北疆吗?” 云冲提醒道:“你该知道,为什么我没法把你们全都接去北疆。” 云冲每年京城北疆两头跑,其实是很累的,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把家人都带去北疆,这样,逢年过节就不用大老远跑回来了。 可事实是,帝王为了牵制手握兵权的大将,规定他们的亲眷必须留在京城,所以云冲也很无奈。 “一旦你封了小侯爷,就必须尽快大婚,否则你是没法去北疆的。”云冲道:“这是今上治理江山的一种手段,没有人能例外,包括苏小子。” 云安曜惊了一下,“爹的意思是,国公爷将来也会去南境镇守?” “嗯。”云冲点头,“到时候,微丫头一年便只能在春节那几天见得到苏小子了。” 云安曜收起满心的愕然,“爹,如果真得成了婚才去,那我……” “一会儿我会去找你母亲商议,马上给你寻个不错的姑娘,明年大婚。” “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想大婚。”云安曜嗫喏,旧伤口都还没愈合呢,让他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混账!”云冲怒了,“你当这是儿戏?封了小侯爷以后,如果你不自己选个姑娘大婚,皇上就会主动为你赐婚,是想找个自己称心如意的,还是想让皇上给你挑个没见过面的,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云安曜沉默了。 两者对比,他自然更想选个称心如意的。 可是他早已经心有所属,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上哪去找个合心合意的? —— 东阳侯府大公子云安曜要议亲了。 这个消息很快四散开来。 黄府,芝兰院。 黄妙瑜咬着下唇,尽量忍,却还是忍不住咳出声来,一声比一声抓心,一声比一声微弱。 翠芙听得心疼,“姑娘,奴婢给您请大夫去。” 黄妙瑜瘦弱的手指一把抓住翠芙的胳膊,帕子掩着嘴唇一边喘咳一边问:“云大公子要议亲了,咳咳…这消息,这消息是否属实?” 这么些天,翠芙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姑娘对云大公子有意,奈何对方根本就不晓得这茬。 姑娘以前不是多愁善感的主儿,却在听闻云大公子要议亲这件事以后发了病,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时常泪光点点,看起来好不可怜。 翠芙有些不忍心再说一遍事实去刺姑娘的心。 “翠芙,你说实话。”黄妙瑜定定看着她,眼睛水汪水汪的。 翠芙低下脑袋,“是,云大公子要议亲了,奴婢听说过了年就封小侯爷,紧跟着大婚。” 黄妙瑜咳得更厉害,越发有气无力,“可有说了是哪家的姑娘?” “这个…”翠芙摇头,“奴婢暂时还没听说。” “翠芙,你去把我母亲请过来。”黄妙瑜喘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她说起来很艰难。 翠芙很快去了正院。 不多时,黄大太太来了。 进门见到黄妙瑜那个样子,吓了一跳,“妙瑜,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黄妙瑜尽量控制住不让自己哭,“你上次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是否女儿所求,娘都会全数满足?” 黄大太太早就被吓坏了,“你快别说话,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 “娘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女儿便不看大夫。” 黄大太太拿她没法,“你说。” “女儿听说,东阳侯府的云大公子要议亲了。” “你的意思是,相中了那位?”黄大太太脸色古怪起来,“妙瑜,你整天足不出户,怎么会突然提起云家大公子,若是我没记错,你跟他不熟吧?” “女儿以前在宫宴上见过他。”黄妙瑜不敢说自己私底下见过云安曜几次,只能撒谎。 “可是…”黄大太太犹豫,“咱们家和云家除了连着你姑母这条线以外,并无任何交集,我担心你祖父会不同意。” 黄妙瑜苦笑,“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祖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必不会那么迂腐。” “不行,这件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起码,也得把侯夫人请到咱们家来坐坐才行,否则人家都没正式见过你,怎么可能选你?” 黄妙瑜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这门亲事成了,她以后一定听话早日把身子调理好。 —— 趁着得空,黄大太太递了帖子把范氏请到了府上做客。 “妹妹这儿,我还是头一回来。”范氏一面欣赏着黄府花园里的雪景,一面夸赞,“景色真不错啊!” 黄大太太笑说,“那是姐姐平时太忙了,我好多次想给你递帖子请你过来玩,又怕打扰了你。这不,趁着过年前这几天得空,请你过来喝杯茶。” 这时,身披灰鼠毛披风的黄妙瑜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在范氏跟前屈膝,“见过伯母。” “这位是妙瑜吧?”范氏仔细打量她一眼,“听说这孩子身子骨不好,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呢?” 黄妙瑜道:“大夫说了,常出来透透气对恢复有帮助。” 范氏了然,“那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了,仔细着凉。” 黄妙瑜对着范氏笑笑,转头之际频频给黄大太太递眼色。 黄大太太暗自酝酿了一下,“那个,好姐姐,听说你们家小子要议亲了?” “是啊!”说起这事儿,范氏就发愁,“这不是明年要请封小侯爷了吗?要去北疆啦,他爹说,必须得成了亲才能去。” 黄大太太目色闪了闪,“可曾定下来了?” “暂时没有。”范氏眉眼间全是愁色,“给他寻了好几个门当户对品性也不错的,偏他连见都没见过就甩脑袋,我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他又不说。” 东阳侯府是勋贵之家,东阳侯手中又握着兵权,是武将重臣,而自家公爹是当朝首辅,统领内阁。两家的家世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只可惜妙瑜这身子骨…… 黄大太太左想右想,还是决定为女儿搏一把,“好姐姐,你觉得,我们家妙瑜怎么样?” 范氏愣了愣,纵然早就知道黄大太太不会无缘无故让人给她递帖子,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黄家是想促成黄妙瑜和曜哥儿的婚事。 按说黄妙瑜相貌品行,那都是不错的,偏就生得一副瘦弱的小身板儿,每天都得喝药,这样子看起来也是很难生养的,倒不是说范氏有多势利,实在是为了下一代考虑。 这个儿媳,她不怎么中意。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显,“妹妹这话问得我都不知怎么回答了。妙瑜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可你也知道我们家那臭小子的脾气,光我一个人答应了,他不乐意也没用。这样吧,大年初二我们家微姐儿回门的时候,他们全都会去逛庙会,到时候如果妙瑜能出门,就跟着他们去玩一玩,也好借机多相处相处,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既给足了黄家这头的面子,又不会贸贸然把曜哥儿的婚事定下来。 这是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话,黄大太太看向黄妙瑜,“你意下如何?” 黄妙瑜红着脸点头,“好,大年初二我一定准时到。” —— 范氏才回到东阳侯府,大丫鬟秋雨就道:“太太,老太太来了。” “何时来的?”早就得了信说老太太要回来过春年,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秋雨问:“咱们现在过去吗?” 范氏斟酌了一下,“老太太来了以后是个什么情况?” 把云静姝除族这件事,是她头一回擅做主张,老太太一直没给出正面回应,范氏觉得,她一定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还是问清楚老太太那边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马上过去,否则一进门就给人当撒气桶,划不来。 “这会子正和大姑奶奶叙话呢!”秋雨道:“特别的反应,暂时没有。” 范氏松了一口气,“那咱们这就过去请个安。” 主仆俩一前一后来到沁芳园。 老太太虽然走了几个月,这里的一切布置却都还是老样子,范氏每天都让人进来清理打扫,与老太太走之前并无多大差别。 “母亲。”转过十二扇落地屏风,范氏在堂中屈膝。 原本正在与云莲说话的老太太脸色突然就绷紧了,遣走不必要的闲杂人等,阴冷的目光直接定在范氏身上,“云静姝的事,你似乎欠老身一个合理的解释。” 范氏问:“母亲想要怎样的解释?” 老太太大怒,“你这是先斩后奏!” 她之前留了个眼线在府里,后来大概是被发觉了,就被安排到了杂物房做事,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给她送过去。 范氏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权先削了云静姝的族籍才随便写封信回去应付她。 在这件事上,老太太觉得她在这个家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形势所逼,媳妇是真没法了才会做此决定的。”范氏冷静道:“云静姝害死了苏璃,苏家上门来讨说法,如果不将她除族,势必牵连东阳侯府,媳妇也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太还是不满意她先斩后奏的行为,沉声问:“云静姝脖子上的那枚玉坠,如今可还在?” 范氏认真想了想,“媳妇去苏府吊唁的那天,还见她戴在脖子上,怎么,那块玉坠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深邃的老眼里有暗流涌过,“听说,那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身份?”范氏张了张嘴,满面讶异,“云静姝的身份不就是与微姐儿调包了的农家女么?” “不是。” 老太太道:“实际上,她并非那家人亲生。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交到那家人手上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能肯定,云静姝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她不能死,否则咱们都得惹上大麻烦。” 老太太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是她回祖籍以后,当年收养云静姝的两口子找上门来问云静姝的情况,说出了真相,并告诉老太太,找云静姝的那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京城。 老太太当时也是错愕了好久,没想到一次阴差阳错的调包,竟会惹上了不知名的大人物。 她问那对夫妻,既然云静姝的身份这么特殊,为什么他们敢把她换到侯府来,那对夫妻哭天抹泪地说就是因为云静姝的身份特殊,所以他们不敢养,这才会同意将她换过来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有另外一拨人开始找云静姝以及那块玉坠的下落,他们夫妻收到消息,吓得惊魂失色,马上就去找老太太商议。 范氏吓了一跳,“可是她已经脱离云家族谱入苏家门了,咱们再怎么手长也管不到她头上去啊!” “管不到也得管!”老太太疾言厉色,“万一她背后真有什么可怕的势力,到时候让人晓得云静姝是栽在咱们手上的,那才是真正把东阳侯府全家上下的性命押上去了。” 范氏忐忑起来。 云静姝自入了苏家门,这边就从来没有人去看过她,更没打听过她过得怎么样,如今突然要去管她的死活,怎么管?又从何管起? 老太太道:“云静姝既然已经不是云家人,那么咱们不管以什么理由去接近她,终归是不妥的,但有一个人,她能名正言顺地进苏家大门,还能名正言顺地去看云静姝。” 范氏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微姐儿是宣国公府那头的,她与苏府并不亲近。” “再不亲近,她也是苏家人。”老太太冷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而言之,给我看护好云静姝,她身上绝对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否则一旦东窗事发,她背后的人找来,你我婆媳都得玩完!” 范氏咬了咬唇,没吭声。 —— 腊月二十九。 休养了一段时日,苏老太太总算有了起色,能下地走动了。 看着小几上丰盛的早饭,老太太问,“云静姝那边怎么样了?” 钱妈妈道:“自从上回去观音庙回来,就规矩了,这段时日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那就好。”苏老太太端起粥碗,“孩子生下来之前,只要她乖乖的别整什么幺蛾子,我就暂且不动她。” 钱妈妈点头,“刚才老奴还去看过,她嗜睡严重,刚用了早饭就歇下了。” 老太太喝粥的动作一顿,“国公府那头呢?” 钱妈妈皱皱眉,“陆川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对着干了,老太太吩咐的话,他没有哪次是遵循的。” “他和曲氏,可有什么进展?” “这个…好像没有。”钱妈妈答:“据眼线说,陆川自从进府以后,整天只会捣弄国公府的花草,和静瑶太夫人说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每次说的,都是花草方面的事,至于私话,半个字都没有。” “哼!”苏老太太冷笑,“为一个女人去寺庙出家二十年,如今又为了她还俗回来,要说真没有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人家想让咱们看到什么。” “老太太是说,陆川只是在演戏?” “他也就这点本事了。”老太太想起上回想在老太爷跟前拆穿陆川和曲氏的奸情结果被人反将一军赔上一个冯德妃和整个冯家这件事,暗暗咽下一口老血,“明天就是除夕夜,你一会儿吩咐下去,就说国公府那头的家丁仆妇丫鬟们辛苦了一年,理应得赏。国公府那边怎么赏,咱们管不着,明晚让他们都过来再领一遍这边的赏钱。” 除夕夜,老太爷必然是要出来坐镇的,到时候陆川一露面,那场面可就精彩了。 钱妈妈心领神会,马上着人去国公府通知。 —— 彼时,云初微和小丫鬟们正围坐在小火炉边说笑,苏晏去衙门进行今年最后的收尾工作还没回来。 过年了,铺子早就给长工们放了假,也发了年终奖金,贴年画贴对联剪窗花这些事儿又轮不到云初微操心,全是徐管家带着人布置的。 至于摆天地桌,五更天起来杀鸡宰鹅供饭这些事,就更轮不到云初微操心了,都是在苏家那头进行的。 所以,她最近几天特别闲。 火炉上煨着开胃小鱼汤,盖缝儿里冒出的热气飘出鱼汤的香浓味。 云初微最近胃口不大好,吃什么都不香,这汤是白檀小丫头亲自做的。 在自家府上,云初微对丫鬟们没那么多讲究,吩咐梅子取来五副碗筷,让茯苓和甘草两个也跟着尝尝鲜。 白檀给众人分食,正准备开吃,二门的小厮就进来了,“夫人,苏府那边来人了。” “请进来。”云初微坐着不动。 明天就大年三十除夕夜了,苏府这个时候来人,想必是通知一大早要过去祭祖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来的是老太太荣禧堂里的婆子,给云初微行了礼之后道:“夫人,老太太那边放了话,国公府的家丁小厮仆妇丫鬟们辛苦一年了,明儿晚上统统去苏府领赏钱。” 云初微道:“赏钱我们这边会自己发放。” 婆子道:“老太太还说,国公府发的是国公府的,苏府的是苏府的,国公府这边的丫鬟们伺候静瑶太夫人不容易,理应多得一份。” 茯苓和甘草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满心雀跃。 能比苏府的丫鬟们多得一份赏钱,光是说出去就很有面子。 云初微“哦”一声,面色毫无波澜,“那你回去以后,替我向老太太道谢,明天晚上,国公府的所有下人都会准时到。” 婆子离开以后,云初微继续喝汤。 梅子把甘草、茯苓和白檀三个都遣走,惊讶地看着云初微,“姑娘,苏府那边无事献殷勤,明显有问题,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急? 老太太摆明了想让陆川去老太爷跟前露脸把事情闹大,这种事,急有什么用? 若无其事地喝完最后一口汤,云初微道:“有的事情,准备再多也没用,只能随机应变。” 梅子心焦不已,“苏家老太太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消停会儿。” 云初微没吭声,记得苏晏跟她说过,苏老太太现在最大的目的就是整垮静瑶太夫人,好名正言顺让苏晏过继到她名下给她养老,。 上次设局坑陆川没成,这回又想到了用最简单的办法——让陆川去老太爷跟前露脸。 这一次又一次的小心机,让云初微都不得不佩服苏老太太精力好。 行,露脸就露脸吧,到时候老太爷会看到什么,那就得取决于,她想让他看到什么了。 第115章 除夕祭祖(二更) 腊月三十,苏家祭祖。 一大早,云初微和苏晏就过去了。 祠堂门大开,族谱族规摆放在苏家先祖的神牌灵位前。 供桌上,香烛点燃,供品为:羊、五碗菜、五碗饭、一对枣糕、一个大馍馍。 宗族里的人来往络绎不绝。 大概是沾染了过年的喜庆,苏老太爷竟比以往的精神都要好,勉强撑得住站起来带着族人主祭。 烧三炷香,叩拜完再烧纸,一套仪程下来,也没见他喘半口气。 苏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暗骂:果然是个老王八。 她整天盼着苏老太爷入土,没想到他反而越活越有精神,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死不了了。 祭完祖,宗族里老一辈的妇人们就去了苏老太太的荣禧堂嘘寒问暖唠家常,云初微要回去,被小孙氏拦住了,“宗族里的亲戚们一年才能这么聚一次,九婶娘这就回去了,多没意思,横竖到了晚上还得过来吃年夜饭,外边天又冷,这么跑岂不麻烦,干脆听我的,就先不回去了,跟我们去暖阁里唠唠。” 云初微看了一眼苏晏。 小孙氏又笑,“宗族里的小辈们知道九叔棋艺高超,已经在外面的厅堂里准备了棋桌等着呢,九叔可一定得去好好教教他们那帮小崽子。” 苏晏点头,“微微,那你就跟着她们去,等晚上吃了年夜饭,咱们再回去。” “好。” 云初微倒是无所谓的,反正她嘴毒,谁敢说她半句不是,她定会当场还回去,就怕苏晏不喜欢在这边待太久,所以刚才才会犹豫。 不得不说,苏家宗族根系简直是太庞大了,刚才祭祖的时候云初微就暗暗惊叹了一把,如今随着小孙氏进了最大的暖阁,再次惊了一把。 里面的妇人,还都是跟小孙氏一辈的,一眼望去,满当当一屋子人头,穿得花红柳绿,看得人眼花缭乱。 甫一进门,妇人们就对着云初微屈膝,“九婶娘大安。” 云初微四下扫了一眼,其实这些妇人里面,很大一部分人年岁都比她大。 再一次感慨苏晏这要命的辈分。 不过这样也好,长她们一辈,她们就得尊敬,在她面前该说什么话,也得拿捏准了才能出口。 要是有人口无遮拦,她便能依着辈分说上两句。 淡淡一笑,云初微道:“大家不必客气,坐。” 妇人们坐了回去。 在这里,云初微是长辈,理应坐在首位。 小孙氏就站在她旁边,偶尔与云初微玩笑两句。 见这位嫡系长辈并不像老太太那样严肃,妇人们开始说起笑来,时不时还会提到云初微。 只要不是伤大雅的话,云初微一概不管,跟着她们乐呵。 午饭都在苏家吃,云初微听到小孙氏手底下的管事嬷嬷前来禀报说席面不够,得轮流上桌。 已经摆了二十多桌,一桌八个位,还是不够,足以见得前来祭祖的族人之多。 小孙氏吩咐,“那就请长辈先上桌。” 看了云初微一眼,问:“九婶娘,你是想跟着老祖宗她们,还是留在后面和我们一起?” 云初微虽然是长辈,但她年纪小,在小孙氏面前,就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小孙氏考虑到云初微与老太太她们那档子年纪大的去一桌不自在。 “跟你们一起吧!”云初微道,说实话,她还真不想在饭桌上见到老太太,膈应得很,怕自己会反胃。 于是,吃席的顺序就这么定下来了。 长辈们吃饭是很慢的,尤其是那些个老爷子,一杯酒端起来要先划上两拳,一筷子菜夹起来还得再说上四五句才肯送到嘴里。 若不是出门的时候吃了点东西垫底,云初微一定会饿得前胸贴后背。 暖阁里的妇人也有几个饿得不行了,小孙氏见状,马上让人上点心。 云初微百无聊赖地咬着点心,暗暗想着,苏晏是和长辈们一桌去了还是留在后面等小辈? 苏晏此时正在老太爷那一桌的席上。 他是苏家百年来的第一位封疆大吏,军功显赫,深得帝宠,也是苏家长辈小辈都引以为傲的大人物。 所以旁支那些太爷老爷们虽然长他几十岁,还是硬将他拉上桌来,央着他给讲讲他是如何在上回的西南一战中反败为胜的。 苏晏慢条斯理地给众人描述了当时的激烈战况,一字一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太爷老爷们听得激动,纷纷给他敬酒。 苏晏年纪虽小,酒量却是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比不上的,所以到最后,一桌人都醉醺醺的出来,唯有他依旧姿容清雅,尊贵无伦,随便往哪一站,都是一道绝无仅有的风景。 因为吃席耗的时间过长,所以全部散席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小厮们手脚麻利,快速撤了席面,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年夜饭就只准备苏府自家人吃的,所以比早上的席面工序少,却也更精致。 夜幕降临时,天上又飘起了雪,随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大厅里开始摆席。 平时不能随便上桌的庶出和姨娘妾室们全都来了,从老太太那一辈,到小孙氏那一辈,总的凑了七八桌,一间摆不下,把两个厅堂的隔间门打开,一间摆四桌,中间通行,看起来就像一大间厅堂里摆放了七八张八仙桌。 中饭吃得晚,年夜饭便没什么食欲,大多数人都只是来凑个热闹。 云初微更没胃口,随便喝了几口汤就搁下筷子。 年夜饭以后,开始给下人们发红包。 苏府和国公府的下人加一起几百人,假设一人发二两银子,那么总的也有六七百两。一两银子37克,七百两银子就合25900克,一克为0。002斤,总的就合这重量,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至少把银子拿来分发给下人的那个人是很吃力的。 显然,苏家不会这么做,人家发的就是红包,跟现代那种一样是烫了个福字的红包,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银子,是通存通兑的银票。 来到这个世界,云初微才知道以前自己出演的古装剧里面动不动就拿出面额几千两几万两的银票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这里,官办纸钞面额只有五种,一两,三两,五两,十两和五十两。 所有的红包都摆放在托盘里,下人们分拨站在门外,管事嬷嬷点着名上前来领。 当然,领红包都是当着主子们的面,因为领了还得跪地磕头谢恩。 红包大小根据每个人平日里的表现和资历来决定。 老太爷高居首位,能清楚看到来领红包的每一个下人。 老太太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已经开始期待,老太爷一会儿要是见到了陆川,会是个什么反应。 二十多年前陆川拿着银子上苏家门说要把曲氏赎回去,老太爷死活不准,闹了一段时间。 时隔这么多年再见情敌,老太爷会不会直接背过气去? 管事嬷嬷还在点名。 苏府这边的已经分发完了,轮到国公府,一溜名字念下来,终于轮到陆川。 “下一个,路三。” 苏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盯着门槛。 陆川慢慢走了进来,接过管事妈妈给的红包以后,跪地谢恩。 看到他,苏老太太脸色狠狠一变,下头的这个人,长了一脸的小红疙瘩,可谓是面目全非,这种样子,饶是老太爷长了火眼金睛,他也不可能看出来这就是陆川。 “你……”苏老太太指着他,“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陆川道:“回老太太,小人最近上火,面上长了疙瘩,还没好。” 苏老太太暗咬着牙,上火的该是她吧? 什么时候长疙瘩不好偏要在大年夜长,直接让她吃了个哑巴亏,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云初微坐在一旁,挑眉。 陆川脸上的疙瘩是真的,有苏晏这个神医在,自然是想让他何时长他就何时长,想让他何时好他就何时好。 看着老太太怒火攻心却不能发作的样子,云初微心情大好。 果然,人就是不能存害人之心,否则容易被反算计回来。 连等都没法等到亲眷们散去,苏老太太直接招来钱妈妈问:“你昨儿个怎么没告诉我陆川脸上长了东西?” 钱妈妈也很纳闷,“那边的眼线昨天都没发现问题的。” 那就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了。 这世间能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苏老太太自然是不信的,抬起老眼,看了看云初微和苏晏,一定是这对夫妻搞的鬼,否则旁人没这么大的本事。 想到这里,苏老太太指甲深深抠进座椅扶手里。 陆川的事没有揭穿,众人便过了平安顺遂的除夕夜。 回府的时候,云初微发现大门外站了个人,她走下马车往那一看,竟然是云安曜。 “你来做什么?”云初微眉目一凛。 “微妹妹。”云安曜笑着走过来,“这不是过年了么,我来给你送年礼。” 云初微面上没什么好颜色,“进去吧!” “国公爷。”云安曜一扫后面的苏晏,客气唤了一声。 苏晏比他年长,那声“妹婿”实在难以开口。 苏晏似笑非笑,“你爹让你来的吧?” 云安曜被戳中了心思,噎了噎,“是,是我爹让我来的。” ------题外话------ 到目前为止,剧情基本都很平淡,趋向于家长里短,等过完年之后,开启后面的副线,波动就比较大了^_^ 嗯,小小预告一下,大年初二的庙会之行,会有一场风波。 第116章 庙会风波(上) “进去吧!”苏晏道。 云安曜抓抓脑袋,在苏晏跟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毕竟苏晏阅历比他丰富,气场更是比他强大,他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幼稚。 云初微原本已经很困了,可是为了招待云安曜,她不得不陪坐。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天色不早了。” 云安曜拿出耐性来,“微妹妹,大年初二,你要回门的,对吧?” “嗯。”懒懒的声音,云初微靠在椅背上,那架势,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 “娘让我跟你说一声,那天我们会去逛庙会,你们若有什么要带的,就提前准备好。” “你大老远跑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个?”云初微神情有了几分不耐。 “还有一件事。”云安曜看她一眼,“我要议亲了。” 议亲? 云初微眼眸一动,来了几分兴致,“所以,人选定了?” “还没。”云安曜道:“打算让微妹妹帮忙挑选一个。” 云初微撇唇,“你就不怕我坑你?” 云安曜解释:“一直想跟微妹妹道歉来着,可是我总是找不到机会,这次,我把自己的终身幸福交到你手上,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我都不会怨你半句。” 这么做,可谓是相当大胆了,万一她为了报复,特地挑个相貌丑陋品行粗鄙还满身顽疾的,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你确定要我帮你挑?”云初微想再确认一遍。 “我确定。”云安曜看着她,眼神很坚定。 “好啊。”云初微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下了。 云安曜心神一动,“微妹妹。” “你是来给我道歉的吧?” “是。”云安曜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以前是我不对,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如今既已真相大白,你才是我亲妹妹,那么往后我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见云初微不为所动,云安曜急了,看向苏晏,“国公爷,你快帮我说句话吧!” 苏晏笑了笑,“既然是道歉,怎么能没有道歉茶呢?” 云安曜恍然大悟,忙倒了杯茶双手捧给云初微,“微妹妹,你就原谅我吧,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呀!” 云初微接过茶,喝了一口。 这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 云安曜大喜,满心雀跃,“太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云初微冷幽幽来了一句,“你自己说的,给你个机会而已,若是以后再像之前那样拿我从小在乡下长大这件事说事儿,或者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可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肯定不会伤害你。”云安曜拍着胸脯,“好歹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说话不算数么?” “那就这样吧!”云初微打了个哈欠,“我是真累了,至于你议亲的事,等过了年,我会抽空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人选的。” “那就谢谢微妹妹了。” 兄妹俩之间的隔阂终于打通,云安曜总算宽了心。 “微妹妹,国公爷,我走了,咱们大年初二见。” “慢走不送。”云初微再次打了个哈欠,拽着苏晏回了房。 —— 黄府,芝兰院。 知道大年初二将会和自己的意中人一起去庙会,黄妙瑜这几天都在乖乖喝药,没出去受风,调理得还算不错,气色比那几天看起来好多了。 翠芙进来,神秘兮兮地笑道:“姑娘,奴婢刚才出去,给您买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黄妙瑜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你猜猜?” 黄妙瑜失笑,“真是个调皮的小丫头。” 一点提示也没有,她怎么可能猜得到? “是这个啦!”翠芙嘿嘿两声,终于肯摊开手心。 黄妙瑜定睛一看,竟是一块成色上等的玉坠,玉质通透,触感轻盈。 “姑娘喜欢吗?”翠芙问。 黄妙瑜皱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是奴婢从一个婆子手里买来的。”翠芙道:“原本她要拿去当铺典当,刚好奴婢撞见了,想着姑娘一定会喜欢,就给买了下来。” “是吗?”黄妙瑜低喃一声,只是觉得这个玉坠很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事实上,黄妙瑜还真见过这个玉坠。 去年夏天,诗社搞活动,她和云静姝都去了。 夏衫轻薄,云静姝的这块玉坠自然而然就露在外面,只要挨近她都能看到。 只不过时隔太久,关于那一段,黄妙瑜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所以想不起来。 “姑娘,奴婢给您戴起来吧!”翠芙拿着玉坠,走到黄妙瑜身后,替她戴在脖子上。 黄妙瑜手指轻轻抚在玉坠上,罢了,既然想不到究竟在哪见过,那就由着它去吧,这东西她其实挺对眼缘的,又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还挺搭。 —— 大年初二,云初微带着苏晏回门。 范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云初微爱吃的菜。 从大年三十到现在,每天的菜色都相当丰盛,云初微已经腻着了,所以上席的时候并没吃下多少。 范氏见状,问:“微姐儿,你不舒服吗?” “我来前吃过点心,如今不怎么饿。”云初微摇摇头。 “不饿也要吃。”云安曜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一会儿咱们得去庙会,下了马车还要走上好久,很耗体力的,你这小身板儿若是吃得少了,恐怕还没等到庙会,你就得喊饿了。” 云冲也赞同,“半年前我走的时候,微丫头就是这个样子,半年后我回来,竟然还没长上几两肉,是该多吃些补补了。” 云初微猛翻白眼,她在国公府就天天补了,非得见长肉才算补?吃不胖是她的错? 这些话她没敢说,只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意思意思就放下了。 饭后,范氏单独将她唤到一旁。 “太太有事吗?” “微姐儿,是这样的。”范氏斟酌了一下,“我想问问你,云静姝在苏家的情况如何?” 竟然是为了那个人? 云初微眼神有些冷,“太太若真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又何必来问我,我又不是天天看着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如何了?” “微姐儿。”范氏早就料到云初微会生气,满心无奈,“你听我说,老太太来的那天,告诉我云静姝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而知道她身份的人,如今已经找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咱们府上来,老太太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云静姝都不能死,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否则一旦让那些人晓得,咱们家就真的惹上麻烦了。” 云初微问:“那么,云静姝到底是谁?” “我不清楚。”范氏很苦闷,“如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早些年就不会把她抱进门了。” 说实话,云初微觉得这件事很讽刺。 原以为只要云静姝生下孩子,便不用自己动手,苏家也能慢慢折磨死她,没想到那个人的身份突然来了个大反转,况且还有可能是一股连东阳侯府都惹不起的势力,到底会是谁呢? 想破头颅,云初微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 “微姐儿。”范氏被老太太逼到极致了,“这件事,算我求你,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不必说了。”云初微直接道:“起码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前,我不会让她面临险境,更不会让她死。” 范氏一脸感激,“谢谢。” “咱们母女一场,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其实她对云静姝那个身份很好奇,也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范氏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微姐儿竟然承认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了? “我既然原谅了哥哥,就没道理还继续跟娘过不去。”云初微道:“说实在话,我刚进府的时候你那些作为确实让人心凉,但好在你还不算太过绝情,能及时作出弥补,我也并非心冷似铁的人,只要你们对我好,我不会一直冷眼以对的。” 范氏激动得两眼闪着泪花,“微姐儿,你知道娘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吗?” 说罢,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云初微没吭声,任由她抱着。 相信没有哪个人不盼望能有真心实意疼爱自己的家人,不想拥有温暖的亲情,上辈子就没有的东西,这辈子她必须抓牢。 之所以一直不愿意管范氏喊声“娘”,之所以一直要疏离云安曜,是因为她需要一个适应和接纳的过程。 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当然也没有一夜之间就能消磨殆尽的怨恨。 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渐进。 “娘。”云初微伸出手,也抱着范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把我往外推了好不好,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 听到这一句,范氏直接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的乖女儿,都是娘前些年狼心狗肺害你过得那样苦,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永远是我和你爹的宝贝女儿。” 云初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她上辈子就极度缺乏的母爱,鼻尖突然有些酸涩。 “微微。”不远处传来云安曜的声音。 见到范氏抱着云初微,他翘了翘鼻子,走过来,忍不住笑,“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要人抱,你羞不羞?” 云初微瞪他一眼,“要你管!” 范氏也瞪他,“臭小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咱们准备去庙会了。”云安曜道:“你是马上走,还是再抱会儿?” 云初微慢慢松开范氏,“九爷呢?” “他在前院。” “那走吧!”云初微抹了把脸。 被哥哥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云初微其实有些过意不去。 —— 大年初二这一天,回门的不止云初微,还有刚新婚不久的赫连双和驸马爷吴勇。 帝后在临泉殿召见小两口。 用完午膳,吴勇就跟着永隆帝去了前殿叙话,骆皇后把赫连双带回了寝宫。 “双儿,去了吴家将近半个月,感觉怎么样?” 一坐下来,骆皇后就迫不及待地问。 刚去的那几天,整天都想回宫,每天在梦中都以为自己身在皇宫,醒来的时候要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缓上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 当然,赫连双不可能把这些话告诉骆皇后,不管心里再怎么苦,她也知道说出来只会给母后增加负担。 勉强扯出一抹笑,赫连双装作很羞赧的样子,“母后,儿臣一切安好。” “真的吗?”骆皇后狐疑地看着她。 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在宫里锦衣玉食,这次嫁到一贫如洗的吴家,想必是有诸多不适应的。 想到这些,骆皇后心也疼。 若是可以,她宁愿永远把宝贝女儿留在身边陪她到老。 “刚开始去的时候,的确不适应,但驸马待儿臣极好,这么久,也慢慢习惯了。”赫连双道。 去了吴家十多天,吃了这么多天美味的早饭,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知道那些都是驸马一大早就起来给她做的。 这还不是聂嬷嬷说的,而是她亲自去厨房看到的。 当时见到他认真下厨的样子,她直接愣住了。 从小生活在皇宫里不谙世事,她还是头一回得见男子下厨。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刚嫁过去的那一夜那样排斥那个新家了。 见女儿不像是撒谎的样子,骆皇后逐渐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母后这辈子就你一个女儿,只要你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赫连双吸了吸鼻子,“当然,儿臣和驸马会好好过日子的。” 话是这么说,可吴家那头的人都知道,驸马至今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赫连双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中的疙瘩坦然接受,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之前你二哥来了。”骆皇后道:“听他说,下午好像要去庙会还是什么地方,我给忘了,双儿若是想去,就快些过去找他。” 赫连双摇头,“母后,儿臣今天哪里也不想去,就只想待在这里好好陪您说说话。” 若是换了以前未嫁时,这种热闹她说什么也不会错过,但如今情况不同了,难得才能回一趟皇宫,她想好好做一天母亲怀里的乖宝宝。 “庙会那么有趣,双儿就不想去凑凑热闹?”外面突然传来赫连缙的声音。 赫连双转过头,就见他负手缓步走进来,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怎么无精打采的?”走到赫连双跟前,伸手拨正她有些松垮的发簪。 赫连双问:“今天的庙会,人多吗?” “苏九爷和他的夫人,东阳侯府那一众小辈,外加一个黄妙瑜,还算热闹。” 赫连双想了又想,还是摇头,“我想留在宫里陪母后。” 本来苏晏就是她意中人,这种时候去见到他,只会越发让她觉得自己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又嫁得多么不如意,她担心自己会因此而心理扭曲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赫连缙见她是真不想去,也没再劝,“那就乖乖待在皇宫里,等晚上我回来一起吃饭你们再回去。” “好,二哥慢走。” 赫连双亲自送他出门,目光落在外面的天空上,神情怅然——快乐好像都是别人的,到她这里,就只剩难受与哽咽。 —— 赫连缙本来不想去的,但苏晏他们今天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赫连钰。 既然这个人也去,那么他就不可能不现身,毕竟重来一世,他必须要杜绝任何能让赫连钰和菡儿独处的机会。 之前就约定好了在城门外汇合。 赫连缙到的时候,赫连钰、苏晏、云初微、云安曜、许菡和许茂都到了。 天气冷,云安曜没骑马,与许菡和许茂两兄妹坐一辆马车。 苏晏和云初微也坐马车,骑马的便只有赫连缙与赫连钰两个。 “原来二哥也对庙会感兴趣么?”见到赫连缙过来,赫连钰笑着打招呼。 “不,我只是想亲自去看看这种地方到底无聊到了何等境地,竟然能吸引三弟这样的人物不惜冒着风雪也要去。” 如此嚣张的语气,除了他赫连缙,根本别无二家了。 马车里,许菡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突然想到那天他一把将她拽到他的马背上坐好,然后一路疾驰到郊外,又对她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告诉她,他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四个字似乎对她来说很有冲击力,而且还是莫名生出来的奇怪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 如果爱得够深,爱得够真,真的还会有人把另一个人错认成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吗? 赫连缙,他的意中人又是谁呢? 悄悄掀开马车窗帘的一条缝,正巧赫连缙往这个方向看来。 那眸光深邃难懂,似乎蕴藏着常人难以到达的幽暗鬼蜮,让人见之生惧 对方接触到她的视线,马上就扭转了脑袋,好似根本没见到她似的。 许菡放下车帘,抚了抚跳的有些快的心脏,深呼吸了几下才算平静下来。 “国公爷,青鸾夫人,你们俩还不打算走?”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行动,赫连缙有些不耐烦了。 云初微从马车内探出脑袋来,“横竖只是个无聊透顶的地方,二殿下那么急着去做什么?” 赫连缙懒懒瞥她一眼。 云初微道:“黄姑娘还没来,再等等。” 那位也去? 赫连缙不由多看了赫连钰两眼。 莫非赫连钰今天的目标不是菡儿,而是黄妙瑜? 那他就更要阻止了。 不多时,远处的街道上传来车轮从雪地上转动的声音。 马车上的标识正是黄府。 云初微笑了笑,“这才说呢,就来了,好啦,咱们准备出发了。” 黄妙瑜探出脑袋来,见到骑在马背上的只有赫连钰和赫连缙,神情顿时就黯然下来,“怎么…云大公子没去吗?” “我哥哥在马车里。”云初微目色闪动,黄妙瑜竟然一来就问及云安曜,这是个什么意思? 另一辆马车,云安曜对于黄妙瑜的突然到来全无感触,小声与许茂兄妹说着话。 看来是自己忧思过甚了。 黄妙瑜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喜悦,慢慢放下车帘。 赫连缙余光一瞥,恰恰瞧见赫连钰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却足以表明赫连钰此时的内心很不平静。 赫连缙最是了解赫连钰,这个人在人前从不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但今天因为黄妙瑜的一句话而失了方寸,露了情绪,可见影响不小。 赫连缙暗暗冷笑,赫连钰果然还是一点没变,想利用黄妙瑜来博得首辅的支持上位,再以一副慢性毒药毒死黄妙瑜,另娶菡儿为后。 如此阴毒的人,竟然有着一副翩翩如玉的外表,若非他已经活过一世,只怕又能被赫连钰给骗了。 人都到齐了,云初微吩咐车夫启程。 —— 与此同时,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茶楼雅间。 着白袍披玄色描金披风的护卫拱手躬身,“爷,属下们查到佩戴那块玉坠的姑娘出城了。” “行动吧!” 珠帘后,传出一把低沉的声音。 分明是白天,却让人觉得一排珠帘隔出了两个世界。 珠帘外冬阳和煦,珠帘内幽寂诡谲。 那人一身浓到阴冷的墨色宽袍大袖,修长十指却呈现像死人一样半透明的白,手中捏着一截人骨,打磨得纤细匀称,尾端蘸了点猩红,他在给半跪在他跟前的妖娆女子染唇,而碟子里红色液体,是还冒着热气的新鲜人血。 ------题外话------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剧情就逐渐波动了 第117章 庙会风波(下) 城外五十里,财神庙。 每年的大年初二到十五,财神庙附近以及庙里面都会进行神祭,来往游人络绎不绝,商贩们便看准了时机,在庙外摆摊赚钱。 大多数游人都会为图新鲜买上一两样作为来过庙会的纪念品。 所以,这地方游人繁多,一眼看去,繁盛至极。 云初微他们这一行人全是俊男美人,不管走在哪里都特别扎眼。 尤其是赫连缙和苏晏两个,还没到财神庙就让一路走来的姑娘们神魂颠倒。 为了避免一会儿到人多的地方引起轰动,云初微建议从后山上。 后山人少,清静。 把马车停在后山下,众人徒步而行。 云初微和苏晏走在最前面,许菡和许茂就跟在他们身后,赫连钰、赫连缙一道,最后面的,是云安曜和黄妙瑜。 后山的石阶比较窄,刚好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所以几人自然而然就分拨了。 “云大公子。” 黄妙瑜刻意放慢了脚步,她身子不好,爬上一段就得喘一会儿。 云安曜见状,停了下来,“黄姑娘,怎么了?” “能不能,走慢些?”黄妙瑜有些难以启齿,很显然,她成了拖后腿的。 自出生就病弱的她几乎没来过庙会,也很少来这么远的地方又走这么多的路,所以显得很吃力。 “其实姑娘不应该来的。”云安曜默了一瞬,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要是在半道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就全成罪人了。 “其实已经恢复很多了。”黄妙瑜笑说:“就是以前很少爬山,突然这么来一回,有些不适应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喘气,嘴巴里吐出的热气出来就变成了白雾,一圈圈散开。 “那你坐着歇会儿,咱们慢些上去也无妨,我等你。” 云安曜指了指一旁亭子里的石凳。 那是供游人暂时歇脚避雨的地方,每隔一段路就会设在石阶旁。 今年的雪特别大,周围的松柏树梢上全是冰凌子,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煞是壮观。 几人走了一段暖了脚,倒也不算冷。 黄妙瑜走到亭子里坐下,不多一会儿,云安曜也跟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丫鬟翠芙忙把随身携带的装了热水的水囊递过来,黄妙瑜接过,还没喝,“云大公子渴不渴?” “我不渴。”云安曜摇摇头。 黄妙瑜道:“这个水我还没喝过,给你倒些出来吧!” 云安曜看着她,双颊因为爬山喘气的缘故,绯红绯红的,平日里她总是呈现一种病态的白,像今天这个样子,可不多见。 “我真的不渴。”云安曜还是坚持,“一会儿上去了,有的是地方找水喝,黄姑娘快些喝吧!咱们还得赶路呢,否则追不上他们几个了。” “嗯。” 黄妙瑜打开水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终于歇够了脚,云安曜站起身来。 “云大公子。”黄妙瑜突然唤住他。 “怎么了?” “那个…听说你要议亲了,是吗?”黄妙瑜只是病弱,性子却不弱,她喜欢直白一点,本来自己身子就那样了,性子上再忸怩作态,只会让她失去一切先机。 “是。”云安曜很坦然地回答。 “那么,你可有意中人?” 云安曜沉默了。 他有意中人,但就在半个月前,他亲眼看着他的意中人上了别人的花轿。 他不回答,黄妙瑜便忐忑起来。 她懂,他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所以,那姑娘是谁?”咬着下唇,问得小心翼翼。 “黄姑娘想多了。”云安曜收回思绪,“我若是有意中人,一准直接上门提亲,而不是把婚事交到我母亲手里,让她这里访访,那里看看哪家有适龄姑娘。” 竟然…没有么? 黄妙瑜心跳有些快,“那你觉得,我行吗?” 话音落,周遭顷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什么声音也没有。 黄妙瑜似乎能听到自己心噗通跳动的声音,很快。 云安曜是讶异的,他没想到黄妙瑜会这么问。 “姑娘说笑了,你可是首辅嫡亲孙女,等着上门提亲的优秀儿郎多了,以姑娘的眼光,我这样的,怎么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我没开玩笑,认真的。”黄妙瑜看着他,搁在双膝上的手指因为紧张而蜷了起来。 云安曜又是一愣。 “黄姑娘,你……” “我知道身为女儿家,说出这些话来有些不大妥当,我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可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没谁规定身子弱的人就不能拥有争取并得到幸福的权利。 她能在外面的时间很短,能与他接触的机会更少得可怜,自然是抓住了机会就坦白心思,否则一味地矜持,对方根本就不能明白她的心意。 “黄姑娘,对不起。”云安曜重新坐回来,已经没有了继续上山逛庙会的心思。 “为…为什么?”黄妙瑜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发颤的。 “没有为什么。”云安曜别开脑袋。 一则,她是赫连双的好友,他本来就喜欢赫连双,如果娶了赫连双的好友,那算怎么回事? 二则,做他的小侯夫人,会一辈子都在等待中渡过,他每年只能回来那么几天,她身子骨又这么弱,哪里受得住那样漫无边际的等待,她值得更好的人时时守在身边呵护。 而那个人,不会是他。 黄妙瑜强忍住眼眶里的泪花,“所以,我一点机会也没有,是不是?” 云安曜神情恍惚,他想到那天自己去找赫连双的时候,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赫连双当时告诉他,他有机会,但只是有机会和她做朋友。 “如果我以前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那么,我感到很抱歉。”云安曜声音渐渐暗沉下来,“至于这件事,还希望下了山,黄姑娘就能忘记。” “好,我明白了。”黄妙瑜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有些发抖。 站在亭子外的翠芙忙过来搀扶着,一见自家姑娘这样子,就忍不住心疼。 本来就病弱,如今还被意中人一通拒绝,这病,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翠芙,下山吧,我累了。” 今天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与云安曜独处,如今问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没必要再上山了。 “姑娘小心脚下。”翠芙搀扶着她,慢慢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黄妙瑜出门的时候,黄大太太就安排了不少孔武有力的护院跟着,所以云安曜倒不担心她的安危,只道了句:“姑娘慢走”。 “姑娘,算了吧,放眼京城,想娶您的少年公子多了去了,咱不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翠芙见黄妙瑜神情黯然,不由出声劝慰。 “我没事。”黄妙瑜喘了喘,突然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缓几天就能痊愈了。” 见到姑娘心态这么宽,翠芙总算得到了一丝欣慰,“姑娘能看开,那就最好了。” “既然敢当着人家的面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得敢拿出承受被拒绝的勇气来。”黄妙瑜摆摆手,“我只是身子弱,别的地方,还没那么弱。” 没希望也好,提前说分明了,就能提前让她绝了念想,免得往后时时牵挂着。 翠芙笑言,“姑娘,等回去了,奴婢给您做您爱吃的醋溜小丸子,可好?” “嗯。” 主仆俩一路笑语不断,很快来到山脚。 看着马车旁的那一幕,主仆俩一起惊呆了。 所有跟着来的家丁护院都被残忍杀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而尸体之外,停着一顶轿子,通体黑色,深浓到让人心生恐惧的黑。 白茫茫的雪地里突然闯进那样醒目的颜色,就好像原本安乐祥和的世界突然被森森鬼气占据,连天空都变了颜色。 轿子外整齐站着八个抬轿的护卫,人人腰佩短剑,那剑鞘制作精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很木然,纹丝不动,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那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让黄妙瑜忍不住胃里翻腾,后背冷汗涔涔。 “翠…翠芙,你快跑,你精神好,快回去通知他们,出事儿了。” “姑娘。”翠芙直接吓哭了,“那您怎么办?” “别管我。”她这身子骨,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多远,与其做无谓的挣扎,倒不如想法子让其中一个人活着。 “快跑啊!”见翠芙站着不动,黄妙瑜吼她。 翠芙抹了把泪,一转身提着裙摆快速朝着上山的路跑去。 “把她带过来。” 轿子内,慢悠悠传出森凉的声音。 其中一个护卫机械式地转过身,大步朝着黄妙瑜的方向走来,力气很大,一只手拎着黄妙瑜的后颈子将她送到了轿子上。 那重重的一摔,摔得黄妙瑜七荤八素,她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来,首先见到一幅绣着银色夔纹的黑色锦袖,视线再往上,对上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那双眸,好像囊括了天地万物,宇宙洪荒,又好似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诡谲,幽暗。 有生之年,黄妙瑜第一次见到这么矛盾的人,看似超凡脱俗,可实际上却是困顿在黑暗地狱多年的魔突然冲破了封印。 对方伸出手,两指之间夹着一根银针,轻轻一刺,便让她动弹不得。 黄妙瑜越发害怕,“你…你是谁?” 他没说话,指尖流转至她脖颈处,一用力,扯下她脖子上的那枚玉坠,摊在掌心看,掌心的颜色,白到不正常。 似乎确定了什么,他把玉坠收起来,又掀开她肩头的衣服,掏出一个瓷瓶,把里面颜色怪异的汁水倒出来抹在她雪白的肩上,然后细细观看。 整个过程,黄妙瑜一颗心都是高悬着的。 她看到对方诡异的眼瞳缩了缩,然后对外道:“不是她——既然看到了本座真容,那就废了她双眼。” “是,国师大人。” —— 翠芙玩命地往山上跑,意外地发现云安曜竟然还在刚才的亭子里,他半趴在雕栏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安曜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到翠芙一个人回来,他惊了惊,“你们家姑娘呢?” 翠芙一想到刚才所见就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骂云安曜,“都怪你跟姑娘说了那些话伤了她的心,否则也不会……” 意识到事态不对劲,云安曜忙走过去,“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姑娘遇到危险了。”翠芙哭道:“我们下山的时候,黄府跟来的护院家丁全被杀,姑娘让我回来通知你们,山下出事儿了。” 正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很明显,是黄妙瑜的声音。 云安曜僵了一瞬,拔腿就往下面跑,“你快上山,通知国公爷他们!” 翠芙顾不得擦泪,继续往上跑。 云安曜来到山脚的时候,见到黄妙瑜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她双眼紧闭,垂下两行瘆人的血泪。 痛到浑身痉挛,满地打滚。 “黄姑娘!”云安曜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 黄妙瑜很痛苦,她颤抖的双手轻轻抚向双眼的位置,“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模样。 “别怕,我在,我在这里。”云安曜狠狠一拳捶在地上,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刚才在山上他不要对她说那些话,或者阻拦她下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的眼睛。”黄妙瑜抱着脑袋,费力地嘶喊已经让她的嗓子沙哑起来。 这副模样,弱小又无助。 云安曜突然将她搂进怀里,“妙瑜,你不要怕,我会娶你,往后,我来做你的眼睛。” 怀里不停挣扎的人突然静默下来。 云安曜垂眸,见到她嘴角笑意苦涩,“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妙瑜,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说了那些话,你就不会……”云安曜双眼赤红,他已经没精力去想凶手到底是谁,只知道是自己害惨了她。 黄妙瑜越发平静,“云大公子,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你为了忏悔而娶我。真的,你不欠我什么。” “妙瑜,你别说话,国公爷很快就来了,他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黄妙瑜的确没再继续挣扎,不是不痛,而是已经没力气了。 —— 翠芙跑到山上,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云初微他们。 “国,国公爷,青鸾夫人,山下出事了,死,死了好多人。” 云初微脸色一变,“什么?你说谁死了?” “黄府跟来的护院。”翠芙上气不接下气。 今天外出,除了黄妙瑜,其他人都没带丫鬟护卫。 “怎么回事?”云初微马上把翠芙拉到人少的地方去,仔细盘问。 “奴婢一两句话解释不清。”翠芙语无伦次,“夫人就别问了,快,救人,请国公爷他们下去救人。” “好。”云初微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苏晏身边,“山下出事儿了,咱们地尽快去看看。” 这时,赫连缙和赫连钰走了过来。 看到云初微脸色不对劲,赫连缙问:“怎么了?” “黄府的护院全被人杀了。”云初微紧蹙着眉头,“黄姑娘很可能出事了,咱们快下山。” 嘴里说着,手上便推搡着几人往下山方向走去。 才走了几步路,苏晏专门负责在外刺探情报的护卫萧沐就追了上来,同样气喘吁吁,“九爷。” “但说无妨。”苏晏抬手示意。 萧沐大喘一口气,“是北燕国师,易白。” 赫连缙闻言,脚步一顿,看向苏晏,“你随着他们往后山下,去看看黄妙瑜可有什么事,我和三弟往山前这条路,去会会这位装神弄鬼的国师。” 原本赫连缙想快速召集自己的暗卫们去围攻易白,但这样一来,自己在赫连钰跟前的所有隐瞒都将暴露出来,如此,太过危险。 所以他只能把赫连钰也带着去。 几人商榷好,就纷纷往两个方向下山。 ------题外话------ 备注:这本文的设定是,女主没武功,男主会武,但这种“武”是军营里练出来的那种实打实的功夫,轻功这种东西不存在,但翻墙夜探香闺什么的没问题【手动滑稽脸】 然后,所有男配角的技能就按照这个标准延伸开来,他们可能会些功夫,而且不弱,可动刀动剑动长矛,就是没有内力的比拼,因为这种东西在设定里不存在。 ps:其实说了这么多,衣衣就是想澄清,国师的出现不存在任何玄幻因素,他只是比一般人变态了一点,身边的护卫厉害了一点。 然后国师是北燕人,亲们就不难猜了哈,云静姝的身份和北燕有关。 第118章 我会娶你(一更) 因为出了事儿,所以云初微他们这一路下山就比较快,每个人都走得气喘吁吁。 “易白很厉害么?”一面走,她一面问苏晏。 “据说手段阴毒了一点。”苏晏道。 云初微有些忐忑,“还有什么别的长处吗?” 云初微对“国师”一词比较敏感,这种人一般都与玄学挂钩,该不会对方在将来的某一天见到她时一眼看出她是命格错乱异世魂灵附体然后吧啦吧啦跟她说一堆,或者直接断言她是个妖女怂恿世人火烧了她吧? “易白是道教出身,他在风水和星象上很有研究,再至于别的,大概就是很受北燕百姓敬仰了。” “这…就没了?”云初微惊奇地看了一眼苏晏,“比如说,他会不会给某个人批命格,或者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人的前世来生,再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特殊异能?” 苏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云初微的额头,“没发热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云初微囧:“我只是,好奇而已。” 苏晏解释,“南凉没有国师一职,在北燕,国师就是帝王给予宗教里德才兼备的高人的一种称号,像易白这样的,他的确比一般的江湖术士厉害,会观星象,懂得从山河脉络推断国运,还懂医,至于你说的特殊异能,那是什么东西?” 云初微想到汉武帝依靠国师见美女神仙的典故,就问:“比如,他会不会开天眼与神仙交流什么的,然后还能让一些人也跟着看见神仙?” 话还没说完,云初微就明显看见苏晏面上有些忍不住想笑的意思,她更囧了,嘟着嘴:“你别笑话我嘛,人家很严肃的。” 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分明可爱得紧,哪里严肃了? 苏晏咳了咳,“苏家九夫人,我也很严肃地告诉你,以后少看些话本里的神仙故事,竟然入迷到能把话本和现实给弄混淆,我是该说你想象力丰富,还是该说你异想天开?” 听这语气,那什么国师想来没有上天入地与鬼神交流的无所不能本事,更不会看出她是异世来的了。 云初微松了一口气,脸却有些烫,轻哼,“不看就不看。” 许茂兄妹先一步到山脚,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吓得挪不动脚。 云初微和苏晏紧随其后。 看到那满地的尸体以及抱着黄妙瑜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的云安曜,云初微心神狠狠震了一下,走过去,“哥哥,怎么了?” “把她给我。”苏晏神情凝重,对着云安曜说。 云安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赶到,马上把怀里痛晕过去的黄妙瑜交给苏晏。 苏晏将其放平躺在地上,伸手去探她的脉息。 “怎么样?”云安曜一脸着急,黄妙瑜本来就弱,如今被废了双眼,一旦危及性命,他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九爷,她怎么了?”云初微看着势头不对,着急问。 “她的双目…失明了。”苏晏看了许久,收回手,断言道:“应该是被强烈药粉刺激过,复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姑娘——” 最后面跟着下山的翠芙才听到苏晏的话,马上哭倒在黄妙瑜跟前,哭不醒她家主子,只好转过去,捏着拳头不断捶打云安曜,“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说了那些话,姑娘她根本就不可能这么早下山,更不会遇见那个人,你赔我家姑娘的眼睛!” 云初微蹙眉,“怎么回事?” 翠芙哭道:“之前我家姑娘向云大公子表明心意,遭到了狠心拒绝,所以早早就下山了,没想到才走到下山路口,就遇到那些杀人狂魔,姑娘身子不得劲,所以才会让奴婢上山去通知你们的,可是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她就……她……” 翠芙抽得厉害,话也说不完整。 云初微看了看昏迷过去的黄妙瑜,再看一眼一脸懊恼似乎在一天之内就沧桑了十岁的云安曜,不由得抿紧了唇。 按说黄妙瑜被害与她被云安曜拒绝这两件事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可现在黄妙瑜才是被害者,况且就是因为云安曜的拒绝,她才会提早下山,提早遇害。 这种强行的因果关系让她的丫鬟先入为主直接认为罪魁祸首就是云安曜。 云安曜此时此刻,应该正处在无边的愧疚中。 “翠芙,你冷静些。”云初微开口,“我哥哥他事先并不知道山下会有埋伏。” 翠芙已经失去了理智,“可如果云大公子不说那些话,我家姑娘就不会下山,她不下山就不会遇害!” “你……”云初微很想骂她一句不可理喻! 奇了怪了,她家姑娘表白,云安曜就一定得答应? 那如果是云安曜答应了黄妙瑜,最后遇害的人是云安曜,她这个做妹妹的是不是也可以站出来随便指责黄妙瑜没事乱给人表白祸害人? 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这丫头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微微。” 云初微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云安曜抢了白。 “你别说了,我会娶她为妻。” “哥哥!”云初微明显不同意,这不是绑架么? “是我害了她。”云安曜无神的双目放至黄妙瑜身上,“我该负责任的。” 云初微苦闷地捏着眉心,真是见了鬼,出门不利,遇到这么一桩糟心事儿。 “都快别耽搁了,先把黄姑娘带回去。”苏晏道:“她的眼睛还需要做些清理,否则眼球会受不住的。” 云安曜走过来,打横将黄妙瑜抱到马车上,翠芙跟上去照顾。 车夫已经被杀,只能他自己来赶马车。 “直接去国公府。”苏晏看着他道。 云安曜点了下头,快速扬鞭而去。 “菡姐姐。”云初微看到一旁脸色难看的许菡,走过去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还,还好。”许菡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唤上许茂,“哥哥,咱们也走吧!” 许茂并没第一时间上马车,而是走过去问苏晏,“国公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眼下没时间解释。”苏晏道:“许公子先上马车,等回去慢慢说。” “好。” 所有人都坐上了苏晏那辆宽大的马车,由萧沐来赶车。 “一会儿让人来把现场清理干净。”苏晏吩咐萧沐。 萧沐道:“九爷,属下早前已经通知了人,这个时候,估摸着快到了。” —— 另一边。 赫连缙与赫连钰两兄弟抄近路下山,买了两匹马各自骑上往官道飞驰。 终于,在一处岔口遇到了国师易白的软轿。 及时勒马,赫连缙轻笑了一声,“易国师,在南凉杀了人,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阁下是?”黑轿内传来易白清凉的嗓音。 “不巧,赫连家行二。” “赫连家行三。”赫连钰也冷着脸报上家门。 “原来是两位皇子大驾光临,本座有失远迎了。” “那不如,现在出来迎一下?”赫连缙把玩着手里刺藤制的鞭子,语气有些百无聊赖。 “两位皇子见谅。”轿子里的人坐着纹丝不动,“易某重病在身,不便下轿。” “那看来,只能本皇子亲自来迎你了。”赫连缙说完,策马扬鞭飞驰到黑轿边,手中的刺藤鞭子挥舞得很有技巧,一甩,缠在一个护卫的脖子上,手腕用力收,鞭子上的倒刺就戳进那护卫的脖子里,顷刻毙命。 其他护卫见状,一拥而上。 赫连钰被赫连缙这深藏不露的本事惊了一下,但随后就加入了战斗,与易白的护卫们打作一团。 两个人对七个特别训练过的护卫,显得有些吃力,况且易白的护卫善于使用暗器,让人防不胜防。 饶是赫连缙功夫不错,要轻易闪躲也不容易,所以,兄弟俩难得的合作了一回,一个守,一个攻,前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把七大护卫摆平,个个受了重伤。 站在黑轿外,赫连缙冷而冽的眸子好似透过那层厚重的织锦帘子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 “易国师打算让本皇子亲自上去请你吗?” 轿帘挑开,一身浓重黑色锦袍的人笔直而立,面部表情并没因为护卫惨败而有半分波动。 他在看赫连缙,赫连缙也在看他。 “咳咳…”易白的确有些咳,手中捏着一方雪白帕子凑到唇边,喘了口气,凉淡的声音自喉咙发出,“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已经重伤了本座的护卫,这件事,算扯平了罢?” “一命换一命。”赫连缙道:“若要真算扯平,除非,国师你以死谢罪。” “呵呵呵……”易白轻轻笑了起来,“本座的命,二殿下取着容易,怕是,善后难。” “国师当真想以一己之身挑起两国纠纷?”赫连钰眼眸深邃,他从来没接触过北燕这位国师,但凭直觉上,对方不会是什么善茬。 “就因为想灭下这团火,方才两位殿下出手的时候,本座便没还过手。” 赫连缙看着对面这位容颜阴冷森美的国师。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易白来南凉,是在找一份地图,那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能助他找到解药摆放位置的地图。 易白本是北燕易丞相的长子,奈何还在娘胎就被人给下了毒,出生便是病体,易丞相担心养不活,于是从小就把他送去了道观,这么多年过去,易白虽然没死,但身体每每受着病痛折磨,后来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解药的位置,这才迫不及待地找来。 至于这份地图和云静姝的关系,赫连缙不太清楚细节,他只知道,云静姝是棺材子——她娘死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入殓以后在棺材里生下来的,这种人被视作不祥。 云静姝是个什么身份,赫连缙也不清楚,上一世他为了菡儿走火入魔,整天做些毫无意义的事,关于北燕,并没花多少时间去了解。 况且上一世,云静姝把她腹中的孩子推给他以后被苏家赶出来没多久就被易白找到并带回了北燕,赫连缙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后续了。 但不难看出,北燕那摊浑水,比南凉复杂得多。 赫连钰紧逼不放,“光天化日胆敢在我南凉公然杀人犯我南凉天威,国师若是不给个交代,今儿就休想走这里半步!” “本座不喜欢动武。”易白道:“况且,易某只是个病人,论功夫,自然不及你二人,你们若真要打,那易某便只能…先认输了。” 易白带病之躯,自然不善于动武,但他擅长用毒。 因为自身中毒的原因,这么多年研究了不少,却没有一种药能解了他身上的毒。 要说易白会轻易在人前认输,那绝对是无稽之谈,他不过是在给对手一个台阶下,倘若对手依旧不依不饶,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毒攻击。 赫连钰还想说什么,赫连缙伸手一挡,“易国师,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今天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二殿下请说。” “今天放你离开,就当是北燕欠了南凉一个人情,如何?” 易白眸子微闪,“这个……” “国师可是北燕的大人物,莫非你的一条命,还换不得一个人情?”赫连缙字字句句带着试探。 “成交。” 易白没再多说,招呼了下东倒西歪的那几个受伤护卫,很快离开。 易白走后,赫连缙与赫连钰各自翻身骑上马。 赫连钰看了赫连缙一眼,“没想到二哥深藏不露,看来我以后得重新认识你了。” 赫连缙一脸的无所谓,“行走江湖两年半,若没有些傍身的本事,岂不早就成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他知道,赫连钰回去以后,一定会让人深度调查他,对于这个问题,赫连缙从来就没担心过,因为不管赫连钰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出丝毫破绽来。 —— 云初微一行人回到国公府。 云安曜急匆匆把黄妙瑜抱进厢房安顿好。 苏晏回房提了药箱就过去了。 许菡和许茂也跟了来,兄妹俩都有些不安,虽然这事儿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可一想到山脚那惊心动魄的一面,还是忍不住心颤。 苏晏快速调配了一种药水,让云初微扒拉来黄妙瑜的眼皮,一滴一滴地点进去,让瞳仁里的药粉通过流泪的方式排出来。 黄妙瑜的瞳孔满是血色,可见伤得有多重。 苏晏动作熟练,没多大一会儿就处理妥当,取来白色方巾折叠起来轻轻盖住黄妙瑜的眼睛,然后绑在后脑上。 云安曜痛心疾首地问:“她怎么样了?” “只是清理了残留在眼瞳里的药粉。”苏晏道:“关于医治,我还需要花时间再看看到底有没有复原的机会。” 翠芙这一路回来哭声就没停过,听得云初微都有些烦了,吩咐梅子,“把她带下去歇会儿,病人需要静养呢,她就这么嚎,也不怕影响了黄姑娘休息。” 翠芙很快被梅子带了下去。 云初微坐往一旁,问云安曜,“哥哥真的打算引咎娶妻吗?” 大概是因为被这件事彻底打击到了,云安曜完全撇去了往日的浮躁,声音坚定而沉稳,“我已经考虑好了,如果她以后再也看不见,我就做她的双眼。” “那万一还有复明的机会呢?” “决定好的事,我不反悔。”云安曜道。 云初微无奈,云安曜和黄妙瑜,从性格上来说是不搭的,如果云安曜执意要娶,那就只能看往后能不能慢慢磨合了。 黄妙瑜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云安曜还守在床前。 她看不见,双手摸索着床褥,轻声唤,“翠芙。” “妙瑜,我在这里。”云安曜轻轻握住她的手,“翠芙下去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叫我。” 手就那样被云安曜握在手心里,黄妙瑜不自然地往回缩,撑着床榻慢慢靠坐起来,“这是哪儿?” “国公府。” “我的眼睛…” “妙瑜,你想看什么,我替你看,然后描述给你听。” “我的眼睛,还有复明的机会吗?”当时易白用的药非常毒,几乎只是沾染到她的眼睛里,马上就刺痛起来,紧跟着流血。 那痛到脑袋快要爆炸的感觉,她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有机会的。”云安曜不忍心说出事实。 “哦。”黄妙瑜平静地应了一声,“烦请云大公子帮我把翠芙找来吧,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府了。” “妙瑜,现在是白天。”云安曜低声提醒。 黄妙瑜往被子里缩了缩,双手抱着脑袋。 是了,她已经看不见了,看不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下雪还是晴朗。 如今的她,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了。 “妙瑜。” 看到她背对着他的肩膀细微抖动,他知道她在哭。 “国公爷说了,你不能哭,否则给你上的那些药就白费了。” “我…我难受。”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黄妙瑜轻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失去了看到东西的机会,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暗,这样的感觉,让人感到害怕。 云安曜凑近了些,轻轻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掌拍着她的背,“这两天你就待在国公府休养,黄府那边,我会亲自去说,等你好些了,我就上门提亲,娶你为妻。” 黄妙瑜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如果没有半山腰的那一席对话,如今听到他愿意娶她,她一定会感动得说不出话,可偏偏她早就知道了他对她无意,如今说要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心存愧疚,所以心里生了个疙瘩。 “云大公子真的没必要因为心里过意不去而说这些话,这样强扭在一起的婚姻,你我都不会幸福。”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云安曜道:“既然都还没给过彼此机会,又何必这么早下定论,嫁入云家,我不敢保证能给你最好的,但我会亲自照顾你。” 黄妙瑜抽噎了一下。 从小病弱,本来就让她觉得与外界隔绝,无比孤独,如今又失去了双眼,那种苍凉孤寂的感觉更上一层楼。 贴靠在意中人温暖的怀里,听着他说这些话,纵然不全出自真心,她还是觉得暖到了心窝子上。 伏在他胸膛,不停地抽泣。 晚间时分,翠芙过来了,见到黄妙瑜已经醒过来,顿时大喜,“姑娘。” “翠芙,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翠芙上下打量着黄妙瑜,“姑娘的眼睛,可还觉得痛?” 黄妙瑜摇摇头,“不痛了。”只是看不见。 “姑娘。”翠芙扑通跪下,“都怪奴婢没用,没能看护好姑娘。” “你起来。”黄妙瑜看不见,但她听到了下跪的声音,“只要你答应不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我爹娘和我祖父祖母,我就不怪你。” 翠芙瞪大眼,“姑娘为何不让说?” 那伙人如此嚣张,还弄瞎了姑娘的眼睛,难道不该报官将他们缉拿归案吗?更何况,若不是云大公子,姑娘也不会出事。 “到时候我娘问起,就说是意外。”黄妙瑜道:“一个字都不能说漏嘴,听明白没?” 其实算下来,这件事本来与云安曜没有半分关系,可她不敢保证爱女心切的爹娘听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会不会把罪责全都归到云安曜身上去,所以必须隐瞒。 翠芙极不甘愿地应声,“哦,奴婢晓得了。” ------题外话------ 卡卡卡……卡文,所以这几天都分开更新。 唔,好像目前的配角cp情节都有些沉重,过几天把亲妈欢喜冤家的小儿子小闺女放出来溜溜。 推荐好友新文,紫若非《重生之军妻凌人》 她是佣兵界大名在外的女王,一不留神,招了小人的背叛,重生在了废材大小姐的身上,从此在军营混的风生水起,灭渣男,虐渣女,勾男人,简直成了人生赢家。 洛静姝,京都洛家大小姐,十八岁生日前,她是京都女混混,十八岁生日后,她却成了身穿绿军装的新兵,外人都说洛静姝摔坏了脑子! 厉靖云,京都厉家大少,喜怒无常,手段毒辣,狡猾腹黑,这是外人眼里的厉大少,流氓,禽兽,无赖,这是洛静姝给他的定义。 第119章 不依不饶(二更) 晚间时分,云安曜端了一碗清粥过来。 “妙瑜,九爷说你这几天只能喝粥,就暂时委屈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在床榻前坐下,手中拿着汤勺,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喂到她唇边。 黄妙瑜张开嘴巴,吃了一口。 “听翠芙说,你一会儿还得去黄府,是吗?” “嗯。”云安曜又喂了一勺过去。 “请告诉我爹娘,我只是不幸发生了意外。” 云安曜有些惊讶。 “我不想你一辈子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中。”她道:“对你来说,是种负担,于我而言,亦如是。” “可若是不说出来,我良心上会不安。”云安曜继续给她喂粥。 “跟你无关。”黄妙瑜偏开脑袋,表示吃不下了,“这次庙会,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若要真这么算,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云安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你愿意娶我,那么我希望你是抱着‘培养感情’的态度,而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以身相许。” 云安曜斟酌了一下,终是说出自己最初的想法。 “其实在山上我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大婚之后我就得跟着我爹去北疆了,你应该知道,像我爹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侯是不能把家人一起带到军镇去的,我是他儿子,所以我不能例外。也就是说,嫁给我,你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除非中途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每年就只有年节的时候,我才能回来几天。” “原来,你担心我等不了?” “我是觉得,你的身边应该有个能时时陪伴的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你,而我……” “我能等。”黄妙瑜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一早就告诉我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该多好啊!” 她一定不会提前下山,不会栽在那个人手里,那么现在,她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俊美的容颜以及对她说这些话时的诚挚表情。 “妙瑜。” “安曜……”她忍不住这么称呼他,“如果我说我能等,你愿意撇开所有的愧疚娶我吗?” 云安曜闭了闭眼,他亲眼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失去了一切能看到外物的机会,这种愧疚,怎么可能撇得去? 不过,若是她想听那些话,他愿意说给她听。 “嗯,我会娶你。” “安曜。”黄妙瑜声音透着激动,双手探出来摸索了一下。 云安曜坐过去,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从小到大,云安曜都很少接触到外面的姑娘,他对赫连双的感情,也是一直默默藏在心里,记不清是多少年了,他一直没说,只是默默地企盼着有一天永隆帝能收回成命,允许权臣子弟与公主联姻,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赫连双娶过门。 然而美梦只能是美梦,与现实一对比,就更加让人觉得凄凉。 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同意娶一个基本没怎么见过面的姑娘,也从来没想过,他和她的婚姻,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的。 云安曜在发呆,黄妙瑜也在晃神。 南凉对于闺阁女子的束缚是很严厉的,长这么大,除了黄府里的兄弟,她基本没见过外面的少年公子,就算是宫宴,也是单独与赫连双在一处,极少出去露面吹风。 所以,当她遇到了容颜俊逸,谈吐风趣的云安曜时,控制不住地心动了。 也曾想过自己以后或许还能遇到更好的,但她不想抱着那种虚无缥缈的幻想去渡过未来的每一天,她只想好好把握住眼前的机会。 —— 云安曜去黄府见黄妙瑜生母刘氏的时候,到底迫于良心的不安,把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就连一旁跪着的翠芙都听傻了。 她都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尽量隐瞒了,这个人可倒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溜儿全给捅了出来。 这下子,看他如何收场! 刘氏抹着泪,脸色很难看,“你的意思是,妙瑜是因为你才会提前下山,提前遇害的?” “是。” 云安曜跪在刘氏跟前,形容凝肃。 “太太。”翠芙心惊,“其实云大公子他……” “你让他说!” 刘氏重重拍桌,声色俱厉。 “我会娶妙瑜,一辈子做她的眼睛。”云安曜声音很低沉。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想让人不迅速成长都难。 “你拿什么来弥补她的那双眼?”刘氏痛心疾首,“没有了眼睛,她往后可怎么活啊!” 在刘氏看来,自家女儿除了病弱之外,其他哪里都好,莫说只是个小侯爷,就算是皇子,她女儿也是配得上的,但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给糟蹋了双眼,让她如何不怒! “带我去看她!” 愤然起身,刘氏看向云安曜的双目都似在喷火。 一行人急吼吼来到国公府。 刘氏看女心切,也顾不得这里是别人家,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往黄妙瑜的房间奔去。 其实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不屑。 刘氏觉得,云初微是云安曜的妹妹,云安曜有罪,云初微也脱不了干系,这家人全都欠了她的宝贝女儿。 “姑娘,是黄大太太来了。”白檀就守在黄妙瑜的房间外,见到刘氏不管不顾冲进去,她慌忙回来汇报。 “继续去守着吧,刘氏要是不提见九爷和我,你们也装聋作哑。” 不用见到刘氏本尊,云初微光是从她这个不礼貌的举动就猜得出来,刘氏一定把这件事情的所有罪过都推到云安曜身上了,并且觉得国公府是因为心虚才会收留黄妙瑜又让九爷出手医治。 这就好比你路过,碰到人出车祸,顺手将她送去医院,家属来了,非说你是肇事者,让你负全责。你给人解释,人家不听,一口咬定就是你,否则路人没那么好心的。 遇到不讲理的人,这种事还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见到黄妙瑜的时候,刘氏哭成泪人,最终抵制不住怒火,狠狠一巴掌甩在云安曜脸上。 黄妙瑜听到声音,直接懵了,“娘,你做什么?” “若不是他,妙瑜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刘氏声音尖锐,好似要刻意透过那堵墙给外边的人都听听。 黄妙瑜喘了起来,“女儿不幸遇到歹徒,被弄伤了双眼而已,与云大公子有何相干?娘你这样不问清楚是非黑白就乱打人,考没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女儿往后还要不要结交朋友了?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替他说话?”刘氏气得不轻,“云安曜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因为他承诺过会娶你,所以你就能把这么大的事一笔勾销,还想方设法为他开罪?” 黄妙瑜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什么,“安曜,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云安曜没吭声。 翠芙跑到床头,低声在黄妙瑜耳边说了几句。 黄妙瑜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咳了起来。 刘氏见状,又惊又慌,忙伸手给她顺气,“妙瑜,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说完,狠狠一瞪翠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让苏九爷来看!” 这语气,并非让人去请苏晏,而是一种命令。 因为云安曜对不起她家姑娘,云初微就跟着成了罪人,苏晏作为云初微的夫君,给黄妙瑜看诊更是成了理所应当。 “娘!”黄妙瑜恼了,一边喘一边怒道:“若非九爷出手相救,女儿如今怕早已经一命呜呼了,九爷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人家?” “我怎么了?”刘氏跳起来,“你没听人说过吗?苏九爷轻易不会给人医治,他为什么要救你?还不是因为心虚,因为他们都对不起你,如果不救你,他们都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刘氏说得头头是道,一点也想不起来当初是她自己非要把范氏请去黄府做客又给黄妙瑜和云安曜牵线搭桥最后让女儿跟着云安曜他们去庙会的。 “翠芙,我没事,你不用去请九爷了。”黄妙瑜捂着胸口,她被刘氏吵得头疼胸闷。 “不舒服就别强撑着。”云安曜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亲自过去请九爷。” “安曜。”黄妙瑜唤住他,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马上就让翠芙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你若非要安排,不如帮我安排一辆马车吧!” 刘氏一听,不乐意了,“什么!你伤成这样,他们家能做主的人都还没站出来说句话,你就想这么不了了之?” “娘——”苦于实在看不见,否则她指定直接下床走人。 素来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她被人伤了眼睛,又不是云安曜的算计,她娘为何如此不讲理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云安曜身上去? “你别说了!”刘氏命令,“我不准你回府,就在这里休养,吃住什么的,自会有人管着,在你恢复之前,你都不许给我离开这里半步!” “这儿是国公府。”黄妙瑜出声提醒。 “国公府怎么了?你还是首辅嫡亲的孙女呢,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害你丢了一双眼,难道还想凭着勋贵的身份给自己开脱?我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看着你,往后每天都过来,你给我乖乖躺下休息,听到没?” “妙瑜,你先躺下。”云安曜也道:“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冷,仔细冻着。” 刘氏对着云安曜冷哼一声,虚情假意,闯了祸才知道关心她女儿?早前干什么去了?若他不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她女儿能因为提前下山而惨遭横祸吗? 云安曜说的那些话,其实并没有多伤人,只不过不理智的人都会把这当成黄妙瑜遭遇不幸的因果关系。 生母眼里,只会有自家女儿,其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外人。 饶是刘氏平素头脑清明,也难免在这种事上失了理智。 黄妙瑜躺回来,“娘,我累了,你们都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同云大公子说。” 刘氏站起来,瞪了云安曜一眼,低声警告,“你一会儿要再敢说些伤人的话惹她难过,我饶不了你!” 云安曜没应声,直直走到黄妙瑜床榻边。 “安曜。”黄妙瑜伸出手,接触到他手指的时候才轻轻握住,“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云安曜垂下脑袋。 “你不该把事情全部说出来的。”黄妙瑜叹了一叹,“我娘情绪过激,迁怒于你,对此,我很抱歉。” “不说出来,我良心上过不去。” 别看云安曜平时大大咧咧,但在面对这种事时,还是有担当的。 黄妙瑜无奈,本来就不是云安曜的错,甚至可以说,她的不幸跟他曾对她说过些什么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可她娘偏要这么理解,她就算费尽口舌,也没法掰正过来。 刘氏出了厢房之后,便拽来一个苏府的丫鬟,让她前头引路,打算去找苏晏和云初微。 白檀先一步把这消息告诉了云初微。 云初微不紧不慢,与苏晏在燕归阁的小厅里坐下。 刘氏来的时候,进门看到这对夫妻,尤其是对上苏晏那双好似能洞穿一切的眸,没来由地有些后背生凉。 “黄大太太,请坐。” 云初微客气一笑。 刘氏在一旁坐下。 直接假装不知道刘氏已经去看过黄妙瑜,只当她是刚进府,云初微笑问:“大太太此番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论演技,相信在座没有人会比云初微更精湛纯熟,那带着好奇的眼眸,纯得点尘不染。 刘氏忽然就哑了。 她来这里,是想兴师问罪来着,奈何一再被这对夫妻的强大气场给压下去。 “我就是想问问,今天在财神庙发生了什么事?” 颓唐中透着一丝心虚,昭示着刘氏心底的不安。 看来,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件事不该来问他们夫妻。 云初微暗笑一下,“黄姑娘是醒着的,黄大太太去问她这个当事人,她说的岂不是会更分明?” “妙瑜那丫头竟然瞒着我!”刘氏咬牙,为了一个云安曜,她连自己的双眼都不要了,傻到何等地步。 云初微笑出声,“黄大太太觉得,我们夫妻会说实话?” 刘氏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说黄姑娘对你隐瞒,那可是你亲生女儿,连她都不愿意说,那么,你觉得能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来?” 云初微弯唇,笑却不入眼。 云安曜已经去过黄府,刘氏怎么可能放过在自家府上质问的机会? 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还巴巴跑来燕归阁特地要见她和九爷,说没有别的意图,谁信? 话说得如此分明,刘氏又岂会听不出来,马上摆正脸色,“既然青鸾夫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我就想问一句,你们准备给我女儿一个怎样的交代?” 刘氏才说完,云初微就忍不住噗嗤笑了。 刘氏脸色霜寒,事关妙瑜一辈子的幸福,她如此严肃,云初微竟不分场合屡失仪态。 这是根本就没把妙瑜的事放在心上? “黄大太太,您真幽默。”云初微道:“我们一没有出言骂过黄姑娘,二没让人出手伤她,不过就是顺路救了她而已,你没道谢也就算了,为何反过来问我们要交代?我和九爷需要对她负责吗?” 苏晏声线微冷,“还请黄大太太把黄妙瑜领回去,我们对她的交代就是,突然不想救人了。” 苏晏医术虽然高明,救人却全看心情,这一点刘氏早就有所耳闻。 “你们!”没料到这对夫妻会翻脸不认账,刘氏脸色一沉。 “我们能顺路把黄姑娘给带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了。”云初微道:“九爷没义务免费替人医治的。” 刘氏吃了哑巴亏,甩袖而出。 她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黄妙瑜给接走,动不了苏晏和云初微,她还收拾不了云安曜那个小崽子么? 于是回到黄妙瑜房间,云安曜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大巴掌。 这是刘氏把在云初微那儿受的气全都撒他身上来了。 “娘!”黄妙瑜快气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刘氏胸口急剧起伏,“我要他们赔你一双眼睛!” 云安曜捂着脸颊,另外一只手捏成拳头。 “你简直不可理喻!”黄妙瑜挣扎着要下床,“国公府我不待了,翠芙,翠芙你过来,帮我更衣,我要回去。” “你给我坐好!”刘氏顺手将黄妙瑜推到床上去,“事情都还没解决,你跑什么路?” “九爷救了我一命,你又打了云大公子两个巴掌,还不够吗?”黄妙瑜嘶声问。 “云安曜受的不过皮肉之苦,你失去的却是一双眼睛啊妙瑜,我的乖女儿,你到底知不知道失去一双眼睛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我这双眼睛,是被歹徒给伤了的,与他并无半分关系。”黄妙瑜颤着唇,“娘,咱们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丢人现眼”四个字像尖刺戳到刘氏心窝子上,“你个不孝女,怎生如此不识好歹,我这是在为你讨回公道!” “听他们说,伤我的人是北燕国师易白,娘想替我讨公道吗?那你去取了他的双眼给女儿报仇吧!”黄妙瑜满心苦涩,她一直以为的最明事理的娘,没想到犯起混来比谁都难缠,此番又是在国公府,定然给青鸾夫人和宣国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假若将来她真的嫁给了云安曜,那云初微就是她小姑子,如今就把关系闹僵,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刘氏呆若木鸡,“国…国师?” 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没听说过易白的传闻,但国师在北燕是个什么地位,她心中却是有数的。 醒过神来,刘氏慌了,紧紧攥住黄妙瑜的手,“他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黄妙瑜苦笑,“大概是,我错拿了他的东西。” 说来,那块玉坠还真是阴差阳错辗转到她身上来的,如果早知道不祥,她一定不会佩戴。 刘氏难以置信,就连云安曜都皱起了眉头,“妙瑜,你拿了易国师的东西?” “是我刚买的一块玉坠。”黄妙瑜不敢说那玉坠是翠芙给她的,凭她娘的性子,一会儿又得把罪过推到翠芙身上,让人拖出去打个皮开肉绽。 “我也不知道那玉坠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继续道:“只知道易国师见到我的时候,拿走了那东西,然后又说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但看到了他的尊容,双眼就得被废。” 刘氏听得心惊胆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外面突然传来赫连缙不辨喜怒的声音。 紧跟着,他人走了进来。 瞧见黄妙瑜双眼覆上白绫,眼中略带惋惜。 “臣妇见过二殿下。”刘氏慌忙起身行礼。 赫连缙没理刘氏,走过去两步,“黄姑娘感觉怎么样?” 黄妙瑜道:“除了看不见之外,已经不疼了。” “易国师只是人前看着像个君子,实际上背地里手段阴狠毒辣,你这次,算是倒了血霉,怎么偏巧会在去庙会的那天佩戴了那种玉坠?” 难道易白的解药,还和黄妙瑜有关? 赫连缙并不知道玉坠与云静姝之间的关联,只是觉得好奇,想从黄妙瑜口中试探出线索来。 黄妙瑜有些不好意思,“那玉坠,是我从路边一个婆子手中买来的,觉得很别致,就戴上了。” 赫连缙道:“老人们常说,玉通灵性,只会忠于一人,所以,这种东西是不能乱戴的,既然是从人手中买来又没让大师开过光,会引来这等灾祸,也无可厚非了。” 赫连缙其实不大相信那些说法,只不过为了转移刘氏对云安曜的恨意,不得不胡诌一通。 黄妙瑜也听得出来赫连缙在悄悄帮云安曜,她点点头,“多谢二殿下提醒,臣女以后定然不敢再随意佩戴别人戴过的玉佩。” 赫连缙打了个哈欠,“黄姑娘早些休息,本皇子这就告辞了。” 回到聆笙院的时候,问白述,“菡儿走了没?” 白述道:“天黑的时候,许大公子就带着许姑娘离开了,说明天还会来看黄姑娘。” “明天啊!”赫连缙有些等不及,夜太漫长了。 不用想,他也猜得到菡儿见到满地尸体的时候吓得不轻,只可惜他没能在身边陪着她。 此去财神庙,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成功阻止了赫连钰利用黄妙瑜的心思。 —— 赫连缙没猜错,赫连钰的确是抱着接近黄妙瑜的心态去的财神庙,只不过庙会之行的结局让人大为意外。 黄妙瑜就这么瞎了双眼,他断然是没法继续求娶了。 坐在书房,一用力折断手中毛笔,赫连钰撑着额头,为什么每次他即将做成某件事的时候,总会在关键时刻就发生意想不到的转变? 前些天他还听护卫禀报说许菡曾经接连三天去阳宁街等他,可今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态度极其冷淡,一点也不像是对他有意思的样子。 她甚至还有些厌恶他。 她为什么会厌恶他?难道他曾经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她? 还是说许菡发现他有意接近黄妙瑜,认为他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所以一醋之下干脆不理他了? 一定是这样,否则其他原因根本解释不通。 既然醋了,那么,也是时候找个机会解释解释。 招手唤来内侍,吩咐,“明天本皇子要去国公府,记得早些准备。” 许菡心地善良,一定会去看望黄妙瑜,自己明天去,说不定就能遇到她了。 —— 云安曜没回府,遣了人去东阳侯府知会一声,说他今晚要在国公府过夜,范氏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盘问了传信的人,才知道黄妙瑜去庙会回来双眼就瞎了,而这件事似乎和曜哥儿有些关系。 范氏哪里还放心得下,一大早就扶着云老太太火急火燎地来了国公府。 许菡许茂两兄妹是和范氏她们一道来的。 刚进黄妙瑜的房间,见到刘氏也在,云老太太阴着脸问:“听说你打了我大孙子两巴掌?” ------题外话------ 推荐好友荷子文《庄爷掳妻蜜爱》正PK,多多收藏哦。 简介:女人脸色驼红从包间冲出来撞到男人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救我。” 庄惟仁低头睨向突然扑到怀里的女人,身上不正常的体温显示她被人下了药。 “想让我睡你?”男人清凉的气息喷在女人身上,很舒服。 女人眼色迷离的看着眼前这个半生不熟的男人,与其找一个不熟的男人睡,不如找个半熟的。 小脑袋点了点。 男人淡淡的扯唇,“做我的床伴。”一副不答应随时走人的架势。 女人头越来越晕,最终歪在了男人怀里…… 第120章 一反常态 云老太太纵横后宅几十年,早就把妇人之间的那套勾心斗角玩了个遍,如今积淀下来的,是不怒自威。 因此这句夹杂着不满的阴冷话一出,刘氏不觉转过脑袋,见到对方,她傲然抬起下巴,“您就是云家老太太吧?” 云老太太没说话,老眼越发冷冽。 刘氏道:“您的大孙子云安曜害我女儿双目失明,莫说两巴掌,便是打他几大板子,那也是他该受着的。我这是替女儿……” “啪——” 刘氏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左边脸颊上一声脆响,紧跟着火辣辣疼痛。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老太太,“你……” 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敢随便出手打人? “瞎了眼的不是你女儿,是我大孙子。”云老太太往旁一坐,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冷下来不少,“当初就不该结交黄妙瑜这么个朋友,更不该让她跟着去庙会。 同意让她跟着去,这是我们家曜哥儿最大的过失。但,你现在跟我说,曜哥儿害你女儿双目失明,你是亲眼见到曜哥儿拿东西戳瞎了你女儿的双眼,还是听谁说了怎么地?” “本来就是他的过错!”刘氏不服,“如果不是云安曜说话伤人,妙瑜根本就不可能提前下山来,更不可能……” “是我家曜哥儿哭着喊着求你家闺女去庙会的?”云老太太厉声问,“还是说你家闺女本来不同意去,曜哥儿非得找根绳子将她捆起来硬拖着去的?” 刘氏一噎。 当然两者都不是,是自家闺女自愿跟着去的。 云老太太又问:“你说曜哥儿说话伤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女儿跟他说了些什么恬不知耻的话?” 刘氏愤意难平,“怎么,你们想依着家族地位高就仗势欺人?” 云老太太冷哼,“你要是不服,就去报官,咱们公堂上说理去!” 刘氏气红了眼。 她当初就不该同意女儿胡闹,还大冬天跟着那么多人去庙会,结果去的人一个没事,就她女儿一个人落到双目失明的悲惨地步。 “娘,你们别说了!”黄妙瑜不知何时已经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该跟着他们去庙会的,出了事也全怪我使小性子先下山来,与旁人无关。” “妙瑜!”刘氏冷喝,“你住嘴!” 云家是侯门又如何,黄家还是当朝首辅呢,腰杆子就能比别人矮半截了不成? 云安曜站出来,跪在云老太太和范氏跟前,“祖母,母亲,都别说了,如今不是论对错的时候,妙瑜的双眼才刚上过药水,她是病人,需要静养,你们这样一来就大吵大闹,会影响她休息的。” “曜哥儿。”云老太太看着他,“你告诉祖母,你那几句话真有这么大本事能把黄妙瑜的眼睛给戳瞎了?” 这是在变相讽刺刘氏不分青红皂白了。 云安曜抿唇,“祖母,能不能别再纠结于是非对错上了,不管如何,我都已经决定好要娶妙瑜为妻。” “什么!” “曜哥儿!” 范氏和云老太太同时惊呼。 “你糊涂了不成!”云老太太声音含恨,都闹成这样了,两家还怎么结亲?更何况黄妙瑜这样的孙媳,她一点都看不上眼。 刘氏一见云老太太看黄妙瑜那嫌恶的表情,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 云家不愿意娶,他们黄家还不乐意嫁呢! “祖母,娘,算安曜求你们了,都别说了行不行?”云安曜转头,看向后面忧心忡忡的许茂兄妹,“菡妹妹,快些把娘带出去。” 许菡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干娘,老太太,黄姑娘需要静养,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有什么话,外头说。” 范氏虽然不同意云安曜娶黄妙瑜,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看着老太太,“母亲,咱们外头去吧!” 老太太站起身,在范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闹了一早上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黄妙瑜靠坐在床柱上,哭得伤心不已。 云安曜看了看她,“妙瑜,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一下。” 黄妙瑜还在抽泣,顾不及应声。 云安曜来到外面的暖阁里。 静瑶太夫人、云初微和苏晏听闻他们到来的消息,已经赶了过来。 听到丫鬟们说老太太已经在黄妙瑜房间闹了一通,云初微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来。 云家这位老太太,向来就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如今难得不内斗,一致对外,总算起到几分作用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云家和黄家的梁子就结大了。 一边是侯门,一边是朝廷顶梁首辅,永隆帝若晓得此事,指定头疼。 进了暖阁,云初微和苏晏忙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此时还在气头上,说话都带着刺儿,“出了这么大事,微姐儿你们怎么都不在?” 云初微淡淡道:“昨天晚上黄大太太就去找过我们夫妻了。” “她说什么了?” 云初微如实道:“黄大太太让我和九爷给个交代。” “好大的脸!”云老太太怒得险些掀桌,“自个儿屁颠屁颠要跟在人家后头去庙会,如今出了事,抓不到凶手,就想把罪过往别人身上推?” 不解气,又看着云安曜,“曜哥儿,你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两巴掌,也甘愿就这么受着?” 这可不像她大孙子一贯的作风。 从昨天到现在,云安曜的心性可谓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转弯,以前的浮躁全都不见了,只剩沉静,面对老太太的质问,不急不缓地道:“这件事,祖母就不要管了,孙儿已经想好要怎么做。” “你的想法就是娶了黄妙瑜?”云老太太拧起眉毛,“你知不知道黄妙瑜天生就体弱,这么久,你见谁敢上门说亲了?指不定人家这是给你设了个圈套,就等着你点头同意娶,好把这么个大包袱塞给你呢!偏你还傻乎乎往圈套里钻,真是气死我了!” 云安曜脸色没什么变化,“祖母。” “曜哥儿,无论如何,我不同意你娶她!”云老太太态度很强硬。 “就算您不同意,过不了多久,皇上也会亲自为我赐婚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会请旨娶她?曜哥儿,你脑子进水了!黄妙瑜她能为你生儿育女还是能帮咱们家相夫教子?一个病秧子,如今还瞎了双眼,什么用处都没有,你打算娶回去每天三炷香供着?” “哥哥,你再考虑考虑吧!”云初微也道:“这件事本身与你无关,是她们家那头的人无理取闹,如果你引咎娶妻,我怕你将来后悔。” 许菡和许茂一直没吭声,他们兄妹虽然目睹了现场,但始终是外人,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只能做个旁观者。 沉默许久的苏晏开口,“其实,黄姑娘的眼睛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复明。” 云安曜双目一亮,“你说真的?” “但有些冒险。”苏晏道:“这种只能走偏方,否则按照正规疗程医治,是完全没机会恢复的。” 云安曜激动起来,“九爷,你一定要救救她。” 苏晏默了默,“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她还有机会复明,你还是打算因为愧疚而娶她吗?” “是。”云安曜点头,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如果一味推卸责任,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自己,况且如果不娶了黄妙瑜,他心里的那个疙瘩,这辈子都消除不掉。 “曜哥儿!”范氏厉喝,“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做下决定?” 云安曜冷静地道:“就算不是黄妙瑜,也会是别人,同样都是我不喜欢的女人,娶谁不是娶,娶谁不一样?” 范氏愣住了,她想起来曜哥儿是心悦五公主的,又想起他那段时日为了五公主喝得醉成烂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初微沉默了,她突然能理解云安曜为什么执意要娶黄妙瑜了,因为他早就在赫连双大婚的那天死了心,除了那个人,其他任何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与其把这件事推开另娶别的女人,倒不如直接娶了黄妙瑜,既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也算是,对赫连双这个黄妙瑜闺蜜的一点补偿。 “九爷,是永淳公主来了。” 外面有小厮禀。 云安曜眼睫颤了颤。 苏晏摆手,“请进来。” 赫连双是在吃早饭的时候听说黄妙瑜出事的消息的,早饭还没吃完,她就随便与驸马打了声招呼让人备马车匆匆往这边赶来。 “公主。”一进屋,里面的人就行礼。 赫连双虽然身份尊贵,但对待长辈的礼数却是十分周到的,所以给老太太请了安。 云老太太很喜欢这位公主,凝重的脸色宽缓了些,“五公主可是来找微姐儿的?” 赫连双道:“不瞒老太太,我是听闻妙瑜出了事才赶过来的。” 听到是为了黄妙瑜而来,老太太才舒朗开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 赫连双此时心急火燎,也没什么心思和众人说闲话,只看向云初微,“青鸾夫人能否帮我引路?” “公主请跟我来。”云初微带着赫连双出了门。 “青鸾夫人。”走在林荫小道上,赫连双突然唤住云初微。 “怎么了?” 前头的云初微稍稍转身。 “我听人说,妙瑜双目失明了,而且这件事与云大公子有关,这事儿是真的吗?” 云初微笑道:“虽然我当时也在场,但这种事,还是由黄姑娘亲自跟你说比较有可信度。” 赫连双知道云初微是个理智有分寸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想来这件事有分歧了。 没再问,跟着云初微一路来到厢房。 “妙瑜。”进门见到黄妙瑜的双眼覆上白绫,赫连双忍不住湿了眼眶,奔过去抱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黄妙瑜有些惊慌失措,“我……”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想着让人去通知我一声,我只能自己来看你了。”赫连双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把难过的情绪传染给黄妙瑜。 “我没事儿,真的。”黄妙瑜道:“宣国公都说了,我还有复明的机会。” 只是有机会,并不一定能复明,若是连苏晏都这么断言,那就证明黄妙瑜伤得很严重。 看了看房间,四下无人,赫连双问:“怎么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我母亲之前一直吵吵,我头疼,让翠芙将她送出去了。” 云初微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声也不吭。 “妙瑜,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赫连双坐在床沿边,伸手握住黄妙瑜削瘦的手,“怎么才去了一趟庙会,回来就变这样了?” 黄妙瑜把那天去庙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赫连双。 当然,她看不见,并不知道云初微就坐在一旁,所以在赫连双跟前,把她对云安曜说的话都给抖了出来。 赫连双听得惊心动魄,“所以,伤你的人是北燕国师?” 北燕国师来了南凉,父皇母后为何没得到消息?难道那厮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公主,你也觉得易白才是罪魁祸首,对吧?”黄妙瑜问得小心翼翼。 她已经被刘氏搅得心烦意乱,不希望再添一个把矛头指向云安曜的人,更何况,这位还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赫连双一听就点头,“那当然了,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黄妙瑜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只有公主最了解我。” 赫连双听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黄妙瑜苦笑两声,“因为我娘认为这件事是云大公子一手造成的。” “跟他有什么关系?”与黄妙瑜多年的手帕交,哪里还能听不出这里头的门道来,“感情的事,向来你情我愿,你向云大公子坦白心意是你自己的意思,云大公子拒绝你,又是他的意思,分明各不相干,怎么扯他身上去了?” “我娘说了,如果不是云大公子说那些话伤我,我就不可能提前下山,更不可能遇到那伙人。” 偏执的人,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心理,赫连双那些年待在皇宫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父皇的那些嫔妃,一个个变着法子勾心斗角,每次惹了事儿,都喜欢各执己见,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 不过,黄大太太的这个看法,的确让人啼笑皆非。 “既然是因为你阴差阳错买到了易白遗落的玉坠,那么只要那玉坠在你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有危险,就算不是昨天,也会是将来的某一天。妙瑜,昨天你遇害发生在被云大公子拒绝以后,这纯粹只是个巧合而已,并没有因果关系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黄妙瑜很苦闷,“可是我娘偏不听,她还不管不顾打了云大公子两巴掌。” 赫连双面色变了变,“这……” 云安曜那么要强的人,竟然甘愿受了刘氏两巴掌? “公主。”黄妙瑜想到了什么,突然抓紧赫连双的手,“我是看不到下地走出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出去从中调解调解?方才听我母亲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回府去请我们家老太太,云家老太太就在外边暖阁里,若是我们家那位再来,今儿这事非得闹大不可,我不想让事情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现在的我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求你帮忙了。” “放心吧!”赫连双道:“我会尽量帮你的。” 能得这么个知己,黄妙瑜满足了,“谢谢你。” “咱们姐妹之间还说什么谢,见外了。”赫连双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回想着黄妙瑜的话。 云安曜被打了两巴掌之后还说愿意娶妙瑜,是否和自己有些关系? 如果云安曜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么做,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不行,得亲自去找他谈一谈。 站起身,赫连双道:“妙瑜,我让我的丫鬟进来陪着你,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一会儿再回来找你说话。” “好。” 黄妙瑜点点头。 赫连双悄悄对云初微做了个手势。 云初微悄无声息地随着赫连双走了出去,瞧着她的背影,云初微感慨,不愧是云安曜中意的人,年纪虽小,看问题的眼光却很全面,不偏帮,有理说理,有过说过。 其实赫连双只比云初微小了那么几个月,同样都是十六岁,但在云初微看来,自己只是外表十五岁,里面却装着三十岁的芯子,阅历比前头这个小姑娘丰富是必然的。 “青鸾夫人。” 赫连双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你觉得我该怎么调解两家已经闹僵的关系?” 云初微道:“公主身份高贵,有你出场,想必两家老太太都得给面子。” “我不想用身份压人。”赫连双道:“我希望,我能以理服人,以权压人固然能图一时清净,可到底不是长久之法,两府老太太表面上或许和和睦睦,但私底下的怨恨只会更深,我这么做,非但帮不了忙,还会越帮越忙。” 从十五岁的小女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云初微心里由衷赞叹,同样是花一般的年纪,同样都被锁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什么东阳侯府那几位就远不及这位本该凭着身份目空一切的公主? 一开始,她也以为赫连双会以权压人,所以才没给什么建议,但听了她的一席话,云初微不得不重新审视并看待这个小姑娘了。 想来骆皇后从小就调教得极好,所以即便身为永隆帝最疼爱的公主,赫连双身上也看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傲态,她平易近人,但骨子里自有一种天生的尊贵,不容人轻易亵渎。 这才是天之骄女应有的气质。 敛去心思,云初微道:“如若公主想以理服人,那么提前做多少准备都没用,只能去现场看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然后从每个人的言语中挑错漏进行点拨,你要捏得住对方缺理的地方,才能把自己的道理教给她,让对方无话可说。” 赫连双目光亮了亮,她与云初微接触不多,但听人说过,这位很了不得,还未出嫁时常受欺负,却都一一反击回去了。 那时候,赫连双总觉得云家人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并没真正对云初微做过什么,所以人们口中的“反击”或许在她看来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毕竟她是待在皇宫每天见惯了勾心斗角人性阴暗的人,外面的小家小宅,再有多大仇怨,都不可能演变成后宫的殊死搏斗。 但后来与云初微接触的次数多了,赫连双才发现,九爷的眼光是没错的,云初微不仅仅是拥有美貌,还拥有连她这个自认为阅历丰富的人都没法企及的沉稳和睿智。 遇事冷静,处事淡然,宠辱不惊。 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同龄姑娘竟然比她这个公主的气度涵养还要高出那么多。 对这一点,赫连双是钦佩的。 “多谢夫人提醒。”赫连双很有礼貌地笑了笑。与云初微这样的人相处,每一次谈话都能从中获益不少。以前想不通苏晏的选择,而就在前一刻,那些不解就全都茅塞顿开了。 来到暖阁外,隐约听得里头有轻微吵闹声传出来。 云初微吸了口气,今天她不准备插话,一会儿就端看赫连双如何处理黄云两家的关系了。 苏晏给云老太太和范氏请安之后就离开了,内宅之事,他堂堂国公爷来插手到底是不合适的。 静瑶太夫人这个当家人坐首位,云老太太和黄老太太分别占了其下的左右第一位,两家的人就自动分出方向来。 云老太太马氏,云初微是最了解的,一上脸就喜欢拿眼睛瞪人。 而被她瞪着的黄老太太,显然气度方面高出云老太太几个段位,人家仅是往那一坐,就让人觉得坐出了身为女子应有的一切仪态,自然,大方,本真。 只一眼,就让云初微心中直惊叹。 这位老太太好生端庄,简直与慈宁宫内的萧太后有得一拼。 虽然自家这边占了有理的一方,但依着云老太太那泼辣性子,一会儿要是满嘴喷粪让人抓了错处,再有利的先机也能被她给弄丢,到时候,原本无罪的云安曜可就真得背上这顶黑锅了。 见到赫连双进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赫连双摆手,又上前,屈膝,“两位老夫人安好。” “公主快请起。”黄老太太忙笑着说。 笑容淡淡,并不十分热络,也绝不含糊。 “听闻你们都是为了妙瑜之事而来。”赫连双道:“恰巧,我也是,才刚去看了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黄老太太还没见到那嫡孙女双目失明的模样,但听到赫连双这么说,脸上笑容又柔和了几分。 “这件事,不知两位老夫人有什么看法?”赫连双略带试探地问。 看一眼云老太太,又转而看向黄老太太。 黄老太太道:“昨天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妙瑜遭此横祸,我这个做祖母的很遗憾也很心痛,至于所有人一直纠扯不清的对错问题,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讨论下去了。” “哦?”赫连双问:“两位老夫人是讲和了吗?” 黄老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的黄大太太,“老大媳妇,上前来给云家小子赔礼道歉。” 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云初微大为惊诧,不愧是首辅夫人,此等魄力,云老太太便是再修炼十年都挨不到边儿。 刘氏含恨,“母亲……” “此事与云家小子并无牵扯,你不分是非黑白就动手打人,还敢做不敢当了?” 黄家与苏家一样,都是书香门第,但云初微觉得,苏老太太比起这位黄老太太来,差得远了。 要知道,刘氏可是黄家掌管中馈的太太,在贵族圈里很有名的,如今黄老太太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云安曜赔罪,简直比甩她几大巴掌还打脸。 能这么做,就说明人家胸襟广阔,处事有方,公允端平。 没来由的,云初微对这位黄老太太很有好感。 刘氏不甘心地撕着帕子,她的女儿因为云安曜而双目失明,她却要反过来给元凶道歉? “你不道歉,是想让我这老婆子替你吗?”黄老太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无波无澜,却自成威仪,让人不敢轻易忤逆。 刘氏上前,咬了咬下唇,看向云安曜,“大侄子,之前是我情绪过激,动手打了你,婶儿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能见谅。” 云老太太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曜哥儿本就无罪,哪能平白无故承受此等屈辱,外人不晓得的,还以为云家无能任人欺凌呢! 不得不说,云老太太护起短来,那也是外头人刀枪不入的,但也只这一条,若论及旁的,到底不及人家黄老太太。 云安曜虚扶了刘氏一把,“大太太言重了,小侄并未放在心上。” 虽然挨了两巴掌,云安曜却好似真正被打醒了,在一夕之间明白自己马上就及冠成人,该有自己的担当,该负起自己应负的责任了。 几天不见,云安曜好像成熟了十岁,赫连双很欣慰,看向云老太太,问:“那么,云老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之前黄老太太发话的时候,云老太太恰恰瞧见了云初微眼眸里那一闪而逝的钦佩之色。 不得不承认,她嫉妒了。 自己这位孙女,向来与自己不合,又是个冷清的性子,平日里很少能见到她夸奖谁,对长辈露出这种神情,就更是头一回了。 而偏偏,对方还只是个外人。 亲祖母都不曾得她好脸色,一个外人却让她如此欣赏。 云老太太认真忖度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对面那位。 不就是气度涵养高了一点,治家严厉了一点,处事公允了一点么?她也能做到! 此时的云初微并不知道,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竟然改变了云老太太今后的做人准则。 而云老太太的改变,源于嫉妒。 没错,嫉妒对面那位诰命封号没有她高却能得她孙女欣赏的首辅夫人。 很多时候,嫉妒能转化为比拼的动力。 就比如眼下。 如若换了往常,云老太太必然会抓着刘氏打了云安曜这一点不放,但她今天的一言一行实在让人反应不及。 “既然黄大太太有如此诚意给曜哥儿道歉,况且老身之前也因为一时气不过还了你一巴掌,那么此事就算两清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从前咱们黄云两家少有往来,那么从今往后,希望两家人碰巧遇到了,还能说一家话。” 这是摆明了要讲和。 不了解云老太太的那几位没什么反应。 云安曜、云初微和范氏三人却是目瞪口呆。 这还是从前在云家后宅耀武扬威呼风唤雨的云老太太?芯子被人给换了吧? 就连静瑶太夫人都有些诧异,不是都说云家老太太锱铢必较,尖酸刻薄么?怎么在这件事上会如此慷慨大方?云安曜是她最宝贝的孙子,平白挨了两巴掌,凭她的性子,能就这么给算了? 云老太太说完,并没看黄老太太是何反应,她第一时间用余光去瞥云初微,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对方吃惊的神情,心头没来由地骄傲起来。 那种感觉,就跟一直看不起你的人终于有一天对你露出崇拜的神情是一样的,特别有成就感。 云初微一直嫌弃她行事莽撞,只会耍嘴皮子而没什么真本事,且不懂得疼爱自家人。这一点,云老太太从来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回了祖籍看到昔日旧友心肝肉地疼爱她们小孙孙的模样,再想到自家祖孙不合的场景,这方面的感触就越发深刻。 这次来京城过年,她没打算回去,想和府上小辈们好好相处,一大把年纪了,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也没什么意思,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活头?若是不抓紧机会与儿孙们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哪天把自己算计翻了也没人收尸,那才叫凄凉,这辈子便白来一遭了。 云安曜趁机道:“那么,我今天便当着黄老夫人的面求娶你们家妙瑜,还望您恩准。” 不是因为喜欢黄妙瑜,也不再是因为愧疚,而是他觉得黄妙瑜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让他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得何为责任,何为担当,更懂得如何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娶她过门,一则是因为他之前承诺过,二则,是想让两家关系更和睦。 马上就要跟随父亲去北疆了,他不想自己走后,两家还在因为这件事僵持着。 黄老太太没意见,“如果你小子真有诚意,那就看日子过六礼吧!” 见云老太太默认,范氏犯了愁,老太太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曜哥儿要真娶了黄妙瑜,往后没有子嗣该怎么办? 云初微看着两位老太太,又思忖着云老太太目前的神态和之前说出来的话,约莫猜出了几分猫腻来。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以气度讲和”了。 黄老太太的感染力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能让云老太太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破天荒地为了比“气度”而一反常态,装起贤良大度来。 得到了两家老太太的首肯,这桩婚事便板上钉钉。 原本以为会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以讲和收尾。 刘氏松了松手中绞紧的帕子,脸上有些臊得慌。 婆母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她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了。 事情就这么圆满结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黄老太太去厢房看了看黄妙瑜就带着刘氏回去了,不想让她在这边又跟人闹起来。 云老太太也带着范氏准备打道回府。 范氏问:“母亲之前不是一直不同意曜哥儿娶黄妙瑜的吗?怎么到最后突然转变了态度?” 云老太太道:“双眼瞎了可以治,身子骨不好可以医,只要曜哥儿心甘情愿,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看开些也无妨。” 范氏再一次呆若木鸡。 这老太太,换人了吧? 赫连双把云安曜唤了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云大公子。”赫连双看着他,“你是心甘情愿娶妙瑜的吗?” “当然。”云安曜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当着两家长辈这么求娶了。” 有的话,赫连双不好说得太过,“如果你是诚心求娶,那我就放心了,希望以后你能好好对妙瑜,她也是个可怜人,身子不好又双目失明,若以后还不能得夫君好好对待,我这个做好友的也于心不忍。” “公主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 赫连钰来的时候,许菡正打算跟着许茂离开国公府。 三人在院子的月门处遇到。 许茂给赫连钰见了礼就先走一步在外面等着许菡。 “许姑娘。”赫连钰彬彬有礼,面上挂着浅浅笑容。 许菡想起上回赫连缙对他说的话,脸色有些不大好,客气地福了福身子,“民女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姑娘请留步。”赫连钰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没忍住,出声挽留。 “三殿下还有事?” 赫连钰缓了缓,“我还记得上次因为马车相撞地事,为了给姑娘赔罪,特地送了姑娘一把钥匙。” 许菡心神有些慌乱,那把钥匙被她弄丢了,赫连钰该不会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可是姑娘好像从来没去过阳宁街赏花,为什么?” “我……因为……” 许菡正在飞快搜索应对之策,斜刺里突然跑出个丫鬟,气喘吁吁地道:“许姑娘,许公子那边出了点意外,您快随奴婢来。” 许菡大惊,“我哥哥怎么了?” “奴婢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那小丫鬟很急迫。 许菡不得不先顾许茂,歉意道:“三殿下见谅,民女是真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 话完,也不等赫连钰反应,就跟着那小丫鬟急匆匆往小道上走去。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奇怪,哥哥不是出了国公府吗? 这丫鬟怎么把她带到另外一个方向来了,而且这地方似乎还有些…眼熟。 “姑娘,到了。” 小丫鬟停下脚步,许菡抬头一看,院门上三个大字“聆笙院”。 这是…这是二殿下的院子,上次她送衣服的时候来过一回。 许菡头皮发麻,问小丫鬟,“你确定我哥哥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许茂的声音,似乎在赞美某盆花竟然在冬天盛开,实在让人惊艳。 许菡抬步走了进去,见到赫连缙和许茂并排站着。 两人面前,竟然有一盆牡丹之冠“姚黄”,那花不仅在冬天开放,还开得极其艳烈,嫩黄的颜色楚楚动人,好似屹立寒风中的美人,在不属于它的季节绽放出最能惊艳世人的美。 许菡惊呆了,二殿下竟然能让牡丹在冬天开花,哥哥本来就是个花痴,能被这株牡丹吸引也无可厚非了。 莫说哥哥,就连她看到了也挪不动脚。 见到许菡进来,赫连缙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许姑娘。” “二殿下。”许菡回过神来,脸颊有些红红的,难得的呈现几许娇羞之色。 赫连缙看得心神一荡,心中早就把他家菡儿抱进房里一顿搓揉了,面上却还得继续装君子,“过来看看,这株牡丹如何?” 许菡道:“不愧是花王,国色天香,非它莫属。” 难得爱好相同,许茂似乎与赫连缙很有共同话题,一会夸夸这株牡丹培养得如何如何精细,花开得如何如何明艳,一会又向赫连缙讨教培植方法。 完全把许菡这个妹妹孤立在一旁。 许菡哭笑不得,果然是个花痴,有了花就忘了妹妹。 那二人聊了好一会,赫连缙便大方地道:“既然许公子喜欢,那这株姚黄便送给你了。” 第121章 及冠封侯 许茂一脸的受宠若惊,“二殿下,这花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听闻许公子才华横溢,本皇子早些年净顾着游山玩水了,尚书房的功课全给落下,若是今后能得许公子稍加指点,本皇子功课一旦进益,我父皇会很高兴的。” 上回许茂生辰,赫连缙想办法把那株玫瑰送了出去,许茂果然喜爱得紧,每天除了读书之外,一门心思都扑到那盆花上去。 赫连缙知道以后,马上出动自己的人到处搜集名品,眼下这盆姚黄,并非他亲自培植,而是从一个很有名的花农手里高价买来的,到了国公府,又请教了刚来的花匠路三,才能保证姚黄在冬天开放不被冻着。 许茂越发恭敬,“二殿下抬举草民了,草民胸中这点墨汁比起尚书房的老先生来,实在微不足道。” 这是想让赫连缙去请教尚书房那些个从内阁出来的大佬。 赫连缙状似头疼,“本皇子一向洒脱惯了,不喜欢老先生们墨守成规的那一套,难得与许公子投机,一向不思进取的我竟突然来了兴致,不知许公子能否全了我这份心思?” “这……” 许茂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不迂腐,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从来不这么认为,但也绝不是攀权附贵之人。 出门前,祖母就再三叮嘱,借住在东阳侯府,能接触到权贵的机会多,让他不能被一时的眼前花迷了眼,要坚持住本心。 不是不赞同他往上爬,而是不赞同他以结交权贵的方式往上爬,这种法子得来的富贵,往往伴随着看不见的危机,一触即发。 二殿下邀请他入宫伴读,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对于他来说,却值得好好考量斟酌一番。 赫连缙也不急,“许公子慢慢考虑吧,本皇子就住在宣国公府,你哪天想好了,就哪天过来找我。至于这株姚黄,暂时放在国公府比较稳妥,它能在冬天开放,生存环境自然是经过好一番处理的,一旦拿回东阳侯府,相信不出两日,就能被霜冻给糟蹋了。” 许茂点点头,“说的也是,我那边没有给它生存的条件,拿回去也没用,二殿下还是自个留着吧!” “名义上,这株姚黄已经是许公子的了。”赫连缙挑眉,“你想什么时候来花房看都行。” 许茂随意应付着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离开国公府的时候,许菡问:“哥哥,你还在因为二殿下的邀请而烦心吗?” 这个妹妹向来聪颖,她能猜中自己的心思,许茂并不觉得意外。 “哥哥是因为束缚于祖母的嘱咐还是自己本身并不想与二殿下结交?”许菡又问。 许茂微蹙眉头,面上几分纠结。 说起来,这位坊间传言的“混世魔王”给许茂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相反,他身上的那种洒脱不羁倒让许茂有了几分钦羡之感,更觉得这个人活得真实,所以他并不排斥赫连缙。 那么,纠结的原因就在于祖母的谆谆嘱咐了,他不想让祖母失望。 “哥哥,按照你的本心走吧!”许菡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祖母远在扬州,她并不清楚京城里面的很多事,或许她说的都是忠言,但得分人不是么?哥哥是个聪明人,看人的眼光也准,如若你觉得这位二殿下值得结交,那么就放开心态大胆去,咱又不图他钱财不图他名利,只为结交他这个人,君子坦荡荡,有何不可?” 许菡的一番话,听得许茂自惭形秽,是了,自己又不抱着旁的目的,只为结交这个人,光明正大,有何不可? 谁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来着,自家这位妹妹若为男儿身,必能成为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解开心结,许茂会心一笑,“此生能得个这样的妹妹,是我之荣幸。” 许菡翻了翻白眼,笑道:“哥哥又说胡话了。” —— 终于送走了两府老太太,云初微心里头也踏实了,长吁一口气,“这事儿总算圆满解决,否则要真闹开来,我可想不到法子阻止那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掐架。” 苏晏正在给自己画的红梅着色,闻言笑道:“云老太太今天的举动,实在让人意外。” 云初微早就发觉了,“或许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不甘愿把她的小性子暴露在人前让人觉得她很没教养,所以换个办法,比气度了。” “这样也好。”苏晏道:“不用纷争就能和平解决,也省得你提心吊胆还得绞尽脑汁想法子去劝阻,关键是你出面,还不一定讨得了好。” 云初微点点头,“如今咱们要解决的,就只剩黄妙瑜这边了,九爷,你真的有把握能让她复明吗?” “没把握。”苏晏道:“我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彻底瞎了。” 云初微诧异,“那你之前怎么敢在我哥哥跟前说她还有复明的机会?” “我记得当时说的是偏方。” “有什么不同吗?” 苏晏浅笑,“所谓的偏方,我还在研究。” 云初微汗颜,“原来你打算自己研究一套能医治她双眼的办法?” “这就是我不确定的地方。”苏晏已经着完最后一片花瓣的色,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和她并排站,“冒险的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是会有性命之忧,所以目前我不打算用,先想办法排除风险才行。” 云初微靠在他肩头,“医治不了,那就不医治了呗,免得到后面真闹出人命,咱们救人的反倒成害人了。” 苏晏搂着她的肩膀,“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给她医治吧,一则算是我送给大舅哥的一份大礼,二则,也算是对我自身的一种挑战和突破。” “可是万一你失手……”云初微完全放心不下。 “所以我会想办法先排除风险。”苏晏投给他一个宽心的笑容,又刮了刮她的鼻尖,“想不想荡秋千?” 云初微双眼一亮,“好啊!” 因为接二连三的事烦心,她已经很久没好好陪陪苏晏了。 难得今天一次性解决了那么大的纠纷,心情愉悦,连带着兴致也高涨起来。 两人到了后花园。 早有小丫鬟把秋千椅擦得干干净净,又贴心地在上面放了轻薄软垫,怕她受凉。 云初微坐上去,苏晏在后面慢慢推。 大概是担心她会害怕,所以力道很轻,并没荡起多高来。 “九爷,你没吃饭吗?”云初微咯咯笑。 苏晏道:“荡高了,万一一会儿摔下来怎么办?” “那你就像上回在二殿下别庄那样以最快的速度接住我。” 苏晏摇摇脑袋,“还是算了,接你是小,亲眼看着你摔下来那提心吊胆的过程却很折磨人。” “胆小鬼!”云初微撇撇嘴,心中却能理解他的担忧。 慢慢地,秋千停了下来。 云初微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九爷,你也上来,咱们俩一起荡。” 她很少来后花园,也很少荡秋千,与苏晏一起,就更是头一回了。 因此等苏晏坐上来以后,她就忍不住将脑袋歪靠在他肩膀上。 苏晏脚尖点地,让秋千悠悠荡起来。 云初微一开始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后来直接歪倒在他腿上了,鼻腔里哼哼唧唧。 苏晏问:“怎么了?” “肚子疼。”云初微皱着眉头。 苏晏算了算时间,“是不是小日子来了?” 云初微垂头丧气地点了点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九爷,你说我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啊,隔三差五就喝补药呢,为什么老是怀不上?” 从确定自己爱上苏晏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想给他生个孩子,她憧憬着,那一定是世上最漂亮的宝宝。 可是从圆房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了,月事总是会在那几天准时到来,这让她苦闷不已。 苏晏笑着说:“这种事,有什么好急的?” 他绝对不会告诉她,每天给她喝的补品里,他动了手脚。 不是不想要个孩子,相反的,他做梦都想,可是她太小了。 在他眼里,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还不适合怀孕,以她的小身板儿,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分娩的痛。 既然早晚都能有孩子,那又何必急于一时,再养养,先把小丫头养大,起码也得过了十七岁再要孩子。 云初微眨眨眼,“九爷不想要孩子吗?” “想啊!”苏晏邪肆一笑,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凑上去亲了一口,“要是不想,我每天晚上那么努力做什么?” 云初微脸一烧,偏开头去。 苏晏抱起她,“回房,换衣服。” 回到燕归阁,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换上自己用棉花特制的月事带,云初微才觉得舒爽了些。 没多久,苏晏端来补血的汤汁。 云初微每个月这几天都被他伺候惯了,知道那是什么,二话不说就端起来喝得一滴不剩。 等她放下小碗,苏晏就把火盆拖到她跟前来,轻声问:“还疼不疼?” 云初微吸吸鼻子,装模作样地道:“疼,疼死了。” 苏晏紧张起来,“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以前都不会这么疼的,莫非这几日受了凉,宫寒了? 云初微咳了一声,“逗你玩儿呢!笨!” 一碗汤汁下肚,早前的不适都消散了,哪里还会疼? 苏晏失笑,如果那些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会坐视不理,因为明白水分很大,可从小娇娇嘴里出来就不一样了,即便知道她很可能只是在撒娇,他也会紧张得不得了。 来了小日子,便不能再荡秋千,打雪仗更是想都不要想,云初微要是敢动那念头,一准儿会换来苏晏的黑脸。 蔫蔫儿地靠坐在窗边赏着外面的红梅,脚边烤着火盆,有些百无聊赖。 梅子进来道:“姑娘,姑爷,骆二公子来了。” 骆舒玄? 云初微转过头来,似乎从上回他凯旋而归来自己跟前赔过罪以后就再也没得见过。 “请他进来。”苏晏道。 不多会儿,骆舒玄就迈开脚步走了进来,肩上站着一只五彩金刚鹦鹉,进门就撕开嗓子叫:“夫人好美,夫人好美!”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骆舒玄,你哪儿弄来的?” 骆舒玄冲她挤挤眼,“怎么样,稀罕吧?上次返回西南找九爷的时候在花鸟市场遇到,买来的。” 说到这里,骆舒玄瞅了苏晏一眼,咕哝道:“九爷分明已经提早到了京城,却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们,害我一顿好找,险些被我爹打个半死。” 骆舒玄的爹,也就是骆皇后的兄长,国舅爷骆丰,当时才听说苏晏是为了救骆舒玄才会趁夜潜入敌营声东击西炸粮草库,然后没回来,当即就捞起鞭子狠狠抽了骆舒玄一顿,并勒令他,找不到苏晏就把他打死。 苏晏那时候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是赫连缙想尽办法才会保得一条命的。 当然,这件事外头人都不知道,包括骆舒玄。 苏晏淡笑:“想给你个惊喜。” “是惊吓好吧?”骆舒玄垮着脸纠正。 “害怕——害怕——”他肩上的鹦鹉跟着叫起来。 云初微越看越觉得有趣,“叫什么名字?” 骆舒玄抓抓脑袋,“什么名字,没想好,夫人给起个呗,起得好了,就送给你。” “还有这等好事?”云初微光是看看毛色就知道这只鹦鹉是上品,想来花了不少银子,骆舒玄会平白无故就这么送给她? “就当是,我给夫人赔罪用的。”骆舒玄坦然道。 “赔罪,赔什么罪?” “上次我急匆匆来国公府告诉你九爷的噩耗,可不是把你给害得大病一场烧了几天几夜么?”骆舒玄继续叨叨,“后来我知道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就一直想着上门来赔罪,所以才会买下这只鹦鹉放在府上调教了好些时日,这不,趁着今儿大年初三,给你送来了。” 云初微嗔道:“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那次她真的觉得自己快病死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像那样反复高热不退,把伺候的小丫鬟们吓得够呛。 “微微,这些事,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苏晏眼眸幽邃起来。 云初微毫不在意地道:“其实比起你的命悬一线来,我那时候的情况已经很好了,起码我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你就不同了。” 骆舒玄一听,傻眼了,“什么命悬一线?” 云初微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忙道:“别管那些了,你不是来给我送礼的么?拿过来吧!” 骆舒玄一拍脑袋,“你不提醒,我险些又给忘了。” 说完,一把揪下肩膀上站着的鹦鹉,拴在他一并带来的鸟架上。 鹦鹉扑棱两下,稳稳站好。 云初微忍俊不禁,“呆头呆脑的,不如就叫它‘呆呆’好了。” 鹦鹉表示严重抗议,但又还没学会那几个字,急得上蹿下跳。 骆舒玄拍了它的脑袋两下,“说你呆你还真呆,不喜欢不会拒绝?” 鹦鹉疼得直叫,“打鸟啦——打鸟啦——” 云初微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鹦鹉就谄媚道:“夫人好美——夫人好美——” 云初微挑眉,“骆舒玄,你教的吧?” 骆舒玄咳了咳,“这是实话——不懂得讨好主人的鸟没饭吃。” 云初微不置可否,其实这只鹦鹉,她真挺喜欢的。 “九爷,你没事儿了吧?” 刚才听云初微提了那么一嘴,虽然说得不详尽,但他还是能想象得到情况有多危险。 “早就痊愈了。”苏晏淡笑,“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专程跑一趟。” “我可不敢忘,救命大恩呢,就算我真忘了,我爹的鞭子也能让我想起来。” 这是实话。 骆舒玄从小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没少被他爹抡着棍子追着屁股后面打过。 刚才入大门的时候,骆舒玄偶然听到小丫鬟们说起他们几位去庙会遭遇的事儿,进来后这两位显然没有要提及的意思,他也就没过问。 毕竟有的事问出来只会让大家都尴尬,人家是主人,愿意说给你听,你就随便听听,不愿意说,定有难言之隐,你一个做客人的随便问,实在算不得明智之举。 骆舒玄只是性子调皮,脑子却是够用的。 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云初微出言挽留,“天色还早呢,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啊!” 骆舒玄甩脑袋,有些头疼,“我有个远房表妹今天要来,那可是位祖宗,我要是不去城门口接她,指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苏晏想到了什么,“你说的,该不会是小时候女扮男装跟着你混入军营的那位吧?” 苏晏一说,骆舒玄就更头疼了。 他这位远房表妹,的确是远了好几房,血缘关系早就淡得如同白开水,偏他爹早年和她爹相识,又是至交,两家的关系才更进了一层。 十岁那年,姜凡儿随她爹来守仁伯府做客,那时候骆舒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小霸王,有心作弄她,就用激将法刺激她女扮男装去军营里玩,被他推入水塘里暴露了女儿身,然后引来将士们的哄闹和口哨声,她倒还算冷静,一言不发的爬出来,一言不发地回到守仁伯府,再一言不发地抓了几只老鼠绑在他的被子底下。 从此之后,两人就不对付,见一次拌一次嘴,句句不饶人。 他也知道自己那次玩得有些过了,所以到现在还满心悔恨,早知道那祖宗如此难对付,他就不该招惹她。 “不说了不说了。”骆舒玄咕哝两句,“看时辰,人家马上就到京城了,我爹让我去城门口接,去晚了,我得遭殃。” 说完,一溜烟出了燕归阁。 云初微失笑,继续逗弄呆呆。 —— 大年初二云初微回门的时候就听范氏说起过云静姝那不为人知的身份,又听说她身上有一枚能证明身份的玉坠,再联想到黄妙瑜就是因为玉坠而遭到易白的毒手,她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关联,所以待小日子一过,就央了苏晏一道去苏家。 苏晏去和老爷们喝茶了,她往荣禧堂请了安以后就主动要求去看看云静姝。 难得的苏老太太没多说什么,云初微便也不多想,随着钱妈妈去往西厢房。 去年七月份就与苏璃发生的关系,到现在已经是六个月大的肚子,小腹高高隆起,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听说是云初微来了,云静姝早早就被丫鬟们从床上搀扶起来坐在桌前。 一进门,见到挺着大肚子的云静姝,云初微笑了笑,寒暄一句,“别来无恙。” 不是刻意省称呼,而是不知如何称呼。 云静姝细细打量了云初微一眼,近半年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动人,而自己却因为怀了身子,容颜减损不少。 “你来做什么?” 这么久的挣扎都没能逃离苏家,云静姝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精神头,她需要更多体力去维持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 或许是母性使然,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个孽种,她还是忍不住心疼,不想他就这么跟着自己东逃西窜,以她现在的处境,连自身都难保,如果往后只身一人带着孩子,不仅照顾不了他,还会害死他。 如今的她,被逼着学会了为人母的忍耐力。 所以面对昔日仇人云初微时,再不会像之前那样冲动易怒。 “云静姝,你身上是不是有过一枚很特殊的玉坠?”云初微坐在她对面,看过来的眼神很平静,让人想找出点什么都不能。 云静姝不明白对方找来的目的,抿着嘴巴没吭声。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危。”云初微略带威胁地道。 云静姝还是没说话。 云初微的狡诈,她早就见识过了,只是不知今儿来的又是哪一套,她才不会轻易说出来中了对方的毒计。 早料到会这般,云初微倒也不急,缓缓说:“你那枚玉坠,流落出去了吧?” 云静姝眼睫一颤,如果不是当初错把孕吐当成肠胃不适,她不会把唯一值钱的物件就这么送给那贱奴。 “我不知道该说遗憾,还是该说声恭喜你。”云初微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果然引起了云静姝的注意。 “你什么意思?” “买到你那枚玉坠的人,她因为那不祥之物招来灾祸,导致双眼被废,瞎了,而你也因此,成功躲过一劫。” 直接摆出最残暴的结果,毫不意外地换来对方一哆嗦。 是恐惧,也掺杂着庆幸。 “玉坠背后,牵扯着北燕的大人物。”云初微的声音还在继续。 显然,她并不想把云静姝的身份说出来让她抱有任何希冀,她的目的,是要彻底摧垮云静姝逃跑的念想,让她把唯一的生存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来。 “他们还在找人。” 又是一声致命性的嗓音,让云静姝嘴皮发麻,脊背绷紧。 “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了你才是从小就戴着玉坠的人,会用怎样的方式毁了你的双眼,是撒药粉?直接动手挖?还是倒滚油?” 云静姝脸色变了又变,云初微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找她说这些。 “你想怎么样?” 即便是被吓到心里发毛,她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 “碰巧,我知道玉坠的主人是你。”云初微邪佞地勾起唇,冷冽的弧度让人觉得这个女人特别无情。 “如果我此时站出去,把你捅出来,告诉他们,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你猜,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云初微!”云静姝彻底变了脸,“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什么玉佩,你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否则一会儿我叫人了。” 云静姝如今是苏家烧香供着的祖宗,只要她开口喊,准会有大把人来助攻,凭苏老太太那紧张小曾孙的架势,就能将她给活活撕碎。 “云静姝,你以为生了孩子,苏家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你?” 云静姝咬着牙,她没说错,自己能安然活着还过得养尊处优,全依靠肚子里这个孩子。 实际上,苏家所有人都对她恨之入骨,但为了苏璃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她们不得不暂时忍耐。 一旦孩子落地,她是死是活,就得全凭人拿捏。 上次之所以借故去观音庙,就是因为早料到自己的结局,所以迫不及待想要逃跑,可谁料到,所有的计划都失败了,沈桃不知何故恨透了她,在二殿下跟前扮柔弱装可怜也没得到对方一记正眼,她只能灰溜溜地回了苏家。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嗜睡越来越严重,又因为长期被困在屋里的缘故,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逃跑这事儿,就被她暂时搁置到了现在。 “云初微,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困了,需要休息。” 缓了缓神,云静姝冷静下来,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也相信云初微不敢在苏家明目张胆地对她动手。 云初微是个爽快人,也的确没有再继续与她周旋的心思,“出了苏家大门,你一定会被北燕人找到,但如果你待在苏家,或许还能保得一条命。” “你威胁我?” “是交易。”云初微勾着唇纠正,那作壁上观的慵懒姿态,恨得人牙根痒痒。 “你明知道苏家人恨我入骨,还要我继续待着,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么?” “因为你别无选择啊!”云初微俏皮地笑了笑。 “你的目的呢?” 够爽快! 云初微腹诽一句,看来云静姝的脑子还没因为怀孕就给丢了。 “你来苏家这么久,可知道他们家谁说了算?” 云静姝冷笑一声。 谁说了算?阖府上下几百人,还不全都在荣禧堂那位的掌控之中。 她想要谁死,有失手过么? 哦不,或者说,还真有个例外。 云初微这位儿媳,向来是苏老太太拿捏不了也算计不了的。 看这样子,云静姝心知肚明了。 云初微道:“她想要你的命,你也不想她活得痛快,是吧?” 这话直白,直接道出了云静姝的心声,让她有些动容。 “所以呢?” “所以,你想要报仇,就得找个靠山,而你唯一的靠山,只能是我。”狂妄的语气,笃定的神情,让云静姝不得不再一次刷新对云初微的认知。 “你的意思是,你能帮我报仇?” “不是帮,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你想要斗翻那位获得生存的机会,而我刚好能给你提供各种各样的谋略,前提就是,你按照我的安排,帮我斗翻她。” 这话听来很有诱惑力,至少对目前别无选择的云静姝来说,是唯一的出路。 “我现在怀了身孕,她们都不让我迈出门槛,我能做些什么?” 拿孩子来威胁人这一条,早前她就试过了,一旦她敢,马上就有婆子拿针来刺她的手指。 那钻心的疼,让她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当然,云静姝不敢拿孩子威胁人,云初微也不会,这是苏璃唯一的血脉,要真威胁出个好歹来,四房的香火可就真断了。 在这一点上,云初微还是能保持理智以及人类最原始的善良的。 稚子无辜,更何况是还未面世的胎儿,就更不能成为大人们争斗的牺牲品。 “所以,在你临盆之前,都得按兵不动。” “你就不担心我会在临盆当夜出事儿吗?”云静姝眼泪汪汪的,以前常听人说某某夫人难产,大夫问保大还是保小,很多家族为了延续香火,通常会选择保小。 苏家的情况就更特殊了,人家从一开始就抱着只要孩子的态度来的,一旦她在临盆那夜难产,或者说“被难产”,到最后保的,肯定是孩子,至于她的死活,谁还会在乎? “我会保证你能顺利生产。”云初微道:“也能保证稳婆们不敢在你身上动任何手脚。” “真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求生的浮木,云静姝灰白的脸色慢慢回缓过来。 “毕竟,你还要替我办事呢!”云初微冲她笑笑。 “好,我答应你。” 云静姝哪里会晓得,云初微来找她,与她做交易只是表面上的目的,而真正的目的,是要一辈子将她困在苏府,让易白找不到她。 至于云静姝的真正身份,云初微相信有苏晏与赫连缙两个出手,总有一天能查个水落石出。 云初微来的时候,特地带了梅子这个会武的小丫鬟在外面守着,目的就是不让人靠近并且把她和云静姝的谈话偷听了去。 所以受了苏老太太嘱咐过来偷听地丫鬟婆子们,全都一无所获,只能个个垂首恭送云初微离开西厢。 没得到什么有用地消息,苏老太太怎会甘心,马上派了钱妈妈来到西厢对云静姝威逼利诱。 云静姝哪里肯吃这一套,不管钱妈妈如何说,都只道云初微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她而已。 钱妈妈逼问不出什么来,回了荣禧堂。 老太太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云初微和云静姝两个还没出嫁前就不对付了,云初微能有那么好的心专程跑来看云静姝?” 钱妈妈忧心,“老太太,您说她们俩会不会在私底下密谋什么?” 老太太不屑地叱道:“从明天起,再加派人手看护云静姝,连只苍蝇都不要让它飞进去,我倒要看看,云初微她到底有什么通天本事能与云静姝来个里应外合。” —— 送走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云家就开始看日子向黄家过六礼筹备大婚。 原本暂住国公府的黄妙瑜也被接回了黄府。 虽然娶的不是心仪之人,但云安曜各方面的礼数都很周全。 纳采,交换庚帖,纳征下聘,请期定日子,顺溜儿完成。 今年的黄道吉日是一个挨着一个,所以中间的间隔并不太长。 黄府芝兰院。 赫连双搀扶着看不见的黄妙瑜在小院里走动。 虽是初春,风里仍旧掺杂着凛冬的寒意,所以两人身上都披了御寒地斗篷。 “妙瑜,恭喜你啊,马上就要成为新娘子了。” 赫连双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公主。”黄妙瑜表情很淡,“你说我和他,是不是孽缘?” 赫连双一怔,“为什么会这样说?” “原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因为一场事故,就这么被硬生生捆绑在一起,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妙瑜!”赫连双皱皱眉,“你又胡思乱想了。” 黄妙瑜摊开手,感受着初春的风,有些冷,“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感觉得到,他心里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我这辈子都没法取代的。” 赫连双心里一“咯噔”,干笑,“怎么会,他既然指天发誓要娶你,会一辈子对你好,那肯定是心里有你才会这么做的。” “女人永远无法忽视自己的直觉。”黄妙瑜苦笑,“我眼睛看不见,心眼却不瞎,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再傻一点,别发现这一点,永远活在他对我的‘好’里面,可是……” 赫连双听不下去了,“妙瑜,我问你,现在的你,心中还有他么?” 黄妙瑜细细思考了片刻,终是点头。 “既然有他,既然他都要娶你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么多?开开心心地坐上他的花轿去他家不好么?往后的日子,谁会说得准,感情都是慢慢磨合出来的,你可别还没开始就给自己施加那些莫名其妙的压力啊,不然我都要说你几句了。” 黄妙瑜苦闷地甩甩脑袋,“或许是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潜意识里生出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感来。” “好啦——”赫连双挽住她的胳膊,“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只要想着,你即将成为小侯夫人就行啦。我跟你说,人有时候就得活得单纯一点,否则把现实看得太通透,只会伤到自己。” 其实她想说的是,年少怀春,在没成家之前,谁的心里没有过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与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走到最后? 甚至有的人,连坦白心意的机会都没有。 她与苏晏,算得上青梅竹马,缘分却从来没有眷顾过她,七八年的交情,抵不上突然闯入他视线的那一抹别致风景。 万幸的是,自己从来没向他坦白过,所以即便到了如今,即便他已娶她已嫁,也丝毫没影响他们之间的情谊。 见了面,她还是可以坦荡荡唤他一声“九爷”。 —— 正月二十六,云安曜及冠。 原本大年初六就得赶着回北疆的云冲不得不入宫向永隆帝秉明情况又顺带为云安曜请封小侯爷。 及冠礼进行得很顺利,除了云家嫡系以及旁支之外,外祖范家也来了不少人,宾朋满座好不热闹。 “哥哥,恭喜你啊!”送出自己亲手挑选的一支玉簪子,云初微一脸天真的笑。 “微微,我终于成年了。”大概是太激动了,云安曜酝酿半天,出口却只有这么几个字。 云初微噗嗤一声笑开,“是啊,终于成年了,是大人了呢!” 云安曜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你虽然及笄,却还是个丫头片子。” 云初微不服气,“我哪里是丫头片子了?”哼,她两世加起来可是能做他娘的人,看起来有那么弱小么? “都说长兄如父,所以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丫头片子。” 他微微地笑着,唇角含了一丝兄长对妹妹的宠溺,比墙角盛开的杏花还让人觉得耀眼动人。 云初微晃了晃神,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个兄长的容貌竟是不输她的。 到底是同父同母,一脉传承,基因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你们两兄妹,在那儿嘀咕什么,肚子还不饿么?” 范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哦,娘,就来了。” 兄妹俩异口同声,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等默契,对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题外话------ ^_^祝小仙女们圣诞快乐! 第122章 会试放榜 正月二十六及冠,二月初八就大婚。 一则因为日子就瞧在那儿,二则,云冲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听闻最近北境不太安稳,他要是再不回去,被敌人趁虚而入的话,北疆数万百姓都得遭殃。 这场婚礼,虽然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云安曜是出于责任心娶的黄妙瑜,但诡异的是,两家长辈脸上都没有太过起伏的表情,一贯的标准待客笑容,仿佛都很满意这桩所有人都觉得不搭的婚礼。 而黄妙瑜,上了妆,穿上凤冠霞帔,盖头一盖,小腰袅娜,身姿轻盈,俨然一个标准的新嫁娘。 可盖头下的那双眼,依旧覆着白绫,她看不到自己大婚这一日的妆容有多美,当然,到了云家,她也看不到夫君那张俊逸的脸有多迷人。 黄昏时分,在阵阵鞭炮声和锣鼓声里,黄妙瑜终于跪别长辈,由小两岁的弟弟背着出了大门。 花轿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回了云家。 踢轿门,迈火盆,过马鞍,礼堂拜天地,一气呵成。 新房里,黄妙瑜已经在喜媒的伺候下吃了子孙饺子,云安曜与她耳语了几句就出去陪客人了。 黄妙瑜端坐在喜床上。 翠芙陪在一旁。 “姑娘饿不饿?” 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姑娘这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住,要真饿了,管他礼数不礼数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没胃口。”黄妙瑜摇摇头,掀了盖头,和没掀是一样的,对她来说都没差。 看不见,只能在脑子里幻想自己所在的新房是何等模样。 “要不,喝口粥也行?”翠芙还是不放心,姑娘这几日忧思过甚,下巴都削尖了,可见心里存了多少事儿,可她又不说,她们这些个做奴婢的,哪里敢多问。 …… 不知过了多久。 “翠芙,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了?” “哦,姑娘,酉时了呢,估摸着宾客也快散了。” 黄妙瑜搁在双膝上的手指,紧了紧。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期待,心,突然就砰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出嫁前赫连双对她说的那些话似乎都还回荡在耳际,可女人终究是女人,稍微一点嫉妒之火,便可燎原。 越不去想,思绪就越是勾着她去猜测云安曜到底在心里藏了怎样一个人。 能被他用这么隐忍的方式藏在心里,那个人想来比自己优秀了百倍吧? 房门毫无预兆地“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口响起略微沉重的脚步声。 不多一会儿,云安曜就坐到了她身边,他喝了不少酒,满面醉意,身上全是酒气。 翠芙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小侯爷。”黄妙瑜看不到他的容颜,只是出声轻唤。 “嗯。” 暗哑低沉,他似乎有心事。 “那个,你喝醉了。”黄妙瑜抿了抿唇,从没体会过洞房花烛夜的她,在此时此刻,找不到太多话题聊。 “你饿不饿?”醉归醉,他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半边身子靠在床柱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嗯,有些饿。” 云安曜马上对外唤来翠芙,“去厨房拿吃食来伺候夫人。” 翠芙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用食盒装了几样黄妙瑜爱吃的菜。 黄妙瑜看不见,得有人在一旁喂。 翠芙才拿起筷子,云安曜就摆手,“你退下吧,我自己来。” 翠芙心下大喜,美滋滋退了出去。 云安曜抄起筷子,把桌上的吃食名字给她念了一遍,最后问:“想先吃什么?” “什么都行。”跟他独处的时候,空气里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慑得她喘不过气儿来,说话都带着颤音。 云安曜随意夹起一筷子菜,慢慢喂送到她唇边。 黄妙瑜张开嘴巴,小口吃下。 等她咽下去,云安曜又再喂。 如此反复了几十次,黄妙瑜终于吃饱了。 让人撤了杯盘又端来茶水漱口,等下人们都退下去,云安曜看看天色,“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黄妙瑜心跳更快,双手无措得不知该往哪儿放,“我看不见,小侯爷能否……” 云安曜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嗯,我会为你宽衣。” 手伸过来,指尖碰到她鲜红的嫁衣,他冷沉沉的眸子幽暗起来。 难得借着大婚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却始终管不住脑子的清醒。 他大婚了,今夜过后,就得正式和心里那个人说再见。 大红嫁衣层层褪下,眼前,是一片细瓷般的白,他带着迷醉的眼,在重重叠影中把她的脸看成了另外一个人。 寒风簌簌冷凝夜,温香软玉芙蓉床,为一人守身二十年的他终于在今夜,亲手撕裂了那道防线,容纳了另外一个女人。 过往如何,全都掩埋在那天他去找她的那场大雪里。 情有多深,缘有多薄,至此,永别。 —— 因是云老太太一时妒劲儿上来换得的婚姻,所以算不得怨婚,黄妙瑜在东阳侯府的待遇还算不错,考虑到她双目失明,范氏便免了她大婚第二日敬茶以及后面的晨昏定省等诸多礼数。 虽是如此,到底是外来媳妇,比不得自家亲生的。 故而,范氏待黄妙瑜仅限于表面上的客气温和,一对比云初微,黄妙瑜那绝对是标准的儿媳待遇。 二月十一,黄妙瑜回门。 云安曜去给岳母刘氏和黄老太太请了安就去前院见黄首辅。 大婚之前,云安曜与这位朝廷栋梁接触不多,大婚后,这算是头一回见。 “给祖父请安。” 进了书房,云安曜规矩行礼。 黄首辅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对他招招手,“快过来坐。” 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对待他嫡亲的孙子。 云安曜走过去坐下。 黄首辅打量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关于黄妙瑜双眼被废这件事,黄首辅从来没给过什么正面回应,因此云安曜今儿,是抱着被责骂的心态来的。 显然,黄首辅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人家不仅没提半个字,还一个劲夸他有云冲年轻时候的风范。 这么一来,云安曜就更觉得坐立不安。 “云小子,明天就得跟着你爹去北疆了吧?” “嗯,北疆最近有些动乱,形势严峻,迫在眉睫,若是再不走,那边的百姓恐怕会不安生。” 黄首辅手中握着大号毛笔,浓重的墨汁在宽大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画出一个字来。 云安曜抬眼一看。 ——断。 呵,这老头子有些意思。 “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囿于小小十丈方圆?” 嘴角噙着笑,笑得意味不明,黄首辅继续点拨,“小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云安曜心里“咯噔”一声。 莫非老头子还真发现了什么? 那也不对,自从飘雪那日去找过赫连双一回,他就从来没私底下见过她。 更何况,他对她的情,早在大婚那夜就全部覆灭了。 难道说,黄首辅指的是他和黄妙瑜之间? “孙儿不明白祖父的意思,还望祖父不吝赐教。” “呵呵呵……”黄首辅捋了捋胡须,爽朗一笑,看破不点破,点而不全破,“只管去吧,今年春节,记得回家。” 这是暗喻,其实是在提醒,让他该收心了。 亏得云安曜肚子里有些墨水儿才能把这么晦涩难懂的话翻译出来。 紧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头子果然知道他心悦赫连双这事儿。 “祖父。”云安曜面红耳赤,想解释什么。 “嗯?” “孙儿…孙儿这便走了。” 站起身,他像是被戳破了秘密的孩子,落荒而逃,所有的解释似乎都很苍白,索性没把那些话说出来。 他相信,黄首辅这种道行的人,也不可能跑她孙女跟前去宣扬他心悦赫连双的事。 只是…原本已经沉寂的心被黄首辅那么一搅弄,似乎又有些乱了。 回府路上,黄妙瑜察觉到他气息不对,“小侯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一成不变的低沉嗓音。 似乎自她嫁给他之后,他从来都只会这么说话。 “安曜。”黄妙瑜突然摸索着扑进他怀里,尽管知道让他接受自己费了好大劲,尽管知道他没能完全放下心里那个人,她所有的怀疑和怨念还是在听说他明天要走的那一刻全数崩溃了。 云安曜闭了闭眼,平复情绪,手臂机械式地搂着她,“怎么了?” “突然有些舍不得你走。”她的声音略带哭腔,鼻尖儿红红,昭示着内心的不安。 “乖,过年我就回来了。”没带什么感情的安慰,没法止住她的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在他怀里睡着。 到达东阳侯府的时候,云安曜亲自抱着黄妙瑜下马车,动作极为轻巧,像是害怕弄醒了她,一路上径直朝着自己院儿里走去。 府上以前偷偷觊觎过云安曜的小丫鬟们无一不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要说小侯爷哪儿好?潇洒俊逸,玉树临风,那绝对是她们这些身份卑微到尘埃里的小人物明知可望不可即却还要放在心尖尖上念念不忘的神级人物。 如今就这么被一个病秧子外加瞎子给糟蹋了。 真是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当然,那棵“好白菜”绝对是她们风流倜傥的小侯爷。 把黄妙瑜放在床榻上,云安曜就没离开过,随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阴暗笼罩着他俊逸的面容,唇线紧绷,色泽幽冷。 “唔……”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做了不好的梦,黄妙瑜轻轻嘤咛了一下。 云安曜回过神来,凑近床榻,见她悠悠转醒,便问:“怎么了?” 黄妙瑜看不见,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安心,她的手胡乱摸索了一番,终于抓住他常年握兵器的粗糙大手。 “如今…什么时辰了?” 嗓音有些颤,似乎带着依依不舍的离别愁绪,她以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离开之前。 “还早。”云安曜耐心给她解释,声音淡然无绪,“你要是困了,就再睡会儿,晚饭时分,我会来通知你的。” “你又要出去吗?”感觉他的手很冰冷,不管她怎么焐都焐不热,黄妙瑜像是摸到尖刺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心有些痛。 “明天一早就得北上,我得去收拾东西。”他站起身,淡淡留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其实那些事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自有下人会去收拾,但总待在那间屋子里,他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耳边响起范氏嘱咐过他的那句话。 ——镇守边境的大将的确不能把妻儿带到隶属军镇去,却能在军镇纳妾,妙瑜这身子骨,估摸着怕是不能替你传宗接代了,若是在边境瞧上了中意的,就收了房吧,好歹,也得给自己留个后不是? 一挑重担,就这么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能说自己根本没有纳妾的心思么?能说自己不想纳妾不是因为如今的正妻,而是心已经找不到少年思慕时的激情澎湃和憧憬了么? 不能! 他是长房唯一的子嗣,给长房传宗接代,是他作为独子的责任。 负手立在花架下,他俊朗的面上,线条冷硬得不像话。 “曜哥儿,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云冲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怔了一怔。 印象中,这个儿子虽然做事认真,但平日里总是不着调,像这么面色冷冽气色凝重的,似乎还是头一回。 “爹。”听到是云冲的声音,云安曜马上回神,冲对方一笑。 “你有心事儿?” “没有。”云安曜摇摇头,“只是想到明天就得跟着爹北上,一年都见不到娘和妹妹,有些感慨良多罢了。” 云冲如此精明的人,会信他的说辞就见鬼了。 “你小子,在老子跟前也学会撒谎了。” 老爹那双毒眼,让云安曜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 云冲听罢,凝了眉目,望着他,“那你是怎么想的?可想在北疆纳妾生子?” “不知道。”他眼中,除了幽沉之外,还有徘徊不定和犹豫踌躇。 不知道,那就是有一半可能会在北疆纳妾了。 云冲拍拍他的肩,“大好年纪,别光用来纠结叹息了,想做什么就放开胆子去做,这才是男儿本色。” 云冲没逗留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云安曜用食盒提着饭食去了黄妙瑜的房间。 她已经起身了,由翠芙帮着穿戴好。 “小侯爷。”听到是他的声音,黄妙瑜面上划过一丝欣喜。 “饿了吧?”云安曜打开食盒,一一摆出里面的精致吃食。 黄妙瑜点了下头,在翠芙的搀扶下摸索过去坐着。 云安曜依旧是拿着筷子喂她。 答应过照顾她的,他一天都没有食言。 只不过,他能给她自己的身体,给她他所有的关心和照顾,唯独那颗心,给不了。 大概是考虑到此后一年都见不到他,她今天这顿饭吃得特别慢,似乎想把这一夜的点滴死死封存在未来一年的回忆里。 “喝汤。”云安曜拿起汤勺,舀起来吹了吹,亲自喂过去。 “小侯爷。”黄妙瑜声音微弱。 “嗯。” 每次她叫他的时候,他总喜欢这么回答。 淡然,无绪,仿佛是不经意哼出,又仿佛,已经形成了一种应付式回答的习惯。 “明天就要走了,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才能把这句话给完整说出来。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沉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煎熬着她满是害怕又怀着期待的心脏。 “我不在的日子里,尽量少出去吹冷风,屋子里随时让丫鬟嬷嬷们守着,有事儿就叫人,别自己逞强。” 一溜儿话说下来,全是关心她身体的。 俨然只是在完成任务。 黄妙瑜神色黯了黯,“还…还有吗?” “还有,别去招惹二房三房那几位,你情况特殊,一旦结了仇,只会给人欺负,我不在身边,你没法照顾自己可以理解,但你得学会自保。” “哦,我知道了。”从来听不到自己最想听的那句话,虽然只是短短几日,黄妙瑜却已经习惯了,勉强微笑着说:“小侯爷在边境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嗯。” —— 翌日,天才刚亮,云安曜和云冲就已经准备好要出发北上了。 云初微和苏晏特地起了个大早来相送。 摸摸妹妹的脑袋,云安曜笑笑,“乖乖等着,年底回来的时候,哥给你带北疆特产。” “行啊,我等着。”云初微挑眉,“不贵重我可不要啊!” 云安曜笑嗤,“贪财!” 云初微送他一记白眼,“不贪财,我能嫁个这么有钱的夫君么?” 苏晏隽秀的眉毛,抖了抖。 “微微。”云安曜突然严肃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隔段时间就回娘家帮我看看她?”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云初微扫了一圈,黄妙瑜并没出来相送。 心中了然,她勾唇,“当然,那是我大嫂,我能不来么?” 云安曜宽了心,朗声道:“照顾得好,到时候就再奖励你几片金叶子。” “嗤——”云初微撇嘴,“金叶子不值钱,换和田玉。” “行!” 妹妹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翻身骑上马,云安曜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后面相送的云初微夫妻、范氏以及一干下人,眼眶有些热。 这一去,是一年。 他只知未来的一年内再也见不到这些亲人,却不知一年后再回来,家中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物是,人非。 —— 送走了云安曜和云冲,云初微就去了黄妙瑜的院子。 “大嫂。”一进门,云初微就热情地喊。 没人回答她,屋内静悄悄的。 “大嫂?”云初微歪着脑袋四处瞅,终于瞅到黄妙瑜就在后窗边,神情说不出的黯然难受。 “怎么,舍不得我哥哥了?”云初微走过去,调侃了一句。 黄妙瑜勉强陪着笑,“只是觉得他走得太突然,我有些准备不及。” “没事儿啊。”云初微在她旁边坐下来,“这府中姊妹众多,更何况还有我娘呢,你以后要是寂寞了,就去找她们聊天,再或者,来国公府也成,你要觉得不方便,那我过来陪你。” “我知道你平时很忙的。”黄妙瑜道:“还是不耽误你做事了。” 云初微笑笑,“再大的事儿,能有陪大嫂重要么?” “微微。”黄妙瑜的声音突然很安静,安静到让云初微觉得很不自在。 “大嫂有什么话就直说呗,我听着呢!” “九爷他…他是不是很爱你?” 云初微直愣愣地呆了一下,全然没想到这种话会从黄妙瑜这样的人嘴里问出来。 “大嫂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他…”话还没说完,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她其实想问,九爷和她欢爱的时候会不会吻她,可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嗯?”云初微听得云里雾里,“我不是太明白大嫂的意思,能不能说直白点。” “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黄妙瑜泄了气,这种问题,怎么可能好意思问出来。 云安曜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安全感。 不是他不够疼爱,而是他们欢爱的时候,他从来不吻她,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征兆。 昭示着他心里有人,想把最珍贵的吻留给那个人。 云初微见她支支吾吾,还红了脸,猜想应该是难以启齿的问题,便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了旁的话题。 —— 时间倒回二月初八,也就是云安曜大婚当天,各省举人齐聚京城,由礼部主持,即将于内城贡院举行考试。 头天晚上,许菡就把许茂第二天要用的笔墨纸砚和干粮准备好,起了个大早亲自送许茂去贡院。 为何要备干粮? 会试分三场。 二月初九第一场,考四书文。 二月十二第二场,考五言八韵诗。 二月十五第三场,考五经文以及策论。 三天一场,须得前一天入场,后一天出场。 也就是说,初九考第一场,考生必须初八就入场,初十才能离场,然后十一入场,十三离场,十四再入场,十六离场。 直到三场会试全部考完为止。 三场考试,许菡都紧张得不得了,每次送许茂去贡院,都要站在外面仔细嘱咐,“哥哥,心态放宽些,别太紧张了,你还年轻,别老想着落榜了会如何如何,咱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哥哥这次是抱着祖母的满心期望来的,一旦哥哥考中被封了官,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官邸,他们兄妹就能把祖母也接来京城享福了。 许茂淡淡一笑,“放心吧,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我早就调整好心态了,不敢说能取得多大成绩衣锦还乡,但勉强混个榜应该还是可以的。” 听到许茂这么说,许菡总算松了一口气,哥哥向来是不骄不躁的性子,说话也谦逊,他说勉强能混个榜,那就肯定能上榜。 看来这次会试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三场会试完,已经二月十六。 许菡早早就等在贡院外,见到许茂神清气爽一如入场时,不像有的举子端着一张担心受怕的脸,她顿时笑笑,“瞧哥哥这般不慌不忙的样子,想来把握很大哦?” 许茂淡笑,“只是心态比较好而已,同期那么多学子,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考在他们前头。” 许菡挑挑眉,哥哥还是那么谦逊,不过她已经很笃定,这次会试哥哥必然上榜,前几名指望不上,前百名,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兄妹俩才走出一段路,就见到前头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马车上的人轻轻挑帘,妖娆绝伦的容颜在四周生机勃发的绿意映衬下显得特别勾人。 许菡心神一荡。 不知为什么,心跳似乎有些狂乱。 她忙撇开头,打算调个方向离开。 “二殿下。” 许菡可以装作没看见,许茂却不能,他恭谦有礼地上前,拱了拱手。 “许公子,会试三场,感觉如何?” 赫连缙勾起唇,眸光有意无意往一旁脸色别扭的小丫头身上瞟。 “还行吧!”许茂道:“起码,我对自己的心态感到满意。” 果然,大舅哥还是和前世一样谦虚。 赫连缙腹诽完,翘了翘唇,“上次许公子走得匆忙,我又怕打扰你备考,索性没提,既然今儿考完了,那么便由本皇子做东设宴,算是慰劳许公子这段时间的辛苦,你可一定不要拒绝。” 许茂看了一眼旁边的许菡。 见许菡不知何故一直避开赫连缙,他蹙蹙眉,“菡儿,怎么不过来给二殿下行礼?” 许菡心神一震,缓过气来,慢慢走近,却是头也没抬,“民女见过二殿下。” 粉嫩嫩的唇儿,红扑扑的脸蛋儿,娇滴滴的声音。 乍一听,能让人酥软到骨子里去。 赫连缙垂在座椅上的手死死攥起来,全身的神经都是绷紧的,幽暗的眸底,欲望的火焰在攀升。 真是要命,他竟然在这种场合有了反应。 中毒太深! “二殿下?”许茂瞧着他有些不对劲,好心地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赫连缙唇边肌肉抖了抖,心中早就把外面的可人儿蹂躏糟蹋了个遍,嘴上却强撑着笑,“我…无事,你们俩的马车还在吧?快些上车,赶着去酒楼呢!” 原本想让他们兄妹上自己这辆马车的,奈何他反应太大了,这副样子,让人看见岂不是毁他一世英名? 好吧,虽然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英名,但面子还是要的。 “嗳,好。”许茂伸手拽了拽有些愣神的许菡,“菡儿,走吧!” 许菡也不知道自己今儿是怎么了,竟然频频出神,听到许茂叫唤,马上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前头马车内,赫连缙总算慢慢平缓下来。 两辆马车一同到达坛香楼。 雅间是一早就定好的,只等点菜。 掌柜的亲自接待这几位贵客,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二殿下,请问你们要些什么菜?” 赫连缙用下巴点了点许菡方向,“把菜单给她。” 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但只要是和二殿下挨了边儿的,那绝对都是贵客,因此掌柜的递菜单的动作越发恭敬,“姑娘,给。” 许菡没想到赫连缙会让她点菜,有些惊魂未定,接过菜单,看了看赫连缙,又指了指自己,“我?” 赫连缙点点头,那副模样,痞痞的,细长的眼尾上挑,勾曳出几分撩拨来。 少女的心,扑通跳个不停。 没敢再看他,马上把目光汇聚在菜单上,顶着巨大的视线压力匆匆点了几道菜,然后假装要透气,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 呼——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许菡紧绷的心弦慢慢松软下来。 她一定是中邪了。 没多久,菜上全。 赫连缙打开特地准备的酒,与许茂两个痛饮起来,并没刻意与许菡说什么话,她也乐得自在,兀自吃着菜。 离开坛香楼的时候,许茂碰到了扬州的一位同窗,那位非要邀请他去聚聚,毕竟同窗多年,这个面子,许茂还是要给的。 虽知有些唐突,但他还是对赫连缙开了口,“二殿下,草民要和几位同窗相聚,能否劳烦你帮我把菡儿送回东阳侯府?” 许菡促狭道:“哥哥,咱们的马车就在那边呢,我自己能回去。”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许茂露出几分担忧。 赫连缙斜靠在马车上,抱着双臂,那潋滟的双眼撩过来,“莫非许姑娘信不过本皇子?” “怎…怎么会?”许菡咬了咬下唇,她不是信不过赫连缙,而是真的觉得自己今天频频失神有些古怪,断不敢再与他同车了,否则一会儿要真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得罪这尊魔王可就不妙了。 “既然信得过,那就走吧!”不容拒绝的语气。 即便他已经表现得很随意,骨子里那种强势霸道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气势凛冽,许菡没来由地哆嗦一下,双腿就像收到命令似的跟了过去。 上了马车,她就规规矩矩坐好,那坐姿,比京城的大家闺秀还标准,那所有的紧张都掩盖了。 赫连缙状似很不经意地打开香炉,往里面添了些香粉。 许菡手心都是汗,自然没闲工夫去管他在做什么。 或者说,在许菡看来,他往香炉添香这件事很正常。 “走吧!”赫连缙这话是对着外面赶车的白述说的。 嘿嘿—— 白述阴恻恻地笑了笑,难得主子的好机会来了,他当然得配合一下,于是选了条与东阳侯府相悖的道,打算先绕城走一圈等主子完事儿再说。 许菡没看外面,所以不晓得路线被改了,根本不是去东阳侯府的路。 提前就服下了迷香解药的赫连缙没看她,潋滟妖娆的双目盯着香炉,他在等里面的香薰起作用。 当然,他不可能对马车里这只单纯的小白兔说来找许茂的那些同窗都是他费尽心思安排来的。 香薰味渐渐散发出来,许菡不适地揉了揉脑袋。 赫连缙问:“许姑娘,怎么了吗?” 许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头有些晕,大概是刚才喝多了酒。” 一提起这个,许菡就想起上次认范氏做干娘的时候,自己那天晚上也是喝多了酒,然后第二天起来,发现嘴唇红肿,胸口疼得厉害,她自动认为那是醉酒后的不良反应。刚才在坛香楼,她也才喝了一杯,难道就要醉了吗?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在赫连缙跟前露出醉态来,就怕丢脸给他看了笑话。 因此这一急,脸蛋儿又红了起来,飘着几丝媚气,双眼开始涣散,如同蒙了一层水雾,对他来说,无一不是诱惑。 赫连缙喉咙像被野火烧干,烫至发痒。 “二…二殿下…我…”许菡话音才落,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神智,昏昏沉沉要倒下。 赫连缙高大健硕的身躯逼近,狭眸微敛,长臂一捞,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许姑娘?”赫连缙试探性地拍拍她。 没反应。 “东阳侯府到了。”赫连缙又拍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她微醺的醉意没退,粉嫩脸蛋儿在马车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尤为旖旎,仿若暗夜静静盛开等待采撷的花朵,撩拨着人的神经。 赫连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活色生香的阵仗,全身沸腾的血液都汇聚到了某一处,恨不能马上冲破阻碍狠狠占有她。 张开嘴巴,含住她微红的耳垂,手臂越箍越紧,缠吻,磨蹭。 粗重的喘息充斥着马车内的每一寸空间。 外面赶马车地白述竖直了耳朵,却没听到自己脑补出来的某种声音,心知主子又只是随便蹭蹭了,他咳了咳,“主子,其实…您完全可以忽视属下的。” “滚——” 里面毫不意外地传来冰寒冷透的声音。 白述泪目:主子啊,求求您快要了许姑娘吧! 每次主子因为邪火旺盛而冲他们发火的时候,真真儿无辜好吧? —— 许菡是被一阵刺鼻的味道给刺激醒来的,她朦胧地睁开眼,发现赫连缙正盯着她看。 其实那是赫连缙“完事儿”了,然后用另外一种香薰把她给刺激醒的。 许菡大惊,把回忆倒带了一下。 糟糕!她该不会真醉得睡过去了吧? 发现马车是停着的,许菡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二殿下,我们这是…到了吗?” “嗯。” 许菡挑开帘,发现外面竟然已经午时过了。 不会吧?她早上去接哥哥的时候才巳时不到呢,从贡院到东阳侯府,要这么长时间? “那个……”许菡又尴尬了,想问,不知从何问起。 “许姑娘睡着了,我不便抱你下去,只好停在东阳侯府后门外,打算等你醒来再走。”似乎瞧出她眼中的担忧,他淡笑,“你放心,这里没有人能发现。” 其实是把人家迷晕亲亲抱抱又蹭蹭,自己爽完了再绕城走一圈儿才回来的,能把谎话说得这么顺溜儿,可见混世魔王这厚脸皮的功力又深了一层。 啊?! 还真睡着了啊? 许菡郁闷了,“那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来。 声音细弱蚊蝇,几不可闻。 “嗯?”他装作没听见。 “没什么,我…我先告辞了。”脸颊烧得滚烫,许菡马上起身挑帘,连道谢都忘了,直接提着裙摆往门里冲。 白述望着许菡远去的背影,整个一怨妇脸。 这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过去啊! —— 三月十五,满城杏花开,礼部贡院放榜。 这么个激动人心的日子,云初微也来凑热闹,她早早就起了床,坐上马车去往东阳侯府,等许菡许茂两兄妹准备好了又一道往贡院方向行去。 此时的贡院外,人山人海,全是等着放榜的学子,不少人手中都备好了笔墨纸砚。 在这种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没有便捷网络,学子们想要记住哪些人得了哪个名次,就得自己一笔一划地誊抄。 云初微的马车才到街口就进不去了,她有些懊恼没能先来订间房看戏。 正在纠结要怎么挤到前面去看榜的时候,斜刺里传出白述的声音,他指着一旁的茶楼,“青鸾夫人,许公子,许姑娘,我家主子请几位上去坐。” 云初微眉目一扬,这厮倒是动作快,想必早早就订好房间了吧? ------题外话------ ^_^猜猜考了第几名 第123章 滚出去!(一更) 挤开人群,上了雅间,赫连缙早就把几人的茶给倒好。 “请坐。” “行啊二殿下。”云初微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房间什么时候订的?” “两天前。”赫连缙如实回答。 云初微瞄了许菡和许茂的表情一眼,见那二人略有惊讶,她笑意更深,“怎么,今年的科举,你也有兴趣?” 赫连缙没吭声,算是默认。 云初微招呼着那两兄妹坐下来,扫了一眼窗外的人山人海,啧啧叹道:“今年会试的人可真多,只可惜名额卡在那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失望而归再等三年了。” 会试近万人,只录取三百,对于上不了榜的那些举子来说,简直是人生中一大打击。 但也有一部分人不急着会试,因为会试一过,跟着就得殿试。 殿试成绩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根据名次称为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称传胪。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会试失败者,三年后还能再来接着考,可一旦过了会试晋级殿试,不管成绩如何,都是终身的。 能得前二甲,那是许多学子梦寐以求的事儿,但如果入了三甲,这辈子也没机会再重来。 赫连缙修长的指尖摩挲着茶杯,“你们猜,许公子考了第几名?” 许茂道:“我自己倒是估摸着能在前百,但如今看这阵仗,想来有些悬了,毕竟这么多学子呢,还有一部分是国子监的监生,跟他们比起来,我那点成绩应该不够看的。” 许菡不以为意,“这成绩都还没出呢,哥哥干嘛就妄自菲薄起来了,嗯,我觉得哥哥一定在前百名。” 赫连缙撩眼望向云初微,“青鸾夫人觉得呢?” 云初微前啜一口茶,“我倒觉得,许公子能在前五。” “啊?!” 耳边响起许菡和许茂一大一小的惊叹声。 “微妹妹,你太抬举我了。”许茂顿时冷汗涔涔,压力巨大。 云初微莞尔一笑,“凭你的实力,前五绰绰有余。” “这……”许菡咽了咽口水,“微妹妹为何如此肯定?” “女人的直觉。”她轻飘飘一句话,让许菡和许茂同时汗颜。 “本皇子也觉得许公子能在前五。”赫连缙抬起头来,唇角斜勾,“不如这样,咱们俩赌一把,如果你在前五,那就入宫给我当伴读,如果你超出前五,算我输,随你提条件。” 其实许茂已经考虑好了要给赫连缙当伴读的,只是没想到他会拿来打赌。 “二殿下,其实……” “许公子不必多说,本皇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茂咂巴一下,没再吭声,其实他觉得,自己能混入前百就不错了,至于前五,想都不敢想。 这时,楼下传来高亢的欢呼声。 “啊——中了中了,我们家少爷中了——” 显然,贡院已经放榜,有的才子眼疾手快,已经誊抄了名单过来。 隔壁房间传来才子们的讨论声。 “廊坊张成义,会试第八十五名。” “承德徐远航,会试第一百零三名。” “扬州秦方,会试第二十九名。” 许茂惊叹,“昨儿聚会的时候,秦方还跟我们说他这次怕是考不上了,没想到入前三十了,可喜可贺啊!” “扬州姜景明,会试第一名。” 云初微眨眨眼,“姜景明是谁?” 赫连缙想了想,“似乎是我外祖家那头的亲戚。” “扬州许茂,会试第三名。” “哥哥——”许菡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真的入前五了!” 赫连缙毫不意外地勾勾唇,许茂则是呆若木鸡,“不会吧,是不是…听错了?” “我们四个人四双耳朵听着呢,哪里会错?”云初微好笑,“许大哥,考得这么好的成绩,一会儿可得做东请我们大吃一顿才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许茂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耳根有些红。 隔壁房间还在喧闹。 “咦,奇了怪了,今年扬州上榜的怎么这么多?” 云初微也道:“你们扬州可要名声大噪了,一下子出了这么多有本事的才子。” 许茂仔细听着隔壁的榜单,笑道:“昨天我们一起聚会的有八人,全上榜了。” “真是老天保佑。”许菡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不枉费祖母一番苦心栽培,哥哥可算要出人头地了。 听了榜,几人便没再逗留,快速回了东阳侯府。 范氏一听说许茂考了会试第三名,心中大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必须设宴。” 云初微道:“娘,咱们今儿就不在家里面设宴了,去外头吃。” “外面?”范氏狐疑,“妥吗?” 原想着就在家里设宴让一大家子人高兴高兴的,出去的话,只有几个人能去赴宴呢! “妥妥的。”云初微道:“咱们又不请那么多人,就自家人聚聚,为许大哥庆祝一番高兴高兴就成。” “也对。”范氏正准备点头,外面就传来黄氏尖锐的声音,“大嫂,今天晚上你可得设宴好好庆祝一下才行,若是你忙不开,宴席就由我自个来准备。” 云初微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别的意思,“怎么,二婶家有喜事了?” “哟,青鸾夫人不是去听榜了吗?莫非你不知道你二哥也在榜上?”黄氏一记带着轻蔑的眼风飘过来。 云安浚? 云初微蹙眉。 她怎么把这人给忘了,他可是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参加的会试。 刚才在茶楼一时激动,只听到许茂的榜单就走了,云安浚考得多少名,她还真没注意。 云雪瑶满脸喜色地冲进来,拽着黄氏的胳膊,“娘,你磨叽什么呢,外祖家那头来人了,说晚上亲自给二哥设宴,让我们这一房的人都过去,另外,老太太急着见您呢,还不赶快走?” “哦,是吗?那太好了。”黄氏露出激动的神情来。 话完,撂给许茂一个眼神儿就出去了。 仿佛在说:不就是第三名么?小人得志! “这…”范氏懵了,“想来浚哥儿考得不错,否则你二婶也不会高兴成那样了。” “第二名而已。”赫连缙走进来。 范氏忙行礼。 赫连缙摆摆手,看向许茂,“无需为这些俗事所扰,会试成绩代表不了殿试成绩,下个月的殿试,继续努力,会试前三名,本皇子最看好你。” 许茂打躬作揖,“多谢二殿下抬爱。” 于是,东阳侯府便没有设宴,许茂的宴席去坛香楼设,范氏把府中几个小辈带出去给他接风。 二房那边,虽然云雪瑶说黄家那头让一房的人都去,可黄氏恨透了林姨娘和云惜蓉,自然不可能让这娘俩去碍眼,索性没带上。 范氏见了,就把云惜蓉也接来坛香楼,三房的云绮兰和云安佑也没落下。 如此,参加宴席的人就有范氏、许茂、许菡、赫连缙、云初微、苏晏、云惜蓉、云绮兰、云安佑和邱霞。 另还有许茂的两三个同窗。 一桌坐不下,索性就让掌柜的拼桌,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刚好坐下这么多人。 以前许茂进府的时候,邱霞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人,甚至觉得这对兄妹简直是破穷酸,若非依着老太太的关系,他们也住不起像东阳侯府这样的豪宅。 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会试直接冲到第三名,不用想也知道,殿试成绩不可能差,若能一举进前两甲,将来的前途便无可限量。 人都说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情人眼里能出西施。 邱霞可不就是这样么? 当下看许茂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觉得他们俩特登对,眼神里满是爱慕与憧憬,都已经幻想到他高中后骑着高头大马来给她提亲那一步了。 云绮兰瞟了一眼邱霞,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许公子才华横溢又仪表堂堂,能瞧得上邱霞这只井底之蛙就见鬼了,虽然云绮兰自己也有些心动,但她娘说过,她还值得更好的,所以许茂么,只能做个待定人选,先暂时观望一下又再说。 最为淡定的是云惜蓉,她自进来后就一直与云初微说笑,并未顾及他人神情,自然,也没功夫去关心许茂如何。 许茂过来敬酒地时候,她才收了话匣子,举起杯子,淡淡道:“许公子,我不胜酒力,只能喝一口,你随意。” 许茂眸光在她秀美的面容上定了定,晃神片刻,拉回思绪,同样回以一笑,“无妨,二姑娘若是想以茶代酒也可以的。” “许公子的好日子,我若是以茶代酒,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云惜蓉难得地露出几分笑容来,抬起头,轻轻喝了一口酒。 她本就生得清雅,再被灯罩里氤氲出来的光线一照,顿时显得很轻很柔,如同和风下的花骨朵,有美待放。 “诶,许大哥,该你喝了。”云初微适时提醒他。 许茂急急回神,脸色有些窘迫,对着云惜蓉道:“抱歉,我失态了。” “无妨,许公子请便。”云惜蓉说完,坐了下来。 云初微瞄了这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许茂又接着给其他人敬酒去了。 云初微看向云惜蓉,“听闻二婶已经给二姐姐物色好了人家?” 云惜蓉眸光有些晦暗,无奈点头,“嗯。” “可曾定下了婚期?” “还不曾。” 云惜蓉长睫微垂。 黄氏恨透了她,连利用她的婚事去给云安浚铺路都不屑了,给她挑的夫婿,据说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摆明了要报复她。 “还没定,那就什么都有可能。” 云初微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云惜蓉不由侧目看她。 “微妹妹。” “嗯?” “如果生而卑微,你觉得人这辈子还能有出头之日么?”这句话,云惜蓉压低了声音,只有云初微一个人能听到。 听完,云初微就笑了,“我的夫君苏晏,他的出身比任何人都卑微,早些年,他的名声比任何人都不堪。” 云惜蓉是聪明人,哪里还能听不出来这里头的含义,眼皮猛跳两下,“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云初微便不再赘述,很多话,说多了反而不好。 两人咬耳朵这空子,许茂已经敬完一巡酒,回到原位坐下。 范氏喜上眉梢,“没想到茂哥儿小小年纪就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来,可比我们家那臭小子厉害多了。” 许茂道:“干娘快别这么说,小侯爷是武将,我是文人,两者本就没法相提并论。更何况,小侯爷行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我跟他比起来,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你呀,就是谦逊。”范氏笑了笑,又招呼着其他人动筷子。 —— 与此同时,黄府。 云安浚考了会试第二名,原本该在东阳侯府设宴的,奈何这边催得紧,黄氏又想起上次自己回娘家被黄老太太瞧不起的情形,就想带着争气的儿子回来显摆显摆。 其实黄首辅设宴的意图并不在这里,他为人清廉又正直不阿,不会因为云安浚这个外孙突然考了这么好的成绩而让态度来个大转弯,他的目的,是要提醒云安浚戒骄戒躁,断不能因为会试成绩而洋洋自得,殿试才是决定他命运的最后一关。 黄首辅本意是好的,可架不住黄氏在席上一个劲膨胀。 “我们家浚哥儿这成绩,要想在殿试拿个前三甲,那绝对是没问题的。” “啊?婚事啊,暂时还没定下呢,这不等着下个月殿试么?万一高中了,自然得寻个家世相当的才能配得上。” “浚哥儿能有今天,自然少不了我这个生母的苦心栽培。” …… 被亲戚们艳羡的眼神儿包围着,黄氏就有些找不着北,侃侃而谈。 云安浚脸色黑沉难看,一再低声提醒她,“娘,你少说几句!” 黄氏不高兴了,“你考了这么好的成绩,娘替你高兴,多说几句怎么了?别人还没这福气养个会试考第二名的儿子呢!”哼!等浚哥儿高中状元,二房就彻底翻身了,今后看范氏还如何在她跟前嘚瑟! “就是。”云雪瑶附和,“二哥,你这成绩,只怕是拿下状元都绰绰有余,你呀,就等着被皇上青睐吧,娘正替你高兴呢,你可别坏了她的兴致。”就因为长房有爵位,所以二房的一切都被长房压着,这回二哥终于出人头地,她将来可是状元郎的妹妹,还怕说亲的媒人踏不破门槛么? “妇人之见!” 云安浚抿着唇,神色间已现出几分不耐。 读书人最忌讳心高气傲,只是会试而已,又不是殿试定了名,他母亲和妹妹就膨胀成这样,殊不知亲戚们只是面上恭维,谁晓得人家背地里吐了多少唾沫星子。 饭后,云安浚果然被黄首辅叫去了书房。 “外祖父。”云安浚走进去见礼。 “你小子,出息了啊!” 黄首辅脸色不太好看。 云安浚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句反话,忙解释,“我娘和妹妹……” “行了,你别扯那两个无知妇人。”黄首辅打断他的话,“旁人说的话,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你自己该有个取舍。 官场如战场,若是抱着你娘那种心态,便是你考了状元又如何,将来做了朝廷新贵,还不得处处受人排挤。 踏踏实实做事,实实在在做人,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光有个虚名是远远不够的,今上是百年难遇的明君,有真才实干的人,他断不会给埋没了。 你现在的成绩,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子,切记,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啊!” 云安浚羞得满面通红,“得外祖父一席话,孙儿胜读十年书。” “行了,你退下吧!” —— 皇城,璇华宫。 赫连钰撑着额头,神情有些烦闷,马上就要殿试了,朝廷即将注入一批新鲜血液,他必须抓紧时间拉拢自己的势力才行。 黄妙瑜那边断了线,如今便只能继续走云雪瑶这条路,如果云安浚能一举高中状元,那么,这是个好机会。 “三殿下。”说话的是护卫赵楠,“许公子考了会试第三名,东阳侯府在坛香楼设宴,二殿下也去了。” “赫连缙?”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赫连钰没来由地心生敌意,“他去做什么?” “属下也不清楚。”赵楠摇头,“不过二殿下和许公子相谈甚欢,想来交情匪浅。” “交情匪浅”四个字如同一柄利剑当头劈下,赫连钰冷肃的神情凝重到极致。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暂时没有。” “我让你们查赫连缙暗中的势力,这事儿有眉目了吗?” 赵楠还是摇头,“二殿下被逐出京城这两年多,似乎真的只是去游山玩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不可能。”赫连钰想起那天赫连缙应付易白时的游刃有余,心中疑窦不减反增,“赫连缙一定在暗中谋划了什么,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赵楠,你再加派人手继续暗中查探,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属下遵命。” 赵楠走后,赫连钰负手立在窗边,俊脸晦暗不明。 赫连缙!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有意储君之位,那么根本无需绕这么大的弯子,只需要在父皇跟前表现得好一点,让朝臣对他的态度改观就行,可他分明处处与父皇作对,对朝臣,更是不屑一顾。 无心江山,难不成,他的目的是美人? 这个念头一出,赫连钰瞬间醍醐灌顶,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难怪当初双儿在京郊设宴的时候许菡打翻了茶水浸湿赫连缙的衣袍,他非但没有责怪,还让她带回去洗干净再送回宣国公府。 大年初二的庙会之行,他分明就不想去那种地方,但还是去了。 再然后,就是今天许茂的宴会,依着赫连缙这不喜人靠近的性子,他能心甘情愿与这么多人喝酒吃饭? 这一切的一切,想必都是因为那个人——许菡。 原来赫连缙早就成自己情敌了啊! 若非今天赵楠提醒,他还没能想通事情的关键。 呵—— 想要美人么?就看谁能成为东宫之主了! —— 北疆。 春风吹绿了沉寂一个冬的北境之地,冰山融化,流到山脚滋润着成片儿的苜蓿。 牧羊人挥着手里的小皮鞭,牧羊山歌一遍遍回荡在北风中。 不同于南境的山清水秀,这里巍峨的雪山高耸入天,牧场边上,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已经开始抽新芽。 放眼望去,满目生机。 “好美啊!”打马站在草丘上,云安曜望着眼前这片辽阔的疆域,不禁赞叹。 “的确很美。”云冲的马与他并排站,“可如果一旦让敌军入侵,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所有的美,都将不复存在。” 云安曜脸色凝重起来,“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协助你守护好北疆百姓,绝不让敌军踏入一步。” 军队驻扎在阿勒泰,军镇内百姓多达十五万,阿勒泰再往北,便是北燕。 二十多年前,北燕屡屡犯边,曾攻陷了这片土地,永隆帝一怒之下派遣了才封侯不久的云冲前来御敌。 那个时候的云冲,年轻气盛,再加上没什么战场经验,第一战惨败,连输三个城池,损兵数万。 一战便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向来不服输的他夤夜研究地图和战术,不给敌军得意的机会,天一亮就吹响号角,按照新战术奋起反击,敌军大骇,体力不支,节节败退,直到彻底退出北疆。 战神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此后的二十年,北疆一直由云冲驻守。 其间不乏有大大小小的战争,云冲永远忘不了他年少时的第一战,每每引以为戒,再不敢轻敌,每次出战前,至少会准备两套战术,一旦战况有变,马上就能切换战术继续战斗,从未输过。 北疆的军队都已经习惯了他们老大如此稳妥的应战方式,战场上随意切换战术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而敌军也往往因为他们的突然改变战术而应付不及。 在这里,军事要塞的驻军与寻常百姓分开,寻常百姓称为“镇民”,云冲是这里的老大,负责军镇内的军事和民政,称为“镇将”。 云安曜跟着云冲来到大将军府。 才进门,就听到左边一间写着“急救房”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嚷嚷声,“又还没死,嚎什么嚎,是男人就给我闭嘴,再嚎就滚蛋!”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音色,出口的话却比大老爷们还糙。 云安曜眼皮跳了跳,“爹,您这儿还有女人呐?” 云冲道:“是军镇里最好的军医,和平期间,我不放心她去外面,就把病房设在府上。” “军…军医?”云安曜瞪大了眼,“若我没听错,那是个姑娘家吧?” 姑娘也能当军医?这不是闹着玩么? “没错。”云冲哈哈两声,“你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方老头的独生女。” 军镇上人人熟知的方老头,是苏晏的另一位师父,以前也是这里的军医,去世后便只留下这么一个独生女,好在独生女那些年跟着他学了不少,虽然没能像苏晏一样得全部真传,但要应付这些伤员,也足够了。 “这么说,里面那位,便是苏晏的小师妹方柒柒了?” “嗯,就是她。”云冲点了点头,吩咐,“我回京这么久,想必积了一堆军务要处理,你才刚来,自个儿随意转转,我就先去书房了。” “爹,你去吧,我先熟悉熟悉环境。” 云冲走后,云安曜便打量起大将军府内的布局和设施来。 刚才的急救房里,因为麻沸散用完而不得不忍痛给方柒柒取箭头的士兵闷痛的轻哼声还在往外传。 云安曜觉得好奇,打算过去看看,刚走到门口,一盆红通通的血水就“嘭”一声泼到他身上来。 倒水的姑娘似乎没想到外面竟然有人,她嘴巴张了张,随后一个利落地转身就进去了,只余空气中荡着一句轻飘飘的话。 “抱歉啊,我忙着救人,没看到你。右转八十步,顺着游廊走到尽头,再左转,浴房,全天热水供应,你自个去处理一下。” 这语气,随意得不能再随意。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北疆的天气比不得京城,风一刮,他湿透的全身就跟冰凌子刺入了身体似的,冷到锥心。 云安曜眼瞳骤缩,像被触了逆鳞的猛兽,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喂,你怎么还不走?” 又一盆血水端出来,方柒柒发现这个男人杵着不动,顿时眉开眼笑,“冻傻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暖暖身?” 她发誓,她的暖身绝活绝对是银针。 但对方直接给误会了。 云安曜挪转视线,定在她嫩白的脸蛋儿上,声音冰冷呛人,“不知羞耻!” “不好意思,羞耻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 整天与军中大老爷们打交道的军医,插科打诨习惯了,羞羞答答地还怎么救人? 云安曜眉目一冷。 想他堂堂大将军侯的儿子,北疆军区少帅,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给再三戏弄! 深吸一口气,云安曜朝着她给的信息往浴房走去。 这笔账,日后再算。 云冲的副将浦良走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方柒柒,“你可知刚才那位是谁?” “我管他是谁!”方柒柒轻哼一声,“妨碍本姑娘救人,活该他被泼血水!” 浦良嘴角抽了抽,“那可是大将军侯的独生子,咱们军区新来的少帅,听闻脾气不怎么好,小姑娘,你可算摊上事儿了。” 方柒柒想起刚才那人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心下一恼,一盆水“嘭”地重重泼出去,鼻腔里哼哼,“什么毛病!” —— 到了浴房,云安曜迅速脱去沾染了血腥味的衣袍,将自己泡在盛了热水的浴桶里。 近侍出去给他拿干净衣服的时候忘了把门关紧,只虚掩着。 好不容易把急救房里那位被箭射中的伤兵搞定,方柒柒站在外面活动了下筋骨,朝着浴房方向来。 她自然不会在这里沐浴,她是来找那只调皮的爱宠,小白狗当当。 这段时间天冷,当当老是爱往浴房这边的锅炉跑,一睡就是一下午。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是做完手上的事以后才会来锅炉旁把当当给抱出去。 但今天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当当的踪迹。 方柒柒心头纳闷,只剩最后一间房了,还是浴房,当当该不会在里面吧? 见房门虚掩着,方柒柒咳了咳,“那什么,里面有人吗?” 她记得刚才让那个倒霉鬼来这边沐浴来着,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没人回答。 方柒柒又喊了一遍,“喂,有没有人啊?没人的话,我进来了。” 声儿才落下,身子已经挤了进去。 刚往前两步,就感觉到里面气息不太对劲。 冷,刺骨的冷。 强大的气场,连带着传出来的声音也如同冰碴子似的。 “滚出去!” 第124章 这是军令(二更) 坐在浴桶内的男人脸上冷漠至极,双眼微阖,就连方柒柒推门进来都没睁开过半分。 实际上,隔着一道轻薄的纬纱,方柒柒并没看清楚里面的人沐浴时候的模样,但她对他这个态度有些不满。 方柒柒是个心态乐观的姑娘,就算是生气,也不会真的冷下脸来,依旧眉眼儿弯弯,“你让滚就滚?当我是什么呢?” 她刚才问了两次,谁让他不吭声的? 从小到大,见识过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中规中矩恪守礼节,像这么离经叛道的,还是头一个。 云安曜眼底冷意更甚。 正巧这时,去取衣袍的近侍回来了,进门见到方柒柒,惊讶地张了张嘴,“柒柒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宁成,轰出去。”云安曜凉透的声音传出来。 “这…”宁成把衣袍送了进去又出来,看着方柒柒,有些为难。 按说他们这些跟了大将军侯多年的人,自然与方柒柒是熟识的,这姑娘只是性子直爽了点,没什么招人恨的地方,更何况他们平时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得找人家。 小侯爷说轰出去就轰出去,这会不会太粗鲁了点? 再者,他自个也为难。 僵持间,云安曜已经穿上衣袍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还披在肩头,白皙的肌肤在这昏暗的浴房内如同凝脂,胸膛半露,性感肌理让人血脉贲张。 从眉到眼到鼻,每一处线条都精美流畅,高大昂藏的身躯挺得笔直。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皮相很好看,可那淡漠的眼神,孤冷的气息就不怎么友善了。 方柒柒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泄气,“成成成,我给你道歉,成了吧?” 没见过这么孤僻的男人,这还什么都没看到呢,要真看到了,他还不得手撕了她? 说完,一甩头,她要走。 “等等!” 命令式的语气,带着几分她不容抗拒的霸道。 “又怎么了?” 方柒柒没耐性了,要不是为了找当当,她能闯进来吗? “把这带走。” 他从纬纱后扔出一个白团子来。 方柒柒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她的爱宠当当么?手脚都被捆在一起,整个儿缩成一团,身上湿淋淋的,嘴里“呜呜”叫着,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方柒柒咬牙,“你!” 云安曜原本不知道这蠢物是她的,但刚才听到她在外头大声嚷嚷着“当当”这个名字,于是暗赌了一把,没想到还真是她的。 “还不走,打算爷送你一程?” 森森语气,满是警告。 “好女不跟男斗!”方柒柒抱着当当,一溜烟出了浴房。 宁成吞了吞口水,“小侯爷……” “军镇上就只这么一位军医?”冷冷的声音,让宁成想说的话尽数吞进了肚子里。 听说小侯爷原本性子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此来北疆,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军医倒是有好几位。”宁成如实禀报,“就是医术都比不过柒柒姑娘,尤其是遇到严重伤患的时候,其他军医不敢动手,只有柒柒姑娘有那胆子。” 云安曜不说话了,高大的身躯矗立在原地,冰雕似的。 宁成又吞了吞口水,“小侯爷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能不用她,尽量不用她!” 一个女人而已,再有本事,还能比行医数十年的老头子更能耐? 宁成还没从那句话中回过味儿来,云安曜已经出去了。 绞干头发来到书房,见到云冲正埋首书案处理军务。 “爹。” 云安曜低唤一声。 “安曜?我不是吩咐宁成带你去好好休息吗?怎么来书房了?”云冲很意外。 “睡不着,就想来看看您平时是怎么管理这么多军队和镇民的。” 云安曜在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军报看了起来。 云冲瞄了他一眼。 “安曜。” “爹,怎么了?”云安曜抬起头来,面上没什么情绪。 “大婚这件事,委屈你了。”云冲轻叹一声。 像是已经麻木了,云安曜对此事没什么感触,“如果不娶她,黄家那头必然积怨,她母亲的态度,想必爹你也听说了,虽然最后是首辅夫人压下去的,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黄家因为出了个首辅而屹立不倒,云家却是贵族,从太祖父时候就依着屡战屡胜的不败战绩深得帝宠,云家这份荣誉,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 黄妙瑜出了意外,不管对错在谁身上,这事儿都跟我挂上钩了,我不想今后黄家在朝堂上处处针对爹,更不想因为我自己而牵连了爹一生的清誉,让祖宗蒙羞。” 见云冲愁眉不展,云安曜又道,“我志在沙场,婚姻于我而言,并没那么重要,所以爹不必因为这么件小事烦心,不值当。” 云冲站起来,拍拍他的肩,“短短数月,心性就能如此成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云安曜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看军报。 —— 第二日,火器营送来一个因为研究兵器不慎反被伤的患者,才到大将军府门边,就被宁成拦住,“送去刘军医那边。” 抬着担架的两名兵士紧张道:“蓝翎长伤得太重,恐怕得柒柒姑娘才能医治。” 宁成道:“柒柒姑娘有事儿,不得空。” “谁说我不得空的?” 宁成才说完,身后就传来方柒柒带着点点慵懒的声音,她眉梢轻扬,嘴角弯弯地看着宁成。 宁成干巴巴笑了两下,“这不是小侯爷心疼姑娘这两日过分辛劳了么,打算给姑娘放几天假。” “放假?” 面儿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她问:“放假也给工钱么?” “这个……自然,自然。”宁成毕恭毕敬地道。 “那好,今儿这个人,我不医了。”方柒柒看向抬着担架的那二人,“送去刘军医那儿吧!” “柒柒姑娘。” 那二人还没喊完,方柒柒早就没了影儿。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把伤患送去刘军医处。 —— 午饭过后,刘军医那头派人前来见云冲。 云冲和云安曜正在吃饭,听到有人求见,云冲二话不说就让人进来。 这里毕竟是军镇,比不得自己家里,在这里,随时都能有突发状况,耽搁片刻都有可能误了大事。 那人是刘军医身边的小药童,进来给一大一小两位侯爷行礼后才道:“侯爷,火器营蓝翎长伤得过重,军用麻沸散又还没到,刘军医急需柒柒姑娘过去施针进行局部麻醉。” 云冲道:“那就去请柒柒姑娘。” 云安曜眉头微蹙,脸色有些冷,“刘军医自己不会?” 药童道:“小侯爷,这是方家的独门针法,刘军医自然是不会的。” 云安曜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快些去请人。” 药童来到方柒柒院门外,朝里面大喊,“柒柒姑娘。” 没人应,他又拔高了音调,“柒柒姑娘?” “嚷嚷什么,叫魂儿呢?”方柒柒从后院绕出来,手上沾了些新鲜的泥土。 难得有空,她给自己种的草药松了松土。 “柒柒姑娘。”药童一脸焦急,“刘军医让您过去帮着施针麻醉呢!” “呵——这会子知道本姑娘的重要性了?但是,很不好意思,晚了,我正在休假,不管这些事儿。” 药童瞠目结舌,“那您要不去,蓝翎长可就惨了。” 没有麻沸散的手术,谁不怕疼? 方柒柒眼珠一转,“除非,你让咱那位刚来的少帅亲自来请我,否则,我不去。” 药童抓抓脑袋,“柒柒姑娘,您这不是刁难人么?” 那位少帅一张脸比没解冻的乌伦古河还冷,谁能请得了他? 方柒柒才不关注药童是何反应,一转身,继续去捣鼓自己的草药。 小药童万般无奈之下,回了上房。 云冲正在给云安曜讲解阿勒泰的地形以及军队分布,见到药童去而复返,有些疑惑,“柒柒不在吗?” “大将军。”药童嗫喏,“柒柒姑娘说了,除非小侯爷亲自去请,否则她不去做麻醉。” 云安曜的俊脸,唰一下阴沉下来。 云冲隐约察觉到这里头有猫腻,放下地图,吩咐云安曜,“去处理吧!” 云安曜跟着药童来到方柒柒的院子,在后园药田里见到了那抹小小的身影。 她正在给草药松土,额头上渗出点点薄汗,小脸粉嫩粉嫩的,阳光下看来娇俏可人。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起来!” 依旧是命令式的语气,云安曜站到她旁边,眼眸内冷光刺人。 方柒柒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散发出那么冷的气息来,难道她欠他钱没还? 仰起脖子,她哼道:“你让滚就滚,让起来就起来啊?抱歉,滚远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嗤啦”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下一瞬,那闪着寒光的锋利剑刃就架到了她脖子上。 “军令如山,不从者,就地正法!” 方柒柒被他吓得心肝儿颤,但还是咬牙切齿不肯屈服。 剑刃更近一分,脖子上开始有刺痛传来。 “喂,我不过就开开玩笑而已,你那么严肃做什么?”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去还不行吗?” 收了剑,云安曜冷嗖嗖的视线刀刃一般剜在她身上,“麻利点,一会儿闹出人命,拿你来抵!” 方柒柒放下小锄头,转过身去洗了手,瞄了一眼男人绷得笔直的背影,撇撇嘴,跟着药童去往刘军医处。 路途中,方柒柒问药童,“咱这位少帅是不是小时候遭了虐待?” 药童尴尬脸,“小的不明白柒柒姑娘何意。” 方柒柒叱道:“没事儿就喜欢欺负女人,还整天绷着一张冰块脸,严重有问题,改天得想个办法帮他治治。” 否则她往后的军医生涯指定要被这个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云安曜回到上房,云冲还在里面。 “安曜,你是不是得罪柒柒那姑娘了?” “没有。”云安曜坐下来,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云冲道:“晚上有一场丛林作战演习,你刚来,没什么战场经验,跟着去吧!” “哦。” “另外,把柒柒也带上,这种演习难免出事故,到时候也好临时急救。” 云安曜捏了捏眉心,“爹,带别的军医不行吗?” 一个离经叛道说话还不着调的姑娘家,他可不敢保证她不会给军队拖后腿。 云冲想了想,“随你便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方柒柒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医疗器具全部放进医药箱里,正准备出门,抬眸就见门口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喂,你走路都不出声儿的吗?” “一会儿地丛林演习,你不用去了。”云安曜看都没看她,冷冷扔过来一句话。 “为什么?”方柒柒眨了眨眼,丛林演习这么惊心动魄的刺激场面,见不到多可惜啊。 “这是军令。” 第125章 高中状元(一更) 军令,又是该死的军令。 方柒柒突然发现,她很讨厌这两个字。 北疆地形特殊,再加上云冲自创了一套训练方法,所以北疆军队的训练不再仅仅限于演武场上过虚招,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实战演习。 这边除了高耸入天的雪山和牧场,就数丛林居多,所以进入丛林实战演习早已经是北疆军队的家常便饭。 云冲的目的,是要通过设置虚拟战场、丛林战斗、野战生存、突袭等一系列训练来提高并增强团队精神。 所以云冲这么多年能屡战屡胜,光靠他这个领头人的独特战术是不行的,还得加上将士之间的默契配合。 而这些,都是平时集中训练出来的。 想一下,高大威猛的北疆军们一个个穿上战甲拿上各自配备的武器穿梭于随时都可能有危险的丛林里,每走一步都高度集中精神以便时刻能加入战斗。 那认真的模样,相信任何女子看了都会热血沸腾。 方柒柒去过两回,每一回都被高大魁梧的兵将们认真作战的场面撩拨得满心澎湃。 一想到今晚不能看,她就蔫儿了。 咂咂嘴巴,她嘟囔,“每次都拿军令压人,不拽会死啊!” 云安曜转身的动作一顿,难得地多扔给她一句话。 “女人就不该出现在军营。” 那声线,一如既往的冷到欠揍。 “你这是明摆了歧视女人!” 只可惜,任她暴跳如雷,他也绝不回头看上一眼。 方柒柒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恨不能多长几双爪子挠死他。 一下子把自己扔在床上,方柒柒很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 入夜,点将台。 云安曜头戴亮银白虎盔,身披九吞八乍麒麟护心甲,腰上一条兽面束带,足蹬腾云鹿皮军靴。 往那一站,英姿勃然,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噙着让人胆寒的冷意。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以“少帅”的身份与北疆军队见面,光是开场白就说了一盏茶的时间。 北疆军队十万人,今晚参加实战演习的仅千人,可即便如此,点将台下还是站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笔溜儿直,任冷风刮在脸上而不动色。 终于,云安曜说完以后,云冲就上台吩咐演习开始。 军队出发时,换上了护心铠甲的方柒柒猫着腰才混进第一队,就感觉整个人突然被人拽起,离开地面。 回头一看,却是云安曜提鸡仔似的把她那小身板提了起来。 一股森森冷气扑面而来,方柒柒有些心虚。 天色这么暗他也能发现,这人的眼睛是夜明珠做的吧? “谁让你来的?” 云安曜阴鸷的眸子死死盯在她的小脸上,让她顿时觉得刺骨的冷。 这状况,想逃跑是不可能了。 方柒柒挣扎两下,云安曜手一松,她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唉哟”一声,方柒柒疼得龇牙,刚想撑地站起来,云安曜已经快速抽出腰间的宝剑,第二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把锋利的剑刃架在她脖子上。 “回去!” 既然都出来了,哪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方柒柒眼珠儿滴溜溜转,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腿,“少帅,人家可崇拜你了,你就让我去看看你现场指挥呗!求你了,就这一次,就一次,我保证。”说完,她马上抬起脑袋,单手指天,做出发誓状态。 云安曜浑身绷直,眼瞳骤缩,刚想抬脚将她踹出去,方柒柒再次抱住他的腿,吸着鼻子道:“我从小就在北疆长大,亲娘啥样没见过,亲爹也去了,整个大将军府就我一个姑娘家,平时又没人能陪我说话,就只剩观看实战演习这一项爱好了,你忍心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在乌漆嘛黑的将军府待着吗?人家会害怕的。” 副将浦良见云安曜还没走,走了过来,看清楚眼前这一幕,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少,少帅,咱们还走不走?” “走!”方柒柒笑眯眯地接过话:“少帅说了,让你们带上我……” 感觉到头顶低温到能结冰的视线,她马上补充,“这个全军区最好的军医,以防万一。” “哦——”浦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挠挠头,带就带呗,柒柒姑娘抱着少帅的腿做什么? 云安曜收了剑,甩开她,大步向前走去,冷冷撂下一句话,“要敢拖后腿,我要你好看!” “嘁——”方柒柒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哼哼两声,“不就是实战演习么,姑娘我又不是没去过,说得跟如临大敌似的,用不着你提醒。” 终于争取到机会,方柒柒满心欢喜地回去把自己的医药箱提了出来。 她从小就生活在一堆大老爷们中间,长一辈的都把她当成闺女疼,勾心斗角这种事还真没经历过,因此心性单纯乐观,只要能让自己高兴,再有多不愉快的事,转眼就能忘。 所以,看在那坨冰块同意她去观摩实战演习的份上,对他两次拔剑架在她脖子上这事儿,她也就不计较了。 —— 时光飞逝,一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一,所有会试考中的贡士都将在保和殿进行殿试。 其实在殿试之前又经历了一场复试,三百人淘汰了八十人,所以今儿参加殿试的便只有二百二十人。 入殿前,都得经过一番严格的搜身,除了本人,其他身外之物,一律不准带进去,笔墨纸砚自有内部提供。 入场也讲究,依着名次来。 比起以往,今年的殿试更备受关注。 至于原因? 会试前三,竟然都是还未成家的青年。两个出自扬州,一个出自国子监。 这让名次排在后面的无数中年人觉得特别丢脸。 可转念一想,这仨小子不过只是运气好,会试排名靠前了一点而已,殿试可就不一样了,皇帝亲自坐镇,光是这层压力,就能压垮一部分人。 前面那三位,说到底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一会儿见了皇上,还不得紧张得什么都写不出来。 这么一想,某几位上了年纪的顿时信心满满起来。 入了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多一会儿,永隆帝就来了。 众学子跪地恭迎。 “平身吧!” 永隆帝说话的同时,往下瞟了一眼。 早就听闻今年的会试前三都是青年才俊,今儿才终得一见。 “会试第一名的那位,是叫姜景明吧?”永隆帝悄悄问旁边的张公公。 张公公点头,“陛下,这位就是国丈府的远房亲戚。” 永隆帝捻了捻须,“沉稳大方,嗯,不错。” 不等他发问,张公公就介绍起来,“会试第二名的那位,是云家二房嫡子云安浚。” 永隆帝目光在云安浚身上定了定,叹道:“云家啊,似乎很多年没出过这么有本事的文人了。” “第三名那位,是扬州的,名唤许茂。”张公公道:“奴才听说,他半年前就来了京城,一直借住在东阳侯府。” “哦?”永隆帝眉毛一扬,“这么说来,东阳侯府可算出了两位才俊了?” 张公公道:“此乃江山之福。” 永隆帝很满意这句话,抬手吩咐礼部尚书殿试开始。 礼部尚书得了令,马上开始点名,点完名才散卷,最后颁发策题。 殿试不同于会试,殿试只考一场,策论,日暮交卷。 题目算是比较长的了,有五六百字。 看完题目,不少考生就开始冥思苦想,也有人从容不迫,直接研墨提笔答卷。 永隆帝再度扫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张公公,“怎么,今年苏黄两大书香门第之家没人参加科举吗?” 张公公压低声音,“苏家适龄的只有五少爷苏璃,只可惜这位命薄。” 永隆帝叹息一声,算起来,苏璃也是他外孙,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说不遗憾,那是假的。 “至于黄家。”张公公眼风往下瞟了瞟,“今年会试上榜的是个庶子,名唤黄泽宇,会试第八名。” “嫡子落榜了?”永隆帝问。 “嗯。” 黄家这位庶子,永隆帝以前有所耳闻,就跟苏晏年轻时候的待遇差不多,在府上同样不受宠,处处被排挤,被欺压。 自从出了苏晏这么个逆境中重生的战神以后,永隆帝对那些不断靠自己本事往上攀爬的庶子就有一种很特殊的关注感。 显然,考场上这位庶子黄泽宇引起了永隆帝很大的兴趣。 礼部尚书见永隆帝一直盯着黄泽宇,顿时有些紧张,“皇上,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永隆帝抬手让他闭嘴,自个站起来,直接走到黄泽宇身旁,先是看了看他的答卷,再问了几个问题。 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黄泽宇虽然身份卑微,也备受欺压,但在面对永隆帝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时,并没露出丝毫惧意,从容坦然,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黄泽宇的答案虽然并不十分完善,但贵在加了他自己的观点在里面,永隆帝还算满意。 踱着步子,慢慢回了上头坐着。 日暮时分,所有考生离开保和殿。 考官暂时将考生们的答卷封存起来,待到阅卷日才会再次开封,然后交给八名读卷官轮流传阅。 其实殿试除了考验考生们的策论水平之外,还看书法。 曾经就有过策论全场最高却因书法不及格而与状元郎失之交臂的先例。 因此,答卷上字不正,体不大的,第一眼就能让读卷官降低评分。 出了保和殿,考生们终于得以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云兄、许兄。” 姜景明走过来,朝这二人拱手一礼。 云安浚只和许茂互相认识,这二人都是不认识姜景明的,但人家都自来熟了,他们也没有置若罔闻的道理,于是纷纷回了一礼。 “今天晚上我设宴,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姜景明很大方地邀请。 许茂直接道:“姜兄,很抱歉,舍妹还在府上等我,这宴会,我怕是去不成了。” 云安浚也道:“我一会儿还得去外祖父家,赴不了姜兄的宴,实在抱歉。” 眼尾瞥到黄泽宇出来,云安浚忙与许茂和姜景明打了声招呼就走过去。 黄泽宇是今天殿试唯一一个被永隆帝提问的人,自然成为全场焦点,因此他一出来,就有一堆人围上去问东问西。 黄泽宇性子沉静,不喜欢太过热闹,被这么多人一问,顿觉头大。 “表弟。”云安浚在外围唤了一声。 黄泽宇听到声音,马上推开人群走出来,行了一礼,“表兄。” 云安浚问:“刚才被皇上提问,你紧不紧张?” 黄泽宇谦逊道:“我从未曾这般近距离面过圣,自然是紧张的。” “我看表弟对答如流,想来这次殿试成绩不会差。” 黄泽宇深吸一口气,“这个,放榜之前,我也不敢随意下定论。” 黄泽宇和云安浚不同,云安浚属于考不好还能回去继续当二少爷的富贵命。 而他只是个庶子,能否出人头地就全看这次的殿试了,永隆帝提问的时候,其实他心头紧张得不得了,手心也捏出了汗,可他更明白,那是他唯一的机会,一旦出了任何差错,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云安浚安慰式地拍拍他的肩,“希望我们表兄弟都能榜上有名。” 至于什么榜,云安浚也不敢下定论。 黄泽宇点点头,“表兄要和我一道回黄府吗?” “我得先回东阳侯府一趟。”云安浚道:“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去给他们讲讲殿试情况呢!” 黄泽宇不再强求,“那我就此告辞了。” 云安浚拱了拱手,目送着黄泽宇走远。 “云兄。”许茂走过来,满脸客气。 云安浚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马车,笑说,“许兄应该是有人来接的吧,我就不跟着你凑热闹了,告辞。” 虽然同住一个府,但云安浚毕竟是二房的,许茂却是长房太太范氏的干儿子,二房与长房素来不和,这一点,云安浚清楚得很,一会儿要是让他娘看见他和许茂一起回府,指定又是一顿叨叨。 送走了云安浚,许茂回过头来。 “哥哥——” 不远处,是许菡惊喜的呼唤声。 他失笑,慢慢走过去。 “哥哥辛苦啦!”许菡马上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先喝口茶。” 许茂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从早上进场到现在都没喝过一滴水,也的确是渴了。 “终于全部考完了,有没有‘一身轻’的感觉?”许菡笑着问。 许茂摸摸她的脑袋,“我反而觉得,压力更大了。” 祖母对他期望很高,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肯定是希望他能一举拿下头名状元的,可今天的殿试,他自个忖度了一下,姜景明这么沉稳的人肯定不会太差,至于云安浚和黄泽宇,就更是强劲的对手了,尤其是黄泽宇,面对皇上的提问,回答得行云流水,足以见得上次会试第八名的成绩是埋没他了。 许菡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忧,“既然都考完了,哥哥就别想那么多了呗,不管结果如何,祖母都不会怪你的,你不要自己给自己增添压力才是,否则我和祖母都会过意不去的。” 许茂回过神,冲她笑笑,“嗯,我知道了。” 当然只是敷衍许菡的说法,其实他心思很重,因为明白振兴家族的重担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所以其实更多的不是担心让祖母失望,而是没法让祖母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回到东阳侯府,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许茂带着许菡去荷风苑见了范氏,说了今天的殿试情况,又在荷风苑用了饭,这才回去歇下。 三天后,礼部贡院放榜。 早有茶楼的说书先生把今年的会试情况传播了出去,所以京城大半百姓都晓得今年的前三甲很可能落在那三位还未成家的青年才俊身上,至于名次,放榜就晓得了。 依旧还是在上回赫连缙定下的茶楼,云初微、许菡与赫连缙对坐,苏晏没来,他最近公务特别繁忙,白天基本没时间。 “好紧张。”许菡不断地深呼吸,“希望哥哥能考个好名次。” 云初微瞥了一眼对面的赫连缙,见他似乎已经笃定许茂会考得某个名次似的,不由好奇,“二殿下,莫非你提前就知道了榜单?” 赫连缙睨她,“别瞎说,今日之前,榜单都是不外传的,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可就要惹祸上身了。” 云初微毫不在意,这里就他们三个人,谁会把这话传出去? 由于人太挤,所以听榜这一环节,云初微他们几个不得不错过了。 不多会儿,只听街那头传来阵阵响锣声。 人群自动往两边让开来。 云初微三人往下一看,只见中间那人骑着高头白马,头插双翅,身着红色锦袍,披十字红花,手执金丝软鞭。 所过之处,引起围观百姓的阵阵欢呼。 “永隆二十年,扬州许茂高中新科状元——”身后礼官的高喊声,让百姓再一次欢呼起来。 听说了新科状元不仅未娶妻,还是个相貌英俊的美男子,高门贵族的大家闺秀们纷纷涌到街头来观看。 “天——”茶楼内,许菡惊得说不出话了,“哥哥他竟然…竟然…” 转而看向云初微,许菡道:“微妹妹,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一切当然都是真的。”云初微也为许茂感到高兴,拍拍她的小脸,“许大哥他,一举拿下头名状元了,下面跨马游街的那位,就是他。” “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许菡不断掐着自己的手背,掐得青紫,她只顾着自己激动,全然没发觉对面坐着的赫连缙看到她这么掐自己,眉头蹙了又蹙,一张妖孽脸黑了又黑。 他都舍不得动一根汗毛,她竟然一点都不懂得爱惜,把自己掐成这个样子。 等往后娶过来,得好好调教才行。 云初微半趴在窗口,叹道:“新科状元跨马游街,这可真是天下所有士子们的无上殊荣啊,许大哥真厉害。” 许菡也站起身来看,见到不少大家闺秀朝许茂身上扔花。 她忍俊不禁,“哥哥如今,倒成了不少姑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了。” 云初微道:“功成名就,他也该娶妻生子了,菡姐姐,你可得好好把把关,不能让那些乱七八糟地进了门。” 想到黄妙瑜和云安曜,云初微神色黯了黯,“最好,是能两情相悦的。” 否则像哥哥和大嫂那样,一辈子注定只能相敬如宾,没有感情的婚姻,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她也知道这里是封建社会,可如果在有能力选择自己另一半的前提下,谁还会甘愿把婚姻交给该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呃…”许菡苦闷道:“我其实不太明白哥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如等回去以后我问问他。” 赫连缙安静地喝着茶,许茂未来的夫人,他自然知道是哪一位。 第126章 金殿解围(二更) 三年一度的琼林宴,虽然没真的在琼林苑举行,但这个名称从太祖时期就沿袭下来,至今无人更改,更成了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至高盛宴。 琼林宴是皇帝为新科进士们特设的宴席。 当然,来参加的绝不会仅有新科进士们,还有满朝文武以及皇室宗亲。 皇子宴席上,赫连洵、赫连缙、赫连钰、赫连睿四人齐座。 赫连钰别庄名花被毁那件事,他一直认为是赫连洵干的,于是借着“春节点爆竹易发生火灾”险些一把火烧了赫连洵负责的巡防营。 当时正值除夕夜,所有皇子都在参加宫宴,内侍急匆匆跑进来禀了消息,永隆帝那愤怒的眼神,就只差把赫连洵挫骨扬灰了。 除夕夜出事儿,这不是添晦气是什么? 于是,赫连洵一整个年都没过好,全在救火和被骂中渡过。 当然,他自己也不傻,事后差人查了一下,虽然拿不出十足的证据,但他肯定,一定是赫连钰干的。 因此,当下在宫宴上见到赫连钰,赫连洵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赫连钰早就察觉到赫连洵的目光了,他神情淡然,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主动与赫连洵搭话,只是偶尔与旁边的赫连睿说上两句。 赫连睿的母族已经彻底坍塌,冯德妃被打入冷宫,冯家当年的左相风光时代全数成为过去。 所以,目前的赫连睿对于赫连钰来说是完全没有威胁的。 如此,亲近些也无妨。 赫连缙自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这性子,众皇子早就习惯了。 赫连钰面色温润,看向他,“听闻咱们新科状元会试成绩出来的那天,二哥也去赴宴了,这么多年,难得看到你能主动与人亲近,实在可喜可贺啊!” 赫连缙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三弟,你连自家府上随意放爆竹的家奴都管不好,怎么想起来管我的事了?” 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赫连钰、赫连洵两个同时黑了脸。 除夕夜的巡防营险被烧,可不就是因为有人在围墙外点燃了爆竹往里面扔么? 赫连洵一双眼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能直接活剐了赫连钰。 就因为巡防营着火,又是在大年夜,他给父皇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这口气,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赫连钰则是紧蹙着眉,赫连缙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赫连缙莞尔,并未说话。 其实巡防营被烧的真相是这样的。 趁着大年夜巡防营的兵卫都被调离去防护其他地方的治安,赫连钰遣了身手敏捷的护卫扮成家奴去巡防营外点爆竹往里面扔,悲催的是,爆竹扔到雪堆里,瞎了。 于是赫连缙就让白述和白起两个去给赫连钰添把火,帮他把巡防营点着。 就包括上次赫连钰的花被毁,赫连缙也吩咐白述特地在现场留下了不算太明显但又能被赫连钰发现的“蛛丝马迹”直接把矛头指向赫连洵。 所以,赫连洵与赫连钰的争斗就是这么来的。 眼下看着赫连洵干瞪眼而赫连钰一脸狐疑的模样,赫连缙挑挑眉,他知道赫连钰已经起了疑心,但他根本无需慌忙。 赫连钰要真能查到他头上来,那他重生这么多年,岂不是闹着玩的? 百官席上,苏晏抬头看了看新科进士那边,有些意外。 许茂的新科状元早在意料之中,姜景明会考中榜眼也无可厚非,但让苏晏觉得意外的是,探花郎并非云家那位二公子,而是黄家庶出少爷黄泽宇。 云安浚考中的是二甲榜首,传胪。 这几位的成绩,波动算是比较大了。 果然,会试成绩只能参考一下,殿试才能决定谁是最终赢家。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内侍的高喊声。 不多会儿,一袭盛装的骆皇后就跟在永隆帝身后进了大殿。 所有人起身,齐齐跪拜,“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永隆帝牵着骆皇后落了座,莞尔一笑,“诸位爱卿,诸位新科进士,大家都不必拘礼,平身吧!” “谢皇上——” 众人入席以后,骆皇后瞟了一眼新科进士那一排,果然如传闻,一甲那三位,个个都是青年才俊。 忍不住赞道:“陛下好福气,今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这么年轻。” 永隆帝轻轻瞄了那几人一眼。 年轻些,难免被人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换个角度想,就得涉世未深的这些少年才好培养,那些个嘴上有毛的,大多已经在骨子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理念,掰都掰不正。 见骆皇后盯着新科状元许茂,永隆帝眼含笑意,“岚儿可是瞧上了那位?” 骆皇后点点头,“妾身倒是看着中意,只是不晓得他可曾婚配。” 骆舒玄的妹妹骆雨珊因着骆皇后的殊荣被破格封了佳阳郡主,再过半年就到适婚年龄了,若是新科状元还未曾婚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此,骆皇后突然心疼起自家双儿来。 郡主尚能随意择婿,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却只能下嫁给平民子弟,已经几个月没见双儿入宫了,也不晓得她过得如何。 永隆帝瞧出了骆皇后眼底的哀伤,轻轻安抚道:“若是想双儿了,过几天就让人亲自去把她接来宫中和你聚聚。” 骆皇后点点头,“这么久不见,也的确是想得紧。” 收了情绪,永隆帝看向新科进士那一排,问:“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了?”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相信在场没有人听不出来,皇帝这是想赐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许茂身上。 他端着酒杯的手不着痕迹地捏紧。 婚约? 他没有,可是心头又万般不情愿被赐婚。 该怎么回答才能巧妙地避过呢? 许茂绞尽脑汁地想着应付皇帝的法子。 这时,对面一把慵懒的声音传来,“父皇,状元郎早就有心仪的姑娘了,莫非你想为他们二人赐婚?” 敢当众这么打皇帝老脸的,自开朝以来,怕也就只这么一位皇子了。 文武百官对这位整天不务正业的混世魔王见怪不怪,倒是新科进士们好奇地多看了赫连缙两眼,又听旁人议论,才晓得这位就是二皇子赫连缙,一时间,人人忍不住唏嘘。 许茂更是愣在当场。 怎么都没想到,二殿下会以这样的方式帮他解围。 可……心仪的姑娘? 他,他有么? 一会儿皇上要真顺着二殿下的台阶往下走为他和那位“心仪的姑娘”赐婚,那他岂不是又得穿帮? 但事实上,永隆帝的反应与许茂所想截然不同。 “朕只是觉得今年的新科状元略年轻,随口一问而已,诸位莫见怪。” 显然,赫连缙早就掐准了他老子不可能当庭赐婚,也算是摸透了他老子的脾性,所以才敢用这个法子来帮许茂解围。 轻轻松了一口气,许茂向赫连缙投去感谢的眼神。 赫连缙莞尔,仿佛在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要你别忘了咱们的赌约就成。 许茂很快收回了目光,以前是出于身份微寒,不敢太靠近二殿下。 如今他是新科状元,如若二殿下还诚挚邀请,那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赫连钰之前只是猜测赫连缙对许菡有意,但刚才见赫连缙为许茂解围,他马上就百分百肯定下来。 赫连缙如此讨好许茂,为的,还不是他妹妹么? 冷笑着端起酒杯,以宽大的锦袖遮去了脸上的阴鸷神情,再放下时,一脸的温良如玉,“二哥都快及冠了,还不打算选妃么?” 赫连缙没答话,只是不轻不重地睨了赫连钰一眼。 永隆帝的皇子们都还没封王,至今婚配了的,也只有大皇子赫连洵,膝下一女,已经三岁。 至于六皇子赫连睿,今年也才十五岁而已。 赫连缙与赫连钰两个却是特例,到了婚配年龄都选择闭嘴,就算是帝后偶尔提及,他们俩也会想方设法避过去,似乎是有意不想大婚。 赫连缙么,永隆帝已经习惯了,这就是个逆子,哪天不来御乾宫把他气到吐血,他就浑身痒痒过不去。 视线一扫,永隆帝看向赫连钰,“老三,你这年龄,似乎该选妃了。” 赫连钰喝酒的动作一顿,呛咳起来。 “父皇。”好半晌,赫连钰缓过气,“今儿是琼林宴,儿臣的事不重要。” 说得也是。 永隆帝索性不再提,给皇子选妃么,哪天不能选?琼林宴可是三年一度,还是莫让新科进士们觉得被忽视了。 没听到永隆帝继续往下说,赫连钰才放下心来,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原本想着如果云安浚高中状元,他就娶了云雪瑶,但没想到云安浚只考中二甲榜首,这个成绩,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那么,除了云家和黄家,还有哪一家能给他提供强大的后台支持呢? 京城四大家族:苏、云、陆、黄。 苏家早有了六皇子赫连睿,就算赫连睿已经没机会夺嫡,苏家也不可能转过来辅佐他。不妥。 云家就不用说了,长房就那么两个女儿,云静姝已经废了,云初微么,说实话,赫连钰还是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嫁得早。也不妥。 陆家二房倒是有个适龄的姑娘还未出嫁,可陆家是商贾之家,在朝中毫无背景,能给他提供的,只有钱财。更不妥。 现如今,就只剩黄家了。 断了一个黄妙瑜,赫连钰不是没可惜过。 因为黄妙瑜身子弱,又是长房嫡女,娶了她,容易掌控在手心里,往后想要如何拿捏也简单得多,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一次庙会之行,彻底毁了黄妙瑜。 既然长房的不行,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二房的了。 二房嫡女黄妙晴,平时是个咋咋呼呼的主,虽然看似嚣张,可实际上没什么脑子,要掌控她,也不算太难。 关键是赫连钰还在纠结,如果娶了黄妙晴,黄首辅就真的会辅佐他么? 他是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凡事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黄妙晴就成了赫连钰的备选之一,他现在想的,是守仁伯府的那位小郡主。 守仁伯府是骆皇后娘家,如果他能娶到佳阳郡主,就成了骆家的女婿,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到时候,他也算得上骆皇后的半个儿子了,皇帝必然看在这层面子上眷顾他几分。 打定了主意,待琼林宴一过,赫连钰就找了个机会向皇后秉明自己想纳妃的心思。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操心皇子们的婚姻大事。 于是,赫连钰的选妃宴就定在了今年的七夕佳节。 当然,此为后话。 —— 许茂高中状元,封正六品翰林院修撰,这官不算大,但往后还有的是提升空间。 官邸赐下来以后,兄妹俩就拜别干娘范氏,搬了进去,当夜又请云初微等一干人吃了顿饭。 紧跟着,许茂告假陪妹妹回乡,把远在扬州的许老太太接来了京城。 许茂上头那一辈,就他爹一根独苗,叔叔大伯之类的都没有,所以许老太太迁徙得很干脆,只带上了祖传的几样家什就来了。 云老太太以前特瞧不起许老太太,总觉得这位老友当年一定是脑子有坑才会选择下嫁到扬州那种地方,还嫁了个穷酸。 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一别几十年,人家孙子都高中状元了。 云老太太很好奇,这位老友到底是怎么凭一己之力培养出一个状元郎来的,于是给她递了帖子,两位老友聚了一聚。 这一聚,再一次让云老太太深受打击,险些吐血。 那位许老太太,人家虽说出身不显,嫁得也不算大富大贵,可身上那一片儿的淡然素雅清透气质,便是她远远比不过的,两厢一对比,自个儿就跟一夜暴富的暴发户似的,除了身份和银钱,其他的再也拿不出来了。 于是,从状元郎府上回来以后,云老太太就大病了一场,可急坏了范氏三妯娌。 好不容易等她恢复了,得,人家一开口就说从今往后彻底放权给范氏,让范氏掌家,她要每天吃斋念佛修养身心安度晚年。 这话一传出来,阖府上下都惊呆了。 范氏愣了半天也没能回过神儿,问秋雨,“我没听错吧?老太太要吃斋念佛?” 秋雨刚从惊骇中缓过神来,忙应道:“大太太,老太太说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管府上的俗事了呢,让您自个多费些心力操持家务。” “倒不是放权不放权的问题。”范氏道:“我只是想不通,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了,似乎从那次在国公府见到黄老太太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莫不是心里藏着事儿了吧?” 秋雨也不懂,“这种事,咱们不好去问老太太,除非她自己愿意说,不过奴婢觉得,老太太这样挺好的,起码再不会每天动不动就拿院子里的下人们撒气,就连沁芳园那边的小丫鬟们都说,老太太自回来以后,待人和善多了。” “阿弥陀佛。”范氏忧心忡忡地合了合双掌,“希望老太太是大彻大悟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 铺子和作坊都有人打理,云初微这个幕后东家便落得个整日清闲,每天逗逗鹦鹉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一日,泉州来了一封信,才看到信封上“云初微亲启”几个大字,她心跳就顿了顿,急急忙忙打开来。 这封信是云正写来的。 上面说郑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马上要满月了,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坐坐。 “去,肯定去。”云初微吩咐梅子,“马上开始准备,等晚上我和九爷商议之后,明天就出发去泉州。” 这么大的喜事儿,就算再忙,她也必须抽空去。 傍晚,苏晏下衙回来,云初微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苏晏有些欲言又止。 云初微觉得不对劲,“九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咱们这么久的夫妻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苏晏突然抱住她,声音低哑暗沉,“微微,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得回南境镇守了。” 第127章 她的愿望(一更) “你说什么?” 云初微的声音有些抖,但还是尽量控制住了情绪。 “微微。”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过她耳际的发丝,即便在她看来是天大的事儿,他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淡淡的,只是声音稍微有些低沉。 “不能带你去南境,我很遗憾。” 才听完这一句,云初微的眼泪就忍不住狂奔而出,不断伸手捶打他的胸膛,“我不准你离开我,九爷,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去南境的,对不对?” 人都说被宠惯了的女人特别容易撒娇,云初微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她想依着他平时对她无法无天的宠好好撒一回娇,直到他点头同意她跟着去南境为止。 苏晏只是站着,岿然不动,任由她挠痒痒似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薄唇就那么紧紧抿成一条冷线。 “九爷。”见他不说话,她没来由地心慌,打了一会儿又狠狠抱住他的腰,“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微微。”他俯下脑袋,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就半年,乖乖等我回来。” “我不要!”云初微踮起脚尖,狠狠咬住他的唇,嘴里含糊地道:“莫说半年,半天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苏晏望着她湿漉漉的水眸,心中才刚建立起来的坚固堡垒不攻自破,尔后低低一笑,手指微曲,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半年很快的。” 还是不管用,云初微鼓了鼓脸,心一横,“我不管,我怀孕了,你不准走!”突然有些恼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否则要真怀上,她就有的是借口留住他。 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还是头一回看她这么无赖地撒娇,苏晏忍不住笑出声,“小丫头,就这么舍不得我?” “那你想办法带我去,我就不纠缠你了。” “不行。”坚定而决绝的态度。 “为什么不行?”云初微红着眼,“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就不信改不了,九爷那么厉害,只要你想,就一定有办法。” “其他的都可以,唯独这个,办不到。” 云初微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你骗人!” “我会陪你回泉州。”他眸色添了几分柔润,“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 “然后你就不用走了。”云初微恨恨地接过话,然后满心希冀地望着他,“是吧?” 明知道他不可能对她说谎,她还是特别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他不走了。 哪怕,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小无赖。”苏晏搂紧她的腰,“再耍赖是要被吃干抹净的。” “九爷,你给我时间,我想办法,好不好,大不了,我进宫去求皇上。” 话还没说完,唇瓣就被他重重堵上。 吻得很霸道,带着强烈的不舍和占有欲。 不知过了多久才喘着气离开她的唇,面上多了几分严肃,“听话,不准做傻事。” “可是……”云初微满心委屈,她只是想跟着夫君去军镇,怎么了? 难道他们夫妻还能在南境反了不成? 难道苏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信誉都不足以让他带走一个女人吗? “没有可是。”难得苏晏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指腹轻轻抚过她水润的唇瓣,“皇上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更何况这是硬性规定,随意挑战天威,下场绝对不会好。” “我舍不得九爷。”云初微扑进他怀里,小声哭了起来,“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心愿都不满足我?” 苏晏在对别的事上可以腹黑到让人后槽牙痒痒,可一旦沾染到“忠君爱国”四个字,整个儿就是一根筋,怎么掰都不会转弯。 云初微一口银牙咬了又咬。 最后,撒娇不成,直接哭累在他怀里睡着。 苏晏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有些无奈,无奈中又带着丝丝宠溺,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到床榻上去。 似乎是连睡梦中都记恨着这事儿,所以,当苏晏的长臂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想把更多温暖传给她的时候,她往前面挪了挪,就是不让抱。 苏晏撑着半边身子,目光落在她才哭过的娇美面容上,“微微,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带着你去南境,在整个王朝都承认的前提下。” 云初微睡熟了,没听到这话。 天亮醒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床侧,没人。 心一下就慌了起来。 “九爷——” “姑娘。”梅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盥洗的用具,“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呢,说要陪您回泉州。” 云初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哦”一声,穿衣下床。 梳洗完,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的小院儿里已经一派生机,百花争放,绿树成荫。 苏晏就坐在花树的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份南境的地图,那些娇艳无论的粉白花瓣悠悠扬扬飘下,落在他肩头,衬着乌黑的发和月白的锦袍,清雅尊贵。 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光是一个俊美绝伦的侧颜就能让她心跳狂乱。 大步走过去,她直接坐在地图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继续看,瘪瘪嘴,“不是说好了陪我回泉州的么?怎么一大早就在看这东西?” 苏晏抬起头来,笑问:“心情可好些了?” “不好!”云初微闷闷地道:“你都不带我去,我能好么?” 苏晏将她抱下来坐到自己腿上,一手搂住她,另外一只手利落地把地图折起来,“军镇条件不好,你受不了。” “借口!”云初微轻哼,“军镇条件再差,能差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吗?” 九爷可是御封的大将军,军镇上要敢这么苛待他,那他早些年就反了,还用等到现在? “其实,我倒希望你真反了。”她不满地又咕哝了一句,马上被苏晏伸手捂住嘴巴。 “又说胡话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能使的招数,云初微全都试了个遍,就是不能得他一个点头。 她骂娘的心都有了。 想了想,她软下语气来问:“皇上只规定你不能带我去南境,没规定我不能去南境看你吧?” 苏晏眸光一凛,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可以的,对不对?”云初微眨巴着眼睛,所有希望都汇聚到了他脸上。 苏晏半晌没说话,看得她心脏直突突。 “九爷,你快吱个声儿呀!” “不行!” 依旧是强冷决绝的态度,瞬间浇灭云初微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之火。 她真的要哭了! 垮下脸来,“你就忍心看着我每天饱受相思之苦吗?” “我会给你寄信。” “把你人寄回来给我。” “乖乖的,别闹。”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坐到一边的石凳上,他抚平衣襟上地褶皱,慢悠悠地说:“半年,不会太久的。” 云初微咬牙切齿。 这股子拗劲儿,直到上了去泉州的马车都没能拗过来。 不管苏晏说什么,她都不搭理了。 外边两个小丫鬟梅子和白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小两口闹别扭了,于是一个都不敢吭声。 苏晏倾身过来,手中筷子夹着一块糕,“你最喜欢的五色小糕,尝尝?” 云初微不理不睬,眯着眼睛,装睡。 “这个呢?鹅油酥,你要不吃,一会儿我就全给外面的小丫头吃了。” 云初微没反应。 变着法儿地哄了好久都不管用,苏晏索性放下筷子,长臂一捞,强势将她箍进怀里。 “还生气呢?”他的呼吸轻轻喷薄在她颈窝,羽毛似的撩拨着她的心尖儿。 气!他都要扔下她一个人了,她能不气么? 苏晏将她的脑袋扳正,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幽深沉静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云初微虽然还在气头上,可到底是被他调教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心下一颤。 忍不住啄了啄她的唇瓣,他道:“别生气了,顶多,我答应你去南境看我。” 所有希望死灰复燃,云初微马上就来精神了,“你说真的?” “嗯。” “不许反悔!”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和他拉钩,见他一脸茫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幼稚,咳了一声,缩回手,“反正你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准不算数。” 苏晏望着她由阴沉到粉红的小脸,喉结上下滑了滑。 被心爱的人这么深情凝望,其实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更何况他勾起她下巴的手还没缩回去,烙铁似的熨帖着她。 云初微心跳有些快,口有些干,舌有些燥。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而然地选择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吻。 她睁开眼睛,发现他还在盯着她看,脸上更囧,“你做什么?” “你以为我要吻你么?”他的眼神带着点点戏谑,仿佛刚看完一场好戏。 云初微一脸难堪,“你…唔——” “你猜对了。”伴随着低哑的声线儿落下,他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堵住她后面的气话。 因为有离别愁绪在前,所以这个吻显得特别绵长而缱绻,唇舌纠缠,气息相交,他的热情,好似沸腾的火焰,想把她燃烧殆尽。 “微微。”直到她快要沉沦,他才松开,低醇的嗓音有些苏,“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 “嗯。” 她的愿望,自然是赚最多的钱,睡最帅的男人。 只不过么,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一准儿黑脸。 虽然她已经睡到了最帅的他,但架不住人家是个醋坛,说不准连自己的醋都吃。 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她装模作样地许了个愿,掀开一条眼缝儿,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看,她脸色又凝重了几分,不多时,抬起头来,狡黠一笑,“好啦!” “什么?” 她弯唇,“不都说愿望是用来许的么?说给你还能实现?” 苏晏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表明那愿望许的真不是个东西。 一瞬间有种挠心挠肝的感觉,恨不能钻入她的心窝子里去看看她到底许了什么愿。 见她笑得没心没肺,他眼眸一暗,转瞬将她压在身下。 云初微笑不出来了,双手抵着他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什么话也不说,车厢内静到能听见彼此都不平稳的心跳声。 昨晚就晾了他一整夜,她能想象得出他憋得多难受,可现在是在马车上,外面除了赶车的萧忌,还有梅子和白檀两个丫鬟,这时机,不适合给他“犯罪”。 “九爷。”就在他快要吻下来的时候,她小喘着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带着克制和隐忍的哼音,有些沉,有些暗。 “我听说,近几年你每次凯旋而归,皇上都有意封你为异姓王,你为什么从来不要?” 咬了她的锁骨一下,他哑着声音道:“作为一个武人,他若是刚入伍,那就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可能因为战绩一步步往上封,而他这辈子能拿到的最高殊荣,就是异姓王。那么你说,如果他封了异姓王,再往后,是什么?” 云初微脸色微变,“异姓王之后,是狡兔死走狗烹。” “对。”他点点头,对她的聪颖露出了极为欣赏的表情,“没有哪一个上位者会喜欢功高盖主的臣子,我一旦接下异姓王的爵位,往后再立军功,得到的封赏就有可能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更有可能,是一道抄家灭族的圣旨。” 云初微喘了喘。 是了,这么些年,南凉能维持“河清海晏”的安稳现状,全是云冲和苏晏带着南凉军队用生命和血汗换回来的。 在百姓眼里,两大战神的战绩越高,越能保证国泰民安。 而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的战绩越高,对帝王宝座的威胁就越大,所以苏晏如果不要王爵,那么不管他如何立功,等金殿封赏的时候都能找借口全部换成金银,可一旦成了异姓王,他再立功,将会封无可封。 封无可封,就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场只有一条:赐死。 由此可见,永隆帝之所以每次都乐此不疲地提出封苏晏为异姓王,实际上只是种试探,或者说,是一场心的博弈,一旦苏晏被王爵迷了眼,那么,这场较量就分出胜负来了。 这一刻,云初微无比庆幸她的夫君拥有一副常人难及的脑子,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否则他要真带着她做了王妃,他们这辈子的荣华富贵路就算是到头了。 云初微突然有些心疼他,小时候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随时会因为功高震主而被上位者忌惮,这得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做到他这样冷静以对? “九爷。”眼神慢慢软化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问:“你会不会觉得上天不公?” “嗯?”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鼻腔里出来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怨过命运的不公吗?” “怨过。”他点点头。 “啊?怎么怨的?”这种时候,他的回答不该是感谢老天把她送到他身边之类的么? “如果早五年认识你,我就能多省心五年。”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九爷,你浪漫细胞都死光了吧? 这一番谈话,让他眼底的情欲消散不少,慢慢松开她,身子坐得端正。 云初微直起来,理了理松散的衣襟,“九爷还记得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他假装不知道。 云初微气哼哼地道:“你说过同意我去南境看你的,难不成占了便宜就想耍赖?” 苏晏眼眸深邃了些,“南境那么远,你找得到么?” “那有什么?”云初微撇嘴,“等我攒够了钱,就把分铺都开到南省去,到时候,我就借故去南省查账,顺便去你的军镇上溜达溜达,到时候,你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苏晏薄唇微抿。 云初微蹙起眉头,拐了拐他,“喂!你要敢在军镇上左拥右抱,让我发现你就完蛋了!” “那就藏好,不让你发现。” “你还来劲儿了是吧?”云初微狠狠掐他一把,“真敢金屋藏娇,我…我马上就把我的愿望给实现了。” 这话一说,他哪里还听不出猫腻来。 “云、初、微!”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嗯哼!”她仰起下巴,“让你欺负我。” 苏晏冷沉沉的眸子渐渐幽暗下来,黑着脸的样子冷得冰块儿似的,强大的气场包裹着她,空气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要敢让陆修远近身半寸,我就废了他!” “过分!”她瘪瘪嘴,“陆少爷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针对他?” “那是他没本事让我不针对。” 这是在变相骂陆修远没本事找女人成婚了。 “咳…”云初微清清嗓子,其实陆修远长得挺好看,如果不是双腿有疾,他绝对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成家。 “好歹,我还得管他叫一声‘表哥’呢,你在背后这么诋毁他,也不怕我回去向我姨母告状?” “你向着他哪里,我就废他哪里。” 很平静的语气,偏就让人觉得他既然能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 云初微缩了缩脖子,觑他一眼。 他依旧黑着脸,狂妄、霸道而又尊贵得没法形容。 云初微算是大彻大悟了,以前只觉得这是个无赖,今天终于发现他原来还有霸道总裁的潜质。 —— 到达杏花村的时候,距离满月宴还有一天。 云正要摆宴,请了不少人来帮忙杀鸡宰羊,整个小院儿里闹哄哄的。 云冲候在门外,见到苏晏夫妇下马车,马上带着小两口往后门进,前院帮忙人实在太多了,这二位身份尊贵,一会儿引起轰动可不好。 “爹,太太和小家伙都还好吧?”云初微忍不住一边走一边问。 “好得很。”云正笑道:“这几日,太太老念叨着你呢!” 说话间,到了内院。 “娘俩都在里面,微微你自己进去看吧!”云正指了指郑氏的房间,对云初微道。 “嗳,好。”晓得云正是不方便让苏晏进去,想把他留下单独谈话,云初微便没多说什么,很快进了房门。 郑氏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穿得棉嘟嘟的小家伙,又白又胖,还会偶尔吐泡泡玩。 云初微一见,心都酥了,马上从郑氏手里要过来抱。 郑氏看着她,笑了笑,“我还念叨你们怕是赶不上满月宴了呢,竟刚好在前一天到。” “我们都掐准了时间来的呢!”云初微道:“其实如果路上不耽搁,应该昨晚就能到了。对了太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你爹娶的,云璃。” “云璃?”云初微坐下来,逗弄着小家伙,“阿璃…阿璃,真可爱。”说完,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吧唧一口。 郑氏瞄了一眼她的小腹,“微姐儿,你…有动静了没?” 第128章 想吃酸的(二更) 云初微顿了一下,“我…还没呢!” 郑氏了然,宽慰道:“没关系,你还小,慢慢来。” 说起这个云初微就来气,她要真怀孕了,苏晏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撇下她去南境。 郑氏瞧她面色不对,问:“怎么了吗?” 云初微甩甩脑袋,马上将心头的不快都扔了,眉开眼笑道:“太太,以后得空,陪我爹去京城玩儿两天呗!” 郑氏道:“现在阿璃还小,我担心去了京城水土不服,等再大一点儿,我就跟你爹商量商量。”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初微扬眉,“到时候要来,可得提前写封信给我啊,我一定扫榻相迎。” 郑氏笑道:“你爹那牛脾气,倔得很,去不去还不一定呢!” “我一会儿跟他说。”云初微道:“其实我爹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太太和阿璃身上,我看得出来,老来得子,他心头是高兴的,只要你点头说想去,他能不答应么?” 郑氏脸有些红。 “虽然咱们俩隔了辈分,可太太也才比我大两岁而已,这些话,就当是姊妹间的体己话了。”云初微见她窘迫,调笑道:“你也不必觉得害羞,女人嘛,有时候在男人跟前撒撒娇,会激起他们骨子里的保护欲,尤其是我爹长了太太这么多岁,在他眼里,你就是个丫头而已,他疼你宠你都还来不及,就更不可能打骂虐待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郑氏说过这些话,就算是她娘,整天也只会挑刺说理,何曾教过她这些? 因此听云初微说得这么露骨,郑氏一脸羞赧,脑袋都没敢抬起来。 “太太没去过京城吧?”云初微问。 “嗯,没去过。” “那你想去见识见识吗?”云初微循循善诱,其实没别的意图,就只是想把他们接去京城多玩几天而已。 “以前想。”郑氏如实回答:“可是生下阿璃以后,就没怎么想了,我就觉得,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哪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 “太太。”云初微哭笑不得,不过是想去京城长长见识而已,怎么就叫任性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我爹走路笔直了,双腿恢复得差不多了吧?长途跋涉应该没问题的。咱家不差去京城的那几个钱,不过就是想去玩玩而已,瞧被你说得可怜见的。” 郑氏满脸感激,“多亏了姑爷当初扎的针,这一年又不断寄草药来养着,你爹现在啊,与正常人差不多了。” “那就好。”云初微听得舒心,以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云正受过伤的那条腿,还以为这辈子都得那样了,哪曾想苏晏还真有本事帮他复原。 与郑氏聊了一会儿,等小阿璃喝奶睡着以后,云初微就出了房门。 苏晏正在院子里检查云正的恢复情况,见她过来,笑问:“怎么不多待会儿?” 云初微道:“太太和小阿璃都睡下了,我不好继续打扰。” 苏晏了然,示意她,“坐。” 云初微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我爹恢复得怎么样了?” 苏晏露出几分犹豫。 “你但说无妨。”云初微心中忐忑起来。 他淡淡道:“其实,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能,前几天外出过,剧烈活动牵动了韧带,有复发迹象。” 云初微眉一皱,“爹,你做什么去呢?” 云正咳嗽道:“也没什么,我就…随便出去走走。” 云初微瞅着他,“随便走走能走成这样儿?爹是不是又去打猎了?” 云正没说话。 “不都说了,这一年您好好待在家里养伤么?怎么不听话呢?” “微微。”云正突然严肃起来,“我是个男人。” 他不仅是男人,还是曾经闯过沙场的大将,就算受了伤隐居至此,也不该埋没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男人的热血和刚硬。 用女儿的钱,不是他的作风。 哪怕他不再继续往下说,云初微也明白云正的意思,“爹你说的哪里话,那些钱,都是女儿孝敬给你的,你只管拿着用就是了。 以前只有太太,如今添了个小阿璃,往后多的是用钱的地方,爹花了十五年的血汗钱养女儿,女儿长大了,有能力孝敬你了,每个月寄给你们的钱,那都是你应得的。” 云正神情有些懊恼,“若不是我这条腿,那些年兴许还能让你过上更宽裕的日子。” “爹——”云初微听得心酸,“女儿不在乎那些,我本就不是你亲生,你能待我如斯,女儿已经很满足了。” “岳父。”苏晏适时道:“我还需要为你扎针,你先去屋里吧,我烧好银针就来。” 云正点点头,起身进屋。 “微微。”苏晏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别难过了。” “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点。”云初微懊丧着脸。 “岳父是从军营里出来的铁血硬汉。”苏晏道:“十五年的养育,他或许是出于对侯爷的忠心,又或许是出自对你的情谊,但不管是哪一种,岳父待你都是不掺杂任何目的性的,他若贪图你的钱,当初就该跟着你一起上京了,绝不会甘愿继续待在杏花村。” 云初微动了动唇。 “微微,岳父是个男人,就算付出再多,他也会觉得那是理所应当,更不会觉得你应该赚多少钱回来才算报了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康健罢了。” “可是……”云初微咬咬唇,“我怎么忍心看他继续进山打猎?” “这个问题,其实你来之前,我就跟岳父谈过了。”苏晏平静地道:“岳父说,日子清贫一点无所谓,主要是过得踏实,他那些年就没想过要去京城,如今老来得子,就更没想过要去了,在这清静的地方守着妻儿,其实挺好的。” 云初微不是不能理解云正的想法,只是不忍心而已,叹了一声,她黯然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法儿再劝,就这么着吧!” 苏晏安抚了她一会儿,转身进屋给云正扎针。 第二天,正是小阿璃的满月宴。 云正老来得子,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因此办得隆重了些,请了全村的人来吃饭。 隔壁村的也来了好几个妇人帮忙做事。 见到苏晏和云初微出来,妇人们惊得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行礼。 云初微先一步道:“大娘婶子们,我和九爷只是回来做客的,跟村民们一样是客人,你们不必拘礼,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吧!否则要真见外,我们这就走了。” 焦燕的娘,村长夫人赵氏道:“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和九爷能来杏花村,那是咱们村的荣幸,盼都盼不来的,哪能就这么走了?晚上我们几个老妇人还得陪您好好吃上一席呢!” 云初微莞尔,“好,我等着。” 与众人打完招呼,云初微就和苏晏出门了。 妇人们小声议论。 “云家姑娘好福气啊,竟然嫁了国公爷。” “可不是,国公爷那皮相,就是咱这十里八村的小伙儿加起来都比不上人家一半。” “按说云姑娘都嫁到富贵人家了,云大兄弟也该跟着去京城享享福才对啊,怎么还窝在咱这没出息的村子里?” “嘁——瞧你说的,云大兄弟是那样儿人吗?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 …… 已经走远的苏晏夫妇自然听不到这些话,两人沿着村头的小路走入田间,云初微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乡间的新鲜空气。 “九爷。”突然偏转头,云初微俏皮地笑,“我想捐资给村里办个私塾,让孩子们都有机会念书识字,你觉得怎么样?” “好是好。”苏晏点点头,“你打算让谁来教?” “这个嘛……”云初微想了一下,“教书先生,咱们可以花重金请,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想法。” “嗯,你说。” “这个私塾,咱们不按照传统模式来,整天读书本上的之乎者也,多没意思。场地建宽一点,分文武两部分,孩子们可以自由选择,如果喜欢武,那么就学武的课程偏重一些,学文的课程偏轻;如果喜欢文,那就学文的课程偏重,学武的课程偏轻。至于武师,就让我爹担任,他与村里人亲近,我相信他能把孩子们教好的。” 苏晏目露赞赏,“提议不错。” “那你支不支持我?”云初微奉上一个甜甜的笑。 “当然。”苏晏道:“小金库的钥匙都在你手里,想如何安排,自己决定就好了。” “真的?” “嗯。” “太好了。”云初微满心雀跃,她还以为苏晏会觉得她吃饱了撑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两人又在田间的小路上溜达了一圈,傍晚时分回家吃饭,等客人们都散去,云初微才把这个提议告诉了云正。 云正明显惊了一下,“微微,你是说你想自己出钱在杏花村办私塾?” “嗯。”云初微郑重地点点头。 郑氏蹙眉,“微姐儿,那得花不少钱呢!” “钱不是问题。”云初微道:“问题是爹愿不愿意担任武师?” “这…”云正虽然离开沙场多年,但常年打猎,身手还是在的,让他去教孩子们学些基础的武打防身招式,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觉得工程太大了,这么一算下来,那得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啊? “只要爹愿意,就不必担心银子的问题,我和九爷会解决的。”云初微满心期待地看着她,“既然爹不愿意跟着女儿去京城,女儿总得给爹找份像样的事儿做做,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你进山打猎来维持生计吧,万一山上的猎物都被你猎光了,那太太和小阿璃吃什么?” 云正哈哈大笑,“你这丫头。” “女儿认真的呢!”云初微噘着嘴,“您要再不答应,我就得跪下来求了。” 说完,她作势要跪,云正忙一把扶住她,“快别行这么大的礼,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好,一言为定。”云初微欣喜不已,看向郑氏和苏晏,“九爷,太太,你们可得为我作证,爹答应了会去私塾教孩子们学武的。” 云正问:“教书先生,你准备请谁?” 云初微道:“我打算从京城高价请人来教。不过这事儿还早着呢,咱们现在要做的可不是请先生,而是建私塾。爹,我在京城认识以前在工部待过的厉害人物,设计房屋格局什么的,不在话下。等我回京,就马上花钱去请,场地我都看好了,村东头那片田平整,离村也近,我记得,好像是村长家的田,一会儿您去问问他怎么卖,咱们先把地基买下来。” “嗳,好。”云正没想到云初微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招呼小两口坐下以后就匆匆去了村长家。 村长夫人赵氏正在洗衣服,见到云正,笑着打招呼,“云大兄弟,你怎么来了?” 云正道:“大嫂子,我找村长,他在不?” “在呢!”赵氏道:“炕上躺着,你自个进去找去。” 云正进了屋,村长果然躺在炕上,一筹莫展。 云正好奇地问,“村长大哥,这是怎么了?” 听到有人进来,村长马上直起身子,见来人是云正,马上换了笑脸,“云大兄弟,你咋来了?” “有事儿找你。”云正坐下来,把云初微想建私塾的意图以及想买他们家地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村长惊得张大了嘴巴,“建…建私塾?” “嗯。”云正道:“别看那丫头年轻,合计事情还挺周到,提前就把什么都给想好了,我此番来,主要就是和大哥你商量商量买地基的事。” 能有人愿意出钱在村里盖私塾,这事儿要传出去,杏花村可就出名了,村长高兴都还来不及,“云大兄弟,你这话就说得见外了,好歹云丫头也是为了咱村好不是?近两年来那几亩田收成都不好,我刚正愁着要怎么处理呢,可巧你就来了。 咱都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也别提钱不钱的,就那点子破地皮,它能值几个钱?倒不如捐出来,给云丫头合计私塾的事儿,这么一来,还能让村里的娃都有机会进去念书识字,我这个做村长的,心头也敞亮。” 云正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来,村长大哥是同意我们家丫头建私塾了?” “这么好的事儿,我能不答应么?”村长笑道:“你回去就告诉云丫头,那地儿就送给她了,若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吩咐,人力管够。” “用得到,用得到。”云正道:“过段时间,等丫头请的师傅来策划策划,咱就得开始盖私塾了,可得用不少人呢!” “这没问题。”村长一摆手,“我这么些年在村里还是有些人缘的,只要喊一声,村里的大老爷们一准儿来。” “不会白干的。”云正想起来前云初微的交代,“丫头说了,到时候,来的都算上工,每天给算工钱。” “还有这么好的事?”村长瞪了瞪眼。 “那当然。”云正笑,“总不能让人家来白出力不是?” “那好,那好,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村长拍着胸脯保证。 谈妥了地基的事,云正就走了。 云初微一听说村长愿意把地让出来,激动地道:“太好了,如今就等我回去请师傅。”看向云正,又道:“至于款项,跟着我就让人逐一拨下来,爹只管把帮忙人都找齐活儿,到时候一开工就来上工,咱争取今年年底竣工,来年开春就让孩子们进去念书学武。” 此时的云初微并不知道,她只是出于想给云正找份正经事做做的决定,在很久以后的将来,带动杏花村成了举世闻名的“第一村”,每三年都能出那么几个武举科举能人。 —— 回到京城,云初微第一件事就是去请上回帮她装修铺子的那伙人,把私塾结构图交给对方,又找人亲自带着他们去杏花村,款项跟着就拨了下去。 闲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干了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儿,云初微心里特别踏实。 也因此,减缓了苏晏要离开的难受。 走的这天,云初微亲自从他出南城。 “九爷。”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难受,她笑看着他,“到了南境,要记得想我啊!” 苏晏大步过来,身上冷硬的铠甲将她包裹,“我已经吩咐了小丫头们,每个月那几天都会伺候好你的,半年多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乖乖在家等我。” “嗯。”所有的话,用到喉咙口便只剩这么一声。 云初微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在自己视线里。 “姑娘,回吧!” 梅子给她披上披风,“姑爷已经走远了呢!” 云初微黯然回神,“半年啊,好长的时间。” 没有苏晏陪着,就算再忙,心里总有那么一块是缺着的,云初微想了想,决定去找赫连双。 到了吴家才知道赫连双去了米铺。 她马上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去了街市上的吴家米铺。 赫连双正在铺子里与婆母吴婶说着话。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是跑这儿来了。” 云初微调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赫连双站起身,见到正在下马车的云初微,心中满是讶异,“青鸾夫人?你怎么来了?” “九爷去南境了,我一个人闲着无聊,本想去吴家找你玩的,谁料去了才知道你来了铺子上,这不,我又巴巴赶着过来了。” 瞟了一眼赫连双,云初微继续道:“我管驸马爷叫声‘大哥’,你往后也不必见外了,直接叫我名字呗,横竖你也是我大嫂,整天‘夫人,夫人’地挂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小跟班儿呢!” 赫连双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初微瞅她,“快别愣着,先叫一声儿我听听。” “微…微微。” “嗳,这才对嘛!”云初微走过去坐下,又问起吴婶最近的生意状况,吴婶道:“大概是因为老二的身份无形中给铺子打了名气,生意都挺好的,你吴大哥一天得跑一二十趟去送米呢!” “那就好。”云初微满意地点点头,低头见吴婶的竹篓子里放着几个青橘,她嘴巴一酸,“婶儿,你那几个青橘,我瞧着口水都在嘴巴里打转儿了,能不能给我尝尝?” 赫连双“嘶”了一声,“微微,那青橘很酸的,你要真想吃,咱去外面买甜橘呗,这儿就是街市,出门都能买到。” “甜的我还不乐意吃了呢!”云初微摊开手,“快些拿来,我嘴巴馋了,就想尝尝那个酸味儿。” 吴婶无奈,递了两个给她。 云初微快速剥了皮塞进嘴里,那酸爽的味道,可算解馋了。 第129章 姐妹情裂 云初微一连吃了三个青橘,直看得赫连双牙酸,见云初微再拿第四个,她赶紧伸出手来挡,“我的小祖宗,你要再吃,仔细闹肚子了。” 云初微瘪瘪嘴,“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看见这青橘我就流口水。” “那也不能多吃啊!”赫连双哭笑不得,“贪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会儿回去你要真有哪里不对劲了,九爷知道,还不得把我们婆媳骂死?” 云初微翻翻眼皮,“九爷在南境,远着呢,他不可能知道。” 赫连双马上将剩下那几个青橘收了起来,“管他知不知道,你都不能再贪嘴了,要真肚子饿,不如我请你去外头吃好吃的。” 云初微直甩脑袋,“不要,我就是吃两个橘子而已,你们不让就不让呗,哪儿那么多话?” 赫连双看着她,一脸的无可奈何。 云初微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嫂子,最近和吴二哥怎么样?” 赫连双小脸染上娇羞,“也就…那样呗!”一样没圆房。 大婚半年了,驸马对她的好始终没变过,可她依旧解不开心结,没法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 驸马每天都睡在外面的耳房,久而久之,两人没圆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云初微来之前,赫连双正和婆母说这事儿呢。 知道瞒不过去,她索性就坦白了讲,直接告诉婆母自己还没能适应过来,好在婆母脾性好,也没太勉强她。 几人说话间,外面就传来吴勇的声音。 “娘,公主在这儿吧?” 紧跟着,他挑开帘栊进来,见到云初微也在,忍不住愣了愣,随后笑道:“今儿刮的什么风,竟然把夫人给刮到这儿来了?” 云初微转过头看着吴勇,他比半年前更加英伟魁梧了,天儿有些热,他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单薄武士服,胸膛微露,健硕的蜜色肌肉线条紧致,饱满弹性,骨键筋强,无形中频频向外散发出猛男的魅力。 云初微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么久不见,吴二哥进步不少啊,啥时候能参加武举?” 相比较半年前,如今的他器宇轩昂,就连谈吐都大方爽快了不少。 “听说今年的武举是在十月份,我才入武馆半年多,还是一级新生呢,要去参加武举,怕是有些难度。”吴勇道:“不过如果下一届要等三年,那我今年还是愿意去试一试的。” 吴勇所在的朝阳武馆,是云初微利用苏晏的关系帮他弄进去的。 朝阳武馆就跟国子监是一样的性质,但凡从这里结业的学生,都能被朝廷安排到一份固定的武散职,当然,这种职位连品级都没有,只能勉强混口饭吃,如果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除了拿校考成绩之外,学武其间也可以参加每三年一度的武举,一旦考中,便可提前结业前往任职。 所以,吴勇虽然是去年才进去的一级新生,但只要报了名,他也可以参加今年的武举。 “吴二哥这么认真,就去试一试呗!”云初微道:“说不准还真能考中呢?” 吴勇笑道:“考中我倒不指望,主要是借着武举去锻炼一下,看看武举的难度与武馆里教授的区别大不大。” “我觉得这想法不错。”赫连双道:“难得驸马如此上进,我自然是支持你的。” 吴勇看了一眼赫连双,耳尖悄悄红了。 这种羞赧的小动作出现在一个器宇轩昂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差萌,云初微忍不住好笑。 大家把话题聊开,吴勇也就不拘束了,“云妹妹晚上留在这儿吃饭吧,吃了饭再回去,你要是一个人不敢回去,大不了我送你。” 云初微忙摆手,“吃饭就不必了,倒不是我不敢回去,而是早上答应了回去陪我婆母吃饭的,咱不能言而无信不是?我还是快些回去的好,一会儿天色晚了,婆母该担心了。” 听到她搬出静瑶太夫人来,吴勇再不敢阻拦了,亲自送她出门。 坐上马车,云初微冲吴勇和赫连双挥挥手,“你们小两口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云妹妹,慢走。” 转过身,吴勇低头看向赫连双,“公主,饿不饿了?饿了咱就回家吃饭。” 赫连双点点头。 吴勇进米铺打了声招呼,“娘,我带着公主先回去了。” “嗳,老二,路上注意安全。”吴婶嘱咐。 吴婶和吴大要看铺子,所以很少回去吃饭,都是在铺子里将就着吃的,只有赫连双和吴勇回去吃。 两人坐上马车,很快回到小院儿。 一下车,把赫连双安顿好,吴勇就急着要去厨房。 赫连双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吴勇愕然,转过头,“公主?” “驸马白天在武馆就已经很累了,厨房那边,让厨娘们安排就好。” 意识到失态,赫连双赶忙缩回自己的手。 吴勇道:“我怕她们做的公主吃不惯。” “大婚了,就是一辈子,再不习惯的事,总有一天都要习惯。”赫连双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吴勇心神一震,“公主。” “叫我双儿。” “双…双儿。” “吴二哥。”虽然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但她觉得远比冷冰冰的“驸马”来得亲切。 吴勇坐下来,“公主…双儿,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嫁给你半年,也任性了半年,希望你原谅我的不懂事。” “傻丫头。”吴勇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怎么突然说这些?” 其实他心中无比震惊,要知道这半年来,夫妻俩过的都是相敬如宾的日子,他从来不越雷池半步,她也不会主动跟他说心里话,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基本就是他早起,给她做早饭,然后去武馆,中午不回来,晚上下学,又会变着法儿地做皇宫里没有的小吃给她尝。 虽然她也肯吃那些菜,但对他的态度,半年如一日,不冷不淡。 “吴二哥。”赫连双的声音有些抖,像是浑身都在发冷,“我想,试着接受你。” 吴勇呆若木鸡,彻底没了反应。 “虽然咱们俩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可既然都已经成了一家人,这日子,照样要过到头,不是么?”她眼圈红红,像只伤心的兔子,看得他心头很不是滋味。 “双儿,哦不,公主,我不会勉强你的。”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今儿头一回见,着实把吴勇吓得不轻。 说完,他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吴二哥。”赫连双唤住他,“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吴勇结巴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觉得,像咱们现在这样相处挺好的,我可以慢慢等你,等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你不怨我?” “不怨。”吴勇甩甩脑袋,真的不怨,此生能娶到公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从不敢奢望她马上就能接受自己,所以这半年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更优秀,变得更强。 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感动到她。 她刚才的反应,的确出人意料,要么,是她去过皇宫,被皇后娘娘点拨了,要么,是她今儿在米铺的时候,他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里,吴勇眸子霎时阴暗下来,半蹲着身子看着她,“公主,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你了?” “叫我双儿。” “双儿。” “娘没对我说重话。”赫连双摇头,就是因为这家人的过分纵容,才会让她无地自容。 “那你为什么……”吴勇很不解,又问:“还是说,你今天又进宫了?” 赫连双还是摇头,“我没进宫。” 骆皇后来过两道帖子请她,都被她以身子不适推拒了。 那段时间,她正处于叛逆期,心理有点小扭曲,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入皇宫,免得父皇母后看了以后会更难过。 吴勇轻轻握住她的手,“别哭,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可好?”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赫连双就更难受,不管不顾扑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却是哭着的。 也是他第一次抱她,心情有些七上八下。 僵了一瞬过后,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明天我送你去东阳侯府,你和小侯夫人是好友,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说的话,就去找她,她不会不管你的。” 赫连双没反应,抽泣不停。 “双儿,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突然伤心又突然说出那些话来,但身为你的夫君,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赫连双止住哭声,抬起头来,“什么?” “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哭,公主的眼泪,是很珍贵的。” 不知为什么,刚刚还伤心到不顾形象大哭的赫连双在这一刻突然想笑,于是,再一次不顾形象破涕为笑。 吴勇见她终于肯笑,心中高兴,“现在还难不难受?” “不难受了。”她摇摇头。 吴勇将她抱到床榻上坐着,一转身去外面的水房打了热水来,将毛巾浸湿拧干,拿起来轻轻给她擦脸。 “我自己能来。”赫连双想从他手中夺过毛巾。 吴勇道:“双儿一日是公主,就终身是公主,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吴家。” 把毛巾从她面上拿开,他很认真地道:“就算你不是,我也会把你当成小公主对待。” 赫连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心底似乎有个软软的地方被触动,说不出的暖。 “吴二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们本就是强扭在一起的婚姻,如果只是做面子,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如斯地步。 “因为你是吴家的小公主啊!” 他说话的语气,很像大人在哄小孩子,却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特别特别的暖。 聂嬷嬷提着食盒进门的时候,见到驸马也在,她忙退回去,重新敲门。 “嬷嬷,进来吧!”赫连双坐正了身子。 吴勇端起铜盆打算去倒水。 聂嬷嬷忙道:“驸马爷,还是老奴来吧!” “嬷嬷不必客气,陪公主用饭吧,这些事儿,我能做。”吴勇说完,阔步走出门外。 聂嬷嬷走到桌边,将食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饭菜。 “公主,这些都是您爱吃的。”摆好碗筷,聂嬷嬷躬身立到一旁,随时准备着给赫连双布菜。 赫连双趿上鞋子走过来坐下,端起小碗。 聂嬷嬷一面布菜,一面瞧着她的脸色,然后小声问:“公主和驸马爷之间的疙瘩,解开了吗?” 赫连双一下子呛咳起来。 聂嬷嬷暗骂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多嘴,忙给赫连双顺气。 又倒了水过来,赫连双喝了一大口,喘着气道:“嬷嬷打小就教我食不言寝不语,今儿怎么迫不及待在我用膳的时候问话了?” “老奴知错。”聂嬷嬷垂下头,一副等着受罚的样子。 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打小就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赫连双哪能舍得说罚就罚,“今天我去了米铺。” 聂嬷嬷微讶,“见到夫人了?” “嗯。”赫连双点头,“大婚半年肚子没动静,没圆房这事儿怎么都瞒不过去的,我索性全都坦白了。” 聂嬷嬷面露紧张,“夫人如何说?” “婆母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嘱咐我,如果吴二哥待我不好,就跟她说,她替我收拾吴二哥。” 竟然连称呼都在不知不觉中换了。 聂嬷嬷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说小公主心性单纯。 “那么,公主是怎么想的呢?”聂嬷嬷试探了一句。 “我…”赫连双哑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考虑了半年的时间,公主还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吗?”聂嬷嬷又问。 其实她并不想逼迫这个小女孩,可是皇后娘娘那边好几回让人暗中来问她公主和驸马的日常生活状况,她不敢对皇后娘娘阳奉阴违,却又不愿出卖小公主,左右为难。 赫连双想了想,“想法,应该是有的。我打算,慢慢接受驸马。” 聂嬷嬷大喜过望,“公主此言,可否为真?” “当然是真的。”赫连双道:“嬷嬷不也说了么,这里是我今后永远的家,那么我想,就算我不接受驸马,我还是得在这里待下去,而且一待就是一辈子。那么别扭着,终究不是法子,早晚得被父皇母后知道,我不想他们在烦忧朝政之余,还得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来,这不是乖女儿该做的事。” 小公主总算长大了。 聂嬷嬷很欣慰,“公主想要如何做,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吧,老奴只是个奴婢,断没有伸手阻止公主的道理,老奴能做的,就是祝福公主。” 赫连双点点头,“嬷嬷,明天我们去东阳侯府吧,好久没去看妙瑜了呢,也不晓得她最近如何了。” —— 翌日一早,东阳侯府。 盛夏天儿亮的早,空气也新鲜,黄妙瑜让翠芙扶了她去花园里坐。 云安曜走了这么久,倒是写了几封信回来,每一封信都认真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自己照顾不了,那就别吝啬丫鬟们,只管让她们来。 每次北疆来信的时候,黄妙瑜听翠芙念完就拿过来紧紧攥在掌心里,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感受一下他粗粝的大掌留在信封上的余温。 像往常一样,翠芙又给黄妙瑜念了一封信,她依旧接过来,攥住信封一角,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深深地呼吸几下。 唯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他还在自己身边。 主仆俩的对面,有一丛细竹林,挡住了两人的身影,当然,也挡住了竹林那边的几个洒扫丫鬟。 但她们说话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今天早上我们几个去打扫小侯爷的房间,竟然从床底下找出半坛子酒来。” “小侯爷常在自个屋里喝酒,这不是很正常么?只不过,隔了半年你们才发现,太太都没责怪?” “太太当时也在,看到那半坛子酒,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但没多说什么,只让我们处理了就是。表面看似没什么,其实那半坛子酒大有来头哩。” 小丫鬟们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八卦凑热闹,眼下一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聚拢来,“快说说,那酒什么来头?” 之前故弄玄虚的丫鬟挑眉,“你们可还记得去年小侯爷一共喝醉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被逐出族谱的那位姑娘,喝得倒是不怎么严重,太太去劝了劝就没什么事儿了。 这第二次,小侯爷为谁喝的酒,说出来你们都不信。” “难道是小侯爷心仪之人?” 才听到“心仪之人”四个字,黄妙瑜就手指一颤,信封无声滑落到地上,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姑娘。”翠芙咬牙,恨不能冲出去好好收拾收拾那几个嘴碎的小蹄子。 “嘘——”黄妙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知那几个小蹄子再说下去就得出事儿,却偏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去,翠芙急得额头冒汗。 小丫鬟们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个人啊,就是早已经出嫁的永淳公主。” “别瞎说!”有人不信,“本朝有规定,公主不能和权臣子弟联姻的,小侯爷再怎么没分寸,也不可能……”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单相思嘛!你们是没看到,永淳公主出嫁那天,小侯爷直接因为喝多了酒而中毒,险些丧了一条小命,亏得大太太去得及时,又给请了大夫才救回来,否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那你们说说,永淳公主对咱们小侯爷,有没有过那种心思?” “这个嘛,有些吃不准,不过我自己倒觉得永淳公主肯定心悦过小侯爷,不然他们也不会私底下见面了。” “啊?私下见面?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大雪,府上仓库不是囤货么?我跟着采办妈妈出去,内急找茅厕的时候无意中撞见的。” 话已至此,无需再往下听。 虽是七嘴八舌的一通八卦,却条理分明,事件清晰,一字一句都在控诉她那位早就暗地里背叛了自己的所谓“密友”。 黄妙瑜到底没忍住,当场就哭了出来。 翠芙气不过,破声骂道:“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虽没见到本人,但一听声音,众人都晓得是谁了,纷纷吓白了脸,顿做鸟兽散。 等小丫鬟们都散去了,翠芙才回过头来安慰,“姑娘,那就是丫鬟们嘴碎胡乱说的话,您可千万别往自个心上去,没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黄妙瑜死死攥着手指。 没想到,死都想不到,那个让她嫉妒到能发狂的人,那个被她夫君藏在心里多年舍不得碰的女人,竟然是她这么些年自以为亲密无间的好友。 难怪当初她要出嫁的时候,赫连双会去黄府和她说那些话。 在赫连双的眼里,她黄妙瑜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吧? “姑娘。”越看黄妙瑜的神情,越觉得不对劲,翠芙慌了。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密友,翠芙,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翠芙蹙眉,“姑娘,你怎么不听呢,那些话,做不得数的,您是大家闺秀,哪能与那些个没脑子的下人一般见识?” 黄妙瑜泣不成声,“他们俩要是清白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非得私底下见面?” 根据那个丫鬟的描述,她想起去年有一天,自己跟着母亲去赴宴回来,半道上看见云安曜魂不守舍地站在雪地里的场景,她当时还下去给他送伞,但被他拒绝了。 当年不知,如今想来,他那个时候的仓惶而逃,可不就是因为险些被她撞破了他私会赫连双这件事么? 好!很好! 一个个都对她撒谎。 云安曜说:“我若是有意中人,一准直接上门提亲,而不是把婚事交到我母亲手里。” 其实不是没有意中人,而是他没办法真的向自己的意中人提亲。 赫连双说:“人有的时候就得活得单纯一点,否则把现实看得太通透,便只会伤到自己。” 讽刺! 这一切都太讽刺了。 她当时为何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话都意有所指,为什么没能把云安曜与赫连双联想到一起? 赫连双当初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把她当成白痴看吧? “姑娘。”见她面如死灰,翠芙越发难受,小声哭了起来,“你别难过了。” 夫君与好友的双重背叛,她怎么敢忘? 黄妙瑜心痛如割,刚想起身回房,门上的婆子就进来禀言:“小侯夫人,永淳公主来了,在外面求见呢!” “呵——”黄妙瑜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及时。”一抹泪,“请进来。” 赫连双到花园的时候,见到黄妙瑜坐在石凳上,想到一段时日未见,也不知她过得如何,赫连双心情激动,“妙瑜。” 喊完,就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你最近怎么样?” 黄妙瑜的眼睛,一直是苏晏在医治,由于用药特殊的原因,覆在双眼上的白绫不能拿下来,所以即便是哭过,也看不太出来,更何况,在赫连双进来之前,黄妙瑜已经换了另外一条白绫,遮挡了眼睛,就更看不出来了。 “我很好,多谢公主关心。” 声音淡而疏离,隐隐夹杂着几分冷意。 赫连双一听不对劲,忙问,“你的声音怎么那么沙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黄妙瑜不答,转而对翠芙道:“你先退下去。” 翠芙看了赫连双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退下。 “妙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我说?”赫连双握着她的手不放。 姐妹俩好久都没像现在这样单独聊过了,赫连双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黄妙瑜翘起唇角,“小侯爷去北疆以后,公主往东阳侯府跑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呢!” 黄妙瑜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赫连双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往坏了想,只笑道:“你知道的,我婆母和大伯子都在铺子里帮忙,我虽贵为公主,却也不能三天两头往外跑不是,先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我自己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所以一有空,我都会去铺子上帮帮忙。 妙瑜,怠慢了你,我很抱歉,如果你在怪我不常来,那往后我隔三差五就来一趟,陪你说话,好不好?” 黄妙瑜心撕扯着疼,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赫连双还打算装傻充愣么?非得要她直接挑明,然后亲手撕碎她们之间那点子可怜的“友谊”,她才会承认? “公主,花园的风景好看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赫连双反应不及,“好,好看,你们府上的花园很漂亮。” “只可惜,我看不见。”黄妙瑜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摊开手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柔风,“我的眼睛,这辈子都看不见了,所有的花,所有的树,所有的人,我都看不见。就算你在我背后做了什么,我也看不见。” “妙瑜。”赫连双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开个玩笑而已,公主怎么紧张起来了?”她苦笑。 “不是我紧张,是你今天太奇怪了。”赫连双抿了抿唇,“到底遇到什么事,你连我都不能说了吗?” 想到刚才小丫鬟们说的那番话,黄妙瑜的心狠狠蛰了一下,“公主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小侯爷他心里藏着一个人?” 赫连双手指微蜷,“我记得。” “我真的好嫉妒那个人啊!”黄妙瑜几乎是哭笑着说出来的,“她为什么如此幸运,凡事都赶在我前头,她又为什么那样命好,走到哪里都得万千宠爱?” 赫连双紧张起来,“妙瑜,你…你知道她是谁了?”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一定在暗中嘲笑我。” 冷冰冰的回答,非但没有让赫连双浮躁的心绪沉稳下去,反而越发焦灼。 直觉告诉她,黄妙瑜会说出这些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怎么问她都不说,这让赫连双很无奈。 “公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一无是处?” “妙瑜,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看到这样的黄妙瑜,赫连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那些年无话不说的好友,到了如今,竟然无话可说。妙瑜有心事,却再也不愿意与她分享了。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公主请回吧!”黄妙瑜左手摸到石桌边缘,慢慢站起来。 “妙瑜,我扶你。”赫连双走过去。 手指刚一触碰到黄妙瑜的胳膊,黄妙瑜突然就大力甩开她,“我不用你扶!” 赫连双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花园里的路本来就多是鹅卵石,赫连双这一颠,刚好颠到尾椎骨,疼得她根本站不起来,望着黄妙瑜摸索慢慢往前走的样子,她红了眼圈,“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不是……” 黄妙瑜突然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很久以前,我也觉得我很了解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什么相互扶持的姐妹情,感动过的,只有我自己吧?” “妙瑜!”赫连双忍住尾椎骨处传来的疼痛,“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黄妙瑜脸上一片漠然,“翠芙,咱们该回房了。” 不远处的翠芙忙过来搀住黄妙瑜,又看向后面,见赫连双摔倒,“公主…你…” “让人送客!”黄妙瑜冷冰冰扔下一句话,挪着步子往前走。 聂嬷嬷过来看到赫连双跌倒的样子,吓得面色全变,忙弯下身扶她,“公主,你怎么样?” “嬷嬷,你轻些,我疼。” 赫连双因痛蹙着眉,声音含着哭腔。 聂嬷嬷心疼不已,“是哪个天杀的敢这么对待公主,公主只管告诉老奴,老奴一定替您好好教训她!” 说完,弯下腰将赫连双背在背上,大步往东阳侯府门外走去。 因是颠到尾椎骨,赫连双没法坐,上车以后就歪倒在聂嬷嬷双腿上,通红的兔子眼溢满了泪光。 聂嬷嬷安抚道:“公主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赫连双不是因为身痛,而是心痛。 她一句句回想着黄妙瑜的那些话,哪一句都能刺痛她的心窝子。 “嬷嬷,妙瑜变了。”赫连双双手交叠枕在下巴下,吸了吸鼻子,“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似乎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她说那些都是假的,也不需要我的关心了。” 聂嬷嬷道:“小侯夫人眼睛不好,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一时没忍住把心中郁结的怨气都撒了出来,过了就好了。只不过,公主身份如此尊贵,她再有诰命,也只是个臣妇,她怎敢如此对您。” “嬷嬷,我不在意这个。”赫连双道:“疼是有点儿疼,一会儿回去上点药就成,我在意的,是她的态度。” 聂嬷嬷抿了抿唇,“如果公主觉得真被她伤到,那咱往后就不交这个朋友了,你还可以结交很多人啊,像青鸾夫人和那位许姑娘就不错。” “她们两个的确不错。”赫连双喟叹:“但我和妙瑜是多年的朋友,我不相信她会因为一时之气就这么结束我们之间的情谊。嬷嬷,你觉得会不是她有难言之隐,所以故意把我气走?” “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聂嬷嬷皱皱眉头,有些气愤,“老奴只知道被她这么一推,公主怕是有好几日不能下床了。” 赫连双闷闷地继续趴着,没再说话。 回到吴家,聂嬷嬷依旧把赫连双背进去,马上去拿了跌打损伤的膏药来给赫连双抹上。 主仆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在赫连双困意来袭准备睡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吴勇焦急的声音。 “双儿——” “吴二哥?”赫连双睡意退去大半,睁着大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就向武师告了假。”吴勇坐在床榻边望着她,一脸心疼,“伤到哪儿了?” “不碍事。”赫连双笑着摇头,“已经抹过药了,过几天就能好。” “是不小心伤到的,还是人为?”这件事,还是府里的小厮去武馆告诉他的,否则他怕是得等到晚上才晓得。 “是我自己不小心。”赫连双露出宽慰的笑,“已经没事了,吴二哥不必担心。” “我放心不下,就在这里陪着你吧!”他仍是坚持。 “你这样,又浪费了一天练武的好时机。”赫连双嘟嘟嘴巴,“其实晚上回来陪我就行了,真的不必……” “双儿。”他打断她的话,暗影里,面容凝肃而执着,“如果你受伤了,我第一时间还要去衡量是练武重要还是你重要,那我便不配为人夫。” 赫连双忍不住笑了起来,“吴二哥,谢谢你。” “傻双儿,一家人,说什么谢?”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粉白的小脸。 有他陪,之前在东阳侯府的郁结之气全都一扫而空,赫连双终于肯毫无牵挂地安睡。 等她睡熟,吴勇才起身走出门外,问聂嬷嬷,“嬷嬷可知道,公主因何受伤?” 聂嬷嬷叹了叹,如实道:“公主被小侯夫人推倒,颠疼了。” “小侯夫人?”吴勇眼瞳一缩,“她和双儿不是好友吗?怎么……” “具体细节,老奴也不太清楚。”聂嬷嬷道:“驸马爷不如等公主醒来再问问她?” “好。” —— 焦燕今天刚好得空,听说赫连双受了点伤,马上去街市上买了点补品拿着就急匆匆往这边来。 她进门的时候,赫连双已经醒了,吴勇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公主……” 进门看到这一幕,焦燕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从来没见过吴二哥对哪个女子这么好,公主可真幸福。 “燕妹妹。”赫连双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 焦燕尴尬笑道:“我听说你受了伤,特地来看看,公主伤到哪儿,可有请大夫来看?” “我没事儿。”赫连双实在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会有这么多人紧张得不得了。 其实是她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儿,公主乃金枝玉叶,莫说手上,就是擦破点皮,那也是大事。 焦燕以为吴勇在武馆,这才打算过来帮忙照顾赫连双的,没想到他竟然在,所以一时有些无措。 “燕妹妹,别杵着了,快过来坐。”赫连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不是来找我的么?总不能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就走了吧?” “当然,我当然是来找公主的。”焦燕硬着头皮坐下来。 赫连双已经喝完最后一勺粥。 吴勇站起身,“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题外话------ ^_^衣衣开新文了,APP上请看“作者其它”找到《药田种良缘》 求小仙女收藏mua!(*╯3╰) 第130章 奇怪的梦(一更) “公主。”焦燕见赫连双一直侧躺着,连坐都不能,便猜想定是受伤的部位羞于启齿,她忙问:“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不用了。”赫连双道:“微微的铺子挺忙的吧,你还来跑一趟,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儿。” “倒没有。”焦燕笑笑,“今天有些清闲,我又刚好听说你受了伤,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我真没事儿。”赫连双哭笑不得,“要有事儿,就算你不来,我也得让人去请。” 焦燕忍俊不禁。 “对了燕妹妹。”赫连双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微微她今天有没有去过铺子里?” “没呢,公主,怎么了吗?” 赫连双道:“她昨儿个在我们家米铺里吃了不少酸橘子,我担心她闹肚子,就随便问一句。” 焦燕恍然,“那要不,一会儿我回去,就去国公府看云姐姐?” “也好。”赫连双赞成,“顺便代我问候一声。” “好。” —— 焦燕留在吴家吃了中饭,才去往国公府。 云初微的确不舒服。 昨天还一个劲想吃酸橘子,今天就只想吐,闻到任何吃食的味儿都觉得反胃。 “大夫,快里面请,给我们家微丫头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房门外传来静瑶太夫人着急的声音。 紧跟着,蓄了山羊须的大夫走了进来。 在床榻边坐下,他往云初微的手腕上盖了块帕子,指尖搭上去,仔细诊脉。 静瑶太夫人紧张得都出汗了,梅子眼力劲好,忙给她倒了杯水。 静瑶太夫人喝完以后,又目光切切地望着大夫。 “恭喜青鸾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大夫确诊以后,起身恭贺。 有喜了?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静瑶太夫人再三追问,“大夫,能确诊就是喜脉吗?” “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误过脉相,太夫人请放心,不会出错的。” “太好了!”静瑶太夫人坐下来,拉过云初微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又嗔道:“你这孩子,小日子没来也没注意吗?” 云初微被孕吐折磨得有气无力,撑着脑袋费力地想了想,才想起来自从苏晏走后,她就整天把自己投身到生意的打理上,因为只有忙得连轴转,才不会有那么多空余的时间去想他。 但也因为过分忙,反而把小日子给忘了,这么一算,其实也只是延后了七八天没来而已。 “夫人是头胎,反应比较大。”大夫道:“老夫一会儿开个方子,夫人每天都照着方子服药,能减缓妊娠反应。” 之后大夫还说了什么,云初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是暗中磨牙,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刚好在九爷走后不久来?若是再提早一些,说不准她就真的能以此留住九爷了。 大夫走了以后,云初微又喝了些粥才躺下,不过没什么用,喝完就全部吐出来了。 没想到妊娠反应会这么大,整个人晕乎乎的,云初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闭上眼睛。 静瑶太夫人知道她难受,就没引她说话。 焦燕来的时候,云初微刚刚睡着。 进门之前被梅子告知云初微刚刚探出喜脉,但因为反应过大,不得不躺床上休息,所以焦燕进门的动作就尽量放轻,见到静瑶太夫人也在,忙行了一礼。 静瑶太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燕丫头,你怎么来了?” 为免吵到云初微,静瑶太夫人带着焦燕来外间坐。 焦燕笑道:“我今儿难得清闲,就想着来看看云姐姐,怎么样,她还好吧?” 静瑶太夫人叹了一声,“这孩子是头胎,反应大,那小身板儿,禁不住折腾的,吃什么都给吐了出来,这不,你来前才刚睡下。” 焦燕忧心道:“真是让人欢喜还让人愁,原本怀了身子是好事儿,可怎么轮到云姐姐头上,就这么折腾她。” “希望大夫开的方子能对她起效用。”静瑶太夫人说完,看向焦燕,“燕丫头还没吃饭吧?” “吃过了。”焦燕道:“来的时候就吃过的,太夫人要有事就去忙吧,不必管我,原本我是来找云姐姐玩儿的,谁料突然得到她有孕的消息,身体还如此不好,如今找她说话是不能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吧,等她醒来,再陪她一会儿就走。”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站起来,“燕丫头,那你坐,我去去就来。” 微丫头怀孕了,云家那边还不知道消息,得安排个稳妥的人过去知会一声。 回到寻梅居,静瑶太夫人马上把贴身的赵嬷嬷找来,“一会儿你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东阳侯府那边通知一声,就说微丫头有身孕了。” 赵嬷嬷问:“太夫人,苏府那边要不要人过去知会?” 静瑶太夫人皱了皱眉,照理,苏府才算是云初微明面上的婆家,她如今怀了身孕,自然是合该让人去通知的,可一想到苏老太太对这边恨之入骨,静瑶太夫人就有些迟疑不定。 一旦让苏府那边晓得了,老太太会不会变着法儿地来整治微丫头? 老九不在,这个家没个管事儿的男人顶着,就好像塌了半边天,静瑶太夫人心焦不已。 “太夫人,依老奴看,还是让人去通知一声吧!这种事儿,能瞒过三五天,还能瞒过三五月么?早晚都得知道的,与其瞒着不报让老太太捏错,倒不如咱们坦诚些。” 静瑶太夫人想想也觉得有理,点点头,“那好,再安排几个人去苏府知会一声。” 赵妈妈把去苏府的人安排妥当以后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往东阳侯府赶。 范氏一听说女儿怀孕了,当即喜上眉梢,马上让人备车跟着来了国公府。 先去寻梅居见了亲家母静瑶太夫人,这才往燕归阁来。 焦燕还守在云初微的外间,见到范氏进来,马上起身,“伯母好。” 范氏揉揉她的脑袋,“燕丫头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焦燕道:“今天铺子不忙,我把事情交代完以后就来找云姐姐了,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身孕,实在可喜可贺。” 范氏含笑点了点头,慢慢挪步朝着里面走去。 见到云初微因为妊娠反应而不怎么好的脸色,她也跟着蹙起眉头,“这丫头,才刚怀上,怎么就有这么大反应呢?” “可不是。”静瑶太夫人道:“刚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孕吐,都吓坏了,还以为是吃坏肚子了,急匆匆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有了。” 范氏坐下,伸手轻轻拨了拨云初微的发丝,“孙子我是指望不上了,希望来年能抱上个白白胖胖的大外孙。” 静瑶太夫人一听,不免遗憾,“妙瑜那身子骨,想来也是怀不上了,亲家母就没想过让曜哥儿纳妾么?” 说起这个范氏就忧心,“他要肯纳妾,我倒高兴了,纳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能为云家开枝散叶,我这个当娘的,自然求之不得,可偏偏人家就不稀罕,性子犟得跟头牛似的,我虽是他娘,有的话也不好说得过分露骨,更何况他人如今在北疆,纳妾这事儿,怕是得等到过年人回来再说了。” 对此,范氏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毕竟曜哥儿一直没能放下心里头那个人,她是知道的。 今天早上丫鬟们去曜哥儿房间里打扫从床底下拿出那半坛子酒来的时候,她一下就想到了赫连双大婚那天,曜哥儿喝酒喝到中毒,险些没命。 唉,又是一个痴情小子,在他没忘了永淳公主的前提下想让他纳妾,怕是有难度了。 “看样子,云姐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呢!”焦燕小声道:“云伯母,太夫人,咱们去外间聊吧!” “好。” 二人齐声应了,起身去往外间。 —— 云初微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世界,是永隆二十一年春(即现在的一年后),赫连钰娶了首辅嫡孙女黄妙瑜为皇子妃,同年八月,赫连钰被封东宫太子。 三年后,永隆帝暴毙,骆皇后殉情,赫连钰登基为帝,号景仁,黄妙瑜这个太子妃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个时候,刚好云初微怀孕,苏晏为她诊出龙凤胎,两人还没从这份天大的喜悦里回过神来,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就到了金殿上——北燕开战,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北境十五城即将失守。 那张龙椅,赫连钰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遇到敌国入侵,他龙颜大怒,当即传召苏晏入宫,派遣他带领北伐军前往御敌。 当时的苏晏早就交出兵权,不准备再带兵打仗,只想陪着妻儿,谁料赫连钰会再一次将兵符交到他手上。 瞧出苏晏有些不大甘愿,赫连钰索性用云初微来威胁,当夜就派人把云初微接入宫,美其名曰:帮国公爷照顾怀了身孕的夫人。 实际上是威胁,如果苏晏这一仗输了,云初微就会没命。 苏晏成功被他威胁到了,很快领着北伐军前往北境,一个月不到,他就用惊人的战术击退了北燕军。 大军即将凯旋而归的当晚,苏晏却收到手下传来的密信——云初微在皇宫小产,性命垂危。 苏晏怒到发狂,他日夜兼程骑着快马一个人往京城赶,到了才知道,云初微早就被秘密送出去了,至于送去了什么地方,他不得而知。 苏晏甚至觉得,云初微早就死了。 他的妻子小产后不知所踪,赫连钰却在一年后高调以他用命换来的安稳江山为聘,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为后。 苏晏忍无可忍,于是带着兵符,投靠了远在南省就藩的晋王赫连缙,两人一路过关斩将,踏着流成河的鲜血杀入皇宫,彻底反了赫连钰。 梦到这里,云初微就醒了过来,刚才梦到的那些画面,有部分已经模糊了,但她落胎的那个场景,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血,她身下流出了好多血,她肚子好疼,可是没有人肯救她,她看不清楚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只知道耳朵里充斥着嘲笑和谩骂声,是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虽然只是个梦,却让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意识的伸手摸摸小腹。 还好,宝宝还在。 云初微坐起来,喘了口气,竟在连梦里都有人要害她? 刚好苏晏又去南境了,这是否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可是,那个梦也太奇怪了,赫连钰竟然娶了黄妙瑜? 这明显与现实严重不符。 即便安慰着自己这只是个梦,云初微潜意识里还是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梅子。” 扶着床柱,云初微对外喊。 外面的三人听到声音,急忙进来。 云初微愕然地看着范氏和焦燕,“娘,燕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范氏道:“晓得你怀孕了,我特地过来看你的,哪料到你已经睡过去了,我没敢打扰,索性就在这儿一直等着。燕丫头估计跟我差不多。” “云姐姐,你感觉好些了没?”焦燕坐过去,关切地问。 云初微道:“我有些饿了。” 静瑶太夫人马上道:“厨房温着粥的,我这就让人取来。” 不多时,白檀端来了南瓜粥。 云初微沾不得荤腥,只能这么吃。 难得的没再孕吐,一小碗粥很快见底,又喝了些水。 静瑶太夫人问:“微丫头,还吃不吃?” “不吃了。”她摇摇头,一刻钟以后喝了缓解妊娠反应的汤药,这才让丫鬟更衣。 范氏不解,“丫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云初微道:“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要不,娘陪你?” “不用了,娘,你陪我婆母唠唠吧,我这就走了。”云初微一个丫鬟也没带,直接去了赫连缙的聆笙院。 赫连缙正埋首处理密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是云初微,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云初微挑眉,“二殿下,我这院子,似乎只说了给你住半年的,现在都一年了,你怎么还不搬?你要再赖着不走,明天我就开始算租金了。” 赫连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住在国公府又没人管束,多自由,我干嘛要入宫,反正我又不参政,住哪儿都一样。” “你不想对付三皇子了?” 赫连缙狭眸眯了眯,有暗色划过。 “咱们之间,还是不要绕弯子了。”云初微走进来,双手撑在书案上,与他对视,唇角勾起,“你之所以住在国公府不走,不就是想要拉拢九爷么?” 赫连缙掀了掀唇,“那你觉得,他会上钩么?” “除非,赫连钰杀了我。”云初微凝望着他,“否则,九爷就是死,也不可能与你合作。” 赫连缙面上的表情明显凝冻了一下,前世可不就是因为云初微被赫连钰弄进宫后小产,苏晏才会迫不及待找上他的么? 这一世,他的确是想借着住在国公府这一点与苏晏拉近关系。 但这么久过去了,苏晏根本就没有要站派系的意图,也没有表明过希望哪位皇子将来统治江山。 苏晏的油盐不进,正是赫连缙头疼的地方。 虽然晓得云初微是苏晏的软肋,但他再怎么卑鄙,总不至于绑了云初微来威胁苏晏吧?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赫连缙倾身上前,距离她很近,气息喷薄在她面上。 云初微皱皱眉,站直身子,“我只有一个问题,假如是你掌权,你会允许镇守边境的大将把亲眷带着去吗?” 那个梦,真的吓到她了,她必须争取能时时陪在苏晏身边的机会,否则梦中的悲剧一旦真的发生,她和他必定天人永隔。 按照眼下的时局来说,她和苏晏一年只能在春节的时候见面。 几天的时间,远远满足不了她的相思苦。 赫连缙托着腮,“这个嘛,有待考虑。” 有待考虑的意思就是等她给价码。 云初微想了又想,最终坚定决心,“如果,我能辅佐你上位呢?” “开什么玩笑?”赫连缙倒没露出嘲讽的神情,只是有些不大相信她。 虽然他心里承认这个女人的确非同一般,但光凭她一个人,还不足以强大到能辅佐他上位。 帝王之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其中的筹谋和铺垫,是常人永远无法想象的。 “换句话说,你最大的敌人是赫连钰,我可以帮你对付他。” 为了能每天见到九爷,她必须要拼一把了! 即便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可能很艰难,可是如果不拼一把,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有孕在身的人。”赫连缙提醒。 “就是因为怀了身孕,所以我才不得不做出逼不得已的抉择来。” 不管那个梦是不是危险预警,她都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肚子里的宝宝,一定要平安生下来。 那是她和苏晏爱的结晶,她不允许宝宝还没出世就遭受意外。 见赫连缙还在犹豫,云初微咬咬唇,郑重道:“你要对付赫连钰,第一步就是阻止他找到背景强大的家族联姻,那么,七夕节的选妃宴,二殿下就可以尽情安排了。” “你猜得到他会选哪一家?”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赫连缙觉得云初微似乎知道些什么。 云初微问,“整个朝堂,最难拉拢而又最有威望的,是哪一家?” “毫无疑问,黄首辅。”赫连缙答。 “黄家现如今只有一个适合赫连钰的嫡女,二房黄妙晴。”云初微道:“听说她上了赫连钰的选妃名册,我们可以想办法掐掉她候选的机会。” 黄妙晴此人,云初微只是在去年来苏家赴宴的时候见过一回,但一回也够够的了,那个女人极其势利而又没脑子,当初害她在所有人面前闹了笑话丢尽脸面,这笔账,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赫连缙犹豫了一下,问:“如果他选的不是黄家呢?” 云初微道:“那你把赫连钰的选妃名册给我看看,我帮你排除最有可能的几家,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大概在萧皇贵妃手里。”赫连缙道:“你若想要,给我一天时间,我让人弄来。” 赫连钰本来就是萧皇贵妃的养子,他的选妃名册会在萧皇贵妃手里也无可厚非。 虽然皇宫里很多人都清楚萧皇贵妃对赫连钰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但事关养子的正妃,更关乎她今后的“宠妃之路”,正妃人选,还是得过一过她那关。 唯一的女儿已经嫁得很憋屈了,养子若再娶个不成气候的,那她将来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和骆皇后斗? 不得不说,萧皇贵妃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毕竟当初永隆帝会同意她入宫,全是受了太后威胁,在娶骆岚为后的前提下同意她萧明汐入宫。 与骆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始终被人家压一头,想来她也会累,如今,是时候铺条后路了。 ------题外话------ ^_^微微要崛起啦!为了九爷而强大。 第131章 微微之计(二更) 赫连缙的速度果然快,第二天就把赫连钰的选妃名册送了来。 云初微接过,打开一看,全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名门望族千金。 目光锁在“黄妙晴”三个字上,云初微眼眸眯了眯,合上名册,招手唤来梅子,“沈桃最近如何?” “姑娘,她安分着呢!”自从那次被烫了五个手指尝到苦头,沈桃哪里还敢与云初微作对,就连与下人们说话,也带了三分客气。 云初微道:“让她来见我。” 不多会儿,沈桃进了房门,跪地磕头,“奴婢给夫人请安。” 云初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桃,我让你去杂物房干了这么久的粗活,想必你心中早就把我给恨透了吧?” “奴婢不敢。”虽是恭恭敬敬的语气,但怎么听,都觉得夹杂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味道在里头。 “你想不想从杂物房出来?” “奴婢……”想,她做梦都想,可是自己落入了云初微手里,上回被烫了五个手指,这回,不知道她又会用什么毒招对付自己。 她那五个手指,至今才勉强痊愈能碰水,若是再被烫一回…… 想到这里,沈桃浑身都发起抖来。 “我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云初微道:“你拿上银子,去城隍庙找那里的乞丐,让他们帮我散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让他们逢人就说,今年的七夕选妃宴,其实人选早就内定,是黄府二房嫡女黄妙晴。” 沈桃心中惊了一惊,她虽然整天待在杂物房,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曾听其他丫鬟议论过,三皇子赫连钰将会在七夕节挑选正妃。 云初微竟然让她去做这种事,她难道不怕自己拿着银子跑路然后把她的计谋全部捅出来吗? “当然,你也可以拿着银子跑路。”云初微翘起唇,“甚至,你还可以跑到三皇子跟前揭发我,说不准他一感动,直接要了你,事后还能给你个名分。” 沈桃心底一凉,云初微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过。”云初微脆音婉转,“下回再落入我手里,我就不光是烫手指那么简单了,我会连你的舌头和脸一起烫了。” 沈桃牙关哆嗦,“奴婢…奴婢不敢。” 如今的云初微,与当初在杏花村时三天两头被她穿小鞋的那位截然不同,根本就是换了个人,沈桃相信,云初微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去年被火炭烫手指的痛,至今还是一团阴影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若是再连舌头和脸一起烫了,她根本没法想象自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敢就好。”云初微神情慵懒,“梅子,带她去账房领银子办事儿。” 梅子很快带着沈桃去了账房。 领了碎银,沈桃就出了国公府大门去往城隍庙。 梅子回来时,面上满是担忧,“其实这件事,奴婢能做得更好,姑娘为何一定要让沈桃去呢?万一她真拿着银子跑路,顺便揭发咱们,那姑娘所做的一切,岂不全都白费了?” “不会。”云初微轻轻靠在绵软的引枕上,“有萧忌暗中盯着呢,她跑不了。” “可是……” “之所以让沈桃去,是因为这个人并不在咱们家的奴籍里面,如果赫连钰起了疑心,让人去查,乞丐们能给他描述的,就只有沈桃的容貌,到时候即便他找上门来,咱们也能用‘府上没这个人’这招来应付他。当然,我更希望赫连钰忙到没时间来查。” 沈桃去往城隍庙的半途中,数次被兜里的银子迷惑,真的很想就这么跑路,可是她总感觉从出门开始,身后就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转过头,又什么都没有。 沈桃顿觉头皮发麻,加快了步子往城隍庙去。 把银子分发给破庙里的乞丐,又把事情交代完,沈桃走出来,那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越发强烈,她咬咬唇,径直回了国公府。 燕归阁内。 云初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轻笑一声,“这么快就办妥了?我还以为,你会真拿着银子跑路。” 沈桃瑟瑟发抖,“奴婢岂敢。” 其实不是不敢,而是她终于在最后关头想明白了云初微为什么会让她去办这件事。 因为她是外乡人,虽然在国公府做事,却没有奴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黑户”,一旦三皇子来查,第一个就能查到她头上,她一个黑户,如果敢捅出这件事是云初微吩咐的,那就是污蔑诰命夫人,到时候云初微反咬一口,最后死的,照样是她。而云初微,既办妥了自己的事情,又拔除了一颗没用的弃子,一举双得,高枕无忧。 沈桃突然觉得,坐在上首这个女人很可怕,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人家给掐算好了,事到如今,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讨好这个女人,否则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云初微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了,想歇会儿。 沈桃站起来,低声道:“夫人日后若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死就不必了。”云初微淡笑,“以后用得到你的地方,多着呢!” —— 不过短短三日,黄妙晴被内定为三皇子妃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御书房,永隆帝阴着脸听张公公回话。 “皇上,奴才已经差人出去打听了,回话的人说,传的人太多了,到底是谁先说出来的,根本无迹可寻。” 整个京城近三十万百姓,若是一一排查,这将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 永隆帝脸色更难看,“去把老三传来!” 张公公还没动身,外面另一名太监就匆匆来报,“皇上,首辅大人求见。” 永隆帝揉着额头,“请进来。” 黄首辅可是朝廷肱骨之臣,永隆帝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一把火烧到他身上去。 “老臣参见皇上。” 黄首辅进来以后,恭恭敬敬跪地磕头行礼。 “平身吧!”永隆帝轻描淡写地看下来。 黄首辅起身,站往一旁。 “难得首辅大人主动来御书房找朕,怎么,有要事?”永隆帝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 “近日坊间传言老臣的孙女是三殿下内定的正妃,不知此事皇上可曾有耳闻?” “不曾。”永隆帝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原来还有这种事儿?看来首辅大人是替孙女的婚事着急了吧?” “老臣惶恐。”伴君这么多年,黄首辅哪里听不出来,面前的帝王只是没露出怒色,实际上已经在责怪他治家不严了,马上道:“还望皇上明察,老臣的孙女妙晴根本就没参加此次的皇子选妃,怎么可能成为内定?一定是有人造谣生事。” “造谣生事?”永隆帝“啪”一声合上书本,盯着黄首辅,“那你觉得,这种节骨眼上,谁会站出来造谣?” 黄首辅紧绷着脸,“老臣,不知。” “皇上,三殿下求见。”刚才通报的那名太监又进来。 永隆帝一挑眉,“让他进来。” 片刻后,赫连钰阔步走进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永隆帝看了一眼赫连钰,眸内深沉,“老三来得正好,黄首辅刚才告诉朕,坊间有传言说他的嫡孙女黄妙晴成了你内定的三皇子妃。你的婚事,不是交由皇后一手操办的么?皇后连选妃名册都还没拿到,你的正妃就被内定了,朕很好奇,谁内定的?” 赫连钰心下一沉,他也很想知道,为何一早起来就听到这种让人窝火的消息。 要知道,黄妙晴被“内定”与被他在选妃宴上看中是两码事。 如果是在选妃宴上表现好被他看中,那就是名正言顺,就是水到渠成,到时候娶了黄妙晴,不管是朝臣还是他父皇,必然都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出现了该死的“内定”,这就等同于明晃晃的告诉世人,他赫连钰迫不及待想要和黄家联姻。 这么一来,只要不是猪脑子,都能想到里面的玄机。 黄首辅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又是两朝元老,更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赫连钰迫不及待把皇子妃“内定”到他们家,其间心思,昭然若揭。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头上,赫连钰敢怒不敢言,憋出内伤。 “父皇明鉴,黄首辅家的孙女根本就不在选妃名册上,儿臣哪里来那么大本事内定?” 前后两人说的话如出一辙,若不是早前协商好,那就是真有其事,永隆帝扬起眉,“黄妙晴真不在选妃名册上?” “真不在。”赫连钰和黄首辅齐齐应声,“还请皇上(父皇)明察!” 黄首辅这么说,是为了撇清黄家与赫连钰的关系,他不想自己一生清名毁在这么一件小事上。 而赫连钰,选妃名册他看过的,黄妙晴的确在上面,但好在名册还没到达皇后手里,所以只要一口咬死了黄妙晴不在名册上,一会儿回去再修改也还来得及。 只不过,经此一事,他无形中就与黄府拉开了距离,今后黄首辅见了他,恐怕都要避而远之了,怎么可能再反过来辅佐他? 赫连钰心底烧着怒火,散布谣言的人,必然是他那三位兄弟的其中之一。 至于是谁,他会查清楚的! 赫连缙在皇宫内有眼线,所以赫连钰与黄首辅在御书房说的话,一字不漏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又亲口告诉了云初微。 听到黄妙晴就这么被掐断了选妃资格,云初微眉开眼笑,“怎么样二殿下,我这个妇人,虽然不能像你们一样手握重权翻云覆雨,但妇人的法子,还是管用的吧?” 赫连缙不置可否。 的确,若换了他,一定瞧不上这种妇人才会用的办法,但不得不承认,云初微的法子管用又奏效,比起他绞尽脑汁去对付赫连钰,要简单多了。 “那么,你现在该相信我有能力帮你对付赫连钰了吧?”云初微继续邀功。 赫连缙睨她一眼,“不过开初而已,别高兴得太早!” “所有的计划,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云初微自信满满,“既然掐断了黄妙晴,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心目中的三皇子妃人选送给赫连钰。” 赫连缙忍不住好奇,“是谁?” 云初微神秘一笑,“你等着看,过两天就能知道。” —— 云雪瑶失踪了。 东阳侯府,二房正院,黄氏直接急哭。 派出去的丫鬟一拨一拨地回来,都摇脑袋说没见到四姑娘去了哪里。 黄氏看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如果云雪瑶今天晚上回不来,到了明天,清白名声就将彻底被毁。 “二太太,大太太和老太太过来了。”丫鬟急急禀言。 黄氏脸色一变,厉声吼,“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 丫鬟们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就是因为不敢惊动范氏和老太太,黄氏才会一直秘密派人出去找,如今传到了那两位的耳朵里,那还了得? 不等她细思,范氏就搀扶着云老太太走了进来。 黄氏马上换了笑脸,“大嫂,老太太,你们怎么来了?” 云老太太四下扫了一眼,问:“四丫头呢?” 黄氏道:“出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老太太有事找她吗?” “有。”云老太太往上头一坐,老僧入定般,“我就在这里等着。” 黄氏脸色变了又变,“老太太,您是四丫头的祖母,哪有您等她的道理,请回吧,一会儿四丫头回来了,媳妇让她第一时间就去沁芳园找您。” “不必了。”云老太太脸色凝重,坐着就不动,“你不也说了,出去一会儿么?这点时间,我还等得。” 黄氏后背直冒冷汗,看了看范氏,欲言又止。 范氏小声道:“二弟妹,你老实说,四丫头到底去了哪里?” 黄氏紧咬着唇。 “如果你不说实话,到时候四丫头出了什么事儿,我和老太太可一概不负责的。” 黄氏被范氏盯得心虚,脑袋越垂越低,最终没忍住,一下子哭丧着脸跪在地上,“老太太,四丫头她,她失踪了。” 云老太太淡淡扫她一眼,她对这个儿媳,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当年刚进门就当娘,的确是老二的不是,所以一直任由她闹,就算把云惜蕊远嫁去登州,再把云惜蓉弄去家庙,云老太太也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这种事毕竟不光彩,只要不闹出人命,那就一切好商量。 但没想到黄氏越闹越过,后来干脆连长房都不放在眼里,当娘的人,不想着好好教导女儿如何为人处世,反而整天唆使她背地里搞小动作。 云雪瑶能养成今天的嚣张跋扈没脑子,与黄氏绝对脱不了干系。 云老太太想不明白,就算不是亲生,黄氏总不至于连黄老太太身上的一两分气质都没学到吧? 若是换了以前,云老太太听到云雪瑶失踪的消息,能怒到跳起来骂人。 但现在不同,人家是潜心向佛的人,脾气自然也收敛了不少,面上是一派从容不迫,“派人去找了吗?” “派,派了。”黄氏眼底涌起惊涛骇浪,老太太竟然不骂她? 还是说,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个认知让黄氏觉得浑身都冷。 “有消息没?”云老太太又问。 “还…没呢!”黄氏垂头丧气,要是有消息,她就不会急成这样了。 “老大媳妇,你赶快安排下去,多派些人出去找,一定要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把四丫头找到,否则…”否则这姑娘要是明天一早再回来,名声就全毁了。 范氏了然,马上安排下去。 她虽然与黄氏不和,却不会把这种过结算到小辈们头上去。 范氏是正儿八经的掌家太太,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家族里的小辈,每一个的前途都能给家族带来一定的利益和荣誉,所以若非特殊情况,她从不轻易骂二房三房的子女,更甚至,她对二房三房的子女,那也是公平到让人没话说的。 此次为找云雪瑶,出动了大半个府上的小厮家丁和护院,但一夜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黄氏坐在床头,哭肿了眼睛。 老太太气息有些冷,却始终不发一言。 范氏频频皱眉。 秋燕进门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范氏听罢,脸色大变。 ------题外话------ ^_^新文求个收藏呀,《药田种良缘》 狡诈毒舌女神医vs黑心白莲病王爷,这个男主人设,是衣衣的新挑战,希望能带给小仙女们全新的爱情故事。 第132章 刮目相看(一更) 云老太太瞧着范氏脸色不对劲,忙问:“老大媳妇,怎么了?” 范氏迟疑道:“四姑娘,回来了。” 云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就连黄氏都有些怔忪。 不怪乎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时下女子注重名节,只要一晚没归家,传了出去,一辈子的清白名声就毁了。 云雪瑶失踪了一天一夜,如今突然回来,不管是云老太太还是黄氏和范氏,心中都是忐忑的。 不多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 范氏出门相迎,忙外头的人带去小厅。 老太太和黄氏也起身跟了过去。 进门才看到把云雪瑶送回来的是京兆尹。 而云雪瑶本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姑娘被人糟蹋了。 “府尹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老太太尽量掩饰住眸底的惊骇。 京兆尹遗憾地道:“贵府四姑娘昨日遭到了歹徒绑架,本府收到消息以后,马上就派人前去营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不说,这里的每个人也都听得懂。 云雪瑶这副模样,就算真没发生过什么,那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娘。”云雪瑶双眼噙泪,“我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 她扑上前去,靠在黄氏怀里,一面哭一面解释。 昨天她的确被绑架了,但是那些歹徒什么也没对她做,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她不听话怒扇了她两巴掌,之后就把她绑在山洞里过了一夜,一直到今天早上她被京兆府的人找到。 “四姐,你这是怎么了?”云绮兰刚好从外面进来,见到云雪瑶这副模样,马上惊得捂住嘴巴。 黄氏狠狠瞪她一眼,转而吩咐旁边的丫鬟,“带四姑娘下去沐浴更衣。” 丫鬟们很快带着云雪瑶去了浴房。 京兆尹看到云绮兰,声音温软了几分,“这件事,多亏了五姑娘及时报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你?”黄氏简直难以置信,“云绮兰,你对瑶姐儿做了什么?” “二伯母,你真误会我了。”云绮兰无辜地道:“昨天我是和二姐姐和四姐姐一道出去的,我和二姐姐在布庄买绣线,是二姐姐说要自己去转转,不屑与我们一道的,我哪里会知道她这一去就,就……” 这半遮半掩的说话方式,虽然没说明什么,却比说明了更要命,乍一听,明显就是云雪瑶作死地要单独一个人逛街,结果被绑架,还给糟蹋了。 黄氏怒咬着牙,“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瑶姐儿自己都说了,她没事!” 云绮兰更无辜,“可是好多人都知道这件案子了。” 黄氏双目喷火,“你说什么!” 云绮兰垂下脑袋,“我和二姐姐找不到四姐,多方打听才在一个小乞丐嘴里知道四姐姐被坏人带走了,我们俩情急之下就去报案……” 黄氏明白了,合着云雪瑶失踪,还是云绮兰和云惜蓉报的案。 这种案子一旦成立,哪里还能瞒得住?也难怪云绮兰说外面好多人都知道云雪瑶被绑架了。 “那你们昨晚怎么不早说!”黄氏气得快要吐血。 云绮兰绞着帕子,“我和二姐姐商量过了,不敢让长辈们跟着担心,就想着等京兆府的人把四姐姐带回来,我们便装作若无其事就好,免得你们……” “荒唐!”云绮兰话还没说完,黄氏就厉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欺上瞒下!” 这件事,怎么想都与这两个小蹄子有关,否则,瑶姐儿被绑架了,云绮兰和云惜蓉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知道,还马上就去报了官? “行了!”范氏沉声道:“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责怪兰姐儿知情不报,而是弄清楚瑶姐儿是否真的没事。” 事关姑娘家的清誉,范氏不得不谨慎些,虽然云雪瑶一个劲强调自己没事儿,可是,谁知道呢? 京兆尹适时地道:“既然四姑娘已经安全送达,那本府这就告辞。” 范氏一脸感激,“这次的事,有劳府尹大人费心了。”吩咐秋燕,“送府尹大人。” 秋燕应声,“府尹大人这边请。” 京兆尹道了句“应该的”,就跟着秋燕出了府。 云雪瑶沐浴更衣完毕再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厅堂里气氛凝重了不少。 “祖母,大伯母,母亲。”云雪瑶跪在地上,眼泪汪汪。 “瑶姐儿,你昨天晚上是在哪里过的夜?”老太太冷声问。 原本第一时间,她该关心这个孙女有没有伤到哪里,身子可无恙,但现在,她只觉得烦。 本来就没脑子,还三天两头惹事儿让人给她擦屁股,换了谁不窝火? 云雪瑶极力解释,“我被绑到了一个山洞。” 老太太一听,眼神再度冷下来,“然后呢?” 声音满是迫切。 云雪瑶摇着脑袋道:“没有然后了,他们真的没对我做过什么,祖母,您相信孙女,孙女真的是清白的。” “是啊老太太。”黄氏也道:“瑶姐儿都说她自己是清白的了,您就别再……” “现在不是她清白不清白的问题。”云老太太道:“而是外面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四丫头昨夜被绑架,一夜未归,就算你真是清清白白的,你难道还能挨个儿去给外面那些人证明吗?” 云雪瑶呼吸一窒,“可我本来就没有……” “够了!”相比以往,云老太太的态度算是好的了,但架不住这些个没脑子的一个劲往上添堵,让她忍不住险些爆发。 云雪瑶悻悻闭了嘴,看到旁边若无其事的云绮兰,她就想起昨天分明是三姐妹一起上的街,到最后被绑架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一时心中恨恨。 云绮兰察觉到了云雪瑶带着嫉恨的目光,她抬起头来,眸中水汽盈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因为云雪瑶的失踪落了多少泪。 “四姐姐,对不起,若不是我和二姐姐去报案,这件事情也不会传开。” 那无辜的眼神,无措的反应,让云雪瑶恨不能一巴掌呼过去。 范氏道:“五丫头,你也别责怪自己了,要不是你们去报案,四丫头现在还指不定如何了呢!” 如此,云绮兰便彻彻底底把自己和云雪瑶被绑的事儿撇得干干净净,还能捞得个“担忧堂姐”的好名声。 可事实却是,因为云绮兰和云惜蓉的报案,云雪瑶本来没事儿的人,如今变得名声不清不白了。 老夫人有些头疼,“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两妯娌都好好想想,如今这事儿,怎么处理?” 要怎么做,才能平息外面的流言,才能还云雪瑶一个清白之身?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 范氏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有效的法子。 黄氏就更不行了,若让她背地里戳人脊梁骨对人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还行,让她处理事情,那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想了半天,她突然道:“蓉姐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如将她传了来帮着想想法子?” 范氏看了云老太太一眼。 按说云惜蓉还没出阁,只是个姑娘家,面对这种事,自然是避而远之为妙,哪有往上凑的道理?可云雪瑶的事迫在眉睫,晚一天平息流言,就会有更多人不断把消息往外扩散,自古流言猛于虎,相信不出三日,云雪瑶就得毁在这场可怕的流言上。 老太太显然与范氏想到了一处,点点头,“让人去把二丫头请来。” 刚送完京兆尹回来的秋燕很快去了林姨娘的院子传话。 云惜蓉过来的时候,扫了一眼众人神情,心中有了数,这才走到堂中请安。 云老太太面色缓和了些,“二丫头,你四妹的事儿,你晓得了吧?” 云惜蓉转头看了看云雪瑶,“原来四妹妹已经回来了?真是虚惊一场。” 又问:“四妹妹不曾伤到哪里吧?” 云雪瑶捏紧手指,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很好,就不劳烦二姐姐关心了。” 云惜蓉淡淡笑着,自己这个妹妹有多少斤两,她那些年就掐得准准的。 这次被绑架,只能怪云雪瑶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收回思绪,看向老太太,云惜蓉疑惑,“不知祖母传我前来,所为何事。” 云老太太言简意赅,“四丫头一夜未归,名声传了出去,她又是个未出阁的,这种事儿,对她将来的婚事或多或少都有影响,二丫头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云惜蓉垂下脑袋,“能得老太太抬爱,是孙女的荣幸,但在这件事上,孙女怕是……” 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瞟了黄氏一眼,欲言又止。 黄氏心神一震,急急道:“蓉姐儿,你要是真有主意,就说出来我们大家伙儿听听,只要你能帮忙解决了瑶姐儿的事,你的婚事,我一定为你好好操办。” 云老太太一听就知道里面有猫腻,瞅着黄氏,“怎么,你还拿二丫头的婚事来做威胁?” 黄氏一噎,“我,我不是……” 云惜蓉趁机道:“祖母,母亲没有威胁我,其实孙女的夫婿,母亲早就相中了。” 云老太太眼眸一暗,“定了?谁?” “是鸿胪寺卿府上的二爷。” “胡闹!”老太太马上阴了脸,“那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天吃喝嫖赌不归家,大半个京城都知道,老二媳妇,你是哪只眼睛相中那位的?” 黄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云惜蓉的套了,可面对老太太的逼问,她又不能装哑巴,只干笑两声,“母亲,你别听蓉姐儿胡诌,她的夫婿,我还在挑选呢,哪里就能定下了,要真定了,媳妇也不可能不跟您报备一声不是?” 心中暗暗咽下一口老血,肠子都悔青了,她就不该让人去把云惜蓉请来,没拿出主意来不说,还不动声色地就把她为她挑选的夫婿给回绝了。 云老太太不耐烦地道:“二丫头的婚事,交给你大嫂去办,她是掌家太太,做事稳妥,总不至于给二丫头选个不三不四的。”心中越发对这个二儿媳感到失望。 再一口老血咽下,黄氏这回算是吃了个哑巴亏,心中早把云惜蓉给千刀万剐。 云惜蓉瞧着黄氏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心中暗爽,同时也深深佩服起云初微来。 从云雪瑶被绑架到她和云绮兰去报案,再到云雪瑶被京兆尹送回来,这整件事情,都是云初微一手安排的。 还记得昨天云初微找上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身份可以卑微,但做人不能卑微,庶出想要闯出自己的路,只有一分能靠运气,剩下的九十九分,全靠脑子和手段。” 其实云惜蓉早些年在东阳侯府的时候,也算是个有脑子有手段的人,否则不会让黄氏恨到如斯地步,想尽办法也要把她弄到家庙去。 只不过,林姨娘是个心肠软的,云惜蓉身边又没有人能教她怎么做,所以即便再有脑子,再有手段,也总是用不在点上,最后棋输一着,被送去影梅庵多年不得归,而昨天云初微的一席话,让她醍醐灌顶,故此今天才敢毫无顾忌地迈出第一步,见缝插针,让自己在婚事上狠狠扳回一局。 就这么被云惜蓉这个小贱蹄子狠狠摆了一道,黄氏满心不甘,“蓉姐儿,你真的没办法吗?” 云惜蓉再度垂下眼睫,“母亲,我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出姑娘,哪有那么精明的脑子想办法把这种事压下去?正所谓三人成虎事多有,四妹妹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怕是…有些难度了。” 云雪瑶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顿时面如死灰,看向黄氏,“娘,怎么办……” 云惜蓉来之前,云雪瑶还在为自己死里逃生暗自庆幸,可听了云惜蓉的话,她马上就清醒过来。 是了,她一夜未归,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自己晓得,外人一概不知。 她既然是被歹徒绑架了的,那么与绑匪独处一夜,还能发生什么? 不用脑子也能想出来了。 黄氏哪里知道怎么办,只能不断拿眼睛去看老太太和范氏,希望这两位能尽快想个有效的法子。 气氛正在僵持间,二门小厮来报,“老太太,大太太,三殿下来了。” 三殿下? 众人一惊。 云冲和云安曜都不在,云安浚已经任了职,去署衙做事了,三殿下这个时候前来,想找谁? 云老太太吩咐范氏,“快些出去接人。” 范氏很快就带着人去大门外迎接。 赫连钰挑帘下马车,客气一笑,“侯夫人。” 范氏有些紧张,“不知三殿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赫连钰道:“听闻四姑娘昨儿受了惊,不知可恢复了?” 听听,人家说话多有水平,不提及“绑架”二字,只说受了惊。 这话换谁听了都觉得舒服。 范氏点点头,“有劳三殿下挂怀,四丫头没事儿。” 赫连钰迟疑了一下,“本皇子能单独见一见四姑娘吗?” 范氏再次一惊,声音讷讷,“当…当然。” —— 后花园。 云雪瑶提着裙摆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六角亭里那抹俊逸的身影,心跳顿时加快了些,可一想到自己如今流言缠身,她惊喜的神情马上黯然下去。 缓缓走过去,屈膝,“臣女见过三殿下。” “四姑娘。”赫连钰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云雪瑶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 “不知三殿下找臣女所为何事?” “你昨夜被歹徒绑架了,是吗?” “我…”咬着唇,云雪瑶红了眼圈,“我真的没事儿,三殿下可信?” “我信你。” 头顶传来泉水般的清润嗓音,让云雪瑶一下子呆住了。 “三殿下,你…你相信我?” “瑶儿,我会娶你。”赫连钰眸中适时地露出疼惜来,那样的深情,相信任何女子看了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云雪瑶这种没脑子的女人。 她满心震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赫连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心中还算满意。 上次黄妙晴的事,虽然他父皇没当着黄首辅的面发作,但已经晓得他有和权臣联姻的心思,如今对他处处防范了,在这种节骨眼上,赫连钰能做的,唯有自保。 而他自保的首选办法,就是娶一个背景不算太强大,又能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以证明他并没有结党营私的意图。 云雪瑶昨天被绑,他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当时路过,刚好目送了云雪瑶被人绑上山的那一幕,所以让自己的人跟上去看了看,结果侍卫回来说云雪瑶只是在山洞里待了一晚,并没被怎么样。 身子清白,但名声坏了的云雪瑶对于赫连钰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所以他今天迫不及待就找上门来。 对于时下女子来说,名声大于天,云雪瑶的事,注定了将来的婚姻坎坷不断,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站出来说愿意相信她,还愿意娶她,就算她是座冰山,也会被融化成春水。 果然—— 云雪瑶才听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都轻柔不少,“三殿下,我……” 赫连钰起身走下来,轻轻抱着她,“别怕,就算世人都不相信你,你还有我。” 云雪瑶更感动了,扑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 掐算人心这一点,云初微可谓是把握得相当到位。 从黄妙晴被掐断选妃资格到云雪瑶被绑架,她全都是根据赫连钰这个人的性格来推算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才敢下的赌注。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赫连钰的确急需娶一个背景不算强大的姑娘向他父皇证明他的忠心。 国公府聆笙院,赫连缙才听白述汇报完,万年不变色的脸上竟难得的露出了惊骇神情。 绑架!不过是简单的让人把云雪瑶绑上山待一晚上,就能让赫连钰甘愿上门主动提出娶了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云初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二殿下。” 赫连缙正准备让白述去请云初微,门口就传来她的声音。 他抬眸,见到外面的女子一袭轻薄的蓝色衣裙,清雅高洁得如同雪巅之莲,绝美的容颜上,笑容自信,让人忍不住晃神。 这是除了许菡之外,赫连缙打心底里承认美得没边儿的女人。 当然,这种美不单单只是容貌,还有她骨子里那种独一无二的气韵。 如果说上次黄妙晴被掐断选妃资格那件事,赫连缙认为是巧合的话,那么这次赫连钰主动提出娶坏了名声的云雪瑶,他是大写的服。 也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云初微的手段和自己根本不同,她喜欢从把握人心这一点入手,能根据那个人的性格推测出他在遇到某件事时会做出的反应,然后提前设局等着。 “你这次,让我刮目相看。”赫连缙难得的对她露出赞许的神情来。 ------题外话------ ^_^九爷和微微陪着小仙女们跨年啦。 新年好,祝小仙女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被男神和财神两位爷盯上mua!(*╯3╰) 第133章 顺利生产(二更) 云初微莞尔,她毫不意外赫连缙会这么说。 坐在他对面,她道:“只要赫连钰上东阳侯府的门提亲,他的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咱们也能趁机喘口气。” 赫连缙眼眸闪了闪,“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肯定赫连钰一定会娶了云雪瑶的?” 云初微笑笑,“我只是在赌。” “赌?” “嗯。黄妙晴那件事,皇上虽然没明确自己对赫连钰的态度,但我猜,他老人家一定起了疑心以及防备心。”试想一下,皇帝都还风华正茂,他的儿子就迫不及待想要与权臣联姻以获得夺嫡的筹码,这不是变相诅咒皇帝早死是什么? 虽然每个皇帝心里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个个成器,也都明白自古皇家兄弟频多算计,但明白是一回事,皇子们摆到明面上来争,又是另一回事。 云初微利用舆论谣言把黄妙晴推到风口浪尖上,可谓是变相在永隆帝跟前暴露了赫连钰的心思,永隆帝又不是蠢货,他能乖乖等着被儿子算计?所以防备是一定的,说不准还会不动声色地削了赫连钰手中一部分权利。 一旦被永隆帝防备,赫连钰不可能无所察觉,所以他必须要快速选择一种办法自保,而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自毁名声。只不过,这种“毁”不能轻易抹掉朝臣对他的信任和支持,否则他就真的完蛋了。 云雪瑶之前就表现出对他的爱慕来,此番又遭了绑架,对于赫连钰来说,这无疑是个绝顶的好机会。 云雪瑶名声不好,他还坚持娶,往后就可以在永隆帝跟前信誓旦旦地说他和这个女人是真心相爱的。 那么,永隆帝势必会打消对他的一切怀疑。 当然,赫连钰会这么爽快的原因在于他知道云雪瑶并没被毁了清白,只是名声有些不好听而已。 而这一切,都是基于云初微想给他看到云雪瑶没被糟蹋的基础上。 赫连钰急功近利,因为太想赢而处处露出破绽,也因此,处处输。 关于这方面,云初微还是挺佩服赫连缙的。 这位可谓是把他老子的脾气性格摸了个透,所以从来不往刀口上撞,他不是不争不抢,相反的,他私底下做的比谁都多,也争得比谁都多,只不过在他老子跟前,从来都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云初微甚至觉得,永隆帝对赫连缙,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毕竟是最爱的女人亲生的儿子,他能一点都不了解么? 又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一个做老子的看穿了儿子的伪装,却不直接点破,而是任由他继续“胡闹”,对外人来说,这个儿子叛逆到无可救药,而对永隆帝来说,这是他保护儿子不被手足残害的一种方式。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赫连缙突然有些期待,这个女人,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遇到点事儿,需要你帮忙。”两人合作虽然没几天,但也算是老相识了,说话便越发随意。 “什么事?” 云初微道:“云静姝要临盆了,在她生下孩子之前,我需要一种药,以前听九爷说过,但一般药铺买不到,所以想请你的人去找。” “毒药?” “不是毒药。”云初微翻了个白眼,“弄死云静姝,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更何况,苏家上下对她恨之入骨,便不是我出手,也还有更多的人备了更多的手段等着她,我完全可以作壁上观。 可现在,我要做的,是保住云静姝,让她活着,可比让她死要难多了。” 赫连缙很好奇,“你要的,到底是什么药?” 云初微想了想,把苏晏曾经跟她说过的那种药描述了一遍。 赫连缙听罢,眸色一深,“你竟然想保下云静姝?” 云初微对他笑笑,“你就姑且认为,我只是还没玩够,想留着云静姝慢慢玩儿吧!” 其实云静姝另有身份这件事,赫连缙知道,云初微也知道,只不过,这二人互相不晓得彼此都清楚,因此从来没捅破过这层纸。 毕竟,云静姝的身份很有可能关系到北燕,多个人知道,云静姝就多了份危险。 在弄清楚云静姝身份之前,云初微还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 七天后,白述完成了赫连缙的嘱托,把云初微要的那种药带了回来。 难得她有兴致,亲自下厨做了一碟子精致的点心装在食盒里带着去了苏府。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出于心意做的点心,无奈到了苏府,被苏老太太变相扣下来了。 话虽然说得不是那么露骨,云初微又哪里听不出来,人家这是怀疑她在里面下了毒,担心她毒死马上就要出世的小曾孙。 好吧,云初微承认,她的确是用这碟子点心来转移苏老太太视线的。 点心并没有动手脚,所以即便是钱妈妈拿下去让府医再三查验,也没查验出什么来。 钱妈妈回来回话的时候,云初微还坐在苏老太太的屋子里,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知道她亲手做的点心被人拿下去一块一块掰开查验过,还扔了几块喂狗试毒。 没查出什么来,钱妈妈有些意外,附在苏老太太耳边说了情况。 苏老太太原本还抱着狠狠惩治云初微的态度,可一听那点心没问题,脸色当时就古怪起来。 不可能啊! 云初微会有这么好心给云静姝做点心? 压下心底的震惊,苏老太太道:“老九媳妇,你既怀了身子,怎么还亲自下厨呢?” 言语里充斥着关心,而这层“关心”里,带着微妙的试探。 恰到好处,让人乍一听,她只是在关心儿媳的身子。 “这是国公府厨娘刚学来的新式点心。”云初微道:“我听说对孕妇好,就给带了一点来,打算给云静姝也尝尝鲜,咦?老太太,我的点心哪儿去了?” 苏老太太见她明知故问,心中将其骂了个遍,脸上却笑,“云静姝马上就要临盆了,她每天的吃食都搭配好了的,更何况你来前才吃过,若是再吃,就得积食了,你送来的点心,我让钱妈妈拿去给底下人吃了,你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云初微莞尔,“既然送点心不成,那我只能空着手去看看她了,老太太不介意吧?” 苏老太太僵笑着,“当然不介意。” “不介意”的结果就是云初微在钱妈妈的陪同下去往西厢房看云静姝。 而且这“陪同”还是全程的。 云初微不管在云静姝房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钱妈妈在一旁听着看着。 好在,云初微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假设出无数种会出现的可能。 所以点心被扣下以及钱妈妈会跟着来,全都在她的预测之中。 当下便不慌不忙往云静姝床榻前一坐。 有了上次的谈话,云静姝大概也明白云初微为什么会来了——云初微保证过,临盆当夜,稳婆们不会动手脚,也保证过苏老太太不会弄死她。 这些话,当时并无第三个人听到,所以成了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见到钱妈妈也在,云静姝蹙了蹙眉。 如果云初微真是为了那事而来,那么如今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她们还怎么详谈? 云初微漫不经心地倒了杯水,在钱妈妈没看到的角度,不着痕迹地把指甲盖儿里的药粉抖进去,递给云静姝,“近日感觉怎么样?” 云静姝接过水,全数喝下,然后摇头,“睡觉不安生,感觉整个人都很重。” 云初微了然,挺着这么大个肚子,能不重么? 不由想到自己。 算算临盆的时间,九爷刚好不在。 看来她得加把劲儿从赫连缙那里下功夫了,否则九爷不在,她一个人,怕是没勇气把宝宝生下来。 看着她面色焦灼的模样,云初微晓得这是想问自己关于如何保住她的问题。 钱妈妈在,云初微自然不可能提及半个字,于是拉住云静姝的手,一通宽慰,“我听九爷说,很多妇人都会有产前焦虑症,老太太早已请了京城最好的稳婆,你只管安心等着,孩子会平安出生的。” 云静姝马上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变相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让她放宽心。 云静姝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又对云初微道:“我口渴,能否再倒杯水给我?” 云初微慢悠悠给她倒了一杯,当然,没漏掉偷偷放药的环节。 药量大一点,作用就更深。 只不过,给云静姝倒水这种事,在钱妈妈眼中再寻常不过,所以并没引起怀疑。 没在西厢房待多久,云初微就犯困了,打着哈欠离开。 钱妈妈把云初微在西厢房对云静姝说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紧绷着脸,“就这些?” 钱妈妈应道:“就这些。” 苏老太太越发狐疑,“云初微不可能没事儿跑来看云静姝,她们一定在暗中传递了什么信息。” 钱妈妈迟疑道:“老奴全程听着的,除此之外,再没说什么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老太太紧张起来,现如今的每一天,对她和四房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好不容易盼足月份到临盆,若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出了事儿,谁都不会痛快。 “青鸾夫人给云静姝倒了两杯水喝下。”钱妈妈道。 苏老太太老眼一眯,慌了起来,“还不赶快把杯子送去给府医查验!” 真是一群办事不利索的蠢货,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到现在才说。 拄着杖站起来,苏老太太喝道:“去西厢房!” 云静姝肚子里的孩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这帮老货去陪葬! 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钱妈妈还是头一回被吼,心下憋屈的同时,也懊恼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端倪来。 当下更不敢耽误,急急带着苏老太太往云静姝的房间去。 云静姝睡不着,在房间里一圈儿一圈儿地走动。 外面全是看守的婆子,个个长得结识,她能活动的范围,便只有这屋子的内外间。 怀胎十月,每天睁开眼睛除了帐顶还是帐顶,吃了饭,不是睡觉就是只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活动,云静姝没被折磨成疯子,也算她是个心性坚韧的了。 进门瞧见云静姝在走动,苏老太太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得劲?” 云静姝警惕地看了二人一眼,确定没什么危险之后,摇头,“我没事。” 苏老太太总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钱妈妈。 钱妈妈快速去往里间,顺手把之前云静姝喝过水的杯子揽入袖子里,悄无声息地就出了房门去往府医处。 苏老太太坐下来,询问了云静姝几句。 相比去年,云静姝稳重了许多,再加上有云初微这层屏障,她心头越发平静,面对苏老太太的提问,也回答得不咸不淡。 苏老太太此来西厢,就是为了查验那个杯子以确定云初微到底干了些什么龌龊事,并没指望能从云静姝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因此只随便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钱妈妈再回来时,依旧摇头,“老太太,府医说了,那杯子没问题。” “能确定吗?”苏老太太仍是不放心。 “府医前后查验了三回。”钱妈妈道:“都没问题。” 苏老太太抿着嘴巴,“希望是我自己多虑了。” —— 苏老太太的确请了京城最好的稳婆,提前十天去苏府住着。 赫连缙早就跟稳婆打过招呼,云静姝临盆当夜要出了什么事儿,就用她全家性命来作陪。 稳婆哪曾想自己会惹上这么个大人物,吓得直哆嗦。 云静姝临盆这一天,才刚开始喊肚子疼,苏老太太就让人把稳婆请来,吩咐:“我们家只要小的,至于大的,能弄死最好,弄不死也别让她缓过气儿来。” 横竖都是要云静姝那条小命。 稳婆叹道:“老太太,在这种事上做手脚,是要损阴德的,老婆子我之所以在这一行有点名气,就是因为每次都能保证大小都平安,如若老太太坚持要大的死,那还请您另请高明。” 苏老太太一听,也知道是自己过分心急了,摆摆手,“罢了,都保住吧!”往后有的是机会,还怕弄不死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么? 云静姝害死了苏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所以苏老太太并不担心稳婆会把她想让云静姝死于临盆之夜的这些话传出去。 因是头胎,再加上云静姝整天被困在房里,疏于运动,所以有些难产,前后耗时三个时辰才听到婴孩呱呱坠地的哭声。 “恭喜老太太,是个孙少爷。” 稳婆手脚麻利,帮孩子洗了身子又包裹进温暖的襁褓里。 奇怪的是,这孩子从落地被拍醒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 老太太等在外间,听完稳婆的汇报,一个劲皱眉,吩咐钱妈妈,“让奶娘进来。” 小孩子嘛,刚出世就哭很正常,肯定是饿了。 奶娘接过孩子去喂奶,喝了两口,又开始哭。 “怎么回事?”苏老太太察觉到不对劲了。 玲珑郡主也紧张起来,“是不是受凉了?” 苏老太太沉声道:“都已经裹得这么紧实,哪还有受凉之说?” 小孙氏急急忙忙亲自去请府医。 府医来了,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嗓子都快哭哑了。 里间。 云静姝有气无力地睁着眼睛,听到孩子的哭声,心跟着揪紧。 虽然恨极了孩子的生父,可孩子毕竟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他还这么小,才第一天面世,她这个做生母的如何不心疼? 听到哭声还在继续,云静姝对身边的丫鬟道:“把孩子抱进来我看看。” 丫鬟出来,把云静姝的话传给了老太太。 “看什么看!”老太太明显不悦,脸色都难看起来,“生了孩子,你就算完成任务了,往后孩子如何,都与你无关,苏家不会承认你这位生母的。” 不承认她的存在,那就是打算弄死她了。 想到孩子刚出生就没爹,过不了多久还得没娘,云静姝眼圈泛红,“老太太,我只是想看孩子一眼而已。” 听着孩子的哭声,云老太太烦了,吩咐奶娘,“抱下去。” 玲珑郡主道:“母亲,不如,就让云静姝抱抱孩子吧,你看他一直哭,这才刚出世,把嗓子哭坏可怎生是好?” 云老太太虽有些不大甘愿,但还是听从玲珑郡主的话,让奶娘把孩子抱进去给云静姝。 刚一落入云静姝怀抱,孩子的哭声就戛然而止了,小眼睛还睁不开,咂了咂嘴巴。 云老太太瞪大眼睛。 刚才这么多人抱过,不管用什么办法哄,他都一直哭个不停,为什么云静姝一抱就不哭了? 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认生。 云老太太觉得奇怪,便对玲珑郡主道:“这一眼也看了,让人抱出来吧!” 里间是产房,老太太自然不便进去,只能让丫鬟婆子们代劳。 奶娘伸手要抱走云静姝怀里的孩子,她紧张起来,眼含泪花,“让我再抱抱他吧,他还这么小,不能离开生母的。” 奶娘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人。 俩婆子迅速过来摁住云静姝,奶娘趁机抢过孩子抱了出去。 玲珑郡主笑着接过来,这才上手,马上又扯开嗓子哭。 那声音听得众人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苏老太太瞅了玲珑郡主一眼,叱道:“这都当祖母的人了,连孩子都不会抱,给我。” 玲珑郡主无奈,把孩子递给她。 苏老太太接过,哭得更加厉害。 她死咬着牙,“不可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认生?” 稳婆解释,“老太太,刚出世就认生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较罕见而已,显然孙少爷就是其中之一,恐怕除了里头那位,没人能把他哄乖了。” 还真是稀罕! 苏老太太阴着脸,再一次让奶娘把孩子送进去。 与刚才一样,孩子一到云静姝手里就乖巧下来。 苏老太太险些气得吐血,这么说来,要想孩子安生,她还不能动云静姝了? 孩子被抱来抱去反复试验了几次,云静姝哪里还想不明白,这就是云初微给她的保证——即便是生下孩子,苏家也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云初微来找她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给她倒了两杯水喝。 那水,有猫腻。 的确,云静姝猜对了,云初微给她喝的水里面有药,这种药经孕妇服下以后,会在体内产生一种很特殊的轻微气味,但对胎儿无害。 提前半个月服用,孩子就会慢慢习惯母体内的气味,然后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有那种气味的地方才是安全的,所以落地以后,一旦离开母体,他就会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中,会因为害怕而一直哭个不停。 云静姝猜不准云初微给她吃了什么,但她的猜测与真相也八九不离十了。 一种钦佩之感油然而生,除了云初微那个女人,谁还有那脑子想到用这种法子? 既保证孩子不会被抱离她身边,又能保证苏家对她无可奈何,不仅不敢虐待她,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 不管以前有多大仇多大怨,这一刻,云静姝是感激云初微的。 哪怕,云初微对她只有利用。 —— 国公府,云初微听完萧忌的汇报,勾唇一笑,“我就知道,只有这个法子是最管用的。” 萧忌皱皱眉,“属下不明白,夫人为何要留下云静姝?” “姑且留着玩玩儿。”让人想吐血的回答。 中饭过后,云初微陪着静瑶太夫人去了苏府。 明面儿上说看看苏家这位小孙少爷,实际上,云初微只是想亲自确认云静姝身上的药效用有多大。 静瑶太夫人留在荣禧堂陪老太太聊天,云初微去了云静姝的房间。 宝宝裹在襁褓里,睡在她旁边,才出世的孩子,又小又皱,云初微很嫌弃,连抱都不抱一下。 她甚至在想,以后自己生下来的要也这么皱,她恐怕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想归想,等轮到她的时候,她却比谁都宝贝。 “总算是生下来了,你这下,可以安心了吧?”云初微坐下来,望着云静姝,脸上笑容很淡。 云静姝宠溺地看了一眼安睡在旁边的孩子,“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但就在昨晚,我好像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这个小东西,他是我身上落下来的,我必须对他负责到底。” “祝你好运。”云初微的话语里充满了讽刺。 的确,以云静姝的境况,若不是有那种药吊着,苏家随时能捏死她。 云静姝脸色僵了僵,看向云初微的眼神带了几分祈求,“我想知道,药效是多久?” 云初微挑眉,暗暗想着,这个人脑子还不赖嘛,竟然这么快就想到是自己给她下的药。 不过么,她云初微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留下云静姝实属情非得已,“药效多久,看我心情。” 懒洋洋的一句话,让云静姝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那我……” “一个月之内,你都能安然无恙。”云初微道,“出了月子,你的一切,就得听从我安排,否则我就撤了药,到时候让她们发现你没用了,后果如何,相信你自己能猜到。” 云静姝脸色惨白,颤着唇,“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别让她们抱走我的孩子。” 云初微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确切地说,是苏老太太防范她,不让她太靠近云静姝与小曾孙。 云初微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从来不挑破。 防范就防范呗,反正她们也查不到蛛丝马迹,更查不到她头上去。 ------题外话------ O(∩_∩)O~征集九爷家的宝宝名啦! 第134章 疑心加重(一更) 关于赫连钰选妃,原本定在今年的七夕,然而谁都没想到,他会在七夕之前就上东阳侯府的门提亲。 而提亲的对象竟然是那段时间因为绑架案传得沸沸扬扬且名声损坏的四姑娘云雪瑶。 除了云初微与赫连缙这两个知情人,外面的人都很难理解赫连钰的这种做法。 长信宫。 萧皇贵妃脸色阴沉,双眸含着怒火,看向跪在地上的赫连钰,“你怎么想的,放着清清白白的世家千金不要,竟然想娶一个声名败坏的女人,云雪瑶是谁?若不是听到你私自上门提亲的消息,本宫连她的闺名都没听说过,娶这种女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赫连钰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儿臣对她是真心的。” “真心?”萧皇贵妃嗤笑一声,“从小生长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你告诉本宫你对人动了真心?那是什么东西,能抵得过人心吗?” 赫连钰垂着脑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讥讽。 虽然自小寄养在萧皇贵妃名下,可生活在皇宫里的人,谁不知道萧皇贵妃对他这位养子从来就没上心过。 早些年,她只顾着和骆皇后斗,如今自知斗不过人家,倒反过来拿养子撒气说教了。 真真好笑。 “亲我已经提了,待云四姑娘及笄,儿臣马上就会娶她。” 他的态度,自进来跪在地上就没变过。 萧皇贵妃但凡对他有一点点上心,就该明白他娶云雪瑶只是为了自保,更该替他想想办法如何挽回他在他父皇心目中的形象,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指着鼻子痛骂他。 上次因为萧皇贵妃与赫连珠母女俩合谋在海选驸马上动手脚导致事情败露,牵连到礼部他安插了多年的内线,被永隆帝连根拔除,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很大,可萧皇贵妃却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 用得着他的人时,当他是儿子,事情一败露,在她眼里,他连孙子都不如。 萧皇贵妃气得脸色铁青,“老三,你这是自掘坟墓!” 赫连钰嘴角溢出几分冷嘲来。 坐以待毙才叫自掘坟墓,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某个人某件事,他要这锦绣河山,他要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他更要,逆了这天意的无情。 “母妃若无其他事,儿臣就先告退了。”赫连钰站起身,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疏离淡漠。 萧皇贵妃见了,一时怔忪。 从来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过,而今才恍然,她似乎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副神情。 望着他远去的孤凉背影,她张了张嘴,“老三——” 她的声音从来娇软,回荡在空寂寂的大殿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凉瑟。 —— 六月盛夏,庭院里一片碧绿诗意。 云初微坐在小荷塘边,手中拿着鱼竿,清澈的眸子里融了湖光水色。 她今日突然来了钓鱼的兴致,索性让梅子备了鱼饵,一坐就是一上午。 “姑娘,饿了吧?” 梅子取来点心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来,吃点儿东西。” 云初微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赞道:“不错,小丫头的手艺又精进了。” 梅子得了夸,小脸红扑扑的,撩眼一瞧,云初微已经钓了小半桶鱼儿,梅子有些忍俊不禁,“以姑娘这钓鱼的手法,恐怕再来半天,荷塘里的鱼儿就能被你给钓光了。” 云初微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闲着无聊么?” “奴婢陪您去崇明街吧!”梅子道:“您有几日没诊脉了呢!” 苏晏走后,云初微的脉息都是她外祖父给看的。 原本国公府也有府医,但云初微信不过,毕竟苏府那位的手段防不胜防,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使手段。 除了苏晏,她只信任她那位名望颇高的外祖父。 范府与国公府之间有些距离,云初微隔三差五过去走走,对身子有益,所以她就定下来了,每隔五天去一回范府找她外祖父看诊。 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去范府的日子。 云初微“嗯”了一声,又拿了块点心吃下,这才站起身来收了鱼竿,回房收拾一番,让人备了马车,由萧忌赶车,一路前往范府。 马车才到范府大门外,云初微挑帘就见那边已经停了一辆,细细观之,竟是东阳侯府的标识。 “咦?难道是我娘来了?”云初微一面问,一面在梅子地搀扶下踩着脚蹬子下来。 门房小厮见到她,匆忙出来迎接,“夫人,院使大人刚好在府上呢!” 云初微点点头,问:“东阳侯府那边谁来了?” “夫人,是侯夫人带着小侯夫人过来上药。” 云初微恍然大悟。 苏晏去南境之前,把黄妙瑜托付给了她外祖父,所以黄妙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范府换药。 “既然是大嫂来了,那我更应该跟她们聚聚。”云初微说着,抬步就往里面走。 外祖父范琦正在药房里给黄妙瑜换药,听到下人禀报云初微来了,马上眉开眼笑,“小丫头,几天不来,想外祖父了吧?” 云初微亲昵一笑,“当然想啊,不过,我更想外祖父家厨娘的拿手好菜西湖醋鱼,外孙女难得来一趟,不知今儿有没有口福尝到?” “美的你。”范琦瞅她,“一会儿我先给你看看脉息,若是一切都正常,莫说西湖醋鱼,东湖的你都能吃到,若是胎气不稳,你就等着捱收拾吧!”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她自己揣着的宝宝,怎么可能有问题? 一旁范氏笑道:“微丫头,你外祖父就这么个德行,你别忘心上去。” 不等云初微开口,范琦就先哼了一声,“若是这点话都受不住,那就一边儿凉快去,往后都别再来找我这老头子了。” 这种话,范琦从来只会在云初微面前说。 而云初微这个宝贝外孙女也早已习惯了,她这位德高望重的外祖父,外人面前不假辞色,实际上是个老顽童,每次来都得损她几句才肯放她走。 看似损,实则满含关心。 这些,她都明白的。 “不管是东湖的还是西湖的,我都要吃,不给我就去厨房抢!再不济,我直接把厨娘带回我们家去,天天给我做鱼吃。” 在外祖父跟前,云初微喜欢耍泼撒娇,因为仗着外祖父宠她。 范琦哼哼道:“想得美!” 说话间,已经为黄妙晴绑好了覆眼的白绫,交代范氏,“闺女,你带着这丫头外头走走去,我给微丫头看看。” 范氏点头,亲自搀着黄妙瑜往外头走去。 云初微坐下来,瞄了黄妙瑜远去的背影一眼,轻声问范琦,“外祖父,我大嫂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了?” 范琦一听就皱眉,“莫说好转,现如今,能稳住就不错了。” “难道越发严重了?” “唉,这丫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苏小子应该嘱咐过她不准哭的吧?只要一哭,那就只有严重的份儿,哪里还好得起来?” “不应该啊!”云初微细细回忆了一下,黄妙瑜在东阳侯府过的可是正经嫡妻的富贵日子,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人敢背地里说她半句。 至于范氏和云老太太,就更不会苛责她了。 既然都好好的,那她为什么哭? “你是没看到,刚才我给她拆开白绫的时候,她的双眼都还是肿的。”范琦唉声叹气,“微丫头,你一会儿可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她,不能再哭了,否则就算是苏小子赶回来,也救不了她,这双眼睛哟,怕是再也没机会复明了。” 云初微纳闷,黄妙瑜到底怎么了,以前也没见她伤春悲秋过,难不成双眼瞎了以后,压力过大,所以整天胡思乱想? “手腕伸出来。” 听到外祖父的声音,云初微马上抬起手放到桌上。 范琦给她看了看,捻着山羊须点头道:“不错,胎心平稳,脉息正常。” 云初微俏皮一笑,“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儿吧?” 范琦瞅她,“你别顾着高兴就把我的嘱咐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天儿啊,是越来越热了,府上备的那些冷食,你最好都别碰,再热的天也得吃热的,否则嘴馋贪凉,到时候有你哭鼻子的!” “知道啦——”云初微拖上尾音,无辜的双眼眨了又眨,“外祖父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我就出去找大嫂了。” “去吧!” 云初微快速出来,见到黄妙瑜和范氏在花园里,她漫步走过去。 “微丫头。”范氏见到她,忙招手,“过来坐。” “娘,大嫂。”云初微甜甜唤道。 “你外祖父如何说?”范氏很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抱孙子没指望,所有希望都投放到外孙身上了。 “外祖父说,一切安好。”云初微如实答。 范氏“阿弥陀佛”一声,“菩萨保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云初微忍不住好笑,“娘,每天那么多人让菩萨保佑,她哪儿忙得过来呀,真要平安,还不得靠咱自个好生养着。” “你这丫头。”范氏轻轻睨她,“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云初微上前,推搡着范氏,“好啦,您快去陪外祖母吧,我单独和大嫂聊会儿。” 范氏眸光闪了闪,“嗯,那你们两姑嫂聊吧,我这就走了,一会儿你们直接去饭厅吃饭啊!有你爱吃的西湖醋鱼。” “好嘞!”云初微目送着范氏走远,这才在黄妙瑜身旁坐下。 黄妙瑜刚才一直听着云初微说怀孕的事儿,心头难免泛酸。 原以为云安曜一走,她能怀上一男半女的陪自己解解闷,可谁知道这副身子如此不争气,愣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如今就算要怀,也得等到过年他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黄妙瑜原本就不大痛快的内心再次郁结了一层雾。 “大嫂。”云初微看着她被白绫覆住的双眼,“你最近有心事吗?” 黄妙瑜身子一僵,“我……” “九爷走之前特对嘱咐过,你不能哭的。”云初微道:“可是刚才外祖父告诉我,你情况不大好,你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提起这一茬,黄妙瑜周身的气息陡然暗沉下来,“微微。” “嗯,我在。” “你了解你哥哥吗?” 云初微一愣,“为何有此一问?” 黄妙瑜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包含着太多的自嘲,“我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一个人,你觉得呢?” 云初微脸色微变。 云安曜心里的那个人,是赫连双,而赫连双是黄妙瑜的密友。 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黄妙瑜提及半分的,原以为她不谙世事,原以为只要云安曜深藏不露,她就不会察觉到,可她今天竟然主动问了起来,实在让人为难。 “大嫂你在说什么呢?”云初微装作很不解的样子,“我哥哥心里藏着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他娶我,是因为良心上觉得过不去,觉得对不起我。”黄妙瑜再度自嘲地苦笑两声,“而并非感情。他对我,是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心思的。” 云初微没说话。 “我嫉妒他心里的那个女人。”黄妙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说真的,很嫉妒,很嫉妒,有的时候,恨不能跑到你哥哥的梦里面去看看能让他藏在心里这么久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嫂,你多虑了。”云初微劝道:“我哥哥去北疆了呢,他哪里来什么意中人,定是你压力过大产生幻觉了吧?” 如果那天没有听到小丫鬟们的对话,她或许还真能拿“压力大”来麻痹自己,可偏偏,那些话被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知道自己夫君的意中人是自己密友的那一刻,知道密友一直瞒着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几近崩溃。 瞧着她神情不大对劲,云初微慌了,“大嫂,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不能再流泪了,否则这双眼睛……” “瞎了好。”黄妙瑜深深吸了一口气,“瞎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如果连耳朵都听不见,就不用知道那么多真相。” 云初微被她吓得不轻,“大嫂。” “微微,你尝试过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欺骗那种感觉吗?” 她再次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说话断断续续,“我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她说:人有的时候就得活得单纯些,否则把现实看得太过通透,只会伤到自己。” “这些话,谁说的?”云初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黄妙瑜似乎知道些什么了。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对我说的时候,我其实就活在单纯中,可是后来,我不经意撞破了真相,撞破了能伤到我的所谓‘现实’,所谓‘真相’,微微,我好难受,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大嫂,你先冷静些。”云初微尽量安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黄妙瑜双手抱着脑袋,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听。 只要一想到赫连双一直瞒着自己,她就满心恨意,恨自己以前白生了一双健全的眼,不仅看不透,还猜不透,想不透。 “你指的,是不是永淳公主?”虽然早就知道真相,云初微还是不敢直接笃定,于是带着试探问。 “你也知道?”黄妙瑜的声音有些颤。 “大嫂最好的朋友,不就是永淳公主么?可是她都已经出嫁了,你怎么会怀疑她?” “我也不想。”黄妙瑜双手插进发丝,狠狠掐着头皮,“可是那天在花园,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所以……” 云初微明白了,想来是东阳侯府那些个嘴碎的小丫鬟们私底下乱嚼舌根子,碰巧让黄妙瑜听到了,所以心里产生了怨念。 面色一寒,云初微眸光凛冽了几分。 看来,她得出面做点什么把黄妙瑜的疑心给压下去了,否则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弄到密友决裂你死我活的地步,不管是赫连双还是哥哥云安曜,都不会好受。 第135章 杀鸡儆猴(二更) “大嫂,咱们先去吃饭。”拉回思绪,云初微伸手去搀扶黄妙瑜。 “我没胃口。”黄妙瑜声音有些哑。 “没胃口也得吃。”云初微道:“本来就身子骨不好,你要是把自己饿坏了,我哥哥远在北疆晓得,还不得急死?” 他? 想到云安曜,黄妙瑜身上添了几分晦暗。 如果是自己去质问他与赫连双的关系,他一定不会回答的吧? 说不准,还会说她无理取闹,继而慢慢疏离她。 “大嫂,时辰不早了呢!”云初微还在催促。 黄妙瑜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云初微拉过她的手,慢慢带着她去往饭厅。 范老太太和范氏以及范家的几位女主人都已经就坐了。 见这姑嫂二人进来,范氏笑问:“你们在后面聊什么,连吃饭时间都险些给忘了。” 云初微答得顺溜,“自然是聊些不能和你们长辈聊的私密话,一时投入,所以没注意吃饭时间。” “快过来坐吧!”范氏指了指身旁的坐席。 云初微搀扶着黄妙瑜走过去。 翠芙马上就过来了。 黄妙瑜这个样子,自己吃饭是不可能的,就连喝口汤都得有人喂。 云初微坐在范氏左侧,黄妙瑜坐在范氏右侧。 范氏脑袋一偏,望向云初微,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云初微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范氏大概也想明白了些,暗暗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这个儿媳,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可老太太坚持要与黄家联姻,再加上曜哥儿态度坚决,她也不好再三出手阻拦,只能由着他们去。 那个时候她就合计着自己怕是没办法从黄妙瑜身上盼到孙子抱了,只想着赶紧把这祖宗的眼睛养好了才是头等大事。 哪料到,前半年都无忧无虑的人,这段时日竟伤春悲秋起来,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躲在房间哭,她亲自去劝了几回,但好像都没什么用。 “微丫头,来,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范氏敛了思绪,亲自给云初微夹菜。 云初微用眼神指了指那边的黄妙瑜。 范氏会意,对翠芙道:“妙瑜喜欢吃佛手金卷,一会儿你给她拿。” 翠芙点头,“奴婢省得。” 云初微挑起一小块鱼肉吃着,眼神却不断往黄妙瑜身上瞟。 这姑娘啊,就是心事太重。 其实赫连双那句话本没错:人有的时候就得活得单纯些。 明知道云安曜是出于责任娶她,又没亲口承认喜欢她,更没给过她任何承诺,她为何要死咬着这么一件事不放? 云安曜喜欢赫连双,那都多少年的事儿了,人家大婚后似乎从来没干过出阁的事吧?没有对不起她吧? 这不就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放过别人,不放过自己,把心困在牢笼里,活成这样,她能好受么? 范氏见云初微发呆,不由低声提醒,“微丫头,吃饭。” “哦。”云初微晃回思绪,埋头吃着范氏挑了鱼刺的鱼。 饭后,云初微又去外祖母范老太太处坐了坐。 范老太太的态度和她外祖父是一样的,都让她有空多劝劝黄妙瑜,让她放乐观些,心里有事儿就说出来,能解决就解决,没必要一个人藏着掖着暗自神伤。 云初微晓得这些长辈都是出于对黄妙瑜的责任才会再三叮嘱她,但要说对黄妙瑜有多少情谊?还真没有。 连范氏都瞧不上的儿媳妇,范老太太她能中意么? 云初微没有直接回国公府,而是让萧忌跟着东阳侯府的马车去了东阳侯府。 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以后,云初微就让范氏把长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部聚集到一处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长房所有丫鬟婆子整齐站好。 有个别胆大的抬眼望了望,瞧见坐在上头阴沉着脸的云初微,吓得心肝儿颤,急急忙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 印象中,这位嫁出去的长房姑娘向来随和,从不轻易动怒,也不知道今儿到底刮的哪门子风,不仅把她给刮了来,还插手娘家这边的事儿。 出嫁姑娘不应该插手娘家事,这道理云初微都懂,但她觉得,范氏有的时候处事过于仁慈,更何况这次黄妙瑜的事,范氏连一点风声都不晓得。 咳了两声清嗓子,云初微一眼扫下来,眼神凉而淡漠。 “东阳侯府家规第三条是什么?”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明白云初微为什么跑回娘家来问这些。 “一个个都哑巴了?”声音忽然加重,那慑人的气势和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几个小丫鬟忍不住瑟瑟发抖。 终于,有婆子上前,跪在地上,“老奴知道,家规第三条是不准在背后议论主子。” “违者,怎么处罚?” “违者,轻则掌嘴,重则…发卖。”婆子战战兢兢道。 “家规第十三条,是什么?”云初微又问,那冰凌子似的眼神,不含一丝温度,视线落到谁身上,谁就感觉像针刺一般,心惊胆战起来。 跪在地上的婆子心里七上八下,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家规第十三条,下人之间,不允许互相包庇。” “很好。”云初微抬眸一扫,目光掠过面前站得整齐的那一众人,“谁站出来告诉我,前段时间是哪些人在背后议论小侯爷和永淳公主?” 话音一落,之前在花园里洒扫的那几位丫头纷纷吓白了脸,婆子们则是面露疑惑。 按说大太太对下人虽然不算过分严厉,但背后议论主子这种事儿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自然知道祸从口出,平日里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谁还有那闲功夫去议论别人? 更何况这对象还是小侯爷和永淳公主,议论这二位,活腻了么? “没人肯说实话是吧?”云初微视线在一个身子发抖几乎快站不住的小丫鬟身上定了定,吩咐梅子,“去把她拎出来。” 梅子的确是把那丫鬟给拎小鸡儿似的拎出来的,一松手,丫鬟扑通跌在地上,马上爬起来跪好,一张小脸白得瘆人,“微姑娘饶命。” “你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议论主子吗?”云初微问。 那丫鬟抖若筛糠,“奴婢…奴婢不知。” 她就是参与者,这时候承认了,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 “梅子,把她舌头割了。”云初微漫不经心地端起茶,嘴里出来的话却险些把小丫鬟吓晕过去。 “姑娘饶命!”小丫鬟抖得更厉害,“奴婢说,奴婢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梅子揪着后衣领拎了出去,不多时,只听得杂物房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正是那丫头的舌头被割了。 梅子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所以片刻的功夫后,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就摆放在碟子里,呈到了院内众奴仆跟前。 所有人见状,都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脸色煞白。 “我只给一次机会。”云初微平静道:“一次不说,那以后都不必说了。接下来,我点到谁,谁就站出来说。” 那天嚼舌根子的那几位连牙关都合不拢,其中一个实在害怕得没边儿,到底顶不住云初微那双幽凉通透的眸,一下子站出来跪在地上,“姑娘,求姑娘开恩,那天是奴婢们的不是,奴婢们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 说完,自己扇了自己两大巴掌,又是磕头又是哭求,“求姑娘网开一面,绕过奴婢吧!” “你还有同伙?”云初微道:“把她们都指出来,我便饶你不死。” 那丫鬟往后一瞟,顿时有几个丫鬟站不住脚了。 “她,她,还有她。”丫鬟手指一一指过去,指到一个,梅子就拎出一个来。 那天总的六个丫鬟,一个被割了舌头,另外五个,全都跪在云初微跟前了。 云初微扫了五人一眼,“谁站出来说说,你们是怎么议论主子的?” 五个丫鬟面面相觑。 “一次机会。” 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云初微平静却无端让人胆寒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说还是不说,凭你们自己决定。” 很明显,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要是不说,那这辈子都不必再开口了。 “奴婢说,奴婢说。”刚才那丫头哭着道:“是奴婢们去打扫小侯爷的房间,从床底下拿出半坛子酒来,后来金兰就说那酒有问题,她还说是小侯爷为了永淳公主而喝的。” 话音落下,身后没被罚的婆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个乳臭未干的死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金兰是谁?”云初微声线越发冷。 “是…是奴婢。” 倒数第二个跪爬着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了。”丝毫不给金兰解释的机会,云初微看向梅子,“既然她那双眼睛看得到这么多的‘无中生有’,听得到那么多的废话,那就废了她的双眼,割了她的耳朵。” 梅子二话不说,拎着金兰就去了杂物房,片刻后,众人听到了比之前被割舌头那位还惨烈的叫声。 云初微置若罔闻,面不改色,“不管你们是家生子,还是被买进来的下人,你们在东阳侯府的意义,是伺候主子,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嚼舌根子这种事儿,我奉劝你们少做,最好别做,否则下一回让我抓到,可就不单单是割舌头挖眼睛这么简单了。” “奴婢谨记姑娘教诲。”婆子们齐声答。 云初微看向剩余那四个丫鬟,又吩咐,“这几个,每人十大板子,拖出去马上执行!” 经过这件事,东阳侯府的奴仆算是再一次刷新了对云初微的认知。 狠辣,不讲情面,连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敢随意处置,可见是得了大太太允许的,往后可千万不能惹到这位祖宗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云初微去往正房。 范氏正在开解黄妙瑜,见到云初微进来,神色温软下来不少,“微丫头,处理得如何了?” 云初微道:“还不就是丫鬟觊觎主子的那点子破事儿,我威胁了一通,全招了。” 不能在黄妙瑜跟前提及赫连双,云初微就撒谎说是那个叫做金兰的觊觎云安曜,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趁机在黄妙瑜跟前诋毁云安曜,想让黄妙瑜吃味儿雷霆大怒以达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还有这种事?”范氏有些震惊,她身边的丫鬟觊觎曜哥儿,她竟然没发觉! “是丫鬟们不听话,娘,我都替你处理了。”又看向黄妙瑜,“大嫂,如果你之前就是因为碰巧听到那些丫鬟乱嚼舌根说的话,那你大可不必这样郁结于心,因为根本就没那回事儿啊!全是她们凭空捏造出来膈应人的,你要真生气,可就中了丫鬟们的毒计了。” 黄妙瑜沉郁了好久的面色终于宽缓了些,“微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云初微道:“你是我大嫂,我还能骗你不成?” “是我愚钝。”黄妙瑜心生懊恼,“没能查清楚真相就怪错了人,是我不好。” “以前的事儿,过了就过了。”云初微拉过她的手,“这往后啊,你得放开朗些,很多事,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不一定为实。我还说呢,怎么一段日子没见,你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原来是被丫鬟们的话给气到了,你放心,从今往后,这府上再也不会有乱说话的下人了。” “嗯,我知道了。”黄妙瑜点点头。 云初微总算松了口气。 想要应付这位,还真是费神。 折腾了这么半天,她也困了,便对范氏道:“娘,我得回府了,以后要有什么事,让人去国公府通知我一声,别一个个都觉得不好意思打扰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要真能处理,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范氏道:“你只管安心回去吧,过两天我来看你。” 对云初微后面那段话,只字不提。 作为生母,遇到事情自然是能扛就自己扛,哪有动不动去麻烦女儿的道理。 云初微拿她没办法,带着梅子回了国公府。 静瑶太夫人知道她去了范府,因此一收到她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微丫头,今天的脉相如何?” 云初微道:“外祖父说,一切都很正常。” “太好了。”静瑶太夫人坐下来,面上露出欣慰,“我这几天在给小孙孙做小棉衣,算算时间,应该在明年春天,那个时候还有些冷,我得多做几身备着。” “这些事,让丫鬟们做就行了。”云初微有些担心,“娘自己都还在调理身子呢,哪能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伤眼睛,听我的,以后咱不做了。” “那可不行。”静瑶太夫人坚持,“这是我的第一个小孙孙,我自然要亲自做衣服的,别人送多少,那是别人的心意,代表不了我。” 又是一个固执的,云初微简直无奈。 “那娘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听闻您最近得了几盆不错的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种种花呗,咱府上不有个造诣高深的花匠么,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他。” 提起陆川,静瑶太夫人的面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云初微看出来了,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婆媳俩又说起了旁的。 —— 从殿试高中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许茂终于把新府邸内的一切安顿好,闲暇之余,亲自来国公府找赫连缙。 “二殿下之前让微臣去宫里伴读,这事儿还作不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赫连缙挑眉,“只不过么,本皇子临时决定不去皇宫了,就在这儿。” 他指了指书房的位置。 原本永隆帝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到了,他大可以回宫,可对于在外面逍遥惯了的赫连缙来说,还是国公府住着舒服,既没人管着,想做点什么事也方便,不必因为宫廷禁令而拘束。 更何况,他之所以要让许茂来伴读,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许茂来国公府,许菡倒有可能跟着来,若是入宫,许菡指定是去不了的,那他这一切的苦心安排岂不都白费了? “也好。”许茂点点头,他的府邸距离国公府不算远,来回也方便,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那么,咱们今天先看哪本书?” “不急。”赫连缙道:“这个季节,花房里的很多花都开放了,许公子有没有兴趣看看?” 许茂一听,双目灼灼,“有劳二殿下带路。” 他是个花痴,但凡得了一株不易见的名花,都能让他废寝忘食。 去年赫连缙变相送去的玫瑰,已经被他培养得枝叶繁茂,今年的花开得很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房。 这地方原本是苏晏专门为云初微建的,房顶、四周的墙,以及房门都采用了透明琉璃,花房呈半通风样式,能为花儿遮风避雨。 阳光下,琉璃房看起来华美晶莹,再加上里面的花瓣点缀,粉的,白的,红的……各色花朵颜色交织,呈现梦幻一般的震撼画面。 赫连缙搬进来以后,隔三差五就从外面弄花来,嚷嚷着没地儿放,云初微只好忍痛割爱,把花房让给他放他那些不知哪儿弄来的花。 好在赫连缙是个懂得料理的人,后来又经过陆川的一番点拨,把花房拾掇得跟个鲜花王国似的,连云初微都爱上了这小小的琉璃房。 许茂站在花房外,简直惊呆了。 竟然有人能想到用琉璃做成房子,既为花儿遮风避雨,又不影响阳光的照射。 最关键,琉璃房里的那些,可都是外面见不到的名花,任何一株拿出去都得价值千金。 “二殿下。”许茂收起满心震惊,“这些花,都是你的?” “对,都是我的。”赫连缙点点头,“在外面游荡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倒是收获了几盆花,我是个不太懂花的人,只是觉得好看,就给带回来了。” 许茂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只是觉得好看,就给带回来了。 这个人到底懂不懂,花房里面那些,可都是他们爱花之人拿着钱都买不到的。 “你要是也觉得好看,瞧中了哪一盆,就把哪盆搬回去。”赫连缙道,“白述他们又带了几盆回来,都快没地方放了,我得尽快把花房里的处理完。” 许茂再一次汗颜,他做梦都求不到的花,从二殿下嘴里说出来,竟然就跟买白菜似的。 他的目光盯在那盆“凤羽兰”上,已经到了壮苗期,蝶叶红白绿相间,犹如凤凰尾羽,晶莹剔透。 许茂满心震撼,凤羽兰啊,整个南凉也没几株吧?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外面突然传来许菡的叫唤声,“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呢!” 第136章 七夕相亲(一更) 伴随着声音落下,穿着浅黄色衫子的许菡就走了进来,她身姿轻盈,配上鹅黄的娇俏颜色,从院儿门口一路走来,柔风吹得裙摆起起伏伏,仿若花间蝶翩然起舞。 赫连缙狭眸一暗。 “哥哥,祖母找你呢!”走到许茂跟前,许菡停下脚步。 许茂这才回过味来,“祖母找我?” “对啊!”许菡笑道:“你那天不是跟祖母说好了今天商议婚事的么,怎么时辰还没到,自己就先跑路了?” 许茂一拍脑袋,懊恼道:“我给忘了。” 连婚姻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说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许菡暗暗翻个白眼,“哥哥,你要是不喜欢祖母帮你安排,说一声就是了,祖母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她不一定会强求你的。” “再说吧!” 许茂的确不喜欢被人安排婚姻,但如果那个人是祖母,就另当别论了,从小就是祖母带大的,他最听她的话,也相信祖母的眼光不会差。 对于许茂而言,婚姻就是年龄到了,该找个姑娘成婚生子而已。 之前参加琼林宴的时候险些被赐婚他会紧张,是因为害怕被皇帝以一场婚姻就给控制了,否则他这个年纪,早就该大婚了的。 许菡问,“那咱们是现在回府还是……?” “既然来了,哪有就走之理?”赫连缙道:“天色尚早,不如在府上吃了饭再回去。” 许菡没说话,拿眼睛瞧许茂。 许茂一门心思都在那盆凤羽兰上,对他来说,能多留一刻钟,就多有一刻钟赏花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好。” 几乎是想都没想,许茂就应下来了。 许菡不过脑子想也知道她哥哥是被花房里那些名贵的花给晃了眼,她没挑破,陪着笑脸。 余光瞥见赫连缙往自己这个方向看,她咽了咽口水,小脸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若换了女子,谁能对长着倾国色的美男子有抵抗力? 许菡再有气度,再有涵养,她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儿罢了。 会娇羞,也会有春心萌动的时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么? 赫连缙此人,长着一副妖孽的皮囊,却从来不以容颜为傲,整个人表现出来的气质狂放不羁,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叛逆,还是永远掰不正的那种,混蛋到极点。 殊不知,越是轻狂张扬,看在某些人的眼里,就越发成了无以伦比的独特魅力,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也难怪之前赫连缙在宫里的时候,那些个小宫女前赴后继地变着法儿勾引他。 虽然最后的下场都很惨烈,但估计有一部分人是毫无遗憾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句话换在小宫女们身上,同样适用。 不过许菡也仅仅是停留在被赫连缙容颜惊艳这一层,要说光凭容貌就心动得恨不能以身相许,她还真没想过。 当然,许菡欣赏赫连缙的前提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混世魔王曾经对她干过些什么混账事儿,若是晓得,就不会是现在这副表情这副心情了,估计想要跟他拼命。 难得这对兄妹留在国公府吃饭,云初微也过去凑热闹。 九爷不在,她偶尔会留在寻梅居陪静瑶太夫人用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燕归阁吃饭。 想起与九爷在一起的日子,也会难过得咽不下去,可转念想到肚子里的宝宝,还是坚持着一口一口地吃。 她可以虐待自己,却不能连累了宝宝。 饭后,赫连缙再次陪着许茂去了花房,许菡则是留在了云初微房里。 云初微调侃,“菡姐姐都十八了,还不想出嫁么?” 许菡脸色绯红,“祖母正在安排。” 云初微倒茶的动作一顿,“这么说来,菡姐姐有中意的人选了?” 许菡道:“祖母之前在扬州就帮我挑了一门亲,原本说好等哥哥会试完我就回扬州的,谁料哥哥中了状元,不得不留在京城,连带着祖母也迁了过来,好在那家人与祖母是旧识,对此并没什么意见,这桩亲事,还是作数的。” 云初微观看着许菡的表情,这姑娘八成是听到她祖母介绍对方家世背景,觉得挺对眼,然后想把婚事交给“父母之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同情赫连缙。 费尽心思讨好哥哥许茂,为的就是能距离许菡近一步,殊不知这姑娘压根就不明白他的心思,人家甚至连婚姻大事都私自决定好了。 “微妹妹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们去坛香楼吃饭的秦方?” “记得啊,怎么了?”那是许茂的同窗,今年一起会试的,殿试成绩还不错,考中了二甲进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乃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 庶吉士虽然比不得许茂的翰林院修撰,却也是将来的内阁辅臣苗子,有着很不错的前景。 “祖母瞧中的,就是他。”许菡道。 云初微惊了一惊,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这件事一旦让赫连缙晓得,以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秦方这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很可能等不到发光就得陨落。 “那么,菡姐姐的婚事确定了吗?”云初微带着试探地问。 “暂时还没。”许菡摇头,“祖母说两家是旧识,我和秦方也不算陌生人了,改天找个机会让我们单独见见,到时候再说吧!” 云初微暗忖,这事儿要不要让赫连缙知道呢? 虽然不忍心就这么毁了秦方的前途,可赫连缙毕竟是她的同壕战友,她没道理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落入别人的怀抱吧? —— 许老太太给许菡和秦方安排的见面日子,竟然是今年的七夕节。 因为赫连钰提前去东阳侯府提了亲,所以选妃宴作废。 云初微等一众臣妇便没有入宫。 许茂自一个月前从赫连缙的花房把那盆“凤羽兰”搬回来以后,就一门心思扑到打理花草上面,连许老太太给他安排的姑娘都给抛诸脑后去了。 为此,许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个孙儿,一旦用心去做一件事,那必然是认真到让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的,尤其是在花草上,简直视花如命。 盼孙媳妇不成,便只能盼孙女婿了。 才午时,秦方就到了许府。 许茂兄妹没爹娘,只有个隔代的祖母,外加府上几个丫鬟小厮。 府邸虽大,却显得有些冷清。 许老太太还没发话,许菡自然不好直接出去见人,秦方便和许茂坐在一处闲聊。 两人是旧识,又是同窗,所以气氛还算活络。 其实许老太太请秦方前来的时候并没告诉他这是相亲宴,只说以许茂的名义,请他来府上坐坐,七夕佳节嘛,也算节日不是?总得与相熟的人一起过才有意思。 秦方是个性子耿直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所以就没多想,来了以后规矩与许茂坐在一处。 听闻许茂得了一盆凤羽兰,心中很是好奇,跟着他去临时搭建起来的花棚看了看,忍不住赞叹,“许兄,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你从哪儿得来的?” 许茂哈哈笑了两声,“好友相赠。” 这所谓的“好友”,自然是二殿下赫连缙,但他不能挑明,皇上还未立储,如今又是敏感时期,若让人晓得他与二殿下走得近,必然会给对方带来不好的影响。 许茂虽然“花痴”,但在考虑问题方面,还是很周全的。 秦方再次惊叹,“许兄这位好友可真是出手大方啊,可见与你情谊深厚,否则也不会送如此珍贵的凤羽兰了。” 秦方又在花棚里转悠了一圈儿,发现许茂种了不少花,虽然没多少珍品,但都打理得不错,尤其是那盆玫瑰,开放得绚烂夺目,香氛妖娆,让人忍不住心生神往。 许茂才建府不久,府上很少有人来,所以很少听到有人这么夸赞他的花,当下便止不住地高兴。 秦方留在许府用饭。 中饭后,正准备与许茂去后花园探讨探讨学术问题,许老太太那头就遣了人来请。 秦方以前就认得许老太太的,所以不疑有他,跟着引路的婆子来到跨院水榭。 远远的,他瞧见水榭内坐着一女子,生得一双杏眸,黑白分明,俏脸娇嫩,鼻头圆润小巧,穿一袭水色长衣,宽袖里露出一截雪白皓腕,纤细小巧,让人浮想联翩。 许菡的长相,偏乖巧可爱,清新自然,所以即便长了云初微两岁,看上去也和刚及笄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秦方在扬州的时候是见过许菡的,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为了去找许茂,所以每一次都是匆匆打了照面就算完事,从没仔细瞧过她。 今儿一见,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没见着许老太太,却见着了许菡,两只脚都踏进来了,断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秦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许姑娘。”站在水榭外,秦方很有礼貌地行了个平辈礼。 许菡忙站起来回礼,“原来是秦公子,进来坐。” “这……”秦方犹豫,许菡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他就这么进去与她独处,会否太过唐突? “大家都是旧识了,不必拘束。”许菡看出了他的担忧,出声道:“以前在扬州,你每次去找我哥哥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的,你忘了吗?” “没。自然没能忘。”他忙道,有些口不择言。 “恭喜你啊。”许菡眉眼弯弯地道:“秦公子如今可是天子近臣呢,哥哥说这个职位前途很大。” “许姑娘过奖了。”秦方笑笑。 大概是头一回与姑娘单独相处,他显得有些紧张。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许菡这个姑娘家越发大方坦然。 他的拘谨,让许菡略显尴尬。 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不觉得,因为她整天待在闺阁里,很少出去,偶尔接触到年轻男子,也全都是来找许茂的同窗好友,个个彬彬有礼,行止有度。 那个时候,许菡以为全天下的男子都是这种样子的。 然而来了京城以后,视野渐渐放宽,才发现以前是自己坐井观天。 宣国公、二殿下、云小侯爷、三殿下等一众人物自是不必多说,单论之前去东阳侯府提亲的那几位,就各有各的性格,不论褒贬,始终是个性。 所以如今再来看秦方,就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了,只觉得他呆板得紧。 不过许菡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刻意疏远他。 祖母说了,挑夫婿是要找能过一辈子日子的人,要话本里说的那种轰轰烈烈有什么用,细水长流方为夫妻相处之道。 如果按照祖母的标准,那么秦方倒真是个能细水长流过日子的人,他只是呆板,并不迂腐。 “秦公子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就在快要没话题聊的时候,许菡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倒茶。 秦方嘴上说着,“不,不用劳烦许姑娘了。” 等她递过去的时候,他又慌忙伸手来接。 许菡有些想笑,这个人,未免太过紧张了吧?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有那么吓人么? 秦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里添了几分歉意,“许姑娘见谅,我很少与姑娘这么独处,所以……有些紧张。” 倒还算实诚。 许菡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秦公子把我当外人了。” “没,没有。”秦方急得额头上都是汗,“我只是……” “难得七夕佳节,秦公子有什么打算么?”不等他说完,许菡就接过话茬。 其实每个姑娘的内心都希望男人会主动,尤其是在这种私下独处的时候,不管是主动挑起话题,还是主动做别的什么,只有男人主动,才会让女人觉得对方特别在意自己,更能突出男人的魅力和安全感。 但很明显,秦方给许菡的感觉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不管聊什么,都是她主动,而且聊不太起来,主要还是因为秦方太过紧张。 女人掌控主权的感觉虽然新鲜,但会让男女之间高下立见,女子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个男人很窝囊。 许菡想着,兴许是自己过分主动,吓到对方了? 于是不动声色地又收敛了些。 然而收敛的结果就是,气氛完全沉寂下来。 两人竟然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如此尴尬的境况,许菡的确很少遇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终主动说起来,“去年七夕节,是我和哥哥一起过的,今年既然碰巧秦公子也在,不如晚上咱们一起出去游玩,如何?今天晚上的夜市,一定很热闹。” 秦方心神一震,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既然许姑娘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许菡点点头,“晚上见。” 秦方走了之后,许菡去主院见许老太太。 “祖母。”亲昵地挽住许老太太的胳膊,许菡道:“我见到秦公子了。” 许老太太眼含笑意,“怎么样,那小子还不错吧?” “还……行吧!”按照祖母的标准,像秦方那样彬彬有礼,见到姑娘也不敢多说几句话的人,就是“老实人”,更是“能过日子的人”。 虽然许菡潜意识里想找个在各方面都能主动一点的夫婿,但想了想,还是听从祖母安排,毕竟祖母是过来人,她总不能坑自己不是? 若是为了一时的冲动毁一生,将来可没机会后悔。 许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既然觉得不错,晚上七夕节,借机会好好处处,若是看对眼了,跟着我就让他们家来定亲。” 许菡点点头,没意见,祖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 夏意浓郁的夜,满天星子洒下碎光,毫无规则地跳动在湖面上。 许茂租了一艘画舫,待许菡和秦方上去以后,借故说闹肚子先离开一会儿。 画舫上便只剩下秦方和许菡二人。 早就料到会有气氛尴尬的时候,所以许菡准备了笔墨颜料,打算让秦方帮忙画幅画。 秦方呆板,她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毕竟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这时候不处理关系,等着洞房花烛夜干瞪眼么? 画舫已经游到湖心。 因是七夕节,所以湖面四周都点燃了灯火,亮如白昼,但湖心这个地方毕竟离岸边太远,光线有些暗。 许菡摆好画纸,这才推开窗打算透透气,就见到对面驶过来一艘画舫,上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定睛一瞧,十几条黑影围着一人,招式狠戾,每每直取命门。 许菡吓得脸色一白,正打算下楼吩咐船夫绕道走,就见到被围攻的那人落入了湖里,“嘭”的一声巨响渐起水花无数。 许菡呆住了。 因为掉入湖里的,似乎是……二殿下! 第137章 神秘册子(二更) 许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转身问秦方,“秦公子刚才可看清楚从画舫上落水的那人是谁?” “啊?”秦方似乎是这时候才发觉对面的动静,惊讶地应了一声后摇摇头,“没看见。” 他只顾着研究许菡带来的颜料了,竟然是上品,以前在扬州都没见过的。 对面的画舫很快离开,黑衣人们也消失在夜色深处。 许菡内心很不安,因为她的确看见了那个人就是二殿下赫连缙。 都被人打落湖中了,想必伤得很重吧? 这么一想,越发站不住脚了,“秦公子通不通水性?” “我?应该是不通的。”秦方大概明白了,她想救人。 只可惜,他是真不懂水性,帮不上忙。 许菡一咬牙,“我先失陪一会儿。” 说完,走到甲板上,翻过雕栏,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秦方大惊,忙跑出来,“许姑娘——” 湖里面不断有水泡往上冒,就是见不到许菡再冒头。 秦方彻底慌了,许菡一个姑娘家,她能通什么水性? 情急之下,忙让船夫调头转回去叫人。 许菡的确不通水性,所以在水里随便扑腾两下就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窒息,好像被厉鬼堵住了鼻孔扼住了喉咙般难受。 其实不是非要逞强,而是在那一瞬间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直接跳下来了。 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恍惚间,只觉得腰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箍紧,带着她慢慢往岸边游去。 她看不清楚那个人的容颜,却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过。 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想不出来,却很眷恋。 已经快没意识的身子不由往他身上贴了贴。 赫连缙抱着她往湖岸游的动作一僵,转瞬之后,加快速度。 彻底出了湖,已经接近赫连缙的别庄,白起早就驾了马车等在外面,待赫连缙急吼吼地抱着许菡上去,他马上就挥着鞭子往别庄赶。 “二殿下,您的伤……” 虽然知道只是做戏,可主子这代价也太大了,白起有些担心。 为了一个女人伤成这样,至于么? “少废话,快些!” 裹着寒冰的声音冷透,仿佛能把人的耳膜刺穿。 白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嘴。不用想,主子又打翻醋坛子了,这一次还挺厉害。 白起扁扁嘴,既然那么上心,为何从来不向人家坦白心意? 难道二殿下还真有被虐情的特殊嗜好? 一想到此,白起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达别庄的时候,赫连缙抱着浑身湿透的许菡进了门,什么也不顾,先将她平躺在锦绒地毯上,不断按压胸腔致使她吐出水来,再往她嘴巴里渡气。 这种办法,似乎叫做“人工呼吸”。 赫连缙前世见云初微做过,所以有样学样。 反复渡了十多次的气。 许菡才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咳咳咳……” 赫连缙眉目一动,以一种能让云初微都惊叹的利落动作快速倒在地上,装死。 其实他不用装也很像,因为肩膀上的确是挨了一刀,伤口不浅,刚刚又在水里面泡过,如果再不处理,很轻易就能感染发炎。 许菡睁开眼睛,房间里烛火明亮,让她不适地别开脑袋,目光所及处,竟然是赫连钰惨白的俊颜,以及他肩膀上还在流血的触目惊心伤口,鲜血浸染到他浓墨色的衣袍上,呈现诡异的颜色。 呼吸一顿,许菡马上坐起来,伸手推了推赫连缙,“二殿下。” 没反应。 许菡再推了推,“二殿下?” 还是没反应。 顾不得打量四周以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许菡站起来,弯下腰去拉赫连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赫连缙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呼吸还越来越微弱。 许菡一阵心慌,忙对外喊,“有人吗?” 她随意看了一下,这地方自己没来过,也不像是皇宫,倒像个庭院,至于是谁家的,她没法确定。 游廊那头匆匆走过来一个丫鬟,“姑娘,您醒了?” 许菡惊讶地看着她,“这儿是什么地方?” 丫鬟道:“是二殿下的别庄。” 原来如此。 许菡高悬的心总算放下去一大截,喘了口气就忙道:“赶快请大夫,二殿下伤得很重。” 丫鬟看了许菡一眼,“姑娘浑身都湿透了,奴婢给您备水沐浴更衣吧?” 许菡有些尴尬,“能否麻烦你借我一套衣裳?” 身上这套已经湿透,不能穿了,总不能一会儿沐浴完,还得穿回来吧? 丫鬟点点头,领着许菡去了浴池。 长这么大,许菡只在浴桶里沐浴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浴池。 一进去,就感觉到阵阵花香袭来,放眼一瞧,却是浴池里撒满了花瓣,在热泉的熏蒸下,香味慢慢散发出来,热泉上方雾气氤氲,衬着四周的白玉石,恍惚间让人产生误闯仙境的错觉。 “姑娘,衣裳给您放这儿了。”刚才那丫鬟再回来,手上多了一套料子上乘的袄裙。 许菡翻看了一下,惊道:“二殿下待你们可真好。” 连丫鬟都能穿这么华贵的衣服,果然是皇家待遇。 丫鬟笑道:“姑娘误会了,这是二殿下给未来的皇子妃准备的。” “皇子妃啊?”许菡突然想起那次赫连缙发疯将她拎上马背飞驰往城郊的时候说过他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是为那位准备的衣服。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哪里都不得劲,酸不溜秋的,咂咂嘴巴,“那我还是不穿了,能否麻烦你帮我把我身上这套衣服拿去烘干?” 丫鬟疑惑,“姑娘可是不喜欢这款式?西厢专门有一间房是摆放皇子妃衣服的,上百套呢,您要是不介意,奴婢先带您过去挑,那边还有衣镜,您还可以试穿。” 上百套…… 这得多在意才会为那个人准备这么多衣服啊? 许菡瘪瘪嘴,“罢了,我可不想他醒来再说我脑子不好使,竟然敢穿皇子妃的衣服,你还是帮我把我的衣服烘干吧!” 丫鬟有些遗憾,许菡又道:“记得请大夫。” 他要是死了,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她可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惹上官司,马上就要定亲了,影响名声。 看到丫鬟点头,许菡才慢慢脱下衣服跨进浴池。 小丫鬟很快把许菡的衣服拿去火炉边烘干又送回浴池。 沐浴回来的时候,林太医正在给赫连缙把脉。 “大夫,二殿下他…如何了?” 顾不得绞干头发,许菡大步跨进去,眉眼间说不出的焦急。 “二殿下伤得很重。”林太医叹气道:“能否熬过去,就全看今天晚上了。” “啊?”许菡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林太医扒拉开赫连缙肩上的伤口给她看。 那一刀刚好砍在肩胛骨上,伤口很深,连平躺都不能,只能侧躺,背对着她。就算是已经敷了止血药打了绷带,那血依旧渗透绷带而出,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许菡急了,“那万一挺不过来……” “挺不过来,便只能说明二殿下命该如此。”林太医又是一叹,“老夫唯有尽量帮二殿下处理一下伤口,至于什么时候会醒来,老夫也说不准,今天晚上,恐怕得有人看到天亮才行。” 许菡皱起眉头,她要是一晚上不回去,祖母和哥哥恐怕得急死。 可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二殿下要真有个好歹,不仅她逃不掉干系,还会连累祖母和哥哥。 怎么想都为难。 最后,两权相害取其轻,还是决定留下来看守赫连缙。 “大夫,只要熬过了今天晚上,他就能没事了,对吧?” 唯恐林太医说得不够仔细,许菡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林太医点点头,“对。” “那好,今天晚上,我来看着。”许菡面色说不出的凝重,眼底一抹坚定。 “你?”林太医有些狐疑,“成吗?” “有什么要做的,大夫只管吩咐就是了。” “也没什么要做的。”林太医瞄了赫连缙一眼,“姑娘既然要看,就得保证今天晚上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间房,否则二殿下要一口气上不来,你得负责任的。” 许菡咽了咽口水,“好。” 犹豫了一下,“大夫能否帮我个忙?” “姑娘请说。” 许菡吞吞吐吐地道:“我本未出阁,这样一整夜与外男共处一室,即便没什么,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林太医立刻明白过来,“姑娘只管放心,这里是二殿下的地盘,里面的下人也全都是二殿下的人,谁也不敢把这些事往外泄露半个字的。” “那就好。”许菡放下心来,如今这情况,她是没办法让人回去知会哥哥一声了,只能让他们先急一晚上,只要天一亮,她马上就回去。 林太医走后,刚才那丫鬟进来给许菡续了茶,又把绞头发的毛巾送了来,“姑娘若是累了,就去西厢休息吧,奴婢可以顶替您看着。” “不,不用了。”许菡可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小丫鬟,万一小丫鬟一个盹儿打到明天早上害死了赫连缙,那她就真的罪无可赦了。 “既然这样,奴婢就退下了。” “嗯。” 许菡坐在床榻前,撑着下巴,看着赫连缙的背影,低声咕哝,“二殿下,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啊,否则我这一晚上的清誉就白白牺牲了。” 这个时候的赫连缙其实是醒着的,听到她说的话,眉头不由拧紧,气息冷得能结冰。 他倒还想方设法打算在七夕这天晚上给她个惊喜,她竟然去私会别的男人? 看来不让她体会一下焦躁的滋味,她是不知道心疼人了。 半夜,赫连缙发了高热,许菡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急忙忙去水房打了冷水来,一块又一块的冷毛巾往他额头上敷。 赫连缙烧得厉害,全身冷热交替,可急死许菡了。 大半夜的,上哪儿叫大夫去?冷了,就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热了,就不断给他敷冷毛巾。 因为不断重复这些动作,所以难免会牵扯到赫连缙的伤口,他疼得直冒冷汗,呼吸时重时轻。 许菡不懂医术,但她能从他的鼻息中感觉得到他的情况又严重了。 “二殿下。”双眼熬得通红,许菡害怕再这么折腾下去会把他给折腾死,索性将他轻轻扶起来坐好,避开伤口将锦被裹在他身上,然后让他歪靠在她身上。 这样的话,不管冷热,都不用大幅度动作,兴许能减缓情况恶化。 “水……”赫连缙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很轻,许菡几乎是将耳朵贴到他唇边才听明白的。 目测了一下床榻和桌子之间的距离,许菡犯难了。 赫连缙还靠在她身上,这时候若是将他放躺下去取水,势必会动到伤口。 可如果不取水,他渴死了怎么办? 权衡再三,她还是动作轻缓地将他放下去。 “嘶——” 尖锐的疼痛,让赫连缙忍不住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来。 许菡双手合十,满脸歉意,“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忍一忍,我马上给你取水。” 水取来,轻轻凑到他唇边。 赫连缙毫无意识,嘴巴张了张,没喝进去多少,大多数从嘴角流了出来。 许菡心一横,卡住他两边脸颊迫使他嘴巴张开,端着杯子往里面灌。 意识不清醒的人哪能吞咽得这么快,于是片刻之后,赫连缙被呛着了,咳嗽声不断。 一咳就牵动伤口,直接疼醒。 睁眼见到许菡还保持着一只手卡住他的两边颊骨,另外一只手给他灌水的情况。 赫连缙:“……你这是在谋杀么?”幽凉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吓得许菡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抖翻在床榻上。 “二殿下,你终于醒了。”满是庆幸的语气。 “再不醒,就得死了。”赫连缙撑着身子坐起来,肩胛骨处很疼,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抿着唇,望向她,“你救我上来的?” “啊?”许菡有些懵,连她都不知道是被谁给救上来的呢! “哦,是,对啊,是我把你救上来的。”撒谎式的咳了咳,许菡说得大言不惭。 “救了人又谋杀人,你这女人,脑子真不好。” 其实是想埋怨她不会照顾人来着,谁料出口就是损人的话。 许菡小脸气得鼓鼓的,“谁谋杀你了?要不是为了等你醒来,我能在这地方待一晚上么?” “这么说来,本皇子还得感谢你?” “感谢就不必了,一会儿天亮,你让人送我回去。”许菡气哼哼地想着,反正也不是她救上来的,就当是做了一回傻事儿,以后再也不烂好心了,否则救了人还被人损,那嘴巴,是沾了毒的吗?说句好听的会死? “你既救了本皇子,又不等着本皇子痊愈就半途跑路,这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好了吗?”许菡没好气地瞅着他。 赫连缙狭眸中的光突然就涣散下去,像是伤口突然发作了,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到可怕,两眼一闭,往后倒。 “二殿下!”许菡心肝都快被他吓碎了,见他昏迷不醒,她拍拍他的脸,脸上没什么温度,冰冰凉凉的。 “喂,你别吓我!”许菡很想出去叫人,可是这个时辰,能叫到的就只有那个小丫鬟。 她皱紧眉头,终于泄了气,“算我怕你了,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一直照顾你,直到你痊愈为止。” “发个誓。” 原本“半死”的人突然出声儿了。 “……” 许菡磨牙,这丫根本就是来讨债的,她上辈子欠他钱没还吧? 原本想声讨他捉弄人的,奈何一对上那张苍白的脸就说不出口,最终指天发誓道:“我保证,在你痊愈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行了吧?” “唔……” 回答她的,是他逐渐睡过去的声音。 —— 北疆的七夕节,没有京城这么热闹,尤其是在军营里。 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将军侯会给这帮糙汉子们轮班儿放假。 常年不归家的军士们除了在战场上很勇猛,在那方面也不赖。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谁能一年到头憋着? 所以空闲时,不少军士会去窑子里找姑娘,酒楼里听曲儿。 总而言之,就是想消遣消遣舒舒心解解乏。 当然,这些人里面得除了大将军侯云冲。 这位主帅从来不会在外面找女人,他可是军中人尽皆知的“好男人”。 通俗了讲,惧内。 若不是怕嫡妻,他能憋一年到头?要换了别的,就算不会去逛那销魂窟,起码也得小妾成堆左右环绕了吧? 对于士兵们的调侃,云冲从来一笑而过。 事实上,他并非惧内,只是没有他们那么强烈的需求而已,他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军务管理上的。 这么多年来,不管兵士们怎么激将,大将军侯始终不为所动,所以今年他们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刚来半年的年轻的少帅身上。 晨练过后,在众人的撺掇下,不怕死的副将浦良小跑过来,龇着嘴笑,“少帅,兄弟们半年没出去乐呵了,难得今儿七夕,您看是不是……?” 想到窑子里姑娘那白花花的胸脯,浦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云安曜摘下头盔,一张脸冷得冰块儿似的,“七夕放假,谁规定的?” 浦良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 上头倒是没规定,但这是北疆军队默认的节日啊,往年大将军侯都会放的,难不成这位一来,就得没收回去? 对于带着众兄弟满心期望来的浦副将来说,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去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为了不英年早逝,他壮着胆子,“少帅,您来北疆也半年了,难道就不想那什么……?” 半年来听他们插科打诨惯了,云安曜当然懂这什么意思,当即就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冷气来,冻得浦副将直哆嗦,心中一“咯噔”。 完了完了,这位又要发飙了。 “都给我滚回去,继续操练!”不带任何一丝表情,寒气入骨。 浦良:“……少帅。” “再多说一个字,加一个时辰的操练时间。” 浦良闭了嘴,又想着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没法儿向兄弟们交代啊,于是他打算去找云冲。 大将军侯平时对他们这帮兄弟还不错,总不会拂了这层面子吧? 浦良来到书房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他随意翻了翻云安曜桌案上的书卷,刚拿起一本来,就发现里面掉出了一本小册子。 样式还挺新颖。 浦良心下好奇,弯腰捡起来翻开看了看,顿时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乐死我了,原来少帅不爱出去找姑娘,爱看这玩意儿啊!” 第138章 酒后真言(一更) “你在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冷气嗖嗖的声音。 浦良的笑声戛然而止。 转过头,对上云安曜那张冰块儿脸,又见他冷唇抿成一条线,忍不住又想笑。 “哈哈哈,少帅不让咱兄弟出去乐呵,自个却躲在书房看这个,不厚道了啊!” 浦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扬手,亮出手里的小册子。 云安曜的俊脸,在一瞬间黑成锅底。 “给我!”他大步上前,伸出手去抢。 浦良偏不给,“诶,咱先说好,给兄弟们出去乐乐,这事儿我保证缝上嘴巴给你密封得严严实实。” “你敢威胁上峰?”云安曜冷眼盯着他,面儿上都快结冰了。 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帅和传闻中一点也不像啊,以前参将跟着大将军侯回去过,也见过这位少帅,回来后都说只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哥而已,性子么,还算随和,怎么这次来北疆与众兄弟见面,性格会变了这么多? “行行行!”见他马上就要炸毛,浦良不敢再作,一甩手将册子递给他,他是个话痨,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拍拍云安曜的肩膀,“其实大老爷们儿看这种东西也没啥丢脸的,大不了,我不说出去就是了。” 云安曜正在翻看小册子,上面那新奇得能让人面红耳赤的交合方式,让他一张俊脸黑到极点。 “哪儿来的?”半晌,蹦出四个字来。 浦良指了指他的书案,“喏,就那堆杂书上,我才刚翻开一本,就自个掉下来了。” 云安曜一眼瞟过去,手指捏成拳。 自从那次带着方柒柒去观摩实战演习过后,她还就上瘾了,每次都想方设法撒泼耍赖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她去。 但在她面前,他从来没给过好颜色。 方柒柒总说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需要多看分门别类的书进行调节,于是去外头搜罗了一堆杂书,今天早上送了过来。 他当时忙着处理别的事儿,没来得及翻。 如今看这情形,合着那女人所谓的“开解心境”,就靠多看这玩意儿? “下去!” 打发走了浦良,云安曜坐在书案前,面上情绪明灭不定。 —— 方柒柒很纠结,因为她送错书了,准确地说,是帮她买书那个挨千刀的坑了她一把。 她因为平时忙,没工夫出去搜罗那些奇书,所以托了铁哥们儿帮她弄,结果那人把他平时躲房间里看的春、宫、图给不小心混了进来,然后早上送书的时候她也没细看,就给这么大喇喇送去了云安曜的书房。 刚才那人来找她,说夹了一本小图册进去。 方柒柒一想到这里,浑身的皮都紧绷起来。 以那位不近人情的性子,一会儿要是看到了图册,指定以为是她故意整他。 不行不行,果然不能深想,一想,整个人都不得劲了。 还是趁着他没回来,赶紧把小册子找回来为妙。 打定了主意,方柒柒就随便再找了两本医书拿上,径直往书房走去。 她脚步放得很轻,到书房门外还特地撩眼往里面瞄了瞄。 这一瞄,呆住了。 云安曜就坐在书案前,手中翻阅的,可不正是她送来的杂书么? 莫非,他已经看到了那本图册? 那也不对,若是看到了,他早就该拿着册子来狠狠砸在她身上了。 “书房重地,你鬼鬼祟祟的,想做贼么?” 分明脑袋都没抬,他却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看清楚了她的一举一动,飘出来的声音,让人脊背生寒。 方柒柒推开门,走到他跟前端端正正站好。 “什么事?”他依旧没抬头,双目定在书卷上,似乎看得还挺尽兴。 但实际上,他半天没翻过一页了。 “那个,我来给你送两本医书。”方柒柒一面说,一面用余光去瞟那堆杂书,渴望从中找到小册子的影子。 但很可惜,她什么也没看到。 “医书?”云安曜终于抬头,“给我作何用?” 方柒柒咳了一下,“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轻伤急救方法,我就想着,万一往后我碰巧不在,你们要哪里磕着碰着伤着了,还能应应急。” 云安曜伸手接过,随手摆在书案上,恰巧压住了她送来的那堆杂书,见她不走,“还有事儿?” “没,没了。”方柒柒心很虚,同时又暗自庆幸,这位应该是还没看到小册子,否则他不能这么淡定。 等晚上众人都睡了,她再来溜达一圈儿,就不信找不着。 临走之际,方柒柒问:“今儿七夕,少帅不出去转转么?外面很热闹的。” “你很闲?”云安曜显然耐性不好,被她一连串的话给弄烦了。 方柒柒轻嗤一声,她的确是很闲,嘴巴闲不住才会问他这么无聊的问题。 整天摆臭脸的男人,能懂什么情调? 七夕? 在他眼里,恐怕还不如过清明。 原本只是想探探口风,如果他晚上出去的话,她好趁机来书房找小册子的,岂料人家根本不搭理。 于是,方柒柒再次纠结了。 这人要一直在书房,可咋办? 方柒柒绞尽脑汁,那册子一天不拿回来,她就指定一天也睡不安稳。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厚脸皮一回,“那什么,少帅,外面真的很热闹,你若是不熟悉,我可以带你去啊。” “方柒柒!”他一脸的严肃刻板。 “啊?” “‘滚出去’三个字,别让我再说一次。” “……你这人真是招人恨啊,我不过就是好心而已,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至于这么损?”她咬牙切齿。 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军镇上,就没有她吃不通的人,云安曜,还是第一个让她头疼欲裂的,简直油盐不进。 “你的‘好心’,我领教过了,不想再来第二次。”云安曜眯了眯眸,想起那本画册,整个人又像是被裹了一层冰,半点接近不得。 方柒柒愣住了,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味儿? 莫非他看过那本画册了? 她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问起。 很少在男人面前吃瘪的她急得心肝儿似火烧。 云安曜压根就没想再跟她多废一句话,已经低下头,手上拿的再不是之前的杂书,而是毛笔,他在给人写信,至于写的什么,她看不到。 方柒柒深深呼吸一下,罢了,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他拿着册子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生了张嘴,还不会解释么? 没拿到图册,她回去以后躺在床榻上,怎么睡都不安稳。 撩眼瞧瞧外面,时辰还早,又想起今儿七夕,索性一个鲤鱼挺下了床穿好衣服,拿上防身匕首就往外面走去。 之前帮她买书的人名叫阿木江。买买提,是她在这里的一个铁哥们儿,她嫌弃他名字长,就给取了个绰号“大木头”。 大木头家距离将军府不算太远,方柒柒步行,很快就到了。 这边的民风比较开放,很少有闺阁女子不准出门之说,今天又是七夕,方柒柒来找他出去晃,他爹娘也都见怪不怪。 “柒柒,这么着急找我,有事儿?”大木头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皮肤不算白皙,呈现古铜色,但他五官俊郎,是军镇排得上号的美男子。 方柒柒二话不说就踹了他一脚,“你丫害死我了知不知道?小小年纪看什么不好偏要看那东西?” 大木头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我哪儿晓得你是拿去送给少帅的啊,我要早知道,一准儿再多放两本进去。” 方柒柒脸都绿了,又狠狠踹他一脚。 “姑奶奶,我刚换的新衣裳。”大木头瞪她,“你能不能脚下留情?” 瞧她气呼呼的样子,大木头再次笑了起来,“我倒很好奇,这位少帅到底啥样儿的,竟能让方大小姐气成这样,你们那边有句话说得好,万物相生相克,还有什么……一物降一物,是这么说的吧?” 这俩是一起长大的,方柒柒以前没少欺负大木头,他还真没想过竟然能有人治得住她这无法无天的军镇一霸。 方柒柒都快气死了,他还在这说风凉话,她眼一横,“请客!” 大木头哭丧着脸,“又是我。” “我说你一大男人,带着女人出来逛街,不请客说得过去吗?” 大木头脸色古怪地看着她,“前提,你也得是个女人啊!” 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认识方柒柒,这厮就没个正形,跟京城的柔婉女子比起来,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她:彪悍! 当然,大木头嘴损的下场就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两人找了个酒馆坐下,点了一壶酒,一盘红扒羊排,一盘馕包肉,一碟冻乳酪…… “点这么多,吃得完么?”大木头瞄她一眼,“你以前可是从来不暴饮暴食的,今儿,有心事了吧?” “少废话!”方柒柒拿起酒壶,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斟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胸口有些堵,有些闷,想出来散散心。 啃了一口羊排,方柒柒问他,“大木头,你说如果一个人生性凉薄,不近人情,连他老爹的帐都能不买,那他会给什么人写信?” 大木头想了想,“不买他爹的帐,他娘的帐总得买了吧?” 他娘? 侯夫人? 云安曜会写信给他娘? 方柒柒怎么想都觉得不像。 自从云安曜来到北疆,她见过他隔段时间就会寄出一封信,是去往京城的,但是到底给谁写,她一直不知道。 如果是给他娘写,没必要写这么勤。 而且,云安曜写信时的神情不对。 就好像……写信只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完全不带一丝感情,给他娘写信,能是那样儿么? “那要不,是他的意中人?” 大木头的话让方柒柒莫名觉得烦躁。 “得了吧,那种人要有意中人,我就……” “你就什么?”大木头眉毛挑高,“难得啊,方大小姐终于春心萌动了。” “呸!”方柒柒啐他一口,“别胡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随便问问能让你郁闷成这样?”大木头损起人来,那也是分毫不留情面的,“该不会,你还没坦白心意,就没机会了吧?” 方柒柒一口酒呛住。 “早两年就让你嫁给我啦,你偏不听,这回,吃苦头了吧?” 大木头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那笑容里,隐约掺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方柒柒抄起一块羊排就堵住他的嘴,“从现在起,你给我闭嘴!” 大木头安静下来,默默吃完她送来的羊排。 方柒柒基本没动过桌上的菜,只是喝酒,一杯接一杯,脸色一下比一下郁闷。 “哎……”大木头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你有必要为了别人这么作践自己么?” 方柒柒轻嗤一声,懒得理他。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她招手唤来酒馆小厮,让上酒。 大木头忙道:“别上酒了,给她来碗醒酒汤,否则一会儿指定醉得不省人事乱说胡话。” 以前他们出来喝酒的时候,方柒柒也不是没喝醉过,每次都是他给背着回去的。 她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一喝醉就会乱说话,醒来又给忘了。 “什么醒酒汤,大木头,你还是不是哥们儿?”方柒柒不高兴,“我说我要喝酒,喝酒知道吗?一醉解千愁。” 大木头扶额,“什么一醉解千愁,分明是一口入喉愁上愁,你别喝了,否则一会儿我不背你。” “不背我也喝。”方柒柒和他杠上了。 “我的姑奶奶,咱回去喝,回去喝行不行,我家就有酒,你想喝多少都行。” 说完,站起来搀着方柒柒,结了账以后往外面走。 云安曜的每封信,他都会亲自去驿站寄,而要去驿站,刚好经过这个酒馆。 大木头才搀扶着方柒柒出门,就见到云安曜骑马过来。 一眼瞟见醉得不省人事贴在大木头身上的方柒柒,云安曜不经意就皱了眉头。 勒紧缰绳,速度放慢了些。 “咦?你怎么来了?”方柒柒喝多了,看人有些重影,“还一下来了俩?” 云安曜绷着脸,问大木头,“怎么回事?” 大木头脑子聪明,光看这两人的反应就明白了,马背上这位威风凛凛的,正是半年前刚来的少帅云安曜。 “柒柒喝醉了,我送她回去。”大木头很随和地笑了笑。 “把她扶过来。”难得云安曜会生出想管她的心思。 大木头警惕地看着对方。 能让柒柒伤心成这样,自己怎么可能放心再把柒柒交给他? 于是站着不动。 云安曜俊脸添了一层霜,“你没听到?” 大木头丝毫不甘示弱,“柒柒说了,今晚去我家。”感觉到对方越来越冷的视线,他吞了吞口水,补充,“去我家喝酒。” “她已经醉了。”云安曜面无表情地提醒。 “我能给她煮醒酒汤。” 云安曜跳下马背走过来。 大木头马上将方柒柒护在身后,“你想干什么?” 云安曜冷眼盯着他,“这句话,该我问你。” 说完,三两下将方柒柒从他背后拽出来,拎鸡仔儿似的拎上马背。 大木头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方柒柒醉得有些厉害,脑袋晕乎乎的,马儿走起来的时候,她没坐稳,险些倒下去。 下意识地,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云安曜高大的身躯僵了一瞬,耳边听得她的呢喃声,“少帅,你给谁寄信呢?” 云安曜没理,继续打马往前走。 “又不理我。”方柒柒嘟了嘟嘴巴,“臭男人,理我一下你会死啊?” 之前听云冲说过,方柒柒不能沾酒,否则容易醉,还容易说胡话,知道都是酒话,他索性就充耳不闻。 方柒柒再次瘪瘪嘴,“好吧,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你不理我,我来理你好了,额——呕——” 话没说完就想吐了。 云安曜俊脸再次一黑,快速停下马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刚一着地,方柒柒就不管不顾地吐了起来。 云安曜去一旁的茶摊上买了一大壶茶水送来,又递了快帕子给她。 这一吐,让方柒柒脑子清醒不少,见到面前的人是云安曜而不是大木头,她险些惊呆。 “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云安曜依旧保持着递茶壶和帕子的动作,覆满冷气的脸一成不变。 方柒柒毫无意识地伸手接过,漱了口又擦擦嘴巴,一句“谢谢”说得有气无力。 “能不能自己回去?”云安曜赶着去驿站,看她这样子,怕是坚持不了了。 方柒柒隐约想起来他是要去给人寄信的,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气立刻涌上来,“反正你从来就没想过要管我,要做什么,只管去好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云安曜瞅她一眼,“莫名其妙!” 方柒柒踉踉跄跄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她身形不稳,摇摇欲坠,好几次都险些跌进一旁的壕沟里。 云安曜大步追上她,拦腰一抱,再次将她弄上马背,自己翻身骑了上去。 方柒柒再次靠在他背上,双手紧搂着他的腰,又开始说胡话,“你能不能…能不能不给那个人寄信了?” 云安曜捏住缰绳的手紧了紧。 “直觉告诉我,你给女人寄信。”她继续咕哝,“她真有那么好,让你每隔几天就得寄一封信回去?” 云安曜唇线抿紧。 不娶那个女人,会毁云家世代积累的清名,娶了那个女人,毁他一生。 从把她迎进云家大门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已死。 从此什么柔情蜜意,什么温柔以待,全都是刻意做给她看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亲手把自己的心埋葬了是种什么滋味。 “今天是七夕,你还那么扫兴去寄信。”方柒柒嘴巴叨咕不停,“七夕节诶,牛郎织女鹊桥会,有情之人成眷属,多美好的日子啊!” 云安曜彻底勒住马缰,站在原地,望着驿站方向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目光,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大将军府走去。 方柒柒已经彻底睡着了。 云安曜将她抱下来以后直接送回房间。 给她盖好被子,他刚要转身离开,方柒柒就呓语起来,“少帅,其实……其实那本春宫图册,不是我……”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混乱不已,他根本就听不清。 推开门走出去,迎上云冲。 “爹。” “安曜,你刚才又去寄信了吧?” 云安曜垂下眼睫,“没有。” 云冲愕然,“浦良说你朝着驿站方向去的。” “只是去喝酒而已。” 云冲瞧出他有心事,便没再多问,只道:“我刚才去校场,让他们休息半天,半年多没休过一天假,难得这么一天,让他们放松放松吧!” “爹自己安排就好。”云安曜没什么特别的意见,说完就回了房。 第139章 锦绣花烛(二更) 方柒柒并没有睡到天亮,子时的梆子声一响,就把她吵醒了。 白天的酒意,到这时已然全数消散。 她坐在床榻上,双手抱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努力回想自己白天都干了些什么。 哦对了,喝酒,她和大木头去喝酒了。 然后……好像云安曜最后出现了? 一念至此,方柒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木头曾经告诉她,她只要一喝醉就会说胡话。 该不会她趁着喝醉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恰巧被云安曜给听见了吧? 越想越心惊,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就往书房跑。 不管白天干了些什么,先把小册子找回来才是头等大事。 意外的是,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书房的灯竟然还亮着。 方柒柒站在门外,踌躇不定。 里面的,是大将军侯还是小侯爷呢? 她正准备猫着腰去窗户底下探探准确信息,窗户就被人给推开了。 轻柔的烛光里,云安曜修长的身躯难得添了一分暖色。 屋内的光散出来,恰巧照在方柒柒身上。 她僵住了,双目带着心虚与他对视。 大概很意外这个时候见到她站在书房外,云安曜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那个……”方柒柒硬着头皮道:“我白天喝多了酒,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嗯。”他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那我…有没有乱说话?” 方柒柒问完,觉得自己连头发丝儿都是紧张的。 静。 不管是书房还是外面的院子,陡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夜晚的虫鸣声都没了。 方柒柒僵着脑袋,根本不敢抬起来看他,只是觉得他沉默的时间过分长了,悄悄撩眼,用余光扫了扫。 这一扫才发现他人早就没在窗边了。 “……” 她走过去,直直站在窗户前,望着里面埋首书案的男人,有些愠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云安曜做批注的毛笔一顿,“你要我回答什么?” “就…就白天我喝酒的事儿,我,我是不是乱说话了?” 云安曜面无情绪,“醉成那样,能说什么?” 方柒柒一呆,大木头不是说她只要一喝醉就会说胡话的吗? 难道那厮骗她的? 见她不走,他已然生出几分不耐,“还有事?” 方柒柒鼓起勇气问,“我送来的那些书,你…都看了吗?” 云安曜指了指一旁的小几上,“全在那了,我没兴趣,你拿回去吧!” 方柒柒双目一亮,太好了! 她三两下推开房门走进去,抱着那一大摞书就往外面走。 “不能喝酒就别喝。”身后传来云安曜冷冰冰的声音,“你喝醉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 “……” 方柒柒磨牙,好女不跟男斗! 她很快抱着书回到房间,一本一本地找,终于在最下面看到了大木头的小册子。 忍不住好奇,方柒柒打开看了看,一时脸红心跳。 噫……大木头这厮,果然不知道害臊啊,这东西要是让云安曜看了,那张脸指定黑成煤炭。 —— 这个七夕之夜,还很漫长。 热闹的街市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吴二哥。” 突然见到旁边有很漂亮的天灯,赫连双停了下来。 吴勇脚步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双儿喜欢吗?”他个头高,伸手就拿下了她踮着脚尖也够不到的鸳鸯天灯。 “这个好漂亮啊!”赫连双接过,小脸上满是雀跃。 以前的七夕节,她要么是去找黄妙瑜,再邀约几个诗社的朋友一起聚会,要么就是在宫中与守仁伯府的几个表姐妹一起喝酒赏花,像今年这样大晚上的在外面晃,还是头一回。 不得不说,外面的夜市可比清冷的皇宫有趣多了。 一只手提着天灯,另一只手被吴勇宽厚的手掌包裹,赫连双高兴地道:“吴二哥,咱们去放天灯吧!” 吴勇顿了一下,转头见她面上满是喜悦,他唇角也弯了起来,“好。” 玉液湖旁边的宽阔草地上,早就聚集了不少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天灯,正准备点燃放飞出去。 吴勇取来火折子,正准备帮赫连双点燃,她阻止道:“我要在里面写上自己的心愿。” 吴勇失笑。 天灯许愿,在他看来根本就毫无意义,但如果双儿喜欢,他愿意陪她做任何没意义的事。 赫连双很快从旁边的小摊上借了纸笔写下自己的愿望塞进天灯里。 吴勇终于点燃火折子,燃料一受热,天灯就慢慢飘起来了,越飞越高。 赫连双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一幕,马上将双手交握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双儿许的什么愿?”他笑问。 “不告诉你。”她调皮地笑笑,拉着他的手就往人群里面挤,“吴二哥,我想吃街头的鸡丝浇面了,难得出来,你陪我去呗。” “好。” 没多久,小两口就到了这条街尽头的面馆。 赫连双直接点了两碗鸡丝浇面,吴勇安顿她坐下,又去外面买了两个鸭油酥烧饼。 这些小吃,都是赫连双最爱吃的,每次吃到不一样的,她夸赞了哪一种,不喜欢哪一种,他都默默记着,然后下一次就刻意避开了买。 赫连双流着口水接过那沾满了芝麻的烧饼,一口咬下去,又香又酥,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吃了一个,赫连双咂咂嘴巴,还想再来第二个。 吴勇温声道:“先吃面,否则一会儿被烧饼撑到,再吃面就没味道了。” 说完,把热腾腾的鸡丝浇面推到她跟前。 赫连双拿起筷子挑起面吹了吹,轻轻尝了一口,然后满是享受地闭上眼睛,“果然还是外面的东西好吃,皇宫里的吃了十多年,都腻味了。” 吴勇道:“外面的,双儿也吃了半年多了。” “可是外面花样多啊!”赫连双道:“我尤其喜欢出来逛街的时候不经意撞到从没尝过的小吃,那种感觉,特别开心。” “双儿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常来。” “嗯。” 一个烧饼,一碗鸡丝浇面下肚,赫连双的确撑着了,两人又在玉液湖边转悠一圈消消食才回家。 赫连双洗浴过后,吴勇依旧像往常一样,帮她绞干头发就准备回房休息。 “吴二哥。”赫连双叫住他。 “双儿,怎么了?”他转过头,身影被灯光拉得越发高大魁梧。 “咱们,圆房吧!”赫连双轻轻咬唇,面上浮现轻微的娇绯色。 虽然谈不上喜欢,但这么长时间得他悉心照顾,那种温暖,让她眷恋,甚至想要更多。 吴勇怔了怔。 “双儿,考虑好了吗?” “嗯。”她红着脸点头。 不仅考虑好,也准备好了,准备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仰起头,对上吴勇灼热的视线,她笑,“吴二哥,咱们做真正的夫妻,可好?” 吴勇呼吸一紧过后,拦腰一抱,将她抱到床上坐着。 赫连双双手攀在他后脖子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撩拨得吴勇心痒难耐。 刮了刮她的鼻尖,他带着克制的声音有些低哑,“小东西,很痛的。” 以前在杏花村时没见识,来了京城以后,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也就渐渐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不曾亲自试过,但他听人说过。而且在大婚之前,礼部也曾给了他不少画册观摩,以便大婚后实战。 原本那个时候,礼部还给他安排了试婚的宫女。 “试婚”的意思就是在公主正式出嫁之前,安排清白的宫女与准驸马圆房,活儿好不好,尺寸够不够满意,事后,丫鬟都会一一报备给礼部。 若是不行,驸马就得重选。 但当时吴勇拒绝了,他觉得那么做是对公主的一种亵渎和不忠。 由于婚期赶,礼部也不敢太过强求,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 赫连双出嫁前,骆皇后也曾私底下跟她说过这方面的事,所以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再度仰起小脸,满面坚定,“我不怕。” 攀着他脖子的手收紧,她主动凑上自己小巧水润的唇瓣贴上他的。 吴勇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呼吸逐渐紊乱粗重,张开嘴巴,生涩地回应她。 两个根本没经验的人越吻越深,从开初的生涩啃咬到后面的缠绵深吻,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 捧着她的小脸,他仔细而又小心地端详着她,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粝,摩挲在她细瓷般的小脸上,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酥痒。 手掌往下,指尖挑开她身上单薄的夏衫。 退去以往的软萌娇俏,她沾染了烟霞色的小脸以及水雾迷蒙的双眼,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妖惑。 天时,地利,人和。 良辰美景,韶光莫负。 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想过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竟会是对方,更没想过世上竟还有如此完美的契合,能让人将肉体和灵魂紧紧连在一起。 “吴二哥……” 见她因痛而蹙紧秀眉,眼角落泪,他到底控制住情动,低头吻她。 “双儿,一会就好了。” 赫连双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哭,她只是在为自己十多年的少女时光做告别。 告别懵懂任性,告别少女怀春,告别…那个人。 从今往后,她是他真正的妻,此生唯一。 素来待她体贴温柔的男人,在这事上竟有着疯狂的执念,好似入侵者发现了新领域,一遍又一遍地掠夺,不知疲倦。 这一场巫山云雨,疯狂而激烈,羞了满室锦绣花烛。 —— 许菡撑着眼皮在赫连缙的床榻前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林太医赶来。 听到推门声,她睡意退去大半,马上站起来,迫切地道:“大夫,快给二殿下瞧瞧,可曾有好转了?” 林太医点点头,坐到诊脉位置,手指搭上赫连缙的脉搏。 片刻后,收手。 “二殿下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往后便可入药等痊愈恢复了。” 许菡大喘一口气,嘴里低声道:“万幸。” 万幸她不辱使命,昨天晚上又是裹棉被又是敷冷毛巾地照顾,总算拉回他一条小命了。 赫连缙昨夜反复高热,虽然被许菡照顾得退下去不少,但至今还是昏迷的。 “那个…”许菡见他这样子,应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对着林太医道:“大夫,我有点事想出去一下,大概要一个时辰的样子,如果二殿下醒过来,你就告诉他,说我回府给我哥哥和祖母一个交代,很快回来。” 林太医是赫连缙的人,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这位是主子的心尖尖,当下听到她要走,他面露为难。 主子的脾气阴晴不定,谁知道醒来见不到人会不会拿他们撒气。 “许姑娘,贵府那边,老夫想办法让人帮你通知,你就在这里等着二殿下醒来,可好?” 许菡皱紧眉头,“可是二殿下答应我只要天亮你们来了,就让我回去知会一声的。” 林太医暗道:二殿下说的话,有几句是能听的?更何况对上姑娘你,他出尔反尔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昨晚说过的话,保不齐人家醒来就啥都不认,到时候你要真走了,挨骂的照样是我们。 “你?”许菡有些难以置信,“你能找人帮我通知?” 林太医道:“老夫虽然不认识姑娘的兄长和祖母,但老夫认识青鸾夫人,只要老夫请人告知青鸾夫人一声,由她亲自出面去贵府,相信姑娘的兄长和祖母不会不信。” 这办法,似乎也是可行的。 许菡想了想,“那好吧,你快些找人帮我去跟微妹妹解释一通,否则我哥哥真快要急死了。” 林太医合拢药箱,站起身去外面,对着白起吩咐一番,白起很快就去了宣国公府。 许菡坐下来,望着赫连缙苍白的容颜,想到昨晚高热时那副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心中无限感慨。 原来这个人张狂不可一世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以前光顾着看他这张脸了,根本没深思过他秉性如何,为人如何。 但经过一夜的相处,她对他的认知,似乎又更进了一层。 赫连缙醒过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许菡守在床榻前,他怔了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二殿下。”许菡惊喜的声音传来。 赫连缙微微蹙眉,“你没走?” 他以为这个女人天一亮就会回去的。 许菡道:“原本我答应了要留下来照顾你的,但如果你执意要赶我走,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赫连缙撑坐起来,揉揉额头,“我没那个意思。” 看在他重伤的份上,她懒得与他计较了,“你现在感觉好点没?” 赫连缙摇摇头,“与昨天没什么差别。” 许菡面露疑惑,“到底什么人要刺杀你?” 什么人? 赫连缙牵了牵唇角,原本那伙人是他自己安排的,岂料其中一个被做了,赫连钰的人混了进来。 由于天色黑,且都蒙了面,所以刚开始他没察觉,直到后来那个人动真格的,他才反应过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赫连钰为了试探他的底细,所以趁机找人混进来。毕竟上次对付易白的时候,赫连钰就一直派人在暗中查他,只不过苦于找不到证据罢了。 昨夜的确是个好机会,想来是赫连钰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把这件事说了出去,所以赫连钰将计就计,找人混了进来。 既然发觉了不对劲,赫连缙自然不能让赫连钰达到目的,所以后面专耍虚招,让那黑衣人有机可乘,一刀砍在肩胛骨上,他也借此机会落入水中。 刚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引起菡儿的注意力和同情心,至于后来么,不过是做了场戏给赫连钰看而已。 冷笑一声,赫连缙道:“还能有谁?左不过那几个看不惯我活着的人罢了。” 第140章 对症下药(一更) 对于这样的答案,许菡见怪不怪,其实通过昨晚的相处,她算是看出些许端倪来了,二殿下此人,只是外表看似狂傲不羁,实则内有乾坤。 这个人的手段和隐忍,绝对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差。 况且他又是骆皇后所出,这样的人能得到储君之位的机会是其他皇子的数倍,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敢暴露自己的真本事,今上马上就能封他为太子。 所以,如此有竞争力的对手,一旦让那几位发现了一点点端倪,他们怎么可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二殿下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他伤成这样,总是瞒不过去的,最多不会超过明天,那几位和圣上就能得到消息。 她很想知道,他会奋起反抗还是继续隐忍? “本皇子的打算,是先把伤养好。”他侧着脸,隐在黑暗里的那一半,冷到冰点。难得菡儿会主动关心他,心头自然是万分高兴的,但那些事,他不希望她知道一星半点,甚至是参与进去。 前世败给赫连钰,他尝过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尝过的辛酸和苦楚,以至于真的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暴君,也是那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江山并不是他非要不可的东西,但如果非要得到江山才能得到菡儿,那他宁愿负尽天下人,成为世人唾骂的昏君。 重来一回,他只想永远走在她前面,为她铺平所有难走的路,保护她不必承受风雨的侵袭。 许菡自然不傻,短短一句话,她能听出很多信息量来。 比如,他不想她掺和他的事。 好吧,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外人,甚至是个不该管这些事的闺阁女子,没资格打探一丝一毫。 “睡了一夜,饿了吧?”暗自揣测明白了他的意图,她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不掺和就不掺和,反正事关朝堂江山,永远不会落到她这个弱女子的头上来。 “嗯。”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他垂下的眸里,暗流涌动。 许菡起身出去,厨娘早就按照林太医的吩咐备了强身补血的当归生姜羊肉粥。 把粥放进食盒装好递给许菡的时候,厨娘有些欲言又止。 许菡问:“大娘有什么要问的吗?” 厨娘道:“主子原是不喜欢羊肉的,嫌弃膻味太重,但林太医说,这种粥对主子伤口复原大有裨益,姑娘拿过去以后,如若主子说不喜,那你悄悄退回来就是。” 许菡明白了,原来二殿下在这方面还挺挑食。 再回到房间的时候,赫连缙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除了脸色仍有些苍白之外,其他方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许菡微惊,一般人如果受了这种伤又在夜间反复高热的话,第二日是决计下不了床的。 “二殿下,你…不要紧吧?” 不是说好了目前要以养伤为重么?他就这么随意下床走动,得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多谢姑娘昨夜的照拂,好多了。” 他突然而来的客气,倒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毕竟这位每次见着她都是不损不快的。 而且这种客气,让她觉得疏离。 换句话说,当你习惯了另一个人的某种习惯,并且把他的习惯当成了自己的习惯,那么当有一天他的习惯不复存在了,你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会有多大。 倒不是许菡自己有被虐的情结,而是她已经习惯赫连缙每次与她说话都会损上几句的相处模式。 其实赫连缙对她客气也不是头一回了。 上次将她扔在马背上去京郊疯狂的时候,最后关头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而那天他之所以转变态度,是因为清醒地意识到她不过是他错认的一个替身而已。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许菡潜意识里就总会觉得但凡赫连缙与她客气,那都是因为他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喂个粥也能出神,你在想什么?” 耳边幽幽凉淡的声音顷刻拉回了许菡的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走神走大发了,原本舀了一勺粥喂他的,无奈那粥还没到他嘴边,就被她倒在桌上了。 最尴尬的是,思绪游荡的她竟然对此毫无知觉。 小脸上因为懊恼而浮现红晕,她有些不知所措,忙找来巾帕处理了桌上的脏污,“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听闻姑娘议亲了,莫不是在想着昨夜与你畅意游湖的那位公子?” 本没喝粥,他却掏出帕子象征性地擦了擦嘴。 “没,没有。”许菡发现在这个人跟前,自己突然结巴了。 “没有议亲,还是没有想他?” 固执的人固执起来,总是让人无法招架,连问个问题都这么刁钻。 “我……”许菡默了默,“都没有,我在想,那些人只是砍伤了二殿下,并没有致命,他们还会不会再来第二次?” “你很在意吗?”赫连缙并没有直接回答许菡的问题,转而问了句不相干的。 上一世,因为输给赫连钰在先,将她夺回来在后,所以一直介怀于那段过往,不管是否为她所愿,他总喜欢霸道地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给她,其后果就是,亲手将她逼上死路。 有了一世的遭遇,今生重来,他变得格外收敛,也格外小心翼翼。 哪怕她在七夕这么重要的日子去幽会别的男人,他也尽量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醋意。 否则若换了上一世,他早就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来了。 “什么?”许菡其实一直在走神,所以真没听到他问什么。 赫连缙“重复第二遍”的耐性,大概也只会在她跟前有,“你很在意他们会再来刺杀我第二次么?” “我只是希望二殿下能早些痊愈,脱离危险。” 她的回答很中肯,换了十个人,大概有九个都会这么说。 赫连缙挑了挑眉,“因为害怕本皇子遭遇第二次刺杀,会延长你照顾我的时间?” “二殿下误会了,能照顾你,是臣女的荣幸。”许菡逐渐平静下来。从小就没经历过多少勾心斗角的她,又得了赫连缙安排的人悉心培养,骨子里自成一种淡然随性的气质,之前慌乱是因为一时没能适应与他单独相处,如今适应下来了,便慢慢恢复了本性。 他没再说话,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移开目光,“在许姑娘眼里,什么样的男子才能作为你未来夫婿的最佳标准?” 这种话从赫连缙这种人嘴里问出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味。 许菡讶异地张了张嘴,“二殿下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想知道本皇子至今都还没大婚的原因。”他很随意地微微一笑,配上那副妖娆绝艳的容颜,让她忍不住有些失神。 晃过神的时候又觉得好笑,就算对方是人尽皆知的“混世魔王”,就算他性格再混蛋,那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的皇子,他至今还未大婚,只能是他过分挑剔,而绝无可能是不招姑娘喜欢。就算不是为了他本人,也有的是姑娘想为了皇子妃的身份嫁给他。 更何况,这位心里早就有人了。 “二殿下说笑了,臣女遵循的是祖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什么标准不标准的,臣女没想过那么多。” 看她脸色平静,说得不急不缓,他幽邃的眸,再度暗下去两分。 “那你觉得,本皇子为何至今还没大婚?” “兴许,是二殿下心里有人,所以除了那个人,其他的,再入不了你的眼。” 赫连缙勾起唇,笑得意味不明,“本皇子要是心里有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无动于衷,这天下,还能有我得不到的女人么?” 这个问题,倒真难住了许菡。 他说得对,以他的尊贵身份,若真瞧上了谁,只需要去圣上跟前上下嘴皮一碰就成了,就算没办法许给正妃之位,以侧妃位纳进来也是轻而易举,根本没必要捱到现在。 面上有些尴尬,许菡道:“二殿下见谅,是臣女冒犯了。” 她本不该说那句话的,只是突然想起这个别庄里有他给他未来皇子妃准备的很多东西,所以才会脱口而出。 “不过你猜对了。”赫连缙接下来的话,让许菡目瞪口呆,他说:“本皇子是真有意中人,而且,那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管我为她做了些什么,做了多少,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可以勉强理解为她脑子转不开看不出我的心意,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长此以往,还真是令人头疼啊!” 许菡险些惊掉下巴,“这世上,还能有不领二殿下情的姑娘?”谁胆子这么大,活腻了吧? “嗯,她就是这么个性格。”赫连缙似乎陷入了回忆,面色苦闷,“所以我刚才问姑娘的择婿标准,其实就是想向你讨教一下关于如何讨好姑娘的技巧。” 不知为什么,许菡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带着戏谑的笑意。 甩甩脑袋,许菡道:“二殿下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若是能帮忙,我尽力就是了。” 想到自己要出主意帮他去讨好另一个女人,许菡心头有些闷。 “我至今没对她坦白过心意,可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坦白才能让她不那么惊讶,换句话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直接接受我?” 许菡想了想,“二殿下方便透露那姑娘的性格,或者有什么特殊爱好么?” “性格啊!”赫连缙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性格没话说,一个字:好。” “爱好呢?” “她的爱好,目前来说,不是本皇子。” “……那她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 “反正跟我接触的少。” “二殿下,你这些答案,让我很为难。”许菡实在是问不下去了。 听听,这回答的都是些什么? 他真的够了解那姑娘么?真的算得上喜欢么? “怎么,许姑娘觉得有问题?” “问题很大。”她一脸严肃,“我觉得,你应该不太了解她。” 不了解? 赫连缙眉梢一动,开玩笑,一个前世,一个今生,他要是还不了解她,哪来资格说在乎她想保护她? “那么,许姑娘以为,本皇子要怎么做才算是了解她?” 许菡认真地道:“很简单啊,如果那是个性子腼腆的姑娘,那么二殿下坦白心意的时候,措辞就不能过分惊世骇俗,免得吓到人家。但如果对方性格开朗,那么二殿下坦白心意的时候就可以直白一些,否则太绕了,人家也不一定能听懂。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对症下药。” 赫连缙默了默,忽而认真看着她,“那么,许姑娘喜欢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被人坦白心意?” 第141章 爱了多年(二更) “我?”许菡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 不是刚还讨论他的事儿么,怎么转眼就扯到自己头上来了? “嗯。” 他很随意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就好像在说,“你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不强求,反正我对你无所谓”。 “我又没被人坦白过心意,哪里会知道这些?”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句话明显是在赌气。 向她讨教经验去捧别的女人,怎么想怎么膈应。 “没有过,似乎,不代表不想。”没有征询,他直接给她一句肯定。 “我…我不知道。”被他逼视得无处可逃,许菡从脸颊烧到耳尖,终于抵不住他这强大的气场,败下阵来,脑袋低垂。 赫连缙突然站起身,走过来,轻轻弯下身子,双手撑在她所坐的圈椅扶手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致使他身上的气息紧紧将她包裹,那逃无可逃的强烈压迫感,让她不可抑制地就心跳狂乱起来。 仰起头,正对上他妖娆到无可挑剔的容颜,细长的眼尾,琼鼻如玉,微微挑起的唇角,三分笑,七分邪。 “二……二殿下。”许菡慌得厉害,能出口的,只有几个字。 “没被人坦白过心意?”他潋滟的双目直勾勾定在她面上,吐气温热。 “嗯,没,没有。” 不管怎么闪躲,鼻腔里始终充斥着他的气息,让她避无可避。 就在心跳狂乱到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那你刚才怎么敢信誓旦旦地承诺说会帮我?” “我只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她侧开头,尽量让自己保持着镇定。自己的确想帮他来着,可没料到他会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尽绵薄之力?”她感觉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 “嗯。” 许菡紧张到极点,连声音都变了味道。 “像这样吗?” 说完,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的唇就压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覆在她的上面。 许菡纷乱的脑子一瞬间陷入空白,霍然瞪大的眼与他四目相对。 她眼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的眼底,却似乎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 是做梦吧?许菡想着。 然而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那样真实,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他是真的在吻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还没理清楚思绪,他的唇已经离开了,保持着将她圈在椅子里的姿势,似笑非笑。 许菡微微生出些恼意。 “你!” “你说过要襄助本皇子追妻,就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赫连缙坐回去,语气是那样的闲适随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许菡忍无可忍,“你这是非礼!” 他眉目轻扬,“我不过是在替你完成自己对别人许下的承诺而已。” 许菡还是恼,“我哪里对你承诺过?” 赫连缙道:“你刚才说,只要我有要求,能帮的,你就尽量帮,一个吻而已,对你来说,不算太难吧?” “那可是我的清白!” “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赫连缙看着她,“莫非你会把这种事拿出去到处宣扬?” 许菡噎住。 她不明白,这混蛋哪里来的歪理论,非礼姑娘,他还有理了? “还是说,你刚才那些话只是为了敷衍本皇子,实际上,你根本就不会帮我?” 他的话,再一次让许菡一口气堵在胸口。 乍一听,他问的问题没什么毛病,可仔细一想,却是个大陷阱。 ——她要回答不会帮他,那就是在皇子跟前撒谎,这罪可大可小,就看他肯不肯放过了。不过许菡私以为依着这个人阴晴不定的性子,不放过她的可能性更大。 ——她要回答会帮他,那不就让他得偿所愿了么?借她的身体来实战练习,然后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这混蛋! “嗯?”半晌没听到她吭声,赫连缙撑起脑袋,眼神随意瞟过来。 许菡气急败坏,“我是说过要帮你,但我没同意让你…那么对我。” 赫连缙低低地笑了一声,“对我而言,帮就是帮,不管用什么方式。你这么抵抗,莫非是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其实……” “喂!”听他越说越离谱,许菡俏脸一黑,“你胡说什么呢!” “你过来。”赫连缙对她招招手。 许菡面露犹豫,谁知道他又弄什么幺蛾子,她才不会上第二次当。 “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他一本正经地道。 “什么?”明明讨厌,许菡还是走了过去。 他坐在软椅上,长臂一伸就圈住了她的纤腰。 许菡不妨,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这个姿势,是她直接压在他身上,看到他因为牵动伤口而疼痛皱眉,她挣扎着想要离开。 “别动,我问你,我刚才吻了你,你的清白还在不在?”他凑近她耳边,暗哑克制的声调如同魔音,激起她浑身战栗。 “自然是没在了。”想起这个许菡就好气。 凭什么啊?他凭什么这么霸道夺走她的初吻?理由还给得理直气壮!她可是马上就要定亲的人了,若是让秦方晓得她被人给……秦方一定会对她失望透顶。 “所以,吻一次和吻两次都是一样的了?”同样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再一次吻上来。 “唔……”许菡拼了命的挣扎,却始终逃不出他的大力索吻。 见她不安分,他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许菡的唇本就娇嫩,被他这么一咬,直接破了,那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张开嘴巴轻呼。 赫连缙趁机而入,将她堵得严严实实,唇舌相缠,你追我赶。 血腥味的弥漫,似乎并不能阻挡他继续进攻的脚步。 许菡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心中骂了千万句混蛋! 那快要窒息的沉沦,让她毫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娇弱无力,软软地贴在他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来。 许菡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却是死瞪着他,恨不能将他生吃了。 赫连缙舔了舔唇角,分明很随意的动作,然而无处不是诱惑。 说实在话,被这么绝色的男人吻,虽然心里很愤怒,可骨子里那种臣服的感觉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尤其是刚才,险些就沦陷进去了…… 许菡暗骂了自己一声。 盯着她懊恼的样子,他低笑出声,“要帮我,你只能身体力行,否则就是说话不算数。” “我能不能收回那些话?”许菡抚着红肿的唇,还在疼。 “你随意。”赫连缙的眸光明显沉暗下去,声音也添了冷意,想来是要动怒了。 许菡秀眉一蹙,“今天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以后…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做,否则我马上走人!” 赫连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整个别庄里都是本皇子的人,没有本皇子的允许,你觉得你能踏出一步?” 许菡偏不信这个邪,作势要走。 赫连缙冷幽幽的声音传来,“乖乖回来坐下陪本皇子吃饭,本皇子可以既往不咎,你知道,我没什么耐性,你要真敢触到逆鳞上,本皇子不介意…再来一次。” 许菡咬了咬牙,转过头,用眼神将他剜骨剐肉一番,这才坐下。 分明是好心救她,如今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霸道又不讲理的人? 难怪坊间传言他是混世魔王,这混账的,没边儿了! 厨娘那边没多久就送来了精致的早饭。 对她们来说,要想在主子手下过活,每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仅要动脑子,还要留二手准备。 就比如早上的当归生姜羊肉粥,因为事先得了林太医的嘱咐,所以不得不煮,但又明白主子不喜羊肉,所以除了羊肉粥之外,她还做了别的早饭,一旦羊肉粥被退回,她马上就能把另外的早饭送过来,毫不耽误。 果不其然,第二手准备起作用了。 出门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来,厨娘感觉到自己后背凉飕飕的——一身的冷汗很快被风干,在主子的强大气场面前,她还是做不到真的镇定啊! 赫连缙抄起筷子,见许菡坐着不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吃饭。” 许菡瞪他一下。 赫连缙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搁下,勾唇望着她,神情说不出的狂傲,“怎么,后悔救了本皇子?” 跳水救人这件事,她从没后悔过,毕竟是条人命。 她只是还在气结他刚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喜欢这些菜?”他又问。 “很喜欢。”许菡心中微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然后拿起筷子。 “那里……还痛不痛?”突如其来的关心,带着一种纠扯不清的缠绵,很容易让人误会到底问的是什么。 许菡面色不可控制地红了红,抚着唇,“有点。” “一会儿林太医来了,我让他给你配药。” “别!”许菡急急道:“不用了。” 伤在唇上,能是随便磕着碰着的么?但凡是长脑子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可不想把这种事宣扬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午时不到,林太医就到了,例行给赫连缙拆绷带清洗换药。 许菡就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肩膀上那狰狞的伤口让她心惊肉跳,此前对他的种种不满也在无形中烟消云散。 “大夫,这伤口将来会留疤吗?”许菡忍不住开口问。 对于赫连缙这种事事追求完美的人来说,留下一道疤,恐怕等同于要了他半条命吧? 林太医叹道:“这么深的伤口,留疤是一定的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彻底除去疤痕吗?” “这个…”林太医犹豫片刻,“或许等国公爷回来,他能有办法。” 总算看到希望,她双目亮了亮,“谢谢大夫。” 送走了林太医,许菡再回来,依旧是坐在他的床榻前,“感觉怎么样?” 赫连缙没答话,不知从哪儿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打开瓶塞,倒出一点白色的膏体在指腹抹匀,倾身上前,轻轻抹在她的唇上。 许菡有片刻的愣神,僵住不动。只觉得抚过唇的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每抚一下都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酥麻和颤栗。 “二殿下,我还是自己来吧!”许菡浑身都不自在。 “你连本皇子都照顾不好,能照顾好自己么?”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欠揍,却话糙理不糙。 虽然是以“照顾”的名义留下来的,但她似乎真的没把他照顾好。 “昨天晚上你昏迷了,喝不了水,我也是没办法才会那么做的。”她忙着解释。 其实不是没照顾过人,而是从没照顾过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所以一时慌了手脚。 “至于今天早上给你喂粥…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分神了。” 语气逐渐低弱下去。 赫连缙对她的解释不以为意,手上的动作依旧很专注。 当一个人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绝对会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许菡看着他,脑海里突然飞快闪过很奇怪的画面,不由自主就开了口,“二殿下,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什么?” “见到他的第一眼不觉得,但相处的日子久了,会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很多事情,很多画面,仿佛上辈子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你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她并没察觉到,他在听完这些话以后,垂下的手死死攥紧,眸子深处层层黑色漩涡聚拢,似风暴即将来临。 他们的前世,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过去。 不管是她嫁给赫连钰,还是他逼宫篡位夺了她这个他名义上的“弟媳”为后。关于前世的点滴,没有一件事是他愿意拿出来回忆的。 “二殿下?” 耳边许菡的声音还在回荡。 “你想多了。”他盖上瓶塞,将瓷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语气莫名平静。 许菡抿唇,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想多了,因为在看到赫连钰的时候,她确实觉得似曾相识,而对赫连缙,起初不觉得,后来慢慢接触过他,她脑子里总会时不时闪出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她看不清楚那些画面里都是什么,直觉上,应该与她有关。 “一晚上没睡,出现幻觉了吧?”见她还在发呆,赫连缙指了指旁边的小榻,“去歇歇。” 许菡勉励笑道:“我撑得住。” “别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儿。”他道:“或许,你未来的那位夫君,他会心疼。” “嗯?”许菡蹙眉,“不是说好了不把我在这里的事说出去的吗,秦方怎么可能会知道?” 赫连缙有些好笑,“你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嫁给秦方?” “祖母给我安排的,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你的清白毁在我手上,不想让我负责么?”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人看不懂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等二殿下痊愈,我会忘了在这里的一切。”她垂下眸,纤细的手指却紧了紧。 嘴上说着会忘记,心里怎么会突然生出不舍的情绪来? 难道自己真如他所说,口是心非? 赫连缙突然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你就那么笃定,你能忘了发生过的所有事?” 许菡迟疑着道,“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嫁人,总不能把这些回忆带去夫家吧?” 赫连缙加重手上力道,疼得许菡直皱眉。 凑近她,他的眼神带着点点受伤,“你就那么笃定,我不喜欢你,不会主动对你负责么?” 这一回,许菡是真呆了,连下巴上的痛都毫无知觉。 “二殿下,你……” “嘘——别说话。”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打断她的声音。 随后,扣紧她的后脑勺,第三次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和第二次的霸道强势,这次吻得非常小心,一点一点,轻咬细品,慢慢交缠。 如此柔情,最能让人沦陷。 许菡果然招架不住,脑袋开始眩晕,神思漂浮起来,恍惚间,听到有人因为伤到极致而惨笑,话语字字诛心,“即便我为你覆了这天下,不顾世俗反对将你留在翊坤宫做我唯一的女人,倾我一生之爱来对你,你还是想方设法地要逃离我身边。菡儿,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 许菡猛然惊醒,近在咫尺的,是赫连缙放大版的妖娆俊颜,他修眸微阖,仍旧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专注。 为什么…… 那句质问,似乎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到底是谁对她说的,他为何那么悲情? 此时此刻她的心,又为何会觉得无比沉痛? 察觉到她气息有异,赫连缙缓缓松开,见她双眼湿润,心下一紧,“菡儿?” 许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泪了。 “二殿下。”她迫切地看着他,那种难过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赫连缙别开脸,面色忽明忽暗。 许菡轻轻扯住他的衣袖,“我们之间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 锦袖中指甲死死掐入掌心,他平静地看着她,“我喜欢了你很多年,而你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许菡抱着脑袋,努力回想那一幕,可是除了那声痛彻心扉的质问,她再也想不起别的什么来了。 “菡儿。”一丝难言的痛浮上心头,他张开双臂抱住她,“你说的那些都不存在,全是幻觉,因为你一夜没睡,太累了。” 菡儿? 许菡仰起小脸看他,他面上的神情已不复之前的狂放不羁,此时看来,更多了一层晦暗不明的东西,眉头微微蹙紧。 “我是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她突然问。 赫连缙手指抚过她的发丝,话语中带着一丝欣慰,“能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还不算太傻。” “很久以前你就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时候,在你的世界里,我还没出现过。”他缓缓吐口。 见她又要蹙眉,他顺手拍拍她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我那个时候被我父皇踹出京城,恰巧就去了扬州,我见过你很多次,只是每一次都没正式在你跟前露面而已。” 不等她开口,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菡儿,这一世,能否全了我想得到你的唯一心愿?” 许菡身子有些颤。 “二殿下,我……” “你对我,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你从来不敢面对而已。”他凝视着她,“菡儿,放过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只要我,可好?” 许菡想到刚才脑子里那个奇怪的质问声,又看向赫连缙,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若是不答应他,这辈子将会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收回思绪,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题外话------ 唔,今天好像是双倍月票活动最后一天哦^_^求个票票为二殿下成功追妻庆贺。 第142章 我陪你去(一更) 其实赫连缙设想过许菡会出现的无数种反应,但这么爽快就答应,实实在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种铺天盖地的喜悦席卷而来,他狭长的眸子里霎时间燃起簇簇火焰,双手捧着她的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情和语气都添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菡儿,你刚刚,说了什么?” 前世被她拒绝已经成为习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她嘴里听到“我愿意”的字眼,对于赫连缙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特别的惊喜了。 许菡脸一红,嗔道:“你明明就已经听见了,干嘛还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凑近她,眼神带着从未敢表现出来的痴迷,唇瓣几乎贴近她的,“再说一遍,我想听。” 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如此紧张,许菡有些窘迫,却还是红着脸道:“我说,我答应你,这辈子只要你一个,不要别人了。” 几乎快要从胸腔内溢满而出的激动让赫连缙喘不过气,紧紧将她箍入怀中,力道一再收紧,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从此再不放开。 “苍天不负,我终于得到你了。” “咳…咳咳咳…”许菡被他勒得太紧,没法透气。 赫连缙稍稍松开些,却依旧舍不得完全放开,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幸福填满,需要做点什么来表达这种激动。 于是,许菡还没缓过气来就被他再一次吻上,之前涂抹的药膏全白费了。 赫连缙箍紧她,怀里的人儿娇软无力,雪白肌肤柔滑细腻,躯体比起上一世略显青涩,却也还算丰润诱人。 这样的她,让他欲罢不能。 许菡无力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断往下坠,而下面,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赫连缙吮吻的动作顿了片刻,停下来看她,那本就娇嫩的面容此时满是羞红色,眸含春水,眼波盈盈,檀口微张,轻轻喘息。 虽然很想就这么一直吻下去,可看到她微肿的嘴唇,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开她,再一次取来药膏亲自给她涂抹,那动作,那眼神儿,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许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那么一个人,在某天以绝对霸道的姿态突然闯入她单调平静的生活,短短一夜,就将她空寂寂的心全部填满。 不同于祖母的慈爱,哥哥的温暖,他给她的,是怦然心动,是握紧了就不想再松开的眷恋,更是沾染上就戒不掉的毒瘾。 看着他小心翼翼抹药生怕弄疼她的样子,她唇角不禁往上扬了扬。 终于抹完药,赫连缙再次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眸子里有暗色袭来,“菡儿,我真怕这只是一场梦。” 许菡笑了笑,“在我的印象中,二殿下可从来不是患得患失的人。” 赫连缙瞬间敛去思绪。 菡儿并不知道上一世的事,他断然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破绽免得被追问。 既然两世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她,那么就算是梦里又如何,只要能得她片刻温存,别再像前世那样拒绝他,那他此生都无憾了。 一双潋滟的眸定在她潮红未退的娇颜上,赫连缙道:“庆幸,我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这话说得晦涩,许菡却不难懂,心下感动,忍不住笑着打趣:“恭喜你啊二殿下,又成功俘获了一颗芳心。” “什么叫‘又’?”赫连缙有些不满地捏捏她的小脸,“除你之外,这世间万物于我而言,贵不过草芥。” 许菡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秦方来,那个沉闷无趣的青年。 如果把自己的后半生都交给他,那么,她可还能听到这么动听的情话? 大概是不能的。 秦方与二殿下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秦方嘴拙,对待风月之事更是如同一块榆木疙瘩,怎么敲都不会醒。可二殿下不一样,他似乎很能体贴女儿家的心思,姑娘家想要的,他都能做都能说,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把人撩拨得心花怒放。 想到这里,许菡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说这些给别的姑娘听?” 否则他为什么如此得心应手? 赫连缙不答反问,“菡儿是在吃醋么?” “我…我才没有!”再一次感到窘迫,许菡别开脑袋,不敢再正视他满是深情的眼眸。 他低笑:“不是经常说给别的姑娘听,而是这些话早就在心里排练了千百遍,只为等专属它的那个人到来。” 低沉悦耳的声音,满覆温柔的情话。 少女的心啊,就好像一大群鸟儿扑棱扑棱振翅高飞,刹那间沸反盈天,其间暖意,好似能拂煦周围的一切物事。 这一瞬,时光迟缓,花香也暖,她眼中的他,独一无二。 “二殿下。”收起满心的喜悦,许菡将他扶正,“你该休息了。” “睡不着。”赫连缙摇摇头,眼眸里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用完的宠溺,“菡儿,等我痊愈,就上你们家提亲,娶你过门,可好?” 许菡轻咬着下唇,羞赧低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须臾,又看他,催促,“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儿,目前最要的是,你该休息了,若是伤口再出现反复的现象,我可真的不理你了。” “好。”赫连缙点头。 这与“混世魔王”四字不搭的乖顺模样,若是让白起和白述两个见了,一准能瞪掉眼珠子。 他本该侧身而躺背对着她才能不牵动伤口,可实在舍不得把视线往她身上挪开,只好忍痛平躺,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离开。 许菡蹙眉,“你不能这么躺。” “那你答应我,在我醒来之前,一步都不准离开。” 他眸中的痴然让她怔住。 “菡儿,我不准你不要我。”本该是句轻狂霸道的话,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好似他是只被主人遗弃的玩偶,卑微乞怜。 能让世人眼中的“混世魔王”爱得这样卑微,他的心底,到底隐藏着怎样不可言说的脆弱? 许菡心灵深处的最柔软的那根弦被狠狠触动,抬手抚了抚他倾城的面容轮廓,微笑着点点头,“好,这一生,只把心交给你这一人。” 握住她的手的力道梭然加大,他却没发一言,只是紧紧抿着唇。 即便不说,许菡也懂了,他会好好珍惜,不会让她的心受到一丁点伤害。 —— 云初微过了个极其无趣的七夕,别人都成双成对外面游湖放花灯看烟火去,就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折了一晚上的千纸鹤。 天亮时分,白起来到国公府,把许菡的委托说了一遍。 云初微听罢,扬眉笑问:“这么说,二殿下已经得手了?” 白起咳了一声,“属下不知。”其实他也无比希望二殿下这次能一举抱得美人归,但依照他对主子的了解,八成又是“随便蹭蹭”了。 白起走后,云初微去了许府。 许茂和许老太太还在因为许菡失踪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许茂已经打定主意去报官。 才刚走出大门,就见到国公府的马车过来,他停下脚步。 云初微挑帘下来,问:“许大哥有事要出去吗?” 许茂满脸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眸子有些肿,像是大哭过一场,“菡儿昨天晚上跳水救人,然后就没上来过,我不敢把实话告诉祖母,只说一时走丢了没找到,正打算去报案让官府帮忙打捞呢!” “菡姐姐没事。”云初微道:“许大哥不必忙活了。” “没事?”许茂嘴巴张得老大。 “她在二殿下那儿。”云初微道:“大概是被二殿下的人救了,如今在别庄呢,你就别操心了,过两天恢复了,她自然会回来。” “可是……”不亲眼看到妹妹安然无恙,许茂放心不下。 云初微提醒,“你要真兴师动众去看她,反而会把她没归家的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对菡姐姐的影响可就大了。” 许茂回过味来,赞同地点点头,“微妹妹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 “没事儿了啊,回去告诉祖母,就说菡姐姐在我那儿休养呢,过几天就回来。” 许茂抿了抿唇,“谢谢你。” 云初微笑了,“谢我什么?” “菡儿的事,你没少操心。” “举手之劳而已。”云初微看了一眼许府大门上的牌匾,“许大哥,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一会儿记得代我向祖母请个安,等往后有时间了,我会专程来拜访她的。” “嗯,我会的。” 目送着云初微走远,许茂进了门。 ——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懒洋洋地坐在桌前,继续折千纸鹤。 每折一只,对九爷的思念就更深一分。 去年的七夕节,他给她制造浪漫惊喜的画面还恍如昨天,今年的七夕却人走茶凉,还真不习惯啊! “梅子,你去把萧忌找来。” 云初微深思熟虑过了,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扳倒赫连钰让赫连缙成功上位,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她一朝见不到九爷,心头就跟蚂蚁爬似的。 “夫人找属下,有什么事吗?”萧忌很快就来了。 云初微问,“假如我要去南境,你能否保证护我周全?” 萧忌脸色一变,“夫人要去南境?” “嗯,我想去找九爷。” 萧忌极力反对,“夫人怀了身孕,不宜长途跋涉。” 云初微倔强地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萧忌还是不同意,“帮夫人瞒着您怀孕的事实不传信给九爷,属下已经犯了大忌,若是再让夫人怀着身子远去南境,九爷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云初微瞅他,“一口一个九爷,你就没想过不服从我的命令,我也会生气?” “还请夫人体谅。”萧忌为难地低垂下脑袋。 云初微磨牙,“滚——” 萧忌很识趣地出了房门。 一招不行,就不能再来一招么?她云初微可不是轻易就认输的人。 —— 午时,陆家名下的茶楼雅间。 云初微和陆修远对坐。 “难得夫人主动找我,有什么事吗?”能被云初微主动邀请喝茶,陆修远感到非常荣幸,却也很意外。 “陆少爷。”云初微开门见山,“你们陆家在南省那边有没有商铺?” 陆修远点头,“有,但是规模没有京城这边的大。” “那就妥了。”云初微莞尔,“我如果以实地考察的名义去南省,你应该能提前知会一声,让人给我安排个落脚点的,对吧?” 陆修远面露惊色,“夫人要去南境?” “嗯,我想去转转。” 陆修远明显与萧忌是一个态度,“不行!你有孕在身,不能跑这么远。” “有孕在身怎么了?”云初微蹙眉,“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一个个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要我走着去,更何况,一路上都有人照顾呢!” 陆修远见她去意已决,颇有些无奈,“你如果坚持,那么,我陪你去。” 第143章 走前准备(二更) “你陪我去?”云初微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自己都腿脚不便了,他跟着瞎掺和什么呢? 虽然南省隔南境还有些距离,可一旦让九爷晓得是陆修远陪着她去的,到时候他们俩估计得在南境大吵一架。 她之所以要去,是因为想见九爷,可不是去找九爷吵架的。 陆修远忽然轻笑,“夫人是在嫌弃我腿脚不利索吗?” 云初微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修远再次扬了扬唇,似乎从来不会因为双腿的残废而感到自卑,“这次有一批货要走漕运,至关重要,如果我不亲自去,一旦遭劫,朝廷势必怪罪下来。” “可是,你的腿脚……”云初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这样子,怎么可能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 陆修远唇角笑意未散,眉目依旧,清雅如莲。 “有的时候,腿脚不一定有脑子好用。” 云初微咂咂嘴巴,不知道怎么接话。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陆家能有今天,是陆修远的祖父踩着苏晏外祖这块跳板赚得盆满钵丰而半路发家带起来的。虽然不是什么朝廷勋贵,更不是什么百年世家,却是京城的商业巨头,以陆家多年屹立不倒的皇商地位,陆少爷这位等同于她那个世界的总裁要想出行,身边必定全是身手了得的护卫。 所以,他根本就无需为自己的行动不便而担忧,因为有的是办法让他“方便”,他需要带的,是一副商业头脑。 话虽如此,云初微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听你这么说起来,这次的货,很私密也很重要吧?运送途中还会凶险万分,本来你们应付敌人就已经够头疼的了,若是再带上我这个孕妇,只会增添负担。所以,陆少爷,就算你真要去南省,我也不会与你同行。” 这样的回答,早在陆修远意料当中,他莞尔一笑,“没关系。” 印象中,这个人一向如此好说话,云初微点点头,“那就麻烦陆少爷帮我安排了。” 本来自己到了那边住客栈也可以,但她在南省人生地不熟,去了以后没法联络人帮忙打点,很难成功前往南境。 萧忌虽然是九爷的人,可他只是个护卫,照样没法儿直接带着她去军镇。 赫连缙那边,如今怕是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工夫帮她。 她如今能请的人,也只有陆修远了。 “能为夫人效劳,是陆某的荣幸。”他微笑,目送着她走远。 —— “什么,微丫头,你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宣国公府,寻梅居。 云初微才对静瑶太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就遭到了一致反对,静瑶太夫人以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在劝说。 “九夫人身子不便,不宜出行啊!” “如今这时节,雨水又多,南省路途遥远,夫人就这么去,任谁也放心不下。” “微丫头,娘知道你去南省不单单是为了生意上的事,真正的目的,是去找老九吧?” 云初微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你听娘一句劝。”静瑶太夫人苦口婆心,“如今七月,用不了多久,老九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咱有的是时间说,可你现在怀着身子,娘是真不放心你来回劳累奔波。” “娘,我只是想九爷了,想马上见到他而已。” 云初微眉梢眼角的落寞,没能逃过静瑶太夫人的眼。 静瑶太夫人忽然就沉默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 微丫头大婚不过一年,她如今的心境与怀春少女并没什么两样,夫君长年累月驻扎在军镇,她会相思,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静瑶太夫人不由想到自己年少时的光景,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娘,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云初微见静瑶太夫人神情略有松动,赶紧添了把火,“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不让他受到一丁点意外的。” 静瑶太夫人抿唇,“微丫头……” “娘。”云初微站起来,轻轻靠在她怀里,眼角有些湿润,“九爷走了这么久,我真的很想他很想他。” 原本这种话,不该在婆母跟前说,因为传出去难免叫人笑话,但云初微明白,自己的婆母并非一般的内宅妇人,她一定能理解自己这份煎熬的心。 “可是,你的安危……”静瑶太夫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云初微仰起脑袋,笑说,“我会带上萧忌,他身手了得,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静瑶太夫人轻叹一声,帮她理了理发丝,“虽然娘能理解你想念老九的心思,可娘更不愿你受这份奔波劳累的苦。” 云初微鼻尖一酸,“娘,只要能见到九爷,让我吃再多苦,我也愿意。” 看着云初微,静瑶太夫人再一次想到自己的豆蔻年华,那个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能为了一个人吃尽世间苦,可人生无常态,世事多变故,父亲的蒙冤入狱让陆曲两家的关系彻底崩裂,从此天涯陌路,余生各自为安。 在这方面,静瑶太夫人打心眼里羡慕云初微。 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这大概是每个闺阁女子出嫁前最美的愿望,岂知,能实现的人寥寥无几。 “唉……”终是不忍心破坏了这一份拳拳之心,眷眷之情,静瑶太夫人泄了气,“你何时去,先告诉娘,让娘有个准备,毕竟此去南境路途遥远,也不晓得你何时才能归来,苏府那头,总要有个合理的交代才行。” “嗯。”云初微点点头,“不急,我手上还有许多事没处理,等全数处理完了,动身之前,我会告诉娘的。” “好。” 静瑶太夫人留了云初微在寻梅居用饭,又询问了一番她的身体状况,这才放她回燕归阁休息。 —— 云初微在自家府上休息了半天,翌日卯时吃过早饭,就带上小丫鬟去了苏府。 以前苏老太太不让云初微和云静姝亲近,是因为顾及到云静姝肚子里的小曾孙,如今小曾孙都出生两个多月了,苏老太太减了些顾虑,但仍旧是让钱妈妈陪同着云初微去看云静姝。 而云静姝这个生母,由于小曾孙的离不开,再加上丫鬟们随时进进出出,继续住在西厢房有些不便,所以出月子的时候,苏老太太就单独给她安排了院落。 当然,院子里时时都有大堆婆子看护着,绝不会给云静姝任何伤害小曾孙以及逃跑的机会。 其实云静姝只是嘴上不说,她早就放弃逃跑的心思了,一则,受了云初微的胁迫,不得不留下来。 二则,她舍不得扔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离开,一想到自己走了,小星烨没爹没娘的可怜样,云静姝就忍不住心酸。 到底是不比做姑娘孑然一身的时候了,如今的她,心有牵挂,不管做任何事,首先考虑的都不会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小曾孙苏星烨。 只要他能平安端健,哪怕是让她赔付一条性命,她也无怨无悔了。 云初微过来的时候,云静姝正在给小星烨换尿布。 云初微挑眉,“这种事还需要你亲自来做吗?” 上次拿来的药效快到了,云静姝正愁没法联系云初微,没想到这人竟如同及时雨一般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 把换下来的尿片放进铜盆让丫鬟端出去,云静姝站起身,看向云初微,满心激动,瞥见她身后站着钱妈妈,不好多说什么,“丫鬟们毛手毛脚的,我怕她们弄疼了烨儿。” 云初微走进去,伸手逗弄着平躺在床榻上,挥舞着小手抓流苏的小星烨,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比起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如今是又白又胖,那新生儿的细嫩肌肤,看得云初微心中啧啧直叹:苏家虽然因为四老爷苏扬的缘故家世地位跌了不少,但在饮食方面,从来不会吝啬,否则云静姝哪来那么多奶水把小曾孙喂得白嫩白嫩的。 “他叫苏星烨?”云初微问。 云静姝颔首,“老太太亲自给取的。” 云初微了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星烨,兴业,苏老太太这是把苏家的未来都寄托到这个孩子身上了啊! 虽然只是个名字,却也看出了苏老太太的境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苏晏这一辈有六房,长房、三房、四房、五房、七房、九房。 兄长苏平早就死于秋猎的围场上,嫡出便只剩下四房,四爷又因为去年摊上事儿被贬了官,如今名声不大好,仕途堪忧。 余下的,全是庶出。 而这几房庶出里面,就数老九苏晏混得最好,可谓是风生水起,一人顶了苏家半边天。 可惜的是,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所以早前苏老太太才会变着法儿地想整垮静瑶太夫人把苏晏过继到自己名下来,为的就是借苏晏来壮大苏家的名声。 毕竟苏晏下头不仅有侄儿,连侄孙都会跑路了,老太太老太爷一走,苏晏那一房很快就会沦为旁支,顶多再过两代人,九房与苏府这头的关系就会彻底疏远,到那时,苏府即便有百年底蕴又如何,照样盖不住九房的风头。 不难想象,后世之人提起苏家,第一想到的肯定是有勋爵在身世袭罔替的宣国公府,而苏府,将会在九房的光芒遮蔽下越来越晦暗,继而逐渐走向衰竭。 看上去,倒像九房才是苏家主脉。 苏老太太虽然小肚鸡肠,在很多事上喜欢斤斤计较,但对于这事儿,目光还算放得长远。 只不过,苏老太太用了最愚蠢的办法,所谓物极必反不是么?要想过继苏晏,何须一定要弄死静瑶太夫人?静瑶太夫人再能耐,头衔再高,她也只是苏老太爷的五姨太,你这当主母的若是心态放慈和些,好好对待人家,还怕庶子不会回心转意孝敬你么?苏老太太明知道弄死静瑶太夫人并非最明智的抉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说白了,还不就是介怀于年轻时候的那点子事儿,她至今还在嫉妒静瑶太夫人得了苏老太爷的整颗心。 按说豪门世家不乏有宠妾灭妻的现象发生,但大多数人家都是关起门来闹,大门一开,“严己宽人”的贤良名声依旧在。 然而苏家不同,苏家这事儿,当年闹得人尽皆知。 陆川前来赎人的时候,本不该插手内宅庶务的苏老太爷亲自出面了,护犊子似的把曲氏护在窝里,你再有银子都不好使,人家不放人,摆明了“宠妾”,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就下了冯氏这个正妻的面子,无异于狠狠甩了她几大巴掌,冯氏心里能痛快么? 经此一事,此后的几十年里,冯氏就时不时给曲氏使绊子,挑拨离间,借力打力……一系列能让自己独善其身而把曲氏半边身子摁进鬼门关的手段,她使得得心应手。 更甚至,最后借着三姨太常氏的手让苏老太爷亲自毁了曲氏。 原以为曲氏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哪曾想老太爷哪里是因为那件事疏远了曲氏,不过是反省过来自己害了心爱的女人,心头愧疚又不敢说,这才刻意疏远,刻意遗忘,实则是变相保护。那心里头,依旧爱得死去活来,否则老太爷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多年后再见曲氏就激动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 冯氏这辈子,嫁的不是如意郎君,过着夫君不疼的日子,操着杀人越货的心,收获了满腹怨气,最终,还是败给了一个妾室。 苏正诚与她,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全是为了那个女人,叫她如何不恨? 但凡苏正诚肯拿出一点真心来疼着她宠着她,她或许都能对他的妾室宽和些。 只可惜,他们相互磋磨的这辈子,眼看着就快到头了。 云初微回过神来,怀里抱着的小家伙还在咿咿呀呀地扯着手腕上的红绳,看上去开心极了,听说这红绳是苏老太太担心养不活苏星烨,特地请神婆来绑的。 云初微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白嫩嫩的小脸,也难怪云静姝这段时间会彻底乖顺下来,若有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儿子,谁会狠得下心弃了他独自离开? 钱妈妈看了苏星烨片刻,问云静姝,“可曾喂过奶了?” 虽然是名义上的五少夫人,但云静姝在这些下人的眼里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所以奴仆们与她说话时全都不用尊称。 云静姝点点头,“喂过了。” “一会儿抱去荣禧堂,老太太想小曾孙了。”钱妈妈又道。若非小曾孙离不开生母,云静姝如今哪里还有插手的份儿? 云初微抬起头来,看了钱妈妈一眼,还没等说话,怀里的小家伙就放声大哭起来,一个劲扭动小身子,眼睛往云静姝的方向睃,小爪子挥舞着,明显是要抱抱。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轻轻打他屁屁,“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若非她这个叔祖母全力相助,他如今能整天窝在生母怀里撒娇么? 云静姝走过来,“夫人,把他给我吧!” 云初微本长了云静姝一辈,若要计较,云静姝该称她一声“九婶娘”,可这俩人曾经做过姊妹,虽然云静姝被踢出云家族谱,可在她心里,她身上流的,依旧是云家血,所以那声“九婶娘”,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 苏星烨小脸都哭红了,云初微哄了许久不见效,马上将他塞到云静姝怀里。 云静姝抱着他边走动边哄。 不多时,小家伙就咧开嘴笑,还挂着泪珠儿的小眼睛都笑弯了。 云初微特地瞟了一眼钱妈妈的表情,见对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她暗笑:任你们本事通天,也绝对查不到是因为云静姝用药的缘故。 从苏神医嘴里说出来的秘方,哪能是坊间那些个半吊子大夫就能随随便便查出来的? 几人前前后后来到荣禧堂。 玲珑郡主也在,一眼瞧见云静姝抱着苏星烨进来,整张脸都爬满了柔色,控制不住双手想要从云静姝手里接过孩子抱抱。 钱妈妈递了个眼色给苏老太太,意思是:没用的,除了生母,小曾孙仍旧不让任何人抱。 苏老太太眉头皱了一下,沉声提醒,“老四家的,那孩子认生,你就别掺和了,否则一会儿给人弄哭了又半天都哄不乖。” 玲珑郡主依依不舍地缩回手,身为祖母,最大的悲哀应该莫过于只能看不能抱孙子了。 “老太太,四太太。”云静姝抱着苏星烨给冯氏和玲珑郡主请安。 老太太轻描淡写地瞟她一眼,“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苏星烨不吃奶娘的奶,只能云静姝亲自来喂,所以她的饮食,至关重要。 云静姝把自己早上进食的种类一一说了出来。 老太太细细回味一番,又叮嘱,“你那院子里头宽敞,没事儿的时候就抱着小曾孙出来走动走动,别老是闷在屋子里了,没得闷坏了孩子。” “是。”云静姝平静应下,对她而言,只要他们不抱走孩子,别的做什么都无所谓。 老太太招手,“抱过来我瞧瞧。” 云静姝抱着孩子走过去,苏老太太的手碰了碰苏星烨的小脸。 苏星烨窝在娘亲怀里,没什么力道的小手胡乱抓扯她胸前的衣襟,自个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这小模样,苏老太太紧绷着的脸不由松缓下来,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笑容和喜悦。 玲珑郡主也凑过来,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那是。”苏老太太自信满满地道:“苏家的血脉,就没有差劲的。” 玲珑郡主陪着笑,却是一句话没说。 云初微趁着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苏星烨身上,悄悄塞了一个小纸团进云静姝宽大的袖子里。 云静姝眸光一动,诈做不知,继续陪抱着苏星烨给她们逗弄。 有了小曾孙,谁还会在乎云初微肚子里那个,因此进来这么半天,也没人问一句关于她和她肚子里的宝宝。 云初微见怪不怪,目的达成就行,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出于苏老太太的要求,云静姝在荣禧堂都留了好久,最后还是小曾孙饿哭才让她有机会回自己的院子。 趁着丫鬟婆子们不备,云静姝把云初微给她的小纸团拿出来看了一眼。 纸团里面就有药粉,她急急忙忙倒进杯子里,又往杯子里头倒水,这次的剂量,似乎比前两次都要多,难道云初微有事要离开,所以突然加大剂量? 还是说,随着小星烨的长大,剂量必须跟着增加才能管用?这种药,到底有没有副作用? 云静姝没来由的心慌,却毫无办法,蹙了蹙眉,最终还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144章 被人跟踪(一更) 云初微要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她能说服自家婆母,却不一定能说服亲娘和外祖家那头。 毕竟她每隔五天就得去找外祖父范琦做一次心脉复查,肚子里揣着的,不单单是苏九爷的第一个孩子,更是范氏的第一个外孙,范家的第一个曾外孙。 可以说,这孩子连怀都还没显,就先集了万千宠爱在他娘身上。 稍微有个头疼脑热,一堆人跟着紧张。 因此,云初微很苦闷。 撒谎不合适。 找借口?最终还是瞒不过去,思来想去,她决定坦白从宽。 于是,先去了东阳侯府。 碰巧姨母陆二太太也在,姐妹俩正在花园里喝茶吃点心聊天。 “姨母,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云初微笑着打招呼。 陆二太太抿嘴笑,“自然是晓得我们家小丫头今儿要过来,所以提前来等着你的。” 云初微噗嗤一笑,“姨母这嘴巴,外甥女我是比不过了。” 范氏见到云初微,心情好了许多,“微丫头,怎么过来了?” 云初微四下扫了一眼,没见着黄妙瑜,顺道问了一句,“我大嫂呢?” “小佛堂陪老太太去了。”范氏道。 云初微露出满面讶异,“陪老太太?” 范氏点点头,“是啊,自从你上回处置了那几个多嘴的丫鬟,妙瑜的心情明显有了好转,这几日心血来潮,说想去小佛堂陪老太太敲木鱼,难得她恢复了情绪,我没敢阻拦,就由着她去了。” 云初微了然,“这样也好,免得再像那段时间一样,整天让娘跟在后头操心。” 本来她看不见就够让人心累的了,若是心情也还要人随时照顾,岂不真成了供桌上的祖宗? 想到这里,云初微问:“娘,哥哥这段时间都没来信么?” 范氏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信了,以前顶多半个月就会来一封信的,我还想着,这次七夕他就算人回不来,起码信都该多来两封的,哪曾想什么音信也没有。” 云初微道:“兴许,是北疆那边军务繁忙吧,等过几天,他肯定会传信回来。” 范氏颔首,“自从出了妙瑜这件事,曜哥儿成熟了许多,做事也有自己的考量和分寸,我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把信中断的。” 陆二太太打量着云初微,她还没显怀,整体看上去还是很纤瘦。 “小丫头回娘家来做什么?”陆二太太笑问。 抿了下唇,云初微缓缓道:“娘,我可能…要去南省一段时间。” 范氏一听,惊得脸都白了,“南省?微丫头,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虽然陆二太太是自家亲人,但云初微算不上了解她,所以不敢把话说得太开,“我想去实地考察一下南省那边的市场,将来也好把自己的铺子开过去。” “可是你怀孕了。”范氏眉毛皱成一团,“微微,你现在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了,银钱么,多挣少挣都无所谓,你现在的重心,应该全数放在这个孩子身上,毕竟那是国公府的第一个子嗣,不管是男是女,重要性都摆在那儿。我虽然是你娘,可在这事儿上,决策权在你婆家,你来和我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管是出于对你的关心还是出于对你娘家那头的交代,我都不能让你走。” “娘说的这些我知道。”云初微声音平静,“婆母那边,我已经成功劝说了。” 范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婆母同意我去。”她微笑看着面前目瞪口呆的范氏和陆二太太。 “怎么会…”范氏眉头皱得更深,“太夫人应该更重视小孙孙才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你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娘。”云初微上前两步,笑着挽起范氏的胳膊,“其实我回来,就是想知会你们一声,若是苏府那头有人上门来打探,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帮忙瞒过去,不能泄露我的行踪,否则以苏老太太那性子,怕是会活撕了我。” 陆二太太道,“微丫头,我听说远哥儿最近一段时间也要去南省谈生意,你要不,跟他一道去吧,他身边都是放心人,你与他一起去,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范氏忙附和,“你姨母说得对,就算要去,身边也得有个稳妥人才行,陆少爷虽然腿脚不便,可他身边多的是能人,能最大程度保证你的安危。” 云初微心里明白,能让范氏和陆二太太做出这样的让步,已属不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答应她们,一会儿她们准会反悔。 “好。”几乎没怎么考虑,云初微就点头,“我都听娘和姨母的,你们让我跟着陆少爷去,那我就与他一起。” 范氏满是愁色的眉目总算见了几分笑意,“太好了。” 云初微坐下来,与两位长辈聊起了旁的事,用了些点心,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起身告别。 第二天,递了道帖子邀请陆修远出来。 大概是因为忙,陆府那边没回应。 云初微也不急,去倾心斋找焦燕,把接下来一两个月之内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第三天,云初微才见到了陆修远,两人依旧是在上回的茶楼雅间对坐。 “陆少爷,关于我要去南省的事儿,想必我姨母都跟你说过了吧?” 陆修远抿了口茶,淡淡“嗯”一声。 “我找你,是想跟你商议,我能否只是口头上答应与你同行?”云初微蜷了蜷手指,心中很清楚,这个条件可能会让他陷入为难——范氏和陆二太太都知道她是跟着陆修远走的,如果她私下撇单,到时候出了事,无论是谁都会首先怪罪到陆修远头上。 她正咬唇思忖着他到底会不会答应,耳边就传来他淡淡温和的声音,“无妨,你若要单独走,我可以秘密给你安排船只,至于护卫,你大概不会喜欢我的人在身边,所以,你多带些国公府的护卫,不必穿得过分正式,让他们乔装打扮一番,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爽快人啊! 云初微心中赞了他一下,“谢谢你。” “你我之间,说谢就见外了。”陆修远莞尔一笑,嘴角轻轻上扬,细碎的阳光落在他隽秀的侧颜上,温润如玉。 “以后要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云初微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咱们是合作关系,往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陆修远凝眸看了她一瞬,但笑不语。 —— 与陆修远协商好,云初微很快就定下了出发日期。 南省如今正是雨季,昼夜温差也大,静瑶太夫人担心她冻着,在给她准备的行头里面又添了两件保暖的披风和小袄。 出发前一夜,云初微兴致勃勃地把七夕那夜折的千纸鹤用金线串起来挂在房间内。 梅子仰起小脸看,有些惊喜,“单个儿摆开,奴婢到不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姑娘这么一串,奴婢倒觉着,挺好看的。” 云初微瞅她,“一只千纸鹤一个心愿,这上面串的,可全都是我的心愿,能不好看么?” “啊?”梅子惊得瞪大眼睛,“一只千纸鹤一个心愿,那姑娘得许了多少啊,这么多,能实现么?” 云初微抬目,望着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千纸鹤,唇角浮现一抹憧憬式的笑容。 其实折了这么多,她的心愿只有一个:见到九爷,然后亲口告诉他,她怀了他的骨肉。 不让萧忌传信去南境,为的也就是等自己亲口说出来。 她很期待,若是他晓得自己有了身孕,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震惊?喜悦?难以置信? 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静瑶太夫人前前后后检查了四五次云初微的随身物品,确定没什么遗漏才过来找她。 “娘,请坐。” 云初微亲自给她倒茶。 静瑶太夫人看了一眼她房间里成串的千纸鹤,不禁疑惑,“这是什么东西,小巧别致,还挺可爱的。” 云初微道:“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娘若是喜欢,拿几串去你房里挂着。” 静瑶太夫人失笑,“我老都老了,房里哪还能挂这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我就是觉得特别,随口一问罢了。哦对了,微丫头,你明天是和陆家那位少爷一起去的,对吧?” “嗯。”云初微颔首,她与陆修远的私下协商,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 总而言之,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安全,要让他们放心,否则自己走得也不踏实。 “有他在,娘也就宽心了。”静瑶太夫人道。 云初微见她谈及陆修远的时候神色如常,忍不住开口问,“娘,你不讨厌陆修远么?” “讨厌他?”静瑶太夫人似乎很意外云初微会这么问,“为什么要讨厌他?” “毕竟,他是陆川的侄儿。”云初微道。 静瑶太夫人轻轻笑了起来,“娘只是看着老了,可脑子还清醒着呢,陆修远再是陆川的侄儿又如何,他本人没做错什么,我没道理迁怒于人不是?更何况这孩子如此优秀,在我眼里,他很了不起。” 云初微有些讶异,“原来陆修远在娘心里这么好。” “小小年纪就接手他父亲打下来的商业江山,可不就是有能耐么?”静瑶太夫人毫不吝啬地夸,“不过呢,比起老九来,他又欠了点火候。” 云初微忍不住笑,“九爷是军政权臣,陆修远是头脑精明的商人,这二位各有千秋,压根就没可比性。” 静瑶太夫人赞同地点点头。 “微丫头,明天何时出发?”似是突然想起过来的目的,静瑶太夫人突然转了话题。 “大概辰时。” “要带哪些人去,你可都挑好了?” “嗯,挑好了。”陆修远虽然吩咐她多带几个人,但云初微觉得,人带多了更会引起注意,所以就只带了四个人,身手了得的萧忌和梅子,细心体贴的白檀以及燕归阁的管事韩大姑姑。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静瑶太夫人临走前嘱咐了一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管是你,还是肚子里的孩子,对老九来说,那都是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听到这句话,云初微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勇气,郑重点头,“谢谢娘,我知道了。” 翌日早起,吃过早饭以后,云初微就随便换了身普通衣裙,带着同样乔装打扮过的四人坐上马车往码头走去。 陆修远说过,他也是今天出发,但会在她后面一个时辰,所以他不会出现在码头。 云初微几人来的时候,果然有人热情接待,领着她们直接上了停泊在西面的大船上。 没见到其他人跟上来,云初微问管事,“老伯,这艘船上,就我们几个人吗?” 那老伯长得慈眉善目,听罢后乐呵呵一笑,“夫人,这船是陆家的,并非官船,少爷吩咐了,只接待夫人以及您的随侍。” 云初微站到甲板上往下望,码头上很多人都在朝这个方向看,他们在等客船,见到云初微他们三四个人就坐了这么大一艘船,人人面上都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陆家可真有钱。 云初微暗暗咂舌,这船的材质,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还是私人船,竟然就这么让她乘着去南省。她还以为陆修远所说的会帮她安排是打算把她安排去客船的优等舱呢! 入了船舱,云初微才发现自己和婆母全都白操心了。 她原是算准时间带了不少干粮来的,可看到一楼宽大的厨房和浴房时,愣了一下。 管事态度温和地介绍:“一楼是厨房,有专门的厨娘,咱们的船每到一个码头都会有人送新鲜食材上来。夫人若是觉得疲累想沐浴解乏,走到尽头就是浴房。二楼是专供休憩的房间,已经着人给几位收拾好了。三楼有棋室、书房、花房和观景房,夫人若是觉得待在房间里无聊,可以上去坐坐,观景房的角度能把运河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希望您会喜欢。” 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的房间,云初微推开门,顿时觉得满目的低调奢华,房间的布置并不艳彩华丽,是她喜欢的简洁大方款,但用料考究,材质特殊,无一不追求精品。 除了这间,其他几间房也是一样的,梅子和白檀推开各自的房门一瞧,连脚都不敢踏进去,生怕玷污了房间的圣洁。 云初微倒抽一口气,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豪华游艇啊! “这艘船平时是做什么的?”她问。 管事答:“此船不作商用,乃少爷专属,他比较喜欢地道的南方菜,有时候想吃,就会今天乘船去,明天赶回来,偶尔也会出海赏景。” 果然是有钱人的高端生活。 云初微汗颜,为了吃顿饭,能从北方跑到南方去,皇帝都没这么享受的吧? 帮几人安置好了房间,管事恭敬地道:“夫人若有什么事,可随时来一楼找小人,小人时刻恭候。” 云初微客气一笑,“谢谢你,老伯。” “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管事有些受宠若惊,“能为夫人效劳,是小人莫大的荣幸。” 午时不到,梅子和白檀就去厨房里把厨娘做好的吃食取来一一放在云初微面前的桌子上,嗅到香味,云初微探头一看。 水晶肴肉,腊味合蒸,西湖醋鱼,水晶虾仁,雪菜冬笋,瓦罐煨汤…… 其色,其香,其味,无一不诱惑。 陆修远这个厨娘,看来是金字塔尖级别的啊! “姑娘想先吃哪一种?”梅子笑嘻嘻跪坐在云初微旁侧,打算给她布菜。 “西湖醋鱼吧!”云初微道。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好嘞。”梅子小心翼翼地剔去鱼骨,将肥美的鱼肉放进云初微的小碗里。 等云初微慢慢吃完,她才道:“陆少爷这艘船,实在是太特别了。” 云初微笑笑,“怎么个特别法?” 梅子傻呵呵笑说:“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没坐过如此奢华的船呢!” 云初微扫了一眼四周的布置,的确是奢华,奢华到梦幻。“这算什么,等以后你家姑娘我赚了大把的钱,就让九爷请人来帮我造一艘更大更奢华的,隔三差五就捎上你们几个出去溜达,咱们也能今天去南方吃饭,明天就回来。” 梅子双目亮晶晶的,“姑娘真有这打算?” “那是当然。”云初微挑挑眉,“不过呢,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见到九爷再说。” —— 中饭过后,云初微上了三楼,首先经过花房,她推门一看,再一次被小小地震撼了一把。 想来是有专人管理,里面的花木摆放得极其讲究,地上,花架上,藤蔓牵扯,红粉交错,起伏有致,互相之间并不会夺去彼此的光彩。 陆修远的这些花,并没有赫连缙花房里的那些珍贵,但贵在整体格局别致,如同他本人一样,以雅逸为主,就好像一副清新画卷,看得人很舒心。 出了花房,沿着长廊走一段,推开第二间门,是书房,书架很高大,上面罗列了古往今来的经史典籍,临窗摆放的书案上,放着一只梅瓶,梅瓶里插着三两支茶花。 云初微走过去,轻轻推开窗,外面的空气带着两岸的芳草香轻轻拂面而过,很舒爽。 这一楼,的确是观景的最佳所在。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卷,临窗坐下来,一直看到黄昏时分梅子上来才站起身。 “三楼的风景好看么?”梅子问。 “很独特。”云初微回味着刚才的下午时光。 管事躬身等在下面,见到云初微下来,微微一笑,“夫人若有需要,请随时差遣小人。” 云初微看他一眼,“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后天傍晚。”管事道。 “这么快?” 苏晏回南境都得好几天才能到呢! “因为考虑到夫人怀了身孕,少爷特地吩咐慢一些的,否则咱们用不了那么久,运河贯穿南北,不算太曲折,比起走陆路来,的确很近。” 入夜时分,船靠岸,厨娘和管事上岸去把陆修远早就吩咐人备好的新鲜食材搬了上来。 云初微坐在小榻上,窗户是打开的,抬头能见天上星子闪烁。 夏夜的风,清凉舒爽,两岸蛙鸣声,渡口处行人喧闹声,小贩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小镇很热闹。 视线往下移,云初微看到渡口上岸的青石街上,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 天色太暗,云初微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强烈的直觉却告诉她,他一定在看她。 那个人,是谁呢? 还来不及细想,外面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 云初微懒得起身去开门了。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是管事,他面色较之白日里多了几分严肃,“夫人若要沐浴,请尽快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半个时辰以后,整艘船就要开始紧急戒备了。” 云初微不解,“为什么?” 管事迟疑道:“少爷刚才飞鸽传书给小人,说有一拨人,一直跟在咱们后面,目前身份不明,但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夫人您,所以为了您的安危,小人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听到这句话,云初微猛地想起之前在渡口靠岸自己看到的那抹身影。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脸色变了变,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管事走了以后,梅子跟着就进来,萧忌守在门外。 “姑娘。”梅子问她,“咱们去沐浴吧!” “今晚不沐浴了。”云初微视线凝在烛台上跳跃的火光里,表情忽明忽暗。 “怎么了吗?” “我怕会有危险。”云初微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从在渡口见到那个人开始,她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原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却原来真的是危险预警。 “陆少爷距离咱们多远?”再次把管事叫来,云初微问。 本来不想与陆修远有过多的纠缠,可现在,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宝宝,她不得不舍弃一些决定。 陆修远那艘船上全是功夫了得的护卫,如若有他们来保护她,再加上萧忌和梅子,就一定不会出事。 “少爷那艘船正在加速追赶咱们。”管事道。 “那我们…能不能放慢一点速度?” “不能。”管事直接否决:“后面那伙人到底要做什么,咱们目前还不清楚,若是让他们追上,小人就没法保证夫人的安危了。” 所以,当下这艘船必须保持当前的速度,而陆修远那艘船的速度得超过云初微他们身后的,两艘船才有可能隔得近些,从而统一对付敌人。 “夫人。”萧忌走进来,一脸郑重地看着她,“你不必担忧,属下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的安危。” 云初微搓着手,心中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唏嘘自己倒霉。 如果当初她坚持要自己走,也不要陆修远给她安排船,那么她如今可会有可能早就落入敌手了? 那伙人既然是针对她,想必早晚都一样。 如今敌暗我明,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减少让自己遇害的机会,至少,目前不能踏出这间房门。 —— 宛童推着陆修远的轮椅上了甲板,陆修远手中拿着一个西洋望远镜,目光锁定在紧追着云初微他们的那艘船。 清俊的面容上冷酷如霜,陆修远沉声问:“派出去的水手还没回来吗?” 宛童道:“咱们与他们距离太远了,水手们一时半会儿,怕是还追不上。” 陆修远紧抿着唇,那艘船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传令下去,继续加速,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第一次见到少爷怒成这样,宛童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应声,“是。” ------题外话------ 猜,什么人在跟踪微微?^_^ 第145章 撕碎真相(二更) 宛童下去没多久,船速明显快了很多。 陆修远派去的水手回来两个,攀着绳索上了船就禀道:“少爷,那艘船所有的房间都遮蔽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但小的们听到有人说话,口音像是北燕那边的。” 北燕? 陆修远眉目骤冷。 去年黄妙瑜双眼被废,坊间传言她去往财神庙的途中遭遇歹徒,而他的人却查得清清楚楚。 攻击黄妙瑜的,是北燕国师易白。 能有这么大本事在南凉境内悄无声息地活动而不被察觉的北燕人,想来也只有易白和他的手下了。 易白为什么盯上了她? “少爷。”宛童再回来,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距离,“咱们现在是最佳攻击距离,要不要安排人偷袭?” 陆修远抬了抬手,“暂时不必,但要吩咐所有水手和护卫进入警戒状态,一旦前面那艘船有异动,马上发动攻击。” 宛童颔首,“是。” —— 易白慵懒地斜靠在太师椅上,无意识地把玩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云白色的宽大锦绣拂落半截,衬得那手白至透明,冰雕雪琢一般。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盆“冠世墨玉”,牡丹中的绝品,黑花中之魁首,颜色浓艳到近乎墨汁,开得正好。许是因为长年累月被主子的气息感染感染,那颜色,竟莫名有些诡异。 “国师大人,马上就要追上前面那艘船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侍从敲门进来,恭敬垂首。 “继续跟着。”易白慵懒地瞥了一眼窗外的夜景,唇角一勾,“本座不过是…想邀她喝杯茶而已,不至于取她性命。”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熟悉易白的人都知道,落到他手里,不死比死了还难受。 敛去满心的恐惧,侍从很快退下去。 易白站起身,走到大开的支摘窗边,望着沿河的人家灯火点点,他唇角微抿,眸中情绪翻涌,雾霭沉沉。 “国师大人。”又一名护卫进来,脸色恭肃,“咱们后方一里,发现有货船追上来,货船上手持兵器的护卫不少。” “有什么动作没?”易白没转身,修长洁白的背影宛若一座冰雕,声音听不出起伏。 “动作倒是没有,但属下总感觉他们随时都能出手。” “敌不动,我不动。”易白淡淡吐出六个字。 他此来南凉,不过是为了寻求多年未得的解药而已,并不打算大肆杀戮引起轰动,更何况,后面追上来那位,可是京城陆家的现任掌舵人,虽腿脚不便,却常年走南闯北,手中掌握的信息,比任何人都多,暗地里拥有的势力,绝不比王孙贵胄差。 与陆修远杠上,倒不是说他没胜算,只是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支撑不了多久。 不多时,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进。” 来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摆放着青玉小碗,小碗里装的,是刚煎好的黑褐色汤药。 “国师大人,您该喝药了。” 小丫鬟从进门来,腿肚子都是发抖的,却不敢表现得太过,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易白转过身,慢慢走过来坐在桌前。 小丫鬟每走近他一步,手指就颤一分,尽管她尽量压制,却仍旧顶不住国师的强大气场,汤药洒了出来,玄底托盘被弄脏。 后知后觉的她突然反应过来,陡然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把托盘连同药碗摆放在桌上,跪地磕头,“国师大人恕罪,奴婢刚来没几天,不晓规矩,冒犯了您……” 易白有很严重的洁癖,汤药洒出来过,即便青玉碗里剩的半碗并没被玷污,他也不屑喝,身子稍稍一倾,伸出食指,挑起小丫鬟的下巴,“你很怕本座?” 那声音,宛若浮冰碎玉。 小丫鬟被迫不得不与他对视。 只片刻,原本惊慌失措的小脸上就浮现红晕,眼神含羞带怯。 相信没有女人能抗拒国师大人的这张脸,一双略微上挑的瑞凤眼盯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你是他的全世界,此生深情只为你。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此生也就只能见这一回了,她连走出这道门去跟同伴炫耀的机会都没有。 易白的手指逐渐往下,动作极轻极温柔,像羽毛撩拨着她的心弦。 小丫鬟如痴如醉,丝毫不知道那双冰冷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卡在她的喉咙上。 片刻后,只听得“咔擦”软骨断裂的声音,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气绝身亡。 侍卫长匆匆忙忙进来,就见到小丫鬟瞪着眼珠子倒在地上的场景,死不瞑目。他眼中涌起惊涛骇浪,但也仅仅一瞬,就平复了下来。到底是国师大人亲手培养出来的,若连“情绪收放自如”的素养都没有,也就不必再活到天亮了。 “拖下去分尸,用最精美的礼盒包装起来,送回丞相府,告诉他,下回,不妨把他自己送来伺候本座。” 冷到冰点的声音,已经足以充分说明国师大人不高兴了,侍卫长恭敬抱拳,“属下遵命。” 国师大人口中的“他”,便是北燕丞相次子易舟,国师大人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知从哪儿听到传闻说国师大人喜欢玩弄幼、女,隔三差五就变着法儿地送上门来,美其名曰:给国师解毒。 其结果就是,送来的小丫鬟全都死无全尸,她们中的有部分,可能生前得了国师大人一个微笑,一记正眼,但,她们绝不会有机会把这份“惊喜”分享给他人。 训练有素的侍卫干起活来,那绝对是能让人瞠目结舌的,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就被肢解打包好,由专司送信的护卫带上,乘着小船离开,快马前往北燕。 侍卫长再回来,见到易白撑着额头,面色有些痛苦,他大心中骇,“主子可是又头疼了?属下这就去叫大夫。” “不必。”易白有些不悦。 这么些年来,不管怎么把脉,怎么吃药,仍旧一丁点效果都没有,就算让宫里的太医来看,能说的也就那几句话。至于他熬不过挨近两三年的事儿,没人敢说,但他们不敢说,却不代表他不知道。 侍卫长有些担心,“主子真要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宣国公身上么?” 原本主子来南凉是想顺着那枚玉坠找到解药线索的,可以说很顺利,他们没多久就知道了从小戴着玉坠的人如今已经成为苏家五少夫人,只要把那个女人带回北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找到解药。然而让所有人想不通的是,主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手不查了,也没打算把云静姝带回北燕,转而把痊愈的希望投放到宣国公苏晏身上。 “金鸥,你觉得所谓的‘解药’,本座还有必要再继续查下去么?” 难得国师大人会向他人吐露一两句心事,侍卫长金鸥自然荣幸无比,斟酌着字句回话,“咱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眼看着就要拿到成果了,就这么放弃,属下感到很惋惜。” “如若,最终得到的不可能是什么解药,而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呢?” 金藕脸色突变,“真…真相?” 易白冷笑一声。 从他得到解药的消息一直到现在,有十年了吧? 每次他快要拿到线索的时候,所有线索就会全部中断,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想陪着幕后之人玩一玩罢了。 只可惜,他有心玩,这具身体却每况愈下,给不了他那么多时间与机会和躲在暗处的敌人你追我赶。 尤其是到了南凉,拿到玉坠,知道那个人是云静姝以后,易白就更加确信所谓的“解药”都只是噱头,对方的目的,是要他一步一步往下查,最终亲手撕开那血淋淋的真相。 或许,连他自己潜意识里都是逃避和害怕的,所以觉得累了倦了,不想再继续往下查了。 从腰间取下那枚玉坠放在掌心,易白本就没什么情绪的面上一寸寸冰封,冷到让人心惊胆战。 —— 云初微在梅子的看护下睡了个不怎么安稳的觉。 她又做那个梦了,梦里自己被人谋害,三个月大的宝宝化为血水从身下流出,那血淋淋的一幕,直到梦醒都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姑娘。” 看她出了满头大汗,梅子吓坏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云初微摇摇头,“我没事,给我倒杯水来。” 梅子很快去水房打了温水来倒给她喝。 “如今什么时辰了?”一杯水下肚,云初微勉强有了几分精神。 “姑娘,快天亮了呢!”梅子道。 “那些人,还在跟着我们?” “嗯,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奴婢觉得他们应该只是顺路,又或者是熟人。” 云初微掀开锦被下床。 梅子急忙给她披上披风。 站在窗边,云初微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梦,梦里落胎的那一幕,实在太真实了,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自己怀了身孕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呢? 是预警还是自己真的与九爷分开太久了? “窗边冷,姑娘莫站太久了。”梅子温声提醒。 云初微轻轻“嗯”一声,心事重重,要是一到码头就能见到九爷,那该多好啊!有他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梅子一下子警惕起来,“谁?” “是我。”低沉温润的嗓音,除了陆修远,不做第二人想。 梅子大步走出去开门。 宛童帮陆修远把轮椅弄进来以后就使了个眼色给梅子,两人很快出去门外守着。 “昨晚让你受惊了。”陆修远转动轮椅到桌前,面上露出几分愧疚。 “你是什么时候追上我们这艘船的?”云初微问。 “昨夜子时。”陆修远含笑道:“只不过那个时候天色太晚,我估摸着你已经歇下了,就没上来打扰,刚才两艘船靠岸的时候,我才上来的。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昨夜没睡好吧?” “有点。”云初微大方承认,但对于自己做的噩梦,只字未提。 “跟踪你们的,是北燕国师易,不过我看他一晚上都没动作,想来不是要对付你就是有求于你了。” “易白?他有求于我?”云初微大为惊讶,那个神棍莫不是真发现了她来自异世,所以刻意找上门来想把她抓回去研究?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陆修远的脸上多了一丝笃定,“你既没休息好,就趁着天色还早多睡会儿,我去三楼看书,有什么事,让丫鬟来找我就是。” “好。” 目送宛童推着陆修远的轮椅离开,云初微重新躺回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146章 微微从军(一更) “镜花水居”是陆家从北方开到南方的连锁客栈,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陆家突破了原有客栈的一些传统。 从外面看,依旧是前铺后院的模式,但实际上,内有乾坤。 镜花水居一楼是大堂,布置得相当清雅,二楼往上,有四层,全是客人居住的房间。 从大堂的过道门往后,就是“后院”了,占地面积十分广阔,人工引入活渠,中心蓄了个很大的湖,湖里架了几台水车,在这里并不作农耕用,而是降温和观景。 湖面四周,花树摇曳,青竹丛丛,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设一“茅草亭”——本是雕栏玉砌,但柱子和围栏都做了很好的处理,顶上铺了茅草,亭子里的桌椅,更是利用百年老树雕琢而成。 乍一眼看上去,整体画面返璞归真。 对于见惯了喧嚣繁华的有钱人来说,常来这种地方,能历练心境。 因此,很多常住的客人吃饭时就喜欢来后院,除了能在花树间,竹林间吃饭赏景之外,中心那宽大的湖上也可以,因为边缘停了乌篷船,有船夫随时恭候。 所有的花树上都挂了颜色不一的灯笼,就连水车上也在靠近中心不会碰到水的地方绑两圈五彩小灯笼。 刚入夜,就会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厮把所有灯笼点亮。 客人若是在晚上来后院,便能看到满目绚烂华彩,尤其是转动的那几架水车,颇有些后世摩天轮的味道,美轮美奂。 而这个时候,夜宵和美酒最好卖。 所以,陆家生意能做大,并不是没缘由的,他们善于从客人的需求下手。更何况,以陆修远的脑子,就算你没需求,他策划出来的东西,照样能成为“你想要的需求”,能让你蠢蠢欲动心甘情愿交出银票去消费。 临城的镜花水居,仅是京城分铺而已,掌柜加上小厮就有七八十人,足以见得其规模之大。 —— 云初微他们到的时候,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绵软的雨丝里夹杂着透骨的冷意。 脑袋才钻出马车,云初微就远远瞧见陆修远的轮椅停在不远处,宛童在给他撑着伞,而他的手里,拿着一件浅紫色的披风,貂绒的,价值不菲。 很明显,是为她准备的。 云初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伞走过去。 “陆少爷。” 陆修远见她身上已经披了披风,也不意外,还是递给她,“留着吧,就当是来南方跑一趟,我作为东家,送给你的辛苦礼物。” 她能看出,陆修远明媚澄澈的眸子里并不掺杂任何妄念。 伸手接过,云初微习惯性地道了句:“谢谢。” “房间已经订好了,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上去。”陆修远顺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的信物,如果有什么紧急事件,可以把这东西交给这里的掌柜,我很快就会来的。” 云初微讶异地看他一眼,“你不住这里吗?”这可是他们家的客栈。 陆修远摇摇头,扬唇浅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我可不想你们夫妻见面的时候因为我而闹不和,还是分开住比较稳妥。” 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云初微觉得不好意思了。 “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 陆修远话音落下,眸光就瞟向云初微身后的方向,神情让人捉摸不定。 云初微一时好奇,转过头,就见到易白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 这位的大名,云初微此前听过不少,但他本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第一印象:白。 不正常的白,感觉像是病了很久没法医治一样,毫无血色。 如若换了一般人,指定是驾驭不了这种苍白色的,只会让人觉得像个冻死鬼。 可易白不同,他长了一张足以媲美苏晏与赫连缙的脸,负手缓步而来的样子,好似飘过来一片雪白的云,华贵清冽,不容亵渎。 他的美,有一种死气森森的感觉,让你看到他的第一眼,会很轻易从那张倾世容颜联想到他背后漫无边际的森然恐怖和诡谲,仿佛那张脸是由无数恶鬼阴魂联手做出来蛊惑世人的假象。 这是头一回,云初微在第一眼见到美男子的时候就生出抵触的感觉来。 哪怕对方一个字都没说,一件坏事都还没对她做。 一个赫连缙,一个陆修远,不管他们干没干过龌龊事,云初微对这二人的容颜都保持欣赏态度,认颜不认人。 但这个易白,她潜意识里是相当抵触的。 “青鸾夫人。” 刚好在云初微三尺之外停下,易白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 云初微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但因为没好感,所以不得不拿出傲态来。 “敢问阁下是……?” “你不觉得,站在雨中说话不太合适么?”他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分,但绝不会是喜悦。 陆修远要走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抬眸,与易白对视,扬唇微笑,“我不认为与一个陌生人去客栈里面说话有什么合适的。” 易白眸光微凝,定在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上。 这双眼,很漂亮,可以说是她五官里最让人惊艳的部分,清澈,通透,好似能看透人心。 易白微微的眯起了眸,有些晃神。 “放肆!”身后的侍卫长金鸥大怒,“你可知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 竟然敢有人如此不把国师大人放在眼里,胆子不小! 云初微还真就不是被吓大的,任你嗓门再大,她都能充耳不闻。 百无聊赖地拂了拂披风上的细雨丝儿,云初微淡淡地道:“若是这位公子没事儿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说完,带上梅子和白檀转身就走,那动作,利落而决绝。 金鸥气不过,刚想开口修理云初微一顿,那边陆修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易国师。” 易白侧身,见到轮椅上的男子,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这位,想必就是陆家现任掌舵人,陆少爷了吧?” “欢迎易国师来南凉游玩。”陆修远是商人,在应付人这方面,素来得心应手,“国师若是不介意,陆某可以为你引路。陆家在临城的客栈不止一处,这里是城西,城东还有一家。” 易白如何听不懂,这是变相不让他住在城西的镜花水居了。 “本座很好奇,陆少爷以什么名义让本座离她远点?” “自然是以陆家掌舵人的名义。”陆修远笑得温和,笑容背后,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正如那玉,看似温润,实则摸上去是冰的。 他并不屑于与任何人解释他和云初微的合作关系、亲戚关系、甚至是他心悦她的关系,直接搬出陆家掌舵人的身份。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我是这里的老大,让不让你住,自然是我说了算。 易白深深看他一眼。 “主子。”金鸥面露急色,这次自家主子把所有希望都押到宣国公身上了,而要想让宣国公给主子医治,青鸾夫人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倘若他们真跟着陆修远去了城东,接触不到青鸾夫人,到时候让她先去了南境军镇,他们还拿什么来和宣国公谈条件? 易白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清极艳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看了陆修远一眼,“走吧!” 宛童一手撑伞,一手推着陆修远的轮椅。 明显,这对主仆是打算走着过去了。 易白从金鸥手中接过伞,步履从容地跟了上去。 “陆少爷很喜欢雨中散步么?”易白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来陆修远是想单独和他谈话,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不可能直接挑破,这种事,谁先挑破谁就落了下风。 “易国师。”陆修远端正坐好,修长如玉的手搁在双膝上,“你我都是明白人,有的话,就没必要再往白了说。我不管你是想利用她去达到什么目的,亦或者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陆某要的,是她毫发无损。否则,倾陆家滔天财力,想要踏平你北燕一个丞相府,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易白轻轻一笑,“陆少爷似乎对本座有诸多误会。” “不。”陆修远道:“不存在误会,陆某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国师你,陆某自始至终关心的,只有她一人而已,但凡与她扯上丁点关系的事,都会列入陆某的警戒范围内。” 易白脑子里突然闪现那女子的如画容颜,心绪莫名有些浮躁,“能得陆家掌舵人这般深情以待,青鸾夫人好福气。” 陆修远不置可否,像是默认,又像是,根本不屑回答。 云初微站在楼上,目送着这二人走远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姑娘,这是刚熬好的姜汤。”白檀进来,手中的小碗内,姜汤还热气腾腾。 “我何时点过姜汤了?”云初微问了一句。 “是陆少爷吩咐厨房备的。”白檀道:“您呀,就快些喝下去吧,驱驱寒。” 云初微点点头,端起小碗一饮而尽。 因为陆修远的吩咐,这里的掌柜和小厮对她都非常恭敬,吃完晚饭,云初微窝在美人榻上,外面还在下雨,阴冷的天气总会让人莫名烦躁。 云初微什么书也看不进去,唤来萧忌。 “我们已经到了临城,这里是距离南境最近的城镇了,有什么办法能见到九爷?” 萧忌摇摇头,“军镇重地,外人不能擅自入内,除非,有九爷的令牌。” 云初微瘪瘪嘴,她总不能写封信给苏晏,告诉他自己来了,然后让他找人把令牌送出来给她,她再拿着令牌光明正大地去军镇吧? 这么一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那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云初微很苦闷,若是来一趟连九爷都见不到就回去了,她怎么能甘心? 萧忌道:“天色已晚,夫人不妨先歇下,属下一定会尽快想到办法的。” 云初微瞟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雨,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给你时间,你可不能闲着什么事儿也不做。” 萧忌忍俊不禁,“夫人的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一夜小雨至半夜方休,南方的空气偏湿,风一刮就有股针刺般的冷意,哪怕现在还没正式入秋。 云初微在俩丫鬟的伺候下穿得严严实实。 喝了一碗牛乳粥,吃了几块点心,云初微正准备出门,萧忌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云初微看着他,“你怎么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儿了?” 萧忌顾不得这是夫人的房间,急急忙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这才慢慢道:“军镇那边,有消息了。” 云初微顿时心神一震,“什么消息?” “属下刚刚打听到,军镇今天会有来人募兵。” 对于云初微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消息是否准确?” “夫人放心。”萧忌道:“属下绝不敢拿小道消息来糊弄夫人。” 不是小道消息,那就是走的情报专线了,苏晏的情报网,不可能有错。 云初微心情激动起来,虽然今天见不到九爷,但能接触他身边的人,也是极好的。 她暗暗合计,自己一会儿该做些什么准备,又该说些什么话。 萧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放晴,街道上都被风干了,“见九爷的事儿,让属下去办,如今外面阳光正好,夫人不妨出去转转。”又看向梅子,“你一会儿务必要保护好夫人的安危。” “嗯。”梅子很郑重地点了下头。 萧忌走后,云初微主仆三个就下了楼,与掌柜的打声招呼便出去了。 —— 南凉的募兵制,虽然与中国历史上南北两宋一样,都是为了“兵无常将,将无常兵”,杜绝军镇割据,但招募的方式有些不同。 南北两宋时期,会在发生灾荒的地方把灾民招募为兵,这种方式看似不错,实则不然。 试想一下,连饭都吃不饱的灾民,他能有什么组织性,纪律性。他们的目的,多半都是进去混口饭吃好让自己活得久长些不被冻死饿死,且灾民多老弱病残,招募这种兵,可以预见将来“军不能战而座食百姓”的残酷局面。 为何? 军队的食粮来自于百姓的赋税,如果军队连上战场的能力都没有,转过来啃百姓,那么这种国家,迟早得沦为他国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显然,永隆帝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于“募兵制”就有很严格的要求,与后世募兵的模式有些相仿。 身高、体重和健康状况是决定性因素。 但前提是,抛出诱饵来。 说白了就是:一旦达到标准入选,我就给你极具诱惑力的优厚待遇,甚至连你的家人都能得到政府照拂,你要是觉得自己达标,就别犹豫,每个人都有机会。 在如此前提下,军镇每次募兵的时候,踊跃参与的人能绕城几圈,听说每年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把前来报名的人全部处理完。 安定将军带着人前来布置现场准备募兵的时候,恰巧云初微她们几个逛到了不远处,一眼见到前头那几个穿铠甲的士兵,云初微咬了一口手里的糖糕,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梅子,白檀,你们说,如果我也去报名,能否被选上?” 白檀大惊,“姑娘万万不可。” 肚子里都还揣着小的呢,更何况这还是个女人,如何能去报名参军? 梅子也不同意,“这太危险了,一旦被识破可如何是好?” 那就找个不能被识破的法子。 云初微腹诽完,一手拽着一个,将二人拽回镜花水居。 萧忌还没回来,陆修远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云初微想找人都找不到,顿时心情郁闷了。 梅子和白檀还在为她刚才在街上的惊世之语担忧不已。 “姑娘,您真想好了要去报名?” “嗯。”云初微挑挑眉。 大概也只能用这种办法去见九爷了,否则她没有出入军镇的资格,待在临城也是白搭。这种感觉,就跟你饿了几天,突然能吃肉了,伸出手却发现你与肉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看得见,吃不着,心痒猫抓。 “可是,姑娘是女子,一眼就能被识破了呀!”梅子皱着眉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云初微很无所谓,凭陆修远的本事,一定能轻易摆平,但这还远远不够,要想顺利入选,顺利跟着他们去军镇,还得让募兵一条龙上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否则过了第一关,不一定过得了第二关。 萧忌再回来的时候,云初微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萧忌险些连下巴都惊掉,“夫人的意思是,你想自己参军,然后跟着他们去见九爷?” “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太不妥了。”萧忌道:“要知道这次多了个北燕国师在临城,夫人如此行动,太过冒险,属下不同意。” 一旦入了选,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就真没法联系到夫人,更没法时时刻刻保护她了,如果易白选在这个时机下手,夫人一定会陷入险境。 见到众人愁眉苦脸,云初微笑道:“怎么了一个个的,我是去见九爷,又不是进狼窝,至于做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来?” “姑娘。”梅子和白檀忍不住又想劝。 “行啦!”云初微瞅了二人一眼,“这件事光有我的想法还不行,必须有个能凌驾在安定将军头上的人去干涉一下,让他们一路给我开绿灯,我才能有机会,否则,我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绿…绿灯?”梅子和白檀两个面面相觑,有些懵。 云初微咳嗽道:“就是一路给我放行的意思。” “咱们不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啊!” “不认识,就想办法认识。”云初微摊手,她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若是什么都不做,就算在这等到老死,都不可能见到九爷,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晓得她来了。 —— 等不到陆修远,云初微就把他给自己的玉佩交给掌柜的。 陆修远果然下午就过来了。 军镇募兵进行得如火如荼。 “陆少爷,你去哪儿了?”云初微望着他,“咱们俩好几天没见了呢!” 陆修远浅笑,“夫人有急事?” “是。”云初微道:“我想借着这次募兵,扮成小兵跟着安定将军去南境。” 陆修远脸色微变,“为什么想到用这种办法?” “因为我不想提前让九爷晓得我来了临城。”云初微瘪瘪嘴,“我想给他个惊喜。” 陆修远迟疑,“先不说你怀了身子,就光凭你女子的身份便不可能入选,说不准到时候还会闹出什么事来,这么做,太过冒险。”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云初微道:“我想知道,凭你的本事,能否找到地位凌驾于安定将军之上的大人物去交涉一下,把我的身份秘密告诉他们,让他们一路给我放行。” “凌驾于安定将军之上?” “嗯。” 陆修远认真看着她,“安定将军是南境的大将,临城这边的府衙是不能随意管他的,能凌驾他之上,想来也只有宣国公了。” 云初微有些不甘心,“难道真没办法了吗?” 陆修远点点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你什么都不做,我让人帮你把信传到南境去,他来看你。” “那万一他刚好有要事,忙得抽不开身呢?”云初微还是想自己扮成小兵去南境找他。 “这个…”陆修远犹豫了一下,“我私以为,你大老远跑来临城,他不可能不放下手头上的事来看你。” “陆少爷。”云初微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以募兵的身份进去的,对不对?” 陆修远凝眸看着她,半晌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只要你能帮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不违背道德伦理,你随意开,或者,这次回去我再给你几个不同的配方。” 陆修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卷起黑云层层,面色冷峻了几分,“夫人难道一直以为,我们俩的交情便是以‘条件’或是‘交易’来维持的么?” 他的确有些恼,恼她把自己看成了唯利是图的奸商。 他是个商人,这一点没错,可商人也是人,也能有自己的感情和原则。 对她,他的原则是:守护,喜她所喜,忧她所忧。 却原来,她一直都以为他是为了她的配方才会不顾陆家商行入了股的那么多掌柜反对与她合作? 云初微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可已经收不回来了,她抿唇,“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想早些见到九爷了。” 陆修远垂下眼睫,“安定将军那边,我会想办法让人去交涉,你要哪天走,记得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语气里明显含了好几分落寞。 云初微听得出来,他不是因为她要去见九爷而落寞,而是因为自己把他看得一无是处。 其实在她心里,陆修远这个人很了不起,身残志坚,小小年纪子承父业,一举成为陆家产业的掌舵人,手中控制了南凉大半的经济命脉。 “陆少爷,其实我心里是真把你当朋友的。”不管他信不信,她都要解释,她不想给他留下肤浅庸俗的印象。 陆修远冷峻的眉目稍稍舒缓了些,淡淡“嗯”一声,再没多余的话。 云初微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一时冲动就不经大脑说了那些话,这么一来,恐怕得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了。 “对不起。”站起身,云初微鞠躬致歉。 陆修远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眼底涌出一丝诧异,“你……”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那句话。”云初微是真的自责,自己有事儿的时候就利用人家对自己的感情想尽办法让人家帮忙,完事儿了,把人看成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一脚踹开,养备胎么?这不是她的作风。 那句话,真的是无心脱口而出。 认识这么久,陆修远从没见过她如此自责而认真的模样,可见那真是句无心的话,他眉目一扬,点点头,“好,我会当做没听见。” 云初微笑了,“我们之间,除了合作,还有不散的友谊,不是么?” 陆修远勾勾唇,笑容和煦而温暖,“易白那边,你这几天都不用顾虑,我给他找了些事情做,他暂时顾不上你。” 云初微满面诧异,“易白竟然栽在你手里?” “不算栽。”陆修远道:“只不过,我刚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所以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向你保证,在你去‘参军’之前,他都没空找上门来。” 云初微满心感激,“谢谢你,一直把我当朋友。” 陆修远淡笑,“朋友,不就是用来帮助的么?恰巧我这辈子也就你这一位朋友,不帮你帮谁?” 云初微噗嗤一笑,“是你要求太高了。” “的确。”他不否认,“不是每个人,都能与我做朋友,也不是每个朋友,我都会帮的。” —— 三天后,陆修远派人来说一切都办妥了,还给她弄了一套男子穿的衣袍来。 云初微不禁咂舌。 还记得陆修远说过,临城的府衙是没法干涉安定将军的,也就是说,要想找个能管得到安定将军的人,级别必须再往上,起码,也得是在南省和南境都说得上话的官。 三天就搞定,看来陆修远这厮人脉不是一般的广啊! 云初微再一次刷新了对这位“陆总裁”的认知。 换上男子衣袍,把头发绾成四方髻,簪上普通乌木簪,再顺便把两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和一个皱着眉头的侍卫说服,云初微终于来到所谓的“募兵现场”。 负责登记造册的人才听到她说自己叫“云微”,马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张脸上,一双眼里全是恭敬,只恨不得找顶轿子来把这祖宗抬着进去了。 没想到第一关就这么顺利,云初微心情愉悦,来到他们临时搭建的营帐外。 好多人在排队,等着称体重量身高给大夫把脉。 轮到云初微的时候,不管哪一关,只要一报姓名,所有人的神情就都恭肃起来,就算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但细节上的关照和尊重还是有的。 有了陆修远的打点在先,云初微果然一路被亮绿灯,成功上了入选名册。 由于人数太多,所以被选中的都给发了个腰牌,暂时先回家等消息。 云初微回到镜花水居又住了四天才终于等到出发去南境的消息。 满心激动的她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与梅子、白檀和萧忌道别后去了安定将军的营帐。 这次入选的有四百多人,分批走。 云初微自然而然被分到最后一批。 年轻的安定将军刻意走在后头,与前面的人拉开些距离,一张紧绷的俊脸才终于有了松动,转而紧张地看着云初微,“夫人,您这也玩得太大了,帮您作假是小事儿,万一让九爷晓得,咱哥儿几个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云初微撇嘴,“你们要是不让我去,那才叫吃不了兜着走。” 安定将军马上闭了嘴。 云初微扫了一眼前方,扬唇浅笑。 九爷,我来了! 第147章 深情拥吻(二更) 到达南境军镇,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拉长了这一行人的背影。 四百多个新兵蛋子,有人怀揣着驰骋沙场的热血,有人做着当将军的美梦,唯有云初微,她是为了见一人而来。 “嫂子。”年纪小些的知情者,甚至连对她的称呼都改了,“要不要咱哥儿几个直接带你去见九爷?” 云初微摇摇头,“你们告诉我,九爷的府邸在哪个位置,我自己去。” 安定将军指了指军镇中心那座看起来庄严肃穆的宅邸,“喏,那就是九爷的窝,话说。你真不需要我们给领路?” 云初微想了想,“你们送我到大门边吧,想来外面有守卫的,你们打点一下我才能进去。” 一个跟班小兵笑了笑,“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三四个人带着云初微这个“新兵蛋子”直接去往将军府。 果然被大门外的守卫拦住了。 “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有没有点眼力劲儿啊?”安定将军上前来,狠狠瞪了拦路的守卫一眼,“知不知道这位是谁?” 其中一个守卫面无表情地道:“九爷有令,新兵全部送往集训营,若无诏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将军府一步。” 安定将军揉了揉额头,把说话的那名守卫拉到一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守卫顿时脸色一白,转过头来,果然见到云初微莹白小巧的耳垂上有俩不起眼的耳洞。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守卫对另外几个同僚一挥手:“放行!” 安定将军顿时笑开了眉眼。 云初微转过身来,“谢谢你们几个。” “客气。”安定将军道:“只要一会儿九爷问起来,你别把我们哥儿几个供出来就好,否则咱得受军规处置呢!” 云初微掩唇笑,“你们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自然不可能出卖你们,行了,要有事儿的话,就先去忙吧,我这就进去了。” 几个年轻小兵齐齐吹口哨,“嫂子再见!” 云初微走进大门,心跳得很剧烈,很狂乱,她和九爷,两个多月没见了吧? 她对他的回忆停留在了那一天——她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他铠甲戎装,策马扬尘,一步步离开她的视线。 两个多月,九爷是瘦了还是晒黑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脚下加快速度,走到一处转角,听到前面有谈话声,是个老者,他在找九爷,侍卫告诉他,九爷一刻钟前才从东门出去,说要亲自给新兵训话。 所以,她就这么给错过了? 云初微捏捏拳头。 不行!她一刻也等不了,现在就得见到他。 刚才的守卫说什么来着?新兵全部送往集训营? 云初微转过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向西大门,守卫见她去而复返,有些讶异,“夫……你没见到九爷吗?” 云初微幽怨地道:“他们说九爷才刚刚出去,对了,集训营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过去?” 守卫不敢耽搁,交代了同伴几句,就带着云初微往集训营而去。 夕阳下的校场,铺着一层落日的余晖。 四百多个新兵整齐立好,站在他们最前面的人,一身银白铠甲,身量高大修长,背影挺得笔直,头盔下的那张脸,肌肤白皙晶莹,鼻梁高挺,剑眉修眸,薄唇色淡如水。 他正在给新兵训话,神情带着久经沙场的大将特有的冷肃,气场强大到让人觉得整个校场都充斥着压迫感。 “九爷——” 云初微按捺不住自己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脏,轻轻地喊了一声。 声音虽小,却还是被一部分人听到了,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苏晏察觉到异样,稍稍侧过身,看到校场入口处站着一抹小小的身影,穿着一身浅灰色圆领衣袍,头上的四方髻梳得一丝不苟,作男装打扮。 她立在夕阳下,浅金色的碎光模糊了她的容颜,唯独那双眼睛,他看得分明。 朝思暮想,刻骨铭心。 苏晏紧紧抿着唇,喉结上下滚动。 云初微一抹泪,撒丫子就朝着他跑去,当着四百多新兵的面直接扑进他怀里。 “九爷,我想你了。” 一句带着哭腔的话,让他抱着她的手臂狠狠箍紧。 从京城到南境,不管她是以什么方式来的,其间总少不了奔波劳累,他几乎能感受到为了见他,她没日没夜的计划。 底下的兵都是新来的,见到此情此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怪传闻说国公爷从来不在军镇找女人,原来是…好男风? 云初微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仰起小脸,踮起脚尖,认真凝视着他。 两个多月不见,他瘦了好多,看得她又是一阵心疼。 苏晏箍紧她的腰,将她摁下去,“站好。” 云初微不满地嘟了嘟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晏搂住她腰肢的手就往上移,扣紧她的后脑勺,他低下头来,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瓣。 两个多月不见,第一个吻竟有些失而复得的感动。 “九爷……” “九爷……” 唇齿间含糊不清地呼唤,让她不禁再一次湿了眼眶,不枉她日赶夜赶,提心吊胆,不枉她费精费神。 在他主动吻上她的这一刻,所有蚀骨的思念,绵长的期盼和等待,全都不重要了。 终于找到他,终于盼到他。 夕阳下,他们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深情拥吻,忽视了四百新兵,忽视了这里是南境军镇,忽视了天下万事万物,眼中,只有彼此。 “真没出息,又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云初微捏起粉拳捶了他两下,“我就哭,谁让你抛下我这么长时间来着?” “四百多人看着你撒娇呢!”苏晏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云初微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校场,余光一瞥,下面的新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电影似的看着这俩人。 双颊一下子烧得滚烫,云初微捂着脸,躲在他怀里,不敢再看任何人。 苏晏低笑一声,拦腰一个公主抱,吩咐给云初微领路的那名守卫,“把安定将军请来给新兵训话。” 走到将军府门口,又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守卫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是!” 苏晏抱着云初微,一路来到卧房,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 望着她一身的男装,说不出的破坏气氛,苏晏蹙了蹙眉,伸手要替她脱下来。 “九爷。”云初微及时制止住他,“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苏晏已经将她那件宽大的袍子脱了下来,火热地唇瓣迫不及待吻住她,“有什么话,明天说。” “唔……”云初微推搡着他的胸膛,“九,九爷,我…唔…我怀孕了。” 苏晏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雕塑似的静止了,用一种极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你…你再说一遍。” “我怀孕了。”云初微小口喘息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看他这反应,根本不像是开心,难道他不想要个孩子,还是说,他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云初微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九爷。”她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晏的欲火本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一刻,却不得不强制性地忍住。 直起身,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衣襟,他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声音低哑而磁性,“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云初微道:“我就想亲自来给你个惊喜。” 苏晏点了点她的鼻尖,“怀着身子还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可是我想你了。”云初微抱着他的腰,“没有什么比‘我想你’更致命,让我继续留在京城等你,我真的做不到。” 苏晏眼底的欲火一再克制,声音更是因此而沉闷低哑,“你这是来给我火上浇油了。” 云初微忍俊不禁,“哪能呢,我要不给你泻火,你还不得去外面乱找?” 苏晏疑惑地“嗯?”了一声。 云初微红着脸道:“已经过了三个月,可以的,只不过,姿势换一下。” 第148章 龙凤胎 芙蓉帐落,床幔轻摇。 情潮起,漫漫长夜,缠绵碾磨,春色无边。 尽管苏晏动作已经很轻,云初微最后还是累得沉睡过去。 苏晏小心地拥着她,看着她安静熟睡的样子,心中忽然说不出的满足。 这两个月,他几乎耗光了毕生的相思。 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知情滋味,更不知相思为何物。 遇到她之后,他恨透了这该死的相思,恨不能每时每刻都与她黏在一起。 然而时不与我,他们夫妻,总是聚少离多。 且每一次,都是他先撇下她一个人离开。 “微微。” 苏晏轻轻抚上她的容颜,低喃,“要是能一辈子将你留在身边,那就好了。”那么他愿意交出兵权,交出勋爵,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一起吃饭睡觉,一起下棋种花,将来一起把他们的孩子养大,最后,一起白头。 俯下脑袋,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一丝睡意也无。 可以说,这两个多月,他没有哪一天是睡得安稳的,每天都在盼,都在数日子,数着年底能回京看她的寥寥几日。他想,除了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自己能完全放下心来沉睡,没她在,他这辈子怕是都休想睡好了。 而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里,他却意外失眠。 并非有心事,只是觉得这一切太过梦幻,梦幻到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怕自己真的睡过去,再一觉醒来,她就不存在了。 他怕,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自从苏晏走后,云初微就没一天睡得踏实,船上的那几个晚上,更是因为易白的跟踪而提心吊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世上最温暖的怀抱,她完全放下戒备,放下心头的所有纷杂俗事,枕在他臂弯里一觉睡到天明。 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对上头顶的帐幔。 有些陌生。 云初微大脑呆滞了片刻,这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已经到南境军镇,找到九爷了。 心悸片刻,她偏转头,发现苏晏一直在看着自己,唇边微微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和满足。 云初微被他盯得脸颊发烫,“你醒来多久了?” “一夜。”对待下属时的冷酷淡漠全然不见,他看她的眼神,浸染了无边笑意,暖如骄阳。 云初微惊了一下,“所以,你一夜没睡?” “看着你睡。”他拥紧她,鼻尖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你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云初微轻轻推了他一下,“九爷,我马上就起床了,你要不再睡会儿,我保证,不会来乱你心神的。” 她作势要起来,却被苏晏轻轻摁住,“别动。” 云初微睨他一眼。 苏晏将她放平躺下,他侧过头,笑看着她,“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我觉得我们这一别,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感觉,在南境见到你,心跳的速度和初见时一般无二,跳得很快。那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一生的挚爱,来了。” 云初微想起昨天校场的那个吻来。 能让一向冷静克制的苏晏情动到当众吻她,可见他的思念已经深到何种地步。 “九爷。”云初微将脑袋贴在他胸膛,手臂轻轻抱着他的腰,“你说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相厮守啊?”这么一年一年地等,她能有几个一年?她又等得起多少个一年? 这句话,让苏晏心头一酸。 他的妻,看似爱财,看似没心没肺,可实际上,只有他最清楚,她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与他做一对能每天相守在一起的夫妻。 然而,他身为男人,却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 见他抿着薄唇,神色晦暗,她知道他心头不好受,马上露出一抹粉饰太平的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咱不提那些糟心事儿了,说吧,苏大将军,能让你的小娇妻在军镇待几天?” 苏晏眸光微动,“你想待几天?” “一辈子行不行?”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美眸里溢满了一种心痛的祈求。 苏晏的心,好似被虫子狠狠蛰了一口,没说话,只是伸手拨了拨她覆面的发丝,然后再次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知道这种问题不可能有答案,云初微也不再追问,手指在他胸膛打圈儿,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熟悉味道,这种感觉,就好像流浪已久的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真好。 “饿了吧?”苏晏柔声问。 “有点,可我还想与你再躺一会儿。”云初微抱住他的胳膊。 谁也说不准她能在这里待几天,万一明天就不得不离开了呢? 所以眼下的时光,能珍惜就珍惜,难得来一趟,她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先吃饭。”他揉揉她还没凸起的小腹,“一大一小都是宝,要真饿着,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晏先下了床,换上一套浅蓝色常服,然后看到她那套男装的衣袍,蹙蹙眉,“一会儿我让人请绣娘来给你量身裁衣,不穿这个了。”看着别扭。 云初微笑道:“早知这么顺利就能进来,那我该把自己的衣服带过来的,如今量身裁衣,来得及么?”想了一下,“不如这样好了,你别请绣娘了,一会儿带我去集市上逛逛,要遇到成衣店,选一套尺寸差不多的就行了,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量身裁衣确实有些赶。” 苏晏点点头,“也行。”没碰她那套圆领衣袍,转身走出去,与外面的人说了几句之后又回来。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云初微问。 “我让人先去买一套来应应急。”苏晏道:“一会儿吃完饭再带你上街。” “好。”云初微乖顺地点点头。 苏晏给她穿好中衣,又把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将她抱到镜台前,拿起牛角梳给她梳头。 云初微从铜镜里看到苏晏的容颜,比以往添了几分暖色,那眼神,满满全是柔情。 她在不知不觉间扬起唇角。 “在想什么?”苏晏已经绾好了发,下巴搁在她肩头,从铜镜里看她,眉毛微微上挑。 云初微道:“我只是在想,你昨天的反应险些吓到我了。” “什么?” “我告诉你我怀孕的时候。” 苏晏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多了一抹不自在的情绪。 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是担心她。 本来自己就不在身边,她小小年纪又怀了身孕,倘若她临盆的时候自己刚好又不在,那她一个人,要如何坚持得下来? “九爷,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云初微转过来,问得小心翼翼。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她…怎么办呢?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一笑,“大小都是爷的宝,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我看你……” “我只是担心到你临盆的时候,我若不在,可如何是好?” 云初微站起来,轻轻贴进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九爷,如果我们有机会永远在一起呢?” “嗯?”他低下头来,目光落在她费力仰起来的小脸上。 “我是说,如果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呢?” 苏晏揉揉她的脑袋瓜,“想什么呢?” “我没胡说。”她急着解释,“我曾经试探过二殿下的口风,他的意思是,倘若我们能助他稳坐东宫,那么将来…唔…” 云初微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晏伸手捂住了嘴巴。 她满脸不解,瞪大眼睛看他。 “微微,我不会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站任何派系的。”他慢慢松开手,“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若是有那种想法,我早就助他了,何须等到现在。” 云初微急了,“九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你就不想争取一下么?” “不是不想争取,而是,不能。”他面色说不出的凝重,“夺嫡之战,何其凶险,成则封侯拜相,败,则满门染血。这世间事,变数太多,你看好赫连缙,未必将来他就能看好你夫君我。最是难测帝王心,什么夺嫡,什么江山,什么权利,那些都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微微,我只要你,我宁愿终有一日弃权抛利与你归隐山林从此闲云野鹤,也不要将你卷入危险中,哪怕只有一丝。” 云初微从来都知道,苏晏对于东宫储君之位终落谁家不持任何立场和态度,在他眼里,不管谁做了帝王,他守卫的,始终都是南凉江山罢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二殿下救过你一命呢!” “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他道:“但这并不能与辅佐他混为一谈,他若真想要那至尊之位,大可凭真本事去夺,我只忠江山。微微,赫连缙的帝王路上少了一个苏晏,于他而言无关痛痒,可如果你的生命中少了一个苏晏,你能接受吗?” 云初微脸色突变,连连摇头,“如果你不在了,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眼眶一热,她细细回味着他这番话,觉得处处是理。 对啊,她当初为什么没能站在苏晏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之所以从来不站派系,就是担心将来夺嫡输了会牵连到家人,牵连到她。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很完美,只要帮助赫连缙对付了赫连钰,等赫连缙稳坐东宫之位以后,自己就能与九爷长相厮守。 然而这些计划,比起九爷的一席话来,显得天真了,根本不值一提。 他考虑的第一位,是她的安危,而她考虑的,是他们能否厮守一生。 换句话说,苏晏永远会把她隔离到危险对岸。 哪怕,他会和危险同归于尽,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好好活下去。 而换了她,她会选择和他一起死。 这也就造成了两人在同一件事上的不同抉择。 对于赫连缙,即便知道他深藏不露,帝王座非他莫属,苏晏还是首先考虑夺嫡失败以后的结果,他害怕会牵连到她,所以干脆一直保持中立,默不作声。 而她知道赫连缙会赢,所以想尽办法助他,为的,是换一个与九爷一年三百多日都能在一起的机会。 论城府,论心思缜密,云初微自认这辈子都比不过苏晏了。 苏晏看着她晃神的样子,不由好笑,伸手刮刮她的鼻尖,“看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答应他了吧?” 云初微的确心虚,此时被戳穿,再不敢隐瞒了,点点头,“我就…帮他做了几件事。” “还好。”苏晏庆幸道:“还来得及收手。” “九爷,我知道错了。”云初微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件事,我本该先与你商量的。” “如今也不迟。” 他唇角上扬,溢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来,“起码,你还知道坦白从宽。” 云初微偷笑,这个人啊,总是会无限制地宽容她,宠坏了可如何是好? 之前去买衣服的人回来了,云初微从他手中接过,是一件淡粉色云锦小袄并绣细碎桃花百褶玲珑襦裙。 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她都还算喜欢。 等那人一走,苏晏随手将门一关,走过来解下她肩头地披风,替她把衣服穿好。 不多时,厨房送来了丰盛的早饭。 好久没和苏晏一起吃早饭的她今天难得的食欲好,吃了不少。 苏晏时不时就抬头看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吃饱没?”见她放下筷子,他低声问。 “饱了。”云初微点点头,心中却腹诽,为什么人家会说秀色可餐,她对着苏晏的时候,明明吃得更多。 “既然饱了,那就走。”让人收拾了桌子以后,他牵过她的手,怕她冻着,再次将披风给她披上,两人并肩走出东门,坐上马车,彻底出了军区到达集市。 街上的小玩意很多,有绣着民族图案的小荷包,画着知更雀的精巧灯笼,做工别致的画骨扇…… 云初微瞧着什么都新鲜。 “看看这个,喜不喜欢?”苏晏不知何时买了一支簪子,是皎梨藏红,簪尾做成嫩白色的梨花样式,中间点缀了三两点点红色作蕊,色彩对比度把控得极好,看上去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初微心中欢喜,“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支簪子算不上华贵,但贵在别致,更贵在,这是他亲手送给她的。 “喜不喜欢?”他笑问。 “好喜欢。”云初微忙不迭点头。 苏晏绕到她跟前,亲手替她簪上。 云初微自己伸手摸了摸,“梨花簪诶,我还是头一回戴。” “很美。”他看着她,眼神宁静而认真,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指什么?”她调皮地问。 “初遇时的你,大婚时的你,千里迢迢从北到南找来的你,昨日在校场那个小小的你,以及我眼前,戴着梨花簪对我微笑的你。” 炽烈的阳光浅浅照下来,他本清透的容颜忽然变得柔润温暖,这一瞬定格,永远烙印在了她心头的某个位置。 听人说过,一辈子的时光,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疯狂到忘了自我。 那么她想,那个人一定是苏晏。 只有他才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和魅力让她茶饭不思。 只有他能让她疯狂到不顾身孕从北追到南。 也只有他,才能将她一颗心给填得满满的,从此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从没想过会爱,也从没想过会这么爱。 越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钟,她就贪心地想要更多,就越不舍。 十里榆林街,万顷碧空下,周围的所有人和事都变成了虚无,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无可替代的他。 原来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他都还清楚地记着,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还能如数家珍。 “九爷……”不知过了多久,她沙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却没哭出来。 她不喜欢哭,尤其是,在他面前。 “逛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他俯下身,眨着眼笑看着她,“不准哭,再哭,我可要把你藏到身后了,丢人!” 云初微噗嗤一笑,“谁哭了?” 而且,她有那么丢人么? 她朝他背后望去,那里,全是轻柔和煦的阳光,是谁也夺不走的光。 记得他曾经说过:害怕的时候,就躲到我身后,我帮你挡。 以前云初微没想那么多,但今天,她懂了。 他的身后,永远是晴天,阳光不灭,温暖不散。 “走,先去吃中饭。”拉着她上了酒楼,他点了一桌子对孕妇有好处的菜。 在他身边,她总是被他的细心包围,鱼刺可以不用自己挑,喝汤不用自己盛,所有的任性都能被原谅。 云初微想,这样的男人,大概是全天下女人的理想夫君吧?可惜被上天眷顾的只有她一个。 吃完饭,两人离开酒楼,下面的摊子上有捏泥人的,苏晏多付钱,要求他们夫妻要自己捏,摊主自然很乐意,于是给俩人摆开桌椅。 云初微和苏晏各自拿起摊主早就和好的泥认真捏了起来。 对于从来没捏过泥人的云初微来说,捏人显得有些艰难,她索性就把国公府那只呆头鹦鹉给捏成泥塑,抬头一瞥,苏晏竟是照着她的样子在捏,那熟练的手法,翻飞的动作,好似此前演练过无数遍,捏出来的泥人更是栩栩如生,看得云初微自愧不如。 “你怎么会弄这种东西?”云初微好奇地问。 苏晏道:“小时候捏过。” 大概是在他三岁多的时候,生母曲氏常年因病卧榻,父亲从不会来丁香园看他们母子,苏晏就去花园里刨来泥土,用水和了,照着记忆中的父亲捏了起来,虽然捏得四不像,但他还是很开心,把泥人一个个地放到母亲床头,然后告诉她,父亲每天都能陪着她了。 每当那个时候,曲氏总是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晏儿真聪明。” 才三岁的他得了夸,心中自然高兴,能欢喜雀跃一整天。 可惜那时候他太小,没能看懂母亲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绝望。 那是心如死灰的绝望,是对他父亲,更是对整个苏家。 “九爷,想什么呢?”云初微见他发呆,伸出满是泥土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苏晏转瞬拉回思绪,微笑着摇摇头,很好的掩饰了眸底的暗色。 “在想,为什么你捏的那么丑?” 云初微咬着牙,涨红了脸,“我捏的是鹦鹉,又不是你,当然丑了!” “鹦鹉?”他很诧异,“为什么我会以为是一只鸭子?” “……”嘴巴要不要这么毒,她是真没捏过,所以完全摸不准该从哪里下手,能把鹦鹉捏得像鸭子,已经很不错了好么? 苏晏认真看着她窘迫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初微恼了,“你还笑?”气不过,索性抓了一把白泥,一下子抹在他脸上,轻哼,“这会儿,你比我捏出来的鸭子还丑,看你还笑话谁。” 她恼人的样子,小脸气得红通通的,一鼓一鼓,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苏晏到底是没忍住,再一次低笑出声,毫不意外地换来她一记白眼。 “好了你快坐下。”苏晏收住笑,“再怒,可要动胎气了。” 云初微将脑袋歪往一边。 苏晏站起身,找摊主要了些水净面,全部弄干净以后重新回来坐下,见她还对自己爱理不睬,他“唉”了一声,“看来不做点什么,你这把火,是灭不下去了。” 云初微心神一颤,“你想做什么?”满面警惕,好似在告诉他,这里是大街上,他不能随便乱来。 苏晏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走了,带你再去转转。” 云初微撇撇嘴,她难道很想往那方面想么?还不是怪他,说句话那么暧昧不清的。 两人又把没逛过的地方全都逛了个遍,买了不少东西,苏晏懒得拿,最后统一打包,让人送回将军府。 云初微刚想问是不是能回去了。 他突然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衣裙,莞尔一笑,拉过她的手就往巷子里钻,嘴里道:“天色不早,到了那边应该就能看了。” “看什么?” 云初微被他这么拉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暖洋洋的。 苏晏没回答,只挑了挑眉,故作神秘。 出了巷子,是一条土路,恰巧有个大伯赶着露天牛车拉了一车麦秆,苏晏走过去温声与他说了几句,那老伯就乐呵呵地邀请他们夫妻上牛车。 俩人背靠背坐在高高堆起的麦秆上,牛车很慢,但能看到沿途的田间风景,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惬意,云初微很喜欢。 “九爷,你到底带我去什么地方呢?”云初微拽了拽他的衣袖,“这地方距离你的府邸好远哦。”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苏晏还是不肯说,唇角笑意却愈加柔润。 云初微瘪瘪嘴,好吧,不说就不说。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停下,苏晏把云初微抱下来,又向那老伯道了谢,这才拉着云初微的手往左边走。 终于,云初微知道苏晏为什么要故作神秘了。 因为这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湿地,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荡,清溪碧流穿梭其间。 七月下旬的天,已经入秋,白色的芦苇花像轻软的棉絮,风一吹就纷纷扬扬漫天飘散,好似冬日飞雪。 来到这个世界,云初微还是头一回见到芦苇荡,简直美得震撼人心。 放眼望去,满目“雪花”轻歌曼舞。 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 “好美的地方,九爷你是怎么找到的?” 小坡上,云初微和苏晏背靠背而坐,她脑袋轻轻往后仰,贴在他背上,扫了一眼傍晚安静的芦苇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偶然发现的。”苏晏道:“这个季节还不算冷,夜间能看到萤火虫。” “萤火虫?”云初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的能看到吗?” “你看。”苏晏指着远方的芦苇荡,“飞过来了。” 云初微放目望去,果然见到远处的芦苇荡里有类似与星光的东西在一闪一闪的飞舞着。 此时还不算太黑,只是接近傍晚,所以萤火虫的亮色还没完全展现出来。 但在云初微看来,已经足够美。 有句话似乎是这么说的,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看。 与九爷在一起,哪怕是对着枯枝败叶,云初微也能欣赏出一片春天来。 天色越来越黑,芦苇荡的萤火虫越来越多,亮似漫天繁星,看得人心潮澎湃。 “太美了!”她不禁感慨,自己果然没白来这一趟。 苏晏转过来,帮她拢紧身上的披风。 夜间确实有些凉,得亏出门的时候苏晏细心为她披了披风,所以此时全身都暖和。 轻轻靠在他肩头,她伸出手来数萤火虫。 “一只,两只,三只……七十八,七十九……” “错了,你刚刚已经数到八十一,怎么倒回来了?” “哎呀你别打扰,我刚刚数到哪来着?” …… 云初微怀着身孕的缘故,精神头不怎么好,数着数着就困了,最后是怎么睡倒在苏晏怀里,又怎么被他抱回去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被人唤醒的。 悠悠睁开眼,正对上苏晏满是柔情的双目,云初微一个激灵坐起来,“九爷?咱们不是在芦苇荡赏景吗?”揉了揉眼睛,她嘀咕,“想来又是我先睡着了吧?对不起,我又扫兴了。” 苏晏凑过来,给她穿好衣服,温声道:“乖,先吃了饭再睡觉,至于赏景不赏景的,对我来说不重要,有你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景’。” 云初微脸红了红,抬头看向窗外,还是晚上。 这么说,她也没睡多久,只是睡得有些沉而已。 闻到饭菜的香味,云初微确实饿了,肚子咕噜噜响。白天与九爷去逛街,出门前吃了些早饭,中饭时没回来,在外面吃的,然后就去看芦苇荡和萤火虫了,捱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不饿才怪。 饭菜很丰盛,全是依着她的喜好做的,苏晏都没怎么吃,要么就是给她布菜,要么就是看着她吃。 似乎能从她的吃相里得到很大的满足感。 云初微面颊微烫,“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早饭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她,这会儿还看? “等过几天就看不到了,所以能多看就多看。”他温润一笑。 云初微咳嗽道:“人家吃饭呢!” “你继续。”苏晏再次夹了一筷子菜给她,“不影响我看你。” 云初微囧。 吃完饭,洗漱沐浴一番后,云初微瞌睡又来了。 其实她很想窝在九爷怀里听他说话,说什么都好,但架不住肚子里的小祖宗要睡觉,于是只能打着哈欠道:“九爷,咱们睡觉吧!” 苏晏“嗯”了一声,将她抱到床上去,给她盖好被子。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睡,我很快就来陪你。” 云初微有些不舍地看着他,“那你要早点回来啊!” “嗯,乖,快睡。” 云初微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睡过去,她支撑不到等着九爷回来,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把身上的温度都传到她身上来。 睁不开眼睛,却感觉得到那是他身上的气息,她毫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 这一觉,睡得踏实。 醒来时,苏晏已经在外间提笔处理军务了。 云初微穿上衣服下了床,悄悄走到外间,见他认真工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打扰,于是猫着腰悄悄退回去,还没转过屏风,就听到他悦耳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做亏心事了?” 云初微吐吐舌,站直身子,“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算不得打扰。”他冲她招招手,云初微乖乖走过去,他顺势将她搂坐在他腿上,笑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很踏实。”云初微道:“两个多月,我都没睡得这么好过了,看来你不在,我还真没法适应呢!” 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她不满地道:“九爷,你说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一看到你,我就能忘了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所有事,我这病,似乎不浅呢!你要是不帮我治,我就得死了。” 苏晏抱紧她,怀里的人儿即便已经有了身子,还是那么的柔弱无骨,让他忍不住想要每时每刻保护她。 “我会用一辈子来为你解毒。”手指缠绕着她还没绾起来的如瀑青丝,他的唇角,挑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可是我想要的一辈子不是这样的。”云初微咬了咬唇,“我要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而不是我年复一年地等你,你每年都要离开我一次,一次就是一年,这种痛,等同于把我的心挖出来放到油锅里煎。九爷,你别太高估我,真的,我怕痛,很怕很怕。” “我知道。”他垂下头,下巴搁在她头顶,气息有些凝重。 云初微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深思熟虑了一天的想法说出来。 “九爷,你是否信我?” 苏晏看着她,“怎么说?” “我想赌一把。”她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赌赫连缙能得到皇位,赌他能实现我想与你在一起的心愿,我……” “微微。”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他打断,面上笑意全数敛去,多了一抹深沉。 云初微心中满是遗憾,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 这个人腹黑起来能把人吃得死死的,渣都不剩,可有时候固执起来,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要说这世上谁能让他如此牵心挂肠,除了静瑶太夫人,那就是她了。 可她觉得,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放手一搏,如果给她机会,她会拼尽全力助赫连缙登基,只为换与苏晏一世长相守。 “你知道我遇到你的时候,心里想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看着她,眸子里有盈盈浅笑,看得她一晃神。 “什么?” “把你从水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我在想,我此生怕是…在劫难逃了。” 云初微瞪大眼,“原来你真对我一见钟情?” 其实她有想过他们之间的发展痕迹,可追溯回去,却怎么也理不清到底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心思的,今日听他亲口说出来,云初微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把。 苏晏笑了,“人若有前生,那么我想,你这个问题,上辈子我应该回答过你了。” 云初微忍俊不禁,初见的时候,他撞翻了她耗尽心血做出来的凝脂,等她跳水去捞,他又担心她不会凫水淹死在里面,所以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 然而她却误会了,以为他要在水里非礼她。 所以,那个时候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十足的衣冠禽兽,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凶,你为何还会喜欢上我?”她觉得很好奇。 苏晏挑眉,“如果非要给喜欢找个理由的话,那我觉得是命中注定。” 云初微眨眨眼。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暗沉下来,“诚如我刚才所说,你是我的在劫难逃,逃不过,我便只能将你狠狠攥在手心里,我想让你成为我一人的专属,不让你感知到外面的任何一点危险,也不让你有机会逃离我身边。 你说的,我都懂,之所以不站派系,不襄助任何皇子夺嫡,不去争取这个极具诱惑的机会,不是我不够爱你,相反,我是因为太在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隐隐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有一天你会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尤其是当你怀着我们的孩子来到南境的这两夜,我特别的心神不宁,我害怕你和孩子都会不在,所以连睡觉都不敢睡得过分沉。 微微,原谅我的自私,骨子里太害怕失去,所以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云初微忽然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虽然梦境已经模糊,但她落胎以后再也没见过他,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至今还觉得身临其境。 “九爷。”云初微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喊了一句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难道固执地告诉他她能照顾好自己,让他放开手任她去拼去搏吗? 他的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不想她以身犯险,如果她再一意孤行,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他默了好久,话锋一转,“但如果,放开手让微微去努力是你的心愿,那么我愿意收起自己的自私。” 云初微目瞪口呆,“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嗯。”他点点头,“我不想让你受伤,但我更想,让你开心,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跟你争了,让你一回,只不过,你做了些什么,要长写信来告诉我,别傻乎乎的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明白没?” “知道啦!”云初微甜甜笑开,狠狠亲了他的面颊一口。 苏晏的目光落在她小腹上,顿了顿,“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云初微呼吸一紧,“什么?” 该不会是宝宝出事儿了吧? “你怀了龙凤胎。”苏晏一本正经又严肃地道:“一生就是俩,到时候,有你受的了。” 第149章 牵丝戏(一更) 听完,云初微连反应都不会了,“龙…龙凤胎?” 她没听错吧,这百分之一的概率,就让她给撞上了? “九爷,你什么时候替我看的?” “昨天晚上,你睡熟以后。”他道:“我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帮你把了把脉。” 云初微更惊奇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外祖父都说这种没法看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苏晏沉吟片刻,“大概是,我比较会看。” 分明是他医术比较高,但因为对方是长辈,所以他不能做出明显的对比让云初微觉得外祖父一无是处,故而把话说得委婉了些。 如此会说话又懂得照顾别人心情的男人,真得打着灯笼去找了。 云初微咂咂舌。 “恭喜夫人一举得俩宝。”苏晏笑看着她,“咱们给孩子取名字吧!” “不要。”云初微猛摇头,“我不要现在取,等到我生下孩子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给宝宝取名字。” 苏晏明白,这是她的一个祈盼,更是一种信念,又或者说,是她与自己的赌约。 她想要他在她临盆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可实际上算算时间,她临盆的时候,他还在南境。 所以她在赌,赌自己在临盆之前能让赫连缙稳坐东宫,然后向永隆帝提出镇守边境的大将能把亲眷一并带走的意见。 虽然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看清楚她眉眼间的坚定时,那些劝她停手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抬手抚上她的娇颜,他莞尔一笑,“我相信你,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真正在一起,不是我回家,就是我把你接到南境来。” 终于得他一句鼓励的话,云初微整个心都亮堂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我?” “嗯。”他家小娇娇,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 “太好了。”云初微毫不掩饰心里眼里的欢喜,只要得到九爷首肯,那么今后她想做什么,就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总有一天,她会用实力证明,她能凭一己之力实现他们俩共同的愿望——要么,他带她走,要么,她接他回家。 苏晏深深看她一眼,忽然低声问,“微微,你这次,是和谁一起来的?” 云初微所有的笑容都僵在面上,“我……” “凭你自己,是不可能一路顺利通过募兵标准来到南境的,一定有人在背后帮你,对不对?” 见他眸子雾霭沉沉,云初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坦然承认,“是,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帮你的人,是陆修远?”原本该是质问的话,却好似他早就知道了一般,问在她前面,情绪辨不出喜怒来。 “是……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云初微不敢看他,脑袋越垂越低。 “他写信给我了。”苏晏伸手捧起她的小脸,“就在你到达南境的前一天。” “啊?”云初微满心震惊,“他…陆修远他竟然写信给你?说了什么?” 苏晏平静地道:“他在信上告诉我,是他一路把你带到临城来的,甚至于,你能顺利通过募兵的重重标准,也是他托人知会了安定将军对你放行的。” “九爷,你听我解释。”云初微急了,心中暗骂陆修远,这厮竟然写信给苏晏,这不是摆明了坑她么? “解释什么?”苏晏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云初微越发窘迫,“我…我只是为了能早些到临城,所以坐了他的船,又因为途中被易白跟踪,所以下船以后不得不住进他们家的客栈镜花水居,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虽然我没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离他远点,但是九爷,我敢向你保证,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忐忑着心脏,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解释说出来,她再没敢看他,绞着手指,目光落在地面上。 “微微,看着我。”他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云初微心虚得厉害,哪里还敢看他,刚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蔫儿了,整个人慌乱得不知所措,强行扭开脑袋,眼睛望向别处。 苏晏好笑,“我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怕我了?” “我,我才没有怕你。”云初微壮着胆子道。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整天都看,看够了。”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苏晏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微微,乖,转过来,看着我。” “我不要!”陆修远这事儿,她承认自己没守住诺言,可当时若还能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她一定会离那个男人远远的。 “你转过来,我真有话想对你说。”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越来越魅惑,听得云初微心都酥了。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不就得了?”她岿然不动,做了亏心事,没脸面对他。 “你看这是什么?”他忽然道。 “啊?”云初微转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唇瓣就被他堵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又离开,苏晏凤眸内神情专注而认真。 “其实这一次,我没有生气。”看着她,略带笑意地道。 云初微傻了,他刚刚说了什么?没生气? 天下第一醋坛子竟然没生气? 这世界玄幻了吧? 苏晏缓缓道:“如果他没有写信给我,而是我的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那么,我一定会醋,但好在,陆修远还算个君子,知道提前写信知会我一声,还把你们来的细节也交代了,所以,我不生气。” “真的吗?”生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云初微略带试探地问,“你真不生气?” “嗯,真不生气。”他点点头。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从前只知道这个人毒舌,腹黑,是个十足的醋坛子,当然,说起情话来,那绝对是一箩筐一箩筐还不带重复的,每次都能把人撩拨得心痒痒。 但今日,云初微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苏九爷也有好说话的一天。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没发烧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苏晏反握住她的手,“让我不生气的理由,是因为你主动坦白了。” 云初微瞪着他,“既然不生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一次性说清楚,害人家提心吊胆了好半天。” 苏晏扬眉,“是你自己不肯看我。” “我那不是…”心虚么? “什么?” “没什么。”云初微没好气地瞅着他,“你就喜欢欺负我!” “把‘欺负’两个字去掉。”苏晏捏捏她的小脸,“一会儿吃了饭,带你去听戏。” 云初微撇撇嘴,“我在京城的时候陪着娘听,都快听腻了,不去!” “不是戏曲。”苏晏故作神秘地道:“是另外一种,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云初微好奇起来。 “牵丝傀儡戏。”苏晏道:“整个军镇,就只有一家,刚好这几天他们家戏班子到了附近,在军区外面搭台,所以我想带你去听。” 云初微眨眨眼,“牵丝戏?” “对。” 云初微顿时生出兴致来,“这可是项技术活儿啊,我还没听过真正的牵丝傀儡戏呢,对了,什么时辰开始?” 苏晏想了一下,“要不,我让人去把戏班子请进来?到时候军区的兄弟们也能听了。” “这主意好。”云初微抚掌,“其实我也不想去外面人多热闹的地方,大不了多花点钱,让戏班子的人进来,咱们既不用去外面凑热闹,也能让你这帮兄弟跟着乐呵乐呵,岂不两全?” 苏晏赞同地点点头,马上招手唤了随侍进来交代一番。 随侍很快就准备了银钱去外面请人。 牵丝傀儡戏,也就是木偶戏,由人在帘幕后操纵,操纵的同时,还得配合演唱,这对操纵的演员有很高的要求。 在南凉,最常见的是戏曲,牵丝傀儡戏还真不多见,云初微一想到今天能看,心马上就痒痒起来。 午饭过后,苏晏让人请的戏班子就到了。 得到消息的士兵们沸腾起来。 要知道,九爷一向严肃刻板,他们平时很少能有娱乐活动的时间,像今儿这么慷慨直接请戏班子来校场搭台,还是头一回。 因此,一个个对云初微感恩戴德。 经过那天校场一吻过后,军中都传开了,说九爷身边的这位其实是他背着青鸾夫人在外面找的妾。 知情的那几位,当然是把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用线缝紧了一个字也不透露出去。 不知情的,就人云亦云,跟着大众以为云初微只是个宠妾。 这些话,云初微这两日也有所耳闻,她两手一摊,懒得理会。 只要九爷没有其他女人,她是妾是妻,又有何区别? 戏班子搭台需要些时间,苏晏又在处理军务,云初微闲着无聊,就取来笔墨和颜料,在另外一张书案前坐了,铺展开画纸,一笔一笔地慢慢勾勒出昨夜在郊外看到的芦苇荡和星光一样的萤火虫。 穿越前就学过琴棋书画的她画技本就不俗,再加上这幅画糅合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故而栩栩如生之余,还带着一种惬意和满足的情感色彩。 “画得不错。”苏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后,悦耳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毫不吝啬的夸赞。 云初微转过头,笑看着她,“美吗?” “用心画的,自然美,不过,少了点意境。”苏晏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她只画了芦苇荡和萤火虫,没画人。 心念一转,苏晏提笔,在留白处勾勒起来,着色以后,云初微凑近一看,发现画风全变。 苏晏画的,是她靠在他肩头时分明困极,却还强撑着伸出手数萤火虫的那一幕,已经半睡的她根本就没意识到,修长的指尖上,落了一只萤火虫,萤火的光色将她的手照得更加漂亮。 画中苏晏的动作是侧头看着慢慢睡着的她,眼神温宠入骨,唇角浅浅的笑容被她指尖上的萤火虫一衬,顷刻间一种唯美浪漫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太神奇了!”云初微激动地看着画,想着苏晏果然不是人,这么寥寥几笔,就完全把画中意境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已经成婚一年的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感觉到自己的少女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怎么样,喜不喜欢?”他偏头看她,含笑问。 少女心都快跳出来了,能不喜欢么? 云初微点头如捣蒜,“九爷,你也太厉害了。” 这么会抓特写镜头,没把这方面挖掘出来当个丹青圣手,还真是屈才了。 “如果没有真实发生过,我怎么可能画得出来?”他嘴角笑容更深一分。 “这么说,你画下来的,都是昨晚真实发生过的?” “当然。” “好可惜我睡着了,没见到这么美的画面。”云初微满心遗憾,暗恼自己没能撑着眼皮。 苏晏道:“如果你醒着,这一幕就不可能有。” “倒也是。”云初微总算宽慰了些,目光眷恋不舍地定在画卷上,“这幅画,送给我了,你不准跟我抢。” “好,不跟你抢。”苏晏莞尔。 等回到临城,她马上就请人装裱起来带回京城去,往后九爷不在,她就靠这幅画来解相思了。 苏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再画一幅。” “是吗?”云初微双目一亮,“你准备画哪个场景?” 苏晏把芦苇萤火挪到旁边去晾着,他重新取来画纸铺开,云初微很自觉地替他研墨。 苏晏坐下,提起画笔蘸墨,只略微思忖了片刻就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他作画的手法很娴熟,几乎是一气呵成,没多久就把人物轮廓勾勒出来了。 云初微低眉一看,正是热闹的集市上,他为她簪上梨花簪的那一幕。 这次画的,两人均是侧颜,颜值自是不必多说,除却这一点,他把女子那一瞬娇羞的眼神画得惟妙惟肖,云初微一看到,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集市上,他手中拿着皎梨藏红的簪子,亲自替她簪上,他凤眸微弯,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再一次感觉到少女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云初微深深呼吸了一下,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失态。 有人说,少女心就是你看待生活的眼睛,你的心是怎样的,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云初微觉得一点没错,她从两幅画中看到的,并非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而是一对初恋情侣,正处在青涩懵懂的阶段,一个眼神,一个问候都能让对方的心湖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小鹿乱撞。 那也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恋爱阶段。 苏晏竟然能把这种感觉画出来,除了夸他厉害,她似乎再找不到更多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男人。 又或者说,再多的言语的都描述不出他的优秀和完美来。 苏晏已经在着色了,云初微全程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比起刚才的芦苇荡萤火虫,两幅画不遑多让,各有各的意境。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她都很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的地步。 “这幅,也是送给我的吗?”她问。 “这个不行。”苏晏摇摇头,“咱们今天出去,就只收获了这两幅画,不能让你一个人都拿光了,两幅,你自己选一幅,剩下的一幅,得给我留着,否则未来这几个月,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云初微眉毛纠结在一起,“可是,这也太难抉择了。”谄媚地挽着他的胳膊,“九爷,要不你把两幅都送给我,然后你再自己画,好不好嘛!” “不行。”苏晏摇头,“你会作画,当明白这种画只有第一次的心境最好最完美,后面就算再作出一模一样的来,也会失了意境和韵味。” 苏晏说得没错。 这种场景画,只有第一幅是带着怦然心动的心境作出来的,如果重复作一个场景,越到后面就越会失去最初的韵味。 这就跟初恋是一个道理。 最美好最难忘的,永远在最开端。 “那我选第一幅好了。”云初微扁扁嘴巴,虽然第二幅也很想要,但对她来说,第一幅的意义更美好。 因为那个场景,是她没能看到的,九爷用这种方式帮她情景再现出来,她自然得好好留着,以后就是一辈子的纪念了。 “好。”苏晏点点头,“等干了,我就让人拿去裱褙,到时候好让你带回去。” 原想着拿去临城裱的,没想到苏晏考虑得这么周全,云初微会心一笑,“都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苏晏站起身推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安定将军,他本名叫左丘北,是苏晏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一见到苏晏,左丘北就乐呵呵笑,“九爷,校场上那台子搭好了,兄弟们也都等半天了,就等您二位发话呢,到底啥时候开戏啊?” 苏晏淡淡道:“你回去告诉戏班子的人,我们马上就过来。” “抓点儿紧啊!”左丘北一双贼眼朝里面瞄了瞄,见到云初微站在书案前,嘿嘿干笑了两声,半个身子退出去,抱怨道:“再不开场,这天儿都黑了,要饿着肚子,再好看的戏咱也不稀罕。” 左丘北是个话痨,每次来找苏晏都能絮絮叨叨说一堆废话。 苏晏忍住一脚将他踹出大门的想法,“嘭”一声关了门。 “九爷,这画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干呢!”云初微道:“就这么晾着吧,咱们去看牵丝傀儡戏。” 苏晏用砚台压住画卷一角防止被风吹落,这才带着云初微往校场上去。 戏台子果然早已经搭好,数百将士盘腿在地上坐了,目光齐刷刷往台子上落,就等着开戏。 云初微过来的时候,士兵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她身上,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穿着男装出现,让一堆人闹了误会,后来才知道,这位是九爷的女人,至于什么女人?可能是妾,可能是通房,更有可能是养在外头的外室,总而言之,不可能是正妻青鸾夫人就对了。 她今天换了女装,一出现就让不少士兵看直了眼睛,暗暗吞口水,若是九爷不在,现场早就沸腾起来了,口哨声,欢呼声肯定不绝于耳,但有九爷坐镇,他们再热血沸腾,也不敢随意放肆,只能暗搓搓想着,九爷好福气,不找就不找,一找就来个倾城绝色的,对他们这些个只能看不能吃的虾兵蟹将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左丘北见状,狠狠瞪了那一帮看着云初微流口水的士兵一眼,“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眼睛收一收,收一收啊,要开戏了,看台上——那个谁,你,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九爷的女人,也是你能随便瞄的?” …… 士兵们的反应,云初微其实早就收入眼底,她面上没什么情绪,陪着苏晏落座以后,也没去管后面那些人,只看向苏晏,“九爷,今儿开的什么戏?” 虽然很期待看到牵丝傀儡戏,但她还是期望别是戏台子上常出现的那几个戏码,早就看腻味了,若真是那种,她一准儿能看睡着。 苏晏果然很懂她,只一听就明白过来,勾唇浅笑,“放心,今天的戏,保证是你没看过的,我听说,这出戏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今天是头一回出演。” 这么一说,云初微就来了兴趣,“是新戏就好。” 话音才落,台子上就传来清脆响亮的盘铃声。 紧跟着,几个被栓了线的木偶人就上场了,控制木偶的人都在帘幕后,唱腔极好,控制傀儡木偶的手法也很到位。 这段戏的确新颖,连云初微都看入迷了。 说的什么呢? 大意是:有个富商为了招几个功夫了得的贴身护卫,在某县城办了个比武大赛。 获胜者四名,除了能得到做他贴身护卫的机会,还能得到奖品。 第一名的奖品是良田三亩,第二名的奖品是一对很漂亮的垂扇耳坠,第三名第四名则一人给一两银子。 比武大赛的消息被一个家境贫寒的妇人看见了,她回家就跟她相公说她很想要第二名的那对垂扇耳坠。 她相公听后,从此每天勤加练习,终于在比武大赛的时候拿到了参赛名额。 然而,让妇人没想到的是,她相公竟然在比武大赛中一举夺魁,与第二名的奖品失之交臂。 故事格局很小,没有浴血厮杀的激烈战况,也没有家国大义,仅是一个生活中常会出现也常会被忽略的情节,但却因为操纵傀儡木偶的演员过分用心,将台词里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把台下数百大老爷们都给带进去了。 一场小小的遗憾,带给众人的影响力却非同凡响。 云初微不知道将士们对这个故事怎么看,但她本人觉得很温馨,即便最后他们都没拿到那对垂扇耳坠,起码证明了相公是非常爱妻子的,否则他大可以在开始的时候就拒绝妻子,而不是默默早起习武,只为了能帮妻子拿到那对漂亮的垂扇耳坠。 “微微,你喜欢这个故事么?”云初微没听睡着,倒让苏晏有些意外。 “喜欢。”她点头,“我觉得编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心思非常细腻也非常懂得观察的人,否则他不会从这种容易被人们忽视的情节去下手,然而往往也就是这种情节,才容易打动人心,让人觉得温馨,因为贴近现实。” 苏晏淡笑,“想不想见见编故事的人?” “想啊!”云初微高兴地道。 将士们散去后,苏晏带着云初微去了台子后面,才走过去两步,云初微心中就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来,忐忑得厉害。 果然,当他看到那个所谓的“编故事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50章 国师有病(二更) 坐在那边的人,一身素袍,冷白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冷漠寡淡至极,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极其违和的笑。 “青鸾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能用这种阴阳怪调的语气说话的人,除了易白还能是谁? 云初微双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就不肯再上前半步。 “易国师。”云初微想起此来南境途中一直被他跟踪,整夜提心吊胆的事,脸色沉了又沉,“你来做什么?” 易白挑挑眉,“很明显,唱戏。” 云初微眼瞳微缩,看向一旁戏班子里的人,他们好像对易白见怪不怪,并没有人上前来询问这个突然出现的异国国师。 “那个故事,是你写的?” 易白略一勾唇,不置可否。 那么细致的情节,怎么可能是易白编出来的,这里头,说不准有什么猫腻。 云初微倒宁愿那是陆修远编出来的,被易白盗了成果。 “青鸾夫人看起来很不相信本座的样子。”他视线挪往一旁的苏晏身上,眸底多了一分复杂的光。 云初微冷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本座的故事,打动了夫人,不是么?”易白毫不在意地笑笑,笑容背后却隐藏着几丝冷冽。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场戏,然而对他来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只不过,真实版本比戏剧里的要残酷无情多了。 “若早知道这场戏是国师亲自编排的,我一定不会看。”云初微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见面开始,她就对易白充满了排斥,特别反感他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也很纳闷,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苏晏,所以眼里再也容纳不得别人的缘故? 苏晏今天是头一回正式见到易白,他是医者,更是神医,光从易白的面色就能看出不少名堂来。 这位受尽北燕百姓尊崇的国师大人,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易白本身就懂医,他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想必没人比他更清楚,若是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那就只能说明,此病尤为严重。 拉着云初微往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苏晏掀了掀唇,面色说不出的冷静,“易国师千里迢迢跑到南境来找我,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做一场戏给我们夫妻看这么简单吧?” “当然。”易白看着苏晏,“听闻南凉宣国公医术非凡,本座慕名而来。” 一听到这里,苏晏就明白了,易白是想请他帮忙看诊。 “抱歉。”对方都还没明说,苏晏就直接拒绝,“我从不做国外生意。” 易白一点都不意外会被拒绝,“国公爷何必拒绝得如此干脆,你还有的是时间考虑,有的时候,为了佳人,破一破规矩也没什么。” 他眼眸含笑,饶有深意地看了云初微一眼。 云初微脸色乍冷,“易白,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记得九爷说过,易白擅长用毒,这王八蛋一定趁机在她身上动了手脚了,否则他绝对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威胁九爷。 戏班子的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头,领了赏钱,易白跟在最后面离开,微凉的空气里飘来一句话,“三日之内,国公爷若是改变主意了,就让人到临城知会一声,本座,随时恭候。” “九爷。”云初微紧张地拽着他的胳膊,“易白是不是真在我身上下了毒?” 没想到他们夫妻竟然大意了,让易白溜进来都没察觉到。 “你没中毒。”苏晏道:“放心,他还奈何不了我。” 易白唯一能对云初微下毒的机会只有云初微喝的茶和点心。 而刚才听戏的时候,苏晏趁着云初微不备,把自己和她的茶杯互换了一下,至于那些点心,他都尽量找借口拦住了,云初微一口没吃。 “真的吗?”云初微有些狐疑地盯着他,“我真的没中毒?” 苏晏神色柔和下来,拍拍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这不过是易白用来对付我的心理战术而已。” “那么,你呢?”刚才苏晏把她的茶杯和他的互换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如今想来,苏晏大概是早些时候就察觉到易白混进来了,所以处处提防。 “真没事。”苏晏对他莞尔一笑,“要真中毒了,还能是这般模样么?” 云初微不信,“不是有的毒无色无味而且还慢性么?万一你……” 苏晏再次拍拍她的脑袋,“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毒?再说了,易白既然敢来找我,说明他在此之前就派人查过我,当明白我的性子,若是他敢用毒威胁,我不一定会受他胁迫,还很可能鱼死网破。” 云初微张了张嘴,“九爷,你可不能骗我啊!” “骗你做什么?”拉过她的手,他很快将她带回房间。 云初微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总觉得易白的出现不可能这么简单。 “九爷,他来找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晏顿了一下,答:“打算让我帮他治病。” “治病?”云初微瞳孔微张,有些难以置信,“易白他…果然有病么?” 苏晏点点头,“从气色上看,是这样的。” “千里迢迢跑来南凉找你,想来他那是不治之症了。”云初微低喃,“九爷可不能轻易答应啊,否则要是治出个好歹来,咱们再多几张嘴都说不清楚。更何况,我不喜欢易白。” 苏晏挑眉,“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说不上来。”云初微摇头,“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很排斥这个人,总感觉他随时都能对我做什么似的。” 云初微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现实中易白并没对她做过什么,但那种强烈的排斥感却是不容忽视的,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与这个人走得太近了。 “不喜欢,以后就不跟他打交道。”苏晏温声道。 “嗯。” 晚饭后,云初微在房里看书,苏晏去各营房突查南境军的平时训练状况。 随侍跟在他身后,见他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大变,忙上前扶了一把,“九爷,您怎么样?” 苏晏撑着脑袋,“大概是这几日有些累。” “要不,属下去请老孙头?” 老孙头是南境军镇上医术最高的军医,当然比起苏晏本人来,相差甚远,但苏晏不是军医,因此除开他本人,也就老孙头的医术最高了。 苏晏走到一旁坐下,点点头,“把老孙头请来。” 没多久,老孙头就提着药箱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九爷,你面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见到苏晏,老孙头急出一把冷汗来。 九爷来南境这么久,很少有病倒的时候,一般的头疼脑热,他都能自己解决,一旦连九爷自己都没办法,非得用到他们这些军医,那就说明情况不容乐观了。 苏晏伸出腕脉,“你帮我看看,中的,是什么毒?” 竟然中毒了? 老孙头心中大骇,不敢耽误,马上将手指搭在苏晏的脉搏上。 片刻后,蹙起眉头,“九爷,这毒…好生奇怪,分明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浸入了五脏六腑,可却不致命,至于它能造成怎样的后果,老夫还需要仔细研究一下。” 苏晏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老孙头走后,近侍走过来,愤愤不平地道:“九爷,要不,属下带人去给您报仇?” 苏晏沉吟,“不必。” 易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还不敢真的下毒,对方是想利用他对微微的紧张来威胁他从而达到目的。 冷漠一笑,苏晏眸中寒光逼人。 若是轻易就上了易白的当,那他这么多年的大将军岂不白当了? “不必紧张。”苏晏抬手,“这件事,禁止向微微提起,对付易白,我自有办法。” “是。” 第151章 等你回家(一更) 苏晏找来银针,戳破指尖,挤出几滴血来,反复试验了几次才弄清楚易白给他下的“毒”。 其实是一种只对孕妇有影响的东西,苏晏误服,会在开初感觉到头晕乏力,浑身出虚汗,过了那一阵就没什么副作用了。 但如果是云初微服下,便会每夜做噩梦,若是不禁吓的,很可能会因为过度恐慌而小产。 可以说,这种毒,比砒霜还烈。 苏晏凤眸内陡然森冷下来。 易白竟敢对微微下这种毒,还指望他会给他看诊? 做梦! 直接去书房,苏晏写了封密信,让情报线上的暗卫送出去给还在临城等云初微的萧忌。 这一夜,苏晏在南境的所有暗卫齐齐出动,包围了易白的马车。 两伙人打得火热朝天,萧忌趁其不备,于房顶上拉弓搭箭,羽箭破窗而入,刚好射中马车里的人。 那人却不是易白,他早料到苏晏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弄了个手下进去顶替。 长街转角处,易白负手而立,紧抿着薄唇,眼眸幽深地看着这一幕。 金鸥数次欲言又止,眼看着他们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再这么下去,咱们的人就得全死光了。” 易白轻轻“嗯”一声,没再多说一个字。 金鸥急得脑门冒汗,“主子……” 易白转过头,看他一眼,“金鸥,看到宣国公埋在南境的暗桩了吗?” 金鸥很纳闷,这种时候,主子不是应该关心自家手下一个接一个被宣国公的人杀了么? 腹诽归腹诽,金鸥却不敢真的把这些话说出来。 “是,属下看到了。”金鸥抱拳。 易白轻轻笑了一声,“用我七个护卫,引出宣国公在南境的所有势力来,不算亏。” 之前在军镇上,易白之所以会用那种卑鄙的毒,有两个作用。 其一,他想试探苏晏在医术和毒术方面的造诣如何,能否成功分辨出他下的是什么毒。 其二,他算准了苏晏一定不会让云初微把点心和茶水都吃下去,那么一旦苏晏晓得那种毒的作用,必然会非常愤怒,继而派出自己的势力来剿杀他。 易白就是想看看苏晏此人到底对外隐瞒了多少实力。 今夜一看,宣国公果然深藏不露,光凭那二三十个身手了得的暗卫,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起码,他那七个顶级护卫全部栽在苏晏手里了。 易白看着苏晏的暗卫们离开的身影,低低笑了一声,昏暗中,冷白面容更添森然鬼气,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金鸥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实在摸不透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七个顶级护卫都死了,竟也能笑得出来么? “本座没说错,南凉果然卧虎藏龙。”易白转过身,宽袖一拂,踩着初秋碎月回了客栈。 —— 东城镜花水居。 陆修远还没睡,将轮椅转到窗前,用手轻轻推开窗棂,抬目看向天上的月亮。 “少爷,宣国公不知何故竟派出大批暗卫刺杀易国师。”宛童立在他身后,躬身禀报。 “易白死了吗?”陆修远问。 “易国师找了替身。”宛童道:“马车内的人不是他,所以,他本人应该毫发无损。” 陆修远长睫微垂,“可知易白的行踪?” “暂时不知。”宛童摇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陆修远摆摆手。 宛童很快推门出去,屋内又陷入了沉寂,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一炷香的时辰后,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修远头也不回,淡淡一声,“进。”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修长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拉长,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 “易国师,忘了陆某曾经说过什么吗?”陆修远依旧没回头,面色沉静,看向窗外萧索的秋夜,“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倾陆家滔天财力灭你北燕一个丞相府。” 易白唇角噙笑,丝毫没被他威胁到,“本座很好奇,北燕那么多世家大族,陆少爷为何偏偏对丞相府有着如此深的恨意?” 夜色下,陆修远纤长的睫毛有些颤,片刻后恢复如常,“易国师此言差矣,陆某在乎的,只有那个人,谁敢动她,我就灭谁,你要不信,便试试看。” 易白自己拖了个圈椅挨着陆修远坐下来,眉梢轻挑,“前几日青鸾夫人要通过募兵的方式去南境,那本该是本座下手的最好时机,用她来威胁宣国公再适合不过,只可惜陆少爷你从中作梗,给本座下了一剂猛药,说只要我放她安全到达南境,你就告诉本座一个关于我自身的秘密,如今,可以说了吧?” 陆修远偏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只要你有足够的承受能力,我可以说。” 易白呼吸一窒,万年不变的森白脸上难得的添了几分害怕。 他犹豫一瞬,猛地偏开头,视乎不敢再与陆修远对视。 又似乎,是害怕真的从陆修远嘴里听到那个真相。 “想听么?”陆修远语气淡淡,面色无波地看着易白。 易白宽大的锦袖中十指攥得死死的,指甲掐得掌心生疼,胸口因为喘息而起伏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着唇道:“别说,你给我线索,我自己去查。” “你想查什么?”陆修远问。 易白道:“我想知道,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在背后布局,让我一步一步顺着他铺下的路走?” 他还在娘胎时,生母就被人下了慢性毒,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是病体,他父亲无奈,只能将他送去道观。二十多年后,他以卓越的资质成为了北燕最年轻的国师,受尽百姓爱戴。但北燕当朝永乐帝自封他为国师以后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不仅不待见他,还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来南凉的途中,他遭遇两拨刺杀,第一拨情况不明,第二拨,很明显就是永乐帝安排的。 关于永乐帝不待见他的原因,他始终都没能想透。 陆修远深深看了易白一眼,挪回视线,幽幽道:“根据陆某收集到的信息,易国师你是因为生母被下了慢性毒,所以生而带病,多年难愈,对么?” 易白静默不语。 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从不轻易在人前提起。 陆修远轻笑一声,“能成功把易国师养成病体,又经过二十年的调教让你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举成为北燕受人尊崇的国师大人,再想办法让永乐帝与你反目,背后之人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易白双目圆瞪,“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线索么?”陆修远莞尔,“这就是线索。” 易白面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叫什么线索,这直接就是答案!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通陆修远所说的这番话里面,唯一能渗透全局的,只有一个人——易白他爹,易丞相。 “不可能!”易白双眸通红,手指死死捏着圈椅扶手,像一只将要发狂的兽。 父亲从小就待他极好,并未因为他是病体而嫌弃过他,哪怕是将他送去道观,也会隔三差五就亲自去看他。 他被封国师以后,有了自己的府邸,父亲更是会常来与他下棋聊天,父子俩的融洽关系,在北燕京城已经传为一段佳话。 父亲那么重视他,怎么可能会害他? “你到底是谁?”易白眼眸中的腥红未退,死死瞪着陆修远,“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陆修远神态一如先前,温温淡淡,“作为产业遍布整个南凉的首富,陆某要想知道一件事,很困难么?” 易白身形一晃,那种心中信仰一瞬间倾塌的巨大落差感让他接受无能,颤颤巍巍站起来,脚步虚浮地朝外面走去。 他从来没见过娘,自出生起就每天吃药,外面的孩子都笑话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只有父亲对他百般照顾,从来不会对他说半句重话。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也是幸运的,分明病到有今天没明天的地步,父亲也没放弃他,有什么好的,全都紧着他来。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经历的所有痛苦,包括他会生下来就是病体,全都是那个将他宠上天的爹一手造成的。 这不可能! 出了房门,易白又恢复了一贯的森冷和漠然,除了眼眸中有几分腥红之外,看上去与平时一般无二。 他是个冷静的人,平时很少将情绪外露,今日在陆修远跟前失态,已经算是破了这么多年的例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得不承认,陆修远的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成功被激到了。 之前在京城查云静姝的时候,易白就是因为怀疑到他爹头上才会及时收手的,因为不愿意面对那么残酷的事实,所以一直逃避和害怕。 但没想到,陆修远会亲手撕碎他最后一层自我保护的茧,把血淋淋的真相扔到他面前来。 他的病,是因为他父亲。 也就是说,他娘身上的慢性毒,是他爹亲手下的,而目的,是为了生下一个天生病体的孩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将他送去道观,“一不小心”就将他培养成了国师,再“一不小心”,永乐帝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好大一盘棋,竟然下了二十年。 他爹的目的,难道仅仅是想借着永乐帝的手除了他么? 如果只是想要他死,当初还在娘胎就有千百种办法不让他出世,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走出镜花水居,易白抬目望着夜空,冷月清辉,树影斑驳,他的周围,好像有一张巨大的网在慢慢将他收紧。 他面色清冷,眼眸中情绪复杂。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而已,他成了他爹手上最好用的一步棋,二十年来从未让易丞相失望过。 易白心事重重,太过投入,丝毫没意识到身后有人在快速靠近,紧跟着,一柄闪着寒光轻薄锋利的冷剑就架到他脖子上,持剑的人声音清冽,“怎么,易国师下毒害人过后,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易白岿然不动,脸上并没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刚才走得急,没带上金鸥,那家伙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道他主子被人劫持了。 “国公爷大老远的从南境跑到临城来,很辛苦吧?” “杀你不过顺路的事儿,不辛苦。”苏晏唇角微勾,笑容背后满是杀气。 感觉到脖颈里传来尖锐的刺痛,易白知道苏晏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他眼瞳缩了缩,“本座虽然武功不及你,但在南凉北燕两国的交谊中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国公爷你确定敢杀本座?” “杀个病秧子而已,有何不敢?”苏晏迅速收回长剑,就在易白准备反击的瞬间,毫不犹豫刺向他的后心。 “嗤——” 利剑刺穿肉体的声音在这凉瑟的秋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晏的反应,完全出乎易白的预料,他原想着,苏晏乃堂堂国公爷,自当会以两国交谊为主,起码也能看在这层面子上讲和,但会这么直接动手,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嗤——” 又是一声,苏晏将长剑从他身体里抽出来。 易白捂着心口,那里正在汩汩冒血,鲜红刺目的血液染红了他素白的袍子,到底没能顶住疼痛,他一下子倒在地上,但还没昏迷,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以后,伸出有些哆嗦的手指着苏晏,“你……” 苏晏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把刚饮了血的宝剑,对易白的反应恍若未闻。 易白已经说不出话,他一张口,嘴巴里就全是血沫子。 苏晏莞尔一笑,居高临下看着他,“易国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南凉,千万不能惹到拥有四柱纯阳命格的苏家九爷?爷不仅命硬会克人,还会亲自动手杀人,阎王不收你,我替他收。” 苏晏最后还说了句什么,易白根本没听清,直接昏迷了过去。 苏晏对黑暗中一招手,萧忌就带着两名暗卫现身。 “九爷。” “把易白送到金鸥手中。”苏晏吩咐,“暂且留着一口气吧!” “是。”三人快速往前,没多久就带着昏迷过去的易白消失在夜色深处。 苏晏往前走去,直接进了镜花水居,轻而易举找到陆修远的房间敲了敲门。 “请进。”陆修远仍旧坐在窗边,似乎对天上的毛月亮着了迷,一眨不眨地看着。 “陆少爷,该让人洗地了。”苏晏倚在门边,一副没打算进去的样子。 “死了?”陆修远问。 “剩口气而已,若是命大,应该还能活下来。”苏晏道。易白到底是国师,若是死在南凉境内,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麻烦,苏晏又是个懒得处理麻烦的,所以没打算真要他一条命。 陆修远转过轮椅,看着苏晏,忽然低笑一声,“他大概死都想不到,是你给他设的局。” 的确,这一切都是苏晏的局。 他在易白离开以后伺候云初微歇下,就先写了一封密信飞鹰传书给陆修远,让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而所谓的“计划”,就是陆修远照着信上的内容把那些话说给易白听,先打乱他的心神。 紧跟着,苏晏快马从南境赶来,再趁热打铁,给易白致命一击。 如果没有那些“真相”扰乱易白的精神,苏晏想要成功刺杀到他,有些难度,毕竟易白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即使整天病歪歪的,周围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也还是瞒不过他的一双毒眼和耳朵,所以苏晏兵分三路。 最先派人来杀了易白的护卫,再借陆修远的口来给易白精神上以重击,最后,再由苏晏亲自出面,刺易白一剑让他长长记性。 “今晚的事,多亏陆少爷肯出手相助。”苏晏淡淡地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陆修远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苏晏接过,但没喝,拂了拂茶叶沫儿就再次放回桌上。 陆修远见状,也不介怀,笑问:“九爷打算什么时候放青鸾夫人离开?” 苏晏深深看他一眼,“你有事?” 陆修远道:“我是担心你们越陷越深,青鸾夫人舍不得走,这事儿一旦暴露,消息传回京城,让圣上晓得了,恐怕,会有麻烦。” 苏晏懒洋洋地道:“我相信只要你封住自己的嘴巴,就不会有人知道。” 陆修远无奈失笑。 “我此来临城,是有一批货要走。”他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后天早上就得回京,如若九爷信得过,便把青鸾夫人交给陆某,陆某敢拍着胸脯保证她一定能安然无恙回到京城,如若九爷信不过,那就算了。” “后天早上?这么赶?”苏晏眯了眯眼眸,“能否,延后一天?” 如果后天走,那他和微微就只剩下一天的相处时间了,如今深更半夜,他必须等到天亮才能走,这么一来二去,就得浪费好几个时辰的时间,一天也就没剩多少了。 “延后一天,你就能放她走么?”陆修远问。 “不放也得放。”苏晏道。 陆修远说得没错,时间越长,他们夫妻就会陷得越深,甚至到最后难舍难分。 他太了解微微了,一旦让她在南境待习惯了,她最后肯定不想离开,想尽办法也要留下来。 可是这么做,太危险了,一旦让圣上晓得,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都没好处。 他不愿意为了一时的欢愉而连累她一生。 “那好。”陆修远点点头,“我可以把货期延后一天,但若是一天后你不让她走,我便没法儿继续等了。” 苏晏默然,不置可否。 “宛童。”陆修远对外唤了一声,小童很快就进来了。 “少爷有何吩咐?” 陆修远道:“给九爷安排一间上房。”又看向苏晏,“大半夜的,你也回不了南境,就先在这里住下,明早再赶路。” “多谢。”苏晏站起身,正准备跟着宛童去房间里休息。 “九爷。”陆修远突然唤住他,“你刚才让我告诉易白的那些,是真的吗?” 苏晏脚步一顿,眸光微闪,继而笑了起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准呢?” 陆修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索性不再问,目送他出门。 —— 再回到南境,已经是第二日巳时。 见到苏晏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来,军营校场上晨练的士兵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晏走过去交代了几句就回到府上。 云初微已经醒了,却对着早饭发呆,一口也没吃。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苏晏解下披风,从后面抱着她,声音温润而低哑。 云初微顷刻间回过神来,偏头看他,“九爷,你昨晚去哪儿了?” 她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九爷不在,起床问了外面的守卫,守卫们支支吾吾,明显是受了命令不能说。 他们越不说,云初微就越心慌,生怕苏晏瞒着她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所以一夜没睡,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着,岂料一等就是一夜,直到今天早上,苏晏也没有回来,对着这一桌子的精致早餐,云初微也没食欲了。 “出去办点事。”苏晏随口答,松开她往旁边坐下,这个角度才看清楚她双眼乌青,明显没睡好,一愣,“你昨夜……” “我在等你回家。”云初微认真看着他,双眸内水盈盈的,让苏晏忍不住心神一荡。 我在等你回家。 相信对于男人来说,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温暖人心的了。 第152章 启程回京(二更) 云初微仍旧看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九爷,若有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瞒我,咱们是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的不是么?你……” “微微,我只是出去处理军务而已。”她话还没说完,他就接了过去,“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 云初微摇摇头,“我一夜不睡没什么,重要的是,九爷能安然无恙回到我跟前,这就足够了。” 苏晏笑笑,看向桌上,“早饭都凉了,我让人重新做。” 云初微颔首。 苏晏马上招手换来内侍,内侍动作利落地把桌上的杯盘收了下去,不多时,厨房那头又送了热乎乎的早饭过来。 苏晏给云初微盛了一碗燕窝粥,温声道:“你一宿没睡,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回榻上躺会儿,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那你呢?”云初微侧目看他,“我见你气色也不大好,昨夜没睡么?” “大概睡了两个时辰。”苏晏如实道:“我这是铁打的身子,不妨事,一会儿还得去军营。” “你受得住吗?”云初微不满地瘪瘪嘴。 苏晏微笑,“你在这里亲自看着,受不住我总瞒不过去不是么?” 云初微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饭。 她一夜没睡,吃完饭后哈欠连连,苏晏将她抱到榻上去,嘱咐,“不准胡思乱想,好好睡觉,否则不听话,我要生气了。” 见他要走,云初微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 苏晏转过头,面上带着几分不解。 “九爷,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直觉告诉她,苏晏不可能无缘无故出去。 苏晏顿了一瞬,坐下来,手指轻轻拨过她鬓边的碎发,“微微,后天我会送你回临城。” 云初微心脏绞紧,一瞬间睡意全无,“怎么…我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吗?” 苏晏点点头,“你在这儿待了好几天了,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让宫里那几位发现。” 这些道理,云初微都懂,但一想到又要分别,她心里就不痛快。 她只是想每天都陪在自己夫君身边而已,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却难如登天? 双手抓紧被褥,云初微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哭,却是一声不吭。 “微微。”见她这样,他越发心疼,轻轻握住她的手,“别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后半句,他没说,因为目前的情况还没发扭转,他不想过早给她希望,然后让她日复一日地等,却总也等不到,一次次希望换来一次次失望。 “九爷。”云初微喉咙梗得发疼,说话都带了几分嘶哑,她抬起头来,灵眸坚定而决绝,“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能力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的。” 苏晏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只是满眼心疼地望着她。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夫妻相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对他们夫妻来说,却需要两个人各自在一边进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努力才能换得那么一丁点希望。 还只是一丁点希望,并不能确定就真的能永远不分开。 苏晏倾身上前,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云初微知道他要走了,手指却还是依依不舍地攥着他的衣角。 苏晏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放心,你这一觉醒来,我还在。” 云初微终于肯松开他,闭上眼睛慢慢沉睡过去。 一直到傍晚日头西斜,云初微才悠悠转醒。 这里没有丫鬟婢女,梅子和白檀两个又不能来军镇,云初微只好自己梳洗一番,披上披风让人给她带路,想去外面走走。 苏晏刚带着人进行弓箭演习回来,见到云初微在湖边漫步,他匆匆走过去,面带笑容,“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饱了。”云初微见到他,心情舒朗了不少,“军务都处理完了吗?” “嗯。”苏晏颔首,“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好。” 苏晏动作迅速,没多时就换了浅蓝色的常服来到湖边。 云初微还在。 见他负手缓步而来,姿态清雅,不禁想到初见时的种种,一时心中感慨。 苏晏走到她身边的时候,顺势在她的小腰上掐了一把,“养了这么久,终于能见几两肉了。” 云初微被他弄得神经痒痒,“胖有什么好的,再胖,你就得认不出来了。” “胖点好,那说明你吃得下睡得香身体好。”苏晏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两人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交融,好似要将对方永远与自己融为一体。 走了一会儿,两人便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云初微问:“九爷这次是打算安排人把我送回去还是让我自己走?” “你跟着陆修远回去。”苏晏道。 云初微一愣,“你这么放心把我交给陆修远?” “不是交给他。”苏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纠正,“只是请他帮忙捎你一程而已。” 云初微眨眨眼,“你不是一向最忌讳陆修远的么?怎么这次转态度了?” 苏晏认真道,“我再讨厌他,也不能撇下你的安危不是?你和陆修远是合作关系,与他一起回京城,就算被人知道了,他们也只会以为你是陪着陆修远来南省谈生意。但若是让我的人送你回去,一旦被发现,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的了。” 见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苏晏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在你眼里,我的心眼就这么小么?” 云初微忍俊不禁,原想说本来就是,但一想到自己都要离开了,还是不要膈应他,咳嗽道:“哪能呢,九爷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苏晏轻哼,“不诚实的小东西。” 站起身来继续拉着她,他们沿着湖边一直走。 云初微抬目望着天空,“真想时间就在这一刻永远静止啊,那样,我就不用离开了。” 苏晏道:“如果每天都黏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你会腻味的,分开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小别胜新婚嘛,经过一段长长的相思以后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那种感觉很不错。” 云初微撇嘴,“可你知道相思有多难受吗?” “知道。”他笑答:“可我更懂,相思是为了重逢时的喜悦而做准备。” 云初微愣了愣神,他这话,似乎没什么毛病。 整天黏在一起,的确会有腻味的一天,偶尔分开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从每一天对对方的思念里越来越明确自己的感情,越来越肯定这一生非他不可。 像是突然之间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云初微心里的不痛快在瞬间烟消云散,仰起小脸,上面堆满了甜美的笑容,“九爷,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晏很意外这丫头竟然同自己说谢。 “谢谢你,教会我怎么爱,也谢谢你,在我学会以后还陪在我身边。” 她红着脸,一字一句却极为认真。 “这是你教给我的。”他道。 “我?” “嗯,你只教我不爱就不爱,爱一次就得爱一生,并没告诉我,爱了这一个,还能有下一个。” 云初微抿嘴笑,“没想到你还学得有模有样。”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秋风撩动两边的树叶沙沙响动,两人牵手并肩漫步而行的身影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不知不觉绕回了将军府。 刚好云初微肚子饿了,没精力再走,两人便进去吃饭。 晚饭过后,有个模样周正的小厮把苏晏拿去裱褙的两幅画送了过来。 云初微拉开卷轴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卷起来,又问苏晏,“九爷后天才送我回去么?” 苏晏点头。 云初微道:“要不,明天吧?” 苏晏怔了一下,“怎么,有事吗?” 云初微笑着道:“难得来一趟南省,我总得多带些礼物回去才行,娘的,东阳侯府的,还有许大哥和菡姐姐他们的,陆修远应该是后天一早就走,我要是后天才回去,一准儿来不及买了,所以打算明天就过去,想怎么挑都有时间。” 苏晏了然,“既然这样,那我明天陪你去买。” “你不忙吗?” 苏晏莞尔,“就算再忙,这点时间,我也得抽出来陪你。” 云初微深深看他一眼,嘴角不觉往上扬了扬。 第二天,云初微一大早就起床了,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后坐上苏晏准备的马车,一路往临城方向而去。 原本骑马会更快,可苏晏考虑到她怀了身孕不宜颠簸,所以特地早起,坐马车过去。 陆修远这次来南省,是为了亲自运一批军需材料,货早就备好了,他正在镜花水居的房间里喝茶,手中拿着的,是南省产业近三个月的账簿。 宛童敲门进来,“少爷,国公爷和青鸾夫人来了。” 陆修远合拢账簿,放到一旁的暗格里,淡淡道:“请进来。” 宛童退出去,不多时,苏晏和云初微就一前一后进了房门。 “请坐。”陆修远客气地道。 都是老熟人了,夫妻俩也不拘束,各自落座。 陆修远看向二人,“不是说好明天启程么?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云初微道:“我得给他们带礼物,所以今天过来买,陆少爷常来南方,有没有什么特别一点的礼物能介绍给我?” 陆修远含笑道:“南方的小玩意很多,就得看夫人想要哪一种了。” 云初微想了一下,“只要是北方不常见的都行。” 陆修远道:“这样吧,我让人带你们去。” “谢谢。”云初微站起身,与苏晏一道,跟着宛童往楼下走去。 这一逛就是半天,买了不少礼物,直到把娘家和婆家紧要的那几个人全都算进去了,云初微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镜花水居。 这里是城东,梅子,白檀和萧忌三个还在城西。 云初微懒得过去了,便对苏晏道:“九爷,你想办法通知他们三人,让他们受累跑一趟,我逛了半天,懒得动了。” 苏晏应了一声。 云初微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传信,总之感觉没多久,那三人就急吼吼到了东城的镜花水居。 “姑娘……”见到云初微,梅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您这几日可还好?” “好得不得了。”云初微笑问:“你们几个呢?” 梅子红着眼圈,“奴婢二人都快急死了,去不了军镇,又得不到姑娘的信儿,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好啦,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么?”云初微吩咐二人,“咱们明天才启程,还有半天时间,你们要是有什么想买回去留个纪念的,只管去买,放你们半天假,不必守着我了。”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满脸欣喜,不一会儿就结伴上了街。 云初微去往陆修远的房间,苏晏还坐在里面,他们二人似乎在说什么,见到她来就止了声。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连我都不能听么?”云初微往一边找了个舒适的软椅坐下,随手拿起小几上摆设的小玩意把玩。 这二人谈的,自然是关于易白的事,但苏晏不想让云初微晓得,面色淡淡地道:“说你回京以后的事。” “放心,我都想好了。”云初微挑挑眉,“苏府那头要问起来,我就一口咬死自己是谈生意来了,老太太如今一门心思放在她那小曾孙身上,想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来盘问细节,就算她真盘问了,我也不会屈打成招的。” 见她信心满满,苏晏心中的担忧减缓了些,“总而言之,万事当心,若真遇到难题了,要记得写信给我。” “嗯,我会的。”云初微乖巧点头。 大概是先前在军镇得了他几句点拨,这次分别,竟不觉得多难受。 回到自己的房间,云初微道:“九爷,你要是忙,现在就回去吧,明天我乘坐陆少爷的船走就是了,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苏晏轻轻抱了她一下,“军务的确繁忙,可我更想亲自送你走。” “别呀!”云初微笑了起来,“你不还说短暂的分别没什么吗?马上就中秋了,过完中秋,距离你回京也就没多少时日了,这点时间,我能等。” “真不要我送?”他低眉,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直视着她。 云初微呼吸有些不畅,忙撇开脑袋,“真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再说了,有梅子他们几个在呢,你还担心我出什么事儿不成?” 苏晏沉吟片刻,“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不要我送是你的事,我非要送,那就是我的事了。” 云初微撇唇,“你真要送,就不怕到时候看见我哭鼻子?” 苏晏一怔。 云初微继续添火,“真的,如果我站在船上,看着自己离你越来越远,我会忍不住想哭的。” 苏晏抿着唇。 “所以呢,为了让我走得舒坦些,你现在就回去吧!”虽然很想沉溺在他的宠爱里,但云初微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苏晏这几天有多忙,她都看在眼睛里了,但他还是为了陪她尽量抽空,而抽空的结果就是他回去以后得熬夜。 他心疼她,她也该心疼心疼他。 苏晏还是不想走,“那你…不哭不行吗?” “忍不住想哭怎么办?”她眨眨眼。 “算了,既然你坚持,那我这就走了。”苏晏最后吻了她一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云初微吸吸鼻子,不就是几个月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等着就是了。 怕自己真哭出来,所以没去窗口目送苏晏离开,她坐在小榻上,又把今天买来的礼物仔细清点了一番。 翌日,早饭过后,云初微让梅子白檀和萧忌三个把礼物拿上,出了客栈以后坐上马车去往码头。 陆修远早就在那候着了。 见到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云初微客气一笑。 陆修远道:“时辰不早,咱们登船吧!” 这次是受了苏晏委托,所以陆修远会与云初微同船。 云初微转过身,往后面看了一眼,码头上人很多,人头攒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他明明都已经回南境了。 收回目光,云初微跟着陆修远上了船。 码头上某棵大树后,苏晏抿着薄唇,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凤眸内云雾翻涌,心好似被割了一块。 第153章 回府送礼(一更) 云初微此去南境前后加起来半个月都不到。 回到京城国公府,第一时间去了寻梅居。 听大丫鬟丝竹说,静瑶太夫人自她走后就一直在小佛堂吃斋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她能平安归来。 云初微一只脚才踏进寻梅居,果然就听到敲木鱼的声音。 她心下一喜,对丝竹道:“你进去告知太夫人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丝竹点点头,面带喜色地进去通报。 不过片刻的功夫,静瑶太夫人就急匆匆出了小佛堂,见云初微安然无恙,马上拍了拍胸口,“老天保佑,到底是平安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云初微笑着走上前。 静瑶太夫人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着,虽然来回奔波,但她眉眼间那层郁气已经全数散开,小脸滋润,眼波盈盈,像蒙了一层水雾,娇媚撩人。 不用问也知道这丫头在南境见到老九了。 静瑶太夫人擦了擦将要落下来的泪花,“这下见着了人,微丫头你该放心了吧?” 云初微小脸红了红,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跟着静瑶太夫人进了屋。 “娘,我给你带了两对护膝。”云初微一面说,一面把自己买的礼物拿出来递到静瑶太夫人手中,“这天儿渐渐凉了,您身子骨又不好,常用这个,保暖。” 静瑶太夫人倍感窝心,“你有心了。” 虽说服用了老九新开的方子以后身子日见恢复,但到底上了年纪,比不得他们年轻人了,一到冬天,手脚就不麻利,不是关节痛,就是体虚力乏走不动道,因此看到云初微这么体贴给买了护膝,静瑶太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感慨。唉,多好的媳妇儿,只可惜每年要与老九分开这么长时间,到底是苦了她。 “娘,这是暖手筒,这是围脖,这是小绒毯……” 这次给静瑶太夫人买的东西最多,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全是冬天保暖用的。 原本想买点别的,但转念一想,吃的用的,自家府上又不是没有,买那么多,不好带是其一,买回来也用不着,没的浪费了银钱。 “怎么买了这么多?”静瑶太夫人略有些惊讶,“这么多东西,你带得很辛苦吧?” “娘,我们是乘船去的,您忘了?那是陆家的私人船,东西买好就直接让人送到船上去,下了船又雇了马车直接回府,我都没怎么拿,只是买的时候亲自去挑了挑。” 静瑶太夫人尴尬笑道:“你瞧我,光顾着关心你在南境的事儿,竟忘了你是与陆修远一道去的。” 给静瑶太夫人的礼物全部拿出来了,云初微拍拍手,坐在婆母旁边,“我前后才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娘,苏府那头没人问起吧?” 静瑶太夫人顿了顿,“倒是有一回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过来找修剪花木的工具时没见到你,顺嘴问了一句,我也没怎么明说,就说你出去了,她也没再往深了问,想来那边还不知道你去了南省的事,否则早就让人过来闹了。” 云初微了然,“老太太如今最关注的是她那小曾孙,自然没有时间来管咱们这头的事儿,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三天两头事儿多,吵得人头疼。哦对了,娘,二殿下他…还住在咱们府上吗?” “还在呢!”静瑶太夫人道:“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搬出去的。” 那个人当然不会搬出去了。 云初微腹诽,住在国公府,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子,是这里的老大,他想做什么,自然没人敢拦着,尤其是随时可以去找菡姐姐,一旦搬回了皇宫,永隆帝必然每天让人严厉督促,他哪能像现在这般活得自在,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会一直在国公府住下去。 “人家是皇子,想住哪儿,住多久,自然是他自个儿说了算,咱们只是臣子之妇,哪有发言权呀,所以,他想住多久便由着他去呗,反正国公府大,勉强容得下他这尊混世魔王。” “前几日二殿下来问过,如今你回来了,一会儿去见见他,报个平安。能得二殿下关心,也算是你的福分了。”静瑶太夫人道。 福分么? 云初微暗暗想着,哪里是福分,分明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若非她想方设法撮合赫连缙与菡姐姐,凭他那混不吝的性子,他能想得起来主动关心人?更何况这还是个与他没什么关系的人。 “娘说的是,二殿下隆恩,我自然不能忘,一会儿准过去看他。” 在寻梅居坐了好久,云初微才起身去往聆笙院。 像是早早就知道她要来,赫连缙的房门大开着,他人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一盆吊兰发呆。 “二殿下,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赫连缙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 “数日不见,青鸾夫人越发妩媚了。” 云初微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脸一热。 赫连缙没想到这女人去了一趟南境回来,脸皮子越发薄了,“给我带礼物没有?” 这厮脸皮够厚,都不想想门边儿站着的人与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直接开口就要礼物。 云初微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没带!” 赫连缙懒洋洋地倚了半边身子,“就算苏晏没送你,陆修远那厮难道没在半路趁机送你点什么定情信物?” 云初微脸色顿时一黑,“你说什么呢?” 赫连缙挑唇,“陆修远对你有意这事儿,莫非你不知道?” “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赫连缙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一个男人把你认作知己,那么他其实是在告诉你,他已经在觊觎你了,随时准备着与你发生……” “喂!”越说越离谱,云初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别把每个人都想象得跟你一样龌龊好不好?” “我怎么龌龊了?” “你别以为你那点子破事儿我不晓得。”云初微轻哼,“你和菡姐姐正式确定关系以前,你对她做过些什么,真以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么?” 被戳中黑历史,赫连缙不以为然,他一向厚脸皮惯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清清淡淡的眼风瞟过来,好似云初微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一般。“所以呢?” 云初微顿时汗颜,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懒得继续跟他胡扯,云初微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锦囊递给他,“喏,这是绿云兰的种子,我是没那闲功夫捣弄花草,送给你了。” 赫连缙眼眸一缩,绿云兰,这可是春兰奇花之首,“你从哪弄到的?” “自然是南境带来的。”云初微撇嘴,“你要是没本事养活,我就直接拿去送给许大哥,他对这方面可用心了,相信能照顾好这几粒小种子。” 赫连缙马上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从她手中接过小锦囊,打开看了一眼,勾唇,“这东西倒是稀罕。” “能不稀罕么?我跑了好多地方才弄到的。”云初微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有没有什么进展?” 赫连缙的目光还落在绿云兰种子上,“你指的哪方面?” “就是,三殿下那边。” “他?”赫连缙扬眉,“自从上回被你设局不得不娶云雪瑶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大动作,大概是自觉地意识到我父皇对他正处于戒备阶段,所以目前还算乖,不过么,等我肩上的伤痊愈之后,他就不能这么闲了。” 云初微惊了一下,“你不是自演苦肉计受的伤么?” “失策了一回。”赫连缙言语间有些不甘,“让赫连钰那厮算计了。” 他不明说,云初微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指定是赫连钰趁机把自己的人混入那群黑衣人里,然后假戏成真,真砍中赫连缙了。 没想到混世魔王也有栽人手里的一天,果然色心太重就容易失去理智和判断力。 “伤势如何?”出于对盟友的关心,云初微很负责任地问了一句。 “还好。”赫连缙道:“救治及时,不算太严重。” 云初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其实现在的她恨不能马上找个云梯直接把赫连缙送到皇位上稳稳当当坐好,这样,她和九爷就能早些团聚了。 可惜,只能想想。 听到她似有若无地叹气,赫连缙抬目望去,“怎么,这就迫不及待想把人弄回来跟你整天黏一块儿了?” 云初微与他对视,眸中带着丝丝幽怨,“我临盆的时候,九爷也不能回来吗?” 赫连缙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办不到。 云初微有些恼,眉头一蹙,“是不是非得要九爷主动弃了兵权,他才能日日待在国公府?” 赫连缙脸色微变,“他的意思?”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苏晏都是他帝王大业上不可或缺的助力,苏晏要是弃了兵权交到其他人手里,对他来说,无异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在某些人心里,或许会觉得储君之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毕竟他母后是皇帝挚爱,皇帝自然少不得爱屋及乌,只要他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成为太子会是早晚的事。 实则不然。 他母后的确是皇帝挚爱,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心头朱砂,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那种。可就是因为如此,得罪了一大票人,不管是那群整天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宫妃还是宫妃们背后的家族,无一不对骆皇后恨得牙根痒痒。 恨屋及乌,那些自恃资历整天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的老家伙,他能甘愿捧抢了自家女儿全部宠爱的女人的儿子做太子? 除非他脑子生锈了。 除开朝堂上那一群老家伙,慈宁宫那位也是个不好捧的。 至于原因? 赫连缙的老子是慈宁宫那位的亲生儿子,慈宁宫那位却不看好他母后,反而偏向长信宫的娘家侄女萧皇贵妃。 他最大的对手又是萧皇贵妃的养子,对方自参政以来,风评时时压在他头上,就算前段时间因为纳妃的事儿闹出了点绯闻来,也没产生多少影响,该支持他的那几位,心态一如既往的好——不就纳个妃么,一个女人还能把自己支持的主儿给换了芯子不成。 不怪他们冥顽不灵,而是主子就这么几个,六皇子已经完全没希望了,剩余三个,大皇子优柔寡断,一看就不是做君主的料,二皇子无法无天,让他做了君主,这天下还不得变成他掌心的玩物,谁吃饱了撑的敢拿身家性命做赌注压在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身上?三皇子么,虽然出身卑微了些,但南凉又没规定只能立嫡,人家出身不好,本事却高,自参政以来,样样做得细心周全,屡出政绩,就连帝王都数次当着大臣的面夸赞,不用说了,这就是帝王苗子,不辅佐他辅佐谁? 赫连钰在立储一事上占了绝对的优势,就算现在他站出来宣布自己不干了,大臣们未必就肯,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照样能被大臣们推到“最适合的储君”这个位置上。 所以,赫连缙看似近水楼台,事实上他距离储君之位比赫连钰远多了。 这也是他多年来忍而不发的原因,私底下培养自己的势力,却每每按兵不动,因为时机不到,过早崭露锋芒只会过早自取灭亡。 “不是九爷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云初微的声音拉回了赫连缙的思绪,一脸认真,“但我想,如果是我执意要他弃了兵权,他会毫不犹豫的。” 赫连缙冷嗤,“除非你想他下半辈子都过得不安生,否则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云初微又岂是能轻易受人威胁的,扬起下巴,“你们赫连家难道有规定但凡武将交出兵权,下半辈子都将不得安生?” 赫连缙眯了眯眸,“起码在本皇子这里,是这样的。” 云初微眼底涌出一抹不屑,赫连缙这厮明显以权压人,不过她早就领略过赫连缙的无赖程度,深知与这种人讲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其实,如果二殿下想要九爷手中的兵权,你大可以去代替他守南境。” 赫连缙挑眉,不语。 云初微又道:“圣上只规定镇守边境的武将不能将其亲眷带过去,并没规定皇子不能带,如果你去替了九爷,你就能把菡姐姐带去南境,那地方山高皇帝远,到时候想如何,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如此,既全了你与菡姐姐,也全了我和九爷,岂不美哉?” 其实云初微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赫连缙这种纨绔,怕是连书都没看过多少,就算看过,也绝对不会是兵书,更何况,连军营都没去过的人,他要真能带兵打仗就稀奇了。肚子里有墨水儿与能否驰骋沙场,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九爷的军营里,不识字的兵将还一堆呢,人不照样手提大刀砍敌寇。赫连缙么,让他待在皇宫里算计人,那绝对算计一个中一个,但要让他去战场上算计敌人,还真是为难他了。 云初微的提议,果然毫不意外地换来对方一声冷嘲,“异想天开!” 早料到与这个人商量事儿就是在浪费口水,云初微并没多生气。 异想天开么?九爷回不来,还不允许她做做梦了? —— 从聆笙院回来,云初微休息了半天,翌日一早,带上特地给东阳侯府众人买的礼物,坐上马车回娘家。 范氏一听说云初微回来了,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吩咐秋雨,“把微丫头接到荷风苑来。” 不多一会儿,披着浅紫披风的云初微就跟着秋雨来到荷风苑。 “娘。” 甫一见面,云初微就亲昵地唤了一声。 “微丫头,终于回来了。”范氏眼圈泛红。自从云静姝被除族,范氏慢慢习惯了自己只有一个亲生女儿的事实,早就把云静姝那档子事抛到九霄云外去,如今一颗心只放在亲生的云初微身上。知道云初微怀着身孕远去南省,刚开始那几日,范氏整夜整夜睡不好,做的都是噩梦,常常深更半夜惊醒过来。 虽然知道以自家女儿的聪慧脑袋,她不可能轻易就出事,但作为生母,忧儿忧女那是母性使然,更不是她想不去担心就真能不担心的。 好在,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把个完整人儿给盼回来了。 “过来让娘看看,可还好好的?”范氏拉着她的手,让她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从上看到下,总算确定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娘,我没事儿。”云初微露出一抹笑容,再次转了一圈,“不信你看。” “好好好。”范氏抹了抹泪,“平安就好。” “娘,我还给你们都带了礼物呢!”云初微说完,马上示意白檀把礼物送进来。 说是“你们”,其实也就范氏和黄妙瑜两婆媳,毕竟老太太以及二房三房的人都不晓得云初微去了南境,若是贸然给她们买礼物,反倒不打自招。 不过么,看在老太太“改邪归正”的份上,云初微觉得还是有必要送一送礼,就当是以前那位祖母死了,半路捡来孝顺的。 “大嫂呢?”小丫鬟把礼物捧进来以后,云初微对秋雨道:“你去把我大嫂请来。” 秋雨应声出去。 范氏便拉着云初微在一旁坐下,嘘寒问暖一番。 云初微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这才说起南省那边与北方的区别来。 范氏从来没去过南省,但听云初微这么一说,似乎与北方有很大的不同,听得心中雀跃澎湃。 正在这时,秋雨和翠芙一左一右搀扶着黄妙瑜走进屋子。 云初微马上站起来,笑着唤了一声,“大嫂。” “是微微啊?”好久没听到云初微的声音了,黄妙瑜难得见她过来,面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来,“你好像有一段日子没来娘家了呢!” 云初微不急不缓地解释:“这不马上中秋了么,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儿都得理一理,我一忙,就没空过来了,大嫂你该不会怨我吧?” “哪能怨你呢?”黄妙瑜笑笑,“我只是太想你,随便抱怨一句罢了,不作真的,你要真有事儿,就先忙你的。” 云初微将她搀到一旁坐下,笑说,“我给大嫂买了一支雀翎钗,帮你插上吧!” 说完,从白檀递过来的小盒子里取出那支漂亮的雀翎钗来插到黄妙瑜的发间。 “好看么?”黄妙瑜问。 “好看。”云初微笑着点头。 黄妙瑜伸手摸了摸,面上划过一丝黯然,“只可惜,再好看我都看不到了。” 云初微眉头一蹙,“大嫂别灰心,说不准哪天外祖父真把你给医治好了呢?” 医治好? 黄妙瑜暗暗苦笑,要真能好,开初那几个月就能好了,如今都过了半年多,怎么可能还会恢复? 她明白,身边的人都只是在宽慰自己,于是压下心头的苦闷,点点头,“希望能借微微吉言。” 第154章 极度自卑(二更) 虽然覆着眼睛,但黄妙瑜面上的黯然仍旧没能逃过云初微的细心观察,她默了默,再次笑道:“听闻大嫂最近都在小佛堂陪着祖母,刚好,一会儿我要过去给祖母请安,不如,大嫂与我一同去吧,如何?” 黄妙瑜点点头,“好。” 范氏看了黄妙瑜一眼,眉头深深皱起,说不得,骂不得,还不会生养,这样的儿媳,真真儿是娶回来供着的。 云初微往这边瞄了瞄,大约猜到范氏在想什么。 在这种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嫡妻的第一要务便是为家族开枝散叶,就算生不了儿子,能生个女儿打头也是好的,起码能暂时震住男人后院的妾室。 不过云安曜和黄妙瑜这对夫妻有些特殊,一个常年在军镇,一个只能在家里干等着,本来就很少有受孕的机会,家里这位还干脆不会生。范氏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骨子里那种“女子不会生养犯了七出之罪”的观念根深蒂固。 站在祖母的角度,范氏想抱孙子,站在当家主母的角度,范氏需要长房有后。 但很显然,不管是她想抱孙子还是想让长房有后,黄妙瑜那身子骨都不可能满足她。 处在这种前提下,就算范氏开初对黄妙瑜有多疼多宠,时间一久,那点可怜的情谊也会被“黄妙瑜不会生养”的残酷事实给磨得渣都不剩。 婆媳关系僵化,早晚的事儿。 撇开以前范氏偏向云静姝那些糟心事儿不提,云初微打心眼里觉得范氏待人还算慈和,起码对二房三房的子女都是很公平的,不存在克扣了哪一房的月钱,更不存在随意苛责下人的现象。 能让她怒到不给好脸色的地步,可见黄妙瑜不会生养这件事给范氏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正妻只有一位,唯有正妻肚子里爬出来的才能称为“嫡出”,可现在正妻不会生,就算云安曜在军镇上纳十个八个妾,出来的后嗣也都是庶出,连祠堂都不能进的庶出,能对家族有多大的作用?说难听了,将来连子承父业的资格都没有。 黄妙瑜刚开始进门的时候,范氏倒还有几分好颜色,毕竟是因为这姑娘双眼瞎了,自家儿子出于男人的责任娶了她,算是对两大家族都有个交代。 那时候,范氏也曾想过尽量把黄妙瑜当成自家亲生的待,可后来因为小丫鬟们背地里嚼舌根的事儿被黄妙瑜无意中听到了,整天躲在房间哭得昏天暗地,让双眼情况愈加严重,范氏心里就有些厌恶黄妙瑜。 有这么自私又无知的人么?什么根由都不问清楚就在那伤春悲秋,亏她儿子每隔几天就来信问恢复得如何了,人家可倒好,一点都不顾及她儿子的感受——夫君对不起我,我受委屈了,我憋不住了,都别拦我,我就要哭。 这下好了,直接把眼睛彻底哭瞎。 黄家那头不是没动静的,黄妙瑜哭的那几日,黄大太太大概是听到了风声,明面上安排人来给亲家母送礼,实则暗地里打探黄妙瑜的情况,嗅到了苗头以后,还亲自来过一趟,范氏原以为两家会就此闹开,没想到最后竟是黄妙瑜站出来解释,说只是太过思念远去北疆的夫君,并无其他事,黄大太太这才肯作罢。 不过,就算黄妙瑜出面解了局,范氏也不会因此就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么长时间,范氏算是看明白了,黄妙瑜为什么会一直摆出“弱者”的姿态,还不是骨子里认为所有人都欠她,都该疼着她,宠着她,尤其是云安曜。 那日小丫鬟们议论的事儿,范氏当然知道是真的,即便晓得云安曜单恋赫连双,范氏也还是偏向云安曜,不单单因为云安曜是她儿子,还因为这两件事本来就没有关系,云安曜娶了黄妙瑜,那纯属出于责任。说白了,你一个姑娘家,没了双眼,我见你可怜,娶了你让你后半生有个依托,那是我看得起你,给你面子。 但是呢,黄妙瑜从来不这么想,她固执地把自己强行放到云安曜的“意中人”这个位置上,认为云安曜既然娶了她,那他整个人都该是她的,一传出云安曜和别的女人有绯闻,她马上就哭得要死要活。 这种人在范氏眼里就四个字——不识抬举。 认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或许又可以叫做:愚蠢。 “娘要跟我们一道过去吗?”云初微问了一句。 范氏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晚些时候再去,你们姑嫂先走一步,我手头上还有些事儿要处理。” 听似没什么毛病的话,云初微却从中嗅到了火焰和硝烟的苗头。 不用想,范氏定是不想和黄妙瑜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场婆媳之战,迟早得爆发。 云初微看了黄妙瑜一眼,暗暗叹息,希望这姑娘能识趣点,早些重拾自己在范氏心中的好感,否则往后的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 “大嫂小心。”搀扶着黄妙瑜出了门,姑嫂两个往沁芳园而去。 半途上,云初微问黄妙瑜,“大嫂有没有想过给我哥哥纳妾?” 黄妙瑜脚步猛地一顿,停了下来,面上神情捉摸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颤着唇问,“纳妾?” “嗯。”云初微点点头,“哥哥常年在军镇不归家,你们俩这样,也很难有子嗣,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妙瑜抢了过去,“只要小侯爷肯回来,我一定会怀上的。” 这就变相说明她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云安曜。 云初微深深看了黄妙瑜一眼,这姑娘不是很难有子嗣,而是怀孕的机率近乎为零。 这是九爷亲口断言的。 云初微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不怪黄妙瑜会有这种想法,云冲这辈子就范氏一个女人,云初微这个做女儿的嫁出去,夫君也没想过要纳妾。 所以,黄妙瑜大概默认了这是云家长房“一夫一妻”的传统,并且把“一夫一妻”扭到了“理所应当”的位置上。 “微微。”黄妙瑜因为骨子里难言的自卑,心思变得很敏感,才听到云初微这么问就嗅出了些许端倪,“你哥哥是不是在军镇…有女人了?” “没有。”云初微摇头,“大嫂,刚才那些,只是我随口一问而已,你别往心上去。” 事关她最在意的人,怎么可能不往心上去? 黄妙瑜反握住云初微的手,说话有些抖,“微微,你实话告诉我,他这么久不来信,是不是真的因为……” “大嫂,你别胡思乱想了。”云初微安抚式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哥哥在北疆忙着呢,哪有功夫去找别的姑娘,再说了,他也不是那样儿的人。” 黄妙瑜抓住云初微的双手慢慢松开,嘴角溢出苦涩的笑容来。 云安曜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可男人嘛,都说情义千斤抵不过胸脯四两,一年不归家,未必他就能守身如玉。 黄妙瑜脑袋里有些乱。 云安曜还在府上的时候自己没能怀上子嗣就已经让她够烦的了,如果他真在军镇找了别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又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 是,她承认,自己心胸狭隘,一直想把云安曜据为己有,可那是因为自己爱极了他,没有哪个女人会甘心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不是么? 云初微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晃神间,两人已经到了沁芳园外。 桑妈妈很快进去禀报了一通又出来,笑看着云初微,“姑娘,小侯夫人,老太太有请。” 以前云初微还没得到范氏和老太太认可的时候,桑妈妈最瞧不起她,每次说话都特意抬高下巴,看条狗似的看着她。 云初微甚至怀疑,很多时候老太太给她使绊子,其中都没少有桑妈妈这老货的撺掇。 如今云初微嫁了国公爷,成了一品诰命夫人,桑妈妈见了她,便自动变成狗似的抬头看主人,说话都带了几分谄媚。 没办法,谁让老太太去了一趟祖籍再回来就跟换了芯子似的,不仅不针对云初微,还格外的重视,特别在意云初微对她的看法。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得见风使舵。要知道,即便是在这小小的后宅内,仆人之间的争斗也是不容小觑的,倘若她不会看风头,这种时候还往云初微身上戳刀子,那么她这个大嬷嬷的地位很快就能被人给顶替。 云初微淡淡瞥了桑妈妈一眼,搀着黄妙瑜走了进去。 老太太坐在暖榻上,见到二人,竟露出了几分慈和的笑容来。 在云初微的印象中,这位老太太每次见着她不是阴着脸就是在发火。 像这么…这么和谐的一幕,几乎没有。 “给祖母请安。”姑嫂两个屈了屈膝。 云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云初微身上,“微丫头,怎么好一阵不见你过来了?” 云初微道:“马上中秋了,田庄和铺子上好多事儿,孙女不得空,所以这段时日不常来。” 云老太太点点头。 云初微拉着黄妙瑜到一旁坐下,这才把自己给老太太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面上是一派温婉亲和,“听闻老太太自半年前就开始吃斋念佛了,孙女最近偶然得了一串上好的紫檀念珠,便想着拿过来送给您。” 桑妈妈从她手中接过念珠送上去给老太太。 老太太拿在手心捻了两下,甚是满意,“难得你有心。” 云初微但笑不语。 她送念珠,自然是希望老太太收下以后能每天都坚持如今的心态,吃斋念佛,再也不要来掺和几大家子的事儿了,心累。 黄妙瑜插了一句,“只可惜我看不见,否则该给祖母抄几本佛经才是。” 云初微抿唇看了黄妙瑜一眼,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以前还没察觉,云初微今儿才发现,黄妙瑜的自卑心理已经渗入了骨子里。 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因为云初微是云家正牌嫡女,更是范氏如今的心头肉,她回娘家来,就算不带任何礼物,也照样有人疼着宠着。 可黄妙瑜不同,她是外来媳妇,一旦哪里行差踏错,就会被婆家人看不起,更何况她如今双目失明,又没能怀上子嗣,心思就更敏感了——云初微这个本不需要每次备礼的人都按照礼数给众人买了礼物,而她这个媳妇却因为双目失明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她开始自责,从自责又转到自卑,自卑让她变得敏感,生恐旁人瞧不起她,行动上弥补不了,嘴巴上便不能落了下乘,故而才会有此一说。 老太太看了看黄妙瑜,“心意到就成了,谁要你抄那劳什子佛经,养好自个的身子才最为紧要,妙瑜丫头有几日不曾去范府让你外祖父瞧眼睛了吧,刚好微丫头也在,你们姑嫂一道去,有个伴。” 老太太如此说,本是体谅她双眼看不见。 殊不知这种话落到一个本就自卑的人耳朵里,就会变成看不起她。 云初微偏头,果然瞧见黄妙瑜脸上一闪而逝的暗色。 “既然还要去外祖父家,那我就不多留了。”云初微转回正题上来,“老太太,我们姑嫂这便告退。” 老太太颔首,“去吧!” 云初微再次搀着黄妙瑜,两人慢慢出了沁芳园。 “微微,我……”黄妙瑜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嗯?”云初微望着她,“大嫂怎么了?” 黄妙瑜斟酌了好久才问:“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果然如此。 黄妙瑜的问题,早在云初微的意料当中。 “大嫂何必妄自菲薄?”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黄妙瑜神情黯然地道:“就连小小的奉茶请安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做周全。” “那么,大嫂你想如何?”云初微耐着性子问。 “我…我不知道。”黄妙瑜苦闷地抱着脑袋,“我只是想减轻大家的负担。”好让别人收起看不起她的眼神。 “所以,哭就能解决问题吗?”云初微眼神发冷。 黄妙瑜会为自身原因而自卑,这本是很正常的心理转换,但云初微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她一向喜欢简单粗暴。要么,你就振作起来好好把眼睛养好,要么,你有什么想法就只管说出来,别整天哭哭啼啼地惹人烦。要想让她拿出十二分的耐性去哄一个人,云初微是决计做不到的,不是她绝情,性格使然而已,就算是和九爷在一起,她也做不到完全放下身段去捧他哄他,更何况黄妙瑜只是她名义上的嫂子而已,她就更不可能了。 自嫁入云家,黄妙瑜还是头一回听到云初微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不由得怔了一怔。 “你一哭,眼睛就会越糟糕,倘若你一辈子都恢复不了,我哥哥就得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你觉得,你这么哭,能让多少人痛快,又能换来多少同情?” 一针见血,云初微这次连态度都不掩饰了,她就是要黄妙瑜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干的事儿有多蠢。 “微微?”黄妙瑜懵了,似乎想确认与她说话的到底是不是云初微。 云初微继续冷着脸道:“每个人的本事多少,取决于她本身能做什么,大嫂你本来就情况特殊,什么奉茶请安给老太太抄佛经这种事,自然不需要你去做,因为你做不到,但做不到这不代表你没本事,因为那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而你能做到的,就是每天保持乐观舒朗的心态,把双眼养好,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能看到了,我娘和我哥哥想必会很高兴的。” 黄妙瑜彻底噎住。 “你要记住,你早已经不是当初闺阁里的娇娇了,你是云家媳妇,取悦夫君和婆母是你的责任,而你取悦他们的方式,就是好好养伤,而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这么做,非但换不来同情,反而会给我哥哥增添不少负担,长此以往,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还能好么?” 黄妙瑜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怀不上子嗣,没办法为云家延续香火,我总觉得,婆母已经开始厌恶我了。” 第155章 彻底废了(一更) “那你告诉我,在你的意识里,我娘真是因为你怀不上子嗣而厌恶你么?”云初微问。 黄妙瑜懊丧着脸,“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所以你便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无是处,一想到这些,你就只能用哭来发泄,对吧?” 黄妙瑜这次没再吭声,因为云初微说得没错,她的确是私底下偷偷哭了不少,不单单是因为婆母逐渐疏离的态度,她甚至觉得,周围的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一定都带着嘲笑,他们笑话她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没等到黄妙瑜的答案,云初微也不想等了,“嫂嫂若是还想好,就乖乖跟着我去外祖父家让他给看看,若是不想好,那么从今往后,你想如何哭就如何哭,我绝不会多说一句,甚至,连我娘和我祖母,这府中上上下下,都不会有人说你半句不是。” 黄妙瑜低低啜泣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初微继续冷着脸,“犹记得我初见嫂嫂,是在去年,那时五公主设宴,把我们都请去了,你当时的言谈举止,让我打心眼里欣赏。在我的印象中,嫂嫂只是身子骨弱,心志却是坚韧的,毕竟你能和五公主成为好朋友,必然有自身的优势。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出错,嫂嫂的确是个心态乐观的姑娘,从不会因为自身体弱的原因而怀古伤今。我想,五公主之所以选择和你做朋友,大概就是因为你的乐观。 只可惜,嫂嫂福薄,小小年纪就被奸人残害了双眼。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嫂嫂的心态才会从那之后全都变了,你变得敏感,总觉得周围不安全,随时都有人想害你,随时都有人会背叛你,你不相信任何人,你甚至开始反思你的夫君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娶的你。想得越多,怀疑的种子就越膨胀,最后在心尖上生根发芽。所以只要他不来信,你便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在外面有女人。身边人对你说的话,或许很多都是出自关心,可你却觉得,他们只是看不起你才会不要你做这个不要你做那个,你心里头憋屈,可是你又不说,总是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再用眼泪来发泄。 女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偶尔哭一次,可以美得梨花带雨,激起周围人的保护欲,但哭得多了,只会惹人厌。要想让别人瞧得起,首先就得做个连自己都钦佩的人,嫂嫂什么都没做过,你为什么要埋怨别人看不起你?” 黄妙瑜浑身一颤。 云初微接着说:“你一哭,双眼的恢复情况就会越来越糟糕,我哥哥远在北疆不明真相,单从信件上晓得你的情况恶化,第一时间肯定会责怪我娘没照顾好你,如果因为你而让他们母子决裂,你觉得我娘她能对你有多好?” 黄妙瑜又是一僵。 “我这人性子直,宽慰人的话说不来多少,嫂嫂要是同意我的看法,就跟我去外祖父家,要是不同意,觉得我也是刻意针对你,那我现在就走,绝不会再打扰你。” “我…我跟你去。”黄妙瑜带着几分紧张。 云初微的话的确犀利,却每字每句都戳到了她心窝子上。 其实她曾经有想过尽量弥补,可就是架不住心头没来由地悲伤和难过,总想用哭来发泄一下。 唤上自己的婢女和黄妙瑜身边的翠芙,云初微一行人直接去了范府。 院使大人范琦今天休沐,刚好得空帮黄妙瑜和云初微探脉。 云初微的脉相一切正常,虽然去南境走了一遭,但毕竟在船上都是顶尖的待遇,比在家里面还好,所以不存在舟车劳顿,更没影响到胎心,范琦还算满意。 黄妙瑜就不同了,范琦给她把脉的时候,从开始到结束眉头都是紧皱着的。 不用想,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换了药,让翠芙带着黄妙瑜去外面走走,云初微留下来,问:“外祖父,她怎么样了?” 范琦也不隐瞒,言语间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微丫头,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你们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吗?” 云初微心头直突突,“怎么,嫂嫂连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范琦摇头叹气,“如今的情况,就算是苏小子回来也挽回不了了,她早就过了最佳诊治的黄金时期,如果那时候别哭,倒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但现在么,可以说那双眼睛完全废了,再医治下去也只是浪费药材,所以,小丫头,这件事你恐怕得回去找你娘拿个主意。” 云初微面色一沉,“一辈子好不了,她可把哥哥给害苦了。” “早就吩咐过不准哭的。”范琦紧蹙着眉,“到底有什么事能重得过她这双眼?” 云初微轻哂,能是什么事,还不全是心理在作怪,想起什么来都能找到理由哭一哭,用自己的身体来惩罚别人,最后受罪的,能是别人么?没见过这么蠢的。 “外祖父,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吧!”云初微恳求道:“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若是再让她晓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恢复,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范琦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会保密的。” 出了范琦的房门,云初微来到花园。 黄妙瑜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晒太阳,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她,便直接问:“微微,怎么样了?” 翠芙也紧张地望着云初微。 云初微默了一瞬,“外祖父说,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以后还哭,那么他就彻底无能为力,往后你也别来找他了。” 虽然还有机会复明对于黄妙瑜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但后半句话却让她心底一凉——如果再有下次,这家人就得完全放弃她了。 “翠芙,一会儿把你家主子送回去吧!”云初微不想再回东阳侯府,原本怀着好心情来送礼的,谁料被一个黄妙瑜给搅得不上不下,哪还有什么心思回娘家陪她们唠嗑,早早回府歇着,眼不见为净的好,“梅子,白檀,咱们走。” “微微。”黄妙瑜突然唤住她。 云初微转过身,“嫂嫂还有事儿?” “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云初微面无表情地扫了这对主仆一眼,转身出了范府。 —— 黄妙瑜惹下的糟心事儿,着实让云初微觉得糟心,所以第二天去许府找许菡的时候,心情都不太爽利。 “微妹妹这是怎么了?”观察入微的许菡见到她有些神思飘忽,不由开口问。 “没,没什么。”云初微缓过神来,对她笑笑,“只是在想,菡姐姐什么时候嫁过去?” 许菡听罢,小脸唰一下全红了,又羞又恼地瞪了云初微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云初微忍俊不禁,“我是比你小,可我都已经嫁了人快要生孩子当娘了,谈论婚嫁方面的事,还有什么好脸红避讳的?” 许菡噎住,但出于闺阁女子对这方面的种种避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原本清秀可爱的小脸憋得通红。 云初微看她羞窘的样子,不由暗自失笑。 不过呢,云初微不是没脑子的人,自然不会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用现代观念去说服一个古人顺便挑战古代对于女子的礼仪闺训。许菡性子再豁达,她也始终是个地道的古代闺中女子,大婚之前谈论风月之事本来就是闺阁女子的大忌讳,哪怕许菡已经与赫连缙定情,要怎么恩爱,怎么甜蜜,自然只会对着赫连缙,云初微于她而言,始终是外人,任她胆子再大,也不会主动说起这些。 心思灵动的云初微马上就止住了话题,换个更委婉的,“之前你们家老太太给你相中的是秦公子,并且大有撮合的念头,如今你有了意中人,那么这事儿,跟老太太明说了吗?” 许菡摇摇头,“还没说呢!” 云初微有些诧异,“是不好开口么?” “倒不是。”许菡笑笑,“因为秦公子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早就被我祖母相中了,就算之前我和他有过几次接触,他也是全然不知情的,以为我是依着哥哥的关系对他态度好了些,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明说,只要我不开口,这事儿早晚得自己过去。” 云初微马上由衷赞道,“真是个十足的榆木脑袋啊!”美人都主动相邀了,竟然还能无动于衷,这心得多大? 许菡这次是真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 云初微揶揄道:“你还笑,若非人家长了副榆木脑袋没反应过来,这会子,他们全家都该上门来闹了,到时候,我看你如何收场。” 许菡马上收了笑,“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我祖母也不算过分迂腐的人,虽然相中的是秦公子,但她私底下跟我说了,最主要,还得看我的意见。” 云初微挑眉,“那么,菡姐姐的意见是什么?嫁么?” 许菡听到她又打趣自己,小脸马上再次红了起来,“明知故问!” “什么明知故问。”云初微故作疑惑地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想的什么?” 其实就是想变相探一探她与赫连缙的进展而已。 不过多半是在开玩笑,凭云初微对许菡的了解,这姑娘嘴巴紧实得很,要想撬开一丝丝都得费半天劲。 她若真想知道,直接去问赫连缙岂不更方便。 许菡脸红得快要滴血,将脑袋歪往一边,不让云初微看到自己失态,嘴里却不饶人地轻嗤,“你这丫头,真真儿磨人。” 难得看到一向沉稳大气的许菡如此失态,云初微掩着唇笑了好一会儿才打住,“行了行了,不调侃你了,否则一会儿让某些人晓得了,我回去岂不得遭殃?” 许菡又好气又好笑,完全拿她没法子。 “白檀,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云初微对候在花园外围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白檀很快把云初微从南境买来的礼物送了过来。 云初微递给许菡,“菡姐姐,这是我托人从南方买来的,特地送给你。” 由于包装得严严实实,许菡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何物,但从礼盒的模样上看,也不难猜出应该是簪子之类的发饰。 许菡最了解云初微,不贵重不特别的,她都不会拿出来送人。 因此一看到那盒子,她马上侧开身,“这不年不节的,微妹妹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礼,人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敢收你的礼物,否则一会子让我帮忙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我帮不上忙,岂不白瞎了你的礼物?” 这话自然只作玩笑听,许菡也只会与云初微这种心胸豁达的人说,她的本意,是不想让云初微没缘由的破费,毕竟谁的钱都是钱,同样不好赚。 “你要不收下,我可得拿出去扔了。”云初微瞅着她,“不就一点小小心意么,这算什么,咱们姐妹一场,送你件礼物还犯法了不成?要真让你帮忙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我可不送你这个了,得送点酒给你壮壮胆。” 许菡架不住云初微这让人无法反驳的热情,只好伸手接过,又警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啊,逢年过节你给我送,那我肯定欣然收下,这不年不节的你来送礼,下次我要知道的话,连大门都不让你进来。” “你不让我进大门,我可以翻墙啊!”云初微扬起眉梢,与许菡相处这么会儿的功夫,从黄妙瑜那儿带来的郁气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许菡点点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年纪虽小,鬼点子却不少,也不知跟谁学的。”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人家都说夫唱妇随,自然是跟着九爷学的呗!” “你少埋汰九爷。”许菡又叱道:“你在九爷跟前,那就是个十足的丫头片子,他指定教你学好的,哪会教你这些,姑娘家家的,翻墙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云初微吐舌,“只要菡姐姐不说,哪里传得出去,再说了,他们笑话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我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 “那你是懒得计较,你要真计较起来,是个人都怕。”在东阳侯府的时候许菡就发现了,这小丫头深藏不露的本事能让人胆战心惊,那时候想算计她或者正在算计她的,如今没一个下场好的,尤以云静姝为最典型。当初龙泉寺那件事,虽然没流传出多少消息来,不过许菡随便想一想也知道定是云初微这小丫头绝地反击才会一举扳倒的云静姝,那位恐怕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云初微翘了翘唇,不置可否。她这人有时候是挺懒的,懒得去计较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可一旦触到她的底线,那她绝对会想方设法出了这口恶气。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个不是? “上回就说下次再来定要去拜访你们家老太太,今儿可不正是好机会么?”云初微道:“菡姐姐,带我过去吧!” “嗳,好。”许菡站起身,顾及到云初微怀着身子,所以特地走得慢了些,两人一路说话一路赏景,不知不觉就到了许老太太的院子。 听说云初微来了,许老太太早就把自己收拾利索地坐在堂屋里等着。 “初微见过祖母。”见着了上头正襟危坐面容慈和的老太太,云初微屈膝,甜甜地唤了一声。 她和许菡姐妹相称,唤许老太太一声“祖母”完全说得过去。 许老太太满面带笑地望着她,“早就听菡儿说云家这位丫头是个标致人物,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初微羞赧地低下头,“祖母过奖了。” 又让白檀呈上自己带来的礼物,是个瓷枕。 贴身嬷嬷接过送到老太太手里时,她都不由愣了一下,“这是……” 云初微解释,“这是南方来的定窑白瓷孩儿枕,最适合盛夏用,消暑。” 许老太太虽然对着白瓷枕爱不释手,却也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正色道:“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让我这把老骨头如何过意得去?” 云初微调皮笑道:“只要祖母肯收下这回的礼物,我下次再来,便什么也不带了,到时候,您别撵我出去就成。” 许老太太笑了起来,“听听,这小嘴儿巧的,都快赶上那树上的百灵鸟了。” 第156章 嫉妒发怒(二更) 在许老太太处吃了茶,云初微坐了好一会,又跟着许菡去了她的闺房,两人越聊越起劲,一聊就是一下午。 云初微离开的时候,都快傍晚了,许菡留饭,云初微不肯,说婆母在家等着,许菡也不好强求,亲自送她出大门。 “微妹妹,有空的话,常来玩啊!”临别前,许菡嘱咐。 云初微心思一动,“这话,该由我对你说才是,许大哥不是在给二殿下指导课业么,他过去的时候,你大可以顺道一起来国公府找我玩,再顺道嘛……”见见某人。 许菡如何听不出来,羞窘地瞅着她,“天色都晚了你还不快走,真想留饭就下来,我领你进去。” 云初微咯咯笑,也不挑破,吩咐车夫启程,没多久就回了宣国公府。 —— 自从七夕圆了房以后,赫连双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吴家虽然比不得京中几大世家有名望和权势,但全家人都待她极好,尤其是吴勇,简直把她宠得没边儿了。 赫连双虽然身为公主,但因为生母是骆皇后的缘故,所以很少有恃宠而骄的时候,她骨子里的,是贵气不是娇气。 否则若换了其他公主,不一定愿意去铺子上帮婆母和大伯子的忙。 吴婶每次都不让她做,就想她好好在家里待着,可赫连双又岂是闲得住的人,她可不想让自己小小年纪就闲到发霉,所以常趁着聂嬷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然后突然地出现在铺子上。 吴婶每每哭笑不得。 得个公主做儿媳,本来就是天大的福分了,这公主还不娇气,做事手脚麻利,小嘴儿又会哄人,吴婶觉得,定是她家那口子在天上保佑着呢!老吴家苦了几辈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日,吴勇照常从朝阳武馆下学归来,第一时间就去铺子上接赫连双。 “娘,我回来了。”吴勇挑开帘栊,赫连双果然陪着婆母坐在里面,他面色愈加温柔,“双儿。” “吴二哥。”赫连双忙起身帮他解了肩上的披风,笑问:“今天怎么样?” 吴勇道:“今天开始报名参加两个月以后的武举,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直接去填了自己的名字,一级新生全都惊讶地看着我,但又碍于我的身份不好挑明了说,其实我都知道,一级新生敢这么参加武举的寥寥无几,况且我入学的时间又短,仅半年而已,对于他们而言,算是另类了。” 赫连双亲自给他倒了茶,“吴二哥大可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你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不是因为你背后有什么权势,而是因为,我相信你,也支持你。” 这句话,让吴勇心中满是感动,“双儿,谢谢你。” 赫连双调皮地笑了一下,“明儿是月初,吴二哥休沐,你要真想谢我,就亲自送我去东阳侯府呗,我有好些时日没见到妙瑜了。” 吴勇脸色微变,眉头皱起,“双儿,你上次才在她那里栽了跟头,你忘了么,将养了好些时日才缓过来,你怎么又……” “上一次,大概是妙瑜心情不好。”对于密友,赫连双从来不会盯着一件事斤斤计较,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就算对方偶尔待她不好,她也能自动理解为对方暂时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影响了心情,“马上就要中秋了,我打算亲自做她最喜欢的饼食送给她,她一定会开心的。” 瞧着小妻这单纯美好的模样,吴勇宠溺地笑了笑,没再多劝。双儿是个热情乐观的小丫头,他希望她能在自己的保护下一直单纯美好到老,所以很多时候,吴勇都不愿意把过分阴暗的东西灌输给她。他是个男人,合该保护她,就算没本事保护也得去学出本事来,这是他应尽的本分,而不是整天教她防这个防那个。若是她连那些事都得操心,便只能说明,是他做得不够到位。 “二勇,去吧!”吴婶在一旁给他递了个眼色。 其实吴婶和吴勇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在他们心里,赫连双这份纯真是最难得的,母子俩都希望她能一直保持下去不被世俗玷污,所以吴婶不愿意吴勇再继续往下说。不就是看密友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去了能让小公主开心就好。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带上聂嬷嬷知道吗?”吴勇低声嘱咐。 “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赫连双便起床了,吴勇早就去厨房为她生好了火,赫连双梳洗好就直接过去,以前在皇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第一次为密友下厨。 吴勇怕她累着,“双儿,要不你歇着,我来做,都一样的。” “不一样。”赫连双固执地道:“只有我自己做方能显出诚意来,再说了,跟着吴二哥学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亲自下厨了,不管怎样,我今天都要亲自试一试。” 不忍心破坏她的兴致,吴勇只好退到一边给她打下手。 怀着美好的兴致,赫连双做了黄妙瑜闺中时最爱吃的饼饵,小心地装在食盒里。 此时天已经大亮。 吴勇吩咐门房套了马车,小夫妻俩带着聂嬷嬷一前一后出了吴家大门。 既然是来保驾护航的,吴勇自然不能坐马车里,他遣走了车夫,打算亲自赶车。 赫连双也没拒绝,吴二哥赶车,她便拉着聂嬷嬷一起坐到里面。 到达东阳侯府的时候,赫连双道:“他们家男丁似乎都不在,恐怕得委屈吴二哥一个人去前厅坐坐了。” 吴勇摇摇头,“双儿只管去,我就不进去了,对街那户人家是我在武馆认识的一个朋友,我去找他喝茶。” “也好。”赫连双点点头,与吴勇道别后带着聂嬷嬷进了东阳侯府。 因是提前递了帖子的,所以黄妙瑜早早就在房里候着了,只不过,面色有些古怪。 上次丫鬟们乱嚼舌根那件事虽然早就经云初微的手处理干净也澄清过了,但黄妙瑜对赫连双仍旧有一种无法释怀的膈应,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种膈应来自于哪里。 “妙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赫连双亲自拎着食盒,进门就高兴地唤着她的名字。 黄妙瑜控制不住地冷笑,“公主可莫拿我开玩笑了,我一个瞎子,能看到什么?” 赫连双一下子怔住,片刻后,低头咬唇,“妙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都戳到她痛处了。 黄妙瑜面上没什么情绪,“坐吧!” 赫连双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欢愉,坐下来以后亲自打开食盒,饼饵的香味顿时溢出来,飘荡在房间里。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饼饵。”赫连双一面说,一面拿了一个递到黄妙瑜手里。 黄妙瑜凑到鼻尖嗅了嗅,上面有着年少时青涩懵懂的熟悉味道,的确是她最爱吃的那种饼饵。 赫连双紧张地看着她,“你快尝尝看。” 黄妙瑜轻轻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两下。 赫连双忙问:“味道怎么样?吴二哥一大早就起床陪着我做的,他厨艺可好了,我也是跟着他学的呢!只可惜在家里,他从来不让我下厨,这次还是借着要来看你的机会央了他好久才得以亲自动手的,希望你能喜欢。” 好恩爱的一对儿。 黄妙瑜抓着饼饵的手一再攥紧,险些将饼饵捏碎。 她从嫁到云家以来,莫说与夫君一起下厨,连厨房她都找不到在哪里。云安曜从来不陪她吃饭,通常都是他喂她吃,而他去别处吃。 与赫连双一对比,黄妙瑜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幸,非常不幸。 分明是一起长大的密友,赫连双为什么连嫁个平民都能这么幸福,而她,嫁给了多少人艳羡的云家小侯爷,却要每夜独守空房,每天数着日子盼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上天好不公平啊! 黄妙瑜加重了咀嚼力道,似乎把饼饵当成某些看不顺眼的人生吃了。 赫连双见她发呆,“妙瑜,你怎么了?” 黄妙瑜拉回思绪,淡淡道:“饼饵很好吃,只不过,如今的我已经不喜欢了。” “啊?”赫连双没想到她早就不喜欢吃饼饵了,面上露出几分尴尬,“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下次我再来,定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黄妙瑜没说话。 “怎么,妙瑜有心事吗?”赫连双终于发现了她有些不对劲。 “没有,我在想驸马爷为什么会下厨。” 单纯的赫连双根本不会去想这是自己心理阴暗的密友的一句试探,红着脸道:“我刚嫁过去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坊间的小吃,吴二哥知道后,就利用下学后的空余时间去学,然后每天早起做给我吃。” “公主真幸福。”黄妙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笑容背后却是扭曲到极致的不甘。 提起吴二哥,赫连双便想起他对她那些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看她时宠溺到能让人深陷其中的眼神,心跳慢慢快了起来。 “妙瑜以前不是跟我说,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吗?其实我和吴二哥刚开始的时候谁也不喜欢谁,只不过出于驸马的责任,他待我极好罢了。后来时间一长,彼此就眷恋上了这种温暖,如今倒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他需要我,我也恰巧需要他,就这么简单而已。不过说到幸福,我反而觉得妙瑜你比我幸福多了,起码你一开始就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啊,那种感觉,很不错吧?” 寂寞守空房的滋味,能有多不错? 黄妙瑜此时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当初她亲口说愿意等云安曜的那些话,心里有一种叫做“嫉妒”的火焰升腾而起,越烧越旺。 赫连双明明知道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云安曜几面,还特地跑来说这些,是在向自己炫耀她过得有多幸福? “哦,对了,妙瑜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再给你做啊!” 赫连双还沉浸在与密友“无话不谈”的喜悦中,单纯地认为上次她被推倒那件事黄妙瑜已经忘记了,她们在无形中和好如初,还是当年如胶似漆的好友。 “够了!” 赫连双每多说一个字,黄妙瑜都觉得她就是在嘲笑自己过得不如意。 “妙瑜?”赫连双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听。”黄妙瑜果断捏碎了手里的饼饵,碎块尽数落到地毯上。 赫连双看着这一幕,心里酸酸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她从来没见过妙瑜这个样子,以前妙瑜很喜欢与她一起分享喜悦的,可如今,不管她说什么,好像都错了。 “你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咱们聊别的,好不好?”自愈能力超强的小公主马上就恢复了单纯甜美的笑容。没关系,妙瑜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黄妙瑜堵在胸口的那口气都还没发泄出来,她哪里有什么心思聊天,尽量压制住自己,“我今天有些乏了,不想见客,你回去吧!” 赫连双想不通为什么近两次自己来找她都能把天聊死,妙瑜心事重,所以她都尽量避免谈及与云安曜有关的事,为什么最后还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场? 赫连双有些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友谊就这样成了碎片,“妙瑜,如果是我哪里不好,你便直接说出来,我可以改,但是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好不好,你忘了以前你每次入宫去找我,然后我们俩偷偷去御花园玩得不亦乐乎的那些事儿了吗?” “公主。”黄妙瑜挺直腰板,“你说的那些,都是过去,可现在,我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归属,是大人了,别再幼稚了好么?谁会天天念着那些年幼无知的回忆过一辈子?你有你的吴二哥,我有我的小侯爷,你操心的不再是我,我操心的也不再是你。没有人会一成不变,你念着以前的我,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没遇到能让我改变的人罢了,可现在我遇到了,也变了,你没发现么?” “我发现了。”赫连双望着被她捏碎在地摊上的饼饵,心一阵触痛。 “既然发现了,为何还要苦苦执着于过去,你难道到了现在还没反省过来么,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友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成齑粉,不甘心自己的一腔热情被回绝,不甘心,失去这样一个好友。 如果还有办法挽回,她一定会不遗余力。 可现在…… 黄妙瑜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幼稚! 赫连双神情落寞地站起来,“那我这就走了,如果妙瑜有一天后悔今天说过的话,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不会避而不见的。”是真的想挽回这段友谊,在赫连双的观念里,朋友之间,只要不触及底线,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她依旧怀念当年去京郊莲湖玩到下雨,两人共顶一张荷叶避雨时那些无法刻制的回忆。 “你等等。” 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黄妙瑜唤住她。 赫连双以为是黄妙瑜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想明白了,眼底充满了希冀,转过身,“妙瑜?”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去年冬天,小侯爷私底下去找过你,是吗?” 赫连双呼吸一窒,“你怎么会问这个?” “回答我!” “是…我们俩是碰过面,不过他不是专程找我,只是半路上遇到而已。”赫连双低垂着脑袋,云安曜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永远都不打算告诉黄妙瑜。 “他跟你说了什么?”黄妙瑜面上如覆冰霜,冷鸷得可怕。 “没说什么,那个时候小侯爷与青鸾夫人不和,我与九爷又是好友,他来请我帮忙从中调解调解。” 赫连双只是心思单纯,人却不蠢,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也能说得面不改色,让人很难从中察觉出破绽来。 “真的只是…说了这些?”黄妙瑜不太相信,因为她一直笃定云安曜心里藏着个女人,可是从来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而回溯时光,云安曜唯一接触过的,就只有赫连双了。 会是赫连双么?黄妙瑜心里确定不下来,怀疑却不减。 云安曜的房间早就被范氏让人彻彻底底清理过,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早就流失出去了,她如今再查,只能是白费力气。与其去查,倒不如直接开口问。 听到她这么问,赫连双很受伤,“难道对你来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屑给我了吗?” “随口一问而已,公主何须往心上去,我因为双目失明,脾气不怎么好,还希望你能多多体谅。”黄妙瑜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漠姿态,赫连双看不透黄妙瑜到底存了几分真心,又或者说,只是为了敷衍她? “嗯,我告辞了,等有空再来看你。” 赫连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聂嬷嬷一直守在外面,虽然没听到小公主和小侯夫人的谈话,但从赫连双黯然的神情里已经猜出了几分。 “小公主,是不是小侯夫人她又……”因为跟的时间久,聂嬷嬷早就把赫连双当成自家亲生的闺女,哪里有个头疼脑热情绪不佳的,她都会发自内心地担忧。 “嬷嬷,没事。”赫连双摇摇头,出了这道门,她会把黄妙瑜说过的话都忘了。 她越是这样,聂嬷嬷就越是心疼,“公主这又是何苦呢?女人之间的友谊,有多少是能长存的?公主与小侯夫人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觉得累,就放手吧!” “我还需要时间适应。”赫连双红着眼道。她属于一旦对某个人好,就会掏心掏肺的那种,可现在,掏出去的心肺被再三拒绝和蹂躏,她觉得疼,需要时间来愈合鲜血淋淋的伤口。 走出大门,吴勇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见到她,面上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来。 赫连双心头的阴霾似乎因为那个笑容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眉眼笑开来,“吴二哥。” 吴勇笑问:“双儿与小侯夫人相处得如何?” “还不错。”她笑答,在他的搀扶下慢慢上了马车。 吴勇看得出来她在撒谎,不过么,他不会主动去拆穿,他只要,她开心。 —— 赫连双走后,翠芙走进黄妙瑜的房间收拾被她捏碎的饼饵,“其实小公主也是一片真心,姑娘又何必……” “呵——真心?顶着一张纯真无辜的脸,底下藏着的就一定是真心?”黄妙瑜不屑地冷笑一声,“明明知道我和小侯爷每年都得分开很长时间,她还故意跑来跟我炫耀她和驸马爷有多恩爱,驸马爷多宠她,如果是真心,能对我说这些话么?” 翠芙暗叹,其实互相分享喜悦,这些都是姑娘你和小公主以前常做的事,如今不过是换了环境而已,小公主根本没恶意,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第157章 釜底抽薪 北方的天儿,凉得快,自立秋后,隔三差五就来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不停歇。 已经下了一夜还不见住,云初微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肩上披着滚火红狐狸毛斗篷,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 燕归阁的管事韩大姑姑轻手轻脚地过来,站在门口禀言:“夫人,苏府那头传来消息,五少夫人昨儿受寒病倒,孙少爷一直哭个不停,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云初微一愣,云静姝病倒了? “请大夫看了吗?” “据说是请了,但目前还没什么好转,说来也怪,生母病倒,那孩子竟像是感应得到一般,哭起来就哄都哄不乖,老太太为此大怒,接连罚了五少夫人院子里的四五个下人,又砸了不少东西,这会子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云初微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她的确不意外,因为九爷说过,一旦服用那种药的人受了凉,体内的寒气就会把似有若无的气味彻底遮盖。 闻不到熟悉的味道,小星烨会哭也无可厚非了。 只不过…… 云初微打开床头摆放着的上了锁的匣子,微微蹙眉。 这种药尤为难得,并不是取之不尽的,现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剂量,也就是说,云静姝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争取继续留在苏家的机会,而云初微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对付苏老太太冯氏。 看了一眼窗外夹杂着冷风的小雨,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里形成。 云初微唇角下压,面色绷紧。 九爷,为了能让你回来,我必须要赌最后一把了,不管别人说我心狠手辣也好,没心没肺也罢,我想在乎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转瞬回神,将药粉用牛皮纸包起来塞进袖袋里,云初微看向韩大姑姑,“准备一下,这就过去。” 韩大姑姑迟疑,“夫人要不要去和太夫人打声招呼?” “不必了。”云初微摆摆手,“让人去通知一声就成,我要是亲自去辞行,娘少不得要跟着我去苏府,天儿凉了,娘身子骨不好,没必要三天两头往苏府跑,更何况云静姝是小辈,没道理让娘去看,所以,咱们自己去就行了。” 韩大姑姑点点头,“老奴这就让人去寻梅居通报一声。” 云初微拢紧身上的斗篷,抬步走出门外。 韩大姑姑马上为她撑开雨伞。 来到苏府的时候,云静姝的院子里围了不少人,以苏老太太为首,下面的媳妇孙媳婆子丫鬟层层往外扩散,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即便是有了这么多阻碍,小曾孙的声音还是从里面传了出来,隐约听得出嗓子已经哭哑了。 云初微站在外头,眉头深皱。 老太太就算再宝贝小曾孙,也不该让这么多人把路给堵死吧? 本来就考虑到天凉把窗棂关了个严严实实,如今又让一堆人围着,气儿都透不进去,云静姝她能好么?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云初微走过去,冷冷地看了外面的丫鬟婆子一眼。 众人见到是青鸾夫人,纷纷行礼。 云初微冷声道:“退下去!” “这……”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虽然云初微算得上她们名义上的主子,可到底不是真正的主子,哪能她说什么她们就照做? “都听不懂人话是吧?”云初微声音拔高,冷意更甚。 丫鬟婆子们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里面的小孙氏听到声音,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是云初微,忙赔笑脸,“九婶娘怎么过来了?” 云初微淡淡看向她,“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小孙氏道:“老太太担心一会儿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所以……” 果然是老太太的安排。 云初微心头冷笑,“再照这么堵下去,便是没事儿也真得堵出三长两短来,快些把人都遣散了,里面的病人连气儿都透不过来,吃再多药又有什么用?” 小孙氏这才意识到围在外面的丫鬟婆子着实多了些,便走过去吩咐了为首的嬷嬷,不多一会儿,那嬷嬷就带着其余人等退散开来。 云初微唇瓣抿成一条冷线,抬步走向屋里头。 苏老太太坐在外间,本就斑白的头发更添雪色,双眼微微凹陷,此时正铁青着脸,似乎看谁都不顺,很显然为苏星烨的事儿操心不少。 玲珑郡主站在她旁侧,面带焦急,时不时侧目望着里屋方向。 大夫还在给云静姝和小曾孙把脉。 已经是第三位大夫了,每一个都说云静姝只是感染了风寒,休息一段时日吃几副药就好了,但对于小曾孙,却没人看得出来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哭个不停。 “母亲。”玲珑郡主听不下去了,看向苏老太太,“要不,咱把上回给小星烨栓红绳的神婆找来看看?” 原本玲珑郡主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看出小曾孙哪里有问题,这就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了。 其实这么想的不单单玲珑郡主一人,刚才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也有不少人认为云静姝根本不是什么感染了风寒,而是中邪了,这屋子里有古怪,所以小曾孙才会一直哭。不过想归想,她们可不敢把这些话拿到老太太跟前说,否则一个不对头,背上就得挨板子。 苏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发话,云初微便缓步上前见礼,“老太太,四嫂。” 苏老太太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小曾孙,哪管得了云初微,淡淡瞥她一眼,“嗯”一声就没下文了。 “我听到消息说,云静姝病倒了,小星烨哭个不停,如今看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云初微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苏老太太,“不知老太太可否准许我进去看一眼?” 听到这一句,正烦闷无比的苏老太太马上醒神,眼底多了几分警惕与冷意,“你怀着身子,就不必进去了,免得被过了病气,对小的不好。” 说得委婉,其实还不是担心云初微趁机对小曾孙做出点什么让人后悔莫及的事儿。 云初微也不甚在意,走到一旁,老僧入定般坐了下来,手中端着茶盏,用茶碗轻轻拂着茶叶沫儿,却是一口没喝,她正竖直耳朵听玲珑郡主讲话。 “母亲,能否考虑一下媳妇的提议?”一听到小星烨哭,玲珑郡主心都碎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苏老太太一再皱眉,但心态还算平稳,“先等等,看大夫怎么说。”如果这位都没办法,那就真是有问题了。 不多一会,里屋的大夫出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苏老太太一拱手,唉声叹气,“请恕老夫技艺浅薄,实在没法看出这孩子哪里有毛病,至于那位少夫人,她本身病得不算重,若按时服药,几天就能好。” 苏老太太眼瞳一缩,“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别的了?” “是。”大夫再次拱手。 苏老太太捏了捏眉心,吩咐钱妈妈把大夫送出去。 小星烨还在哭,云静姝也难过,可今天吃了药,不能再给他喂奶,只好把奶娘找来,小星烨本来就不亲近除了生母以外的任何人,奶娘的奶,他就更不喝了,一喝就哭。 云初微也心疼这孩子,她身上有药,只要小星烨闻到味道,就一定能乖下来,可她现在不能进去,因为玲珑郡主和苏老太太都已经怀疑到邪祟头上去了,倘若这么多人都抱不乖,她一进去就把小星烨哄乖,到时候苏老太太必然认为她有古怪。 左右权衡,云初微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眼珠一转,附和玲珑郡主道:“媳妇也觉得该让神婆来瞧瞧,孩子不乖,大夫又查不出原因,不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别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就麻烦了。” 连云初微也这么说,苏老太太开始有些动摇。 里头的小星烨哭累了,慢慢睡过去,渐渐没了声儿。 老太太脸色一变,忙问:“怎么回事?” 里面伺候的婆子答:“老太太,是孙少爷睡着了。”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生恐吵醒那好不容易睡着的小祖宗,刻意压低声音,“苏家是大族,又是书香门第,本不该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说法怪力乱神,可事到如今,老身我也没法子了,老四媳妇,你马上安排人去把那位神婆请来,记住,要秘密进行,莫让外头人知道了。” 玲珑郡主忙不迭点头,“媳妇晓得。”马上下去安排人。 请神婆么?这倒是个好时机。 云初微心思一动,借着出去透气为名溜出了云静姝的院子,找到候在外面的韩大姑姑。 想不到夫人这么快就出来,韩大姑姑有些讶异,“夫人,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云初微摆手,“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现在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你一会儿马上回府找梅子,把这个交给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药包递给韩大姑姑,继续吩咐,“你让梅子马上动身,务必要在苏府的人前头找到城西那位神婆,然后……”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堆话,韩大姑姑虽然不会忤逆云初微,但看着那药包,心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憷。 云初微看穿了她的疑虑,“你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是救小曾孙的药。” 韩大姑姑目瞪口呆。 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情况来,自家夫人怎么会有药,还言明这是能救小曾孙的药?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云初微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小星烨是我侄孙,我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害他,你快去吧,否则一会儿让苏府的人抢了先,我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韩大姑姑不敢再迟疑,马上拿着药包回了国公府。 云初微在桃林里散了一会步才慢慢走回云静姝的院子。 苏老太太还坐在原位不动,钱妈妈守在一边,时不时说一两句宽慰的话。 苏老太太似是懒得回答,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其实云初微很想进去看一眼小星烨,但碍于苏老太太在场,她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暂时按捺住。 半个时辰后,钱妈妈带着城西那位神婆进来了。 她穿一件深紫色对襟齐膝长褙子,头发梳得齐整,斜插一朵大团花,肩上扛着包袱,大概是做法用的道具。嘴上涂得艳红,是蝴蝶唇妆,眼睛偏小,又是单眼皮,笑起来便只剩一条缝儿了。 “请老太太的安。” 进门后,她走到堂中见礼。 苏老太太一见她便激动起来,急吼吼地道:“上回你给我们家小曾孙栓了线,说是会乖的,怎么今儿一直哭闹不停?” 神婆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拴线也是有时限的,孙少爷手上的红线早就过了那个时候,哭闹自然也不奇怪了。” 苏老太太懒得听她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你快进去给他们母子好好看看,是否真有邪祟上身害人。” 神婆点了下头,不再多言,跟着钱妈妈进了里屋。 一进去,她装模作样地四处瞅了瞅,最后断言:云静姝房里阴气过重,的确有邪祟藏身于此。 老太太吓得面色大骇。 钱妈妈忙搀着老太太转移出去,再不敢待在这屋里,云初微也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神婆又道此邪祟道行太深,她必须开坛做法才行。 于是一帮人忙前忙后,终于在云静姝的房门外设了香案和祭坛。 神婆拿出响铃来,叮铃铃摇得热闹,嘴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常人听不懂的咒语。 小星烨才刚睡熟没多久,是被响铃吵醒的,一醒来就扯着嗓子哭。 老太太坐在隔壁的暖阁里,听到哭声后,铁青着脸望着外头的动静,吩咐钱妈妈,“这老货要是敢装神弄鬼,一会儿你就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好好收拾她一顿。” 钱妈妈会意,“老奴明白。” 云初微站在廊檐下,看白痴似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把希望寄托在神婆身上,心头暗暗好笑,如若没有自己的药,小星烨怎么可能会好?什么神婆,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罢了,也不知道是凭借什么本事混出名声来的,在她看来么,也就一般般,只能骗骗苏老太太这等整天待在后宅的无知妇人。 神婆神叨叨地捣弄了一番,里头的哭声还在继续,苏老太太恼了,重重拍桌而起,高声呵斥,“把她给我抓起来!” 之前让神婆帮忙拴线,无非图个心安而已,然而今天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老虔婆没两下子竟也敢来苏府诓银子,活腻了不成? 马上有膀大腰圆的婆子从四面涌过来,准备抓住神婆狠狠弄死她。 神婆一见势头不对,马上道:“老太太稍安勿躁,本仙姑已求得圣水,只要给少夫人喝下,保证那邪祟马上离开,孙少爷更会因此乖巧下来。” 那所谓的“圣水”里面,就有云初微的药,梅子之前刚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城西赶,先苏府的人一步花重金把药交给了神婆,说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赏钱,神婆一见银票,自然心动,问清楚了不会害人性命,这才肯收下,按照梅子的吩咐把药粉倒进她那所谓的“圣水”里。 苏老太太脸上的阴冷不减反增,“吃人害人的东西,还敢装神弄鬼!” 越是这种时候,神婆就越表现得淡定,因为背后的主家说了,“圣水”里面的东西一定能让小曾孙止住哭声,所以当下便不急不缓,“老太太若信得过我,便把这东西拿去给少夫人服下,若是信不过,我任由你们处置。” 若真是江湖骗子,恐怕不敢放出这样的豪言来,苏老太太犹豫了。 钱妈妈劝道:“老太太,左右那东西是给云静姝服用的,不会危害到小曾孙,咱们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呢?” 苏老太太仔细斟酌了一下,吩咐钱妈妈,“把东西接下,你亲自拿进去喂给云静姝。”神婆自然是不能再接近云静姝了和小曾孙了,如今正以“江湖骗子”的嫌疑身份被婆子们押着,随时等候处置。 钱妈妈进去以后,径直走到云静姝床榻边。 云静姝见她手里捏着个长颈瓷瓶,当即脸色大变,虽然神婆与老太太的谈话她都听到了,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借神婆的手光明正大弄死她。心头慌,身子便抖个不停,云静姝马上坐起来,不断往床角缩。 钱妈妈眼神一厉,“你这是做什么?” “钱妈妈,不要,我不要喝。”云静姝害怕极了,不断晃着脑袋,她不能死,烨儿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你还敢躲?” 钱妈妈面上已然生出几分不耐,三两步走到床榻边,一只手狠狠钳住云静姝的两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然后用牙齿咬住瓶塞往外一拔,另外一只手伸过去就把瓷瓶里的东西往云静姝嘴巴里猛灌。 云静姝痛苦地皱起小脸,可是她病弱,再加上钱妈妈力道大,她完全躲避不及,只能被迫咽下瓷瓶里的东西。 无色无味,更让她觉得恐慌,因为不知道即将而来的会是什么下场。 等待死亡的过程,总会让人将恐惧无限放大,云静姝瞳孔翻白,浑身抖得厉害。 终于灌完,钱妈妈把瓷瓶收起来。 云静姝剧烈地咳了几声后便放声哭了起来。 钱妈妈听得心烦,冷呵,“闭嘴!又不是让你去投胎,哭什么哭,嚎丧呢?” 自己都要死了,还不允她哭一哭么?云静姝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抱过还在哭的小星烨,望着他越长越开的眉眼,忍不住潸然泪下。 母子俩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星烨突然停了下来,小手胡乱往云静姝脸上抓,似乎想要接住娘亲落下来的眼泪,又像是在安慰云静姝不要哭,接不住眼泪的小家伙最后把手心弄得湿哒哒的,他缩回手,捏成小拳头往嘴里送。 钱妈妈马上过来把他的小手拉开,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不哭了,孙少爷果然不哭了。” 云静姝这时候才发现小星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声,她心头一颤,掏出锦帕替他擦了擦睫毛上的泪珠子,难以置信地看向钱妈妈。 为了以防万一,钱妈妈又在旁边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确定小曾孙没再哭,这才转身去隔壁的暖阁报喜。 “老太太,云静姝喝下圣水以后,小曾孙果然没哭了,这会子正被他娘抱着呢!乖巧得很。” 苏老太太老眼亮了亮,莫不成这神婆还真有两下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但又放不下当家主母的架子,淡淡地对着外面的婆子道:“放了她。” 神婆终于得以大喘口气儿,心头念了百十来句阿弥陀佛。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险些就以为自己上了白日里那个黄毛丫头的当,好在这药的确有效,不仅为她保得一条命,还能两边赚银子,算下来,她不亏。 让人收拾了院子里的香炉祭坛带着神婆下去领赏钱,苏老太太这才起身去往云静姝的房间。 一眼见到窝在云静姝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苏老太太阴沉的脸色逐渐放晴,伸出手去逗弄他。 旁人不知,云静姝却是最明白的,能让烨儿不哭,唯有云初微手里的药管用,所以她笃定云初微与神婆联了手,借着“圣水”让她喝下药。 念及此,云静姝抬起头来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云初微站在对面的回廊上,目光与她对视,古井一般,分明没有任何异动,却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云静姝马上拉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星烨,神思却有些缥缈。 之前在月子里的时候,云初微曾说过,出了月子就得听她安排,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云初微还什么吩咐都没有,时间拖得越久,云静姝就越害怕,生恐云初微到最后会让自己去做什么她根本办不到的事。 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儿子养大,不想再参与任何争斗,可如果不听从云初微的安排,她就不会把药给自己,没有药,小星烨便会一直哭,哪怕她这个生母亲自哄都没用,如此一来,就成了死循环。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脱离云初微的掌控呢? 云静姝越想,脑袋就越疼,想到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苏老太太和钱妈妈还在逗弄云静姝怀里的小星烨,谁也没察觉到她刚才一直在走神。 —— 云初微没在苏府待多久就带着韩大姑姑离开了,原本想找机会进去单独见云静姝的,但目前看来,云静姝身边看守的人只会增不会减,要想成功见到她,还有些难度。 韩大姑姑是苏晏的人,心思细腻聪颖自是不必多说,看得出云初微有心事,便道:“九爷走前曾吩咐过老奴,若是夫人有烦心事,不妨说与老奴,老奴会尽量为夫人分忧的。” 云初微抬眸看了韩大姑姑一眼,她知道这是苏晏的人,能完全信任,但自己要做的事十分凶险,她谁也不能说,否则一旦不小心让消息走漏,会连累所有人。 想了想,云初微道:“我只是在考虑,到底要怎样才能顺利见到云静姝。” 韩大姑姑若有所思,“夫人是想单独见她?” “嗯。只可惜老太太安排在她身边的婆子太多,我便是想接近半分都不能。” 韩大姑姑道:“过几日便是老太太寿辰,老奴听闻大少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到那时各路亲戚都在,老太太总不至于不让五少夫人出来露面吧?夫人若想见她,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老太太寿辰?”云初微顿时觉得希望来了,“具体是哪一天?” “八月初七。” 云初微掐指一算,只有四五天的时间,却也足够筹备所有的计划,不过到那时就不只是见云静姝那么简单了。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找来萧忌,屏退了所有丫鬟以后才出声,“我想见云静姝,可是守在她院子里的婆子太多,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 萧忌犹豫了一瞬,“夫人如果想带什么给她,属下可以代劳。” 代劳么?能不能把她带到云静姝的院子里去? 关于计划的内容,云初微其实很想当着云静姝的面亲自说,因为有她本人在,气场都不一样,云静姝更有可能因为她出现而忌惮几分,但苏老太太看得紧,她实在没法儿了,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写信。 “一会儿我有封信要带给她,你务必要保证安全送到她手里,亲自看着她读完,然后把信烧了才行。” 这种任务对于萧忌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他在府上是护卫,出了国公府就是隐卫,走暗线这种事,是他们的专长,不管云静姝的院子里有多少丫鬟婆子,只要他把留在京城的这批隐卫调集出来,就一定能在那些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成功送到云静姝手里而丝毫不被察觉。 云初微平时谋划什么都是靠自己,再要么就是小丫鬟梅子会偶尔帮忙,真正用到苏晏的隐卫,这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家夫君亲自培养出来的这支隐卫到底有多强大,她只是局限性地想着除非有武侠小说里面的轻功,否则要想越过那么多奴仆接触到云静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写完信,云初微密封好交到萧忌手里,再三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里再亲自看着她读完后烧毁,否则这东西会引来灾祸的。” 萧忌郑重点头,“夫人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其实在他看来,夫人完全是多虑了,不过么,夫人从来就没用过他们这支隐卫,不明白其强大之处也可以理解,所以萧忌很配合地露出严肃的表情,表示一旦失败,提头来见。 天黑以后,萧忌顺利把隐卫们聚集到了一起,把云初微吩咐的事给众人重述了一遍。 以为有新任务的隐卫们原本一个个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而来,但在听完萧忌的话以后,全都石化了。 这等小事,随便安排其中之一都能圆满完成,隐卫长您却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这是看不起我们哥儿几个还是看不起九爷? 萧忌自然晓得众隐卫的想法,他严肃道:“诚然,你们中的随便一个去都能圆满完成任务,但介于夫人的再三叮嘱,咱们势必得做出一番样子来,这也算是给任务增添一层保障,到时候我才好跟夫人有个交代。” 好吧,看在九爷的面子上,看在对方是女主子的份上,隐卫们一个个点了头,但那懊丧的脸色很明显了,往后这等小事禁止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否则很容易暴露九爷实力的。 萧忌早就想到了这些,当下也不废话,拿着云初微的信,带上这一队隐卫快速朝着苏府走去。 —— 夜已深,小星烨正在摇篮里酣睡,云初微房里还亮着灯,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一丝睡意也无。 白天那个问题让她困扰到了现在。 一直都知道云初微只是在利用自己,所以云初微越是平静,就越让她感到心慌,她害怕云初微会出其不意给自己出一损招,到时候殃及自己该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云静姝甚至想过抱着小星烨就这么逃出去算了,可是外面的情况,似乎更凶险。 继续待在苏家的话,虽然仍旧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却可以保证自己和小星烨不会挨饿受冻,更不用每天东躲西藏。然而,云初微于她而言却是一颗随时都能发作的毒瘤,可怕至极,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她纠结,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得住自己母子二人的安危。 这个夜晚,似乎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云静姝反应过来的时候,后窗已经被人打开,唰一下闪进来一条黑影,不过片刻就到了她榻前。 云静姝紧张地攥紧被子,面无血色地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想大声惊叫,就被紧跟而来的另一名黑衣人死死捂住嘴巴,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睁大瞳孔。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萧忌,为了不让云静姝大喊大叫,他示意另外那名隐卫摁住云静姝并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快速从怀里掏出云初微的密信对着云静姝打开。 当然,萧忌和那名隐卫都不可能去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有云静姝一个人能看见。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肯定了这是云初微写的,上面说,能让她继续待在苏府的那种药,只有一个月的剂量了,她现在有两种选择。 要么,乖乖等着被苏老太太折磨死。 要么,本月初七老太太寿宴时釜底抽薪。 云静姝的双目定在“釜底抽薪”四个字上,瞳孔里的惊恐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初微虽然没明说,但其间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釜底抽薪要想成功,除非,老太太会在寿宴当日暴毙。 这是要借她的手杀了老太太。 云静姝发不出声音,眼角大颗大颗的热泪滚滚而下。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云初微不是忘了与她的约定,她只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而已。 而这场风暴,将很有可能把她自己陪葬进去。 “看完了没?”萧忌冷着脸问。 云静姝没法回答,一个劲地落泪,面如死灰。 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云初微会让她做的事,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云初微会这么胆肥,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开口便让她去杀人。 萧忌已经没耐性,转身便把信纸拿到烛台上烧成灰烬,然后示意那名隐卫松开云静姝。 “你,你们……”云静姝面上的惊恐不减反增,指着对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这些人心下一恼直接一刀解决她。 萧忌眼神发冷,“夫人若是吩咐了你做什么,你最好乖乖去做,否则……”眼神往旁边一瞥,定在小星烨身上。 云静姝脸色陡变,“我…我会按照吩咐行事的,求求你们放过烨儿,他还只是个孩子。” 萧忌冷声道:“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做不到,我们可是要回来讨债的。” 云静姝不可控制地颤了颤,晃神间,两名黑衣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后窗也是紧闭的,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幻觉而已。 她也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幻觉,然而房间里弥漫着的烧纸味道一再提醒她,这不是做梦,不是错觉,而是云初微真的要让她去做一件完完全全超出了她能力范围的事。 云静姝会对“杀人”这件事特别畏惧,是因为当初在龙泉寺的时候由于她的设计害死了苏璃,况且她当天晚上与已经死绝的苏璃同床共枕到天明,发觉的时候,直接被吓破了胆,所以现在一旦提及“死人”之类的字眼,她就会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抵抗甚至是逃避的恐惧意识来。 夜还很漫长,云静姝却再也不敢睡了,眼泪还在不停地滚落,她张大眼睛望着帐顶,一种难言的恐惧逐渐将自己包围。 “少夫人。”外面传来婆子的敲门声,“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是孙少爷刚才醒了一下。”云静姝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外头的人听出破绽来。 外面的婆子果然没了声儿。 云静姝侧目,视线落在摇篮内那小小的一团身上,心头越发堵得厉害。 刚才那些人,一看就身手不凡,他们全都是宣国公府的,也就是说,一旦自己忤逆了云初微,就算她不会亲自出面,这些人也会暗中做了自己。 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云静姝想到白天自己从窗缝里瞥到对面长廊上云初微的那个眼神,平静,幽深,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让人觉得害怕,好似站在那里的不是活人,而是阴司来的厉鬼。 —— 四五日,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 苏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全都在为老太太的寿宴做准备,小孙氏更是忙得连轴转,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云初微睡了个懒觉,巳时才起,梅子伺候她梳洗的时候笑嘻嘻问,“今儿是老太太寿辰,姑娘打算穿哪套衣服?” 云初微眸光微闪,“选套喜庆的来。” 梅子愣神,“姑娘一向不都喜欢素净的吗?” 云初微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勾唇笑道:“今儿啊,是个好日子。” 如果云静姝真的做到了“釜底抽薪”,那么她很乐意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穿得喜庆。 毕竟终于帮婆母和夫君报了仇,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题外话------ ^_^九爷归来,指日可待 第158章 冯氏猝死 静瑶太夫人过来的时候,见到云初微穿了一袭石榴红绣遍地海棠百褶裙,外罩烟霞色绣樱花对襟褙子,簪花扶鬓,明眸善睐,瑰姿艳逸,静瑶太夫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丫头平日里喜好素净些的衣饰,没想到难得盛装一回,竟如此百媚横生,让人错不开眼。 不过么,能这么打扮,就证明她心情极好。 静瑶太夫人弯了弯唇,“微丫头。” 云初微转过身来,对着她盈盈一福,“娘。” “你今儿可真好看。”静瑶太夫人由衷赞叹。 云初微面上浮现几分羞色,“是我很少穿盛装,所以如今难得穿一回,娘觉得新鲜罢了。” 静瑶太夫人挑眉,“谁说的,我家媳妇儿,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云初微跟着笑笑,问她,“娘给老太太备了什么礼物?” 静瑶太夫人道:“是我亲自绣制的百寿图。” “百寿图啊,这个好。”云初微笑得意味不明,苏老太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祝她百年长寿其实与盼着她早死没什么区别。 当然,这只是云初微的个人想法,静瑶太夫人绝不会生出这种心思来,虽然早些年被冯氏和太姨娘常氏联手害得够惨,但她到底心慈,从没想过反击报复回来,秉持着以德报怨的心态,就算是对苏晏,她也常常劝他不要与苏府的人起冲突,能过得去就算了,万事以和为贵。 不过呢,云初微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只知道因为冯氏的“容不下”,当年自家婆母被苏老太爷在月子里强要糟蹋,不仅留下一身的病,还连名声都变味儿了。 这个仇,不报不爽。 “微丫头呢?”静瑶太夫人问,“你给老太太备了什么礼?” “我啊,送的是寿屏。” 今天的重头戏又不是寿礼,云初微才懒得花心思去给苏老太太选什么礼物,而是交代了韩大姑姑几句,让韩大姑姑去外头买来的。 静瑶太夫人含笑道:“老人家大抵就喜欢这些。” 云初微腹诽,我倒是想送钟,无奈带不进去。 “娘准备好了么?”云初微翘起唇瓣,眉梢眼角都透露出平时少有的愉悦,静瑶太夫人想着大概是家里很久没办喜事,所以难得办一回,微丫头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其他的再没多想。 “我这边都准备好了。”静瑶太夫人点点头,“你呢?” 云初微颔首,“我也准备好了,那咱们走吧!” 婆媳俩带了丫鬟婆子,才走出燕归阁的院门,云初微远远就瞧见赫连缙往这个方向来,她心思微动,“娘,你带着下人们先去大门外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好。” 目送着她们走远,云初微才转过头望着越来越近的赫连缙,扬眉浅笑,“二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赫连缙后背慵懒地靠在桃树上,淡淡瞧过来,“今天是苏老太太的寿辰?” 云初微点头,“是。” 赫连缙上下打量她一眼,丝毫没掩饰作为一个男人对于绝色美人的欣赏与惊艳,“啧,难得见你如此有兴致打扮,莫非有好戏看?” 云初微道:“这事儿还真与二殿下无关。” “所以,本皇子无权知道?” “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云初微轻嗤一声,“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若是没有的话,那我这就走了。” “易白受了重伤,这件事你听说没?” 云初微刚迈出一只脚,赫连缙突然道:“就在他跟着你们去往南境的时候。” 云初微一下子皱了眉,“易白受伤?” “消息准确。”赫连缙挑唇,却是冷嘲的弧度,“或许是下手之人特地留他一条命,又或许,是他命好,心脏生在右边,所以那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如今正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小镇上养伤。” 不在意的人,云初微很少放在心上,若不是赫连缙提及,她险些都忘了易白这号人。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是从临城回来的时候就没再见到他了,回程路上,陆修远虽然与她同船,但好像再没提起易白。 那个人,竟像是自动消失了一般。 他的目标不是她么?怎么什么都还没做就销声匿迹了? “所以,二殿下的意思是……?”云初微仰起下巴,总觉得赫连缙话里有话。 “他上次,应该是跟着你去的,只不过没得逞,如今重返京城,必有后招,你当心。” 难得赫连缙会主动关心人,云初微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一分,眼珠一转,她想起了什么,“二殿下查清楚云静姝是什么身份了吗?” 赫连缙瞳孔微缩,“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查云静姝?” “这不重要。”云初微道:“重要的是,你的答案是什么?” 赫连缙摇头,“云静姝的身份,关乎易白爹娘他们那一代人的事儿,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查出来,况且我人在南凉,要想把手伸到北燕去,总是有难度的不是么?” 云初微不置可否,顿了一下,“如果你还没查出来,那我或许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赫连缙诧异地看着她,“你找到线索了?” “不,是我想到了办法把线索引出来。” “此话怎讲?” “你不是说易白在城外不远处的小镇么,凭他的人脉,咱们明面上要有些什么举动,绝对瞒不过他,那么,我就给他来场戏把他引出来,到时候你的人只要一路跟着易白,就不难查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赫连缙微微蹙眉,似乎不怎么相信云初微能办到。 云初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淡道:“暂且等着吧,我保证好戏今天会开演,最多不会超过明晚,易白一定按捺不住。” 赫连缙斜斜挑起唇瓣,“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 “嗯,等我好消息。”云初微说完,转身朝着府门外走去。 赫连缙立在原地,目送着那抹娇媚动人的身影离开,眸中闪过一抹幽深。 到马车上时,静瑶太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她聪明地没过问云初微留在后面做什么,只是微笑着说起了旁的事。 云初微一面应付着婆母的话,一面合计着今天将会发生的事。 其实除了上次那封信,云初微后来又让萧忌给云静姝捎了一张纸条过去。 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牛乳配酒。 牛乳和酒可以说是相克的两种饮品,同时喝下的话会导致心肌功能减弱,心脏衰竭,心律紊乱,当然,这是对于寻常人来说,如果是苏老太太那种本身就上了年纪心脏不好的人来说,一次就能让她性命垂危。 云初微不是没想过直接用砒霜,但这种办法太蠢,一旦有大夫去查验,随便看看就能找出破绽来,所以她想了个更安全的,利用食物相克。 而食物相克产生的毒素,一般的大夫是查验不出来的。 云初微要的就是死无对证! 毒药难寻,可牛乳和酒这两种东西,在苏府里随处可见。 云初微之前去给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个规律:苏老太太每天早上都得吃一盏牛乳燕窝,不过今天是寿宴,应该会取消,如果云静姝够聪明,就该从苏老太太的这个生活习惯下手,但如果对方是个蠢货,那就没办法了,云初微便只能亲自动手。 到达苏府的时候,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按说比起去年的赏花宴,今年的苏老太太寿宴应该更热闹才对,但一眼扫过去,很明显马车都没有去年来参加赏花宴的多,少了好几个世家的。 至于缘由?自然是因为四爷苏扬任职兵部尚书的时候行了贪污受贿之事被削职影响了苏家的地位,现如今,京城四大家族排名已经由苏、云、陆、黄变成了云、苏、陆、黄。且苏家仍有继续下滑之势。 苏家名誉大不如从前,昔日老太爷的部分同袍后嗣便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端着巴结之心上门来走过场。 不过疏离苏家的仅是一部分而已,毕竟很多人心中是权衡过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四爷因为贪污受贿毁了苏家名声,九房那头也还有个战神国公爷坐镇,有这位在,苏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败到从此退出历史的田地。 所以,今天来苏府给老太太过寿的大部分人,与其说来给老太太捧场,倒不如说是来捧苏晏的场子,虽然那位不在场,但名声搁那摆着不是么? 宴席还没开,宾客们都在抱厦和茶轩里喝茶聊天。 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是苏家人,第一时间应该去荣禧堂给老太太请安。 门外丫鬟给婆媳俩挑帘,云初微跟在静瑶太夫人后头,进去后看见不少世家夫人坐在里头。 见到静瑶太夫人和云初微进来,一个个的脸色都有轻微变化,看起来更像是恭敬,云初微随便扫一眼就明白了,这是看在九爷的面子上,对她们婆媳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 坐在上首的苏老太太没瞎,自然看清楚了众人的前后面色变化,当即老脸一沉,看向静瑶太夫人的目光好似要将她活剐一般。 静瑶太夫人刻意避开老太太的视线,低眉顺眼地屈膝,“请老太太的安。” 虽然静瑶太夫人与苏老太太是同辈人,但这二人的年岁悬殊较大,要真计较起来,静瑶太夫人完全能当苏老太太的女儿了,所以她从来不管苏老太太叫“姐姐”之类的,只会称呼“老太太”。 每次曲氏来请安,苏老太太都会窝一肚子的火。 起因么,自然是因为静瑶太夫人的身份变化。 那些年,曲氏在冯氏面前请安,前缀得加“婢妾”二字,就算是路上见着了,也得恭恭敬敬道一句:“婢妾见过老太太。” 因为妾只是半个主人,在正妻面前,形同奴婢。 但随着曲氏的位份往上拔高,那些贱称就慢慢不见了,如今顶在曲氏头衔上的“太夫人”三个字,无不明晃晃地昭示着曲氏早已脱离了“妾室”,而成了与冯氏平起平坐的“夫人”,连见着冯氏,都不必再执妾礼。 如果南凉有“平妻”,那么曲氏如今的地位就是苏家的平妻。 老太太也曾无数次地宽慰自己,曲氏就算爬得再高,她也始终爬不出“太姨娘”的原始身份,只要自己一天不死,曲氏就永远为妾,但每次见着曲氏,老太太还是忍不住破功——对方纵然是妾,可她比自己年轻貌美,在老太爷眼里,曲氏就是那娇俏可人,聪慧得体的解语花,能让他到老到死都还念念不忘,就算嘴上不说,那心里头也是藏着掖着宝贝着,不许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的。 苏老太太强咽下一口老血。 早二十年是不服曲氏的美貌,二十年后,不服曲氏的地位。她如此要强的人,怎么可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权威?所以当下对着曲氏便怎么瞅怎么不顺眼。 “静瑶,既是我寿辰,你怎么还穿得这般素净?”终于抓到把柄,老太太岂能放过,曲氏穿的是石青月季通袖袄,周身上下没什么缀饰,颜色清爽素净,虽然看似没什么毛病,但老太太偏就觉得膈应,大喜的日子,曲氏这么穿,倒像是来奔丧的! 其实从入苏家大门的一天起,曲氏的穿着就没变过,她一直喜欢素净淡雅的着装,这也足以看出曲氏的貌美是天生丽质,即便不用浓妆艳抹,锦衣华服,她也能凭借骨子里的气质和顶尖的皮相征服老太爷。 只不过,在老太太这一档子人的眼里,貌美就成了罪过,还是不可饶恕的那种。 曲氏早已不是当年才入府那个任人欺凌的怯生生小丫头了,经历过家道中落和夫君在月子里强要等种种不堪的她应付起苏老太太来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老太太,这是宫里赐下来的燕云锦,听说太后娘娘最喜欢这个颜色,去年国库里仅存了五匹,三匹送去尚服局给太后娘娘裁衣裳了,剩下的两匹,因老九出征凯旋归来,圣上龙心大悦,便赐给了他,我这衣裳,是专程为了老太太的寿宴而做的,之前没穿过,您要是觉得不喜欢,我这就回去换。”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却每一字每一句都将苏老太太堵到了死胡同里。 首先,这是太后娘娘喜欢的料子和花色,谁还敢说不满意?便真是丧服,你也得陪着笑脸说好看。 其二,人这是专程为你寿宴做的,可见费了不少功夫,你当众说不喜欢,逼着人回去换了,胸襟有多狭隘,外人一眼就看透。 旁边的世家夫人们悄悄议论起来。 “静瑶太夫人好福气,生得个如此有本事的儿子,竟然能与太后娘娘用同一种花色的料子,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可不是么,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静瑶太夫人啊,一看就是雍容华贵的大家主母,要不怎么能调教出国公爷这么有出息的儿子来。” “庶子不都是寄养在嫡母名下的么?怎么全成静瑶太夫人的功劳了?”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听闻国公爷小时候啊,吃不饱穿不暖,常常被打被骂饱受欺凌呢,要真是养在嫡母名下的,能过成这样么?” …… 世家大族的这些夫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她们本就是依着国公爷的面子而来,如今苏老太太都欺负到静瑶太夫人头上去了,自然有的是人看不惯,所以不用云初微和曲氏开口,众诰命夫人的口水就已经让苏老太太的脸黑成锅底。 尤其是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子”,苏老太太听得胸腹内气血翻涌,怒火中烧。 这分明是变相讽刺她教了个好儿子老四。 老四是她亲生的嫡子,不久前才因为贪污受贿被贬了官,当时弄得人尽皆知。 虽然朝堂之上没多少手脚干净的官,但不闹开的时候,人人都是两袖清风的“好官”,他们总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然后不断找借口宽恕自己,所以即便私下贪污受贿的人不少,他们也从不会反省到自己头上去,反而会给予被曝光的同僚大肆的打压和弹劾,似乎只有这么做,他们的心理才能平衡些。 在座的世家夫人,谁敢站出来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背后的那些大人个个干净无尘?不过是老四运气不好被上头抓住了证据而已,昔日鼎盛的苏家主脉就变成了人人都能踩的尘泥。 苏老太太越想越气,脸色愈发难看,可这么多人在场,她如果真的憋不住说出几句难听的话,马上就能成为这些贵夫人眼中的“妒妇”。 苏老太太很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无奈云初微和曲氏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丝毫没有要出来说句话的意思。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这时,厨房的刘婆子提着食盒进来,见到众人都在,本想退回去,却又不得不留下打招呼。 “老奴见过诸位夫人。” 众夫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望向门外。 那婆子是每天来给苏老太太送牛乳燕窝的,苏老太太见到她,宛如见到了救星,咳嗽道:“静瑶,老九媳妇,宴席马上就开始了,你二人速速将诸位夫人带去席上。” 云初微含笑应声,“是。”又转身看向众人,“诸位夫人,请跟我来。” 贵妇人们相继往门外走。 云初微经过刘婆子身边的时候,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婆子神情有些不对劲,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云初微心中已经有了数,索性不再逗留,带着众人往席面上走去。 刘婆子拎着食盒进了屋,老太太依旧黑沉着脸,堵在胸口的那团怒气让她整张面孔都扭曲起来。 “老太太,这是您的牛乳燕窝。”刘婆子恭敬道。 苏老太太皱眉,“早上不是让人去厨房说了,今儿要摆宴,不用煮牛乳燕窝了么?” 被世家夫人们瞧不起也就算了,还连下人都开始不听话,一个个真当她是死人么? 刘婆子忙道:“老太太,其实是这样的,这碗牛乳燕窝本是给五少夫人煮的,谁料老太太安排过去伺候的婆子顺嘴说起了这边的情况,五少夫人听说了老太太的处境,这才让老奴以送牛乳燕窝为借口来解了僵局。” 苏老太太抓住了重点,“所以这牛乳燕窝是云静姝让你特意送过来的?” “是。”刘婆子道。 总算那个女人还做了件人该做的事。 苏老太太气消了些,让刘婆子把牛乳燕窝打开,吃完了一整盅。 刘婆子收拾了桌子离开后,钱妈妈进来,“老太太,宾客差不多都齐了,咱是否跟着入席?” 苏老太太“嗯”一声,在钱妈妈的带领下来到席面上。 小辈们见着她,纷纷起身行礼,“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话听得苏老太太很受用,马上露出笑容来,客气地与宾客打了声招呼以后在主位上坐了。 寿星落座,宴席开。 一盘盘山珍海味渐次上桌,菜色都挺新颖,宾客们都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云初微暗道,小孙氏这个掌管中馈的少夫人的确尽心尽力,哪怕苏家地位已大不如从前,在老太太寿宴这件事上,她还是费了不少心思,也难怪老太太会如此放心把苏家这么大的内宅庶务交给她一个人打理。 云初微瞄了老太太的方向一眼,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站起来,对着苏老太太微微一笑,“母亲大寿,我这个做儿媳的理应敬您一杯,祝母亲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云初微嫁入苏家以来,很少有称呼苏老太太为“母亲”的时候,苏老太太也不知道她是碍于今天的特殊场合还是别的什么改了口,不过么,这种自己才是主角儿的场合,人家都站起来敬酒了,自己断然没有无视的道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自己要是不回一个,显得太没礼数。 “钱妈妈,斟酒。”老太太吩咐一旁的人。 钱妈妈面露惊色,“老太太,上回您病倒的时候,大夫就嘱咐过不能饮酒的。” “不过一杯而已,无妨。”苏老太太就是看不惯云初微眼底的那股子傲气,所以打算和她杠上了,哪怕旁人来敬酒她都能以茶代,唯独云初微,不行。 旁人或许不懂苏老太太的固执,但她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的,云初微身上,有她年轻时候的影子。 倔强,要强,不服输,年轻,有干劲。 身为丞相之女的冯氏还在闺阁中时就很有自己的个性,但最终,还是败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榜下捉婿,将她许配给了当年的新科进士,一甲榜眼苏正诚,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夫君是存有幻想的,幻想他能善待自己,宠着也好,疼着也罢,只要别让她受委屈,那么后院有多少妾室,她都可以当做是摆设。 然而,事与愿违。 她的夫君会娶她是因为想借着她爹往上爬,而并非真对她有意。 可那时候还年轻,她有用不完的自信。 她自信自己的皮相高过杨姨娘,果然,老太爷玩儿了几天就把这位晾在一边。 她自信自己的脑袋瓜比谢姨娘聪明,所以,不过短短半月,专司以色侍人的谢姨娘失宠了。 她自信自己的“贤良大度”能逼退朱姨娘,最后,这位被她一个反间计弄得遭尽了老太爷厌恶。 然而她所有的自信,在见到曲氏进府的那一天,被狠狠碾成了齑粉,风一吹,就全部散了。 美貌与智慧并存,不娇柔,不造作,礼数周全不拿乔,这就是曲姨娘,老太爷爱了一辈子的解语花。 不管是笑得牡丹失色的曲萝还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曲萝,冯氏从来就没在老太爷眼中看到任何一丝厌恶和不耐,那双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宠溺。 整个后院的妾室,得宠时间超过三月的,曲氏还是头一位,甚至直到她临盆,老太爷对她的兴致都还丝毫未减,可谓是盛宠不衰。 冯氏不信,她不服,所以借力打力,借着常姨娘的手亲自把中了合欢散的老太爷送到曲氏的丁香园。 曲氏中了招,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老太爷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丁香园。 冯氏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推断没错,老太爷对这些年轻的妾室,不过是抱着一颗玩玩的心态而已。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老太爷只是为了变相保护曲氏才会选择刻意疏远她。 多年后的今天,当冯氏怀揣着这个真相,再次面对依旧貌美的曲氏,心头说不出的堵。 她曾经不信命,最后却被命运一次次打趴在阴沟里,所以她觉得,但凡性格倔强要强的姑娘,最终都该是她这样的下场,一辈子周旋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和一群整天想弄死她的女人之间。 然而有她年轻时候影子的云初微却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夫君不纳妾,专宠她一人。 这无异于在老太太本就干枯衰竭的心脏上重重捶了一下。 让她如何不妒,让她如何不怒。 所以她针对云初微,她觉得云初微的命运偏离了她自己给别人设下的既定轨道,除非苏晏的后院妻妾成群,除非云初微过得比她还惨,否则就是在无形中忤逆她。 她不允许! …… 钱妈妈劝不过,只好听令往老太太的酒杯里斟满酒。 苏老太太举杯,冲着云初微一勾唇,老眼里满是挑衅。 云初微清楚地捕捉到了苏老太太的眼神,有些想笑,一个连脑袋上都找不出一根青丝的老太太,竟然想和一个年轻朝气有活力的小姑娘斗?她也不怕输得太难看么? 当然,前提是过了今天,她还能有命跟自己斗。 腹诽完,云初微抬袖遮脸,一饮而尽。 其实她喝的不是苏家给宾客饮用的酒,而是普通的果酒,对胎儿造不成影响。 应付苏老太太这种人,没必要太过较真赔上自己的性命安危。 钱妈妈紧张地看着苏老太太,待她喝完,便在耳边小声提醒道:“老太太,您只能喝这一杯,否则身子会受不住的。” 苏老太太不着痕迹地往云初微方向看了一眼,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在答应钱妈妈,又像是不满有人质疑自己的能力。 钱妈妈听了声儿,总算放下心来。 有云初微打头,后面敬酒的宾客便越来越多,苏老太太全都以茶代酒回敬回去。 苏老太太这一桌上的几位老夫人谈论起苏家的小曾孙来,便问:“老太太,今儿您寿宴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孙少爷?” 云静姝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水灵可爱,可以说是苏老太太心头的一大骄傲,若非那孩子不肯让别人抱,她早就吩咐钱妈妈抱出来了,不过既然有人论及,那就想办法抱来给众人瞧一瞧也无妨。 于是给钱妈妈递了个眼色。 主仆多年,钱妈妈早已经习惯了苏老太太的各种肢体语言,当下便不用出声交流她也能懂。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去把云静姝请来,当然,最重要的是请小曾孙。 收到命令,钱妈妈步子利索地来到云静姝的院子。 云静姝的风寒早就退了,正在给小星烨喂母乳。 钱妈妈进去后,直接道:“老太太吩咐了,让你抱着小曾孙去席面上坐坐。” 云静姝呼吸一窒,“现在吗?” “嗯。”钱妈妈耐着性子答。 “老夫人吩咐的?”云静姝又问。 “啰嗦什么,让你去,你麻溜儿地抱着孩子去就是了!”钱妈妈瞅她一眼,视线落在小星烨身上,又柔和下来。 并非云静姝多事,她只是想确认一下苏老太太这个时候是正常还是已经发作了。 既然钱妈妈都还有力气在这儿吼人,那想来老太太并无大碍。 云静姝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其实那盏牛乳燕窝,是云静姝用这屋里一件不起眼却有些值钱的摆件买通了厨房的刘婆子,让她送去给老太太的。 至于她选刘婆子的原因,是因为刘婆子家那口子病重,急需银钱医治,所以不得不对云静姝妥协。 云静姝纠结的是,如果苏老太太一点事也没有,那么就证明她根本没喝下那盏牛乳燕窝,自己计划失败,等这次的药效期满,自己对小星烨没用了,一定会被苏家折磨致死。 可如果苏老太太真的死了,那么她该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来? 云静姝知道今天是云初微在布局,但她不会想到,布局人针对的,不仅仅是苏老太太,还有她。 敛了思绪,云静姝换了身衣裳,抱着小星烨跟着钱妈妈去往席面上。 云静姝一来,所有人的焦点就都落到了小星烨身上。 这孩子着实生得漂亮,席上的贵妇人们爱不释手,人人都想接过去抱一抱。 苏老太太咳嗽道:“我们家星烨认生,不让除了他娘以外的人抱。” 贵妇人们遗憾地缩回手。 苏老太太示意钱妈妈在自己这一桌上加个位,又让云静姝抱着孩子过来坐。 云静姝深深看了苏老太太一眼,眸光极其复杂,却又不敢忤逆对方,只好抱着小星烨走过去坐下。 虽然不得抱,但能在这一桌近距离看看也是极好的,贵妇人们的谈笑声又再次热烈起来,纷纷围绕着孩子。 总算不是之前那些指桑骂槐的话了,苏老太太听得心中也舒坦。 这一舒坦,她便想再饮一杯抒发一下心头的喜悦,于是再一次吩咐钱妈妈斟酒。 钱妈妈脸色大变,“老太太,您不能再喝了。” 玲珑郡主也蹙了眉头,“母亲,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些吧!” 苏老太太道:“我就是高兴,想再喝一杯而已。” 玲珑郡主还是不同意,“母亲,身子要紧。” “那就半杯。”苏老太太笑着与旁边的贵妇人说话,示意钱妈妈斟酒。 钱妈妈只好硬着头皮又倒了半杯。 苏老太太抬起来一饮而尽,赢得同桌的贵妇人们一片夸赞。 “老太太好酒量。” “还能喝酒,足以见得身子骨健朗啊!” 奉承的话,谁都喜欢听,苏老太太也不例外,因此有些飘飘然。 “不过一杯半而已,还不至于就让我醉倒。” 贵妇人们竖起大拇指,“老太太雄风不减当年。” 这么喝都还能没事,难道老太太真的没喝早上送过去的牛乳燕窝? 云静姝坐立不安起来,最终决定开口搏一把。 “老太太,让厨房温些牛乳来喝吧,酒多伤身,还是别拿身子开玩笑。” 难得云静姝会说出如此体贴的话来,钱妈妈赞同地点点头,“老奴这便去。” 没多久,就端来了温热的牛乳,用勺子舀在盅子里。 苏老太太端起来喝了一口,牛乳温热,正好暖暖脾胃,她满意地点点头。 邻桌,云初微恰巧看见这一幕,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唇,云静姝竟然主动提出让老太太喝牛乳,这下子,可真要一箭双雕了。 席面上的宾客们还在高谈阔论,谁也没注意到苏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变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不畅,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冒出虚汗来,脑袋越来越重,看人都有些重影。 玲珑郡主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大骇,“母亲,你怎么了?” 苏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话,两眼一翻便直挺挺往后面倒下去。 寿星突然昏厥,自然是头等大事,一瞬间,席面上闹哄哄起来,挨近的人七手八脚把苏老太太送回荣禧堂请大夫,玲珑郡主吩咐小孙氏留下来安抚众人。 小孙氏也心急,却不得不留下安顿焦躁不安的宾客。 云初微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和曲氏理所应当跟去荣禧堂看。 前来给苏老太太诊脉的是苏家府医,他探了一遍脉搏以后,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额头滚落两滴汗珠,再一次伸出手指搭在脉搏上。 如此反复四五次,把守在旁边的众人都给弄心烦了。 玲珑郡主急吼吼问:“李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她……” 李大夫站起身,满脸遗憾地道:“回禀四太太,老太太她…气绝了。” 轰—— 仿似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的脑袋上,玲珑郡主完全僵住不能反应。 气…气绝了? 前一刻钟都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气绝了? 玲珑郡主难以置信,“李大夫,你开什么玩笑?” 李大夫皱皱眉头,“四太太,若非能确定,老夫也不敢开这等玩笑,老太太这症状,倒像是猝死的,不过老夫行医,对于查验死因这种事并不擅长,所以,四太太,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玲珑郡主瞪大眼眶看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太,颤着身子后退两步。 旁边的婆子忙上来扶住她。 玲珑郡主缓了缓神,突然之间嘶声道:“给我出去报丧!” 第159章 一箭双雕(一更)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苏老太太猝死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苏府。 早就趁乱回了自己院子的云静姝抱着小星烨缩在床角,身子不停地瑟瑟发抖。 加上苏璃那一次,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亲眼见到死人了,而且苏老太太还是经由她的手给毒杀了的。 内心的忐忑和恐惧完全没法平静下来,云静姝脸色煞白。 她很想再出去找云初微,让云初微保证从今往后她能在苏家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可是一走到门边,外面凶神恶煞的婆子就挡了去路。 “老太太没了,我理应去看的,你们让开!” 这大概是她进苏家以来说的最有气势的一句话了。 婆子们全都是苏老太太的人,又岂会听这小蹄子的命令,挡住就挡住,丝毫不松手。 云静姝面色阴沉,“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个婆子阴恻恻地道:“少夫人若是不想吃苦头,最好乖乖回去,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云静姝咬了咬牙,“老太太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那也轮不到你操心。”婆子态度坚决,“大奶奶那边早有吩咐,孙少爷还小,不宜见那种场面,你要是还想以后好,就回去坐着,要是不想好了,只管硬闯。” 云静姝皱皱眉头,她丝毫不怀疑婆子的话,只要自己敢硬闯,下场一定惨绝人寰,既然出不去,那就只能干坐着等消息了。 不甘心地咬咬唇,云静姝重新走回里间。 —— 苏老太太猝死,受刺激最大的莫过于长房和四房这两房嫡出。 大太太孙氏因为吃斋念佛的缘故,没参加今日的寿宴,收到消息,一路急吼吼地冲到荣禧堂来,亲眼见到榻上已经死绝的老太太,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她一哭,立刻带动一屋子的媳妇孙媳哭成一片。 玲珑郡主上前道,“大嫂子快别哭了,咱们如今该做的,是想法子查出老太太的死因,今儿个早上还好好的人,哪能说猝死就猝死,这其中,必有蹊跷。” 经她一提醒,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纷纷回忆起老太太昏厥前的事情。 小孙氏道:“开宴之前,老太太并没有进食,只是卯时我过去请安的时候用了几块点心,要真是点心的问题,那也不会等到宴席的时候才发作了。” 玲珑郡主抿唇,“宴席上,老太太非要喝酒,咱们不让,她也不听,喝了一杯半,会不会,是酒的问题?” 小孙氏斟酌道:“那酒总的就一壶,所有人都倒了的,如果酒里有毒,不可能只有老太太一人中招。” 玲珑郡主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唯有老太太一人饮过牛乳。” 小孙氏也想起来了,紧张道:“对对对,整桌人都饮了酒,但饮过牛乳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想到那牛乳是钱妈妈送来的,目光一寒,马上吩咐下去,“去把钱妈妈捉来!” 钱妈妈之前被小孙氏安排去各房各院报丧了,此时正在归来荣禧堂的路上,一只脚还没踏进院门,里面就冲出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不由分说架着她便往里头走去。 钱妈妈脸色大变,怒喝,“放开我,你们这几个老货想做什么!” 她可是老太太生前最得力的贴身嬷嬷,平素整个苏府的下人见了她,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是庶出的那几房主子,半道上遇着了也得客气地陪着笑脸,这几个老货可倒好,老太太一走,就无法无天起来了? 那几个婆子根本不听钱妈妈的话,一则因为这是大奶奶的吩咐,老太太不在了,从今往后她们的去处全得仰仗大奶奶安排,所以这种时候,自然得唯大奶奶马首是瞻,她吩咐的事,她们自然不敢忤逆。 二则,老太太尚在人世的时候,钱妈妈没少依着大管事的身份在她们这些低等下人跟前作威作福。去年,其中一个婆子的公爹死了,她是家生子,按照府里的规矩,得拨二十两银子给她料理后事,这事儿是钱妈妈经手的,钱到那婆子手里便只剩一半,婆子告到小孙氏跟前,小孙氏碍着钱妈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账房那头出错拨少了,又给她添了十两。这事儿还没完,钱妈妈怀恨在心,私底下使绊子,致使那婆子从二等嬷嬷降为最低等的粗使婆子。 这件事在众多粗使婆子中传得人尽皆知,末等下人们都恨透了钱妈妈,如今终于有机会翻身,自然是同仇敌忾一齐反击让她多吃点苦头的好。 钱妈妈被拖到堂屋的时候,所有人带着怒气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后面的婆子狠狠一脚踹过来,钱妈妈吃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如今坐在首位的,是大太太孙氏。 说话的却是小孙氏,“钱妈妈,刚才宴席上给老太太取牛乳的人,是你吧?” 钱妈妈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大奶奶这是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马上哭天抹泪地道:“天地良心,老奴伺候老太太几十年,从未敢生出异心来,那牛乳的确是老奴取的,可老奴绝对不敢在上面动手脚啊!” 小孙氏勾唇,眼神有些冷,“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牛乳被人动了手脚?” 钱妈妈一噎。 “来人,把钱妈妈拖下去打,打到她招供为止!” 钱妈妈又惊又怒,“大奶奶,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牛乳被我动了手脚?” “既然不是,你慌什么?” 钱妈妈咬着牙,她慌什么?自然是慌主子去了,今后在苏府的地位大大降低,平日里被自己欺压的那一帮老货会反击回来,只是她不小心把那种惶恐的情绪带到了荣禧堂,恰巧被小孙氏误会而已。 “老奴冤枉!”避开粗使婆子们的触碰,钱妈妈高声喊:“大奶奶若拿得出证据,老奴甘愿受罚,可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屈打成招,老奴不服!” 牛乳是她亲自经手的,有没有问题,她自然一清二楚,所以才敢放出这等话来。 小孙氏对钱妈妈倨傲的姿态很是不满,面色极难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云初微站出来,“其实想要查清楚凶手是谁,咱们只需知道老太太的死因就行了。” 小孙氏道:“可大夫已经说了,他看不出来。” 云初微挑唇,“大夫是给活人看病的,给死人看病不是他的专长。” 小孙氏恍然大悟,“九婶娘的意思是,请仵作?” “不行!” 玲珑郡主拍桌,第一个不同意,“死者为大,随意动其尸身,乃大不敬之举,况且老太爷还在世,若不能得他点头就随意动老太太,便是擅权,请仵作一事,想都别想!” 云初微听罢,只是随意笑了笑,并未多说。 玲珑郡主看着云初微,忽然觉得对方这个笑容很有深意,但她现在心烦意乱,根本就没心思去研究云初微为什么会那样笑。 小孙氏其实是同意云初微的看法的,但无奈四婶娘态度坚决,她如今想说些什么也不好开口了,站了一会儿,对众人道:“我先出去安排后事了。” 小孙氏出去没多久,以四爷苏扬打头的诸位老爷纷纷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苏扬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将视线定在苏老太太的尸身上。 玲珑郡主抬起头来,揉着额角,面露悲戚,“老太太…没了。” 苏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男宾席和女宾席中间虽然隔着一道碧纱橱,但老太太在宴席上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的,也就是说,老太太那个时候还好好的,转眼之间就死在了所有人面前,太蹊跷了! “死因不明。”玲珑郡主道:“现如今,我们还在商讨要如何抓出凶手。” 苏扬赤红着眼,“郡主的意思是,有人蓄意谋害?”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玲珑郡主才说完,三姑奶奶苏以柔就冲了进来,一下子哭倒在苏老太太的尸身前。 “娘,你这是怎么了啊,快睁开眼看看,娘,我是以柔啊!” 苏以柔是冯氏亲生的嫡女,与大爷苏平和四爷苏扬是同胞,原本嫁的是当朝右相,但因为种种原因和离了,也没大归娘家,如今算是独居。 今天老太太寿宴,她原本也是来参加的,奈何路上耽搁了,到达苏府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出事,她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娘,对不起,是女儿来晚了。” 大太太孙氏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心很慈,见不得一点悲苦,本来就伤心的她被苏以柔这么一勾,眼泪越掉越多。 整个屋子里,哭得最伤心也最上心的就数大太太孙氏和苏以柔了。 “柔妹妹快起来,地上凉。”玲珑郡主起身去拉苏以柔,对方红着眼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被玲珑郡主拽起来,她抹了抹泪,“四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娘她…她为何就这么去了?” 玲珑郡主道:“我们正在查。” 苏以柔抓住玲珑郡主的胳膊,“四嫂,一定要抓出凶手为我母亲报仇啊!” 玲珑郡主也不好受,含泪道:“我们会尽力的。” 苏扬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吩咐旁边的丫鬟,“把三姑奶奶带下去休息。” “四哥,我不累。”苏以柔倔强地道:“好不容易才归家一趟,没想到一进屋就看到这样的境况,还让我如何能安心休息,四哥快想想办法把事情查清楚还娘一个公道才是啊!” 苏扬脸色沉了沉,大袖一挥,吩咐婆子,“速去报官!” 这件事明显有人趁机作祟,若是不查清楚,真要家宅不宁了。 那婆子出去没多久就折了回来,颤声禀,“四爷,京兆府的人来了。” 苏扬疑惑地“嗯”了一声,“是谁提前报了官么?” 没人回答,个个面面相觑,唯独云初微岿然不动。 刚才她提议给苏老太太验尸的时候,玲珑郡主不同意,所以她退到了人群后头,悄悄派人去报官。 有了官府参与,玲珑郡主若是再不给验尸,那就是妨碍公务。 眼下自然是以苏老太太无端猝死的案情真相为紧要,所以到底是谁报的官,苏扬也懒得去追查了。 因此京兆尹进来的时候,苏扬忙上前打了声招呼。 京兆尹一脸肃容,沉声道:“本府收到报案,说有人借着苏府寿宴趁机杀杀人,所以为了配合查案,本府现已将所有宾客扣留盘查,如今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还请诸位配合一下去偏厅里录个口供。” 屋子里的都是苏家人,虽然对自己无端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有些不满,但其实人人都明白,老太太的死没那么简单,官府大肆盘查是一定的,任何人都没法幸免。 所以即便心里再不高兴,所有人还是按照次序去了偏厅录口供,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两婆媳也去了。 大家的口供都差不多,全是从苏老太太上席面时候说起的,当时只要是在场的宾客,全都亲眼目睹了老太太从座椅上倒下去的那一幕。 京兆尹翻阅着众人留下来的口供,已经排除了大半的宾客,最终嫌疑定在苏老太太这一桌的人和吃食上。 这种大案子,医官和仵作都是随时跟随的。 京兆尹先是让医官去查验了所有的吃食,确定全都没毒之后才打算让仵作验尸,然而却遭到了苏家人的一致反对。 玲珑郡主道:“老太太尸骨未寒,这么做是亵渎亡灵!” 京兆尹无奈拱手,“苏老太太死因蹊跷,如果不验尸,下官很难抓出凶手给贵府一个完整的交代,还望郡主体谅。” 玲珑郡主一口咬死,“本郡主说不准验尸就不准验尸,谁敢拿妨碍公务这一条来压我,我就去见舅祖父,向他讨要个说法。” 玲珑郡主的舅祖父便是当今圣上永隆帝。 京兆尹没想到玲珑郡主态度如此冷硬,不敢再强逼,退了一步,“郡主不让验尸,那总得让仵作看一眼尸身才行吧?否则下官不敢随意断言老太太是因何而死,更没法断定凶手是谁。” 京兆尹已经退了这么多,玲珑郡主再没话说,让人带了仵作进里屋。 苏老太太的尸身已经用白绸布盖了起来,仵作走过去轻轻揭开绸布,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苏老太太的面部以及双手,又让人取来银针,刺进苏老太太的齿缝间,一会的功夫后拿出来,银针没变色。 仵作出来,恭敬道:“府尹大人,死者并非中毒。” 京兆尹看了一眼仵作的尸检结论,皱起眉头,不是毒杀,那是什么? 云初微打了个哈欠,怀着身孕的她总是犯困,根本没这么多时间与这群人耗,索性站出来,状似才想起来一般,“我以前曾经听人说过,牛乳与酒同饮对身体有害,当时在席上,我们所有人都看到老太太饮了酒又饮牛乳,不知府尹大人可否朝这方面去查一下?” 京兆尹双目一亮,看向云初微,神情愈加恭敬,“多谢青鸾夫人提醒。” 云初微暗暗翻了翻白眼,以京兆府这种办事速度,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结案,难不成这案子一天不结,她就一天不准离开苏府? 牛乳与酒同饮,对于正常人来说,只是会暂时性的不舒服,所以很多人不曾在意,但对于心脏本身就不好的人来说,两者混合便等同于一剂毒药。 京兆尹带着医官和仵作用牛乳与酒反复试验了多次,再结合苏老太太的病史——大夫嘱咐过不能饮酒。 终于在傍晚时分给出了结论。 苏老太太死于食物相克:牛乳与酒同饮。 “怎么可能?”苏以柔一脸难以置信,“不管在哪一家,牛乳和酒都是很常见的饮品,怎么旁人饮下没事儿,我娘一饮就出问题了?府尹大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由头就来糊弄我们啊,苏家这么多人,就算一个无知,还能人人都无知到被你哄得团团转不成?” “三姑姐。”云初微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常回娘家,想必有所不知,上回老太太病倒的时候大夫就嘱咐过她不能饮酒,可之前在宴席上,老太太主动要求喝酒,谁劝都不好使,这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本来就不能饮酒的人一次性饮下一杯半,再加一盅温热的牛乳,你说这毒性大不大?” 玲珑郡主无奈叹息,“我还劝慰来着,让她以茶代酒,她偏不听。” 说到这里,玲珑郡主突然想起来了,急促道:“后来是云静姝主动提出让钱妈妈去厨房温牛乳来喝的,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体贴,原来是早有预谋!” 玲珑郡主一提醒,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让温牛乳来喝的人的确就是云静姝。 如果是这位蓄意谋杀,那就不奇怪了,毕竟苏老太太一向恨极了她,若非因为小曾孙的缘故,怕是早就让云静姝生不如死了,云静姝一定是怀恨在心,所以伺机报复。 激动地站起来,玲珑郡主看着京兆尹道:“府尹大人,凶手是云静姝,就是她,她一定知道老太太同饮牛乳与酒会暴毙,所以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这么一出,还请府尹大人速速将那毒妇抓起来还我们家老太太一个公道。” 去年害死了苏璃,今年又害死老太太,玲珑郡主心里真是恨透了云静姝,若不是自己不能滥用私刑,她早就把云静姝千刀万剐再扔去乱葬岗了。 京兆尹一听,忙问:“云静姝在何处?” 玲珑郡主道:“我亲自带你去。” 话完,带着京兆尹急匆匆往云静姝的院子走去,身后跟着几个腰佩短刀的衙差。 此时的云静姝还在自个房间里忐忑着,那种越来越不安的情绪逐渐转化为恐惧和害怕。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大力踹开,玲珑郡主带着人来势汹汹。 云静姝忙下床走到外间,不解地看向玲珑郡主,“四太太这是……?” “云静姝,你包藏祸心,蓄意谋杀老太太,其罪可诛,还不跪下!” 玲珑郡主瞪着她,一字一句给她定了罪行。 云静姝呼吸一顿,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她后退一步,满面惊恐。 京兆尹抬手示意身后的衙差,“把她抓起来!” 衙差们纷纷上前,三两下就把云静姝扣押住。 云静姝不断挣扎,“府尹大人明鉴,我怎么可能谋杀老太太?不是我,我冤枉!” 京兆尹面无表情地道:“五少夫人到底是清白还是冤枉,随本府回衙门一审便知。” 回衙门? 云静姝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衙门,一听便泪水盈盈往下滚,知道求京兆尹没用,索性看向玲珑郡主,“四太太,烨儿根本就离不开我,我怎么可能会谋害老太太自掘坟墓?” 玲珑郡主冷笑一声,“种种罪证都指向你,你还想狡辩?” 这毒妇既然能害死璃哥儿,那么害死老太太对她来说又有何稀奇。 云静姝泣不成声,她的确想杀了老太太,做梦都想,可她更在乎烨儿,若非云初微逼迫,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可是,云初微明明保证过只要这件事成了,她就能继续在苏家待下去,继续陪在烨儿身边的,她为什么要骗她? 覆满泪水的双眼被恨意代替,云静姝挣扎了两下,没什么用,最终还是被衙差押到外面候着。 里间。 母亲的离开,让苏星烨大哭起来。 玲珑郡主忙阔步走进去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哄,奈何苏星烨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 玲珑郡主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小星烨是离不开生母没错,可不代表这样就能原谅云静姝犯下的过错。 “四太太,孙少爷这样,想来是不会乖了。”一旁的贴身嬷嬷小声道:“要不,想办法把五少夫人留下来吧?” 玲珑郡主额头上青筋直跳,心一横,“不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云静姝身上已经背了两条人命,难道我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毒妇吗?至于小曾孙,他只是暂时不习惯罢了,等过段时间自然就能乖顺过来。” “可是,孙少爷他……”贴身嬷嬷极为不忍地看着玲珑郡主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小东西,心也跟着揪疼。 “四嫂,让我来吧!” 外面突然传来云初微的声音,不过片刻,人就进了门。 玲珑郡主看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云初微道:“厨房的刘婆子招了,四哥让我过来通知府尹大人一声。” 京兆尹一听,“厨房的刘婆子?” 云初微点点头,“是,她承认自己收了云静姝一件值钱的物品,在开宴前一刻钟把牛乳送到老太太手里。” 如果说之前众人口供上说云静姝让人去厨房温牛乳来喝只是巧合的话,那么如今刘婆子的招供便是铁证。 被扣押在外面的云静姝闻言,脸色陡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初微,突然嘶声力竭地喊,“云初微,你害我!” 难怪云初微身边有这么多身手了得的高手不用,却要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能踏出房门半步的弱女子去谋杀老太太,原来从头到尾,云初微想对付的人就不止老太太一个,还有她!云初微想一箭双雕,既借着她的手除掉老太太,事后又顺理成章让她的“恶行”暴露出来。 好好好,很好,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到底还是再一次败在了这个可怕的女人手里! 云静姝双目喷火,看向云初微的眼神似淬了毒。 云初微挑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分明是刘婆子招的供,她身上的值钱摆件也让人确认过了,的确是你屋里的。就算要害你,也该是刘婆子才对,我只是过来代为传话而已,你从哪里得知我害你?再说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好害的?” 玲珑郡主自然也不信云静姝的话,当即呵斥,“云静姝,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诬陷别人!” “我诬陷?”云静姝惨笑两声,“那可是圣上御封的一品诰命,若非真有其事,我有何能耐诬陷她?” 云初微莞尔,“你说我害你,那么,证据呢?” 云静姝嘶吼道:“是你让我谋杀老太太的!” 云初微神情不变,“理由呢?” 云静姝一想到自己即将会被以命抵命,方寸大乱,理智涣散,哪里还会动脑子去思考那么多,直接道:“因为你恨极了老太太,你也想让她死。” 玲珑郡主脸色黑沉。 云初微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云静姝,“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我让你去杀人你就真的去杀人,你又为何要听我的话?” “因为……”云静姝一出口才发现中圈套了。 她是为了能继续留在苏家,为了得到云初微手里的药才会答应对方谋杀老太太的,可如果她把这个说出来,那么苏家所有人都会知道小星烨离不开她的秘密,小孙氏等人一旦晓得她给自己下药来控制小曾孙,一定会活活扒了她的皮。 云初微! 这个女人好毒的心计,竟然在最开初就把退路都给算计好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辩驳,云初微都将会是最后的赢家。 她输了,输给“逼不得已”,输给“身不由己”。 玲珑郡主听她话说半截,不由恼怒,“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她还能说么?云静姝在心里惨笑两声,为了儿子能平安活着,她不敢说,不能说! 眼圈越发红,云静姝含泪看着玲珑郡主怀里哭个不停的苏星烨,忍不住潸然泪下。 云初微趁机从玲珑郡主手上接过苏星烨抱在自己手上,她因为接触过那种药粉,身上有一种似有如无的淡淡气味,所以苏星烨一闻到就乖了下来。 玲珑郡主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怎么回事?” 这孩子之前可是除了云静姝,谁都不肯亲近的,如今怎么愿意让云初微抱了? 云初微浅笑,“大概是我肚子里有小的,他感知到了,觉得找到了同伴。”说完,看向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云静姝,清清淡淡地勾了下唇,“这小家伙着实可怜,还没满周岁,爹娘就都抛下他不管了。既然只有在我这里才会乖,不如周岁之前都送去我那边我养着,四嫂,你觉得如何?” “云初微!”云静姝喊哑了嗓子,“你敢动我儿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云初微恍若未闻,只是偏头看着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面露为难,“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怕是不算。” 云初微道:“你是小星烨的祖母,成不成还不全凭你一句话的事儿。” 玲珑郡主斟酌再三,如果小星烨能乖,她当然希望自己带着,可是这孩子认生厉害,以前除了云静姝谁也不让靠近,如今终于找到第二个他愿意靠近的人了,“好,我答应你。” 第160章 坦诚相见(二更) 玲珑郡主话才说完,云静姝便嘶声力竭地哭了起来。 云初微连她都能算计,还会放过一个只有几个月的孩子吗? 她不甘心! 如果人死后能变成鬼魂,那她一定要回来向云初微索命。 云初微感知到了云静姝那种入骨的恨意,她淡淡回望过去,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从来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如果云静姝此前没有害死苏璃,那么今天,她或许会放她一条生路,毕竟苏星烨还小,这么小就离开生母,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伤害。 云静姝哭了好一会,不管她怎么说,玲珑郡主都不为所动,依旧决定让云初微暂且帮忙照顾苏星烨。 云静姝面如死灰,在绝望和不甘心里被衙差们带了回去。 谋杀老太太一案,算是到此了结。 参与的刘婆子被发卖出去,苏家的丧事继续进行。 云初微抱着苏星烨回了国公府。 静瑶太夫人担心她怀着身子照顾不好,一直在房里陪着。 苏老太太猝死,国公府虽然不用挂白,但人人都换上了丧服,一眼望去,进进出出的奴仆们全都是一个颜色,不免让人心情压抑。 苏星烨睡着以后,云初微一个人去了花房。 温室的效果不错,即便马上就中秋了,花房内仍是百花齐放,一片姹紫嫣红。 花房里有秋千,云初微轻轻坐了上去,踮起脚尖悠悠荡着,思绪却游荡到了九天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隔三差五便会被那个落胎的噩梦惊醒,一次两次是巧合,那么,长此以往呢? 别看她处事泰然,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实际上,只有她才能明白自己的内心有多脆弱,像个小女孩一样,她也会害怕,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莫名其妙离开九爷,怕孩子会遭奸人谋害,还没长成就离开她的身体,怕梦境里的一切都成真。 当所有的恐惧累极到一定程度时,她终于谋划了今天的一切。 她要借着云静姝的手杀了老太太,这样,九爷才能回来丁忧,起码,在孩子临盆之前,九爷都不可能离开她。她还要一箭双雕让云静姝的恶性败露,这样,易白才会出手去救云静姝带回北燕,从而转移易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易白此人给她的感觉,不啻噩梦,她绝对不允许任何有隐患的人和事存在于自己身边。 “所以,这便是你给我的惊喜?” 门口,一身暗红色宽袍大袖的赫连缙不知何时过来的,他倚着门框,狭眸似聚了极地之寒,看向她的眼神冷到让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云初微毫不意外,她在策划这一切的时候就知道会伤到一部分人,可是,她最终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因为内心的恐惧,因为没得选择。 见她不说话,赫连缙缓步走进去,立在秋千旁边,沉声问:“为什么?” 云初微抿唇。 “你的目的,是让苏晏回来丁忧三年,是吗?” 云初微默认。 “一旦回来丁忧,三年内,他手上的兵权就得转交给他人,这些,你都明白的,是吧?” 云初微还是没说话。 “可你明知所有的后果,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设局杀了苏老太太。”赫连缙沉冷的俊颜紧绷,“一旦兵权落入赫连钰的人手里,将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够了!”云初微突然怒喝一声,仰起脸来,与他对视,水眸里涌动着太多的东西,“二殿下,你想要一辈子当个混世魔王我管不着,你想暗中谋划自己的宏图霸业,我也管不着。但我希望你能理解理解我,当初说好助你入主东宫,然后你帮我去圣上跟前求情让我跟着九爷去南境,可是我看不到任何希望,确切地说,在孩子临盆之前,我没法保证你一定能当上太子,况且你并没有多想帮我的意思,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去坚守一份渺茫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赫连缙一怔。 “或许九爷说得没错,什么权利,什么江山,那些都是别人的,与我们夫妻无关,二殿下你要怎么玩,凭真本事自己玩去,恕我不奉陪了。” 云初微站起身来要走,却被赫连缙一把扣住手腕。 她转过身,冷笑,“怎么,想对孕妇施暴?” “你有心事。”赫连缙冷凝着眉,下颌绷紧,眸光深沉地盯着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云初微一向好脾气,他以为他们会是朋友,但今日才发现,她内心装着太多的东西让人无法看懂,如果当他是朋友,她不会不说。 这次的设局,若不是有特殊原因,她不可能铤而走险选择这步棋。 云初微抬眸,见对方薄削的唇角噙着一抹冷鸷,那双眼睛里的冷色却退了不少,隐隐含着迫切之意。 “如果我说,我之所以这么做,全都因为一个噩梦,你信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或许早已在内心深处把赫连缙当成了朋友,所以潜意识里不想他误会自己。 可是这个理由,有多少人能信? 赫连缙拽住她衣袖的手指攥紧了些,唇线紧绷,一双眸子明灭不定。 “什么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哑声问。 云初微顺势将他的手摘下来,怅然道:“那是一个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的梦,梦里,我不知何故被人弄进了皇宫,最后在皇宫里落胎,我亲眼看着我的孩子化成一滩血水从身体里流出来。 我痛,我恐惧,我不停地呼救,可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愿意出手帮我一下的,我似乎就这么生生疼死了,又似乎被人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总而言之,这个梦让我从身到心都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你说我胡编乱造也好,故弄玄虚也罢,反正苏老太太已死,我想要的九爷,他很快就会回来。” 一个没有重生的人竟然梦到了前世的事,赫连缙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难怪她在这件事上固执得一反常态,难怪她自怀孕以来常会焦躁不安。 “很可笑吧?”云初微偏头,翘了翘唇,“我也觉得很可笑,可我掩饰不了这个梦给我带来的恐惧和威胁,所以我想要九爷回来,要他一直陪着我,我不想让梦境成真,不想失去孩子,不想与他天人永隔。” 赫连缙沉默了。 如果他告诉云初微,她说的这些,他都信,那她会是什么反应,觉得自己在敷衍她? “二殿下,我承认没提前与你商议就执行自己的计划很不厚道,但我希望你能理解,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赫连缙嘴角苦涩蔓延,她说的那种痛,他何曾没经历过,只不过这一世很少会主动想起罢了,因为害怕面对。 “你要是能理解,那我们就当今天的事都没发生过,往后还是朋友,你要是不能理解,那么很抱歉,从今往后怕是得各走各路了。”云初微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她是真打算豁出去了,如若赫连缙要因为此事割袍断义,那她也无话可说,但她绝对不悔自己的私心。 气氛陷入僵局,云初微没打算再逗留,赫连缙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朋友,与他绝交,她也难受,可如果一定要在孩子和交情之间选择一种,她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孩子。 那就只能,对不起他了。 “二殿下,就这样吧!”云初微往前挪了一步,“有过你这样一位朋友,我满足了。” “等等。”身后赫连缙突然唤住她,“如果我告诉你,你梦里面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第161章 前世之因(一更) 云初微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一分笑容来,“二殿下,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赫连缙神情说不出的认真,眼眸中的冷色幻化为漫无边际的碎光,仿若海天皓月,以绝对不容置喙的姿态宣告着他的结论,“你梦到的,是你的上一世。” 云初微心中大骇,脸色变得有些白,呼吸不大顺畅,“你说什么?” “我说,你梦境里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往前两步,“我不知你为何会梦到,但这确实不是偶然,而是征兆。” 仿若心脏遭了重击,云初微捂着胸口,眼眸内的惊恐足和愤怒足以吞天灭地,“怎么可能……你休要用如此荒唐的借口来糊弄我!” “因为我就是从上一世过来的人,所以我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从上一世过来的人? 云初微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 以前才听九爷说起赫连缙十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下来以后就性情大变,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不过她的怀疑是赫连缙与自己一样都是从异世穿越过来的人,不过经过后来的相处,她发现赫连缙根本就不像是穿越人士,所以对他的疑虑便慢慢消退了。 可现在,赫连缙告诉她,他是从上一世过来的人,什么意思?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赫连缙道:“我曾经死过一回,死在我二十五岁那年,等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岁,所有人都不明白我为何会性情大变,那是因为我早已不是我,而是未来的我和现在的我相结合出来的另一个我。” 所以赫连缙这不是穿越,而是…重生?! 云初微满心震撼,竟然有人在死了之后还能重活一回,概率趋近于零的事件就这么让赫连缙给赶上了? 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来平复情绪,云初微终于冷静下来,“那么,你刚才告诉我,我梦到的都是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赫连缙幽幽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云初微皱皱眉,言语间尽显不安,“我必须弄清楚,否则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都别想能睡个安稳觉了。” 赫连缙示意她重新坐回秋千,他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缓缓道:“前世,我因为种种原因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最后登基的,是赫连钰,可是很不幸,他刚登基没多久,北燕就大肆进攻,而那个时候,苏晏早已经主动交出兵权做了只有勋爵没有实权的国公爷,可是赫连钰不依,非要他重上战场,苏晏以你怀孕做借口,不去。 赫连钰心一横,索性将你接入皇宫,名义上说代替苏晏照顾你,实则是威胁,苏晏没法,只好接了兵符带兵北伐。他不愧是战神,没用几个月就打赢了那一仗,凯旋的前一夜,他却收到萧沐传信,说你在皇宫小产,性命垂危。苏晏疯了一样抛下数十万大军只身一人星夜兼程往回赶,可等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你已经不在皇宫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苏晏派出所有的隐卫,却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查不到,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一怒之下带兵投靠当时已经去属地就藩的我。” “然后呢?”赫连缙说的这些,云初微全都想起来了,她曾经完整地梦到过这部分,可是醒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落胎那一段记得尤为分明。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落胎?” 赫连缙摇摇头,“不知道。” 云初微又问:“那么,赫连钰登基以后纳了多少妃子?” 赫连缙仔细回忆了一下,“赫连钰做太子的时候娶的是黄妙瑜,他登基以后,只是给了黄妙瑜皇后的位份,并没把凤印交给她,掌凤印的似乎是另一位为了稳固朝局而纳入后宫的妃子,不过他具体纳了多少,我还真不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初微抱着脑袋,有些头疼,“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流产的。” 赫连缙默了默,“宫妃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你是国公夫人,根本威胁不到她们。” “可是后宫里除了宫妃,还能有谁?”云初微情绪有些激动,每次一想起那个梦,她就恨不能把梦里害她的那个人拖出来挫骨扬灰,然而不管她怎么回忆,都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有一个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赫连缙忽然道。 “谁?” “北燕栖霞长公主。” “北燕长公主?”云初微有些难以置信,“她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赫连缙慢慢解释,“按照上一世的走向,苏晏在去西南增援的时候为了救骆舒玄而重伤,刚好被栖霞长公主救下,之后他失忆了,被带回北燕很长一段时间,栖霞长公主心悦苏晏,可是当北燕使团带着他来到南凉的时候,栖霞长公主才知道苏晏早就大婚,她是个心气高傲的女人,看中的人或物就一定要弄到手,可她倒霉遇到了你,是你设局让她身败名裂,连北燕都回不去,所以她只能暂时潜伏在南凉。 所以我觉得她很有趁机报复你的可能,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具体是不是她,我还说不准。” 云初微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着赫连缙,“一定是她!” “你怎么敢肯定?” “直觉。直觉告诉我,我一定去过北燕,不仅去过,还见过易白,就因为前世有阴影,所以今生才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那么排斥憎恶,由此不难推断,我之所以会辗转到北燕,必然与你嘴里这位栖霞长公主有关。” 听起来逻辑上似乎是没什么错,赫连缙道:“要想验证也不难,明年我父皇寿辰,北燕会安排使臣前来,如果两世轨迹偏差不大的话,那么栖霞长公主也会在使臣之列,你既然梦得到前世的事,那见到前世的仇人应该会产生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到时候,你见见她就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了。” “明年?” “嗯。” “好。”云初微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这一世九爷没有失忆,就算栖霞真的来了,也还有九爷陪在身边为她挡风遮雨,她不怕。 “等等,我问你个问题。”云初微忽然又紧张起来,“既然你上一世就认识我,那么上一世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她想知道上一世那个云初微到底是原主还是她。 “不同之处?”赫连缙慵懒地撑着额,“何意?” 云初微也不知道要怎么问才能既套出话来又不让自己暴露,想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上一世的我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匪夷所思或者说与寻常女子不大相同的举动来?” “这个嘛……”赫连缙故弄玄虚,挑眉,“当然有。” “是什么?”云初微心跳更快。 赫连缙低笑一声,“与苏晏私定终身算不算?” 云初微皱眉,继而瞪他,“好好说话!” 私定终身这种事虽然不被允许,但古代这么做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能成为判断前世那个云初微到底是否为穿越人士的标准。再说了,她和九爷那不叫私定终身,分明是两情相悦又给两家长辈通了气儿的,光明正大! 赫连缙正色想了片刻,答:“为了重现你和苏晏初遇时的场景让他找回记忆,你当着他的面跳下了湖,然后苏晏也跟着跳下去了,由于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水性减弱不少,上岸时昏迷不醒,然后你就不断挤压他的胸腹,又往他嘴巴里渡气,还说那是什么……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 看来在赫连缙那一世,她也是穿越的,那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九爷爱的人都是她。 总算消除了膈应,云初微垂下眉眼,“所以,我做的梦没错,赫连钰是造成我和九爷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是吗?” “可以这么说。”赫连缙点头。 云初微紧紧捏着拳头,等九爷回来,她会把这些事悉数告知,前世将她害到那般田地的人,这辈子便休想安生! 赫连缙慵懒地靠在长椅背上,脑袋枕着双手,“如今事情真相大白,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本皇子说的?” 他可还在因为她擅做主张的事儿气着呢!怎么也得哄哄他才是。 “有啊!”云初微突然笑了起来,“二殿下用了两辈子才得到菡姐姐,说明你手段不怎么样。” 赫连缙:“……!” 这没心没肺的女人! 云初微看看天色,站起来,“苏府那边的灵堂应该布置好了,我虽然怀着身子不能长跪,但过场还是得去走一走的,就不奉陪了,你自便。” 云初微说完,抬步走出了花房。 赫连缙目送着她离开,然后掐了一朵蔷薇放在鼻尖轻嗅。 数日不见,菡儿那丫头竟然一点都不想他?否则怎么没跟着许茂一同过来让他一解相思之苦。 —— 云初微跟着静瑶太夫人来到苏府的时候,灵堂早就搭建好,苏老太太已入殓,棺木两旁跪着不少女眷,一个个捏着帕子在哭,至于有多少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孕妇是不进灵堂的,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云初微站在外面,抬眸望着里面那具漆黑的棺木,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扬了扬。 苏老太太在后宅欺弱压小这么多年,一向盛气凌人惯了,她定然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死得如此憋屈,一杯薄酒,一盏牛乳便了却了她为数不多的寿命,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奇谈了。 “九婶娘。”小孙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她身后轻唤。 云初微偏头看她,小孙氏神色疲倦,看人时目光有些涣散,明显操劳过度。 她对这个掌家的少夫人向来是不喜不厌的态度,当下遇到了她累成这样,身为长辈,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苏家这么大的府邸,每日庶务不计其数,你要是累了,大可找个人与你分担一部分,别什么都往自个肩上扛,人活一辈子,别的都能慢慢来,身体若是垮了,就什么都没机会得了。” 云初微这话说得暖心,小孙氏心下感动,“多谢九婶娘提醒。” 云初微见她数次欲言又止,眸光微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我这儿,没什么好避讳的。” 小孙氏斟酌了一下词句,“我过来,是想问一问九婶娘,可曾给九叔传了信?” “我没。”云初微摇头,又问:“难道苏府没给南境去信?” “去倒是去了。”小孙氏道:“我是担心九叔接受不了。” 云初微心念一动,“接受不了什么?” 小孙氏道:“九叔手中几十万的兵权,一旦回来丁忧,就得全数交出去,三年,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等他除了孝,谁知道还能不能官复原职……” 苏家名声地位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就全靠苏晏撑门面,可如今老太太一走,苏晏就得交出兵权。虽然交出兵权以后他还是国公爷,但有实权的国公爷和无实权仅剩勋爵的国公爷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小孙氏身为苏家掌管中馈的少夫人,理应以匡扶家族为己任,她会有这层担忧也无可厚非。 云初微道:“老太太是他嫡母,就算再接受不了,他还能置之不理么?” 小孙氏微抿着唇,深深看了云初微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心底只剩无尽的叹息。 二十年前,苏家还能靠老太爷这位德高望重的阁老盛极一时,二十年后,老太爷年迈,退出朝堂安享晚年,嫡子们死的死,败的败,另外那几个庶子又都是不成气候的,原以为能靠九叔这个苏家唯一的封疆大吏继续昌盛下去,岂料他却要因为不得不回京丁忧而交付兵权。 苏家往后,还能靠什么支撑下去? 外人眼里的百年大族,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具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唉,小孙氏暗暗盘算着,等老太太出了殡,就把府里多余的下人都遣散,各房各院的开支也得削减了,否则迟早入不敷出。 云初微知道小孙氏在担忧什么,可比起苏家的名声和地位,她更在乎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和九爷爱的结晶,她不允许两个宝宝出一丁点意外,钱可以慢慢赚,名声可以慢慢挽回,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两条人命,慢不得,她也赌不起。 “有九婶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小孙氏笑笑,“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去了,如今府内人流纷杂,九婶娘小心些,别被人撞到了,你如今可比不得寻常人。” 云初微淡淡“嗯”了一声,没多说一个字。 小孙氏走后没多久,苏以柔就过来了,笑着打招呼,“微微。” 云初微挑眉望着来人。 其实苏家明事理的人不少,譬如大太太孙氏,玲珑郡主彭氏以及大奶奶小孙氏,但云初微私以为,跟老太太挂钩的嫡出这堆人里面,苏以柔是唯一一个有老太太年轻时候风范的。 刚硬,果决,爱憎分明。 苏以柔与老太太最大的不同在于苏以柔敢爱敢恨,是“你若负了我,我便将你扔进废弃物堆里再不会收回来”的那种性子。 苏以柔出嫁的时候,她的夫君秦涛还只是中书省一个正五品的郎中,夫妻俩同甘共苦二十余载,秦涛终于一步步爬到右相的位置。可男人嘛,谁不想左手权势滔天,右手搂美在怀,秦涛更不例外了,今儿带来一个,明儿又瞧中了另一个,后院的妾室是越来越热闹,苏以柔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那些妾室,她全都一视同仁。 但,她没想过算计谁,旁人却会主动算计上门来。 秦涛在外面养了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唤锦娘,那位其实是宫外孕,知道以后怕失了秦涛的宠爱,所以不敢说,过府第二天来苏以柔的院子里敬茶,故意激怒苏以柔,然后借势往地上倒去。 这一幕被刚好进门的秦涛瞧见,先是一大巴掌甩在苏以柔的脸上,紧跟着心肝肉地去哄锦娘,锦娘见了红,请大夫来看,被锦娘事先收买的大夫告诉众人,孩子保不住了。 秦涛大怒,对苏以柔又打又骂,甚至连她老子娘都给骂了出来。 一开始,苏以柔是忍了的,可是后来锦娘休养期间被另一位妾室趁机弄死了,秦涛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所有的一切都是苏以柔做的。 那些年同甘共苦的夫妻情早已不在,如今处处是怀疑。 苏以柔寒了心,她没再继续与秦涛纠缠下去,回娘家来请示了一番再回去,直接写了和离书。 秦涛正在气头上,自然是巴不得这毒妇赶紧滚出秦家大门的好,于是爽快签了和离书。 苏以柔没能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带出来,一个人买了一处小宅院和三两个丫鬟婆子,一个人的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在南凉,夫妻之间要真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是可以和离的,只不过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和离的人很少,更多的是女子被夫家一封休书赶出门,再要不就是和离以后大归娘家,如东阳侯府的大姑奶奶云莲就是和离以后带着邱霞回娘家来了。但很显然,苏以柔比云莲有骨气,这位和离以后就一直独居,甚至越活越滋润,秦涛每每听说她的境况都悔不当初,只可惜苏以柔早就死了心,又岂会轻易服软跟他回去。 “三姑姐。” 苏以柔的年岁是云初微的两倍,若非遇到了躲不开,云初微是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的。 晃神间,苏以柔已经走到了近前,她眼眸红肿,泪痕未干,显然还在因为苏老太太的死伤心。 “逝者已矣,三姑姐就不要太难过了。”云初微劝道。 苏以柔抽泣了两下,“如果早知道今天是最后一面,我说什么也要赶早来。” “这不怨你。”云初微道:“三姑姐对老太太的孝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若非路上耽搁了,你不会那个时候才来,老太太九泉之下会体谅你的。” 苏以柔看着云初微,虽然她只是在老太太病倒的时候见到过云初微一回,但她一看到这丫头,就莫名喜欢她,总觉得她身上那股子恬淡娴静沉稳内敛的气质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听说你怀了身子,感觉怎么样?” 云初微无奈一笑,“月份越大,负担越大,除了每天犯困之外,腿脚还会时不时抽筋。” 苏以柔道:“随时找几个丫鬟婆子跟着,要真抽筋了,便让她们来伺候,对于怀了身子的人来说,这些反应都很正常的。” 云初微点点头,“嗯,谢谢三姑姐,我会注意的。” “一家人说什么谢?”苏以柔露出几分歉疚,“我虽然不常回来,但偶尔也听身边人提及,我娘在世时,没少针对你。微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从年轻时候就抓尖要强到老,如今她人也去了,你就别再与她计较了,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如何?” 云初微爽朗地道,“三姑姐说的哪里话,老太太时不时说我两句,那不是教训,而是提点,说明我年轻不晓事,常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而这些,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又如何谈得上计较不计较的?” 苏以柔一听,“你此言当真?” 自家老娘那个性子,很多时候连她都觉得烦,这些外头嫁进来的媳妇就更别说了,一个个都没少受她娘的气,她原想着云初微会怀恨于心的,没想到这么豁达。 “自然是真的。”云初微道:“老太太都不在了,我骗三姑姐也没用,况且,我这个人不记仇。” “那就好那就好。”苏以柔满心地悲痛消散不少,拉着云初微四处转,说了不少话,虽然是年龄相差到几乎能做母女的两个人,苏以柔却好似找到了知己一般,兴致一上头便忘了时间,直到管事的婆子来通知晚饭开了,苏以柔才依依不舍地与云初微道别。 跨不进灵堂,云初微便不用守灵,晚饭是回国公府吃的,韩大姑姑晓得她的心思,便没有刻意让厨房做成素的,吃食依旧按着平常的惯例来。 晚饭过后没多久,范氏来了。 云初微让人把范氏接到燕归阁来,有些诧异,“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范氏四下扫了一眼,知道这府中常会有苏府的眼线,便压低声音道:“你们家老太太这事儿够闹心的,我放心不下你,所以过来看看。” “是挺闹心。”云初微道:“不过这样也好,闹心这回,一劳永逸。” 范氏忙示意云初微小声些,“这种话,你可别让外边的人听到了,否则够你喝一壶的。” “放心吧娘。”云初微弯了弯眉眼,“老太太的眼线,早就被我一个个找借口踢出去了,如今燕归阁里,都是我们自己的人,不必那么谨慎。” 闻言,范氏警惕的脸色才放缓了些,“我们家老太太说,明早再去吊唁,所以我今儿也没打算过去看,只是专程过来瞧瞧你,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娘,你这是忧思过重了吧,我整天待在府里,能有什么事?” 范氏不好跟云初微说她接连做了两晚上的噩梦,心神不宁,只是干笑两声,“我这不是闲着没事么,过来找你聊聊天消遣消遣。”黄妙瑜这段时间不知道又发什么疯,接连罚了院子里的不少下人,弄得一个个战战兢兢,她这个做婆母的,只能看在儿媳双眼看不见的面子上暂且忍耐着,范氏就想着,与其整天对着那样一个怨妇,还不如来找女儿,起码女儿说话让人觉得窝心。 第162章 劫狱生事(二更) 云初微何等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范氏有事儿没说。 “娘,在我面前,你就不必隐瞒了,说吧,到底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范氏叹了声气,“你嫂嫂又犯病了。” 云初微愣了一下,“犯病?” “动不动就大怒的狂躁病。”范氏道:“我来之前还去了她的院子,本打算与她谈谈心的,谁料才走到门口,一个茶盏就从里面飞了出来,若非我躲避及时,如今脑袋怕是已经开瓢了。” 云初微脸色一沉,“大嫂这是做什么?心头有事,所以把气撒在娘身上?” “怕不是。”范氏道:“我过去的时候,她院子里的丫鬟不知做错了什么,全都齐齐整整跪在门外,想来扔茶盏是想打那几个丫鬟的,只是无奈眼睛看不见,扔得不准而已。” “娘可知原因?” “我听翠芙提了几句,说永淳公主去过一回,从那之后,你大嫂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尽管下人们伺候得再周到,她也能挑出刺来打骂,老太太如今是个不管事的,我这当婆母的能怎么好说她,还不是想着话说得重了她一个想不开闹出大动静来,说白了,为了维持两家的关系,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闹,盼着她哪天折腾够了,能消停些。” 云初微原以为黄妙瑜只是因为自身原因心思过重,如今听范氏一说,才恍然黄妙瑜根本就不是心思重,而是人格扭曲,如今是伤人,怕过不了多久就得自伤了。 真是让人不省心! “娘,既然她要闹,那你就秉持目前的态度,别去过问,看她一个瞎子能闹到什么地步去,这蠢货,非得要把她在我哥哥心里仅有的那么一点好感耗光才甘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范氏道:“所以为了避免看得眼疼,特地来女儿这边找找安慰。” 云初微恼恨黄妙瑜的同时,说了不少好话宽慰范氏。 好歹前世也是当过皇后的人,这辈子没学到大家闺秀的气派不说,反倒把小家子气全都带去东阳侯府了。 天色近黑,范氏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国公府,云初微站到窗边,抬眸望着天上那轮越来越圆的清月,脑海里想起在南境的时候,初秋天微凉,白如轻絮的芦苇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她靠在九爷肩头数萤火虫,没能等到数完就睡了过去。 如果时间能够静止,她宁愿永远停留在那一天,停留在没有分别的南境。 眼中的月亮越来越模糊,云初微抬手一抚,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泪了。 她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白日里从赫连缙嘴里知晓前世真相以后,再联想到这一世的种种,不由心生感慨。 原来是前生早已定下的情,难怪九爷会在初遇时就对她情根深种。 还记得在南境的时候,她问九爷,“原来你真对我一见钟情么?” 九爷说:“人若有前生,那么我想,你这个问题,上辈子我应该回答过你了。” 她又问:“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凶,你为何还会喜欢上我?” 他道:“如果非要给喜欢找个理由的话,那么我觉得应该是命中注定。” 原来真的是命中注定,上辈子没能走完的路,这辈子携手继续走完。 他会喜欢她,并非偶然,她会爱上他,是天意命数。 从来不信命的云初微,这一刻,信了。 这一夜,苏家府邸哭灵声阵阵,冥纸飘飞。 京兆府的大牢内打得火热朝天,一伙黑衣人放翻了狱卒将云静姝捆起来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 第二日一早,云初微推开门就见到萧忌站在外面,她吓了一跳,“萧忌,大清早的,你做什么呢?吓死我了。” 萧忌面露歉意,“属下失礼,夫人请恕罪。” “有什么事你说吧!”平时没事的时候,萧忌一般都隐在暗处,不会轻易现身,能像今天这般主动来门外站着,说明是真有事了。 “夫人神机妙算,京兆府大牢昨晚的确有人闯入,云静姝被劫狱了。” 云初微面上不见分毫意外,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勾唇道:“把这个消息告诉二殿下,让他的人跟紧易白的动作。”云静姝是杀人重犯,留在南凉的话,永远都会被通缉,易白既然救了她,要想保住云静姝,最直接的办法便只能将其带回北燕恢复身份,否则苏家一定咬着不放,玲珑郡主一干人闹到太后那边的话,这事儿就得从“云静姝谋杀苏老太太”升级为“北燕国师包庇并劫走南凉杀人犯”,性质不同,严重程度便不同,前者是家事,后者是国事。 萧忌应了声,很快去往赫连缙的聆笙院把云初微的原话交代了一番。 赫连缙马上找来白述,吩咐他调集潜伏在京畿的隐卫开始行动。 —— 城外,芍药镇。 斑驳古朴的小院内。 易白在炕上打坐,身下垫着一方象牙白的花边席子,他洁癖严重,不管去到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是他的地盘,都拒绝沾染脏污。 冷白袍子如雪堆叠,衬他肤光如玉,腰间嵌了金丝的腰带紧束,愈发显得他背影挺直,但因病体的缘故,身形有些单薄,却是弱而不柔,尊贵中透出几分严谨冷肃的禁欲气质。 上次被苏晏刺伤,亏得心脏生偏,才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这么长时间的休养,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外面隐隐传来动静,不多时,金鸥进来,“主子,人已带到。” 易白没睁眼,声音很凉淡,“带去柴房关着,明天一早出发回北燕。” 金鸥犹豫,“可主子的伤……” 易白抬了抬手,“云静姝如果继续留在南凉,便会成为终身被通缉的犯人,为今之计,只能将其带回北燕。” 金鸥心下一惊,“将她带回去,那岂不是要恢复……” “如果万不得已,那就只能先恢复她的身份了。” 易白似是有些疲倦,不欲再往下说,示意金鸥,“下去吧,好好看着,别弄丢了。” “是。” 柴房内,云静姝被捆住了手脚,嘴巴里塞了布团,双眼被黑巾蒙住,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昨天被京兆尹带回府衙以后进行了一审,人证物证俱全,谋杀苏老太太的罪名已定,京兆尹请示了上头,说秋后处决,暂且将她收押天牢,岂料到了夜间,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一批黑衣人,一个个手持长剑,动作利落地杀了看守监牢的狱卒,二话不说冲了进去将她掳走。 这伙人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云静姝不知道,因为出了监牢,她的双眼就被蒙住了,根本看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哪里,又是什么人出手劫狱带走了她。 柴房门被打开,金鸥进来送水,大掌用力一拽,将云静姝嘴里的布团扯出来。 终于呼吸顺畅了些,云静姝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不到对方是谁,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比起眼下的提心吊胆,她更愿意待在监牢里,因为她有预感,当下这种情况并不会比监牢里好多少。 金鸥端起盛了水的粗瓷碗凑近云静姝嘴边,她赶紧贪婪地吞咽着,有好几次因为吞咽得太急而呛到了,但金鸥没搭理她,继续喂。 一碗水喝完,云静姝的体力总算恢复了大半,她再次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快放了我!” 金鸥面上浮现几分不耐,“主子救你一命,那是他心情好,也是你的造化,不该问的别问,除非,你想变成永远不会聒噪的哑巴。” 云静姝脖子一缩,声音戛然而止。 嘴巴再次被金鸥堵上布团,云静姝再也开不了口。 她试图利用挣扎活动解开绑住双手的绳子,岂料越挣扎就越紧,手腕被勒得生痛,她一张脸痛至扭曲。 金鸥一直冷眼看着,面无表情地道:“云静姝,能得我家主子出手相救,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是个识趣的,就安分些,否则惹恼了主子,他便松开手不管你,让你成为永远被通缉的逃犯,到时候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云静姝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什么反应也没了。 —— 苏老太太的棺椁在府上停灵五日就出殡了,这其间,慈宁宫的太后曾派人来慰问过,永隆帝倒是没什么表示,他这个人一向容不得臣子不忠,上回苏扬贪污受贿的事儿闹得满朝皆知,最后只是降了一个品阶。如此惩罚,全是看在苏扬的岳母、宜清长公主的面子上,当时就引起了一部分朝臣不忿,如今苏老太太的死又是因为苏家内部的争斗,太后是看在外孙女的份上不得不让人前来走过场,永隆帝却觉得丢脸,所以不闻不问。 苏家身为百年世家,内宅却总是纷争不断,如此现状,不管老爷们在外面有多风光,“治家不严”的名声一流露出来,百年清誉马上就会被染上污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苏老太爷,因为他的贪花好色,源源不断往内宅纳妾,致使正妻不满,生了嫉妒报复之心,所以苏家最终才会走到这一步。 永隆帝是明白人,顺着一理就能想清楚事情的始末。 苏家大势已去,他没必要再在这只将死的蚂蚱头上下功夫。 他如今需要考虑的是,苏晏手里的兵权该交给谁才稳妥。 —— 苏老太太的灵柩出殡完,苏家才算是了结了一件大事,人人都在心中唏嘘了一口气,早就操劳过度的小孙氏才打算歇两日,这一看日子,马上逼近中秋了。 老太太才刚出殡,中秋具体要怎么过,是个棘手的问题。 小孙氏琢磨了一上午,最终还是去问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正因为云静姝被人从监牢劫走这件事头疼欲裂,哪有心思管这些事,只淡淡道:“你也是掌管中馈多年的人了,这么件小事儿,自己看着办就成,再不济,去问问太夫人便是。” 老太太一死,这个家地位最高的女眷便是静瑶太夫人曲氏,由她来定夺,再合适不过。 小孙氏回去歇息了半日,次日一早果真去了宣国公府请教曲氏。 曲氏听明白了她的来意,一时面露为难,“既是苏府那边的事,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小孙氏道:“太夫人,如今您才是这个家地位最高的人,不问您我都找不到地儿去问了。” 曲氏还没答话,外面就传来云初微的声音,“中秋还能怎么过,自然是杀猪宰羊供月神了。” 小孙氏嗫喏道:“可老太太才刚出殡,咱们连二十七日小孝都没守完呢,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云初微挑眉,“明天中秋,九爷刚好是早上抵达京城,怎么说也得设宴接待他的,不是么?” 小孙氏想到因为老太太的死害九叔丢了几十万的兵权,一时心中愧疚,应声,“九婶娘提点的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63章 卸甲归京(一更) 八月十五,中秋节。 天还没亮,从苏府到国公府,所有丫鬟仆妇就都起床开始忙活了。 云初微也忙,她忙着捯饬自己去见九爷。 走的时候是在城门上送的他,来了,自然也要去那个地方接回来。 韩大姑姑一面给她宽衣,一面道:“夫人,九爷不定会这么早到呢,要不你再睡会儿?老奴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再叫醒你。” “不了。”云初微自己扣好盘扣,转过身来,眉梢眼角都是难言的愉悦。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夫人,其实韩大姑姑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高兴归高兴,她到底心疼夫人没睡饱。 “你都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如今九爷终于要回来了,便是让我彻夜不睡去城墙上等着,我也愿意的。”云初微欢喜地道:“就是因为不确定九爷什么时辰到京城我才要去早一点,否则容易错过迎接他的机会。” 夫人与九爷有多恩爱,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韩大姑姑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听到云初微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 终于把自己捯饬好,云初微带着韩大姑姑和萧忌出了门。 今天是中秋,婆母那边想必也忙得紧,云初微便没过去请安,只让人去知会一声就径直朝着府门外走去,坐上马车,一路前往南城门。 天色还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云初微以前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清晨的鸟啼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音会如此的优美动听。 城门刚开没多久,守卫见到是青鸾夫人,一个个都不敢阻拦,客气地打了招呼以后,簇拥着她上城楼。 云初微立在城楼上,肩上披着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披风,冷风刮过,衣裙紧紧贴在后背上,显出清瘦娇小的身躯,身影单薄惹人怜爱。 因时辰还早,入城的百姓少,所以周遭显得格外寂静,鸟啼声越发清脆婉转,她双手撑在女墙上,眺望着远方。 这样翘首以盼的场景,她并非第一次经历,却是头一回如此心焦,每一分一秒都觉得漫长。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我们放下尊严,放下个性,放下固执,全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一个人。 以前的云初微不懂,遇到苏晏以后,她懂了。她可以在外人面前固执坚强绝不落泪,但在他面前,她做不到,有他在的时候,所有的不委屈都会变成委屈,然后她会放肆地在他怀里大哭一场,这一切只因为——仗着有他宠。 耳边冷风低吟,拉回了云初微的思绪,不多时,渐近的马蹄声传来。 好似谪仙腾云,苏晏自白茫茫的晨雾中劈开一角,突然闯入她的视线,淡然朦胧的薄雾里,他以绝对端正的姿态高居马背上,那清澈的眸,直挺的鼻梁,颜色浅淡的薄唇,清美的容颜,无一不是她怀念的样子。 云初微心里一抽,眼眶便热了。 “九爷……” 她的声音很细很弱,就连韩大姑姑都不曾听真切,马背上的人却心有灵犀似的听到了,仰起头来微凝着眸,眸底映着城楼上她单薄娇小的身影,瞧真切了,精致的唇角便往上扬了几分。 云初微呼吸一窒,转过身就往下面跑,也不顾韩大姑姑在后面高声提醒她慢些。 苏晏翻身下马,尾随云初微而来的萧忌马上牵过缰绳,把马儿拉到一边。 云初微站在城门内,苏晏立在城门外,两人中间隔着厚重城墙的长长甬道,她安静地看着他,眸光一动不动,他也安静地看着她,清绝的面容上淡然如初,唯那双眸洇开了如水般的柔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分明半个多月前才在南境小聚缠绵过,可这一刻,云初微却觉得自己毕生的思念和眼泪全数涌了上来,大概是因为提前知道了上一世,知道他们最后没结局,所以把现在能看到他的每一眼都当成了最后一刻,深深刻印到骨血里。 依旧是站在原地不动,云初微眼中的泪花已经模糊了他的容颜。 苏晏原是想等着对面那丫头自己过来接他的,然而站了片刻,对面的人不仅不动,神情似乎还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无奈失笑,揉揉额角,冷静从容地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见到她那副失而复得的表情,苏晏长臂一伸,狠狠将她搂进怀里。 直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入鼻,云初微才恍然自己没做梦,九爷真的回来了。 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迷蒙了双眼。 苏晏不看也知道她在哭,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爷竟不知,南境四日,倒把你的胆儿养肥了,为了让我回来,竟敢设下这么一局,如今不想着解释,哭什么?” 云初微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水光盈盈的双眼惊奇地看着他,“九爷怎么会知道?” 她分明都没写信告诉他,也吩咐过萧忌不准让隐卫们给九爷传信,难不成这个人长了一双千里眼? 苏晏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只有你才想得到用这么狠的法子。” 云初微羞窘地低下脑袋,又小声问:“那你…怪我吗?” “你说呢?”他毫不客气地道:“三十万兵权就这么没了,打算怎么赔我,嗯?” “啊?”云初微张了张嘴巴,幽怨的小眼神盯着他,嘴上却口是心非地道:“那你回去吧!” 苏晏瞅她一眼,“我回去,你能把那位从坟墓里刨出来?” 云初微轻哼,“我只是替九爷和婆母报仇而已。” 苏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造了不少孽,本就该死,她这是替天行道。 苏晏拥紧她,声音低沉不少,“你可知自己这一计有多冒险,一旦失败,你就会有生命危险。” 云初微摇摇脑袋,“不知。我只知道但凡是关于九爷的事,都能让我失去理智,我不想去考虑那么多后果,我只想不顾一切去争取任何能让你回来的机会,只要你能来,哪怕让我与全天下为敌,我想,我也是不会犹豫的。” 苏晏抱住她的手臂轻轻收紧了些。 得她这番话,就算三年后再不能官复原职,他也无悔了。 此时天已大亮,薄雾散开,晨曦的阳光透过街边泛黄的树叶,懒懒照在二人身上,说不出的惬意温暖。 城门口陆续有百姓入城了,云初微不想让人看到这难为情的一幕,费力从苏晏的怀里挣脱出来,指着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道:“咱们坐那个回去。” “好。”苏晏颔首,面色温润了不少,跟着她来到马车边,搀扶着她上去以后,他慢慢踩着脚蹬子上了马车。 天气虽然还没正式寒凉下来,但因为云初微身怀六甲的缘故,韩大姑姑担心冻着她,于是在车厢里安置了小暖炉,所以此时的马车厢,暖意融融。 苏晏一坐下,云初微就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小声咕哝,“我这几个月,等九爷等得好辛苦啊!” 苏晏俯下脑袋,在她娇软的唇瓣上浅浅啄了一下,挑眉,“所以等不及了,就使出这么狠毒的法子来?” “你也觉得我毒吗?”云初微突然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毒”得太过招他不喜? 苏晏想了想,笑答:“毒,太毒了,否则我怎么会一沾染到你就身中剧毒?”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晏将脑袋埋在她颈窝处,慨叹一声,“老太太本就是我们家的仇人,早死晚死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既然我早晚都要回来丁忧,倒不如刚好在你怀孕这时回来,还能陪着你,想办法为你减轻些负担。” 云初微抿嘴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 “我倒是想怪,可你又不补偿我,那我岂不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云初微耳根一红,将脑袋偏向别处不敢看他。 苏晏扳正她的脑袋,这次准确无误地吻上去。 云初微原本想着这是马车上,万一被外面的韩大姑姑等人听到动静就不好了,可是苏晏吻得投入,很快就将她仅剩的理智吞噬得一丝不剩,她的大脑处于一片混沌中,忘记了身在何处,主动攀附上苏晏的后脖颈,直到吻得气喘吁吁才放开彼此。 云初微瞧着他眼眸内不减反增的欲火,忍不住笑出了声,“瞧,让你别玩火,这下糟了。” 苏晏压抑着喘息声,“一会儿回去再收拾你。” 云初微瘪瘪嘴,“今天是中秋,苏府设了宴招待你,一会儿回国公府梳洗一番就得过去了,难得你回来,好久没见到你的苏家旁支长辈们怕是又得拉着你多喝几杯,下午还要入宫面圣吧?晚上才是中秋宫宴,皇上必定留你,你今儿行程都排满了,哪有时间收拾我?” 苏晏闻言,蹙了蹙眉,“苏府的是早宴,可以去,至于中秋宫宴,就不必了,我才刚回来,又是中秋节,断没有扔下你和娘在府里单独过中秋的道理,皇上想必会酌情体谅的。” “希望如此吧!”云初微道。中秋本就是团圆节,她自然希望与九爷和婆母一起完完整整地过。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云初微枕在苏晏腿上,溜圆的双目一直盯着他看。 苏晏揉揉她的脑袋,“做什么?” 云初微“唔”了一声,“九爷觉得,咱们前世见过吗?” 苏晏微愣,“为何想起来问这个?” “我就是对那种未知而又缥缈的东西感兴趣而已。” 九爷回来之前,她满心想着把从赫连缙嘴里得知的前世真相都说给他听,然后夫妻俩联手虐尽前世欺辱过他们的人,可是见到九爷的那一刻,她选择了隐瞒。 前世太苦,两人分分合合到最后连个结局都没有,那份诛心的痛,她一个人承担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让他也跟着难受。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会轻易接受赫连缙重生的真相的。 “别的不想,专想那些有的没的。”苏晏轻嗤,“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听到没?想多了对脑子不好。” 云初微眼一瞪,“你才脑子不好,我就假设一下都不行么?” 苏晏无奈,“哪有你这么假设的?” 云初微气不过,“女人天生爱幻想,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晏习惯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这里面每天装这么多东西,不累么?” “累啊!”云初微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顺着道:“就是因为太累,所以才盼着你回来帮我分担,让我做个无忧无虑的闲散夫人。” “嗯。”他毫无异议地点头,将她扶正后轻轻拥进怀里,高大修长的身躯几乎将娇小的她全部隐埋,到底是长了她七岁,他的眼里,看不到她的沉静内敛坚韧独立,他看到的,只是个小丫头,一个刚好被他入了眼上了心用一辈子都爱不够的小丫头,本该是怀春年纪,却怀了龙凤胎,对她来说,压力一定不小,所幸的是,他终于有机会回来陪着她。 好久没感受到这么温暖踏实的怀抱,云初微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自己。 人都说初恋最纯最美好,美好到能让人甘愿用一切去换与对方的天长地久。 会这么想,是因为情窦初开对那个年纪的任何人来说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初恋”里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滋味,从而产生贪恋,想要更多。而这种时候,初恋双方想要的,都只是对方的感情,而不会去考虑外界因素,所以说它“纯”,不掺杂任何污垢。 云初微觉得,自己虽然是三十岁的灵魂十六岁的身体,可在感情方面,却与怀春少女一般无二,但又比她们幸运了一点点,因为自己得到了九爷全部的爱,而刚好,对方也是初尝情滋味。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杯纯净水混合在一起,只会更纯。 所以,她很感谢最后一幕戏吊威亚出事故,让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来,遇到只在剧本设定里见过的所谓“男主”——盛世美颜,有权,多金,对天下人没心没肺,唯独对一个人掏心掏肺。 到达国公府,苏晏先去见过静瑶太夫人,这才回来沐浴更衣。 云初微替他备好了要换的衣服,“你去寻梅居,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苏晏摇头,“娘性子软,她能说的,无非就是关心我在南境的生活,又嘱咐我一会儿去苏家该注意的地方。” 云初微了然,“其实老太太不在了,如今苏府那边再没人把咱们当成眼中钉,没必要再向从前那么警惕,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九房生了异心呢!” 苏晏穿衣的动作一顿,“对了,如今那边还是小孙氏主持中馈吗?” “嗯,怎么了?” 苏晏道:“苏府那几房以前之所以一直不分家,一是因为老太太老太爷还在世,没有分家的道理,二是因为老太太性子要强,她只有这样才能把每一房都牢牢抓在手心里,可现在老太太不在了,老太爷又耳聋眼瞎管不了事,小孙氏一个人,必然管不过这么多房来。 再者,根据我的推测,苏家用不了多久就得入不敷出,毕竟那么多人,每天的开销是笔不小的数目,那么,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家,分了家,各管各家,再把多余的下人遣散,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以前的生活水平。” “可是这么一来,苏家就真的彻底瓦解了。”云初微道:“苏家一直以来能高居世家之首,就是因为根系庞大,但实际上算下来,主脉很单薄,尤其是老太爷这一支,传承到下一代,大爷苏平早殇,四爷又因为犯事儿被贬官毁了一辈子的前途。再看孙一代,长房只有个嫡子,虽然已经入了仕,但前途如何还不明确,四房么,更惨,只剩个小曾孙苏星烨。如果现在再把庶出给分出去,顶多再过一代人,庶出就会沦为旁支,那么主脉上还剩什么?” 主脉将会混得连旁支都不如。 “这样岂不是更好?”苏晏声线微冷,“苏家主脉仗着权势干下的龌龊事还少么?趁此机会一并瓦解,今后便没有主旁之分,哪一支混得好,哪一支便是能让苏氏一族传承下去的主脉,各凭本事说话。” 第164章 赔罪之礼(二更) 换好了衣服,云初微抱上苏星烨,与苏晏一道走出燕归阁,又去寻梅居等静瑶太夫人,之后才一起出府坐上软轿去往苏府。 静瑶太夫人是单独坐一大顶软轿的,所以云初微和苏晏说话就方便得多。 苏晏看了苏星烨一眼,挑眉,“你准备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养到大?” “当然不是!”云初微道:“只是因为我要设计云静姝回北燕,这小家伙又习惯了那种药的味道,谁哄都不好使,所以我才打算暂时将他抱过来,为的就是等着九爷回来帮他解了药性。” 苏晏问:“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解?” “那当然。”云初微眨眨眼,笑得谄媚,“九爷是谁,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生死人肉白骨对你来说那都是眨眨眼的事儿。” 苏晏嘴角微抽,“你说的,那是大罗神仙。” “你不就是么?”云初微满眼的钦羡:“起码在我心里,你就是。” 为了让他帮这小家伙解了药的控制,竟然连如此违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苏晏有些无语地看着云初微。 云初微心虚了,咳嗽两声,“九爷可是神医,况且这种药是你告诉我的,你若是不会解,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解?” 苏晏伸出手,“把他给我。” “现在就解?”什么医疗器具都没有也行?果然不愧是神医么? “我抱抱他。”苏晏淡淡地道。 云初微“呃”了一声,将苏星烨递过去。 抱了一会儿,原本乖巧的苏星烨开始不安起来,扭着小身子,脑袋不断歪过来看云初微,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苏晏扳正他的小脑袋,然后瞪他一眼,“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出去。” 苏星烨鼻子一吸一吸的,嘟着小嘴巴,分明更憋屈,却怯怯地看着苏晏,一动也不敢动。 云初微扶额,“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还是让我抱吧!” 苏晏没松手,怀里的小家伙却意外地没再哭鼻子。 云初微有些惊讶,“你是怎么办到的?” 苏晏不答,只是轻轻勾了勾唇。 苏星烨自出生就是众星捧月,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含在嘴里地疼,所以他习惯了所有人见到他都是关心和疼惜的表情,陡然遇到苏晏这样一上来就恐吓他的,他自然会怕,一怕,就不敢乱哭了。 下了马车,云初微把苏星烨交给奶娘抱着,一行人从西角门入。 这奶娘本是苏府给苏星烨找的那位,原先苏星烨不肯喝她的奶,但是云静姝不在,他饿得狠了,这才肯屈服,虽然刚去国公府的那几天会常常因为见不到云静姝而哭闹,可时间一长,便也慢慢习惯了。 入了府,奶娘抱着苏星烨去了四房,云初微示意韩大姑姑跟着去,这小东西可是四房的命根子,要出点差错,她再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目送着那几人走远,夫妻二人才跟着静瑶太夫人去了听风苑见老太爷。 原本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老太爷合该出席的,奈何所有人都放心不下,怕他在席上突然出点什么事儿,所以商议一番后,让他继续待在听风苑,就不出去凑热闹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耳背的缘故还是对老太太没有感情的缘故,冯氏的死,似乎并没给他造成多大的打击,老太爷的状况,与数月前一般无二,还能坐在院子里赏桂花吃月饼。 苏晏夫妻见了礼之后就退过游廊上来了,特地给静瑶太夫人留空间。 苏老太爷抬起脑袋,看清楚曲氏的容颜,顿时露出满面喜色,嘴巴一张一合,酝酿了半天才把曲氏的闺名喊出来。 以前老太太还在世,静瑶太夫人每次见到老太爷,都会想起当年的事,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可再恨,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妾,妾压不过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避开老太爷,免得触景伤情。 如今老太太已经死了,静瑶太夫人心中的恨也随之消散,再次面对老太爷,她很平静,那样的目光,不是看夫君,而是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太爷,若没什么事的话,妾身这便告退了。” 见曲氏要走,老太爷激动起来,可他离不开轮椅,拉不住曲氏,只好递眼色给听风苑的嬷嬷。 嬷嬷很快上前拦住曲氏。 曲氏蹙眉,“你做什么?” 那嬷嬷解释道:“太夫人,老太爷给你留了东西。” 曲氏转过身,对上老太爷堆满笑意的脸,有些暗恼。 嬷嬷离开了一会儿,不多时取来一个小匣子,当着老太爷和曲氏的面直接打开。 站在云初微和苏晏的角度,刚好也能看到这一幕,然后夫妻俩都惊呆了。 那个匣子里,有一叠厚厚的地契以及一把钥匙,不用想,肯定是老太爷存私房钱那地儿的钥匙。 这么多,得占苏家三分之一的财产了吧?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选择不出声,又不约而同地往那边看去。 曲氏直愣愣地望着匣子里的东西,“这……老太爷这是何意?” 嬷嬷帮忙解释,“这些,都是老太爷专门给太夫人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旁的事,他什么也做不到了,唯有把这些留给你,希望能弥补他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曲氏呼吸一窒,往后退了两步。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当年老太爷之所以在那件事以后疏远她是为了变相保护她,所以心头的怨念才会存了二十年,即便到了如今,她私心里也是觉得老太爷薄情寡义的,哪里想得到他会给她留这么多财产。 “我…我不能要。”曲氏马上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苏家这么多太姨娘可全都等着分家分财产呢,要是知道老太爷私底下给了她这么多,一个个还不得将她刮骨剜肉生吞下腹。 “这些都是老太爷名下的。”嬷嬷又解释,“与公中财产无关,太夫人就快些收下吧!” 曲氏还是摇头,“就算不是公中的财产,老太爷也该留给他的嫡子,而不是我,这是不合礼数的。” 这一句,老太爷似乎听清楚了,他用苍老的声音道:“萝儿,给你的,这些全都是给你的,你不收下,我会死不瞑目。” 曲氏攥紧手指。 其实她现在过得很安稳惬意,有儿子,有儿媳,儿媳还怀了身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当祖母抱孙子,对于银钱,她看得不是那么重,所以从没想过要老太爷一文钱,更没想过老太爷会对他年轻时候的作为做出行动上的补偿。那是一辈子的伤害,又岂是银钱能弥补得了的。 嬷嬷见她不肯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头都给磕红了,“老太爷说,唯有太夫人收下这些地契,老奴才能跟着去国公府伺候您,否则便要杖杀了老奴。” 曲氏哪里肯接,活了这么多年,她又不是没看明白,老太爷的宠爱对她来说只能是捧杀,就算老太太不在了,太姨娘们也还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如果今儿真接了老太爷的东西,明儿就有人敢算计上门来,能在这么大的后宅活到最后,那些个太姨娘,谁又会是省油的灯。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如今谁还会去争那可笑的“宠爱”,还不都是为儿为女,而分家时家产的分配,最能体现太姨娘们在这个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老太爷这些地契有多炙手可热,若让太姨娘们晓得全都被她曲氏拿了,指定得闹翻天。 “太夫人。”那嬷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匣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老太爷这么些年一点点攒下来的,地契上写的,也是太夫人的名字,如果您不接,等老太爷不在了,就没人动得了了。” 曲氏沉默不语。 其实她宁愿老太爷拿出年轻时候对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来,她都没这么难受,可他似乎为今天准备了很多年,她想不通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既然年轻时候要那么对她,为何老来又想着弥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如今再怎么弥补,都只能是粉饰太平,难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点小小的感动就能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么? 是,当年的罪魁祸首常姨娘和老太太都已经不在了,她或许不会再恨,可不会恨,不代表不会忘。开心也好,痛苦也罢,那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辈子难忘,又岂是银钱就能抹去的东西。 “太夫人。”嬷嬷急了,“还请看在老奴服侍老太爷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奴一命吧!” 曲氏垂眼看着她。 这个嬷嬷,曲氏记得分明,自己入苏府的时候,她不过二十来岁,那时候在外院主事,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被调到老太爷院子里伺候了,算起来,她在这府中也待了几十年,年纪算不上大,但也不年轻,能在主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更是不容易。自己心肠再硬,总不能亲眼看着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仆妇被杖杀吧? 曲氏心下一软,泄了气,“你起来吧!” 嬷嬷面露喜色,抬起脑袋,“太夫人这是答应收下了?” 曲氏道:“我只是答应暂时帮老太爷保管,如今的苏家比不得从前了,处处要打点,处处用的是钱,如果哪一天真的到了撑不起来的地步,这些东西拿出来,还能勉强帮衬着点。” 嬷嬷点点头,其实怎样都好,只要太夫人答应了收下就行,也不枉老太爷一番诚心了。 曲氏接过匣子,没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地契,直接就给锁起来,嬷嬷又把钥匙递给她。 曲氏将钥匙放入袖袋,对着老太爷屈了屈膝,“妾身告退。” 老太爷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其实很想萝儿能再陪自己一会,可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没法换回她真正的原谅,送她财产,只是不想将来自己死的时候留下遗憾罢了,也算是一种慰藉。只要她收下,他就高兴。 看了半天戏的苏晏夫妻顺着游廊走到尽头,在月门处与曲氏汇合。 “娘。”苏晏唤住她,指了指她怀中的匣子,“这东西,我还是先让人送回去吧,就这么抱着,到底晃眼,没的平白招来仇恨。” “嗳,还是老九想得周到。”曲氏笑了笑,将匣子递给他。 苏晏接过,带着云初微走到外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随时隐在暗处的萧忌唤出来,“这些都是老太爷的东西,拿回去以后单独放置,务必要严密。” 萧忌恭敬地应了声,抱着匣子很快没了影儿。 云初微与苏晏转回身,慢慢走向招待宾客的席面。 “九爷,你说老太爷他是不是一直对娘心存愧疚?” 苏晏眼眸一暗,只淡淡答了两个字,“或许。”但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不是每件错事都能得到原谅的,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动负责任,就算那个人是老太爷,也不能例外。 苏府今天的早宴是给苏晏准备的,所以旁支来了不少长辈。 因为老太太的死,苏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实权,长辈们无不扼腕叹息,可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谁敢直接说出来?毕竟那又不是老太太的错,谁都不想死,老太太那也是遭人所害逼不得已。 故而,苏晏没了兵权这事儿,便成了族里人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大憾事,甚至于有的人已经在考虑老太爷,毕竟这位是已经年过花甲的人,随时都有两眼一闭的可能,若赶在今年那还好说,可要是明年后年甚至是苏晏热孝刚满的时候去了,那这小子就又是三年的孝,如此一来,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便直接为零了。 苏家百年来就只出了这么一位封疆大吏,可想而知苏晏身上寄托了多少本族的希望。 云初微和苏晏的席位不在同一间厅堂,太爷们要谈事,自然不会允许女眷在旁边听,她进的是曲氏和苏家女眷所在的茶厅,今天腾出来临时摆宴用。 见到云初微进来,众人的谈笑声渐渐弱下去,年轻些的小辈们起身给她见礼。 云初微摆手,“这是家宴,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往曲氏她们这桌一坐,看了一眼小孙氏,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小孙氏道:“九婶娘来得正好,我们呀,刚才正猜你肚子里是男是女呢!” 原来是说这个。 云初微笑了笑,“那么,你们都是怎么猜的?” 小孙氏道:“我猜一定是个儿子,听说九婶娘刚害喜的时候整天想吃酸的,俗话不都说酸儿辣女么,所以肯定是个男孩儿。” “我倒觉得是个女孩儿。”大太太孙氏道:“男孩儿在胎腹里闹腾得很,但我每次见微丫头,她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所以,很可能是女孩儿。” 小孙氏看向曲氏,问:“太夫人觉得是男是女?” 曲氏望了云初微一眼,面上满是慈色,“其实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的。” 小孙氏掩唇笑,“瞧太夫人这话说的,九婶娘要真生了个女孩儿,那也是我妹妹来着,我还能不喜欢了咋地?咱现在讨论的是,九婶娘怀的到底是个小少爷还是小丫头。” 曲氏想了想,开玩笑地道:“若是都有,那就双全了。” 云初微愕然地张了张嘴巴,她怀了龙凤胎这事儿,她和九爷都没告诉曲氏,就怕她因此会多了一层担忧,所以夫妻俩默契地选择不知情,婆母竟然能一语中的,可见自己肚子里这俩孩子与她颇有缘分。 “娘,龙凤胎的机率可小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怀上的。”云初微含羞带怯地说了一句。 小孙氏瞄了瞄云初微的小腹,也觉得不可能,“九婶娘都不显怀,要真是两个,小腹岂不是早就凸起来了。” “那也不一定啊!”邻桌有人接话,“月份还早,不显怀很正常,等六个月以后就慢慢渐长了。” 小孙氏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们家那小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不显怀,衣衫稍微宽松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初微扫了众人一眼,见她们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脸忽然热了起来,催促道:“快别说我了,桌上菜都凉了,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吃冷的?” 小孙氏忙招呼着众人用席。 就快散席的时候,云初微想着终于能回去懒懒地睡个午觉了,岂料小孙氏来了一句,“九婶娘,太夫人,一会儿你们俩谁都别忙着走,我们今儿特地召集了族中这么多人来,就是想请太夫人帮忙见证并定夺分家的事呢!” 第165章 腹黑属性 曲氏起身的动作顿了一顿,脸色有些僵硬,转过身来看着小孙氏,“让我帮忙定夺分家的事?” “是啊。”小孙氏说得云淡风轻,“太夫人如今是嫡系地位最高的长辈,旁支的太爷们都只是来看个热闹的,具体的,还得太夫人帮忙定夺才是呢。” 小孙氏话音才落下,曲氏就感觉到邻桌的太姨娘们一个个又恨又妒的目光往她身上落。 云初微慢悠悠地喝了口汤,适时道:“这恐怕不合适吧,太夫人本就是分出去的人,怎么回来帮你们定夺分家的事儿?” 小孙氏唉声叹气,“老太太不在了,原本合该老太爷来定夺的,可老太爷那样子,莫说帮忙分家,能吃得下睡得稳就算不错了。” “嫡出不还有大嫂和四嫂在的么?”云初微不浅不淡地笑了一下,“难道她们二人还没资格主持这事儿?” “可她们在太夫人面前毕竟是小辈,哪有小辈去安排长辈们分家的理儿?” 道理云初微都懂,可偏就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要知道,曲氏年轻时候就是同辈姨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每个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那种。如今老了,依旧是。 老太太的死,大家都心知肚明,苏家主脉这几房,离分家不远了。 具体怎么分,虽然没个能拍板的人站出来说,但云初微相信,每个人心里都在合计盘算。 说难听了,曲氏也只是南省县城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何曾参与过世家大族的分家阵仗,要真让她接手,到时候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老太太到死都没说出这个家要怎么分,足以见得在她心里,是希望永远不分家的,这样她就能一手控制几房了。 可现在情况不同,老太太一死,所有的太姨娘以及她们底下的庶子底气就高涨起来了,谁会再服小孙氏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管家,自然是希望早早分了的好,这么一来,就不用每月按照惯例往公中上交份额,自家挣的入自家兜,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美好的,可真正落到分家人头上,就成了让人头疼的难题。 这个家,到底要怎么分? 明面上看,均分是最公平的做法,但嫡出这两房未必会同意,因为嫡出还有个老爷苏扬,他再败落,也终究是年节时宗祠祭祀的主祭,嫡出身份不可否认,他比别人多操心些,自然应该多得。可如果不均分,万一给嫡出的多了,庶出那几房必然不依,毕竟都是老太爷的儿子,都上过族谱被宗族承认了的,无非是个嫡庶之分而已,到分家的时候,只认族谱点人头,哪里还来贵贱之别。 也难怪小孙氏会如此纠结,从长房到九房,有六房的家产要分,换谁谁不头大。 曲氏轻声道:“诚然,老太太不在,我的身份在同辈中算是较高的,但九房早就分出去了,如今回来管你们的事儿,合适吗?” 话完,她余光轻轻瞄了一眼邻桌的太姨娘们,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那几位的态度。 “有什么不适合的?”这时,玲珑郡主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抱了苏星烨的奶娘。玲珑郡主这两日因为云静姝的事儿病了一场,今日并未出席宴会,这会子来,想必是下人们过去通风报信说这边论及分家的问题,所以她迫不及待赶过来了。 看着曲氏,玲珑郡主微微一笑,“太夫人的地位与老太太平起平坐,早就不是一般妾室,那么,老九便不是一般的庶子,既然老九已经归为嫡出,那便是主脉上的子嗣,太夫人又是老九生母,由你来分家,我看谁敢不服!” 三两句话就把苏晏归入了主脉嫡出,也就是说,就算将来分家了,苏晏与长房和四房也是分不开的,荣辱与共。 云初微眯了眯眼,玲珑郡主的确不负此封号,心思通透之处,鲜人能及。 老太太挖空心思要弄死曲氏好将苏晏过继过来,最后还没达成心愿就死了,她之所以败,就是因为容不下曲氏。 玲珑郡主显然从老太太这里取了经,反其道而行,她直接承认曲氏的地位和身份,只要曲氏不是普通妾室,那么,苏晏自然而然就不是普通庶子,虽然比不得正统嫡子,却也算是半个嫡子了。 多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老太太却耗了二十年也没能参透,最后还死在别人的算计之下,着实可悲。 玲珑郡主的话一出口,邻桌太姨娘们个个变了脸色。 原以为依着曲氏这般懦弱的性子,她必然不会插手分家的事,谁料中途杀出个玲珑郡主来,有这位撑着,曲氏腰杆子都要挺直一大截,只要她肯点头,那么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不甘,愤怒的眼神刀子似的纷纷往曲氏身上剜。 曲氏有些纠结,暗暗看了云初微一眼。 云初微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赞同曲氏帮忙料理分家的事。 原因么,她觉得曲氏前二十年活得太过憋屈,一直被老太太踩在脚下,如今老太太死了,就让曲氏顶了老太太的权位,管一管主脉上的事,云初微就是要让那老太婆在九泉之下看清楚,曲氏不仅年轻时候能抢了老太爷全部的宠爱,老来还能把属于她的权位都攥到自己手里,老太婆若真泉下有知,恐怕得气得活过来吧? 曲氏认真琢磨了一番。 如果站在她的立场,她肯定是不同意的,她属于怕惹麻烦的性子,很多事情能不沾边就绝对躲得远远的,不过连微丫头都点了头,那看来不同意是不行了。 敛去思绪,她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小孙氏身上,“如果真要我插手,那么我建议年后再分家,一来老太太刚出殡,咱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讨论分家,传出去是要被人骂的,最少也得守满百日孝再考虑这事儿;二来,我目前还没想好如何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才是,毕竟老太爷这么多儿子,分家之前还得着人把所有财产归类统计,这是一项极其耗时间的活儿,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完成。” 小孙氏眉目一喜,“太夫人言之有理,我觉得这提议不错。且不知母亲和四婶娘意下如何?” 孙氏早就不管这些事,自然无异议,玲珑郡主更没话说了。 嫡出两房一点头,庶出的便再没资格说话,此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云初微实在顶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你们可还有别的事儿,若是没有,我要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太久,有些乏。” 小孙氏道:“辛苦九婶娘了,我们这边,暂时无事,你若是困了,就早些回去歇着。” 玲珑郡主看了云初微一眼,又看向奶娘抱着的苏星烨,用商量的口吻道:“烨儿如今习惯了奶娘,不哭闹了,要不,就让他留在这边了吧!” 云初微摇头,面不改色地道:“此前这小家伙一直不肯让别人抱,大夫们又都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如今九爷回来了,我打算让他好好瞧瞧,所以挨近几日,还是让他继续回国公府吧,等九爷瞧出了症结将他医治好,我定会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来的。” 玲珑郡主想到刚才自己一碰他就哭的情形,心中即便再不舍,也只能点头,“那好,希望老九能尽快给他看看。” “嗯,我回去以后会跟九爷说的。”云初微颔首。 再三确认没什么事以后,云初微才站起身,与曲氏一起出了茶厅。 苏晏那边似乎也得了消息,所以没多久就出了厅堂赶上云初微和曲氏。 “娘,方才在席上,她们有没有谈及分家的事?” “谈到了。”曲氏道:“小孙氏和玲珑郡主非要让我主事,我没法,最后应下了。” 苏晏眉头微蹙,“应下了?” 云初微放慢脚步与苏晏并肩,微笑着解释,“玲珑郡主直接承认了娘的身份,这有什么不好,得小辈尊敬,总比整天被老太太压一头来得风光。” 苏晏何等聪颖,仅从云初微的三言两语间就听出了原委,“这么说,九房被归入嫡出了?” “嗯。”云初微点点头,“我知道九爷在担心什么,你是想说玲珑郡主和小孙氏不过是看在嫡出两房大势已去的份上不得已才会这么做,为的就是利用九房来造势,对吗?” 苏晏不置可否。 “可是归入嫡出,与长房四房同仇敌忾,我觉得很不错啊,况且他们还得依附九房而活,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要依靠九房,就得多付出一些东西,总比整天与九房敌对来得划算。”顿了一下,云初微认真看着苏晏,“其实九爷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你只是不想让娘过度操劳,所以才会有些抵触,对吗?” 再一次被她完完整整地看穿了心思,苏晏震惊之余,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我确有此意。” 曲氏听了,忙道:“老九不必这般忧虑,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若只打理三房的庶务,是没什么问题的。” “娘,您就不必操劳了。”云初微道:“如果咱们归入了嫡出,那么将来继续让小孙氏打理庶务就是了,她已经操持了这么多年,内宅庶务,没人管得比她精,您若不放心,偶尔去查查账也无妨。” 曲氏道:“倒不是我不放心,我只是想着,九房若成了主家,再让小孙氏操持家务,她会不会不高兴?” “娘完全多虑了,主持中馈其实是个肥差,只要稍微精明点,就能从里面捞到不少油水,世家大族内部的媳妇们为了这个权利抢得头破血流,为的可不就是想从中谋私利么?若什么好处都没有,谁会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小孙氏以前管这么多房庶务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捞没捞,不过么,往后要管了我们家的,捞得少了,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若捞得过分了,我指定不会任由她得逞的。” 曲氏没急着做决定,看向苏晏,“老九觉得呢?” 苏晏淡淡道:“内宅的事,娘和微微决定就好,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云初微翘起唇,“娘怎么想的?” “那就,听你的吧!”曲氏琢磨道:“你要是信任小孙氏,那咱就用她,要是哪日不信任了,娘就亲自接手。” “那便这么说定了。” —— 回到国公府,苏晏换了一套朝服便入宫面圣去了。 云初微在小院里走了几圈消食,正准备回房午睡,二门小厮进来禀,“夫人,许姑娘来了。” “菡姐姐?”云初微眼神一亮,“快请进来。” 小厮退出去没多久,许菡就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微妹妹。” “菡姐姐手里拿的什么?”云初微好奇地盯着食盒看。 “是我亲手做的月饼。”许菡笑道:“今儿不是中秋么,送你一点小小心意。” “这心意可不小。”云初微接过食盒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早就听闻菡姐姐厨艺了得,想必做出来的月饼也是一绝,我今日可算有口福了。” 许菡谦虚地道:“什么口福不口福的,我就是闲着没事随便做了几个而已,合不合你口味还不一定呢,得一会儿尝了才晓得。” 云初微往后看了一眼,“许大哥今天没跟你来么?” “没呢,我自己来的。”许菡道:“今天晚上中秋,宫中设宴,哥哥在为宴会做准备。” “原来如此。” 云初微迫不及待地拉着许菡进屋坐,“菡姐姐的手艺,我可得好好尝尝。” 虽然才吃了饭,但她不介意再来些饭后甜点。 云初微拿起一个,刚要吃,突然想起赫连缙来,又瞄了许菡一眼,“菡姐姐只做了我一个人的份么?” “你打开第二格,下面还有一碟呢!”许菡道:“是给太夫人准备的。” 云初微愕然看着她,“这…就没了?” 许菡诚恳地点点头,“没了。” 云初微脑袋上直冒黑线,“所以,你今天特地过来,只是为了给我送饼?” 许菡越发纳闷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云初微委婉地道:“你就没想起来去看看二殿下?你还不知道他恢复得如何了吧?” 许菡一拍脑袋,“你这一说……” 云初微满目期待。 “我这才想起来,我把他给忘了。”她咬着下唇,来回踱步,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面上满是焦急色。 云初微:“……”二殿如此妖孽的绝品,存在感竟然低到能让人给忘了?整个南凉,被赫连缙表白过还敢把他给忘了的女人,也就这么一位了吧?亏他整天心心念念菡姐姐会来国公府见他,合着人家根本就没想起这茬来? 默默把拿起来的月饼放回去装好,云初微道:“我建议你还是别让他知道你把他给忘了的好,趁我还没动过,你赶紧的把这些送去聆笙院聊表心意,到时候问起,就说特地为他做的。” 许菡眉眼间全是纠结,“可这分明是给你做的。” “我无所谓啊!”云初微摊手,“咱们是姐妹,心意到了就成了,吃不吃都行,改日有空,你再给我多做些来就成了,聆笙院那位可是开罪不起的,两厢一比较,我这里就没那么重要了。菡姐姐,你快去吧,他这会子怕是已经知道你来国公府了,要是去得晚,真让他察觉到你把他给忘了,那还了得?” 许菡急急忙忙过来盖好食盒,愧疚地道:“微妹妹,都怪我失误,等改天得了空,我再给你做别的,这个,我就先拿过去给二殿下了。” “本皇子只喜欢吃刚出炉的。”门口突然传来凝结成冰块儿的声音,冷嗖嗖的,让人后背汗毛直立。 许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艰难地转过身,对上赫连缙幽暗狭长的眸子以及紧绷着的冷脸,浑身一哆嗦,“二…二殿下?” “你出来!” 赫连缙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隐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愠怒。 许菡抖得更厉害了,用娇软而带着商量的口吻道:“有什么话能不能在这里说?” “你确定?”一阵冷气席卷过来,赫连缙恨恨地盯着她,若非时机不对,他非得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长长记性,这才多长时间,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菡姐姐,你保重。” 云初微低低说了一句,不用想,赫连缙这厮是真怒了,以他的性子,能轻易饶恕就见鬼了。 许菡吸了吸鼻子,提上食盒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出去。 素来沉稳大方的人怕成这个样子,可见心虚到了何种地步。 许是嫌她太慢,赫连缙上前,狠狠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聆笙院拽。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都纷纷垂下头当做没看见,要因为九爷早前就吩咐过了,但凡与这位混世魔王有关的,她们都得自动忽视,就当他不存在,所以没人敢去关注,更没人敢去议论赫连缙,他在国公府,算是比较自由的。 许菡一只手提着食盒,另外一只手被赫连缙死死拽住。 刚进聆笙院,许菡手腕就疼得受不了,她往后收了收,小声咕哝,“疼……” 赫连缙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将她推到墙边。 许菡没站稳,食盒掉了下去,正想弯腰去捡,赫连缙一把捏住她尖细的下巴,凌厉的眼神堪比冰刀,一刀一刀割开她的皮肉。 许菡头一回见到赫连缙狂躁成这副样子,比那次将她拽上马背的时候还要暴怒。 “二殿下。”许菡再一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有些慌,“我知道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错哪儿了?” 赫连缙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许菡根本就逃不开,只能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我不该忘了做你的饼。” 习惯一个人过习惯了十八年,一时之间,她哪里习惯得了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啊?所以早上祖母提醒她做月饼送来国公府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想到了云初微和太夫人曲氏。 至于赫连缙,还是经云初微提醒才费力从回忆堆里扒拉出来的。 “为什么把我忘了?”绝对强硬的语态,昭示着赫连缙无边的愤怒,但他一忍再忍,只是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些。 “我不是故意的。”一对上他,许菡整个人就方寸大乱,想解释的话,一句也组织不出来,完全的不知所措。 “有意的?” 赫连缙一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原来如此卑微渺小,心头一阵烦躁,脑袋一垂,嘴巴一张,狠狠咬住她娇嫩的唇瓣,带着无法抵抗的霸道攻势,疯了一般强势掠夺。 嘴唇被他吮出了血,许菡疼得直皱眉,轻轻哼了一声。 “你如今知道疼了?”赫连缙放过她的唇,双手依旧撑在墙壁上,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将她禁锢得死死的。 “嗯,知道疼,也知道错了。”许菡从没对任何人动过情,对赫连缙,其实她还处于懵懂阶段,也不晓得那是不是感情,只是觉得自己难得愿意把心交给一个人,不想这么快就让这种微妙的感觉消散,所以看到他生气,她不想自己再拧巴着性子把事情闹大。再者,许菡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子,她骨子里没有云初微那种强势的观念,“男尊女卑”是她从小耳熟能详的定理,故而这种时候,看到赫连缙发怒,她做不到比对方更狠更绝情,心里想的是得尽快想办法把他哄乖才行。 许菡如今的样子,一双眸水汪汪的,小脸似染了红霞,红肿的唇瓣鲜艳欲滴,那娇娇软软的姿态,赫连缙上辈子何曾得见过。 他高大伟岸的身影,突然僵住了,紧跟着心下一紧。 分明见不得旁人动她一根头发丝,他怎么忍心对她发火,怎么忍心凶她甚至欺负她? 撑着墙壁的手忽然松了松,狭眸里的冷冽也收了几分,赫连缙缓了下神,睨了一眼掉在地上食盒以及散落出来的月饼,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本皇子只吃刚出炉的,明白没?” “那你,不生气了?”许菡小声地问。 赫连缙眸光一闪,看向她。 分明怕他,却又第一时间关注他的心情,如此忐忑而小心翼翼的小模样,让他心里郁结的愤懑之气瞬间散去不少。 她到底与前世是不一样的,不会整天以冷漠决然的态度对着自己,从来不肯笑一下,如今的她,会关心人,会喜会笑。 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赫连缙承认,他方才失态了,不是恼她不给他做饼,而是恰巧听到她把他忘了,第一时间怀疑她是不是重新喜欢上赫连钰,所以才会如此狂躁不安。 不过,赫连缙的性子就是这样,心里忏悔了,嘴巴却硬得不行,“生不生气,得看你一会儿的表现。” 谢天谢地。 许菡偷偷做出个“万幸”的表情来,俏皮地吐了吐舌,“你且等等,我马上去厨房给你做。” 赫连缙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许菡回到燕归阁,云初微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许菡准备在这里做,云初微让韩大姑姑去大厨房里找足做月饼的材料交给许菡,然后跟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儿。 瞧见许菡脸儿红红,嘴巴有些肿,眉眼含春的模样,心下已明了几分,暗自腹诽,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赫连缙这个混世魔王在美人面前也过不了几招嘛,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就被美人拿下,连“被遗忘”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计较了? 许菡正在和面,余光瞥见云初微盯着自己瞧,她心猛地一跳,“微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云初微急急收回视线,咳嗽道:“我不会下厨,来看看你怎么做的,也好学一手留着将来用。” 许菡哪里想得到云初微是在打量自己,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于是一边和面,一边给云初微讲解饼食的制作过程。 云初微假装很认真地听着,思绪却早就神游到了九天外。 “好了,所有的过程就是这样。”许菡突然加重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微妹妹,你来试试。” 云初微嘴巴抽了抽,眼珠一转,“我突然觉得有些困,想回去歇会儿,便不打扰菡姐姐做月饼了。” 许菡温柔地道:“应该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困了吧,那你快回去,别累着了。” 云初微一闪身出了小厨房,许菡继续弯下腰忙活。 月饼出炉的时候,许菡第一时间就用捧盒装了送到聆笙院去。 “二殿下,已经做好了,你尝尝?” 赫连缙正躺在贵妃榻上,脸上反盖着翻到一半的书卷,暗红色锦袍曳下来半幅,上面的血色曼珠沙华开得妖艳而诡谲。 许菡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赫连缙猛地坐起身,许菡吓得倒退两步。 “二殿下,月饼好了。” 赫连缙刚才一不小心睡着,突然惊醒的他双眼呈现骇人的赤红色,许菡脑袋又往下垂了一截,暗暗想着自己这期间都在小厨房忙活,应该没得罪他吧?怎么看起来像是又生气了的样子? “在哪儿?”赫连缙揉了揉额头消散睡意。 “桌上。”许菡道。 赫连缙起身,径直走过去打开捧盒,素白手指从里面拈了一个饼出来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他不爱甜食,所以长这么大都很少尝过月饼什么味儿,但吃在嘴里的这一口,却让他突然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恋爱的最开端,他在乞巧节上遇到她从容不迫解灯谜时的场景,那么美,那么好,那么令人怀念。 许菡紧张地望着他,“味道怎么样?” 赫连缙只咬了一口就没再继续了,偏头看过来,声音冷而淡,“难吃,重做。” “有那么难吃么?”许菡苦巴着脸,第一次对自己的厨艺这么没信心。 灰溜溜地抬步打算回去重做,赫连缙又道:“换个口味。” “哦。”许菡应声,急急忙忙回厨房重新和面。 “白述。”赫连缙坐在桌前,对着空寂寂的房间唤了一声。 白述很快闪了进来,“主子。” 赫连缙留下自己咬过的那个月饼,剩下的便继续留在捧盒里盖好,交给白述,“拿下去封存好,要是坏了一个,本皇子剁你一根手指头。” 白述嘴角抽了抽,“主子,这么难吃你也留着?” 赫连缙一记冷眼睃过来,白述浑身一哆嗦,马上道:“属下遵命。” 拿着捧盒,很快就闪出去。 许菡再拿着一捧盒月饼过来的时候,发现之前那一盒不见了,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刚才那些呢?” “扔了。”赫连缙看了她手中的捧盒一眼,“这次能保证好吃么?” “我不知道。”许菡轻轻咬着下唇,有些紧张。 她早上在许府做的时候,特地请哥哥尝了一个,哥哥是赞不绝口的,可是同样的手艺到了二殿下这里就变得一文不值,她有些泄气,但随即又宽慰自己,大概是二殿下吃惯了皇宫里的美食,所以外面的东西对他来说味同嚼蜡,自己又不是御厨,做不出他喜欢的口味不是很正常么? 赫连缙同样只咬了一口就说难吃,还让重做。 许菡憋红了小脸,“如果我下次做的还是难吃怎么办?” “说明你厨艺有待提高。”赫连缙道:“往后得好好下功夫才行。” “嗯,我会努力的。”许菡很诚恳地点点头,继续回厨房重做。 赫连缙把咬过的月饼吃了,又唤来白述,把捧盒递给他,意思不言而喻。 白述有些鄙视自家主子,这么大个人骗人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做饼食,合适么?要骗也骗点有进展有看头的啊! 许菡第三次带着刚出炉的月饼过来,依旧没见到上一次做的,不用想,肯定是因为太难吃,被他给扔了。 她小心地把捧盒放到他面前打开,“这次又换了口味,二殿下再尝尝?”若是还不好吃,她就得哭了,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赫连缙尝了一口,眉头微蹙。 许菡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呼吸放轻,“怎么样?” “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只给了一句话,其实她做的月饼是他吃过的所有甜食里面最美味的,但为了让她长长记性,自然得罚她多做些,他可以留着慢慢尝。 “对不起,我尽力了。”许菡蔫蔫儿地耷拉着脑袋,果然自己的厨艺与皇宫里的御厨比起来不值一提。 “过来。”赫连缙拍拍他旁侧的座椅。 许菡小步走过去坐下。 赫连缙亲手拿起一个月饼凑到她唇边。 许菡直摇头,“那么难吃,我还是不吃了。” 赫连缙挑眉,“你要是不吃,怎么知道以后该如何改进?”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哦! 许菡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入口的饼食分明很美味,比她以前做的还好吃,她双眼瞪得溜圆,忽然有些恼,“你耍我?” 赫连缙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要应付这么个情况,自然游刃有余,懒懒睨她,“看来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嘛,改天把御厨叫来跟你切磋切磋。” 许菡一阵脸僵,干笑道:“还是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果然她猜得没错,他会说难吃,是因为吃惯了皇宫里的。 得亏他是皇子,就算到了以后也能常常吃到御膳房的菜,否则这也太难伺候了,光是一个月饼,她就重做了这么多次,然而并没有哪一次是符合他心意的。 赫连缙见她发呆,掏出锦帕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将不小心沾染到的饼屑拂去,许菡猛然回过神来,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跳陡然停了一瞬,连呼吸都给忘了。 “那么大反应,做亏心事了?”他松开手,收了帕子。 “没有。”她坚决摇头否认。 “还是说,在心里默默地骂我?”一只手搭在她所坐的圈椅背上,他倾身上前,距离她更近,姿势很暧昧,嘴里出来的话却有些欠揍。 “我哪敢呀?”许菡幽怨地回了一句,别说她没骂,就是骂了,她会这么傻承认? “还有什么你是敢的?” “我什么都不敢。” “连不让我吻一下都不敢?” “我当然不……”等等,这话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不等她反应,他已经准确无误地吻了上来。 唇上源源不断地传来他的气息,许菡双目瞪得溜圆,觉得脑袋里都不能思考了。 赫连缙腾出一只手来轻轻蒙住她的眼睛,唇齿辗转间隐约听得不满的声音传来,“能不能专心些?” 许菡急得直冒汗,脱口而出,“我不是不专心,是不会!” 赫连缙脸有些黑,“不会就给我闭嘴!哦不,张开嘴。” 许菡:“……”耍她呢? “唔……”不给她再次愣神的时间,赫连缙重重吻上去,将她嘴巴堵得严严实实,连气儿都喘不过来。 许菡尖锐的直接抠在他后背上,混蛋!太欺负人了,这是吻么?这是谋杀! 赫连缙被她尖锐的指甲掐痛,皱眉过后松开她。 许菡气喘吁吁,双目无神。 赫连缙扶额叹气,“果然是欠调教。” 许菡小脸羞得通红,狠狠擦了一下嘴巴,“行了吧?”不就是做的月饼不符合他的口味么?不吃就是了,干嘛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她,险些就提不上气直接死了。 赫连缙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吹了口气,“永远别在男人面前讨论行不行的问题。” “为什么?”许菡哪里懂那些,一脸纳闷。 “没有为什么,我说的话,你牢牢记住便是了。” “……”要不要这么霸道? 站起身来,赫连缙道:“我一会儿得入宫赴宴,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以后送你一样东西。” 许菡忙道:“可是今天中秋,我得回府陪着祖母呢!” “那就在家等我。” “晚上么?”许菡暗暗腹诽,二殿下大晚上的去许府会不会不太合适? 赫连缙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本皇子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低俗不堪的人?” 许菡没说话,只是摸着被他拍疼的脑袋很勉强地陪着笑,虽然不低俗不堪,但强势霸道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了。 赫连缙去细木衣柜里找了一套出来,见许菡还没走,挑挑眉,“想看我换衣服吗?” 许菡脸蛋儿一烧,又羞又窘,“谁要看你了?” 马上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出聆笙院。 赫连缙目送着她跑远,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下巴。很好,今天收获不错。 难得心情愉悦的他换了衣服以后,让白述备了马,一路飞驰朝着皇宫而去,没料到半途上竟会遇到赫连钰。 赫连缙一腔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一半,他打算视若不见,继续前行。 “二哥。”他视若不见,赫连钰却像牛皮糖似的黏上来,面上依旧是一贯的谦和如玉,“怎么见了我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赫连缙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目不斜视,“是么?大概是三弟的长相本身就不讨喜,所以我见了你,是自然反应。” 第166章 大逆不道(一更) 每次见面,赫连缙总会说上那么几句话损他,赫连钰已经习惯了,兀自笑着道:“二哥真幽默。” 又道:“听说二哥前些日子遭了刺杀,不知恢复得如何了?” 赫连缙冷笑一声,“好好活着呢,恐怕要让幕后之人失望了。” 赫连钰眸光微动,“父皇已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办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凶手来的。” “是么?”赫连缙挑眉,“我怎么记得,大理寺卿是三弟你的小舅舅?” 意思不言而喻,既然与赫连钰是一家人,大理寺卿还能在赫连缙的案子上全力以赴? “公是公,私是私,官场之上无亲情。”赫连钰微笑着道:“更何况,若论亲,自然是我和二哥更亲,你出了事儿,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什么也要想尽办法为你找出凶手绳之以法才对,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行刺那天晚上,眼线曾告诉他,那伙“刺客”其实是赫连缙自己安排的人,那就不难推测是出苦肉计,至于为何要这么做,他目前还没查明原因。但这事儿如果交给大理寺,自己再从中提点着些,小舅舅只要顺着这条线一直往下查,就能顺藤摸瓜牵出赫连缙背后的势力来。 想到这里,赫连钰在赫连缙看不到的角度狞笑了一下,到时候要真找到那些人,他一定不会给赫连缙喘气的机会,直接毁了他们的巢穴! 赫连缙余光瞥了赫连钰一眼,薄削的唇角往上勾了勾,查吧,随便查,等的就是你们送上门来。 两人并驾齐驱来到朝阳门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 立刻有宫人将二位皇子的马儿牵到马厩。 今天是中秋宫宴,前来参加的大臣很多,所以朝阳门外的车辆不少,但赫连缙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左边那辆打着吴家标识的马车,他挑了下眉,问宫人,“五妹今日入宫了吗?” 宫人答:“回二殿下的话,不仅仅是永淳公主和吴驸马,连永平公主与魏驸马也来了。” 赫连缙狭眸微眯,“已经进去了吗?” “两位公主和驸马都已经进去了。”宫人再答。 赫连钰微笑,“二哥,不若咱们也进去吧!” 赫连缙没说话,双手负在身后,抬起步子慢悠悠朝宫门里走。 正巧这时,苏晏迎面走过来,见到两位皇子,不得不停下请安。 赫连钰先开口,“国公爷此番入宫,是为面圣来的吧,怎么看这样子倒像是要急着出去了,宫宴没多久就要开始,你不留下来么?” 苏晏语气极淡,“已经向圣上汇报完南境的军务,至于宫宴,微臣就不参加了,夫人还在家等我。” 赫连钰眉梢一扬,“看不出来,国公爷与青鸾夫人竟如此恩爱。” 苏晏不置可否。 赫连缙对苏晏的态度与赫连钰的有些不同,毕竟是老熟人,倒也没那么客气,一个哈欠打完,像是很随意地开了个玩笑:“怎么中秋如此重要的日子,你来了皇宫也不带两个饼出去吃?” 这话只是赫连钰一个外行人听不懂,但对于赫连缙与苏晏来说,那就是暗号,赫连缙是在问苏晏,苏老太太这一死,他丢了三十万兵权,回京丁忧,永隆帝有没有什么表示,三年内不能给予实权,这是没法儿的事,那么有没有其他方面的抚恤? 苏晏一听就懂,淡笑,“内子不喜甜食。” 赫连缙听明白了,苏晏此番回京,丁忧是假,当个闲人陪着身怀六甲的夫人云初微是真,所以不管永隆帝有没有给他什么好处,他都不会要。 没听懂的赫连钰插话道:“听说今年御膳房的饼食推出了特色配方,国公爷不拿几个回去给太夫人尝尝么?” 苏晏道:“家母有疾,不宜多食甜点,就多谢三殿下挂怀了。” 赫连钰点点脑袋,“既如此,那就不送国公爷了。” 苏晏拱手告退。 赫连钰看向赫连缙,“二哥是要先去见父皇还是母后?” 赫连缙眼风一斜,“与你有关?” 赫连钰面不改色,依旧温润可亲,“我的意思是,难得咱们哥俩一道入宫,又是中秋团圆节,请安什么的,一起去比较好。” “好啊,去御乾宫。”赫连缙直接爽快答应,倒让赫连钰愣神了好久。 等回过神来,发现赫连缙早就上前去了,赫连钰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如今天色尚早,前来参加宫宴的公卿大臣们都在御花园里喝茶赏花,御乾宫内很安静。 永隆帝刚接见完苏晏,此时正与张公公说着什么,外面突然跑进来个宫人,跪地禀道:“皇上,二殿下和三殿下两位殿下在外求见。” 永隆帝浓眉一挑,“这俩人一起来的?” 言语间净是意外。 要知道赫连缙那纨绔混不吝的性子,向来是不会与赫连钰一起入宫的,没想到今儿竟然一起来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永隆帝大手一挥,“宣进来!” 不多时,赫连缙与赫连钰两兄弟一前一后入了内殿。 赫连钰站到殿中,恭恭敬敬给永隆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赫连缙倒好,不行礼不说,直接往旁一坐,双腿翘在矮几上,顺手从盘子里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用力往上一抛,再伸长脖子张着嘴巴去接,那葡萄似乎是直接呛在喉管里,引起他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一咳,葡萄给咳出来了,飞得挺远,打在赫连钰的脊背上,在他刚换的新袍子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儿大的印记。 张公公对此见怪不怪,只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殿下每次一来,不在御乾宫闹出点动静,似乎都觉得对不住他老子整天挂在嘴边的那声“逆子”。 永隆帝一张老脸黑沉沉的,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扔过去,原先还想着有老三在,这逆子或许能收敛些,没想到越发变本加厉,那所作所为,看样子不把他气死是不会罢休了。 赫连缙没躲,就那么大喇喇地坐着,任由坚硬的茶盏打在他刚痊愈不久的伤口上,一声不吭,只是眉头因为疼痛而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赫连钰倒是没什么太过明显的反应,眼神略带无奈地看向赫连缙,“父皇面前,二哥怎可如此失礼?快些过来给父皇赔罪,今日是中秋,理应和气共处,你一来就惹恼了父皇,若是一会儿让母后知道了,母后可不饶你。” 赫连缙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你是在说我?” 赫连钰脸色微僵,但碍于永隆帝在场,不好做出别的反应,“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二哥吗?” “哦。”赫连缙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来过中秋的。” 赫连钰又是一僵,“那二哥你入宫的意图是……?” 赫连缙不知从哪儿掏了一把铮亮的小剪刀出来修着指甲,“上个月刚入宫的秦美人,盘儿不错,条儿也顺,父皇还没宠幸过吧,不如,送给儿臣,如何?” 话音刚落,永隆帝马上暴跳如雷,那阴沉沉的样子,恨不能徒手将赫连缙撕成几瓣。 “混账东西!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来?” 秦美人虽然还没妃位,却是赫连缙名义上的庶母,他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他老子的女人头上来! 气得狠了,永隆帝跌跌撞撞从龙椅上走下来,对着赫连缙就是一顿踹,老眼煞红,怒气汹涌。 赫连缙还是没躲,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父皇你后宫没被宠幸过的美人那么多,无名之辈更是不胜枚举,你悄悄送我一个,我留在自己的别庄玩儿,外面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永隆帝额头上青筋暴跳,这次不用脚,换手,打算先甩他两大巴掌再说。 赫连钰忙起身过来阻拦,“父皇息怒,二哥性子向来如此,难免无状,您别与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永隆帝怒喝,“都敢把主意打到老子的女人头上来了,朕若是再不管管,他还不得上天?” 赫连钰一面拦着永隆帝,一面频频给赫连缙递眼色,“二哥,快给父皇赔罪,说你只是开玩笑的。” “谁开玩笑了?我可是认真的。父皇,从小到大,儿臣都没跟你开口要过什么,如今难得开口一回,不过是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已,你给我就是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唯恐外面人不知道么?”赫连缙保持着原先不修边幅的坐姿,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是个人看了都会恨得牙根痒痒。 “你让开!”永隆帝对着赫连钰怒吼一声,“今日谁敢拦着朕收拾他,朕便连着谁一起收拾!” “父皇!”赫连钰急急跪在地上,“今日是中秋,还请父皇看在文武百官于御花园齐聚准备参加宫宴的份上饶了二皇兄这一次吧!毕竟这种事不光彩,闹出去让外头人晓得了,反倒让咱们皇族没脸。” 赫连钰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是在变相提醒永隆帝,赫连缙这混世魔王已经无法无天到敢亵渎庶母的地步。 外人若是不晓真相,单单听了赫连钰这句话,第一反应指定是以为赫连缙真把那位秦美人给如何了。 赫连缙仔细观察着赫连钰的神态表情,嘴角冷冷勾起。 啧,他前世怎么就没发现,赫连钰是这样一副虚伪恶心的嘴脸? 永隆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挖着赫连缙,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公公忙上前来给他顺气,小声道:“皇上您消消气儿。”顺道递了热乎乎的茶过来。 永隆帝哪有心情喝茶,反手一甩,茶盏“啪——”一声碎在地上,茶水四溅,将赫连钰簇新的袍角浸湿大半。 赫连钰当然不会去在乎去去一件袍子,暗中得意地牵了牵唇角,面上却做出担忧的表情来,看向赫连缙,“二皇兄,你还不知错?” 赫连缙投给他一个“要你管”的眼神。 赫连钰原先还想着这混世魔王或许只是表面装出来的纨绔,实际上暗地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本事,岂料对方如此胆大无脑,竟敢当着皇帝的面要皇帝的女人,如此草包的行为,哪里是智者之举?自己或许是太高估赫连缙了。 内殿的动静闹得过大,外面的宫人太监全都听到了,只是因为其内容过分惊世骇俗,所以没人敢记住,更没人敢进去劝一句。整个皇宫上下谁都心知肚明,永隆帝即便再怒,也不会真对那混世魔王如何,反而是永隆帝本人如今憋了满肚子的火正愁没地儿发,谁要是敢第一个上去劝,谁就得成出气筒,被打被杀被活剐,那都全凭永隆帝一句话的事儿。 唯有个“不怕死”的三皇子赫连钰还在劝,“父皇,宫宴很快就开始了,您消消气。” 永隆帝死死盯着赫连缙,一双老眼瞪得险些脱眶。 赫连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永隆帝怒成这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气死。私心里,赫连钰当然希望永隆帝就此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可考虑到储君还没定,自己如今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永隆帝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对他而言并没多少好处,于是不得不再次出声,“父皇要实在气,就让二皇兄出宫算了,想来他也是无心参加宫宴的。” 永隆帝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再次瞪了赫连缙一眼,厉声吩咐,“来人,把二皇子押送回灵泉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他踏出宫门半步!在此期间,把尚书房的先生们给诸皇子布置的课业全部送过去,若是做不到全优,以后就别出来见人了。”话完,咬着后槽牙叱骂一声:“逆子!” 灵泉宫是赫连缙在皇宫里所居的宫殿。 被罚的那位“逆子”正撑着脑袋,满脸的无所谓,还特别好心地提醒,“父皇,儿臣住在宣国公府。” “你给朕闭嘴!”永隆帝如今是一听到赫连缙的声音就烦,若不是顾及今天宫宴,他定要一脚将这逆子踹出去。历练三年,旁的没学会,倒学会抢他老子的女人了? 赫连钰忙道:“二皇兄,你就别再讨价还价了,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多嘴,万一一会儿他罚得更重怎么办?先生们布置的课业,你若是不会,我可以来灵泉宫教你的。” 听听,多么体贴又善解人意的皇弟,三两句话就把他给贬得一文不值。赫连缙眼底的冷色又添了几分。 而永隆帝一听赫连钰此话,再联想到自己众多儿子里面,唯有这位不学无术,还臭名远扬,他太阳穴又突突跳了起来,对外怒吼,“人呢!都死了吗?” 外面很快涌进来一批御林军,为首的统领面无表情对着赫连缙道:“二殿下,请吧!” 赫连缙站起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不等御林军们来押,他就自觉地往外走,但撂下的那句话还是飘到了永隆帝的耳朵里。 “父皇若是哪天考虑清楚了,可以让人悄悄把秦美人塞过来,正巧儿臣一个人在灵泉宫闷得慌……” 后面还说了什么,永隆帝就没听清了,但内殿里的所有人都看到,永隆帝此时的脸色就跟发狂的凶兽没什么两样。 赫连缙完全没当回事儿,踢踢踏踏地朝着灵泉宫走去。 御林军们亲眼看着他入了内殿以后,迅速将整个灵泉宫包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时隔三年再回自己的寝殿,赫连缙也没什么多余的感触,踢了鞋子一下子把自己扔到柔软的大床上,一双狭长的眸子里覆了冷光。 他今天入宫,的确不是来赴宴,是找事儿来了。 这一世的时间线与前世虽然有偏差,但大事件的发展轨迹是不变的。 如果赫连缙没猜错,今天的中秋宫宴,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皇子都会被封王,而前世也是封王的这天,南方传来水闸泄洪的消息,百姓损失惨重。 那个时候,赫连钰早就是太子,而他是还没去属地就藩的晋王殿下。 南方洪灾,朝廷自然得安排人去赈灾,赫连缙虽然因为云静姝的诋毁而败坏了名声,但办事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太子赫连钰当庭提议让赫连缙去南方赈灾。 永隆帝点头答应了。 赫连缙奉命南下,凭借雷霆手段以及聪慧过人的脑子,没多久就稳住了灾情,可是没想到过了几日,灾区爆发了一场极其严重的瘟疫,原本不该死的很多百姓全都死于瘟疫中,就连赫连缙自己也染上了瘟疫,万幸的是最后挺了过来。 由于死伤严重,他回朝以后被永隆帝大骂了一顿,永隆帝还在赫连钰的挑拨下削了赫连缙手上不少权利。 很久很久以后,当赫连缙反了赫连钰,万箭将赫连钰戳成筛子的时候,他才知道,那场瘟疫原来是当初赫连钰给自己设的一场死局,只可惜他命硬,愣是活到了最后。 前世就遭了一次,今生,还是继续当个表面上无所事事的混世魔王吧,如今被禁足在这灵泉宫里,就算南方洪灾的消息传来,也没谁会把赈灾的任务推到他头上。 一个鲤鱼挺下了床,赫连缙打开床头柜里的暗格取出一物揣在袖袋里,然后挪动多宝阁里的机关,后面的机关墙慢慢挪动显现出一个密室入口。 赫连缙一闪身进了密室,找到通往许府的那条道一直往外走。 这些密道都是他重生之后没多久便开始挖的了,因为有前世的回忆,所以他那时候就知道将来的许状元府建在什么位置,菡儿的房间门朝哪个方向开。 ------题外话------ 推荐好友正在2P的文文,《重生之毒女医妃》by明奕乔 (宫斗+战场+暴爽虐渣+甜腻宠爱) 前世,安挽宁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白兔,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惨烈下场。便是她自己也被废冷宫,尸骨无存。 一朝重生,安挽宁对天发誓,血债血偿。曾经欺她、辱她、害她的人,这一次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直到把他们全部虐成渣。 可是当她为了复仇做好一大堆准备之后,却突然发现,眼前的局势貌似和前世不太一样,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只因,前世英年早逝的四皇子今生却频频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体弱多病是伪装,腹黑阴险是本性。 本文一对一,男女主身心干净,小可爱们可放心入坑。 第167章 共赏烟火(二更) 与此同时,未央宫。 骆皇后正在与赫连双叙话。 几个月不见小女儿,骆皇后想念得紧,自赫连双入宫就拉着她在自己的宫殿内坐了,聊到现在。 骆皇后仔仔细细打量着赫连双,眉目含喜:“许久不见,双儿似乎比以前更丰润了。” 赫连双听得懂骆皇后是什么意思,她小脸一烧,马上羞得垂下脑袋,娇嗔道:“母后,双儿都出嫁这么久了,自然是该丰腴些的。” 自从赫连双出嫁以后,骆皇后还是头一回看见她如此含羞带怯的样子,心思一转,“本宫听说,双儿与驸马感情甚笃,如胶似漆,整天如影随形,把父皇母后都给忘了?” 赫连双再听不得了,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袖,嘟囔道:“母后要再打趣儿臣,儿臣便马上出宫,再不来见你。” “你这丫头。”骆皇后失笑,“本宫这是替你高兴呢!” 赫连双瘪瘪嘴,明知她脸皮薄,还偏偏那样说,羞死人了。 “你出嫁之前,本宫特地嘱咐了聂嬷嬷,让她隔段时间就找机会向本宫汇报汇报有关你在公主府的状况,但她每次都说得含糊其辞,本宫虽不曾亲眼所见,却也不难猜出,你那时与驸马之间是拧巴着的,本宫作为你生母,完全能理解你那时的心境,我便没让聂嬷嬷强迫你做什么,因为本宫相信,本宫的小公主乖巧懂事,总有一天能明白你父皇把你嫁给白身的无奈,本宫还相信,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子总有一天能打动你。” 赫连双听得眼睛都湿热了,靠在骆皇后怀里吸着鼻子道:“母后,其实刚开始嫁过去的时候,儿臣的确是万般排斥驸马的,因为不习惯,也没法接受自己就这么离开父皇母后,离开哥哥去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家。 可是后来慢慢相处久了,儿臣才发现,驸马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的皮相或许没那么出众,可他却有一颗赤诚之心,不管做什么,他都会第一个考虑到儿臣的感受。论体贴照顾,论关心温柔,儿臣相信,很难再有人能像他那样做得周全。” 骆皇后抚了抚她的头发,“那么,如今可是习惯了驸马的好?” 赫连双红着脸点点头,“答应与驸马圆房的时候,儿臣便大彻大悟了,对于女儿家来说,这世上的男子,有一类只适合用来思慕,而另一类,适合用来厮守。儿臣喜欢现在与驸马细水长流的日子,暖暖的,很窝心。所以,儿臣很感激父皇把我嫁给驸马。” 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觉悟,骆皇后自然高兴,“你父皇要是知道了,定然龙心大悦。” 话音才落,未央宫的一等大宫女匆匆跑了进来,面色焦急,“启禀皇后娘娘,二殿下方才在御乾宫惹怒了皇上,被皇上罚禁足于灵泉宫了。” 骆皇后脸上笑意顿收,坐直身子,双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阴沉沉地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奴婢不知。”大宫女伏低了脑袋。 御乾宫那边,永隆帝早就下令封锁了消息,但凡外面听到任何一丝风声,今日御乾宫内所有长耳朵的人,包括赫连钰在内都得受罚,所以赫连缙惹怒永隆帝的原因并没有传出来。 不过介于赫连缙“每次去御乾宫必惹龙颜大怒”的惯性,就算消息不走漏,也没有人会主动去问,因为都已经习惯了这混世魔王的纨绔作风。 赫连双秀眉紧蹙,“我出嫁的时候,哥哥他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惹父皇生气了吗,怎么还……” 骆皇后道:“他前些日子受了伤,所以没入宫,算下来,的确是有一段时日不曾惹你父皇生气了,本宫还以为他能自此收敛着些,没想到痊愈后头一回入宫就闹事儿,这个老二,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 赫连双大惊失色,“母后方才说什么?哥哥受伤?他怎么会受伤呢?” 骆皇后道:“因为怕你担心,本宫便让人瞒了消息不让你知道,不过你放心,如今已然大好了,否则他也没那精神头特地跑皇宫里来气你父皇。” 话虽如此,赫连双还是心焦不已,央着骆皇后,“母后,咱们去御乾宫见见父皇吧!” 骆皇后面露犹豫,“你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我自己生了个混不吝的儿子,怎么教都教不好,这时候哪还有脸去见他。”长叹一声,“让他一个人静会儿吧!” 赫连双咬咬唇,“要不这样,母后你暂时就在未央宫歇着,儿臣只身去御乾宫探探口风,如若父皇并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样生气,到时候你再去也不迟。” 骆皇后赞同地点点头,“那好,你去吧。” 赫连双起身的时候,骆皇后又道:“双儿,记得不要说些让你父皇不高兴的话,免得让他再三伤神。” 赫连双甜美一笑,“母后就放心吧,儿臣自有分寸。” 出了未央宫,赫连双跟着宫女来到御乾宫。 张公公守在大殿外,见到赫连双,惊了一下,忙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赫连双问:“我父皇呢?” 张公公咽了咽口水,小声道:“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呢,公主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赫连双皱眉,“晚些时候不都宫宴了么?父皇若到那时还没消气,让底下的大臣们看了作何想?” “这……” “你快些进去禀报,就说我求见。” 张公公还是为难,“公主,奴才不敢撒谎,皇上的确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进去,难免受牵连啊。”说完,扑通跪在地上,“还请公主体谅奴才。” 赫连双微恼,怒喝一声,“让开!” 张公公没法,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着。 赫连双无奈之下踹他一脚,趁他吃痛满地打滚,匆匆往内殿而去。 赫连钰已经走了,永隆帝还在为赫连缙的事怒火上头,左一声“逆子”右一声“逆子”,那头顶冒火的暴怒样子,吓得内殿一众宫人太监战战兢兢。 “父皇。” 赫连双走进去,满面带笑,声音甜脆。 永隆帝一听是宝贝女儿来了,怒火马上消减了一半,转头看清楚面色红润的赫连双,笑了起来,“双儿怎么过来了?” 赫连双亲昵地挽着永隆帝的胳膊,“儿臣想父皇了呗,特地过来看看你。” 永隆帝瞅她一眼,“想父皇了怎么几个月不入宫来?” 赫连双羞窘道:“铺子上忙,儿臣去帮婆母和大伯子了,所以没空来宫里。” 永隆帝一听,扬起眉梢,“怎么,双儿还去铺子上帮忙?” “嗯。”赫连双知道永隆帝最不喜欢公主出嫁以后对夫家摆架子,点头道:“偶尔会去的,吴二哥待我那么好,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住他?” 这一听就知道公主和驸马关系更近一步了。 永隆帝顿时眉开眼笑,“朕就知道,双儿不会让朕失望的。” 伏跪在地上的宫人太监们纷纷松了口气,心里默默感谢永淳公主这救星来得及时。 赫连双扶着永隆帝坐下,又绕到他背后,两只小手力度得当,轻轻给永隆帝捏肩。 “儿臣听说,父皇方才又生气了,可是哥哥惹您不快?” 温柔似水的声音,即便说的是赫连缙的事,永隆帝也生不起气来。 这里的宫人们都明白,赫连双在永隆帝面前有消怒的功效,每次只要她来,不管永隆帝再如何怒,都会马上变得眉开眼笑,俨然一个慈父模样。 而这些,却是在永平公主赫连珠身上从来没见过的。 那位来御乾宫的影响力可与二殿下比肩,同样不得永隆帝喜欢。 “你二哥那性子,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永隆帝一说,脑袋又疼起来,咬牙切齿,“也不知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会生得这么个孽障,整日里不学无术也还罢了,其行为作风越来越目中无人,简直没把朕放在眼里!” 赫连双一听,隐约明白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娇娇软软地道:“二哥一向听我的话,父皇能否准儿臣去看看他?” 永隆帝怔了一下,直接否决,“不准!” 赫连双也不气馁,“父皇忘了么,今儿是中秋,文武百官都在外头候着呢,若是一会儿看不到二哥出席,岂不是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永隆帝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老二那个逆子何时给人留下过好印象?行了,你也别在这儿白费神,这次,朕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原谅他,你要去灵泉宫看他,自去便是了,但要朕同意他出席中秋宴?想都别想!见不到这孽障,文武百官只会高兴得想放鞭炮庆祝,谁会过问他?” 赫连双一听同意她去看赫连缙,马上又高兴起来,“谢谢父皇。” 永隆帝摆摆手,“行了,朕知道你来御乾宫的目的也就是这个,去吧,朕也得更衣出席宫宴了,哦对了,你别耽误太久。” “儿臣知道了。”赫连双弯弯的眉眼娇俏可爱,声音清脆如莺啼,一转身出了御乾宫,朝着灵泉宫而去。 —— 赫连缙所设的密道出口是许府后院的一口枯井,出来以后,白起和白述两个早就在暗中候着了。 “主子。”眼瞅着四下无人,白起道:“许姑娘正在许老太太的院子里陪她吃饭。” 此时天色近黑,秋风微凉,吹散一树桂花香。 赫连缙估算了一下时辰,对着白起点点头,“差不多了,你沿着密道回去暂时顶替一下,务必要保证外人不会起疑。” “属下遵命。” 白起走后,白述一路避开许府的下人去往许老太太的院子。 屋内祖孙俩已经吃完饭,正在用甜点,气氛一派和乐融融。 白述猫着腰走到窗外,学着猫儿叫了三声。 屋里头许菡一下子警惕起来,其实她早前与赫连缙并没定下什么暗号,只是赫连缙嘱咐她在府上等着,所以自入了老太太的院子,她就一直高悬着心,怕赫连缙突然闯进来给所有人来个猝不及防。 许府没养猫,但如今却突然出现了猫叫,许菡稍微一想就明白必是赫连缙来了。 她眼波晃了晃,笑看着许老太太,“咱们家何时养猫了?” 许老太太也是一脸纳闷,“大概哪里跑进来的野猫吧?” 许菡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挪着步子走到门外,彻底离开许老太太的视线时,旁边的耳房门突然开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许菡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那只手摁到门板上,嘴巴也被紧紧捂着。 许菡睁开眼,昏暗的房间内,他幽邃的瞳孔映着门缝里透进来的潋滟碎光,像两泓被月光肆意挥洒的清泉,冷而冽,与外人看到的慵懒散漫截然不同。身上隐约有一种浅淡的,似有若无的墨竹香,莫名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就好像上辈子已经遇见过他,遇见过这种味道。 “别说话。”瞧着许菡终于安静下来,赫连缙方才开口,声音低沉微哑,覆满磁性。 许菡没法开口,只能乖顺地点头。 赫连缙终于松开她,低声问:“今晚能想办法出去吗?” “啊?”许菡目瞪口呆,“出…出去?” 祖母知道了还不得骂死她? “嗯,外面很热闹。”赫连缙道:“想带你出去转转。” “我……”许菡想开口拒绝。 赫连缙先一步道:“我在通济街的茶楼等你。” 说完,打开门将她推出去。 许菡莫名其妙被拽了进去,又莫名其妙被推出来,正想踹开门找他理论,正房内许老太太已经出来了,看见她,疑惑地问:“菡儿,那只猫儿找到了吗?” 许菡咬着后槽牙,“也不知哪来的野猫,胆儿太小,不等我抓到就直接吓跑了。” 屋内那只胆小的“野猫”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重新回到堂屋,许菡道:“祖母,早前我去国公府的时候答应了微妹妹晚上去国公府找她,一起出去玩的,我得走了。” 许老太太仔细回忆了一下,“你不是说国公爷入宫了吗,微丫头怀着身子,他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街?” “所以这才会找上孙女啦!”许菡笑着说:“祖母不必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许老太太“哦”了一声,“那你去吧,一会儿等茂儿从皇宫里回来了,我让他去接你。” “不,不必了。”许菡暗暗心惊,“哥哥应该很晚才会回来,我去不了多久,很快就回府的。” “嗯。”许老太太站起来拿起银针自己挑了挑灯芯,嘱咐她,“晚上凉,记得添件衣服。” “嗳,孙女知道。” 终于征得老太太同意,许菡回房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她不知道赫连缙是从哪离开的,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样快的速度,总而言之,她到达通济街的时候,赫连缙已经候在茶楼里了。 找来店小二问清楚了赫连缙所在的雅间,许菡很快上了楼敲响房门。 开门的人是赫连缙本人,看清楚许菡的面容,他唇角斜勾了一下,“倒还算守约。” 许菡扬起下巴与他对视,“我记得你说过有东西送给我的,当然得来了,那么,二殿下到底要送我什么?” 赫连缙没急着拿出礼物,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问:“想不想看烟火?” 许菡双目亮了起来,“真的有吗?” “自然。” “那我想看。”许菡有些兴奋,京城的烟火可比扬州的壮观多了。没有前世记忆的缘故,她只知道自己对烟火情有独钟,却不知是因为前世那一年的七夕节——满城烟火绽放,鸳鸯树下,三个人不期而遇的惊艳邂逅。 第168章 诸子封王(一更) 赫连缙拉过她的手,朝着人流稀少的塔楼而去,他身上那种幽幽的墨竹香淡而清雅,许菡很喜欢这个味道,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手背上传来他掌心的灼热,许菡这才反应过来,他正拉着自己的手穿梭于拥挤的人群中,虽然两人都换了最简单的装束,但那种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围人认出来并拆穿他们关系的刺激感让许菡脸上的热度一再蔓延开。 这一路跑来,许菡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白嫩的脸蛋染上些许潮红,小嘴微微喘息着。 赫连缙掏出锦帕,垂下脑袋,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汗。 许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难得的不穿暗红和浓墨两色,而是换了一身浅蓝色锦袍,乌黑深邃的眼,挺直如玉的鼻以及微微抿着的薄唇,无一不显示着他对世人的冷漠疏离。可即便对世人再冷漠,面对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柔色来。虽然不太明显,但在许菡看来,这已经很难得了。 赫连缙擦完,收回锦帕,见她仍旧愣着不动,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发什么愣呢?” 许菡马上拉回思绪,脸有些红,但好在现在是晚上,很好的掩盖了自己的羞窘,“没什么,我在看你身后的烟花呢!”她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赫连缙身后一簇又一簇升起来再爆裂开的烟花,七彩斑斓,灿若星子。 赫连缙侧身,淡淡瞟了一眼,眸光微凝,如果不是有菡儿陪着,这玩意儿,他绝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二殿下。”许菡轻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呢?” 赫连缙没急着给答案,而是先问:“你想在下面看烟花,还是想去塔楼顶上看?” 许菡仰起脑袋,目测了一眼前头不远处高大巍峨的塔楼,暗暗咂舌,这么高,等爬到顶上,烟火都放完了吧? 甩甩脑袋,她道:“不了,就在下面看,这个地方人少,那边还有石桌石凳,咱们可以过去坐。” 赫连缙问:“为什么不上去?” 许菡如实道:“塔楼太高,我怕咱们到楼顶的时候,烟火已经谢幕了。” 赫连缙闻言,薄唇轻轻抿了一下。 “只要你想看,我为你准备的烟火就永远都不会谢幕。” 难得的不损她,他那双狭长幽邃的眸子里此刻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夜太黑,她看不懂。 “二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怕他生气,她不敢问得太过大声,问完之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我能有什么心事?”赫连缙马上收了情绪,难得地牵了牵唇,一把拽过她的手,“还不走?要再站一会儿,就真的谢幕了。” 说完,带着她走进塔楼。 塔楼的确高,有九层。 两人爬到顶楼的时候均是气喘吁吁,许菡本就易红的小脸像在滚水里过了一圈儿,粉嫩水润,在烛火映照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平定了呼吸,赫连缙走过去推开窗户,这个位置能看得更远更清楚,外面的烟花极其华美,升空后马上碎成满天星子,转瞬消失不见。 许菡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扬着唇角往下看,满目映着七彩斑斓的颜色。 “好美!”她赞道。 赫连缙侧目望着她,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似一只小小的蝴蝶不停扇动翅膀,却每扇一下,都能让他的心弦为之颤动。 “的确好美。”赫连缙缓缓开口,一声呢喃。 许菡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烟火而是自己之后,俏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再没敢看他。 赫连缙把自己出门前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给你的。” 许菡接过,那是一个方形的盒子,掌心大小,鎏金錾花,做工精细,让人一看就爱不释手。 许菡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如同捧着一罐易碎的珍宝,却久久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赫连缙挑眉,“不打开看看么?” 许菡倒也不急,俏皮嬉笑道:“让我先猜猜里面是什么。” “嗯。”他淡淡点了下头。 许菡认真想了片刻,看向赫连缙,“首饰?” 赫连缙摇头,“再猜。” “金银细软?” 赫连缙还是摇头,“不是。” “那会不会,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赫连缙顿了一顿,“可以这么说。” 许菡完完全全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行,我实在是猜不到了,能打开看看吗?” 赫连缙颔首,“你随意。” 许菡一只手捧着盒底,另外一只手去揭盒盖,缓缓打开来。 正巧这时远处的烟花又升空,把盒子里的东西染出了五颜六色。 怎么都没想到,里面会是满满一盒榛子糖。 许菡有些难以置信,抬眸看着赫连缙,唇边的愕然丝毫没掩饰。 他修长的手拈起一块送到她唇边,“张嘴。” 许菡乖乖张开嘴巴,榛子糖入口,竟然是久违了十多年的熟悉味道。 是娘的味道。 她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吃她娘做的榛子糖,只可惜她爹娘去得早,她没口福一直吃。 不管是在扬州还是在京城,每次出门逛街,她总会特地跑去买榛子糖,然而总是吃不到娘做出来的那个味道,她以为娘一走,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做同样味道的榛子糖,可二殿下给她的这盒,竟然与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呢? 许菡想起方才赫连缙应声说盒子里面的东西对他很重要,她缓缓问:“二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赫连缙不答反问,“甜不甜?” “嗯,好甜。”许菡点点头,其实哪里的糖都甜,只不过,他亲手喂给她的这一块更甜罢了。 “甜就好。”赫连缙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愉悦,唇角不觉往上扬了扬。 “可是二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许菡抱着糖盒,目光灼灼地等着答案。 赫连缙道:“这种糖的做法,是我去扬州的时候向你外祖母讨教来的。” 许菡目瞪口呆,“我外祖母?” “嗯,你娘的手艺是你外祖母教的,只可惜我去扬州的时候,你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只能去讨教你外祖母。” 许菡仔细想了想,“似乎不对吧?二殿下你离开京城去扬州是四年前,而我外祖母早在八年前就过世了。” “八年前,我去过扬州。”他望着外面的烟火,思绪怅然。不是八年前,而是前世,他知道她最喜欢榛子糖,所以这一世重生以后他一刻也没闲着,表面当个混世魔王的同时,暗地里谋划了几条线同时进行很多事情,而其中一件,就是安排了一个女护卫到许菡的外祖母身边学做榛子糖。 许菡更惊讶了,“八年前?” 那个时候她才十岁呢,二殿下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赫连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笑,“我认识你的时间,远比你能想象出来的还要多。” 许菡当然不信,“虽然二殿下长了我几岁,但总不能我一出生你就认识我了吧?” “也未尝不可。”他的声音在漫天的烟火中显得低沉而魅惑,许菡虽然不全信他的话,不过她发现似乎只要看到他眉头舒展开来,她就说不出的心情好,只要能让两人都舒心,管他真真假假,那都无所谓。 低下头,伸手拈了一块糖含在嘴里,许菡竟然有点小满足,“二殿下,谢谢你。” 赫连缙撇唇,“谢我什么?” 许菡红着脸壮着胆子道:“谢谢二殿下在我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应该的。”他道。 “我能不能,再贪婪一点?”许菡咬了咬下唇。 “嗯?” “二殿下能不能送我一辈子的榛子糖?我想一直甜下去。” 长这么大,许菡从来没对任何男子说过这样的话,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概也有点触景生情的意思,有他陪着一起看烟花,在烟花下吃榛子糖,她突然就胆大了起来。 赫连缙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许菡心里后悔得不行,自己分明没喝酒,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他突然从她手中将糖盒接过去摆在一边,反握住她凉凉的手背。烟火再升空的那一瞬,她分明看清楚他一贯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震惊,紧跟着,握着她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像是要再握紧她,又怕轻易将她碰碎,可是不握紧又舍不得松开。 如此矛盾的情绪竟然会出现在一面玩世不恭一面冷漠清绝的混世魔王身上,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观”。 “二殿下。”许菡心慌了,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惹他不快? 赫连缙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也不等回答,直接将她狠狠搂入怀里。 “菡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前世那么爱,可因为逼得太紧,最后将她逼上了死路。 这一世,尽管很早之前他就想把她据为己有,可一想到上一世的悲剧,就每次都堪堪忍住。 他不敢再向上一世那么对她,所以只能改变自己,克制自己。 天知道这种独处的时刻他有多煎熬,然而他不敢强迫她做任何事,所以尽量摆出漠然的姿态来。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她会主动说出这句话来。 送她一辈子的榛子糖么? “把下辈子的也送给你,好不好?”抱着她的手臂稍稍松开些,赫连缙低头瞧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光芒璀璨。 许菡心跳得飞快,感觉呼吸都有些不大顺畅,轻轻贴在他怀里,幽幽墨竹香充斥着鼻腔,把下辈子的甜也送给她么?心里突然有个软软的地方被触动,许菡点点头,“好。”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才点了头,抱着她的人浑身都僵硬了一下,手臂越发用力,他好似终于得到寻找多年的宝物,惊喜中带着小心翼翼。 “菡儿,菡儿,菡儿……”赫连缙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生恐她如同夜空里的烟花,绚烂一瞬过后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二殿下。”许菡回抱着他,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腰身,这一刻两颗心的距离是如此近,外面的一切喧闹似乎在一瞬间归为虚无,只剩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你答应过我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不要我。”大孩子式的语气,分明霸道,却夹杂着几分委屈,让听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已经答应过,那就形同承诺,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违背承诺的事。 在许菡看来,既然从他受伤那时就已经决定好要在一起的,那么往后该做的不是好好寻机会相处培养一下感情么?为什么在他那里,会把她的“答应”看得如此重要,而且,她刚才让他给她送一辈子的榛子糖,这句话似乎对他作用挺大? 他身上的墨竹香又让她再一次产生了熟悉的既视感,脑袋隐隐有些疼,她轻轻地晃了晃,不愿再多想,不管熟不熟悉,这一刻,她都已经投入他的怀抱了,就像他说的,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可能不要他。 “菡儿,方才的糖,甜不甜?” 头顶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许菡不明白他为什么问了两次,但是很有耐心地点点头,“很甜。” “喜欢吗?” “嗯,喜欢。” …… “喜欢么?”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赫连缙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渐渐清晰。 那是赫连钰即将迎娶第二任皇后的时候,赫连钰亲自上晋王府的门送喜帖,也给他送了一盒榛子糖。 “这是菡儿亲手做的,她说你很喜欢这个味道,王兄不必客气,只管收下,毕竟,这是喜糖。” …… 不对,上一世他和菡儿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喜欢什么? 到底是赫连钰骗他还是他的回忆不完整?为什么有的地方拼接不起来? “二殿下,天色很晚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许菡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声说道。 赫连缙拉回思绪,眸中黑沉沉的颜色一点点退去,慢慢松开她,点了下头,“嗯。” 许菡把糖盒捧在手心里,随着他下了塔楼。 上了马车,许菡问:“二殿下是回国公府还是回宫?”她并不知道赫连缙在宫里惹了祸被禁足的事。 赫连缙也不会同她说这些,淡淡道:“回宫。但在回宫之前,先送你回府。” 许菡心中微暖,脑袋微垂,“今天晚上的烟火很好看,榛子糖也好甜,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他侧目望着她俏生生的侧颜,卷翘的睫毛覆盖着底下纯澈明媚的一双眼,粉嫩嫩的小脸蛋儿细腻光滑,若单单看这张脸,根本很难猜出她已经十八岁。 十八岁,在南凉是议亲的最大年龄了。 赫连缙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将她的手拉过来与自己十指紧扣。 许菡本就局促的心跳得越发快,两个人交握的地方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上次在京郊别庄,我曾说过等我痊愈就上你们家门提亲,但眼下我遇到了一点事情,等处理完,我会履行承诺的。” 许菡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 赫连缙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乖,等着我。” “嗯。”她局促地轻轻咬着下唇,再不敢看他。 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少女怀春是个什么滋味了,那种“春思难拘束”的感觉,让人一整天都感觉得到它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尤其是与那个人在一处的时候,它跳得尤为杂乱无章。 “到了。” 神游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来,许菡挑帘看了看外面,第一次觉得从通济街回府路程会这么近,面上浮现一丝浅浅的失落。 “那我走了。”许菡猫着腰起身。 “等等。” “还有事吗?” 赫连缙怕说出密道的事会吓到她,索性瞒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我记得你们家后园有个废弃的院子,就是有枯井的那个,如果你哪天有空,便写张纸条用小石头压在井盖上,我的人会来取,收到信,我会尽量安排时间与你见面的。” “嗯,我知道了。”许菡对他展颜一笑,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赫连缙挑开窗帘与她道别。 —— 此时的皇宫内,已经酒过三巡。 永隆帝估摸着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张公公宣读圣旨。 文武百官一个个竖直耳朵听得分明。 这圣旨是上写的是给十六岁以上的四位皇子封王。 大皇子赫连洵封为魏王。 二皇子赫连缙封为晋王。 三皇子赫连钰封为贤王。 六皇子赫连睿封为梁王。 在南凉,除了太子之外,其他亲王的封号并无高低之分。 魏王赫连洵、贤王赫连钰以及梁王赫连睿三人齐齐上前领旨谢恩,独不见赫连缙。 骆皇后微蹙眉头,一旁的赫连双小声道:“母后,之前儿臣去灵泉宫找哥哥的时候,被他的护卫白起拦住了,说哥哥不见任何人,你说,哥哥他会不会是早就溜出去了?” 骆皇后嗔道:“别瞎说,那灵泉宫外可全是御林军呢,这么多人还能把一个大活人给看丢了不成?” 赫连双嘴上不说,心里却腹诽:御林军的守卫或许对旁人管用,但对哥哥来说嘛,只要他想出去,就没人拦得住他。 没见到晋王,大臣们果然小声议论起来。 永隆帝不疾不徐地道:“竖子无状,早前顶撞了朕,被罚禁足了。” 众臣恍然,但也是见怪不怪,这位要是哪天不顶撞皇上,那才是真怪诞。 赫连钰看了一眼属于赫连缙的那个空座,眼眸眯了眯,早前觉得赫连缙无脑而草包,竟敢开口要皇帝的女人,如今想来,那个人分明是在给自己制造契机。 他算准了自己会被罚,会被禁足在灵泉宫。 所以,“禁足”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而已,赫连缙一定在暗中密谋着什么。 越想,赫连钰就越觉得不安,他收回视线,“父皇,既然二皇兄不在,那么一会儿他的那道圣旨便由儿臣亲自去灵泉宫宣读吧!”不给永隆帝拒绝的机会,赫连钰接着道:“毕竟儿臣早前答应了二皇兄会去给他辅助课修的。” 永隆帝瞄了一眼众臣看向赫连钰的欣赏目光,没什么情绪地点了头,“准了!” 宫宴散后,赫连钰带着圣旨来到灵泉宫,御林军统领倒是放行了,守在大殿外的白起却是死活不让进,“二殿下吩咐了,他不见任何人,尤其是最不想看见三殿下你。” 赫连钰不怒反笑,“二哥这是为何?” 白起是赫连缙从外面带回来的护卫,并非宫里的人,他可不怕赫连钰,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僵硬道:“不想见就不想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赫连钰扬了扬手中的圣旨,“我知道二哥一向不把父皇的话放在眼里,可这是封王圣旨,他若是不接,还怎么出宫建府?”顿了一下,赫连钰挑起唇角,“你这般阻拦我,莫非,二哥他根本就不在灵泉宫内?” ------题外话------ o(╥﹏╥)o姨妈来了,有些不舒服,尽量在调整更新,望见谅 第169章 梦中预言(二更) 白起一听,黑了脸。赫连钰这厮分明就是借机来灵泉宫探底儿的,还什么特地来宣读圣旨,御前公公多得是,用得着一个皇子亲自前来? 见白起站着岿然不动,赫连钰面色骤冷,怒喝,“胆敢阻拦本王传旨可是死罪,让开!” 里面突然传来一把满是嘲谑的声音,“啧,果然封了王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才半日不见,三弟脾气都见涨了。” 赫连钰一怔,赫连缙竟然真的在灵泉宫么? 面上挤出一丝笑,“二哥既然晓得我是来传旨的,为何避而不见?” 赫连缙冷笑一声,“我一直以为,传旨是太监的分内之事,哪曾想三弟你如此不厚道,竟抢着他们的活儿干。” 这无处不是讽刺的话,让赫连钰彻底黑了脸。 里面又传来声音,“三弟不是来传旨的吗?怎么半天没动静?” 赫连钰刚想说话,赫连缙便先一步将他的路堵死,“别跟我说什么按照规矩合该我出去跪地接旨,我便是不去,你还能不把圣旨给我么?” 赫连钰黑沉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知道自己就算再多说几箩筐话,赫连缙也不会出来,他只能僵着声音站在门外把圣旨念完,最后交给白起。 临走之际,赫连缙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上次本王遇刺的事,希望三弟能转告大理寺卿,五日之内若是还不能结案,那他大可以回家养老了。” 赫连钰扯了一下嘴角,眼神阴恻恻的,“还请二哥拭目以待。”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完,一拂袖阔步离开灵泉宫。 确认赫连钰已经完全走远,白起这才推开门,惊讶地看着里面坐在书案前的人,“主子是算准了时辰回来的吗?”之前赫连钰来的时候,他还一直忐忑主子没在里面,一会儿会不会穿帮。 赫连缙淡淡应声,“碰巧。” 白起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原本一开始永淳公主来的时候,属下是想用口技学着主子的声音蒙混过关来着,可属下又怕她直接踹门进来,所以打消了念头,直接告诉永淳公主,说主子心情不好,不见任何人。” 赫连缙“嗯”了一声,“旁人你瞒得了,但双儿,有些难度。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是不是本王的声音,她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白起拱手,“那么,主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赫连缙抚着下巴冥想片刻,“本王在等一个消息。你让人密切注意着御书房那边的动静,一旦南方有灾情传来,马上通知户部吏部两位尚书以及左相,力挺赫连钰南下赈灾。” 这三人是赫连缙努力多年,以雷霆手段和纨绔表面下的真本事收买过来的,绝对忠诚。 跟了赫连缙这么长时间,白起等一众暗卫早就习惯了主子“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对赫连缙能提前知道南方会有灾情的事见怪不怪。 白起下去以后,赫连缙又唤了白述进来。 “赫连钰在京城最大的那几处暗桩,都查明白了吗?” “回主子,规模较大的暗桩有三处,全都查明白了。” 赫连缙望着桌上的幽幽灯火,冷唇一勾,“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一路伪造证据,把大理寺卿的目光引到赫连钰的暗桩上去,趁此机会把这三处暗桩连根拔除。” “属下明白!” —— 翌日,朝会还没散,南方建安府便传来了急报,清湾水库的水闸不知何故被打开,水库里的水汹涌而出,冲垮大坝,因是夜间,附近百姓没法第一时间逃出去,受牵连的不计其数,损失惨重,请求朝廷支援。 永隆帝看罢,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添一抹阴沉。 此事很快在金殿上议论开,清湾水库是南省最大的水库,大坝附近的百姓数以万计,如今水库泄洪,不用想也知道被牵连的百姓肯定不在少数。 一时间,众说纷纭。 永隆帝看向赫连钰,“贤王对此有何建议?” 赫连钰道:“如今最紧要的自然是安顿好水库附近还没被波及的百姓,至于已经被波及并且死伤了的,须得尽快处理尸体,否则时间一久,容易爆发瘟疫。水库那边,先安排河道按察使去了解情况,如若是因为水库的水闸年久失修而导致的这次灾祸,那么,河道总督难辞其咎,理应依着南凉律法处置。” 永隆帝道:“让河道按察使南下了解情况这条倒是不难,难的是派谁去安顿百姓,处理灾后重建?” 安顿百姓是一项极其考验心性的活儿,灾区的百姓本来就因为灾祸而受到了心理创伤,若是负责安顿的人再稍微言语不当或者措施不当,便容易引起暴乱。 左相出列,“老臣以为,贤王殿下待人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处事秉节持重,不骄不躁,此次灾后重建若能由贤王殿下亲去,必能达到安抚人心的效果,且事半功倍。” 吏部尚书也出列,“老臣附议,贤王殿下的贤良名声众所周知,此次百姓受灾,正需要朝廷派出极具代表力的人去善后,而贤王殿下无疑是首选。” “魏王以为呢?”永隆帝看了赫连洵一眼。 安抚人心这种事,赫连洵最不擅长,他巴不得全推到赫连钰身上去,虽然明白这么做是在给赫连钰助攻,但没办法,他性子急,天生就不是能给下面人陪笑脸的料,暗暗吞下一口不甘心,“回父皇,儿臣也觉得三弟是此次主持灾后重建的不二人选。”就算不甘心白白给赫连钰助攻,他也绝对不会摆到明面上来斗,所以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附议那几个颇有威信的老家伙的提议,这么一来,兴许还能给永隆帝留下一二分好印象,不至于输得彻底。 永隆帝又接连问了几个大臣,除了赫连缙安排好的那三位,其他大臣说法不一,但多半赞成让赫连钰南下赈灾,至于不赞成的那部分,是因为考虑到赫连钰前面那段时日闹出来的绯闻,认为他作风不良,不足以担此大任,但毕竟反对的人在少数,所以这件事到最后就定夺了赫连钰即刻动身南下赈灾。 白起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赫连缙一点都不意外,“跟着赫连钰南下的隐卫可都安排好了?” 白起拱手,“主子,全都安排妥当了,只要贤王一动身,咱们的人便会跟着走。” 赫连缙点了点头,“嘱咐他们,绝对不能露出踪迹让赫连钰有所察觉,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不必再活着回来了。” “属下遵命。” 赫连缙慵懒地靠在引枕上,被禁足于灵泉宫未必是件坏事,起码赫连钰的人根本接近不了,完全没法监视到他在做什么。如此,他也好少一份戒备,多分一份心力去做别的。 午时,永隆帝身边的张公公把尚书房的先生给皇室宗族子弟布置的课业送了过来。 赫连缙接过,随便扫了一眼,又将书卷扔回去给张公公,“你回去告诉我父皇,就说我不会。” 张公公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落,“晋王殿下,您要不再看看?” “不会就是不会。”赫连缙不耐烦地道:“再看能有什么用?” 张公公又抹了把冷汗,“可皇上吩咐了……” 赫连缙没正形地冷嗤一声,“莫说皇上吩咐,便是玉皇大帝来吩咐都不管用,本王说了,不会,你耳聋吗?” 瞧瞧,尚书房的先生都布置了什么课业,让他根据此次南方水灾列出至少五条可实施的方案来,很明显,这是永隆帝在试探他,也算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如今什么处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赫连钰落马之前,他都不可能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所以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只要继续背地里执行自己的计划就行了。 张公公抖了抖身子,收了书卷转身出去。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太监的唱名声,“皇后娘娘驾到——” 赫连缙不为所动,也没想着起来迎接一下。 骆皇后一入殿,就看到赫连缙躺尸般躺在外殿的长椅上。 “缙儿,你是不是病了?”骆皇后脸色一白,忙走过去,将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尔后放了心,“还好。” “母后怎么来了?”赫连缙慢悠悠坐起来,拢了拢衣襟。 “本宫不来,再任由你继续胡闹下去么?”骆皇后言语间含了几分责备,“你说你,四年前就纨绔叛逆,本宫原以为让你出宫历练这么多年你能收敛些,没想到放你出京,反而是放任了你肆意妄为。缙儿,你的起点原本是比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都要高的,你为何不好好把握,自己给作到这地步来?” 赫连缙很无所谓地道:“儿臣本就无心朝堂,整天与他们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 “可你至少该端正自身,别动不动就去惹怒你父皇,他如今不罚你,是因为本宫还没失宠,万一哪天本宫不慎栽在萧皇贵妃手里,到那时便是真正的墙倒众人推,你可怎么办?” “儿臣这是本性,端正不了。”赫连缙大言不惭。 骆皇后含泪道:“从落地开始,你就是本宫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什么秉性,本宫还不清楚么?十岁之前,你乖巧懂事,敬老尊贤,可自从十岁那年马背上摔下来昏迷几天再醒来,你就变了,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多少次我想安慰自己说你只是因为摔伤了脑袋暂时如此,可是我做不到,因为你的性子一变就变了好几年,如果真是脑子摔坏,太医早就看出来了。” 赫连缙垂眸,声音渐暗,“所以,母后想说什么?” “你告诉母后,你十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缙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是,那么你只需点头,本宫也不过问你细节。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了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赫连缙沉默半晌。 就在骆皇后以为自己又说了一堆废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母后相信儿臣吗?” “你是本宫的亲骨肉,本宫不信你信谁?”骆皇后迫切地看着他,“缙儿,你若是愿意说,就慢慢说,本宫有时间听,不着急。” 赫连缙再次沉默片刻,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十岁那年儿臣摔下马背昏迷的那几日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将来的许多人和事,起初我不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梦里面的好多东西都应验了。” 骆皇后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应验了?” “嗯。”赫连缙道:“此前的事不提,我梦到父皇将会在四年后驾崩,而母后你因为承受不住这残酷的事实而跟着殉情。” 第170章 桂花酒酿(一更) “天啊,你在胡说些什么?”骆皇后脸色惊骇,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你父皇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硬朗端健,四年后他总不至于就能衰老到驾崩的地步吧?”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赫连缙道:“所以才会终日惶惶不安。” 骆皇后忙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警告,“缙儿,这些话你千万不能到你父皇跟前说,否则要惹大祸的。” “儿臣知道。” 骆皇后缩回手抚着胸脯顺气,“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无心储位?” 这种时候,赫连缙根本没得解释,只是冷静地道:“如果当上太子能让父皇母后免灾,能挽回双儿青灯古佛的命运,我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 骆皇后的眼神豁然一亮,聪慧如她,怎么可能还听不出回来,缙儿正是因为做了个怪异的梦,所以才会在醒来后想方设法伪装自己,为的就是给敌人使用障眼法,然后暗中一步步谋划。 总算吃了颗定心丸,骆皇后也不再过问他个中细节了,只是安抚道:“只要有你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至于你父皇那边……” 赫连缙打断她,“母后,父皇英明神武,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在伪装,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儿臣气到无可奈何了,凭他九五之尊的身份,要想处置一个叛逆皇子,真有那么难吗?” 骆皇后呛住,回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赫连缙说的都是事实,永隆帝每次就算再生气,那也只是口头上的生气,整天喊着要打死赫连缙,实际上却没有哪次是真把他给打出毛病来的。 “就算如此,那你也该懂得那是你父皇在变相维护你,你作为亲生儿子,不能仗着他的宠爱就越发肆无忌惮,这是大不孝!” “儿臣知道,很多时候逼不得已惹怒他,不过是想做给在场的赫连钰看罢了,儿臣并非那样没分寸的人。” 赫连缙说完以后,大殿内就陷入了沉寂,见骆皇后还不走,赫连缙开口,“母后,你回去吧,我自有分寸的。” 骆皇后再三犹豫,还是问了出来,“缙儿都已经封王了,还不想考虑婚事么?” 赫连缙眉目一缩。 骆皇后接着道:“如若你没异议,母后便为你安排了,雨珊是个不错的孩子,各方面都挺优秀的,改日等你解了禁足,本宫便安排她入宫来你与相处相处。” “母后为什么选择了外祖家的人?”说实话,除了菡儿,其他的,就算是天仙下凡他也看不上眼。 骆皇后无奈地叹了叹,“你性子纨绔,刚好雨珊是个端庄优雅的,与你正好互补,所以本宫便想着帮你们撮合撮合。” 赫连缙满脸地不赞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母后你怎么想的,雨珊是儿臣表妹,我怎么能娶她?” “这么说,缙儿不愿意?”骆皇后并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娶骆雨珊的意思,只是赫连缙早该到了婚配年纪,却迟迟没纳妃,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当然不愿意。”赫连缙直接否决,“父皇一向最不喜皇族与权臣联姻,连双儿都只能嫁给平民,母后却让我娶外祖家的人,这不是摆明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联姻么?父皇嘴上不说,那是看在母后你的面子上,可面对百官的质疑,你让他如何解释?还是不要让父皇为难了。” 虽然守仁伯府比起东阳侯府来差了一大截,可到底是国丈府,光是这名头就能让守仁伯府内的众人身价抬高不少,再加上骆雨珊因着骆皇后的缘故被封了郡主,求娶的人更是踏破门槛,赫连缙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娶了骆雨珊,一定会给人留下话柄。 骆皇后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赫连缙说的不无道理,“那你可有意中人?不能娶雨珊,总不能连正妃都不要了吧?” “意中人嘛,倒是有。”赫连缙也不隐瞒,“不过还没到大婚的契机,母后就别操心了,这些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是谁?”骆皇后忍不住好奇。 “暂时保密。” 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让骆皇后心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却也晓得赫连缙那说一不二的性子,自己就算再怎么问,他也不可能和盘托出,于是默默叹了一声,“那好,等你想纳妃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母后,我也好替你安排。” “嗯。” —— 时间倒回昨夜,中秋。 苏晏回到国公府的时候,云初微正在琴房里抚琴。 苏晏听着那曲子有些陌生,便问:“你新作的曲子?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云初微忍不住笑问:“很难听吗?”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苏晏道。 “这个呀,叫做‘胎教音乐’。”云初微解释道:“乐谱很简单的,可是你别看它这么简短,用处可大了,能舒缓我的情绪,继而让宝宝们感同身受,他们就会在出生之前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另外,还能唤醒宝宝的小耳朵,进而刺激他的感官,总而言之,这种乐曲能让宝宝在胎腹中健康成长就对了。” 苏晏挑起眉梢,“就这么简单的几个乐符便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当然。”云初微莞尔。 “那你坐过去些,我弹给你听。”苏晏将她扶到一旁的软椅上坐着,又在她腰部垫了个蜀绣软枕。 云初微坐下以后,对他点点头,“嗯,可以开始了。” 就那么几个乐符,苏晏早在听的时候就记住了,也不用刻意再问云初微一遍,指尖搭上琴弦便幽幽弹了起来。 云初微闭上眼睛去感受,时不时跟着轻哼。 苏晏反复弹了四五遍,然后问她:“有没有觉得放松了一点?” 云初微点点头,“放松了好多。” 苏晏没想到如此怪异的曲子竟能有这样神奇的功效,“那以后我一有空就弹给你听。” “好啊!”云初微欣然应道:“那我再多弄几曲,换着来。” 云初微知道,苏晏心里一定觉得这曲子很另类,这也不怪他会如此想,毕竟,让苏晏以古人的眼光去欣赏现代音乐,他能觉得好听么? 不过云初微真的只是想通过曲子来和肚子里的宝宝交流,她并没打算把现代那些在古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东西灌输给他,正所谓入乡随俗,古人有古人的三观和认知,她既是从异世而来不慎闯入这个时空的,就该适应这个时空,活成这个时空里的人,而不是每天标新立异,让自己变成这个时代人眼里的“妖女”。 苏晏收了尾音,走过来与她并肩坐下。 云初微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九爷今日入宫,皇上可曾说了什么?” 苏晏道:“一开始是让我汇报南境的军务,临走的时候,又问我最看好他诸位皇子中的哪一位?” 云初微眼皮一跳,抬起头来,面色紧张,“九爷是怎么说的?” 苏晏嘴角微微勾起,“你猜。” “九爷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云初微瘪嘴,“不过嘛,我觉得你应该会以自己常年在外不常接触这几位皇子为借口说不知道。” “聪明。”苏晏伸手摸摸她的头,“大体意思,和你说的这个差不多了。” 云初微郁闷地道:“九爷都把兵权归还回去了,皇上他还想试探你什么呢?” “上位者多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苏晏道:“或许是想试试我到底站了哪一边,又或许是咱们多想,他自己心里没底,随口一问而已。” “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些。”云初微伸手拨弄着他如墨的发丝,“毕竟这位君主又不昏庸,他每走一步之前,必然早就谋划好了接下来的几步,否则他这‘英明神武’的名声从何而来?” “不管那些了。”苏晏温声问:“今天是中秋,想怎么过?” “中秋还能怎么过?”云初微眼皮翻了翻,“我已经把今天要做的菜肴清单送去厨房了,一会儿咱们都去娘的寻梅居吃饭,然后吃完饭再一起赏月聊天,中秋不都这么过么?” “来年想不想喝桂花酿?”苏晏问。 “想。”云初微一听就知道他要酿酒了,顿时兴奋起来,“九爷如果酿酒的话,能带上我吗?” 苏晏瞅了一眼她的小腹,“你能做什么?” “我…我能摘桂花啊!”云初微眨眨眼,“活了十六年,我只看过别人酿酒,从没自己参与过,谁让九爷有这么好的手艺呢,不管,你不让我去酒坊,就得同意我帮忙摘桂花,否则我不高兴了,我一不高兴,宝宝也会跟着不高兴的。” 苏晏笑看着她,清浅且柔的眸光落在她因为撒娇而微微嘟起的粉唇上,似乎越发愉悦,唇角又往上扬了几分。 云初微有些晃神,即使同床共枕这么久,可他的玉颜,她从来百看不厌,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主动在他清俊如玉的侧脸上落下一吻,“看在我心意这么诚的份上,九爷就答应了呗,我保证一定乖乖的,只摘自己够得到的桂花,够不到的那些,就让下人们去摘,如何?” “嗯,那就看在夫人如此主动的份上,准了。”苏晏对她的乖巧表现极为满意。 云初微满心雀跃,险些就大呼万岁了。 知道上一世发展轨迹的她如今可是很珍惜与九爷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不管做什么,只要能与九爷一起,她就觉得非常的幸福。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苏晏看着她那满足的小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云初微扬眉道:“九爷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心是怎样的,双眼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如果九爷能一直在,如果你对我的宠长盛不衰,那么,我愿意当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苏晏默了一瞬,“心是怎样的,双眼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嗯嗯。” “难怪我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比以前更美了。”苏晏微笑着说:“原来是我心灵太美的缘故。” 云初微额头上爬满黑线,没见过这么夸人的,“什么嘛,我本来就很美啊!”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谦虚,羞不羞?”苏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虽是听似责备的语气,可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分明载满了柔情,仿佛他笑一笑,整个世界都能春暖花开。 云初微笑着道:“在九爷面前,要那些东西没用。” 苏晏低低一笑,算是默认。 他一笑,云初微便觉得心尖尖上像被三月暖阳包裹着,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前后不同感觉的层次感,以前没少见他笑,但那时不曾在意,等知道了前世那些事以后再来看他,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便会让云初微有一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九爷。”她轻轻靠在他怀里,轻声喊。 “嗯?” “我饿了。” 苏晏替她理了理发丝,对外道:“韩大姑姑,传饭吧!” “请九爷和夫人稍等一会儿,老奴马上就去。”外面传来韩大姑姑老成持重的声音。 苏晏道:“把饭菜都送去寻梅居,我们过去吃。” “嗳。” 一刻钟以后,婢女们拎着食盒纷纷往寻梅居而去,云初微也站起身,跟着苏晏朝着寻梅居走去,半道上见到陆川,云初微和苏晏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苏晏道:“今日中秋,一起进去喝一杯吧!” 陆川摇头,“多谢九爷美意,不过小人早已戒酒多年。” 关于这一点,云初微听府上的下人提起过,说路三这个人自入府以后,每日只吃素菜,丁点荤腥都不沾,下人们得空的时候扎堆在一起唠嗑就喜欢喝点酒,但路三从来不会参与,他这个人只有在照顾花草的时候会特别专注,其他时候,他不大会主动搭理别人,为此,下人们还送了个“闷葫芦”的外号给他。 苏晏了然,“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强求了。” 陆川点了点头。 云初微没说话,跟在苏晏身后。 曲氏听说这小两口要过来吃饭,早就把自己收拾齐整端坐首位了。 “娘。” 一进门,云初微就甜甜地唤了一声。 曲氏心头高兴,面上特泛着几分红润之色,“微丫头,饿坏了吧?” 她忙走过去坐下。 曲氏道:“你如今呀,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所以时常会饿,一旦饿了,你就让人去厨房做,想吃什么都行,就是别让自个饿坏了,否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云初微笑看着曲氏,“娘,你最近不是在帮忙统计苏家财产么,本来就已经够累的了,得空就好好歇歇呗,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若还让您操心,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曲氏道:“刚接手,的确是有些不适应,不过我已经在努力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顺过来的。” 云初微点点头,又有些愧疚地道:“我怀着身孕容易犯困,看到账簿上的数字更是容易犯晕,我怕给娘帮了倒忙,所以就不自告奋勇了。” 曲氏微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本就不是你分内之事,你就别去掺和了,我不会怪你的,否则要真累到,我自己过意不去不说,老九指定也会不高兴的。” “谢谢娘。”云初微脸有些红。 曲氏招呼着小两口,“饭菜上桌了,趁热动筷。”说完,夹了一筷子云初微喜欢吃的菜放入她的小碗。 一顿饭,一家三口吃得其乐融融。 因为刚接手苏府庶务的缘故,曲氏连中秋都不肯休息,吃完饭就忙活去了,所以云初微和苏晏没在寻梅居待多久就回了燕归阁,重新换了一套保暖的衣服,这才重新走了出来,苏晏对着下人们吩咐了一番,很快有人送来小竹篮。 云初微接过竹篮,走到桂花树下。 中秋的夜,圆月皎洁,将整个院子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月色真不错。”云初微赞道。 她在看月亮,他在看她。 月光下的她,青丝如缕,容颜清美,面上笑容灿烂,看得他心神激荡。 云初微转过头来,笑弯的眉眼好似月牙儿,“九爷,咱们开始摘桂花酿酒吧!” 第171章 盛情难却(二更) “嗯。”苏晏含笑点点头,然后从云初微手里接过竹篮来自己拿着,示意她摘矮一点够得到的桂花。 云初微莞尔,踮起脚尖。 已是中秋,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节,细小嫩黄的花瓣米粒大小,藏在翠绿油亮的桂叶间,散发出淡然而悠远的香味。 秋意浓,桂花香。 由于花瓣太小的缘故,云初微随便一抓,便落了一手的小米粒,她看向苏晏,又对着他手里的篮子皱皱眉,“这么小的花瓣放在里面,岂不是全跑缝隙里去了?” 苏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纱布盖在竹篮底上,“这样就方便多了。” 云初微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桂花放进去,见他站在原地,似乎没打算离开,不由好奇,“九爷不去酒坊做准备吗?” 苏晏道:“新鲜桂花得晾上一夜才能用来酿酒,所以今天晚上只是摘桂花,真正酿酒是明天。” 云初微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我见你岿然不动,还以为是早准备好了呢!” 苏晏放下竹篮,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拿去落在她头顶碎米粒般大的桂花。 云初微笑道:“不必拿了,横竖一会儿都得落一脑袋,回去洗了便是。”苏晏把从她脑袋上拿下来的桂花凑到鼻尖轻轻一嗅,优雅地点了下头,“很香。” “这可是金桂,当然香啦!”云初微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她一下子脸烫起来,伸手推了推他,“说好给九爷摘桂花酿酒的,你却百般乱我心神,不行,你站过去点儿,不准再靠近我。” 被拒绝的苏晏难得吃瘪,满脸的无奈。 云初微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别看我,看我也没用,咱是来摘桂花的又不是来浓情蜜意的,一会儿让下人看见多不好。” 苏晏低笑,“那好,你继续摘,我不打扰。” 云初微再不看他,轻轻踮着脚尖继续摘桂花,他蹲下身,把她摘下来的桂花好生筛选一番,弃了花瓣不饱满和边缘蔫了的。 摘够了桂花,云初微也蹲下来陪着他一起挑挑拣拣。 终于把所有桂花都挑拣完,她站起身,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脑袋晕得厉害。 苏晏脸色一变,忙伸手扶着她,顺势就去扣她脉搏,紧跟着蹙眉,“竟然气血不足,我回来之前,你没按时吃饭吗?” 在南境时都没有这般情况,才回来几天,她竟把自己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想到此,苏晏凤眸里黑沉沉的,满是不悦。 云初微悄悄觑了他一眼,不是没按时吃饭,而是听了赫连缙跟她说的那些,有几日吃不下去。 有些心虚,连看他都不敢了,强自道:“哪有,我这只是一时的,大概是蹲得太久,歇会儿就好了。” “在大夫面前,你也敢说谎?”苏晏眉头皱得更紧,将她扶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了,再次仔仔细细给她探了一番脉息,虽然只是气血有亏并无其他方面的大碍,却也足够让他生怒的了。 云初微知道自己此时的任何一个表情和眼神都瞒不过他,但关于前世,她真的不想告诉他,哪怕是一个字,因此只斟酌了一瞬便从容不迫地解释,“好啦,你别盯着我了,我承认,是刚从南境回来的那几天不习惯没有你在的日子,所以食不下咽,这才会亏了气血的。” “真的?”苏晏面上仍有狐疑。 “当然是真的。”云初微据理力争,“你要不信,就去问燕归阁的下人,尤其是韩大姑姑,我吃饭的时候,她一直陪在旁边的呢,我什么状况,她是最了解的了。” 苏晏深深看她一眼,“那以后有我在,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自然能。”云初微露出乖巧的笑,“有九爷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苏晏无奈摇头,“娃娃心性。” 云初微不服气,“娃娃不好么?多纯真,多无忧无虑啊!” 苏晏弯腰拿起装了桂花的竹篮,另外一只手拉住她,“回房。” “你不是还要晾桂花吗?”云初微手腕被他紧紧拽住,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晾在哪儿都行,不过你这气血不足的症状得想办法补一补了,否则母子都会受到影响。” 云初微看着他清俊的背影,轻轻吐了吐舌,暗暗唏嘘,还好现在是晚上,他没能看得太真切自己脸上那些微妙的情绪,否则要真让他继续追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回到房间,苏晏把竹篮里的桂花用手拨成薄薄的一层铺开,然后将篮子拿去窗台上晾好。 云初微坐在圈椅上打起了哈欠。 苏晏回来时,看了她一眼,直接问:“喝粥还是喝汤?” “啊?”云初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才刚吃了饭没多久么,哪里就吃得下去了?” “那就喝汤。” 苏晏说完,对着外头的韩大姑姑吩咐了一通,没多久,韩大姑姑就端了一碗用红枣、桂圆干和鸡蛋煮的甜汤进来。 云初微明白不喝是不可能的了,索性二话不说拿起汤勺,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 苏晏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她把最后一口鸡蛋都吃完才肯罢休。 云初微这一吃,把睡意都给吃没了,又想出去走动走动。 苏晏也没阻拦,毕竟时辰还早,再加上今日是中秋,外面月正圆,出去赏赏月也是不错的。 两人才走出燕归阁,外面就有小厮匆匆来报,“九爷,陆少爷求见。” “陆修远?”苏晏眼眸半眯,“他怎么来了?” 小厮道:“陆少爷说,给九爷和夫人送中秋礼。” 苏晏颔首,“请进来。” 小厮走后,苏晏看向云初微,“看来今天晚上想两个人赏月是不可能的了。” 云初微道:“那也无所谓啊,陆少爷又不是外人,一起赏月没什么吧?” 苏晏轻轻“嗯”了一声,“是没什么。” 没多久,宛童推着陆修远的轮椅进来。 不带任何杂质的澄澈眸光轻轻扫了云初微一眼,陆修远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又看向苏晏,“九爷是今日到的吗?” 苏晏平淡地点了下头,“早上卯时到的。” 陆修远半开玩笑地道:“你要不回,我都不敢来国公府送中秋礼。” 上次云初微去南境时,一路来回都没少得陆修远照拂,苏晏醋归醋,却不是没气度的人,“陆少爷有心了。” “客气。”陆修远莞尔一笑,示意宛童把礼物拿出来。 其实云初微很好奇陆修远会送什么,只不过当着人家的面就拆的话实在有失礼数,遂只得按捺住心思,请他到桌边坐。 苏晏遣人去酒窖取了一坛酒过来,韩大姑姑将酒具摆到石桌上,一一为二人斟酒。 云初微不能饮酒,给她倒了茶。 陆修远端起酒杯,扬眉浅笑,“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快。” 云初微道:“这一年,陆少爷收获颇丰啊!” 这话并非恭维,而是大实话。 有段时间她闲着无聊,去陆家商会旗下的几个脂粉铺看过,账簿这么重要的东西,掌柜的自然不会交给她查阅,不过由她提供方子的每一批货在出库之前都有记录,她只要一对比库存和柜台上的现货就能分析出大体趋势。 她和陆修远合作了一年,前半年没什么过分显著的业绩,但好在“陆氏商会”的名声响彻大江南北,云初微的货借着“第一皇商”的名头上市,不到半年就开始火爆,宫里的娘娘们爱不释手,开始大批量订购。 而云初微的配方也从一开始的面脂和头油逐渐延伸到妆粉、胭脂、唇脂以及洁发的香膏,元素开始多样化。 当然,她的东西能火爆,除却陆家名声之外,少不了她一直以来的努力。 在研究新品之前,她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调查分析的。 古人护肤有四个步骤:洁面,面脂,疗面,手药。 洁面不用说,美容护肤,清洁永远排在首位。 云初微在泉州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净面用的膏子里有猪胰和肥皂荚,里面还加了一些东西,味道不算太好闻,功效却是不错的,能防冻抗裂。之后来了京城,她又发现京城人净面用的膏子里加了檀香、丁香、麝香诸如此类具有浓烈香味的药材,但因为这几味药颇贵,所以此物仅在贵族之间流行,一般的老百姓只用得起没添药的。 清洁完,第二步就得涂抹面脂。这个时代的面脂因为制作条件的限制,大多过分油腻,所以她在泉州时灵感一来,做出了第一罐简易的芦荟凝脂。来了京城也没闲着,请陆修远做了一套工具,她有空的时候就会找材料来反复试验,让面脂的功效尽量往滋润补水方面靠拢。有苏晏这样的神医在,她更加方便,时不时就来请教什么药材能与面脂混合在一起达到美白祛斑延缓衰老的作用,这款面脂一出,各大商铺生意火爆,缺货断货成了家常便饭,甚至连萧皇贵妃都一度想要花钱买断这款面脂为她一人所用,只不过陆修远转告云初微的时候,被她拒绝了。 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这话是没错的,一个女人的一生,在这张脸上花的钱最多,尤其是当你的货效果显著的时候,她们很愿意一掷千金。萧皇贵妃或许很有钱,足够买断她这款面脂,但萧皇贵妃只有一张脸,云初微的目的不是赚一个人的钱,而是赚一群人的钱,若是被一个人买断了发行权,那她这款面脂的口碑还怎么扩散出去,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护肤第三步的“疗面”,说的是肌肤有特殊问题的,譬如:粉刺,雀斑,火皰、面疮、黑痣、疤痕等等,并非每个人都有,却很常见,就算是古人也不例外,而这方面的护肤品,市场上少见,甚至是稀缺。 为什么说少见?因为这种面脂需要混合大量珍贵药材,如此做下来,成本就高,成本一高,成品价必然跟着高,买得起的人就越少,所以大多数行内人觉得不划算,这方面的面脂便没法得到很好的发挥利用。 云初微调查清楚以后,就去请教苏晏,尽量找到功效差不多价钱却便宜不少的药材混合进面脂里,如此一来,同样功效的疗面面脂,成本压低了一半还多,出售价自然也不会太高,所以这款也火了。 第四步的“手药”,便是后世所说的“手霜”,曾有人把女子的纤纤十指视为“一身巧拙之关,百岁枯荣所系”。汉昭帝生母钩弋夫人便是因一双奇手而得汉武帝青睐,可见古代女子对于手的养护也是很注重的。 云初微了解了古代护肤的四大步骤以后,便去买目前市场上最出名口碑最好的货拿回来研究其功效,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结合自己的独特配方,最终做成自己的东西销售出去。 可以说,仅仅半年的时间,打着陆家旗号上市的那几种护肤用品,几乎垄断了大半市场,但因其配方神秘而独特,功效又极其显著,同行便只有默默眼红嫉妒的份。 合作后半年的销售以及盈利情况,陆修远随时都有关注,所以他知道云初微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不过他也不会借此邀功,“我的收获,来自于夫人的倾力相助。” 云初微淡淡一笑。 这个时代其实早就有“股份”之说了,只不过在这里并不叫“股东”,而唤作“掌柜”,也就是说,陆家商会的所有掌柜都是入了股的,而云初微现如今的股份,仅居于陆修远之下,出于身份的原因,很多时候商会有事,她都是委托焦燕去的,因此商会里除了去年一起吃过饭的那几位掌柜,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大掌柜”的真实身份。 陆修远似是想到了什么,“听闻九爷和夫人打算在泉州建私塾?” 云初微愕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陆修远笑笑,“做生意嘛,消息不灵通怎么行?” “的确是我和九爷的主意。”云初微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为了让云正有份不用离开杏花村的正经事做,扯谎道:“那地儿太贫困了,好多人从生下来到这辈子过完都没念过一天书,所以我上次回去的时候便想着办个私塾,让孩子们都去里面学习,学文也好,学武也罢,只要能让他们将来有用武之地,能让他们飞出大山,我就欣慰了。” 陆修远道:“我也想献一份力。” 云初微和苏晏对视一眼,问:“陆少爷的意思是……?” “我愿意捐资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云初微倒吸一口冷气,以南凉的物价水平来看,二十万两简直是笔巨款,况且云初微预算过了,私塾从动土到竣工,最多也就四万两银子,而且已经全额拨下去了,“陆少爷,其实私塾没那么大的规模,用不了二十万两,你还是……” 陆修远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你也说了,是为山区的孩子们谋前程,陆某虽是个商人,但经商多年,第一重诚信,第二重一个‘义’字,扶贫之心,我还是有的,既然泉州的私塾是九爷和夫人提出来建的,那么这笔款项我就交到你们手上来,不管建私塾花了你们多少钱,从今往后,但凡是私塾里的一切开销,都从这二十万两里面拨。” 云初微讶异地看了看石桌上陆修远送的礼物。 陆修远道:“这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前几天负责海运的掌柜出海带回来的吃食,北方没有,所以我带来给你们尝尝鲜,另外一样,是钱庄的庄票,二十万两都在钱庄里,什么时候要用了,直接去取就是,庄票的兑码,我单独用纸写在一边了,夫人最好是记在心里然后毁了兑码,否则一旦泄露,那些钱都会不安全。” 云初微有些纠结,“可是这钱也太多了。” 陆修远但笑不语,二十万两而已,对于陆家来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苏晏劝道:“微微,既是陆少爷的一番心意,你就代孩子们收下吧!” 云初微泄了气,抱起礼盒,“谢谢陆少爷。” 陆修远莞尔,“客气了。” 第172章 无微不至(一更) 话题渐渐热络起来,云初微便也没那么拘束了,直接问陆修远,“我很好奇,陆少爷说的海外来的吃食到底是什么?” “是虾。”陆修远微笑,“在那边还有个极其霸道的名字,帝王虾。” 云初微眼神一亮,“帝王虾?” “嗯。” 这可是好东西啊! 云初微第一时间看向苏晏,“九爷,我能吃虾吗?” 苏晏想了一下,“那得看怎么做。”龙虾此物有通乳的作用,肉质营养丰富,对孕妇有补益功效,但并不是怎么做出来的孕妇都能吃。 云初微又看向陆修远,陆修远道:“那边的人喜欢用碳烤,不过么,以夫人的状况,我建议别这么吃。” 苏晏也道:“清蒸算了,这种做法最放心。” 云初微怀的是龙凤胎,苏晏自然紧张,在南境那几天,他每天半夜必然醒来看她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冻着。外人不知,苏晏却是最清楚的,他家微微看似强势,可实际上,内心就是个孩子,晚上会踢被子,会说梦话,踢了被子遇冷就会循着温暖往他怀里拱,她怀了身孕,月份大了不能平躺,否则肚子里的宝宝会受不了,可她会在睡梦中给忘了,睡着睡着就翻身平躺过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得小心翼翼地将她侧翻过去。 总而言之,她要想一觉安稳睡到天明,他就得半夜多受累几次。 当然不是因为宝宝才会格外关心她,相反的,知道她怀了龙凤胎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很沉重的,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两年之内要孩子,在他看来,就算她已经及笄成人,那小身板儿也是禁不住折腾的,更何况如今怀了两个,到时候临盆,指不定会疼成什么样子呢! “那就清蒸吧!”云初微附和着点了下头。 碳烤帝王虾,想想都流口水,只不过九爷说了,不能吃,她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苏晏满意地朝她笑笑。 云初微亲手把礼盒打开,将里面的帝王虾取出来交给韩大姑姑让她送去厨房,又嘱咐,“让厨娘多洗几次,外面的壳一定要洗干净。” 韩大姑姑应了声,将虾送去了厨房。 云初微看向礼盒,里面还有一个密封的小盒子,想来里面装着的就是陆修远所说的庄票和兑码了。 陆修远愕然,“夫人是打算现在就吃吗?” “这玩意儿,多放一天就会减损一天的美味。”云初微从容地道:“既然是陆少爷的一片心意,那咱们就一起尝尝。今儿是中秋,你来前又在自家府上吃了饭,再请你吃一顿,我估摸着你也吃不下去。再者,陆少爷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些年到处跑,想来吃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国公府的吃食,未必入得了你的眼,索性我便用你送来的东西招待你,就算是在这么个花好月圆的节日里请你吃了顿好的,还望你别在意才是。” 陆修远轻轻一笑,秀雅的眉眼都染上了愉悦,“夫人想得如此周到,那陆某便却之不恭了。” 云初微道:“别这么说,我这算是贿赂你这个少东家,往后生意上的事,还望你多多关照。” 陆修远面露愉悦,“今后陆某若有帮得到夫人的地方,你只管说,陆某一定不会推诿。”看向苏晏,“这话对九爷同样管用。” 苏晏挑眉,“陆少爷你现在应该穷得只剩钱了吧?” 云初微一呛,不过仔细想想,这话没毛病。 陆家生意可是几代人的积淀,到了现在,已经掌控了南凉大半经济命脉,不管走到哪里,几乎都能看到陆家商会旗下的产业,尤其是陆修远此人注重信诺,虽不常露面,打理生意的手段却是一绝,在圈内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因此陆家商会到他手上的这些年,名声更上一层楼。 其实皇商不止陆氏一家,但大多数时候各衙门下单,第一想到的都会是陆氏商会,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信誉积累,人人都明白,交给陆家做,会更让人放心。 陆修远默了一默,“可这世上,金钱买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缘分。 他再有钱,也买不到和意中人的缘分,有时候陆修远在想,如果当初云初微主动去碧玉妆找他卖方子的那天他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悸动主动迈出第一步,那么,是否就能全了那份缘?那么,后来的一切,是否就能是另外一番模样? 毕竟那个时候,云初微与苏晏根本还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完全有机会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料到,他们第二次再见的时候,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了,陪着她去陆府见他的人,是苏晏,她的夫君。 看到她身旁的是别人,陆修远才猛然惊醒,自己到底错过了怎样一个绝世女子。 后来他让人查出云初微之所以嫁给苏晏的原因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是什么两情相悦,而是因为云初微的养父被捕入狱了,她急需把养父从牢狱里救出来,故此以大婚为条件,请有权有势的国公爷苏晏帮忙。 得知这一真相的陆修远更是追悔莫及。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初遇便是他和她最后的一丁点薄缘。 如果可以早一点,再早一点,早到初遇的那天。 如果他能发现自己因为她的大胆创新而产生的那点悸动不只是单纯的欣赏,而是悄悄埋下的情根。 如果可以重来…… 他一定不会坐在楼上亲眼目送她离开。 因为那一“送”,就是一生。 老天竟是如此会作弄人,竟让他缘起于一瞬,缘灭一生。 如今的她,早已和苏晏倾心相爱,他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路人而已。 最痛苦的,不是他输给了苏晏,而是他本可以得到,却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眼前流逝。 苏晏听明白了陆修远的言下之意,眸光闪动之后唇角微勾,“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同时得到鱼与熊掌的,不是么?陆少爷如今的财富,是绝大多数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你已经有了财富和商界地位,若是还想拥有其他,岂不是贪心太过?” 陆修远唇边蔓延开一抹颓然地笑,“你说得对,是我贪心太过。” 苏晏朝他举起酒杯,挑眉,“所以,陆少爷当明白这世间并无双全法,就好比你拥有聪慧过人的商业头脑,却没有健全的双腿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下地走动一样,你能得到的,只有其中一样。” 云初微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喝茶,她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既然是与自己有关,还是不要随意插话的好,免得偏颇哪一边都不好。刚好那二人也没有要同她搭话的意思,她索性就佯装没听懂。 不多会儿,韩大姑姑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清蒸帝王虾,又给三人端来了温水净手,这里没有一次性手套,只能徒手剥虾。 云初微其实已经很饱了,主要是想尝尝帝王虾的味道,于是向韩大姑姑要了一小碟醋来。 陆修远看了一眼苏晏,微笑,“国公爷,请。” 苏晏也不客气,拿起一只虾来开始剥,他的手修长,骨节匀称,剥虾的动作优雅得让人赏心悦目,仿佛他并非在剥虾,而是在雕琢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云初微看得有些痴。 一只虾剥完,苏晏放到她的小碗里,见她还在愣神,有些好笑,“还看?虾都冷了。” 云初微反应过来自己当着陆修远的面失态了,一时又羞又窘,马上低垂下脑袋,用筷子夹起他剥好的虾往醋碟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送入嘴里。 果然不愧是帝王虾,入口柔滑细腻,味鲜美,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吃法,也难以掩饰它本身的美味。 云初微吃完第一个,苏晏又递来剥好的第二个,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吗?” “你吃就行了。”苏晏的目光专注在手里的虾上,嘴里缓缓道:“我吃不吃都无所谓。” 陆修远听罢,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云初微脸烧得厉害,更没敢吭声,只是默默吃着他剥好递过来的虾。 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看向陆修远,“陆少爷可真懂得享受,整个南凉的美食都被你吃遍了吧?” “没那么夸张。”陆修远道:“只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常常东奔西走,去的地方多,吃过的食物才会比你们多一些而已。” 云初微想想也是,外面的单子,陆修远一般都是让下面的人跟进的,但皇宫各衙门里的单,陆修远每次都会亲自盯着,所以跑的地方多,但也因为他事必躬亲的态度,生意上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信誉才会一再高涨。 想到这些,云初微暗暗佩服这个人,若换了别的,怕是早就因为这双腿而堕落颓废一事无成了吧,这位倒是乐观,云初微的印象中,似乎从未见他因为双腿而自卑过,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他永远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但也不会刻意夸大自己,给人的第一印象除了温润如玉之外,还稳重踏实。 陆修远没吃几个就停下了,对着云初微和苏晏道:“你们慢慢吃,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云初微抬眼,“什么事如此紧要,连中秋都不能好好过么?” 陆修远笑道:“生意人么,素来是这样的,事情多的时候,顶多能有吃顿饭的时间就不错了,我今日出来太久,况且心意到,礼物也送到了,再留,就该宿在你们府上了。” 见他执意要走,云初微吩咐韩大姑姑打来温水给他净手,陆修远用巾帕擦干了手以后,又再次向苏晏夫妻道别。 云初微看着他坐在轮椅上远去的背影,“九爷,你说他为什么突然想给咱们的私塾捐资?” 苏晏剥虾的动作一顿,“谁知道呢,或许,真的只是钱多没地方花,所以拿出一部分来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谁会拿二十万两银子来做顺水人情? 苏晏望着她,“虾好吃么?” “还不错。”云初微道。 穿越一年多,终于尝到久违的味道,其实吃在嘴里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美味,而是一种悠远的怀念。 怀念穿越前,怀念自己小时候母亲亲手做的西湖醋鱼,怀念后来对她无微不至的三叔。 可越是与她亲近的人,就越是一个个以让人最无法接受地方式离开了她。 或许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老天在弥补她前世的缺憾,在这里,父母双全,还有个哥哥,虽然最开初的时候他们都不好,可时间一久,处出感情来了,云初微发现自己内心其实还是挺爱这家人的。 苏晏再次递了剥好的虾肉过来时,云初微看向他,“是否因为这虾是陆修远送的,所以九爷才一个都不吃?” “你想多了。”苏晏面无波澜,“虾的确是补身的好东西,尤其是对怀着身子的你来说,让你多吃些不是更好么?” “我吃不下了。”云初微搁下筷子,揉着圆滚滚的肚腹,“陆修远来之前,我才喝了一碗甜汤,早就装不下了,方才又吃了好几只虾,不能再继续吃了,否则一会儿指定撑坏。” “吃不下就别吃了。”苏晏刚好剥完一只,听到她说不吃,自己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然后赞了一声,“味道不错。” 云初微嘟囔,“我还以为,你因为陆修远的到来自个生闷气呢!” 苏晏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云初微见鬼似的瞅着他,“你之前不是一提到他就黑脸吗?” “那是之前。”苏晏又剥了一只虾,“可如今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他如何努力,你都不可能弃了我而选他,所以他主动送来的好,我替你受着,天上掉的馅饼,不要白不要。” 呃,这黑心黑肺的,陆修远要是听到这些话,估计得气到吐血。 云初微嘴角抽了抽,慢慢站起来,净了手之后绕着石桌转悠两圈儿。 苏晏让人收拾了桌子,净手之后陪着云初微散了会儿步才回房。 云初微要沐浴,苏晏不准,“往后你沐浴的时辰得提前,尤其是洁发,绝对不能在睡前,否则不管你怎么绞,头发都不可能全干,如此一夜睡到天明,容易犯头疼的毛病。” 云初微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有这么严重?” 苏晏正色道:“你没怀孕的时候,我可以不管这些,可你现在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会连累腹中孩子,我便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孩子,你也不想孩子还没出生就有意外,对吧?” 云初微扁扁嘴,“那好吧,我明天趁着天明的时候沐浴,总成了吧?” 苏晏摸摸她的脑袋,“乖,天色已晚,睡吧!” 云初微脱了外衫,换上保暖的中衣躺到床上,待苏晏躺下来的时候便贴到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很快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知道苏晏今天回来,云初微昨晚就兴奋了大半夜没睡,早上又起得早去南城门接他,中午的时候本想着睡会儿,谁料许菡突然到来乱了她的睡眠计划,结果就混到了现在,她早就困得不行,原想与他说会儿话的,奈何实在撑不住眼皮,直接睡了过去。 苏晏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清俊的眉眼愈加温和,南境那四日,给他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回忆,她才离开的第一个夜晚,他就因为受不住前后落差而一夜没睡,那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家国天下,脑袋里想的,心里念的,全都是何时才能再次将她拥入怀。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心里的那块空缺也被慢慢填满,涌出丝丝甜蜜来。 云初微觉得穿越是老天给她上辈子最大的弥补,而苏晏却觉得,她是上天给他最大的公平,弥补了他前二十年残破不堪的人生。 第173章 树下埋酒(二更) 云初微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利索地穿好衣服,让白檀进来给她梳洗,又问,“九爷呢?” 白檀道:“姑爷去酒坊了。” 云初微揉着太阳穴,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摘了桂花要给他酿酒的。 她有些懊恼,“又起晚了,我最近是越来越贪睡了。” 白檀道:“韩大姑姑说,姑娘这是正常状况呢!” 云初微气呼呼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怀孕的缘故,比之前丰润了不少,眉眼间隐隐透露出妇人的成熟妩媚来。 原来不知不觉,她都嫁给九爷一年多了,手掌自然而然地抚上微微凸起的小腹,云初微道:“白檀,今后你们几个陪嫁的,跟着国公府的下人称呼我和九爷吧,已经嫁了这么久,再不是闺阁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 “是,夫人。”白檀欣然应下。 吃了早饭,云初微去往酒坊,里面酒味儿太重,她不敢贸然进去,只是走到窗边,轻轻把虚掩着的窗户推开,然后双手托腮含笑望着里面认真做事的人。 苏晏察觉到她过来,侧眸笑笑,“早饭吃了吗?” “吃完才过来的。”云初微答。 早饭吃的是用红糯米,红豆,花生,枸杞和蜜枣煲出来的补血粥,一小碗虾仁紫菜馄饨汤外加一碗蛋奶羹。 补血粥和虾仁汤倒是喝完了,唯独蛋奶羹剩了一半,她觉得腥,一往嘴里送就反胃,又不敢让韩大姑姑和苏晏晓得,索性悄悄让白檀端出去处理了。 苏晏看了一眼她的气色,颇为满意,“昨晚睡得还算安分。”难得的没有踢被子。 云初微一脸纳闷地反问,“难道我平时睡觉很不安分吗?” 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苏晏失笑,“难道婢女们都没告诉过你?” 云初微摇摇头,丫鬟们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在东阳侯府的时候,是梅子在外间守夜,如今嫁来了国公府,便换成了做事更稳重的韩大姑姑。 然而这俩人都没说过她睡觉不安分,只是有的时候偶尔会觉得有人给她盖被子,难不成那些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想到这里,云初微猛地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九爷,我是不是睡觉会踢被子?” 苏晏递给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云初微更羞得无地自容了,双手捂着脸,“那你为何从来不跟我说?” 苏晏道:“说了有什么用,半夜我还不是得按时醒来给你盖好。” “啊?”云初微轻轻咬着下唇,窘迫得不行,“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怀孕的时候她睡眠浅,如果被子被踢开,她一受冷就能察觉到,但现在怀了身孕,通常睡下去就很难醒,要么在做梦,要么就是一夜无梦至天明,至于被子有没有被她踢下床,她还真不知道。 苏晏起得早,桂花酒已经酿好,他一手抱着一个坛子走出酒坊站在云初微面前。 云初微看了他一眼,“九爷这是……?” “埋酒。”他用眼神示意她锄头的位置,“把那个拿上,咱们去后园埋。” 云初微来了兴致,三两步走过去将锄头扛起来尾随着苏晏去往后园。 到了桃树边,苏晏将酒坛放下来,从云初微手中接过锄头开始挖坑。 云初微帮不了忙,只能在一旁看着。 他今日穿得简单,轻袍缓带,月白色的袍子上没绣任何花纹,腰间一条深色丝绦,打了最简单的双股结。即便是挥着锄头挖坑,那动作看来也并不违和,更不让人觉得粗俗,反而有一种缥缈出尘的气质。 见他额头上隐隐冒出晶莹的汗珠,云初微上前,掏出锦帕给他擦了擦,苏晏又继续挖。 坑挖好的时候,苏晏坐下来歇了歇,抬目望着站在跟前的云初微,“给这两坛酒想个名目吧!” 云初微道:“要不,咱们等两个宝宝满周岁的时候再启封?” 苏晏沉吟,“虽然时间短了点,但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按你说的,等宝宝周岁生辰就启封,到时候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云初微勾唇笑,“好啊!”反正九爷丁忧三年,有的是时间陪着她。 苏晏歇了一会儿就站起来,示意她抱起其中一坛酒,两人缓缓往坑里放。之后,苏晏又拿起锄头,把刨出来的潮湿黏土都盖回去。 仲秋日光下,丹桂飘香,满园玉簪花开得冰姿雪魄,其叶绿云袅袅,一派融洽秋景,刚埋完酒的两人相视一笑,在园中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 晌午时分,苏晏趁着云初微午睡,到水榭旁的空地上练了会儿剑,收招时,忽闻墙头传来抚掌的声音,“国公爷好武艺!” 苏晏抬眸,见到赫连缙斜倚在墙头,手中拎着半坛子酒,瑞凤眸自眼尾处轻轻挑起上扬的弧度,慵懒惬意,醉意微醺,衣襟半敞,露出胸膛健硕结实的肌理,唇角却是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晏。 苏晏慢条斯理地将长剑收入剑鞘,掏出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说晋王殿下被禁足在灵泉宫,这是长翅膀飞出来了吗?” 赫连缙低笑,“只要本王想,长双翅膀又有何难?” 苏晏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喝着,“不知王爷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请你帮个忙。”赫连缙道。 “不帮。”苏晏直接拒绝。 赫连缙咬牙暗恼,“你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拒绝本王?” “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我帮不上忙。”苏晏不疾不徐地说。 其实他早就听萧忌汇报过了,今天一早南方传来灾情,永隆帝当庭派遣了赫连钰南下赈灾,赫连缙要想有所动作,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那么,他如今来找自己,就必然与赫连钰有关。 苏晏本来就不想在夺嫡中站派系,怎么可能答应帮赫连缙做事。 从前世到今生,赫连缙算是用两辈子深刻认识了苏晏此人的铁石心肠,“就算是看在你我这么久的交情上,你也不帮?” “不帮。”苏晏面色平静,答案一成不变,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你这人真是…又臭又硬!”赫连缙暗骂一句。 苏晏淡淡地说:“王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什么秉性,你还不晓得吗?若是私事,我可以酌情考虑,但关于那些争斗,我是不会参与的。” 赫连缙一个翻身跳下墙,走到苏晏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下,想了许久,语气到底还是放软和了几分,“我人手不够,问你借几个用得上手的。” 苏晏挑眉,“我的人,王爷恐怕用不惯。” 赫连缙道:“国公爷亲自培养的人,就算是最差那一个,做事也是上道的,本王第一次借,肯定用不惯,以后多借几次就慢慢习惯了。” 这无赖! 苏晏无奈地摇了摇头,“王爷要做什么?” 赫连缙道:“贤王不是南下赈灾了么,国公爷应该早猜到本王要借此事让他吃点苦头,不过么,本王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不会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所以需要人去给贤王布个局,可是我的人一部分去安排上次本王遇刺的案子,一部分去了北燕,其余的,各有大小不一的事情要做,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所以……” 苏晏喝茶的动作一顿,“既是如此,那好办,你要的情报,我的人帮你去查,你把你的人调回来去南方给赫连钰布局。” 赫连缙顿时呛住。 就知道苏晏没那么容易收买,他也见怪不怪了,“那行,你马上就帮我调集五六个专司刺探情报的人来,我跟着就要用了。” 苏晏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什么。 本来么,他是不会出手的,但这混世魔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依着那混不吝的性子,一会儿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举动来逼迫他呢,苏晏不是对付不了赫连缙,只是懒得跟这无赖耗时间,他一会儿还有事要做,没必要与赫连缙较劲,索性就答应调集几个人给他用几天,他的人做事,他是放心的,就算暂时调给赫连缙,他们也绝不会因为暂时换了主子而懈怠半分。 达到了目的,赫连缙便没有在国公府逗留,找了个帷帽戴上,直接从府门出去。 才刚走到距离国公府不远的荣和街,背后就传来娇滴滴的女声,“表哥!” 赫连缙脊背一僵,紧跟着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打算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我是雨珊啊!” 灵泉宫没有赫连钰的眼线,却不代表外面没有,赫连缙担心一会儿骆雨珊再说出什么暴露他身份的话来,马上顿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抹粉色身影,眼神冷淡无绪,“何事?” 听到赫连缙低沉磁性的声音,骆雨珊娇俏的小脸红了一下,“我陪着姜姐姐出来逛街,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表哥,对了,我听说表哥被禁足,那你如今是偷偷溜出来的吗?皇帝姑父晓不晓得?” 赫连缙暗恼,他都已经戴了帷帽,还能轻易被人认出? 骆雨珊接着说:“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太确定,只是瞧着背影有些像,所以就脱口而出了,表哥该不会怪我莽撞吧?” 赫连缙根本没想搭理她,冷着声音问:“说完了吗?” 骆雨珊有一瞬间的怔愣,尔后喃喃,“说…说完了。” “告辞。”赫连缙冷冷撂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骆雨珊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咬了咬唇。 出了荣和街,赫连缙转入巷子,一旁的岔口突然窜出一条人影来,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一下子与他撞到一起,对方不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唉哟”了一声。 赫连缙透过帷帽瞧着地上的人,再一次觉得头皮发麻。 骆舒玄! 这厮怎么慌慌张张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跑得太急了,不是故意的。”骆舒玄没认出赫连缙来,起身后一个劲道歉。 “你莽莽撞撞的做什么?”赫连缙皱了眉,声音低沉冷冽。 骆舒玄一听声音,顿时愣了,“王…王爷?” 赫连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骆舒玄马上改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父亲不是说晋王被禁足在灵泉宫了吗?这厮是怎么躲过那么多御林军混出来的? 赫连缙没什么耐性,继续板着脸,“你莫非是在躲什么人?” 一提起这个,骆舒玄头都大了,幽怨地道:“除了那母夜叉,我还能躲谁?” 赫连缙眉毛抽了抽,“什么母夜叉?” 话音才落,十字巷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愤怒的呵斥,“骆舒玄,你给我滚出来,躲得过初一,你以为你还能躲得过十五?” 赫连缙背后摆放着几个废弃的箩筐,骆舒玄不管不顾跑过去,顺道拿起箩筐将自己罩在里面,又小声说,“王爷,看在咱们表亲的份上,你可不能出卖我啊,否则要让她抓到,我今儿非被她扒下一层皮不可。” 赫连缙面无表情地站着,没吭声。 上过战场的少年将军被一个黄毛丫头追成这怂样,他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骆舒玄有些心慌,正想开口再重述一遍,姜凡儿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骆舒玄,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放狗咬你!” 骆舒玄轻哼一声,放狗?狗都没你可怕! “骆……”刚走到巷子交叉口的姜凡儿声音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凝眸看着对面的赫连缙,感受到对方身上冷沉沉的气息,她心脏缩了一下,面上却是不显,“敢问阁下是……?” 这位不是骆舒玄,从身高和气息,她一眼就能判断出。 赫连缙透过纬纱,冷冷看了面前的蓝衣女子一眼,“与你何干?” 隐隐察觉到对方是个不好惹的人,姜凡儿没敢叫板,语气放软了些,“阁下可曾见到过一个男子从这里经过?他穿着天青色的衣服,腰间配有一枚玉环,一个香囊。” 赫连缙面无情绪,“没看到。” 姜凡儿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箩筐,本想过去检查一下,奈何面前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她隐约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大喇喇走过去,一会儿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为了揪出骆舒玄那个王八蛋而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当。 姜凡儿权衡片刻,随意告辞一声就抬步朝着另一面的巷子口走去。 确定母夜叉已经走远,骆舒玄才慢慢摘了罩在头上的箩筐探出头来,“王爷,那女人走远了没?” “出来吧!”赫连缙道。 骆舒玄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感激地看了赫连缙一眼,“总算躲过一劫,多谢王爷相助。” 难得这混世魔王肯配合,骆舒玄倒是觉得挺新鲜的。 赫连缙没答话,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隐约是在倒数。 “三……二……一……” “骆舒玄,弄丢我的东西你还敢躲着我?” 骆舒玄的身后,突然炸裂起姜凡儿的声音,赫连缙挑眉看他一眼,“你保重。” 在骆舒玄恨不能杀了他的愤怒眼神下,赫连缙施施然离开,只撂下一句话,“连个女人都摆平不了,你将来还怎么平天下?” 骆舒玄暗暗磨着后槽牙,姜凡儿就不是一般女人好么? 目送着赫连缙离开,骆舒玄僵着脊背转过身,对上姜凡儿那张要将他生吃了的愤怒小脸,忽然很狗腿地扯开一抹笑,“凡儿表妹,听说你很喜欢吃蔡家铺子的蟹粉酥,不如我去买来送给你,想吃多少都管够,如何?” 姜凡儿怒瞪着他,“你少给我套近乎,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骆舒玄笑得更谄媚,“除了蟹粉酥,外加一柄玄铁短剑。” 姜凡儿一怔,细细斟酌片刻,脸上的戾气退去了些,“成交,但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撕烂你的嘴!” 第174章 祸水东引(一更) 骆舒玄马上指天发誓,“我要是敢骗凡儿表妹,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凡儿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 骆舒玄咳嗽道:“我可是一本正经的。”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么? 姜凡儿扯了扯嘴角,打小她就认识骆舒玄,这人什么德行,她会不清楚?以这厮脸皮的厚重程度,就算真天打雷劈也劈不死他。 姜凡儿的哥哥姜景明今年殿试中了二甲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编修,姜凡儿自从陪着姜景明来顺天府会试以后就没回广平府,一直住在她哥哥的府上。 姜凡儿与骆舒玄的妹妹骆雨珊是好友,原本今日姜凡儿是去守仁伯府找骆雨珊玩儿的,岂料骆舒玄也在,一眼看到她腰间挂着的血琥珀,好奇之下就问她要去赏玩,谁知前后才半柱香的功夫,那血琥珀就让骆舒玄给弄丢了,想到那是兄长送的生辰礼,姜凡儿气不过,因此一路追杀骆舒玄至此,可后来听他愿意用玄铁短剑还给她,她就姑且先压下脾气,一会儿要拿不出来,看她不弄死他! 骆舒玄被姜凡儿看猎物似的打量着,忽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凉,他抖了抖身子,继续陪着笑脸,“凡儿表妹,咱们是先吃蟹粉酥还是先回府?” 姜凡儿没说话,丢了个眼神给他。 骆舒玄双肩一耸,马上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蔡家铺子买了一盒蟹粉酥拿回来孝敬,“凡儿表妹,给,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姜凡儿鸟都不鸟他,转身就走,朝着巷子口而去。 骆舒玄:“……” 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盒蟹粉酥,骆舒玄追了上去,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可今天的是确实是他的错,只是一时好奇而已,谁能想到那东西竟如此脆弱,随便一摔就碎了,要早知道是这么容易坏的东西,他能手贱非要拿过来看么?不敢让她知道被他弄碎了,索性骗她说弄丢了,否则要让她晓得真相,还不得生吞了他。 “凡儿表妹。”一想到姜景明跟他拼命的画面,骆舒玄就整个人都忐忑起来。 姜凡儿不耐烦地瞅他一眼,“说!” “那柄玄铁短剑可是我皇帝姑父御赐的,我平时都宝贝着呢,据说先帝还曾用它在河里叉过鱼……” 姜凡儿频频皱眉,“说重点!” 骆舒玄咳了两声,正色道:“重点就是,我给你买蟹粉酥,再把玄铁短剑送给你,关于你那枚血琥珀不在了的事,就别计较了呗!” “然后呢?”姜凡儿扔过来一记斜眼。 “然后你千万要跟景明兄解释清楚,我并非故意损坏他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只是因为一时好奇,再一时不小心才会酿成大祸,我知道错了。” 姜凡儿没说话。 骆舒玄急眼了,“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看你表现。”姜凡儿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继续朝着前头大步走去。 骆舒玄跺跺脚,咬牙追了上去。 骆雨珊在巷子入口遇到两人,她是过来寻人的,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姜姐姐。”心下一喜,骆雨珊笑着喊了一声,姜凡儿心情不太好,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后续了。 骆雨珊瞧着她有些不对劲,“姐姐有心事吗?” 姜凡儿斜睨了旁边抱着蟹粉酥的骆舒玄一眼,摇摇头,“我无事。” “那我怎么感觉你脸色有些不大对劲?” “大概是方才在巷子里遇到了疯子,受了惊吓。” 骆舒玄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疯子?说的是他还是赫连缙那厮? 总而言之这女人不管骂谁,都把他们表兄弟俩给骂进去了。 骆雨珊满脸惊讶,“疯子?”又看向骆舒玄,“二哥,怎么回事?” 骆舒玄当然不会承认姜凡儿说的是自己,索性将脑袋扭向一边,硬邦邦地道:“我没见着。” 姜凡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头的路。 虽然很心疼兄长送的礼物就这么没了,可是骆舒玄手里的那柄精良短剑,她觊觎很久了。 回到守仁伯府,骆舒玄第一时间去把自己的宝贝短剑取出来在姜凡儿跟前亮相,“怎么样,凡儿表妹可还中意?” 姜凡儿的目光落在闪着寒光的薄削剑刃上,原材料用的玄铁,的确是把难得的好剑,她眼皮动了动,从他手里接过,只给二字评价,“勉强。” 骆舒玄当即跳脚,“什么!这可是皇帝姑父御赐给我的,你竟然说勉强?要知道,整个南凉就这么一把,咱们俩的事儿撇在一边不说,你就单论这柄短剑本身的质地,那能是一般的剑比得了的吗?” “我是仵作,整天与死人打交道的。”姜凡儿瞅了眼前暴跳如雷的骆舒玄,“对我来说,适用的才是好的,不适用的,便只能当摆设,就算此物乃圣上御赐,也是一样的道理。” 骆舒玄一呛,脸色憋得难看,却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姜凡儿的父亲乃广平知府,姜凡儿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扮男装跟着府衙里的捕快们出去办案,时间一久便学会了验尸,技艺学得比广平府衙门里的仵作还精,虽然不曾正式授予她“仵作”的称号,但每次要有辩不出来的尸体,都喜欢去请她,这一来二去,姜凡儿就成了广平府唯一的女仵作。 这也就是骆舒玄十岁那年,姜凡儿来守仁伯府玩的时候被骆舒玄用激将法弄进军营又当众暴露她女儿身时她会从容不迫并且事后敢抓老鼠放他床上的原因。 常年见惯了死人的人,又何惧区区几只老鼠?若换了旁的女子,小小年纪看见老鼠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哪里还敢去抓? 所以说,骆舒玄怕她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姑娘家家,整天不想着绣花逛街,却喜欢和死人打交道?毛病! 骆雨珊看了一眼姜凡儿,见她双目专注在短剑上,笑问:“我见姜姐姐甚是喜欢这短剑,既然是我二哥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姜凡儿嘴角扯了扯,笑容带着几分嘲弄。 一片心意?若非骆舒玄弄丢了自己的血琥珀,他会如此好心把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玄铁短剑拿出来送给她? 骆舒玄一个劲给姜凡儿挤眼睛,希望她别把他弄坏血琥珀这事儿说出来,否则要让他爹知道,他指定要挨一顿毒打。 姜凡儿淡淡睨他一眼,转目看向骆雨珊,点点头,“嗯,我收下了。” 骆雨珊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姜姐姐和二哥能成为好朋友的,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没必要每次见面都弄得跟上战场似的,姜姐姐,你说对吧?” 姜凡儿腹诽,难道是她想吵的么?哪一次不是骆舒玄惹她生气? 在广平府历练这么多年,姜凡儿自认为遇人遇事都足够冷静,奈何一到骆舒玄跟前就屡屡破功,这厮每次不闹出点动静来让她气个半死似乎觉得不过瘾。 懒得再瞅骆舒玄,姜凡儿歪向一边,极不情愿地道:“若是骆二公子往后能‘手下留情’,那么,我很乐意宽容些。”否则,像今天弄坏她生辰礼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她不保证自己会否用解剖尸体的刀直接活剖了骆舒玄。 骆雨珊又看向骆舒玄。 骆舒玄道:“彼此彼此,凡儿表妹若是能‘手下留情’,我愿意每天给你烧三炷香。” 姜凡儿脸一黑,“我还没死呢!” 骆舒玄抬手止住,“我不跟你吵。”怕骆雨珊追问事情的经过,他索性就不吭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姜凡儿手里的短剑,仿佛在说:蟹粉酥给你买了,短剑我也送给你了,之前的帐,一笔勾销。 姜凡儿轻轻哼了一声,向骆雨珊道了声别就朝着外面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留,直接回了姜景明的府上。 —— 赫连缙在中秋遇刺那件事,并未达到震惊百官的境界,毕竟赫连缙这种说话吊儿郎当做事还不着边际的人,在外树敌乃是在所难免的事,盼着他死的人都能排到城门外去了,故而一个个见怪不怪,只是嘴上说着几句关心的话,心里却暗恨那凶手怎么不再下手重一点,直接一剑要了这祸害的小命。 永隆帝当时收到消息,阴着脸发了一通火之后把这事儿撂给了大理寺,结果一撂就是一个多月。 大理寺的史太卿虽然是赫连钰的亲舅舅,可平素对待公务是挺上道的,关于赫连缙的这件案子,他更是一刻也没耽误过,每天带着人东查查西找找,算是尽心尽力了,无奈就是找不到那伙“凶手”的蛛丝马迹,愁得他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须都掉了好几根。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剩下那几根也拔了的时候,贤王赫连钰亲自给他送消息来了,说晋王亲自发话,五日之内他若是抓不出真凶,就让他回家养老。 史太卿一听,连午饭都不吃了,急吼吼地带着人去玉液湖边转悠,其实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要说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的刺杀是在船上,赫连缙最后是落水了的,就算有证据,也早就被湖水给淹了,如今上哪儿找证据抓真凶去? 不过或许是他运气过分好,这一转悠,还真把证据给转悠出来了,大理寺的人不乏有懂水性的,他让人下去打捞了一会,竟然捞到了当日刺杀的凶器——刺客用的长剑。 当然,史太卿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赫连缙安排好等着他的所谓“证据”。 史太卿兴高采烈地拿回去以后与林太医描述的赫连缙肩上伤口一对比,尺寸果然吻合。 于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史太卿欣喜若狂,马上令人彻查此物的出处。 这一查可不得了,直接查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暗桩里。 第一处是赌坊,第二处是茶楼,第三处是青楼,全都是极容易打探消息的人流混杂之地。 乖乖,这么多暗人,可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况且里面还私藏了兵器。 史太卿慌了,抹了把冷汗连滚带爬去了御乾宫把自己查到的东西禀报了永隆帝。 永隆帝一听这三处都私藏了兵器,皇帝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蓄意造反,这还得了,马上命史太卿带人前去查封,果然缴获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冷兵器。 永隆帝一张脸都快冻成冰块儿了,问史太卿,“问出他们背后的主子来没有?” 史太卿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这些暗人似乎全都是死士,不管怎么逼供,他们就是不招,更有甚者,直接咬舌自尽了。” 永隆帝大怒,“给朕去查,查不出来,你也咬舌自尽吧!” 史太卿心里一咯噔。 由晋王遇刺牵扯出三处暗桩来,只要脑袋没长歪的,都不难猜出必然是皇子们在背后斗法,至于为何找上晋王那不争气的,兴许是那位也碰巧勘破了人家囤积多年的暗桩,惹恼了背后的人,故此被追杀被砍险些丢了小命? 当今圣上的成年皇子就四位,魏王赫连洵,晋王赫连缙,贤王赫连钰,梁王赫连睿。 就算要斗法,也是这四位斗,除掉一个受害者晋王,便只余下其他三位了。 史太卿如今头疼的不是能不能抓出幕后黑手,而是倘若他真的查到了某位皇子头上,把皇子私藏兵器、兄弟阋墙的不堪事实摆到明面上来损了永隆帝的脸面,到时候会否牵连到自身,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更何况,他要查的皇子里面,还有一位是他的外甥。 赫连钰的野心,史太卿不是没察觉过,只是他这个人一向本分惯了,比起提着脑袋站派系夺嫡这么凶险的事,他更想安于现状,毕竟当年他的长姐,赫连钰的生母就是死于宫斗之下,临终前把赫连钰托付给他,让他务必要亲自看着赫连钰长大,可人家到底是皇子,哪里由得他说了算,长姐去世后没多久,赫连钰就被萧皇贵妃收过去养到名下了。 这么多年,史太卿对赫连钰始终无能为力,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他手再长,难道还能越过有太后撑腰的萧皇贵妃去管束皇子不成? 所以赫连钰才会一步步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表面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阴沉手段毒辣。 史太卿对赫连钰,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这次的暗桩,他隐约觉得有八九成的可能与赫连钰沾了关系,然而皇命在身,不得不查。刚查封的这批兵器,虽然消息还没扩散开来,可毕竟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丁点风声,震惊朝野不说,还会引起百姓恐慌。 圣上必定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那么这次的事就得有人顶包,否则怎么都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史太卿最后把这次的事件推到赵王余孽身上。 赵王是永隆帝同父异母的皇弟,因不满永隆帝当政,曾私底下密谋造反,东窗事发后,赵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全被斩首示众,但赵王昔日的心腹仍旧逃亡在外,回来复仇也不是没可能。 事实证明,史太卿这回找对了路子,永隆帝对他扯出赵王余孽这事儿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态度,但其实只要了解永隆帝的人都明白,这是默认了史太卿的说辞。 至于真相,永隆帝心中想必早有答案,甚至于,金殿上某些脑子转得快的大臣也能想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上位者既然要把皇室颜面摆在第一位,想先把私藏兵器的事儿推到赵王余孽身上收拾了那几十个暗人再关起门来教训皇子,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那三处暗桩就是某位皇子私底下囤积的势力。 枪打出头鸟,谁先贸然进言,谁就会成为此次事件的首祭。 混迹朝廷的老油子们全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谁都没站出来多言一句。 此事就这么在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下悄悄进行着。 还没到赫连缙给的五日期满,史太卿就把这件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一切根由全是赵王余孽惹的祸。 而这个结果,也在赫连缙的预料之内,他老子什么秉性,没有人会比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更清楚,兄弟相争这种丑闻一旦拿到金殿上去朝议,便等同于将皇族脸面摆出来任人品评和蹂躏。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喜欢这么做,更何况是永隆帝这么注重名声的君主。 所以赫连缙早想到他老子会让这件案子祸水东引。 对于赫连缙来说,根本毫无差别,他要的只是借着史太卿的手查封赫连钰那三处暗桩,至于赫连钰本人,他还得留着慢慢折磨才解恨,否则轻易死了的话,岂不太便宜他? 第175章 九爷之怒(二更) 赫连钰到达灾区当夜,便收到了密报,说他蓄积多年的三大暗桩被大理寺查出来,永隆帝震怒之下让史太卿带兵查封了,缴获不少兵器,但最后,归罪到了赵王余孽头上。 赫连钰颤抖着手,脸色阴鸷地看着密报上的那些字。 三大暗桩就这么没了! 那可是他自生母去世以后耗费多年囤积出来的心血。 赫连钰用力将密信一角捏出了褶皱,隐约觉得喉咙口涌上丝丝腥甜。 刚好挑在他南下赈灾这时候下手,而且最后把罪责归到赵王余孽头上,让他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人吃了个哑巴亏,就算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几句都不能,足见布局的人心思缜密。 烧了密报,赫连钰宽袖一扫,书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贤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钰声音冷沉,“如今可还能联系到京城的人查出是谁在咱们背后动手脚?” 护卫蹙眉摇头,“咱们的情报网不知何故全断了,方才这封密信,是负责刺探皇宫情报的暗卫传来的,而且费了好大劲。” 赫连钰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精心养护的东西,连自己都还没舍得用,就被人全数给毁了,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足以让一个人从头顶到脚底都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这次的事,不是赫连缙就是赫连洵。 不过以赫连缙前段时日在御乾宫惹得龙颜大怒最后被禁足灵泉宫这事儿来看,暗桩被毁必然是他的手笔。 想到赫连缙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计划,好似从一开始就知道南方会有水灾,更预料到朝廷会派他南下赈灾一样,赫连钰突然觉得心惊。 这么些年,他果然低估了这个整天以纨绔混世做伪装的皇兄。 此时的赫连钰绝对不会想到,赫连缙真正的狠招还在后面。 —— 因为暗桩被毁的缘故,赫连钰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当地父母官常知府就着急忙慌地找来,“贤王殿下,外面的灾民闹起来了。” 赫连钰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常知府道:“收到朝廷开仓救济的文书以后,下官马上就派人前去最近的义仓调粮食了,可是清湾水库地儿太偏,距离义仓有些距离,灾民们受不住饿,就跪成一片请求下官开放军仓赈灾,下官哪有那个胆子,所以,只好来请教殿下您了。” 赫连钰眉头紧紧拧着。 南凉的仓廪包括六种:正仓、转运仓、太仓、军仓、常平仓和义仓。 军仓、正仓供应兵饷。 转运仓、太仓供应官禄。 义仓负责赈贷救济。 常平仓用来均输平淮,所谓“谷贱伤农,谷贵伤民”,为了调节这种状况,所以设了常平仓,在市场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提高粮价大批量收购,又在市场粮价高的时候适当降低价格出售给百姓,对平抑粮食市场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清湾水库此地,的确与负责赈贷救济的义仓有些距离,就算现在安排人去调集粮食,至少也得两天才能运达灾区。 而清湾水库附近却有个负责供应兵饷的军仓。 灾荒的时候,百姓最先关心的不是钱财,而是温饱。 从水库灾情送达朝廷再到朝廷的开仓放粮文书下来已经过去了几天。 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灾民在这段时间内都是饿着的,饿极了,生命受到威胁了,百姓自然恐慌,于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纷纷抱着最后的希望请求常知府开军仓放粮应急。 常知府为官数十载,还是头一回听说灾民要求开军仓救急的,情急之下匆匆忙忙跑来找朝廷安排来赈灾的贤王赫连钰。 赫连钰本就因为暗桩被毁一事心烦气躁,此时再听灾民闹事,更是火上浇油,脸色一再冷沉,“闹事的灾民有多少?” 常知府道:“约莫有百十来人。” 赫连钰呼吸一顿,攥了攥手指。 能否重拾父皇的信任,就看他此次赈灾的功绩了,可军仓是供应军饷的粮仓,随意开放乃杀头大罪,他怎么敢冒这个险? 两权相害取其轻,赫连钰左右考量之后,最终还是坚守不开军仓。 他随着常知府来到大门外,见到灾民跪在地上,由于饿得太久的缘故,一个个东倒西歪,跪不太稳,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似厉鬼。 赫连钰压下脾气,温和地道:“义仓的救济粮后天一早就能到达,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到时候,一定会让你们吃饱的。” 最前面的一个灾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赫连钰的裤腿,“贤王殿下,求求您给我一口饭吃吧,哪怕只有几粒米也行,小民实在是撑不住了。” 见一个去求情,后面的便跟着蜂拥过来。 “贤王殿下,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贤王殿下,我们只要喝口米汤就成。” “殿下……我们坚持不下去了。” 赫连钰看着灾民们落泪祈求的场景,心里一揪。 他也很想把自己的口粮拿出来缓一时之急,可他救得了眼下这百十来个,却救不了外面数以千计的灾民。 如果一时同情眼下这百十来个,会让外面得不到米汤喝的数千灾民愤愤不平,暴乱便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赫连钰心一横,冷下脸来,“本王再说一遍,义仓的救济粮后天早上到达,谁要是敢再闹事,就统统抓起来!” 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灾民哪里肯听,依旧不饶不休地闹着,赫连钰一挥手,让衙差把带头闹事的那几个给抓了起来杀鸡儆猴,还因为反抗被踹了几脚。 后面的灾民见状,惊恐地退了回去。 然而这事还没完,才到夜里,被赫连钰下令抓起来的那几位就在府衙大牢里活活饿死了。 消息不知何故很快就散了出去,外面没闹事的灾民一听说这位贤王殿下竟然把灾民抓起来活活饿死,马上发动暴乱,局势一时难控。 —— 京师顺天府。 赫连缙又顺着密道溜到苏晏府上来了,此时两人正在对弈。 “国公爷好计谋。”赫连缙仔细打量对面脸色沉静的人一眼,竖起大拇指。 没错,灾区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是苏晏的,后面的“饿死”也是假象,只因服用了苏晏提供的假死药。 而整件事,从义仓粮食调集,到灾民受不住饿请求开军仓,再到后面的暴乱,都是苏晏一手策划的。 原本一开始,赫连缙是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执行的,可他骨子里疼惜百姓,所以舍不得下狠招,苏晏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破天荒地为他重新策划了一局,用自己的人去假扮灾民带头闹事以达到最终的暴乱目的。 苏晏神情淡然,瞟了赫连缙一眼,落下手中的黑子,缓缓开口,“赫连钰素来以贤良名声而为人所熟知,再加上这次赈灾是他唯一的立功机会,他不会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更不会错过立功的机会。那么,他必定会想法子压下暴乱,而我的人早就布置好,不管贤王如何威压,暴乱都不会停,直到把赫连钰逼上对灾民动手这条路。” 赫连缙微蹙眉头,“对灾民动手?” 苏晏淡淡道:“你放心,那些闹事的‘灾民’全都是我自己的人,赫连钰就算要杀要剐,动的也只能是我的人,而不会是真正的灾民。” 赫连缙满目震惊,“国公爷的实力,实在让人惶恐。”难怪他父皇数次以异姓王的爵位来试探苏晏。 如此聪明绝顶而又手段高端的人,如若再手握重权,迟早成为隐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每个为君者都会有的警惕,永隆帝也不例外。 苏晏唇角微勾,淡淡一抹嘲讽,“如果王爷经历过我从小到大的一切,经历过生母被人谋害到名声尽毁落下一辈子病根生不如死地步,那么我想,你也会很乐意培养这么一批人来保护她的。” 赫连缙怔了怔,“难道国公爷培养这些人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保护太夫人么?” “还有我如今的夫人和还未出世的孩儿。”苏晏补充。 赫连缙觉得难以置信,在他眼里,苏晏是个有理想有抱负志向远大的人,怎么可能把心思囿于后宅? “王爷想多了。”苏晏又从容落下一子,似乎能看穿他一般,“苏某其实是个俗人,我这辈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宏愿,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与夫人岁月静好,愿母亲长寿安康而已。” 赫连缙抿着唇。 与心爱的女子岁月静好,听似简单,可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难实现的,比得到皇位还难。 “该王爷落子了。”苏晏见他分神,挑眉提醒。 赫连缙心绪不佳,烦闷地将棋子放回棋盒里,“不下了不下了,反正以本王的棋艺,到最后照样赢不了你,既已知结局,本王便不做无谓的的垂死挣扎了,没意思。” 苏晏收了棋盘上的棋子,“既然王爷有心事,那我便不强求了,待改日有空再切磋。” 听到苏晏变相下逐客令,赫连缙蹙了下眉,抬眸看他,“本王想知道,你这次为何突然出手帮我?” 难道是青鸾夫人把前世的事告诉了苏晏,所以苏晏恨极了赫连钰,才会迫不及待借此机会让赫连钰一败涂地? 苏晏默然。 他不是帮赫连缙,他只是单纯地针对赫连钰而已。 云初微睡觉会说梦话的毛病时有发生,前不久的某天晚上,他就隐约听明白了几句,似乎在她的梦里,她被人谋害而落了胎。 具体那个梦境是怎样的,苏晏不得而知,但他看着她因为噩梦而满身冷汗,双眉紧锁,小嘴一张一合,祈求着“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的那副模样,便恨不得钻进她的梦把里面所有伤害他的人拖出来剜骨剔肉。 他不知道赫连钰在微微的梦境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敢出现在微微的梦里让她惊喊出声,那就等同于触了他的逆鳞,他不准任何人伤害微微,就算是梦里也不行,所以他要报复到现实中来。 往后微微每做一次噩梦,他就让赫连钰吃一次苦头。 他没有倾覆天下的心思,却有为红颜怒发冲冠的实力,而他的底线,是微微,谁敢动她,他就灭谁,就算那个人是赫连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苏晏不想回答赫连缙的问题,“王爷姑且以为,我是闲着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听听这话说得多狂妄霸道,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就能轻而易举把一个局布置得如此严谨而天衣无缝,那他要是认真起来,其他人还能有活路么? 赫连缙看着苏晏清俊修长的背影,眯了眯眸,这个人身上,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没生在皇家,真是可惜了。 —— 赫连钰果然被“灾民”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亲自动起手来,混乱中不知是谁被一剑刺中,又不知是谁将那染血的剑塞到了他手上。总而言之,等灾民们突然平静下来的时候,就见到贤王手中拿着一柄剑,剑尖上还滴着血,他的面前躺着一个“灾民”,胸前汩汩流血,看样子已经气绝身亡。 “啊——贤王杀人了——” 顷刻之间,灾民们惶恐而逃,嘴里不断惊呼,很快就把赫连钰草菅人命的消息散播出去。 —— 皇宫,金銮殿。 永隆帝看着大臣们一封又一封递上来的弹劾奏折,满脸怒容,恨不能一脚踹翻眼前的御案。 赫连钰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动手杀灾民? 要知道“灾民”在百姓之列属于最弱势的群体,赫连钰杀灾民,比杀了一个无辜百姓还要罪孽深重。 朝臣还在进言。 “皇上,灾民本就弱势,因饿而做出轻微出阁的举动也无可厚非,贤王身为朝廷代表,却不顾民情,动手杀人,此罪难恕啊!” “贤王动手杀灾民,恐吓其他灾民,有负皇命,致使皇族颜面受损,当严惩不贷,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老臣附议。” “老臣也附议……” 从升朝到现在,一直讨论的都是赫连钰动手杀人这事儿,永隆帝听得头都大了,可事情已经闹开,若是不给百官和百姓以及清湾水库的灾民一个交代,连他这个上位者都得被骂。 揉着额头,永隆帝道:“传锦衣卫指挥使!” 张公公马上去通传,不多时,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使俞珂走了进来,“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永隆帝烦闷地抬了抬手,吩咐,“贤王在南境杀灾民的事,想必你早有所耳闻了,朕即刻命令你带着一队人马前往清湾水库。其一,将贤王缉拿归案,其二,由你亲自坐镇看守地方官赈灾,务必要将所有灾民安顿好。类似中饱私囊滥用私刑等恶劣事件,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俞珂抱拳,“微臣明白。” 永隆帝竟然调动了锦衣卫去插手此事? 整个大殿上的百官都闭嘴了。 锦衣卫只效忠帝王,乃皇帝爪牙,做事的雷厉风行以及一丝不苟的铁血态度,就连百姓都闻风丧胆,让这些人出面,足以见得永隆帝对贤王的行为愤怒到了何种地步。 于是乎,才刚失去了三大暗桩心在滴血的赫连钰又因为动手杀灾民的事陷入了罪无可恕的境地,锦衣卫去清湾水库的动作奇快,在赫连钰动身逃跑之前就将其逮捕,俞珂吩咐了一部分人将赫连钰押送回京,而另外一部分则留在清湾水库监督赈灾以及灾后重建。 锦衣卫的出现,无异于在南省各州府的地方官脑袋上压了一柄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的铡刀,人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谁也不敢懈怠半分,救济粮很快送达,府衙开灶煮粥,让每个灾民都能吃饱饭。 而赫连钰,就这么以“罪人”之名被押送回了京师顺天府。 第176章 知晓身份(一更) 得知赫连钰因为沉不住气动手杀灾民而被永隆帝命锦衣卫抓起来押送回京城的消息时,云初微和苏晏正在吃早饭。 咬了一口糖糕,云初微眨眨眼,“不会吧,赫连钰竟如此不堪一击?” 苏晏看她,“何意?” 云初微道:“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赫连缙的手笔,我原以为赫连钰能再撑些时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了。不过话说回来,赫连缙这次的速度也太快了,而且这个法子如此冒险,感觉有些不像他的风格,难道他不怕暴露么?” 苏晏平静地道:“兴许是他觉得此乃难得一遇的契机,所以抓住了机会大肆整治贤王。” 云初微点点头,“哦,那应该是了。” 又喝了一口汤,云初微道:“九爷,一会儿咱们把小星烨送回苏府吧!” 苏晏回来这么些天,丁点没闲着,早就把苏星烨身上的药性解除了,苏星烨如今只是不太亲近陌生人,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旁人一抱就哭。 苏晏颔首,“好。” 所有参政权和兵权都交出去,如今的他每天的要务就是陪她,所以有大把时间挥霍。 吃完早饭,云初微回到房间,奶娘刚喂完奶,苏星烨躺在摇篮里,见到云初微,咧开小嘴笑,咿咿呀呀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小手去扯手腕上的红绳,扯不下来就凑到小嘴边用嘴巴咬,咬得小手上满是口水。 云初微一看到苏星烨,就想到自己的宝宝将来兴许比他还可爱,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和暖的笑容来,伸手从摇篮里把挥舞着小手的苏星烨抱了起来。 “夫人小心些,您自个怀着身子呢!”韩大姑姑在身后提醒。 “没事儿。”云初微道:“我就只是随便抱抱他。” 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云初微将苏星烨抱坐在自己腿上,手臂圈着他以防他掉下去,苏星烨窝在云初微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 云初微拉过他肉嘟嘟的小手腕儿捏了捏,“小家伙,来国公府这么些天,你长了不少肉啊!” 一旁的奶娘笑道:“可不是么,多亏了九爷帮忙,把孙少爷认生的毛病治好,这几日吃得下去,所以长肉了。” 云初微淡淡勾起唇,这什么都还不懂的小东西,若是长大后知道他亲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就去了,亲娘是北燕的神秘人物,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奶娘见到云初微露出愁容,也跟着叹气,“只可惜,五少爷没能等到孙少爷出世就撒手人寰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连亲娘也……” 话到最后,奶娘竟是哽咽了起来。 韩大姑姑马上叱道:“住嘴!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九夫人肚子里可还有九爷的骨肉呢,你不盼着她好也还罢了,怎么越说越离谱,净惹九夫人伤心。” 除了国公府这三位主子,韩大姑姑对苏府以及国公府的下人,态度那就叫一个刻板严肃,所以即便奶娘在苏府有些地位,也不由得被韩大姑姑唬住,本想说两句的,奈何韩大姑姑又是一记冷眼睇过来,奶娘只得悻悻闭了嘴。 “微微,好了没有?”苏晏进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苏星烨身上。 “嗯,差不多了。”云初微顺手将苏星烨递给奶娘,看向苏晏,“咱们走吧!” 苏晏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门坐上软轿去往苏府。 苏老太太一死,丁忧的不止苏晏一人,还有苏府的其他儿子,所以老爷们全都成了闲人。 朝廷虽然有一笔慰问金,可到底不及老爷们任职时的年俸来得殷实,小孙氏每天都在拨算盘,先遣散府上一部分可用可不用的下人,再进一步缩减各房各院的开支。 太姨娘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得不得了,平素一个个依着长辈身份过得滋润,如今一缩减开支,想自己开个小灶弄点东西吃都得再三合计月钱是否够用,以前除了月钱之外还能捞点补贴,现如今莫说补贴,每个月的月钱能一文不少地到手就算不错了。 云初微和苏晏进府的时候,发现昔日下人来回穿梭的苏府如今空寂寂的,两人心中已明白大半,但都没吭声。 云初微带着奶娘和苏星烨去往四房的锦绣阁找玲珑郡主,身后跟着韩大姑姑。 苏晏则是去往听风苑探望老太爷,虽然他从来就不喜欢自己这个爹,但如今苏老太太不在了,他作为老太爷的儿子,面子上的功夫得做足,该去“安慰”的,还是得去“安慰”一下老太爷。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老太爷耳背,连听都听不明白,你再跟他说多少安慰的话也没用。 云初微来到锦绣阁的时候,恰巧小孙氏也在,两人正说着什么,见到云初微挑帘进来,玲珑郡主小小的惊讶了一把,“怎么来前也没让人通报一声,我也好做准备啊!” 话说完,目光就落在奶娘怀里的苏星烨身上。 云初微笑道:“我就是随便过来坐坐的,哪里需要麻烦四嫂做什么准备,索性没让人进来通秉就直接来了。” 小孙氏瞧了云初微一眼,“九婶娘这几日气色越发好了。” 云初微莞尔,九爷回来了,她既不用牵挂,也不用思念,气色自然好,“方才四嫂你们婶侄俩说什么呢,那么神秘?” “也没什么。”玲珑郡主道:“云静姝被劫狱的事,京兆府那边一直没信儿,我都快愁死了,这不,昨儿又托人去问,人给的答案也挺敷衍,说什么衙门已经全力以赴了,奈何就是查不到云静姝的踪迹,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要真全力以赴了,这么长时间能查不出来一丁点的线索么?” 云初微眸光微闪,劫狱的是易白的人,那个人的脑子绝对不是白长的,他怎么可能留下蛛丝马迹让京兆府的人有迹可循,所以找不到才是最正常的。 “是四嫂太过心急了。”云初微劝道,“京兆府每天那么多事儿,府尹大人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投入到一件案子上,只能所尽其所能去查,况且如今南凉正是多事之秋,衙门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可以谅解的。” 玲珑郡主一想到云静姝先是害死苏璃,跟着害死了苏老太太还能如此命大被人劫狱逍遥法外,她就恨得牙根儿痒痒。 “四嫂,快别愁眉苦脸的了,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云初微忽然笑着转移话题,从奶娘手中接过苏星烨抱了抱,“九爷已经给他治得差不多了,那认生的怪毛病改善了不少,起码如今不会再轻易就扁着嘴巴哭。” 玲珑郡主一听,心中的郁结消散了大半,忙站起身,惊喜地看着云初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云初微将苏星烨递给她,“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玲珑郡主从她怀里接过苏星烨,动作小心翼翼,一双眼眸里全是温柔。 脱离了云初微的怀抱,苏星烨一开始不习惯,但似乎是瞧清楚了玲珑郡主没有恶意,这才慢慢乖巧下来。 玲珑郡主大喜,抱着他来回走了几圈,嘴里哄道:“你这皮小子,前些日子可把你叔祖母给累惨了,又是怀着身子又是照顾你的,等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忘了叔祖母的大恩啊。” 云初微道:“他爹娘不在,我身为叔祖母,照顾他几天也是理所应当的,四嫂快别这么说。” 终于能把小孙孙抱入怀,玲珑郡主心满意足,心情都愉悦了不少,挽留云初微,“吃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云初微婉拒,“如今距离午饭时辰还早,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扫了一眼院内恭候的丫鬟仆妇们,云初微挑眉看向小孙氏,“这几天是不是遣走了不少下人?” 小孙氏面上掠过一丝惆怅,“老太太这一走,不管是外放还是在京的老爷们全都得停职丁忧,九婶娘也知道的,如今的苏家比不得从前了,若是还留着那些个闲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家底都给吃空,我也是再三考量过后才遣走那部分人的,实属无奈。” 云初微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到如今的苏府没有以前热闹,一时感慨罢了。” “唉……”小孙氏叹气,若非一个与皇族沾了亲戚关系的玲珑郡主与威名犹在的国公爷九叔撑着,苏家早就倒下去了,外人看来是大族,可实际上,早已经外强中干,徒留个表面好看实则无用的空壳子而已。 “对了。”云初微又问:“到时候分家,只是把各之间的吃穿用度和进项划分清楚,太姨娘以及其他庶出老爷们依旧还住在苏宅内的吧?还是说,要让他们一并搬出去?” “说是分家,其实是分财。”玲珑郡主接话,“苏宅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并不单单是谁一个人的,庶出老爷们也都是老太爷的子嗣,咱们虽是嫡出,却也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更何况这么多房呢,让人家搬出去哪里找地儿住去?没的给外面人留下话柄,所以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商量过了,到时候分了家,他们原先住哪儿,往后还是住哪儿,只是不用每个月再按例上交公中份额而已,各房的所属产业进项,归各房自己管,如今老太太没了,老太爷又需要静养,也不必每天按着时辰去荣禧堂请安,就这么着吧,各管各家事。” 云初微点点头。 苏宅占地近三十亩,乃京城第一宅,这么大的地儿,住五房的人根本是绰绰有余。只不过等分了家,外人再提起这边的人,就不会笼统的说苏家某某,而是苏家某房的某某。 想想第一次来苏府时瞧见的盛况,再观如今树倒猢狲散的凄凉,真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成功把苏星烨交到玲珑郡主手上,云初微便没再逗留,出了锦绣阁。 韩大姑姑跟着她一起出来。 “你去看看九爷好了没有。”云初微懒得去听风苑了,索性停下来,对着韩大姑姑一声吩咐。 韩大姑姑应声过后去了听风苑。 苏晏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竹蜻蜓。 老太爷最近不喜欢钓鱼,也不喜欢赏景了,喜欢上了竹蜻蜓,见到苏晏来,非要他给做几个。 苏晏二话没说,让嬷嬷找来工具就在花园里做起竹蜻蜓来。 其实苏晏并不知道,曲氏年轻时候很喜欢竹蜻蜓,刚入府的时候,老太爷亲自给她做过,后来因为那件事,两人的感情就一直崩裂至今。 老太爷总会想起那时候的光景,今日更甚,虽然曲氏没来,但见到容貌有几分肖似曲氏的苏晏,老太爷心情激动。 其实他很明白,自己没多少时日了,所以内心是很希望儿女能多在身边陪陪自己的,若是萝儿和老九能每天来看看他,那么他会死得毫无遗憾,只是他更明白,萝儿不愿意见他,老九更是每天都忙,不可能时时过来探望他。 其实苏晏最近是不忙的,只是老太爷神智不太清明,理不清楚苏老太太的死与苏晏回京丁忧的因果关系,所以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苏晏仍旧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宣国公,每天都有很多军务要忙。 “父亲,竹蜻蜓做好了。” 苏晏走过来,手中拿着三四个刚做好的竹蜻蜓,递到苏老太爷手里。 老太爷接过,取出其中一个,将其余的放在一边,然后双手轻轻转动竹柄再松开,“翅膀”就不停地转,带动竹柄飞到半空。 老太爷抬起脑袋,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给萝儿做竹蜻蜓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仰着脑袋看,笑得很开心。 看着看着,老太爷的双眼便被水汽模糊,脑海里浮现了这几十年来的光景,仿佛只是一转眼,他就大限将至了,而萝儿依旧年轻貌美,他有太多的东西来不及珍惜,还有太多的对不起没说出口。 可是,他没时间了。 苏晏转头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老太爷眼眸中的水雾和伤感,他忙偏开头去,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正巧这时,韩大姑姑走进听风苑,在苏晏身边小声说:“九爷,夫人让老奴来问一句,您何时走?” 苏晏淡声答:“跟着就走了。” 韩大姑姑点点头,原路返回去给云初微回话。 苏晏看了一眼渐渐落下来的竹蜻蜓,转过身,“父亲,孩儿告退。” 老太爷其实没听清,他只是看到苏晏要走,想要留他,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只是动了两下便没声了,一双老眼充满了孤寡老人的落寞和孤寂。 苏晏来到内外院交界的夹道上,云初微在那里等他。 “九爷请个安怎么请了这么久?”云初微笑问。 苏晏道:“老太爷喜欢竹蜻蜓,让我给他做几个。” “那你做了吗?” “嗯,三四个。” 云初微不解,“老太爷为何突然喜欢小孩子玩的东西?” 苏晏想起他先前在听风苑见到老太爷望着竹蜻蜓满眼泪花的模样,默了一瞬,“兴许,竹蜻蜓里有他年轻时候的回忆。” 虽然苏晏不喜欢老太爷,但不可否认,老太爷看到竹蜻蜓飞起来的那一瞬间是真情流露,连他都有些被触动。 他不知道老太爷是为了谁,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液有一半是老太爷的,他合该称呼他一声“爹”,还想到用不了多久,老太爷就会与世长辞,他将会再也见不到那个赋予他生命的父亲,所以心里有些闷闷的。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是渴望被老太爷承认的,哪怕兄长不喜,嫡母不善,哪怕旁人给他那么多的白眼和谩骂,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内心深处只是渴望亲生父亲有一天能亲口承认他的存在,而不是把他和娘亲遗忘在偏僻到连下人都不愿意过去的丁香园,甚至是任由太姨娘们一个个欺凌到他和娘亲头上来。 就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恨。 恨他扔下娘亲不管不顾,恨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恨他……有那么多的新欢旧爱。 “九爷,是否老太爷跟你说了什么?”云初微隐约察觉到苏晏神情不对劲。 苏晏眼睫微垂,声音低哑,“微微,如果你恨极了一个人,后来那个人死了,你对他的恨,会因为他的死而慢慢消散吗?” 聪明如她,哪里还听不出来他在问什么。 眸光微闪,云初微道:“如果我是因为恨而恨,那么对方死了,我自然会拍手称快,但如果我是因为爱而恨,那么对方死了我也不会释然,因为我对他,不单单只有恨,还有在乎,还有祈盼,而对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这么去了,我能就此放下么? 可是九爷你想过没有,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总是在永远没机会重来的时候才开始后悔,而每当那种时候,除了后悔,我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九爷要是有不想让自己留下一辈子遗憾的人和事,就不要顾忌,趁着人还在,把想做的都做了吧!至少,给自己的心找个安放之处,而不是一辈子让它饱受懊恼和后悔,不是么?” 苏晏忽然偏头看着她,眸光中饱含缱绻深情,以及丝丝缕缕的感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微微不仅仅是夫妻关系,还是一辈子的知己,因为只有知己才会如此了解自己,只有知己才会说出如此中肯而让人容易接受的话。一般的夫妻尚且各自有不能涉足对方的私密空间,而他和微微自交心之后就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互相认同,鲜少有意见分歧不和睦的时候。 心下一暖,苏晏缓缓勾起唇,不用言语,轻柔的眸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初微莞尔,能帮到他,她自然是开心的。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习惯性地去往聆笙院,见到空寂寂的院子,才后知后觉赫连缙那厮早就被禁足在灵泉宫了,就算日后被放出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王府,不可能再继续住在国公府。 见不到赫连缙,云初微有些失望,刚转过身就见到苏晏站在不远处,挑眉望着她,“你想问他什么?” “我……有点事。”云初微没说全,她原是想来问赫连缙可有云静姝消息的,谁料自己没想起来他被禁足了,白跑一趟。 “你想问他关于云静姝的事,对吧?” 苏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云初微哑然,直愣愣地看着她。 苏晏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你为何不直接问我,而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云初微想了想,道:“因为这件事我本来就是托付晋王去办的,我自然要来找他。” “是么?”苏晏道:“晋王知道的,未必有我知道的多。” 云初微惊奇地看着他,“九爷也在查云静姝?” “从易白出现的时候就开始查了。”苏晏道:“只不过北燕终究是另一个国家,要想把自己的情报网渗入北燕而不被察觉分毫本就极难,更何况还得利用这些情报网去网罗消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不过好在我查了这么久,也并非一无所获。” 云初微心跳忽然有些快,“所以,九爷知道云静姝的身份了?” 第177章 代为敬酒(二更) “知道了。”苏晏点点头。 “她是谁?”云初微突然发现,自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她并非惧怕云静姝,只是想到云静姝是易白带走的,万一她的真实身份和易白有联系,那么将来云静姝想要回来报复自己,易白岂不是会帮云静姝? 她不怕对付云静姝,但易白此人,不好说,总而言之给她的印象从来都不好,见到他,她会莫名地抵触甚至有一丝丝的畏惧。 苏晏走近,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云初微猛地瞪大眼,“怎么可能!” —— 北燕,国师府。 夜凉如水,虽已过了中秋,但天上的清月依旧皎洁,丝丝缕缕的碎光从碧叶间斑驳下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道狰狞的影子。 “扣扣扣——” 房门被敲响,还没歇下的易白淡淡道了句,“请进。” “哥,你终于回来了。” 易舟破锣般的嗓音一下子刺进易白的耳膜,让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易舟也不管易白脸上露出怎样的不悦,直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上次给哥送的女娃,你要是不喜欢,直接扔河里喂鱼就好了,还那么麻烦给分尸送回来,我收一收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兄长为此劳神。” 易白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手里的医书,冷峻的容颜在烛火光晕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模糊。 “哥,你看你又不理我。”易舟瘪瘪嘴,埋怨起来,“去了南凉这么久,你也不想着给家里来封信,我送你个女娃解解闷吧,你非要将她分成块儿还回来,难道她们都没法给你解毒吗?” 易白看书的眸光一凝,语气清冷,“你很聒噪。” 易舟急眼,“哥,你不觉得我很关心你吗?” 易白抬眸,定定看着易舟,那清冷的目光仿若凝结而成的冰层,不带任何一点情绪。 易舟缩缩脖子,“那你不待见我,总该待见父亲了吧?” 易白微怔,“他来了?” “来了,就在外面呢!” 易白持书卷的手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力道,想起在南凉时陆修远跟他说的那些话,被苏晏一剑刺中的伤口似乎又隐隐疼了起来。 易舟见他不说话,“哥,你该不会让父亲吃闭门羹吧?丞相府距离你的国师府可有好大一段距离呢,父亲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就……” 易白回神,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无绪,“请他进来。” 易舟嘴一咧,马上去外面把丞相易卓明请了进来。 易白放下书卷,抬起头,推门进来的中年男子五官明朗,穿一袭天青色暗纹锦袍,见到易白,轻轻一笑,“阿白回来了?” 易白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易卓明也见怪不怪,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冷清性子,寻常人难以接近。 “这次去南凉,可有什么收获?”易卓明坐下来,看着易白问。 “没有。”易白摇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怎么会?”易卓明满面纳闷:“你不是说已经得到准确线索了吗?” “后来又中断了。”易白语气平缓,仿佛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易卓明蹙蹙眉头,“暂时找不到解药,阿白也别灰心,为父已经在替你想办法了。” 易白没吭声,内心一片沉凉。 陆修远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他目前还无从查证,但却是早就在自己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烙印,致使如今一见到易卓明,易白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还在娘胎的时候生母就被人下毒,致使他出生便是病体。 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怀着怎样的恨,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以及妇人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 父亲,那个人,真的会是你吗? “阿白。”易卓明见他神情有异,忙宽慰,“你心态放宽些,爹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 后面的话,不说完易白也懂,他的寿命只剩三年不到。 一旦三年内找不到解药,到时候必死无疑。 “随缘吧!”清淡的语气,清淡的态度,仿佛根本就不在乎哪天会突然毒发身亡。 易卓明皱眉,“你这孩子。” 易白道:“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的解药,或许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只是传说罢了。” 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他医毒双学,尤其以毒术最为精通,然而即便他学得再精,也始终没法给自己调配出解药来。 易卓明眼神微暗,“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可以放弃希望,否则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父亲。”易白突然出声打断他,“我刚从南凉回来,困乏得紧,想早些休息,就不多留父亲在府上坐了,您请便。” 易卓明没想到这孩子去了一趟南凉回来越发难亲近,心里叹了一声,站起身走了出去。 易舟再次闪身进来,“哥,明日靖安王生辰,你去不去?” 靖安王与易丞相一向是不对付的,但比起易丞相来,易舟更听易白的话,所以他决定了,易白去,他就去,易白不去,他就不去。 易白略一沉吟,“靖安王生辰?” “对啊!”易舟点头,“听说很多大臣都去呢,所以我才问哥,如果你要去,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备礼……” “去。” 正准备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易舟猛地住了嘴,瞪着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不是吧?他家兄长这次这么好说话? “愣着做什么?”易白看他一眼,“不是要回去备礼么?” 易舟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 要知道,他这位兄长可是北燕出了名的性子冷,不过好在他担任国师以后屡屡辅助君主深得百姓爱戴,在百姓眼里名望颇高,否则就这生人勿近的性子,早被人骂了。 易舟走后,易白唤来金鸥。 “主子有何吩咐?” “去找一套丫鬟的衣裳来,明天一早给云静姝换上。” 金鸥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靖安王明日生辰,本座打算亲自前往贺寿。” 看来主子是打算带着云静姝去靖安王府了。 金鸥没敢多嘴,很快下去给云静姝准备衣裳。 这一路从南凉到北燕,云静姝都是被蒙住眼睛的,到达国师府才被摘了眼罩。 难得的没有被安排在柴房,这是一间客卧,陈设简洁,却异常干净整洁,可见宅子主人就是个见不得污尘的。 房门紧紧关着,从外面上了锁。 云静姝走到门后,不断地拍打着门板,“有没有人啊?” 没人回答。 云静姝心急得不得了。 这一路上,不管那些护卫嘴里的“主子”怎么安排自己,她全都不在乎,只是一想到自己那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孩儿,就每每觉得心如刀割,他那么小,往后长大了知道自己没爹没娘会不会哭得很伤心? 云初微! 若有朝一日我能重来,必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此时的云静姝满心满眼都是对云初微的恨,根本不会去想,若是没有云初微,她早就被苏家人快刀斩乱麻给弄死了,哪里还能辗转到京兆府大牢再被易白的人给救出来。 不多一会儿,房门被打开,金鸥捧着一套丫鬟穿的衣服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嬷嬷手里拎着食盒。 这是云静姝第一回见到把自己劫走的这伙人的真面目,她一下子激动起来,直勾勾盯着金鸥,“你是谁?” 金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无需知道。” 云静姝恼了,这一路上,不管她如何问,金鸥都是这一句回答,不弄清楚对方的身份,难道她还得继续每日提心吊胆么? “这是哪里?”她又问。 “北燕,国师府。”难得的,金鸥回答了她一句。 云静姝僵住了。 北燕?! 所以她已经彻底离开南凉了吗?烨儿见不到娘亲,该怎么办?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金鸥将丫鬟裙衫放到一旁,冷声吩咐,“明天一早换上,主子会带你出去赴宴。” 这里是国师府,那么这个人嘴里的主子…… “你们的主子,是国师吗?”云静姝惶恐地问。 她早些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听说过北燕国师,更不了解这是个怎样的人,但心里隐约觉得自己怕是要栽在他手里,所以忐忑起来。 金鸥淡淡看她一眼,算是默认。 云静姝心底一沉。 为什么她会被北燕的国师盯上? 脑海里突然想起云初微曾经说过外面有一伙人在找那枚玉坠的真正主人,难道说,北燕国师就是那个一直在找她的人? 想到这里,云静姝再也没法保持平静,她水眸中泪花一涌,扑通跪在地上,哭声哀求,“大人,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想回南凉看我的孩子。” 金鸥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满是嘲讽。 “大人……”云静姝还在垂死挣扎,她真的好想烨儿,每时每刻都想回到他身边照顾他。 金鸥瞟了一眼旁边的谢嬷嬷,“从今天起,就由你照看她的日常生活。” 嬷嬷只是点头,没应声,她是哑巴,不能说话。 云静姝看着金鸥决然而去的背影,心底一沉再沉。 谢嬷嬷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拉了拉云静姝的衣襟,用手示意她吃饭,云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谢嬷嬷是哑巴,她站起来坐到桌边,望着桌上精美的吃食,却半点食欲都没有。 “嬷嬷,你有过孩子吗?”云静姝眼眶含泪,很想把自己的心事找个人倾诉出来。 谢嬷嬷一顿,继而慢慢点头。 “我也有过。”云静姝喉咙口嘶哑得生痛,“可是他还没满周岁,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谢嬷嬷眼里露出几分同情来。 “我好想我的孩子。”云静姝一面说,一面落泪,“若是能让我再回去,就算每天让我做最粗最累的活,我也绝无怨言的。” 谢嬷嬷说不了话,只是打着云静姝看不懂的手势。 她抹了泪,慢慢端起小碗,尽管国师府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可吃在云静姝嘴里,便味同嚼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半碗饭扒完的,只知道自己意识回神的时候,人已经泡在浴桶里了,谢嬷嬷轻轻给她搓着背。 知道谢嬷嬷说不了话,云静姝索性就把她当成随时倾诉的对象。 “嬷嬷可知道国师为何要抓我?” 谢嬷嬷摇头。 云静姝又问:“你在这府上待很久了吗?” 谢嬷嬷摇头,她不是国师府的人,国师身边从来不要丫鬟伺候,只有男仆,她是金鸥护卫长连夜从丞相府调过来的。 云静姝转头看她一眼,喟叹,“不会说话,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谢嬷嬷继续替她搓背。 这一夜,云静姝睡得不太安稳。 谢嬷嬷就在外间守夜,听到里间云静姝辗转反侧的声音,索性起身掌了灯走到里间。 云静姝也坐起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显然躲在被子里哭了不少。 谢嬷嬷打手势问她怎么了。 云静姝小声抽泣,“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回不去南凉了?” 谢嬷嬷没回答,她只是个仆妇,哪里能知道主子们的事儿? 不过她倒是挺同情这个小女娃的,坐下来,轻轻将她抱进怀里。 云静姝哭得更伤心,一直到哭累了睡过去才彻底消停。 谢嬷嬷将她挪到床上睡了,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去了外间。 第二天一早,谢嬷嬷来给云静姝梳妆的时候发现她的双眼有些浮肿,谢嬷嬷心下一急,马上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来给她敷。 云静姝早就看到了,只是她没什么心思去处理,生过孩子的人,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更何况又是处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境况下,谁会有多少心思去打扮自己? 因此她很抗拒谢嬷嬷给她热敷。 金鸥来催人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皱眉,看向谢嬷嬷,“怎么回事?”明显的语气不善。 谢嬷嬷躬身退到一旁,面上满是自责。 云静姝道:“是我自己哭肿了眼睛的,与谢嬷嬷无关,你不要责怪她。” 金鸥仔细端详着云静姝,双眼都给哭肿了,样貌上自然有轻微变化,这个样子还怎么去靖安王府? 他马上回去禀报易白。 易白听罢,从多格柜里取出一个灰色瓷瓶递给他,“让她擦上这种药,去靖安王府的时辰延后。” 金鸥接过瓷瓶,心里却暗骂,若非云静姝身份特殊,主子能有这耐心为了一个女人而多等半个时辰?一会儿最好是识趣些,否则惹恼了主子,他第一个就不放过她。 看着面前金鸥递来的瓷瓶,云静姝面露犹疑。 “这是什么?” “不是毒药。”金鸥道:“主子要是想弄死你,完全不必大费周章把你从南凉带到北燕来。”说完,示意谢嬷嬷,“把这东西抹在她眼睛四周消肿。” 谢嬷嬷伸手接过,打开倒出了一点抹在指腹上,轻轻给云静姝涂抹着。 “一会儿主子会带你去靖安王府参加生辰宴,你若是想活命,一路上就给我装成哑巴,不该说的话,最好别说,否则惹主子不高兴了,随时解决你,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 靖安王府?为什么要带她去那种地方?而且还把她打扮成丫鬟的样子,难道国师身边没有其他婢女了吗? 云静姝心里全是疑问,却不敢吭声。 一个时辰后,云静姝双眼周围的肿胀全数消退。 谢嬷嬷重新给她梳了妆,金鸥带着她直接出府门。 外面早就停了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 云静姝在金鸥的示意下挑帘上车时,见到易白早就在里面坐了。 下意识的,她猛地放下帘子就想退回来,虽然国师皮相生得极好,可周身的气息却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云初微后脖子有些凉,她转头看向金鸥,仿佛再问他她能否下去步行。 金鸥脸色阴沉,云静姝这举动,分明是把他家主子当成会吃人的豺狼虎豹了。 “不必上来了。” 就在云静姝满心踌躇的时候,里面传来易白清冷的声音。 云静姝如蒙大赦,提着裙摆走下来,立在马车旁侧。 易白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会儿本座会让你代我敬酒,只要这件事办妥,那么你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云静姝呼吸一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金鸥的冷眸逼视下缓缓点头,“奴婢遵命。” ------题外话------ 推荐新文:《首席独宠:军少的神秘权妻》作者/南燚 【1V1,双C宠文,异能军婚,甜爽温馨。】 异能帝国,演绎别样铁血柔情。 一段看似可笑的婚约,充满了巧合。一段本应该不存在的感情,却成了命中注定。 魂穿孤女,打极品灭敌人,在军中步步前行,却意外惹到了杀神…… 这是一部女杀神重回巅峰史,也是男杀神的另类护妻史。 异能、军婚、学院、想看不一样的故事的妹子就来吧…… 第178章 棺材子(一更) 靖安王乃北燕当朝天子宣宗帝的皇叔,一贯的风评极好,这次生辰,朝中大半官员都来了。 靖安王是个微胖发福却相貌俊逸的中年美男子,微胖的身材丝毫没减损他脸上的潘安之貌,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袍在花园宴席主位上坐了。 底下一众宾客纷纷献上长寿安康的吉祥话。 靖安王心情愉悦,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一片热闹声里,突然闯了个小厮进来,匆匆忙忙走到靖安王耳边,轻声说:“王爷,国师来了。” 靖安王脸上笑容一僵,他因为早年的某件事与易卓明僵了关系,虽然外面没人知道真正原因,但人人都晓得,他和易卓明素来是水火不容的,每次见面,不是唇枪舌战就是冷嘲热讽笑里藏刀,恨不能马上将对方推进鬼门关。 与易卓明不和,靖安王与这位国师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说他前段时间去了南凉,没想到一回来就往自己的生辰宴上赶,用意何在? 靖安王眉毛扬了扬,对着小厮吩咐,“请进来。” 俗话说,张口莫骂赔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倒要看看,这个易白究竟是诚心来贺寿还是来捣乱的。 小厮退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高亢唱名声,“国师大人到——” 一时间,席上宾客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性子冷到不近人情的国师易白竟然来了靖安王的寿宴?要知道,国师他爹易卓明和靖安王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啊! 宾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等瞧清楚进来的人的确是易白之后才恍然并非幻听也并非幻觉,国师的确是让人备了礼物亲自给靖安王贺寿来了。 “哈哈哈——” 在宾客们屏息凝神安静到落针可闻的一片僵硬气氛里,靖安王爽朗地笑了两声,“稀客,稀客啊,国师能来,本王这方寸之地蓬荜生辉。” 易白面上情绪淡淡,只象征性地勾了勾唇,“王爷生辰,恰巧本座刚从南凉回来,带了些那边的特产,望你笑纳。” “国师有心了,难得去南凉一趟,竟然还想着给本王带礼物。”话完,横了一旁杵着不动的内侍太监一眼,“还不快去给国师看座。” 内侍太监马上下去安排。 易白落了座,随行而来的易舟便坐在他旁边,瞧了靖安王一眼,对着易白嘀咕,“哥,我怎么感觉靖安王这老狐狸看咱们哥俩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啊,咱可是诚心诚意来贺寿的,莫非他以为我们来搅局的?” 易白道:“难为王爷想得如此周全。”他今日就是来搅局的。 易舟一呛,“哥你啥意思?” 易白没再多言,修长如玉骨的手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上头兴味正浓的靖安王。 “本座近日偶感风寒,不宜饮酒,今日这第一杯,就让本座的婢女代本座向王爷贺寿。” 易白才说完,云静姝就上前两步,拿起一个没人用过的酒杯,自己斟满酒,走到正中,抬起头来看着上头的人,“奴婢代国师大人献上祝词,愿王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靖安王循着声音往下一看,瞧清楚了云静姝的相貌,顿时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一双眼睛里翻涌起层层黑色风暴,提起酒壶正准备倒酒的那只手背上青筋突兀,所有的反应都在昭示着他的震惊,以及那隐隐往外流露的愤怒。 云静姝能明显感觉到靖安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锋利似刀。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在一瞬间成了笼子里的猎物,供猎人赏玩以后便会迎来死期。 易白一直关注着靖安王的反应,靖安王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甚至是双眸中翻涌的情绪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唇角微微一勾,易白似乎笑了一下。 易舟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易白,“哥,那老狐狸的表情不对啊,他怎么了?难道是酒里有毒?可他这还没喝呢!” 易白对易舟这一说话就好似连珠炮的习惯颇为无奈,轻嗤一声,“闭嘴!” 易舟果然没再吭声。 他和易白虽然是同父异母,但他从小就崇敬天赋绝顶的兄长,所以每次易丞相去青云观看易白的时候,易舟都会趁机跟着去。 很多时候易丞相说的话,易舟都会置若罔闻,但易白说的,就算是谎话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易白让他做点什么,他绝对干劲十足,跑得比谁都快。 云静姝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许久,举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酸了,但靖安王似乎还是没有要发话的意思,她觉得非常尴尬。 靖安王旁边候着的内侍太监低声提醒,“王爷,这丫鬟已经站了好久了。” 靖安王慢慢从拉回思绪,视线却是一刻也不曾从云静姝脸上移开过,迅速给自己斟了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再看下来时,先前的异样情绪全数归为虚无,换上了之前乐呵呵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一抹冷沉。 “都说易国师不近女色,国师府里从来没有婢女,怎么今日突然带了一个来赴宴?莫非国师此去南凉,连心性都转了?” 易白不疾不徐地道:“不瞒王爷所说,这丫头是本座去南凉的途中捡到的,她无家可归,本座见她可怜,就暂时收留,将她带到北燕来,不过王爷说得不错,本座府上从来不养婢女,所以今日宴会过后,本座会给她一点盘缠,让她外头自生自灭去去。” 靖安王眼波微微一凝,“本王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丫鬟,国师既然看不上眼,不如送与本王如何?刚好前两日本王府上有个丫鬟犯了错被杖毙,那位置缺着呢!” 易白没什么反应,“能得王爷喜欢,是她的造化。” 云静姝没想到易白竟然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卖给了这个看起来心思深沉的靖安王,心中愤懑至极,可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贱奴而已,根本没资格在这些大人物跟前说话,她暗暗咬牙,对着靖安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面上还得做出无限感激的样子来,“奴婢多谢王爷收留。” “起来吧!”靖安王点头示意。 云静姝马上起身退往一边。 易舟惊讶地看了易白一眼,“哥,你什么时候收留了一个婢女,这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啊!” 易白道:“一时兴起。” 易舟瘪瘪嘴,这借口找的一点水准都没有,他还不了解兄长么?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这个叫做“静姝”的婢女能一眼就被靖安王相中,想来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明白问了也是白问,易舟索性不再自讨没趣,打算以后多关注一下这个小婢女就知道了。 散席的时候,云静姝瞅着易白要走,她马上跑到他面前将他拦住,一脸的急迫,“国师大人,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要把我送给靖安王?” 易白冷冷勾起唇,“如今的你,还有得选择么?” 不明不白被人劫狱至此,不明不白当上了奴婢,又不明不白被送人,云静姝心里憋屈,红了眼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易舟恼了,“你这贱婢怎么那么多话,我哥说把你送人,那你乖乖伺候新主子就是了,哪有奴婢质疑主子的道理,活腻味了你!” 看着易白冷冰冰的脸,云静姝心如死灰,就在她以为易白会就此走人的时候,他突然发话了,声音刻意压低,“唯有在靖安王府,你才能谋得一条生路,好好活下去,别让本座失望。” 云静姝满心震惊,疑问不减反增,“国师你……” 不等她说完,易白已经走出去好远。 易舟跟在他身后,有些不能理解,“哥,不就是一个贱婢么?你若是不喜欢,照着以前的法子杀了就是,为何要她好好活下去?你要真想娶亲了,我马上让父亲给你安排家世好的姑娘,那个叫做静姝的,出身卑贱,很明显配不上尊贵高华的兄长你啊!” 易白没说话,云静姝若是不好好活下去,他还怎么顺藤摸瓜把当年的真相查出来? —— 宾客散去以后,靖安王回了自己的院子,让内侍太监去把之前易白带来的那个婢女传来。 云静姝已经被王府的管事嬷嬷带去了下人们住的倒座房熟悉环境,还没转完一圈儿,靖安王身边的公公就甩着拂尘来了,“王爷有令,让静姝去前院见他。” 云静姝心中忐忑起来。 之前在宴会上的时候她就察觉到靖安王落在自己身上那让人喘不过气的目光不对劲,他如今迫不及待让自己过去,该不会对自己起了杀念吧? 想到这里,云静姝整个人都有些抖,颤唇问:“公公,不知王爷找奴婢何事?” 齐公公轻蔑地瞥了云静姝一眼,“你跟着咱家去就是了。” 云静姝咬着下唇,跟在齐公公身后,很快来到靖安王的正院。 进门以后,云静姝不敢正视靖安王,伏跪在地上,“奴婢见过王爷。” “你叫静姝?”靖安王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大抵是车马劳顿的缘故,她看起来困乏疲倦,急需休息的样子。 “回王爷,奴婢正是静姝。”她不敢连名带姓一起报,反正做婢女的名字都是不带姓的,靖安王应该不会怀疑。 “抬起头来。”靖安王压下心头的躁动,换上一副好脾气。 云静姝忐忑着抬起脑袋,迎上靖安王的目光。 再一次看到这张容颜,靖安王双目噙着嗜血的凶光,好似冲破牢笼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狂奔下来将她活活撕碎。 云静姝心里害怕极了。 “你今年多大了?”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不少,靖安王问。 “十六岁。”云静姝答。 “生辰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九。”她说的是云初微的生辰,因为云静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才是被范氏抱养的那一个,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和云初微是孪生姐妹,生辰一样。 “五月初九?”靖安王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又问:“谁告诉你的?” 月份对,但日子不对,想来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她。 生辰还能谁告诉,自然是生母了。 云静姝觉得靖安王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是奴婢生母。” “呵——你生母?”连她都是从棺材里抱出来的,她生母怎么可能有机会告诉她这些? 靖安王的一声冷讽,让云静姝有些不知所措,将脑袋垂得更低。 “在南凉生活了十六年,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本是北燕人么?” 云静姝大惊失色,“什么……北燕人?不,不可能,王爷一定是弄错了,奴婢是土生土长的南凉人。” “你的左肩上有一个月形胎记,是本王亲自用药遮盖了的,只有再用药水洗过才能显现出来。” 靖安王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云静姝的心上,她完完全全的失去了反应,只余脑海里不断闪过三个字: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北燕人?她分明是南凉东阳侯府的嫡出千金,只是后来因为苏璃的事被逐出了族谱而已。 见她惊惶,靖安王递了个眼色给齐公公,“让仆妇来带她下去验胎记。” 很快有穿着软缎蓝衫的仆妇走进来,带着云静姝去了旁边的偏厅,取来药水往她左肩上抹,只片刻的功夫,一个绯红色的月牙形胎记便逐渐显现出来。 云静姝自镜中看到了这一幕,惊得面无血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云冲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他们要瞒着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沉浸在震惊中的云静姝已经被带回了正房,仆妇对着靖安王禀道:“王爷,这位姑娘肩上的确有个月牙形胎记。” 听罢,靖安王沉默了好半晌,面上分不清到底是喜还是怒,又或者两者皆有。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云静姝,看着那张像极了那个女人的容颜。 若是有靖安王府的老人在,必然一眼就能认出云静姝的容貌像极了先王妃。 只可惜,先王妃“病薨”以后,靖安王疯了一般,给王府来了一次大换血,所有下人都被赶出去,之后换了新的进来。 所以,现如今的靖安王府,下人们都不曾见过那位让王爷下令任何人不得提及的禁忌——先王妃楚相宜。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没人认出云静姝的容貌来,但靖安王不同,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早就深深烙印进他骨子里,他不可能认不出来,更甚至,见到云静姝的第一眼,他一度以为是相宜回来了。 不过他还算理智,并没当着宾客的面失态,也不可能失态,毕竟先王妃去了这么多年,就算她还在世,也不可能是这般少女模样。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眼前的女子是当年相宜怀上的孩子,活着还没到产期,死后反而在棺材里生下来。 当夜守灵的下人们听到棺材里传来哭声,全都吓掉了魂。 靖安王听闻了消息,急匆匆冲到灵堂里来,让人开棺抱出孩子,也算她命大,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 洗了身子以后,仆妇告诉靖安王,小郡主左肩上有一枚月牙形胎记。 靖安王一听就火大,“什么郡主,给本王送出去,我不想看见她!” 才刚出生的云静姝便是以这样的理由被送出王府的,因为靖安王吩咐了,送得越远越好,所以仆妇们不敢敷衍,一再经人手将她弄去了南凉,最后被一对贫苦的农家夫妇收养。她脖子里的那枚玉坠,是她生母楚相宜的唯一遗物。 相隔十六年再见到这个孩子,靖安王才知道当年自己为何不直接掐死她而是让人将她送得越远越好,因为她是相宜的孩子,将来的容貌兴许像极了相宜,就算那个女人对不起他,他骨子里也还是放不下她,哪怕孩子生父不明,他也没想过直接要这孩子一条命,而是将她放出去,生死由命。 没想到啊,十六年后,她竟然回来了。 云静姝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什么月牙形胎记,一定是你们故意弄出来的,我是南凉人,我是云家嫡女,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如果她如今还是姑娘,那么依着那些年的心性,或许会迫不及待地承认自己的郡主身份,享受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荣耀感,但她早已不是心性单纯的怀春少女,她如今更多的心思都在自己孩子身上,每时每刻想的都是烨儿可曾饿着,晚上睡得可安稳,又是谁在照顾他。 所以一听说自己很可能与靖安王扯上某种关系,云静姝就不乐意了,她不愿意留在北燕,她要回南凉,否则一旦承认这层身份,她将永远都回不去,永远都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 靖安王望着她,“你不是什么云家嫡女,你是靖安王府的郡主,本王的…女儿。”没说亲生女儿,因为连他都不确定,眼前这个孩子的生父到底是不是他。 云静姝还在挣扎,双眼溢满了哀求,“王爷,求求你放我回南凉吧!” 这张脸果然不能多看,否则当年尘封了的某些往事就会被触发,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大起杀念。 “带下去,好生伺候着。”从云静姝身上收回视线,靖安王道:“三日之内,为她量身裁衣,教会她入宫面圣的礼仪规矩。” “是。” 仆妇们连忙应声,将云静姝带去了内院。 不多会儿,侧妃余氏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过来了,“呦,听说王爷收了个女儿?” 靖安王顺势将美人搂入怀,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亲和的笑,丝毫没有方才宴会上与易白暗中较量的森冷和凌厉。 “爱妃怎么过来了?” 余氏娇嗔,“妾听说王府来了个美人郡主,这不是迫不及待赶过来看么?王爷,这位郡主可是先王妃姐姐的亲生女儿?” 听到余氏提及楚相宜,靖安王眼眸一暗,推开余氏,言语间再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反而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和愤怒,“你话太多了。” 余氏后知后觉自己触碰了王爷的底线,马上惊得跪在地上,“妾知罪,请王爷责罚。” 后院的这些女人,全都是照着楚相宜的模子找来消遣打发时间的,要么眼睛像,要么鼻子像。楚相宜刚死的那几年,靖安王一度消沉堕落,发了疯一样要找到像她却又一辈子不会背叛他的女子,所以靖安王府后院的女人才会渐渐多了起来,但靖安王妃这个位置却一直悬空。 对外都说靖安王妃是病薨的,实际上,只有他知道,是他亲手杀了她,既然心都不在他这里了,那么人还留着做什么? “相宜,你可曾爱过我?”双手掐住她脖子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问她。 他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气绝身亡。 或许是他太想要得到答案,才会一不小心失手加重了力道,又或许,是他害怕听到答案,所以在她开口之前就让她永远闭嘴。 不说出来,他就能一直幻想她曾经爱过他。 第179章 荣宁郡主(二更) 云静姝坐在下人们给她安排的闺房内。 在这里,除了易白和他的护卫,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就连靖安王都以为她还是姑娘。 看着铜镜里婢女给自己梳妆的熟练手法,云静姝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婢女见状,大惊,“郡主,您怎么了?” 云静姝嘴唇微微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 难道她的命运就此被定格,难道她一辈子都得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吗? 不,她不甘心,烨儿还在南凉,云初微欠她的,她还一点都没讨回来,她绝对不能就此认输。 “可知…王爷当年为何弃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地问了一句。 梳妆的婢女面色突变,一下子跪在地上,“郡主恕罪,奴婢是两年前才入的王府,对此毫不知情。” 虽然来的时间短,但她偶尔从旁的下人嘴里听得一两句闲话,说在这王府里,先王妃楚相宜是任何人都不能提及的禁忌,否则要传到王爷耳朵里,直接杖毙。 这丫鬟知道的的确不多,只是听说先王妃在病薨之前要求不葬入皇陵,因此,皇家陵墓里是没有先王妃墓的。 其实楚相宜在死之前被靖安王死死掐住喉咙,连话都说不了,又怎么可能说出这些遗言来,这一切,不过是靖安王在粉饰太平罢了,他介怀于她的“背叛”,不允许她脏了皇家陵墓,所以对外如此放言。 靖安王是矛盾的,一面恨着楚相宜背叛的同时,一面又舍不得她黄泉路上孤苦伶仃,所以将她葬在了城外翠云山她最喜欢的娑罗树下。 “毫不知情便罢了,你那么怕我做什么?” 云静姝并不知道先王妃楚相宜的事,只单纯觉得这小丫鬟过分敏感,兴许是她觉得自己很可怕? 丫鬟慢慢起身,继续给她梳妆。 这三天,不断有华丽的衣服往云静姝院子里送,教养嬷嬷时不时来教她入宫面圣时该注意的东西。 云静姝在南凉时就是以大家闺秀的方式培养的,入宫面圣的机会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过,因此教养嬷嬷们不需要教得太费力,只是把北燕与南凉礼仪的细节不同之处指出来让她改掉就行了。 三天后,靖安王要入宫,一大早便让门房备了马车。 云静姝也在丫鬟的伺候下穿上了精致华美的裙衫,跟着靖安王出了大门。 “王爷,咱们这是要去面圣吗?”马车上,云静姝局促地绞着衣袖,心中有些不安。 靖安王看她一眼,“你该唤本王一声‘父王’。” 云静姝本想说不习惯,可是对上靖安王那锋锐冷冽的视线,她马上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小声道:“父…父王。” 靖安王深皱的眉稍稍舒展了些,“本王今日带你入宫请封。” “请封?” “你是郡主,该有自己的封号。” 云静姝不在乎这些,“那么,我往后还能否有回南凉的机会?” 靖安王脸色不大好看,“你为何总是想着回南凉?” 云静姝不敢说自己的孩子在那儿,她嗫喏,“我不习惯这里,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就连靖安王这个所谓的“生父”,对她的态度也是奇奇怪怪,按理说,一个男人若是在十六年后寻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应该开心得将她宠上天么?为什么她会觉得靖安王不太喜欢她,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留下她? “靖安王府才是你的家。”靖安王沉声道。 “可是我……” “没有可是。”靖安王冷脸打断她的话,“你既归来,就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后只许待在王府,禁止出去乱跑,否则,本王会不高兴的。” 云静姝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阴森的杀意,她心肝一颤,不敢再说话了。 —— 皇城,太极宫。 宣宗帝才刚狠狠教训了他的隐卫,此时脸色不大好。 精心布下的杀局,竟然还是让易白这样一个病秧子活着回来,那帮隐卫不是饭桶是什么? 御前公公壮着胆子道:“皇上,靖安王求见。” 宣宗帝眼眸一动,“皇叔?他昨儿生辰,今日就进宫,莫非是来谢恩的?” “奴才不知。” 宣宗帝顷刻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正襟危坐,“宣进来。” 不多时,靖安王带着云静姝走了进来,父女俩跪地给宣宗帝行礼。 宣宗帝的目光落在云静姝身上,眯了一眯,“皇叔,不知这位姑娘是……?” 靖安王道:“正是老臣失散多年的女儿。” “先王妃在棺材里生下来的那个?” “回皇上,正是。” 楚相宜的死因,官方解释是“病薨”,但她在棺材里产女这件事却是人尽皆知的,只不过后来传闻说这个孩子被人偷走了,靖安王寻找多年未果。 没想到时隔十六年,竟然真的找到了? 宣宗帝有些诧异,他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先靖安王妃薨逝的时候他还小,所以对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皇叔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的王府才终于寻到女儿,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 嘴角一扬,宣宗帝道:“原来是堂妹,快起来,无须多礼。” 云静姝谢恩起身。 靖安王道:“老臣此次入宫,一则是为了昨日老臣的生辰皇上托公公送了礼,老臣谢主隆恩,二则,老臣想为小女请封郡主。” 宣宗帝一听,笑言:“好说,既然是皇叔盼了多年才终于寻回来的女儿,那么朕便封她为荣宁郡主。”话完,看向一旁的御前公公,“承安,代朕拟旨。” “荣宁,还不快谢主隆恩。”靖安王看了云静姝一眼。 云静姝再次跪地说着那些她本不愿说的话,心却早已凉透半边。 封了郡主,有了名号,她以后就是真正的北燕人了,从此与南凉、与云家、与苏家甚至与烨儿都再无瓜葛。 回程路上,靖安王看了闷闷不乐的云静姝一眼,“荣宁怎么看起来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没,没有。”云静姝马上敛去思绪,“我只是初来乍到,一时不适应而已。” 靖安王道:“时间一久,你会适应的,要记住,不管你在外面待了多少年,靖安王府才是你真正的家。” 云静姝点点头,面上看似冷静,实际上心里早就潸然泪下,如果能再见到烨儿,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她愿意抛却荣华富贵,抛却郡主身份,只可惜,从今往后,这一切都只能在梦里出现了。 这一夜,云静姝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趁丫鬟们睡熟,去杂物间搬了一把毛竹梯来搭在院墙上,打算从这里逃出去。 什么郡主,什么荣华富贵,她不想要,她只想要儿子。 岂料,她刚爬上墙沿,就被外面巡逻的护卫察觉了,马上将此事禀报靖安王。 靖安王听说云静姝要逃走,一怒之下让人将她锁在闺房里,命令三天不准给饭吃。 —— 南凉,御书房。 “皇上,皇贵妃娘娘已经在外面跪一早上了。”张公公小声提醒。 永隆帝于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如今什么时辰了?” “就快接近午时了。”张公公道。 “哦。”永隆帝应了一声,“她喜欢跪,就继续跪着吧!” “皇上……”张公公欲言又止,他虽然是站骆皇后那一派的,但外面跪着那位有太后撑腰,这要是再跪下去传到了慈宁宫太后的耳朵里,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后就得风风火火地往御书房赶,到时候皇后娘娘岂不是又得无辜被牵连?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贤王只是个刚封了王的皇子,头一回南下便犯了如此大错,让朕如何宽容?朕今儿宽容了一个胆敢出手杀灾民的贤王,明儿是不是还得宽容敢藐视皇威的千百个贤王?” 张公公被堵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并没有为萧皇贵妃求情的意思,只是不想此事闹到太后那儿去,太后又拿皇后娘娘来说事罢了。 事实证明,张公公的担忧不是多余。 午时刚过,太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御乾宫而来,听到永隆帝在御书房,马上转道御书房,见到萧皇贵妃顶着太阳跪在外头,脸色憔悴,嘴皮干裂,萧太后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吩咐宫人,“去把皇贵妃扶起来。” 萧皇贵妃听到太后的声音,转过身来,双眼噙泪,平素就娇媚的声音更添柔弱,“太后娘娘。” 萧太后看着她,“跪多久了?” 萧皇贵妃没说,太后身边的宫女来拉她的时候,她一个劲摇头,“除非皇上开口,否则妾身宁死不起。” 太后脸色一沉,“皇帝罚你跪的?” 萧皇贵妃嘴巴张了张,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接给永隆帝定了罪。 实际上,永隆帝都被她堵在御书房里半天没出来了,萧皇贵妃性子倔,非要让永隆帝在赫连钰这件案子上重审,说什么赫连钰温文尔雅,绝对不可能动手杀人,这其中想必有蹊跷,说不准还是旁人栽赃陷害。 永隆帝当时听了她的言论,只是冷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妇人之见! 以为每个男人都跟她们整天窝在宫里勾心斗角的女人一样么?还栽赃陷害,谁敢在这种事上动手脚?萧氏分明是强词夺理! 萧太后一听,老脸阴沉至极,阔步上前,对着守在外头的张公公道:“哀家要见皇帝。” “太后娘娘……”张公公才开口,太后跟着就是一声怒斥,“一个个没眼力劲儿的狗奴才,连哀家也敢拦?” 张公公大惊失色,慌忙跪趴在地上,“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御书房。 永隆帝抬起眼,见到太后气势汹汹而来,唇角往下压了压,“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不来,任由你把皇贵妃给折磨死吗?”太后气得不轻,说话都带吼的。 永隆帝不疾不徐地道:“母后误会了,儿臣并没有罚她跪在御书房外,是她自己非要大早上跑来跪的。” 太后怒色不减,“那你就任由她跪着,连个缘由也不出去问清楚?” 永隆帝道:“贤王动手杀灾民,此事震惊朝野,儿臣最后不得不派出锦衣卫才堵住了悠悠众口,如今萧皇贵妃却来跪在儿臣跟前让儿臣重审此案,宽恕贤王,母后请告诉儿臣,儿臣是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答应了皇贵妃的请求,还是该看在灾区上千灾民的面子上严惩不贷以抚慰民心?” 太后顿时噎住,两厢一权衡,自然是灾民更重要。 “那你也该出去亲自给她个说法,就这么跪着,跪出个好歹来,名儿传出去,皇帝你的脸上能有光吗?” “如若萧氏是个听得懂人话的,儿臣早就打发她走了,只可惜……”永隆帝顿了一顿,“她今天早上没带脑子来御乾宫。” 第180章 重阳佳节(一更) 太后老脸一沉再沉,“皇帝,你说话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永隆帝站起身,面不改色,“批阅了一上午的奏折,儿臣困乏得紧,母后若无其他事,那么请便,儿臣要回寝殿午休了。” 难得过来一趟,太后自然不会就此离开,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才肯罢休。 “哀家听闻你前段时日禁足了晋王,原因为何?” 当日赫连缙的言论的确过分,不过永隆帝笃定没人敢把此事透露出半分去,于是气定神闲地道:“老二说错了话,儿臣罚他禁足于灵泉宫思过。” 太后冷嗤一声,“晋王说错话惹龙颜大怒的时候还少么?皇帝要是舍不得罚,不如交给哀家,哀家保证一次就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永隆帝道:“不过是说错了话而已,不至于严重到那般地步,禁足思过就够了。再说,儿臣还健在,儿臣的儿子犯了错,哪有让母后操心的道理?” 听听,这话里话外全是对赫连缙那不孝子的维护,整天吊儿郎当不学好没个正型的人他不罚,一向风评极好的贤王偶然犯了一次错,就闹到蹲大牢的地步。 太后声色俱厉,“皇帝,你不觉得很多时候对晋王过分宽容了吗?” 永隆帝当然知道太后为何要说这些,她本是因为萧皇贵妃的事过来的,但过来以后才发现是萧皇贵妃在无理取闹,方才又因为永隆帝的言论吃了瘪,所以必须找个由头发泄一下,心里才能平衡,而最好切入的话题,就是最不让人省心的晋王。 自从立了骆岚为后,太后的为难挑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永隆帝毫不在意,“晋王只是说错了几句话,并没有动手杀人,儿臣总不能马上就让人把他给抓起来关进大牢吧?” 太后恨声道:“没有永远叛逆的子女,只有不走心的父母,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晋王能养成今天的性子,与他那看似端庄贤良实则根本不走心的生母脱不了干系,皇帝若是再不想办法治治,晋王这一颗老鼠屎,可真要把皇家颜面都给丢尽了。” 果然,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得绕到皇后身上来。 他这个母后,一天不把岚儿盼死了就一天不甘心啊! 永隆帝不怒反笑,“母后说得极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儿臣近日听闻永平公主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宽敞隐蔽的宅院,宅院里美男子无数,而永平公主本人,常常背着魏驸马去宅院里寻欢作乐,此等辱我皇家之风的龌龊行为,是该好好治治了。” 言下之意,你连萧皇贵妃的屁股都擦不干净,有什么道理整天来对皇后指手画脚? 瞟了一眼萧太后僵硬难看的脸色,永隆帝用征询的语气道:“既然母后也在,不如您出出主意,这事儿,儿臣该如何处理才算好好治?” 永平公主赫连珠养面首的事,太后也曾有所耳闻,但当时以为只是外面的人乱嚼舌根子,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萧皇贵妃虽然是她侄女,但凭她的偏爱程度,与女儿无异了,方才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子”简直是往自个脸上狠狠甩了一大巴掌。 就因为有她这样的“母”,才会教出萧皇贵妃那样罔顾皇族颜面任由女儿大肆养面首的“女”。 旁人不知,兴许还以为赫连珠养面首是她这个一朝太后默许的。 脸色越来越难看,萧太后竟隐隐有些绷不住的势头。 永隆帝神情坦然。 其实作为儿子,他本无心也不想去这么与生母争锋相对,可无奈母子中间夹了一个萧明汐,这位又贯会撒娇扮弱,萧太后疼惜萧氏的生父,她的堂弟,顺带把那份愧疚安放到萧氏身上,这才会助长了萧氏的气焰。 他是宠皇后没错,但他还不至于昏聩到沉迷美色不理朝政的地步,倘若皇后真的犯了大错,他照样会依律处置。 至于老二那个让他头疼了多年的逆子,不提也罢。 永隆帝如此咄咄相逼,太后就算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无从下手,但没台阶下,总不可能僵持着不下,她冷哼一声,“哀家不过就是随便提一句而已,皇帝你是一国之君,想处置谁,又怎么处置,自个儿看着办就是,不必过问哀家。” 说完,宽袖一拂,扬长而去,到了外头,看见萧皇贵妃,眼底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恼意来。 萧皇贵妃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后不快,满面纳闷,“太后娘娘?” 太后瞥她一眼,“你倒是长本事了。” 萧皇贵妃越发纳闷,“妾身惶恐,还望太后赐教。” 太后又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赫连珠的事给萧皇贵妃没脸,深深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其实赫连珠的事,萧太后很清楚,永隆帝之所以拿出来说,是想威胁她,如果今后对骆皇后宽容些,那么他便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种事摆到明面上来,到最后损的都是整个皇族的颜面,可若是她仍旧对骆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么他也不介意破罐子破摔,到时候让世人都瞧瞧太后教了个怎样的好侄女。 “太后走远了吗?”御书房内,永隆帝揉了揉额头。 张公公点头,“回皇上,太后娘娘已经回慈宁宫去了。” “咱们也走。”永隆帝吩咐了一句,跟着便走出了御书房。 萧皇贵妃见他出来,顿时面露喜色,“皇上……” 永隆帝不轻不淡地看她一眼,“你还有何事?” 萧皇贵妃道:“妾身不求皇上能网开一面,但皇上能答应妾身,让妾身去诏狱里看看钰儿。” 太后的反应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自我反省了一番,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心急,本不该在这当口来求情的,于是马上改了口。 萧氏主动退了一步,永隆帝也没有继续纠缠不放的意思。 “你自便。”撂下三个字就带着人回了寝殿。 当夜,萧皇贵妃就只身去了锦衣卫的诏狱,见着了赫连钰。 在里头关了几天,虽然没被酷刑折磨,但赫连钰神情憔悴了不少,柴毁骨立。 见到萧皇贵妃,他有些意外,“母妃怎么来了?” 萧皇贵妃眼眶含泪,“钰儿,母妃无能为力,没法求得皇上为你网开一面。” 赫连钰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母妃去求过父皇了?” 萧皇贵妃点点头。 赫连钰心里暗骂一句蠢货。 这几日在监牢里,他把整件事来来回回梳理了一遍,更加确信从南下赈灾开始,就一路有人对他布局,他能被关到锦衣卫的诏狱里来,也是对方的最终目的,而在南方灾情稳定下来之前,最忌讳的就是去皇帝跟前求情,因为这样一来,非但没法让他脱罪,反而会给皇帝和百官留下吹灰找缝的印象,本来没那么严重的,因为这一求情,反倒把罪过越推越大。 赫连钰看着萧皇贵妃,想着这个女人以前从来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为什么这一次如此积极去给他求情? 莫非,萧皇贵妃身边也有赫连缙的眼线,是赫连缙撺掇的? 赫连钰的推测方向没错,的确是赫连缙安插在萧皇贵妃身边的女官撺掇萧皇贵妃去永隆帝跟前求情的。 如果不求情,那么等过段时间南方灾情稳定下来,永隆帝兴许会重审此案,从轻发落赫连钰,可萧皇贵妃这一助攻,反倒让赫连钰在永隆帝心中的形象越发不好。 “钰儿?”萧皇贵妃见赫连钰面色铁青,忙问,“你是否哪里不舒服,本宫马上让人去请太医。” 赫连钰闭了闭眼,藏去眼底的戾气,“多谢母妃挂怀,儿臣无事。” 很多事情,与萧皇贵妃说了反而会横生枝节,赫连钰只能闷在自个心里,萧皇贵妃是个撮盐入火的急性子,若是让她知道赫连缙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等回到长信宫,她指定按捺不住把宫女挨个儿喊过来查,这么一来,就提前打草惊蛇了,到时候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母妃,往后都不要去父皇跟前替儿臣求情了。”赫连钰突然道:“你主动去求情,不仅不会得到父皇的宽恕,反而会加重儿臣的罪孽。” 萧皇贵妃面露急色,“那你可有法子让你父皇尽早将你释放出去?” “等。”赫连钰只回答了一个字。 “等?”萧皇贵妃一愣,“就这么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嗯。”赫连钰道:“这次的事,是儿臣一时大意才会遭人算计,对方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我心灰意冷之下请母妃去父皇跟前求情,这样一来,必然惹得父皇龙颜大怒。所以越是这种时候,咱们就越是要淡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能让对手得逞。不过是在监牢里待几天而已,对儿臣来说,这算不得什么苦。” 听赫连钰一说,萧皇贵妃不由得想到骆皇后。 之前赫连缙因为触怒龙颜被禁足在灵泉宫的时候,骆皇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来没去永隆帝跟前求过情,萧皇贵妃一直以为骆皇后是自恃有帝王专宠,所以笃定赫连缙一定会没事。如今想来,并不是,骆皇后只是太过了解永隆帝了,知道求情的结果只会给儿子雪上加霜,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见了永隆帝,也只字不提赫连缙的事,依旧笑脸相迎。 这一刻,萧皇贵妃才深刻反省到自己对皇上的了解根本不及骆皇后,难怪屡屡不得皇上欢心。 看来太后说得没错,骆皇后只是表面看着清纯无害,实际上是个满腹心计的蛇蝎,否则没有哪个女人能一得帝王宠就是几十年,若是光看那张脸,早就腻味了。骆皇后能留住帝王心,除了那张脸,更多的是靠手段。 疯狂滋生的嫉妒让萧皇贵妃一张面孔都有些扭曲,她阴着脸,“钰儿你放心,母妃总会想到办法让你平安出去的。” 赫连钰有些担心,再次提醒,“母妃千万不能去父皇跟前求情。” “我知道。”萧皇贵妃点点头,“除了求情,还有千百种办法,总有一种是能让你出去的。” —— 这日午后,永隆帝来到未央宫,骆皇后率领未央宫上下出去迎接。 见到她,永隆帝原本冷峻的眉眼顷刻柔和下来,但碍于宫人在场,不好直呼她的小名,“皇后不必多礼。” “谢皇上。”骆皇后起身,见到永隆帝眉眼间有些疲倦,关切问道:“想来又是政务上遇到问题了,皇上不如到妾身的寝殿午休一会儿吧,妾身近日请教了范太医,在绣枕里放了能助眠解乏的药材,妾身自己试过,效果不错。” 如此熨帖的关心,是个男人都会心动,更何况是前两日才在太后和萧皇贵妃处窝了一肚子火的永隆帝。 骆皇后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能让永隆帝心里所有的不痛快到她这里就无形消散。 “岚儿,你有心了。”永隆帝眼神越发温柔,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骆皇后淡笑,“妾身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为你做这些,都是应当的。更何况比起皇上每日要处理的政务来,妾身做个药枕根本微不足道。” 永隆帝随她走到寝殿,屏退一干下人后和衣躺在凤榻上,将骆皇后搂入怀。 骆皇后乖巧地偎依在他怀里,看出永隆帝有心事,她也不急着问,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了解他,若是想说,他自会主动说出来。 永隆帝嘴里突然轻轻慨叹,“自岚儿入宫以来,一直被太后针对,为此,你可曾怨过朕?” 骆皇后顿了一下,“皇上想听妾身的心里话么?” “自然。” “怨过。”骆皇后指尖轻轻描绘着锦褥上的纹路,缓缓道:“刚入宫的那几年,太后屡屡挑妾身的刺,不管我做什么,如何做,她总能找出不满意的地方随意指摘,那个时候的我年少,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埋怨,皇上不是说过会给我一生一世的宠爱么,为什么让我每天都处在与婆母水火不容的关系中? 后来为人母了,心性也渐渐成熟了,妾身才明白,并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而是因为我不是太后的侄女。 的确,我不是太后侄女,也变不成她的侄女,可妾身是皇上的结发妻子,跟了皇上,就是一辈子的事,就算太后再不喜欢妾身,这日子还是得照样过下去,妾身还是得照样每天去慈宁宫晨昏定省。因为她再不好,那也是皇上你的生母,妾身的婆母啊!皇上一面作为儿子,一面作为丈夫,夹在中间想必是十分为难的,所以妾身便想着不管太后说什么,都不与她顶嘴,不让皇上陷入为难。 妾身一开始的确怨皇上,可现在,妾身只觉得感激,因为一个我,你与生母僵了关系二十年。但凡你把太后的话听进去一句疏远我,你与她的关系都不可能成现在这副样子,可皇上竟然一直记着当年的诺言,从没因为太后而对妾身恶言相向,哪怕是你政务上忙得焦头烂额,见到了妾身,总会把那些事放在一边笑脸相对,身为皇帝,你本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奈何为了妾身做到如斯地步。所以,妾身除了感激,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描述我的心情。” 这番话,直接触动了永隆帝的心弦。 因为骆皇后并非站在一国之母的角度,而是站在一个正妻和儿媳的角度把自己这么些年的想法表露出来,倘若她一开始就说从来没怨过他,她做什么都是自愿这类型的话,他必然觉得虚假。没有人的忍耐是无底线的,太后那些年有多过分,永隆帝自己也清楚,所以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根本无可厚非。 “岚儿,朕果然没看错你。”永隆帝吻了吻她的额头,“朕登基二十余载,后宫的妃子是越来越多,她们或许年轻貌美,或许温柔解意,却没有一人能像朕的岚儿这般,二十年来保持本心不变,不骄不躁,谦虚谨慎。” 骆皇后笑笑,“只因为那个人是皇上,所以妾身才会二十余载如一日的待你啊,要换了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永隆帝点点头。 骆皇后道:“听宫人说,皇上在御书房一待就是一早上,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用的,政务如此繁忙,想必早就乏了吧,妾身不扰皇上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到时辰,妾身自会唤醒你。” 说完,骆皇后要起身下榻。 永隆帝拉住她的手腕,“岚儿有一段日子不曾好好陪陪朕了,今日,便陪朕午休吧!” 骆皇后下榻的动作一顿。 永隆帝顺势一拽,再度将她纳入怀。 骆皇后也没挣扎,安静贴在他胸膛放轻呼吸数着他的心跳。 想来是极累,永隆帝没多久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骆皇后轻轻挪了挪脑袋,恰巧能看到他的侧脸,眼角饱经风霜的细纹,让她一阵阵心疼。 伸手抚平他眉宇间的皱痕,她轻轻一叹,继续贴在他怀里,没多久也沉沉睡了过去。 —— 被永隆帝禁足了半个多月的赫连缙终于“被逼”做出了尚书房先生布置的课业,也因此被解了禁足,搬出灵泉宫,住到外面的晋王府。 据说那是关于帝王之政的题目,也不知道这混世魔王是怎么蒙混过关的,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竟破天荒地让永隆帝看得眉开眼笑。 不过百官对他的关注热度并没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多久,贤王赫连钰也被从锦衣卫的诏狱里放了出来,永隆帝削了他手上大半权利,再加上赫连钰的暗桩被毁了,想做点什么都难,如今便等同于闲散王爷。 赫连缙不成器,赫连钰被大肆削权,如今最为春风得意的当属魏王赫连洵,他最近在朝堂上很是活跃,赈灾安抚人心不行,但在管理城防这方面却很有一套,所以如今趁着赫连钰失势在永隆帝跟前大力展现自我,慢慢的,在百官心目中的好感也一步步提升上来。 终于解了禁足,赫连缙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国公府了,因为此前就在这里住过一年的缘故,赫连缙完完全全把国公府当成了自己家,来去自如。 他今日又在苏晏的茶轩里喝茶。 苏晏见他眉目间写着愉悦,笑问:“王爷最近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看起来心情不错。” 赫连缙莞尔,“赫连钰人气大跌,如今百官把目光投向了魏王赫连洵,本王自然心情好。” 苏晏挑眉,“王爷想等着这两人鱼蚌相争么?” “正有此意。”赫连缙颔首,身子往后一靠,懒懒地将手枕在脑袋后,“当了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突然与赫连钰正面交锋,倒有些不适应了,还是让他们先斗一斗,我最后去捡个漏比较轻松。” “那就提前恭贺王爷能得偿所愿了。”苏晏一面说,一面提着小竹篮在园子里采菊花。 赫连缙看他一眼,“你采那玩意儿做什么?” “酿菊花酒。”苏晏道:“去年没来得及酿,今年刚好得空,酿好来年喝。” 赫连缙一想,原来是重阳节将至。 “看来,你连重阳节怎么过都计划好了?” 苏晏道:“微微说了,今年的重阳节想去出游赏秋,怎么,王爷也有兴致?” 赫连缙道:“本王的兴致,自然源于某人,她要是去了,本王就去,她要是不去,那么本王一个人去了也没意思。” 这就是所谓的“万千风景不及一人”了吧? 苏晏其实挺能体会,故而仅是淡淡一笑,赫连缙去不去,他都不强求。 —— 九月初九的重阳节,云初微要出游赏秋,自然不是一个人去,所以她邀约了不少人,许菡许茂两兄妹,赫连双和吴勇夫妻俩,就连东阳侯府那边,云初微也都给众堂姐妹递了帖子,至于去不去,那都无所谓,她心意到就行。 不过提起东阳侯府,有个人比较麻烦,云初微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 东阳侯府这几天比国公府还忙,忙着酿菊花酒做重阳糕,去年酿的菊花酒搬出来了,今年自然得酿些窖藏起来,否则来年没得喝。虽然外面也买得到,不过范氏自己动手习惯了。 云初微来的时候,范氏正带着人在园子里摘菊花。 “娘,忙着呢?”云初微笑着打招呼。 范氏听到声音,心下一喜,转过头来,“微丫头,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串门儿。”云初微一面说,一面在石凳上坐下,随手从一旁的竹筐里拿起一朵刚摘下来的菊花嗅了嗅,然后满意地道:“今年的菊花开得比去年的好。” “其实花还是一样的花。”范氏道:“人也是去年的人,但心境却不是去年的心境了,赏花的心境不同,你嗅到的味道自然不同。” 云初微挑眉,这话说得不错,同一样东西在不同心境下的感知是不一样的。 “娘,收到我的帖子了吧?” “嗯,收到了。”范氏点点头,“我问了你大嫂,她说想跟你们去玩。” 云初微迟疑道:“大嫂看不见,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去年一群人逛庙会黄妙瑜双眼被易白弄瞎那件事,云初微至今历历在目,她可不想今年的重阳节又来点什么意外,否则到时候黄家真该杀上门来了。 范氏也很无奈,“我不是没劝过的,可人家得听啊,她现在的心思啊,我是越来越弄不懂了。” 云初微压低声音,又问:“哥哥给她来过信了吗?” “倒是来过一封信。”范氏道:“你哥哥说,他大概下个月中旬就会回来了。” “这么早?不是说过年才会回来的吗?”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但他在信里解释了,他是第一年去北疆,再加上还有你爹在后面坐镇,所以今年能提早回来。” “所以,大嫂是因为知道哥哥下个月要回来才会想跟着我们出去游玩的?”云初微问。 “或许是,她应该是想出去放松放松心情,这也是你外祖父时常嘱咐她的话,让她别整天闷在屋子里,仔细闷出毛病来,要多出来走走。” 私心里,云初微是不想带上黄妙瑜的,她总觉得这女人是个事儿精,每次不管做什么都得闹出动静来才肯罢休,但人家强烈要求跟着去了,她总不能拒绝吧?否则一会儿估计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第181章 借刀杀人(二更) 九月初九这一日,国公府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因着云初微提出要去山上野炊,所以重阳糕和菊花酒都得带到山上去,云初微不能饮酒,苏晏便备了牛乳和蜂蜜茶让人一并装好。 约好了所有人都来国公府汇合的,赫连双和吴勇来得最早。 “吴二哥,公主,你们这么早就来了?”云初微很诧异,“我们都还没准备好呢!” 赫连双看了一眼进进出出忙着装车的小厮,“微微,你这是想把国公府都给搬到山上去么?” 云初微呶呶嘴,“野炊嘛,总得弄得有模有样才行,哦对了,我还让人准备了好多东西,到时候咱们可以在山上烤肉吃,唔,不过九爷说了,我不能吃碳烤的东西,到时候就看着你们吃好了。” “山上烤肉?”赫连双吞了吞口水。 嫁到吴家这么久,口味都被驸马给调高了,每次一听到美食,口水就在嘴巴里滴溜溜转,烤肉赫连双吃过不少,但在山上烤肉还是头一回,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意趣,弄得她现在就心痒痒,好想快些到山上。 云初微招呼着两人,“要装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出发呢,你们俩快进屋坐会儿。” 吴勇是个闲不住的,“微妹妹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一声,我帮着做就快了。” 云初微忍俊不禁,“吴二哥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再说了,府上小厮那么多,又有韩大姑姑亲自监督着,谅他们也不敢偷懒耍滑,放心吧,天色还早着呢,到山上也不会超过午时的,来来来,快屋里坐。” 赫连双与吴勇相继跟着云初微进了屋,白檀马上过来奉茶。 “九爷呢?怎么没见到人?”赫连双好奇地问。 云初微道:“咱们今晚得在山上过夜,他大概是在检查帐篷。” “过夜?”赫连双睁大眼睛,“你之前可没有跟我们说要在山上过夜呢!” “所以我才让九爷帮忙准备了所有人的东西啊。”云初微解释,“凤凰山上的日出很美的,咱们必须在山上过夜然后赶早才能看到,否则今天去今天回来岂不是白去这一遭了?烤肉我吃不到,菊花酒我也不能喝,若是再连日出也不能看,我会很遗憾的。” “可是,微微你……”赫连双看了看她的小腹。 “我不妨事。”云初微浅浅一笑,“九爷在呢,只要听他的话就没问题。” “其实……”赫连双俏丽的小脸慢慢浮现红晕,呈现几分羞色,“其实我可以陪你不吃烤肉不喝菊花酒的。” 云初微一愣,“你陪我?” 再观赫连双含羞带怯的样子,云初微马上反应过来,“难道你也怀孕了?” “……嗯。” 云初微看向吴勇,见他微微点头,她才惊叹出声,“太好了!” 其实赫连双想说怀了身孕很多好吃的都不能吃了,不过这话不敢让吴二哥听到,她笑笑,“微微,往后我可有得向你请教了。” “完全没问题。”云初微道:“若是你能天天来国公府,那我就更高兴了。” “行啊吴二哥。”云初微走过去拍拍吴勇的肩膀,“当爹了,你有啥感想没?” 吴勇只是笑,“高兴。” “就两个字?” “非常高兴。” 云初微“噗嗤”一声,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 吴勇有些尴尬,“微妹妹,我嘴巴笨,说不来别的,你别见笑。” “当然不是笑话你。”云初微马上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替你们感到开心。” 看赫连双的样子,应该是完完全全接纳吴二哥了,否则她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终于,终于又成了一对儿。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门外传来许菡的声音。 云初微转头,见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小袄,其上绣了牡丹纹路,一头乌黑亮丽的发用豆绿色丝带束起,轻轻拢于肩后,头顶斜插碧玉簪,极其活泼的打扮。 “菡姐姐。”云初微热忱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我们呀,在说今天晚上宿在凤凰山顶,明儿好早起看日出呢!” “夜宿凤凰山?”许菡显然也被惊了一惊。 “怎么了吗?”云初微问。 “你怎么不早说?”许菡嗔怪道:“要早知道,我就多备些东西了。”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么?”赫连双笑着接话,“人家呀,早就把什么都给备好了,你们进来时没瞧见么,都装了露天马车两车了还没装完,今年的重阳节,可有得热闹了。” 许菡回想起来,惊讶道:“原来那些东西都是准备今天用的?” “那当然。”云初微道:“好不容易把大家都聚在一起过重阳节,怎么说也得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吟诗作赋什么的,咱们就不兴了,吃烤串儿喝菊花酒看日出,这才是咱们去凤凰山的目的。” “烤串儿是什么?”许菡不解。 “暂时保密吧,我昨天就让人用竹签串好了的,等到了山上生了火架起烤架来,你们就知道了。” “应该是很好吃的美食。”赫连双咂咂嘴巴,“只可惜我没口福了,微微,等以后我能吃了,你可一定要重新为我弄一次,否则我得馋死,整日里想着你那烤串儿呢!” 许菡又是一愣,“公主为何不能吃?” 赫连双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的小脸再次红了起来,“因为…因为我怀孕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许菡看了一眼赫连双,又看向云初微,“你们两个,约好的吧?” 云初微嗔她一眼,“胡说,这种事怎么能约好,菡姐姐之前连提到大婚都会脸红的人,今儿怎么不知害臊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许菡马上咳嗽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俩一起怀孕真好。”又问赫连双,“多大了?” 赫连双小声说:“大夫告诉我,一个多月了。” “那还小。”云初微说:“我们家的都快五个月了呢!哎?许大哥怎么不见来,他很忙吗?” “来了的。”许菡道:“在前院见到九爷,就没进来了。” 吴勇一听说许茂和苏晏在前院,马上道:“双儿,许姑娘,微妹妹,你们聊,我也去前院找他们。” “梅子,带吴二哥去前院。”云初微马上吩咐。 吴勇走后,三人又继续坐下来聊得火热。 —— 建宁街某处僻静的院落,清漆大门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个身着淡紫色斗篷的女子,戴着兜帽,遮挡了巴掌大的脸蛋,瞧不太清楚容貌,但若是近了,能发现她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可疑的潮红,嘴唇性感红润,一双媚眼水汪汪的。 正是刚从私宅里出来的永平公主赫连珠。 她本生得有几分像萧皇贵妃,再加上刚在私宅里与面首们厮混快活过,故而面上平添了一种妩媚惑人的味道。 “公主,马车在外面。”萧皇贵妃安排给她的心腹婢女芍药贴心地上来搀扶着她。 像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就有发生,赫连珠已经习惯了每次都和魏驸马说府上闷,想出来散散心,要么就说入宫见萧皇贵妃,然后一转身,来了私宅。 她是公主,魏驸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笑着送她出门。 赫连珠坐上马车,芍药立即将帘子拉下来,见赫连珠脸色不大好,忙问:“公主今日不顺心么?” 赫连珠满脸阴色,“听说赫连双已经怀孕了,我记得父皇许诺过,我和她谁先生出第一个女儿,就会被送到皇宫以公主的待遇养,我今后能否翻身,就全凭这个孩子了,可惜……”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可惜这里总是没动静。 知道指望不上驸马,所以她迫不及待来了私宅,希望能从面首们身上借到种。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嫁了这么多年没动静,赫连双才嫁了半年就怀上了。 “芍药,你说有没有办法能接近赫连双,然后伺机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都还没怀,怎能让赫连双在她之前先生下孽种? 芍药想了想,“若是光凭咱们,是不可能接近永淳公主的,不过早前来宅子的时候,奴婢偶然听说今日的重阳节,永淳公主会和国公夫人他们一起去凤凰山,最重要的是,云家那位小侯夫人也去了。” 赫连珠挑眉,“何意?” 芍药道:“公主有所不知,那位小侯夫人与永淳公主早就闹僵了,大抵是因为云小侯爷的关系,所以小侯夫人恨透了永淳公主,难得他们齐聚一堂去凤凰山这么偏远的地方,若是咱们能想办法从中挑唆一下,公主想弄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赫连珠眼眸中一丝狠色闪过,冷冷勾起唇,“那好,改道去东阳侯府,若是能遇到姓黄的那个女人,就再好不过了。” 芍药满意一笑,吩咐车夫,“往东阳侯府的方向走。” 两盏茶的功夫后,赫连珠的马车出现在东阳侯府,正巧翠芙搀扶着黄妙瑜出来,正打算上车。 突然见到前面不远处的马车下来两个人,又瞧清楚了其中一个是永平公主,翠芙脸色一变,忙屈膝,“奴婢见过公主。” 黄妙瑜问,“翠芙,是谁来了?” “姑娘,是永平公主呢!” 原来是赫连珠,她还以为是赫连双。 紧抿的唇瓣放松了些,黄妙瑜象征性地福了福身,“见过永平公主。” 赫连珠勾起唇瓣,似笑非笑地看了黄妙瑜一眼,许久才道:“小侯夫人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黄妙瑜有些怔愣,“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赫连珠道:“自然是要紧事,否则本宫也不可能找上你。” 黄妙瑜犹豫了片刻,吩咐翠芙,“你们都先退下。” 芍药、翠芙以及随行的几个小厮全都退往一边。 赫连珠走近黄妙瑜,莞尔一笑,“云小侯爷去北疆快一年了吧?” 黄妙瑜点点头,脸色淡淡。 “你可知他何时归来?” 黄妙瑜呼吸一窒,“怎么,公主也关心我家夫君?” “不。”赫连珠道:“本宫得到消息,云小侯爷早就回来了。” 黄妙瑜身子轻轻一颤,“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赫连珠故作惊讶,“本宫还以为他早就写信告诉你了。” 黄妙瑜牙关微微哆嗦着。 “他之所以提前回来,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怀孕了。”赫连珠轻笑起来,“说来也够讽刺的,你把她当成多年的闺中密友,人家却背地里与你夫君有私情,啧,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今天的重阳节,你以为赫连双为何怀着身孕也要去,还不是为了偷偷私会提前回来的某人,本宫甚至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你别说了!”黄妙瑜惨白着脸,打断赫连珠的话。 “呵呵。”赫连珠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继续刺激她,“被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而不自知,黄妙瑜,本宫看你失去的不只是双眼,还有脑子,今日的事,本宫不过是看你可怜好心给你提个醒,你若是还不长点心,那就怨不得云小侯爷会背着你去找你的密友了。”转过身,“芍药,咱们走!” 翠芙急匆匆跑过来,“姑娘,你怎么了?” 黄妙瑜问:“今天与微微他们一起去凤凰山的,是不是还有永淳公主?” “……是。” “好,我知道了,上车。” 第181章 烤肉串 “姑娘,是不是永平公主跟你说了什么?”翠芙看着黄妙瑜的脸色,突然觉得心慌。 上回去范府让院使大人范琦看的时候,他就嘱咐过,自家姑娘的神智已经不稳定了,最好别再受刺激,否则容易往失心疯的方向恶化。 方才永平公主单独将姑娘叫到一旁的时候,翠芙并没听到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光看姑娘的脸色,她就猜到一定受刺激了。 “姑娘……”见黄妙瑜不说话,翠芙又压低了声音,从小就伺候姑娘,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所以是真的担心她。 “我没事,我很冷静。”黄妙瑜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让翠芙觉得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姑娘,以前永平公主还没出嫁的时候便与永淳公主不对付,永平公主定是眼红你们俩要好,所以想法子挑拨离间呢,不管她说了什么,您可千万不能信啊!” 跟在黄妙瑜身边这么久,那些年也常陪黄妙瑜入宫去找赫连双,所以对于这两位公主之间的隔阂,翠芙好赖还是知道一点的。 永平公主与自家姑娘从来没有过交集,就算不凑巧遇见了,自家姑娘也只是依着身份给她行礼,从未深交,可永平公主却偏偏挑在今天这么个特殊日子里来找自家姑娘,一看这里面就有蹊跷。 黄妙瑜没说话,她脑海里想到赫连珠的那句话:“说来也够讽刺的,你把她当成多年的闺中密友,人家却背地里与你夫君有私情,你以为赫连双为何怀着身孕也要去凤凰山,还不是为了趁机私会提前回来的某人,本宫甚至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难道…难道说前面那两个月云安曜没给她来书信,是因为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回府,而是住在一个隐秘到她找不到的地方,为了方便隔三差五就幽会赫连双么? 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有事情瞒着她? 车帘紧闭的幽暗车厢内,没人看得到,黄妙瑜眉眼间的沉沉戾气,好似困兽濒临崩溃边缘,那满是恨意的脸孔,扭曲至狰狞,生生将仅存的一点美感消磨殆尽。 到达国公府的时候,翠芙小心地扶着她下车进府。 云初微与赫连双原本正在讨论怀着身子应该注意的地方,见到黄妙瑜过来,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口。 黄妙瑜的身子极难生养,赫连双和云初微都很明白,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地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孩子的问题,以免刺激她心里不痛快。 但对于心理扭曲到没边儿的黄妙瑜来说,她们之所以突然停下,是因为有事情隐瞒了她。 “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就停下了?”看不到,她能听到。 云初微看了翠芙一眼,见这小丫鬟一脸的无奈,心中也有些无语,站起身亲自将她扶过来坐下,“大嫂要跟我们去凤凰山么?” 黄妙瑜直接反唇相讥,“怎么,莫非我还去不得?”她骨子里笃定了云初微方才与赫连双说私密话。 什么话让云初微连自己大嫂都不说,反而去跟一个外人倾心相吐? 云初微本想说你这样子本来就去不得去了也是给人拖后腿,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去,客气地道:“自然是去得的,只不过,咱们的马车只能到凤凰山脚下,剩下的路得靠自己走,我担心大嫂你受不了。” 黄妙瑜听罢,凉凉地笑了笑,“怀着身子的人都能爬上去,没道理我孑然一身还成了累赘,永淳公主,你说我说得对吗?” 赫连双满面担忧地看了黄妙瑜一眼,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妙瑜了,她心中藏有太多事,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阴沉沉的,尤其是以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诡异,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妙瑜,微微也是担心你,所以才会让你再三考虑的,凤凰山的路不好走,你若是觉得累,就别去了,好生待在府里休息。”她到底还是担心,还是放不下,还是想看到她恢复正常。 “永淳公主嫌弃我是瞎子看不见么?”黄妙瑜的声音更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赫连双神情微变,急忙解释,“妙瑜,你误会我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黄妙瑜轻呵一声,“外祖父说了,我不能整天待在屋子里,得多出去走走,难得眼下就有此机会,永淳公主却再三阻挠,难道你在凤凰山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或者是怕我见到的?” 这种话确实诛心,不过赫连双不会同她计较这些,轻声道:“如果你仅仅是想出去走走,那么我可以不去凤凰山,我留下来陪你,咱们可以出府去逛街,去玉液湖的画舫上玩,哦对了,还有你最喜欢的金盏菊开了,咱们一起去看啊!” “别呀!”黄妙瑜打断她的话,“凤凰山那么美,又难得微微把大家都聚在一起,若是他们都去了,就你我留下来,岂不是不给微微面子?” 赫连双被她噎得哑口无言,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黄妙瑜都有几十句在前头等着。 既然开口都是错,那就索性不说了。 一旁的云初微和许菡对视一眼,都选择沉默。 云初微终于知道苏老太太死的那日范氏为何没事也往国公府跑了,黄妙瑜不是疯了,她是彻底的换了一个人,以前的黄妙瑜已经死了,现如今的她防备心很强,心思又敏感,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自动理解为与她有关的事。尤其是她针对的赫连双,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因为对方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心虚了才会想着回来讨好她,弥补她,更甚至,她还会认为,就算赫连双跪下来给她为奴为婢伺候她,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气氛变得如此僵硬尴尬,赫连双坐得很不自在,她无奈地站起来,对着云初微说:“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行头收拾好了没有。” 云初微没阻拦,只是温声嘱咐,“你走路小心些,注意脚下,仔细摔倒。” “嗯,我知道了。”赫连双逃也似的离开了云初微的房间。 房内便只剩下许菡、黄妙瑜和云初微三人。 许菡和云初微性子都挺大方,虽然被黄妙瑜那些举动弄得很无语,但依旧撑得住场面。 重新坐下来,云初微亲自给黄妙瑜倒茶又亲自递到她手里,“听说哥哥下个月中旬就回来了,大嫂盼了这么久,可算要得偿所愿了。” 黄妙瑜脸上并没表现出多惊喜的神情来,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是么?” “这事儿还是娘跟我说的,她说哥哥来了信,信上说他下个月中旬大概就回来了,怎么,大嫂不知道这封信吗?” 黄妙瑜微微一笑,“知道。”她今天才知道,信是可以撒谎的,至于他人到底是早就回京还是真的下个月才归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云初微一瞧这神情就知道自己白问了,还不如不问,这个人今天说不出的不对劲,一会儿到了凤凰山,最好别给她惹事,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当众与她翻脸。 东阳侯府去的不止黄妙瑜一人,还有云惜蓉和云绮兰两个。 云初微房里的僵冷气氛,就是被那二人给打破的。 “微姐姐,你们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呢?” 云绮兰刚来,见众人不说话,有些好奇。 云初微笑着说,“没什么,方才正谈论去凤凰山看日出的事儿呢,你们俩既然去了,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咱们晚上是要宿在凤凰山的,帐篷和其他用品都给你们备好了,稍后我会让人去东阳侯府通知一声,我提前跟你们打招呼,到了晚上,可不许有人念着回家,凤凰山距离城里远,没人专程护送你们回来的。” 虽然听到云初微说要一夜不归时两人都惊了一下,不过好在她说了会让人去东阳侯府知会一声,不至于给长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二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云惜蓉点头,“我只在庵堂里看过日出,以前听人说,山顶上看日出更美,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 “是啊是啊!”云绮兰双目亮晶晶的,满是憧憬,“我听人说过,站在凤凰山顶,不仅能看到日出,还能看到云海,微姐姐,是这样的吧?” 见到云初微点头,她又赶紧说,“那不如咱们备好画笔,到时候把这难得一见的景观给画下来,如何?” “好是好。”云惜蓉犹豫,“可咱们毕竟去得远,带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过就是些画纸颜料和画笔而已,你们要是有兴致,我马上就让人准备去。”云初微温和笑道:“年年都有个重阳节,却不是每一年咱们都能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的,兴许来年就物是人非了,所以得赶紧趁着今年把最美好的东西记录下来,往后不管是荟萃一堂还是天各一方,再回想起今日,希望大家都能有怀念的感觉。” “微妹妹说得极是。”许菡很赞同她这番话,“风景年年有,甚至几十年如一日都是有可能的,人却每天都在变,明年的今天,谁又说得准我们各自都在做什么,还能否有机会像今日这般齐聚一堂呢,所以,趁现在有机会,尽情享乐方才不辜负这大好的时光。” 看着一张张期待去凤凰山的脸,云初微露出一抹真诚的笑。 就连面色沉郁的黄妙瑜都觉得感慨良多。 明年的今天,她在做什么呢?是继续守着空房等那个人,还是绷不住一架吵翻天? 外院准备好的时候,赫连双亲自进来通知。 云初微忙招呼着众人往外走。 黄妙瑜由贴身婢女翠芙搀着走在前面,许菡她们几个紧随其后,云初微与赫连双带着各自的婢女殿后。 “公主,之前的事,你别介怀,我大嫂她,兴许是因为受刺激过度才会说出那般口无遮拦的话来,实际上,她或许本身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赫连双忙摇头,“你不必解释,我都懂的,我能理解她没了双眼的痛苦,所以听了那些话也只是当时难受一会而已,过后就好了,我这人不记仇。” 不记仇,并不代表不在乎吧? 云初微捕捉到了赫连双眸底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 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因为重重猜疑发展到了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换了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出了大门,苏晏、吴勇和许茂三个已经在外等候,他们的旁边站了三匹马,显然这三人是要骑马去。 云初微、赫连双和许菡一辆马车,云惜蓉和云绮兰一辆,这两辆马车上各主子的婢女都步行跟随,黄妙瑜要人照顾,因此与翠芙同车。 云初微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好就吩咐苏晏可以出发了。 她知道赫连缙一定会来,但那个人是不可能与他们同行的,要么先去一步,要么后面慢慢来,反正他的关注点不会是烤串儿、菊花酒更甚至看日出,她也懒得去管他。 “菡姐姐,上次你们家老太太说给许大哥议亲,这事儿成了吗?”车队出发后,云初微问。 “嗯。”许菡点头,“是右相嫡女。” “右相嫡女?”云初微与赫连双二人同时惊呼。 “怎么了吗?”许菡道:“我没见过这位姑娘,我哥哥也没见过,但我听祖母说,是右相家那位嫡姑娘先看中了我哥哥的,至于时间么,大概早到我哥哥高中状元的时候,所以右相应该观察我哥哥半年多了,觉得中意了才会认同他女儿的眼光。” 云初微了然,右相也学着当年的冯左相想来个榜下捉婿啊?说来也巧,右相这位嫡女,恰恰是苏以柔的亲生女儿,已故苏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云初微从未接触过此人,所以不晓得她什么秉性,只内心希望是个端庄贤良的,许大哥那样子的人,应该不会隔三差五就往府里招揽妾室,不至于亏待了她。 许菡脸有些红,“若是在扬州,哥哥那般年纪,早就该有儿有女了,只是他之前一直忙着科考无心此事才会耽搁了,哥哥都还未娶亲,我这个做妹妹的更没道理先出嫁,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前两日我祖母将他叫过去单独叙了话,他这才恍然自己一直不娶亲耽误了我,故而当右相府那边来人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其实我晚些嫁也没什么的,我不怕旁人的白眼和闲话,主要是哥哥,我担心他因此而误了终身,毕竟他和那位秦姑娘连见都没见过,如此匆忙就议亲,以后要是发现对方不好,岂不是得遗憾一辈子?” “你说的是右相家嫡女秦杉吧?”赫连双问。 许菡点点头,“就是她。” 赫连双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位么,以前宫宴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几回,虽然没怎么接触,但给我的印象挺乖巧,如果是她,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赫连双这么说,许菡心落下一大截,“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赫连双道:“我还能骗你不成?那秦杉可是个大美人,只不过她常年不出门,鲜少被外面的人所熟知,没给她排个美人号而已,她与许公子,倒也挺般配,郎才女貌。” 许菡道:“容貌那都是其次,最主要两个人得合拍,若是性子都拧巴着,往后的日子指定是不好过的。” “这倒是。”云初微点点头,“容貌上的般配不如性格上的般配,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将就不得。” “你们呀,就放大宽心的吧!”赫连双笑嗔二人一眼,“秦杉的性子没随她母亲的强势,更偏向柔婉,与许公子的温润如玉不是挺搭的么?” 云初微突然想起今年会试放榜,赫连缙亲自在坛香楼设宴,把东阳侯府一众人都给请去吃饭的那天晚上,许茂看云惜蓉的眼神…那眼神怎么说呢,带着几分欣赏,几分悸动,几分…窘迫。 那个时候,云初微就觉得如果能有机会相处,许大哥一定会对云惜蓉产生兴趣,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议亲了。 云初微当然是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可当下的时代等级森严,许茂是新科状元,朝廷新贵,世族高官们眼中的“乘龙快婿”,而云惜蓉只是个庶出,如果两个人真有意,那么要想打破中间的重重阻碍真正在一起,实在太艰难了。 况且许茂很明显是因为不想耽误许菡才会同意匆匆议亲的,若是不出意外,重阳过后就得准备大婚了,这时候更不适合再横生枝节。 也罢,既然缘还没起,那就让它早早灭了的好,否则时间一久,只会演化成为孽缘。 —— 此时的车队后面,骑马的三人并肩而行。 苏晏看了许茂一眼,笑问:“听说许公子议亲了?” “嗯。”许茂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是哪家千金?” “右相嫡女。”许茂道。 “你说的是秦杉?” “对,怎么了?” “这……”苏晏顿了一下,“秦杉她母亲是我嫡姐。” 许茂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就是说,娶了秦杉,他还得管苏晏叫声“舅舅”?他是根本不知道这茬。 吴勇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茂俊脸憋得通红,“不是吧,九爷你开什么玩笑?” 苏晏不疾不徐地解释,“秦杉她生母早年与右相和离了,而今掌管中馈的是继室,你大概把秦杉误认为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了。” 许茂腹诽,还真是。 若是苏晏不说,他肯定一直蒙在鼓里。 吴勇看着许茂又惊又羞的样子,调侃道:“许公子,你如果想与九爷同辈,要么,娶了青鸾夫人的姐妹,要么,娶个与苏家毫无干系的,否则你这声‘舅舅’是喊定了。” 许茂当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如果不论辈分,那他和苏晏倒还算知己好友,可苏晏一旦成了他舅舅,这辈分差就出来了,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倘若是远亲也还罢了,偏偏秦杉的生母与苏晏是同一个爹,这种处境下,想不喊都不行。 苏晏笑看他一眼,“是否后悔了?” 许茂没急着回话,一时半会儿,他还没理清思路,但后悔么,是有那么一点点,虽然是为了妹妹而匆忙议的亲,可这也未免太荒唐了点。 —— 同一时间,马车内的云初微也反应过来了,“菡姐姐,秦杉的母亲可是九爷同父异母的嫡姐呢,许大哥要娶了她,那你岂不是得跟着许大哥唤我一声‘舅母’?” 许菡顷刻瞪大眼睛,“不会吧?” “怎么不会?”云初微道:“虽然三姑姐与右相和离了,可秦杉就是我三姑姐亲生的啊,人家母女关系还能断了怎么地?况且秦杉她母亲与九爷不是远亲,而是一家人,一旦娶了,这辈分得乱,话说,你们是不是事先不知道这茬儿?” 许菡懊恼地道:“的确不知情呢。” 云初微了然,想来右相府那边也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早就认了东阳侯夫人做干娘,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看来这亲是定不成了。”云初微道:“等从凤凰山回去,就让许大哥亲自上右相府的门说清楚,许大哥可是我娘的干儿子,他去娶我外甥女,这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也没事儿,右相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们要是说清楚了与东阳侯府的关系,他不会不理解的,况且只是议亲,还没到定亲的地步呢,现在退了正合适。” 许菡叹了一声,“还以为哥哥能找到能与之举案齐眉的嫂嫂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儿。” “这也怨不得你们。”赫连双道:“右相府不知道你们兄妹认了侯夫人做干娘,而你们又误以为秦杉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才会闹了这么大的误会,不过好在知情人不多,也就你们两家人而已,这种事没什么,说开了就好了。” —— 车队最后面。 苏晏好笑地看着许茂吃了苍蝇似的脸色,想着赫连缙应该还不晓得这件事,否则要让那混世魔王知道他往后得跟着许茂唤他一声“舅舅”,那个人早就杀上门来了。 “这桩事不是挺好解决的么?”苏晏道:“等回去以后,你亲自上右相府解释清楚,就说你们兄妹早就认了侯夫人做干娘,与微微是同辈,若是娶了秦杉,辈分就乱了,那边的人不敢为难你的。”就算右相敢为难,赫连缙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闭嘴。 许茂听罢,又再度蹙了眉头。 他本就是为了不耽误妹妹才会匆忙答应祖母议亲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场误会,自己被人笑话倒是没什么,他就怕自己再不大婚会把妹妹的年龄拖大。 吴勇道:“许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要想议亲的话,还怕没有姑娘愿意嫁吗?再不济,前头马车里可不就有青鸾夫人的堂妹么,那位也是嫡出,你要不,考虑考虑?” 许茂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是微妹妹的堂妹,我娶了她,让微妹妹管她叫大嫂不成?” 吴勇看着许茂心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堂妹不成,不是还有堂姐么?” 堂姐…云惜蓉? 提及这个人,许茂突然想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古井不波,那日会试放榜在酒楼设宴,他曾亲眼见过那双眼睛,仿佛积淀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人聪慧睿智,非一般女子可比拟。 苏晏提醒道:“虽然你与云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种事得想好了,云惜蓉是庶出,娶她会否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要知道,你可是多少世族眼中的乘龙快婿,若是最后娶了一个庶出,有多少人能甘心?” 苏晏并非看不起庶出,恰恰相反,他自己就是庶出,早年因为“嫡庶有别”这四个字吃尽了苦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嫡庶一字之差,身份待遇便是天差地别的强烈感受。 正是因为他自己体验过,所以才会好心提醒许茂。自己是因为别无选择,而许茂的条件,完全可以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娶庶女这事儿,终归冒险,且不说他祖母会不会同意,就朝中那几位盯着许茂做女婿的老油子,他们能甘心眼睁睁看着许茂娶了一个庶女为妻?往后必然少不得在官场上为难许茂。 许茂抿着唇,苏晏说的,他不是没考虑过,但目前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妹妹的亲事,一旦过了年,许菡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还没议亲的姑娘,谁家还敢要?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大婚,这样的话,许菡就能在今年议亲,出了年马上大婚。 目光落到云惜蓉所在的马车上,许茂心事重重,如果云惜蓉愿意,那么这位也算是不错的人选,毕竟是他自己中意的。 而已经被人惦记上的云惜蓉根本毫不知情,她正在马车里与云绮兰说着话。 “二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呢,上回老太太放言把你的亲事交给大伯母,大伯母那边有信儿了吗?”云绮兰问。 云惜蓉眉头微蹙,范氏对此事倒挺上心的,每次出去聚会都会为自己访个条件相当的,回来以后就跟她说,只是她一听介绍就觉得不中意,分明骨子里认得很清,自己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全凭掌家主母拿捏,可她偏就不甘心,总想嫁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倒不是攀权附贵爱慕虚荣,只是想自己嫁得舒坦些。 云绮兰一看她反应就明白大半,“是二姐姐自己不中意吗?” 云惜蓉没答话,算是默认。 “那么,二姐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这种事,谁说得清楚,不都讲求一个“缘”字么?有的人一眼就对上了,或许是因为容貌,或许是因为特殊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而言之,“感觉”这种东西是没有标准的。 “我说不准。”云惜蓉淡淡道:“不过我只是个庶女,就算有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意郎君,谁说一定就能嫁了?” “那也不一定。”云绮兰道:“二伯母不就是庶出么?她还不是照样嫁给了二伯父,所以,谁说庶出就没有出路了,是二姐姐想得太过,自己把自己束缚啦!” 云惜蓉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黄氏能嫁给她父亲的原因有二。 第一,黄氏本就是首辅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与小门小户家的庶女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起码高贵了不止一星半点。 第二,她生父二老爷在大婚之前就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并生下来,还接连生了俩,名声本就有损,所以最后无奈之下才会选了个庶女当正妻,否则嫡出的,谁愿意一进门就当母亲?就算是换了她自己,倘若夫君在没娶亲之前便先有了庶子女,让她嫁过去就当嫡母,那么,她必然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马车到达凤凰山脚时,刚好午时。 所有人都是吃了早饭来的,因此云初微建议这时候直接上山,等到了山上再吃中饭。 所有人都没异议。 国公府随行而来的小厮不少,车队一停下来他们就开始行动,分工合作把露天马车上野炊用的东西全部搬上山去。 苏晏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众人上山。 赫连双和云初微刻意走在黄妙瑜后面。 快一年的失明,黄妙瑜倒练出了凭感觉丈量石阶的本事,只是开初的时候走得有几分艰难,后面顺过来就快了,竟远远把云初微和赫连双两个甩在身后。 云初微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没本事上去,没想到竟是我小瞧了她。” 赫连双看着黄妙瑜上石阶的样子,“其实妙瑜如果心态能放端正,她会成为讨婆母欢心夫君记挂的贤妻的,只是我没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失明的痛苦竟然能把一个人的心智给扭到如此曲折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我险些以为现在的黄妙瑜根本不是与我相处了数年的密友,而是被人给调包了。” 云初微想,赫连双大抵还不知道黄妙瑜失心疯的根本原因在她身上吧?不知道也好,本来就是黄妙瑜无理取闹,她一个人疯就够了,难不成还得别人也陪着她疯?赫连双已经怀了身孕,不能再受刺激的。 “公主,您比不得她们,要是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再走。”身后聂嬷嬷低声提醒。 韩大姑姑也道:“夫人可是五个月的身孕,哪能不间断地往上爬,还是歇会儿再走比较稳妥。” 苏晏他们三个因为要布置山上的东西,所以走得快,早就上去了,此时并不在云初微身边。 云初微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目望了望,入目一片苍翠的松树林,根本看不到山顶,想来还有很高一段距离。 看得出来赫连双有些累,云初微便唤了她往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歇会儿。 韩大姑姑忙给两人倒了温水。 二人喝下以后,又继续坐着喘了口气才往上爬。 走在最前面的云惜蓉和云绮兰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等着云初微她们。 却见黄妙瑜毫无压力地跟了上来,二人相视一眼,目瞪口呆。 “大嫂,你歇会儿吧!”云惜蓉示意翠芙,“爬了这么久,扶你主子去旁边歇歇脚喝口水吧,九爷他们大概还在布置,咱们上去了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路上就歇够脚,爬起来也没那么累,等到了山顶,兴许帐篷就布置好了。” 翠芙点点头,扶着黄妙瑜进了亭子,又给她倒水。 黄妙瑜喝完以后问,“她们到哪儿了?” 翠芙当然知道问的是谁,答:“姑娘,永淳公主和青鸾夫人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赶上咱们呢!”又欣喜道:“从来不知,姑娘如此厉害,竟能凭着感觉丈量石阶,奴婢觉得,姑娘大抵是双要恢复了。” 黄妙瑜淡淡一笑,她就是要在赫连双面前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败得彻底。总有一样,是自己能强过她的。 云初微几人追上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歇得差不多了。 “你们几个,也太厉害了。”云初微喘着气道:“尤其是大嫂,我都快怀疑你能看得到了。” “可不是?”云惜蓉笑着说:“方才我和绮兰一转身,见到跟在后面的是大嫂,都被惊到了呢!” 黄妙瑜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是微妹妹怀着身子的缘故,所以没办法走快。” “不管怎么说,大嫂也挺厉害了。”云初微赞了一句。 “你们快歇歇。”云惜蓉道:“上山的路还有好长一段呢,不过天色还早,瞧着也不会下雨,咱们不急,慢慢走,等上去,他们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云初微点点头,携着赫连双去亭子里坐下。 前后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才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深秋的天,天高云淡,午后的阳光带着几许凉意拂过,偶能见成排的大雁往南边飞去,划过的地方,不留一丝痕迹。 云初微她们到达山顶的时候,苏晏果然已经指挥着小厮们把帐篷之类的必须用品安置好,连火都生起来了。 “九爷,可还有哪里没妥当?”云初微走过去。 苏晏看着她,柔声问:“累不累?” 云初微笑,“本来就是在府上闷得太久特地要来锻炼锻炼的,再累也得忍着。” 苏晏道:“去帐篷里歇会儿。” “饿着呢!”云初微扁扁嘴巴,“先填饱肚子再说。对了,说好给他们烤肉的,但我这样子,连吃都不行,就更不能去闻碳烤的味道了,所以,今天的烤肉还得劳烦九爷受累给他们烤烤?” “没问题。”苏晏一口应下。 以前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半路扎营没少烤过山里打来的猎物,所以苏晏只是下厨做出来的东西没眼看,但烤肉,还是有些技艺的。 烤架是云初微早前让人做好的,架在烧红的自备无烟梨炭上,梅子白檀几个小丫鬟纷纷去把串好的肉串拿过来,种类挺多,牛羊猪肉里脊肉,板筋翅尖鸡爪子,也有不少蔬菜。 苏晏似乎料到今天的事儿都落到自己头上,所以特地穿了窄袖袍子,等丫鬟们把肉串拿过来就开始刷油翻烤。 四五分熟的时候,孜然粉往上一撒,只听得“滋滋”的声响传来,那不可抗拒的羊肉串香味传入每个人的鼻孔。 云初微捂住鼻子,幽怨地看了苏晏一眼,默默躲回帐篷去。 赫连双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抓心挠肝地看着苏晏手中被椒盐辣酱增色的羊肉串,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小眼神儿充满了祈求,“我…我能不能吃一串,就一串。” 第183章 执宫刑 “双儿。”吴勇忙将她拉回去,低声说:“你不能吃。” 赫连双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吴二哥,就一串好不好?”烤架上的香味实在是太诱惑人了,也不知道九爷和微微是怎么想出来用这种办法烤肉的,最关键的似乎是那盒神秘的调料,一撒上去就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闻到这种味道,什么甜食重阳糕都成了毫无特色的陪衬,若是不能亲口吃到肉串儿,她晚上会连觉都睡不好。 吴勇颇为无奈,看向苏晏。 苏晏含笑道:“一串倒是没事,不过公主可得信守承诺,只吃一串。” 赫连双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我保证,就一串。”口水就快收不住了。 苏晏缓缓走过来,递了一串给她。 赫连双忙接过竹签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块,吃到嘴里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的味觉感官都被刺激出来,恨不能连舌头都给吞下去。 “这…这也太好吃了。”一串已经吃完,赫连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吴勇,好希望他能同意再给吃一串。 “双儿。”吴勇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你真的不能再吃了,你看,微妹妹就没吃,九爷说了,这东西对孩子不好。” 赫连双遗憾地扁了扁嘴巴,虽然很想一次性吃个够,可也分得清食欲和孩子孰重孰轻,故而乖巧地点点头:“那好吧,我不吃了,去找微微玩儿,就不看着你们吃了,否则一会儿我怕控制不住。” 说完,朝着云初微的帐篷走去。 帐篷外的其余几人早就被烤串的香味把馋虫都给勾出来了,等赫连双走后,纷纷过来问苏晏要。 微微又不能吃,苏晏懒得为这几人服务,把萧忌叫出来,让他看在烤架边烤,自己一撇身,拿起一罐牛乳,几块重阳糕也去了帐篷。 云初微正双手托腮坐在小几前,一张小脸写满了郁闷,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还主动提出烤肉,如今才知道根本是给自己找罪受,那种闻得见吃不着的感觉,能让人抓狂。 “微微。”赫连双走进来,笑着说,“我来陪你了。” 云初微嗔她一眼,“吃都吃了还说来陪我,你成心的吧?” 赫连双顿时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这怪不得我啊,要怪,就怪你们家的烤肉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否则我能馋成这样么?” 云初微一听,更郁闷了,“你快打住,我都快后悔死了,要早知道,我就不提出烤肉了,看着你们吃,反倒把我自己给馋得抓心挠肝,我太亏了。” 赫连双“噗嗤”一笑,“好啦微微,你别生气了,我真的只吃了一串,然后他们就不让了,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咱们吃点别的,我去看看都有什么,给你多多的拿来。” “微微。” 赫连双正准备起身去外面拿吃食,身后就传来苏晏的声音。 赫连双动作一顿,转头,见到苏晏站在门口,她尴尬笑道:“九爷,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苏晏朝她点了下头。 赫连双马上提着裙摆走出帐篷。 苏晏走过来,在云初微身旁坐下,唇边含笑,“还没消气呢?” 打开刚温过的牛乳递给她,“喝点这个。” 云初微接过,用勺子舀起来喝了两口,咂咂嘴巴,“还是想吃烤串,怎么办?” “不能吃。”苏晏毫不犹豫地说:“等你生下孩子,想吃什么都行,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一串也不行吗?”云初微小心地祈求着。 “不行。”苏晏还是斩钉截铁。 “那为什么公主就可以?” “你们不同。”苏晏道:“你怀的是两个,危险程度比她的高,原本连今天的登高我都不愿意让你来的,可是看你在府上闷得那么无聊,所以勉为其难地应了你,登高就够让我担心的了,如今这烤串,让他们吃去吧,我也没吃,陪你,如何?” “九爷没吃吗?”云初微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真没吃。”苏晏点头,“妇唱夫随,你都不能吃,我岂有让你一个人受罪的道理?” 云初微突然觉得心下一暖,轻轻抱住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九爷最好了。” “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再烤就是了。”苏晏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如今么,自然是以孩子为重。” “嗯。”云初微乖巧地点点头,脑袋靠在他肩头。 “晚上你和公主睡这个帐篷。”苏晏道:“我们三个男人轮流守夜。” “那就辛苦你们啦!”云初微亲昵地道:“我知道为了让我看到日出,九爷准备了好久,也准备了好多,每个细节都做得周全。” 苏晏看她一眼,唇角微勾,笑意柔暖,只要两个人能好好的,为她做再多都是值得的,“我已经吩咐韩大姑姑给你煲了粥,一会儿吃饱就好好睡一觉,从出发到现在都没阖眼,想来早就累了吧?” 因为考虑到云初微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这次出游带的东西非常齐全,锅碗瓢盆都有,韩大姑姑没多久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进来,“夫人请趁热吃。” 云初微接过,用勺子轻轻舀起送到嘴边吹了吹,正准备吃,忽然想到苏晏也没吃,“九爷,你要不要来一碗?” “不了。”苏晏道:“外面还准备了很多东西,一会儿我出去随便吃几口就行,饿不着。” “真的不吃吗?”云初微调皮地把勺子里的粥送进嘴里,然后一脸享受地吃了起来,再掀开一丝眼缝儿看苏晏,“这个粥味道真的很不错哦!” “不错就多吃些。”苏晏道:“许茂和驸马两个还在外面,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晋王也到了,我得尽快出去,大白天的与你单独待在帐篷里不好。” 云初微自然明白这些,又舀了一勺粥吃下,“九爷出去的时候,帮我把公主请进来吧,既然她与我一样都不能吃外面那些勾馋虫的东西,我们俩只好凑一起同病相怜了。” 苏晏颔首,“好。”动作利落地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才刚出去不久的赫连双再度回来。 云初微随意地冲她招手,“咱们这么熟,我就不行大礼了,公主请坐。” 赫连双挨着她坐了下来,“微微你找我有事?” 云初微抬了抬眼,“不是你说了要陪我的吗?” “嘿嘿……”赫连双尴尬地笑笑,她原本以为九爷会进来一直陪着云初微的,谁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出去了,又让她进来,原想着有什么要紧事呢,却原来是自己多心。 “九爷说了,今天晚上我们俩睡这顶帐篷。”云初微指了指隔仗屏风后的宽大床榻,“一会儿咱们午休去,我似乎从来没与公主私下这么相处过呢,难得有机会,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你,你可别拒绝我,否则我会难过的。” 想说的话都被她给堵死了,自己还怎么拒绝?赫连双哭笑不得,“你这嘴巴,我便是再生十张都说不过你。” 云初微让韩大姑姑盛了一碗粥给赫连双,两人一起喝完以后又坐了一会儿才躺到床上去。 “微微,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云初微说得没错,两人是头一回这么相处,所以赫连双觉得有些紧张,虽然自己是公主,可睡在旁侧的这位不是一般女子,她有着冰雪聪明的头脑和清丽脱俗的容貌,是能让很多女人自惭形秽的尤物。 云初微眨眨眼,“为何我会觉得你有些紧张?” “有、有吗?”被戳中了心思,赫连双勉强挤出一丝笑。 云初微轻轻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我大嫂的事而已,你干嘛弄得跟我审问犯人似的,这么一来,我哪还敢问啊!” 原来是要说黄妙瑜的事,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呢,赫连双松了口气,“嗯,你说。” 云初微问:“你在出嫁之前,难道没发现我大嫂对我哥哥有意吗?” “这个…”赫连双有些迟疑,因为这件事不是她发现的,而是黄妙瑜主动说出来的。 “又或者,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微微,你问这些做什么?”赫连双有些纳闷。 “当然是想多了解一下以前的她,然后想法子帮她恢复正常,我哥哥下个月就回来了,如果让他知道他才离开一年不到,正妻就被我们‘照顾’成了疯子,想来他不会好受。” 赫连双皱皱眉,“去年我快出嫁的时候,妙瑜入宫找过我,然后我们俩一聊,就聊到这上头去了,刚开始她羞答答地不肯说,后来我再三追问她才说出来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便是云小侯爷那样的。” “所以,黄妙瑜是那个时候就心悦我哥哥了吗?” “我想,兴许会更早。”赫连双道:“因为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沦陷了。” 云初微迟疑了一下,“那么,我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赫连双藏在被子里的双手攥紧。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云安曜的亲妹妹,可她还是迟疑,云安曜找过她的那件事不能说,否则出口就成祸。 “公主有难言之隐吗?”云初微很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微微,我只是觉得很多话不能说,否则知道的人越多,无形中酿下的祸端就越大,所以…”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初微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点点头,“嗯,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你不必说了。” 如此看来,云安曜是真的私底下去找过赫连双,更有可能对赫连双表明过自己的心迹,那个时候的云安曜虽然不讨喜,却也不是什么蠢货,不可能让这种事往外泄,那么,到底是谁把真相告诉黄妙瑜的? 因为这件事才是真正导致黄妙瑜发疯的源头,如果不弄清楚,黄妙瑜永远都好不了。 心里想着事情,云初微便怎么都睡不着。 赫连双却好似困极,一边有意识没意识地应着她的话,双眼却已经慢慢阖上,呼吸均匀而清浅,睡熟了。 此时的帐篷外,云绮兰,云惜蓉几人正在吃烤串,许菡以前在东阳侯府待过,与云惜蓉和云绮兰虽然算不上太熟,但也不至于太陌生,一般的话题还是聊得开。 萧忌到底是跟过苏晏的,烤东西的技术也不在话下,除了一开始放调料不均匀齁到了吴勇之外,后面慢慢改进,烤出来的香味同样让人垂涎三尺。 苏晏走过去,笑问:“味道如何?” 许茂道:“九爷怎么不吃?这可是难得的美味,平日里在府上都见不着的。” 苏晏淡淡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们吃就行了,我吃不惯。” 说完,他从包裹里拿出早上备的鸭油酥烧饼。 吴勇目瞪口呆,“九爷难道不喜欢烤串喜欢吃饼?” 苏晏挑眉,“可以这么说。” 鸭油酥烧饼的味道,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绝对是饼中一绝。 苏晏喜欢吃,是因为云初微也喜欢吃。 “错过如此美味,那太遗憾了。”许茂道:“既然九爷不吃,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不用顾及我。”苏晏说完后拿出了一本线装书,一边吃烧饼一边看书。 “什么味儿?” 山口传来赫连缙满带疑惑的声音,紧跟着,一袭绛纱紫色锦袍的他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苏晏双目依旧盯着线装书,头也没抬,“王爷可真会挑时间来。” 眼见着云惜蓉几位和吴勇他们这边要站起来行礼,赫连缙忙摆手,“荒郊野外的,又不是皇宫,无需如此多礼。”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烤架前,瞧了瞧正在冒着热汗烤肉串的萧忌,再探出鼻尖嗅了嗅,看向苏晏,“又是青鸾夫人弄出来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话倒是问得新鲜,苏晏忍不住回了一句。 赫连缙腹诽,但凡前所未见的东西,他都能与云初微挂上钩,从前世开始,他就一直觉得云初微很神秘,总能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但她似乎很少往外露。 不过这些么,他自然不会拿来和苏晏说,他重生这件事,会永远成为他和云初微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直觉。”赫连缙道:“就凭你苏九爷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你的创意。” “坐。”苏晏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席子。 赫连缙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与他方向相对而坐的许菡,对方早就因为他的到来羞红了脸,哪里还敢看他,悄悄偏开了脑袋望向别处。 赫连缙看她片刻,收回视线往四周瞅了瞅,“我说你们大费周章只差没把国公府搬过来,就是为了在这破地儿看日出?” 苏晏道:“王爷是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优雅心境的。” 赫连缙就不是那样人,他能体会到么?翻了翻白眼,脸上写着“无聊”二字。 “王爷要不要来一串儿?”萧忌拿着肉串过来,在他跟前晃了晃。 赫连缙本想说不要的,但这种香味实在是抗拒不了,他伸手接过一串吃了起来。 萧忌满怀希冀地等着他吃完才问:“味道如何?” “还行。”赫连缙将竹签一扔,喝了口茶。 混世魔王的眼光一向高于顶,能得他说“还行”,那其实就是非常美味了。 萧忌心里喜滋滋的,再次回到烤架旁,在梅子和白檀的帮助下继续给主子们烤串。 眼下这么多人,赫连缙没办法与许菡独处,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手指无规则地在案几上敲了敲,赫连缙压低声音道:“我们家老头子这两日似乎在召集几个宠臣商榷南境三十万兵权落谁家的事儿。” 苏晏没什么反应,淡淡“嗯”了一声,交给谁都不关他的事。 赫连缙眉头深锁,“我说,你就甘心眼睁睁看着兵权这么没了?” 苏晏扔给他一记“你说呢”的眼神。 “你要知道,如果兵权落入有心人之手,三年之后,你可不一定能官复原职的。” “三年呢,变数太多。”苏晏把线装书翻了一页,目光依旧是落在上面,一点都不关心兵权的样子。 “你不觉得惋惜?” “我有什么好惋惜的?”苏晏不冷不淡地道:“左不过从今往后少操点心罢了,对我来说,这是好事。” 赫连缙怒其不争地瞪着他,“你手底下不是有个安定将军么?本王已经考虑过了,与其把兵权让到赫连钰的人手里,倒不如咱们自己留着,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朝臣提出把兵权交给安定将军的建议,安定将军是你的人,如果兵权到了他手里,凭他对你的效忠程度,三年后,一定会将兵权完璧归赵的。你觉得如何?” “今天是来玩的,不谈公事。”苏晏以一句话打发了他。 赫连缙咬牙切齿,他就不明白了,凭自己两人这么要紧的关系,苏晏为何每次都拒绝帮他,等自己当了皇帝,苏晏的好处还能少么?他想封爵升位,自己应就是了,他要是嫌弃后院太空想纳几个妾,自己赐给他就是了,又或者,他想功成身退,自己也会酌情考虑的。难道说,苏晏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实现他任何心愿,所以才会不帮? 这一个个的都不会转弯,榆木脑袋不成? 翻了翻白眼,赫连缙站起身,去了许茂和吴勇那边。 “王爷。”那二人拱了拱手。 赫连缙坐下,轻轻睨了许茂一眼,“行啊状元郎,数日不见,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娶九爷的外甥女,上赶着给苏晏当儿子呢你?” 赫连缙与许菡的事,许茂压根不晓得,只当赫连缙是在调侃他,忙笑着解释,“之前是我不察,闹了笑话,好在还没正式定亲,等回去以后,我亲自去右相府说明白就好了。” “说明白那还是其次,你这年纪,早该大婚了吧?哥哥迟迟不娶岂不是耽误妹妹?” 许茂面露难色,“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怎么,瞧中了人家姑娘,却不敢娶?”赫连缙不着痕迹地往云惜蓉处瞟了一眼。 吴勇笑道,“许公子这是想考虑清楚再说,免得这回险些叫了九爷一声舅舅,下回,说不准还会叫出祖父来。” 苏晏辈分高,大一点的侄孙都有三四岁了,吴勇这么开玩笑,倒也不算太扯。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许茂还是没动静,赫连缙心里也着急呀,“瞧中了哪位,你明天就找媒人上门说亲,别叽叽歪歪的,等你想明白,黄花菜都凉完了。” 拍拍许茂的肩,赫连缙道:“不管你看中哪一位,只管娶,谁敢因此在背后算计你,本王替你算计回去。” “这…”赫连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许茂受宠若惊,继而不知所措。 “是不是对面那位云家二姑娘?”赫连缙这急性子,恨不能找块木头来狠狠撬开许茂的榆木脑袋让他长点心,“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你要是不让人上门说亲,本王就替你安排人去。” 这两位上一世的结局倒是好,就是中间的过程太磨人了,对方是庶女的缘故,又被嫡母黄氏压着,而许茂这边则是因为他祖母的缘故,所以迟迟没法娶云惜蓉。这一世,赫连缙懒得陪着他们折腾了,直接一步到位,省掉中间的过程多好,没感情?慢慢培养去,反正他不操心这个,他操心的是许茂要是再不大婚,自己与菡儿就迟迟没进展。夜长梦多,不管暗地里如何与赫连钰较量,先把菡儿娶过来才是正事。 在许茂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赫连缙挑眉,“若是你祖母问起,你就说是本王做的媒,我看谁敢不同意。” 赫连双这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外面韩大姑姑正带着丫头们给众位主子做晚饭,赫连双坐起身,看到一旁的云初微还在睡,她没敢打扰,索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今天天气不错,这个时辰夕阳还没下去,碎金般的光芒和着微风拂面而来,再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让人有一种超脱凡世的错觉。 “聂嬷嬷。”赫连双对不远处正在帮着忙活晚饭的人招了招手。 聂嬷嬷马上走过来,“公主,怎么了?” 赫连双压低声音道:“我…我有些内急。” 聂嬷嬷了然,“公主请随老奴来。” 在荒郊野外出恭,赫连双还是头一回,因此有些心虚,四处扫了一眼,见云惜蓉他们回了各自的帐篷,许茂、吴勇、赫连缙与苏晏都在同一间帐篷里说话,仆人们又都忙着手头上的事,她这才稍稍放了心,跟着聂嬷嬷往林子深处走。 黄妙瑜的帐篷就在云初微的旁边,她一直都没睡,竖直耳朵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赫连双出去的时候,黄妙瑜听到了动静,她忙遣了翠芙到门口偷看。 翠芙道:“永淳公主跟着聂嬷嬷进林子里了,兴许…是有事吧?” 当然有事,没事的人,谁会鬼鬼祟祟进林子? 黄妙瑜冷笑一声,站起来,“咱们也去。” “姑娘,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黄妙瑜声音渐渐尖锐起来,“林子那么大,只许她一个人去不成?” 翠芙默默垂下脑袋,搀着黄妙瑜走出去。 两人进了林子不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嬷嬷,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吧?” “公主请放心,这时辰其他人都在帐篷里休息,下人们又在忙,不会有人过来的。” “可是…我还是怕有人看到。” “公主若是不放心,那咱们再走远些?” “嗯。” 丛林后,黄妙瑜面上一派死气沉沉,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办法用理智来思考问题了,满脑子都是赫连珠说的赫连双今天来凤凰山幽会云安曜。 所有的戾气冲上头顶,黄妙瑜再也站不住脚,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翠芙,带我过去。” “姑娘,咱们……”回吧! 话没说完,就听到黄妙瑜一声厉喝,“连我说的话你也敢不听了是吗?” 说完,扬起手一巴掌打下来,却因为看不见,打偏了,直接把翠芙撞倒在地上。 “奴婢不敢。”翠芙马上跪爬起来,哭声道:“这就带姑娘去。” 黄妙瑜大口喘着气,一边默默吞下眼泪,一边跟着翠芙往林子深处走。 赫连双其实没出恭,原先的确肚子痛,但后来走了一路就好了,见到林子里有不少野花,她很喜欢,就央着聂嬷嬷再等一会儿,两人蹲下来采野花。 黄妙瑜主仆两个跟上来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对话。 “竟然有野蔷薇,我记得她最喜欢野蔷薇了,嬷嬷,咱们多采些,一会儿给她个惊喜。” “公主,让老奴来吧!这蔷薇花上有刺,仔细扎到您的手。” “没关系的,毕竟是我的心意,若是不自己动手,岂不显得心不诚?” 野蔷薇…… 黄妙瑜掐着掌心的手指加重力道。 云安曜曾说过,野蔷薇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他很喜欢。 看来,赫连珠没说谎,赫连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来林子里,就是私会某人的。 “贱人!”气得狠了,黄妙瑜完全忘了当下处境,直接咒骂一句。 林子里寂静,所以这声音很轻易就传到了赫连双的耳朵里。 “嬷嬷,有人。”赫连双警惕起来。 聂嬷嬷将她护在身后,双目盯着对面灌木丛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谁?谁在那里?” 黄妙瑜大方走出来,见不得人的又不是她,她是来捉奸的,还能怕了谁去? “妙,妙瑜?”赫连双很吃惊,“你怎么过来了?” 黄妙瑜冷着一张脸,“怎么,公主见到我很吃惊?”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赫连双斟酌着词句,生恐一个词用不恰当惹得黄妙瑜不高兴。 “坏了你的好事,你当然会觉得惊讶。”对方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赫连双根本不知道黄妙瑜指的什么,以为是采花这事儿,“也没有啦,我们才刚来,哦对了,我和嬷嬷在采野蔷薇,很漂亮的,你要不要,喜欢的话,我给你多采一些带回去。” “赫连双,到了现在你还装什么?”黄妙瑜冷绷着脸,“不觉得自己很恶心么?我们不是普通朋友,是密友,无话不谈的密友啊!你这么做,对得起我?” 聂嬷嬷眉头一皱,“小侯夫人,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臣妇也敢如此和公主说话?放肆!” 黄妙瑜仰起下巴,“怎么,公主殿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如今被我拆穿,心虚得连话都不敢讲,却让一个狗奴才来接话?” 聂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刚想开口,就被赫连双拦住,“嬷嬷你别说话,我单独和她聊聊。” 聂嬷嬷哪里放心,“公主不可!” “没关系的。”赫连双冲她点点头,捧着手里的蔷薇走到黄妙瑜跟前,“妙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是么?”黄妙瑜冷笑,“从来没有?” “我敢发誓。”赫连双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说她才肯信,“如果我没把你当朋友,早就因为前几次的事不理你了,怎么可能还……” “你手里的野蔷薇,给谁摘的?”黄妙瑜突然打断她的话。 “你说啊!”不给赫连双反应的机会,黄妙瑜胡乱在空中抓了一把,刚好抓住赫连双的胳膊死死攥紧,“说不出来了是吧,你想送给小侯爷,可是没想到被突然出现的我撞破了,所以你没话说了对吧?赫连双,亏我那么信任你,一次次与你分享自己的心事,你明明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云小侯爷了,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去招惹他?” 赫连双的胳膊被她抓得生痛,惊恐地瞪大眼,“妙瑜,我没有!你还要我解释多少遍,我和云小侯爷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什么总是认为我和他有私情,我早就出嫁了啊,况且,我已经怀了驸马的孩子,跟驸马在一起,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呵呵呵——你心甘情愿,是因为看中了驸马老实憨厚,你便可以趁机瞒着他三天两头与小侯爷私会,你肚子里的,怕是个孽种吧?” 赫连双脸色惨白,“你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黄妙瑜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发狂的母狮,浑身毛都竖起来,谁敢接近,谁就得遭殃。 “去年的那个雪天,小侯爷去找你真的只是为了解决他和微微之间的矛盾么?你出嫁当晚,他为什么喝得酩酊大醉?跟我成婚这么久,他对我做的每一件事,全都只是为了弥补我失去双眼的痛,可他心里的那个人,却是我的好密友赫连双你,为什么你要做得如此绝?你明知道失去了双眼的我除了小侯爷之外一无所有,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是你愿意拿出来同情一下我的吗?你在嫉妒对不对,你嫉妒我嫁入了高门大户,而你原本金枝玉叶,却不得不奉旨嫁给一贫如洗的吴勇,所以你恨我,怨我,暗地里抢走我的夫君,还怀上他的孩子,你想借机报复我。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不敢说了!” 看着她越来越狰狞的脸,赫连双害怕极了,“妙瑜,你冷静点,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大了,需要安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谁要跟你谈?”黄妙瑜怒火上头,也顾不得聂嬷嬷和翠芙还在旁边,抓住赫连双胳膊的手力道加重,将她往后大力一推。 赫连双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小腹就开始疼了起来,她说不出话,只是因为疼而呜咽着,目光往下身一瞟,瞧见大片殷红的血色。 “孩子,我的孩子。”赫连双一下子哭出声。 “黄妙瑜!”聂嬷嬷红着眼飞奔过来,狠狠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你这贱妇,竟然敢对公主动手,活腻了你!”转过身,声音带着哭腔,“公主,公主你怎么样?” 赫连双疼得脸色都变了,双手抓着聂嬷嬷的胳膊,“嬷…嬷嬷,我的孩子,孩子没了。” “不会的,九爷还在那边,只要有他在,一定能保住公主的孩子,老奴这就带你过去。” “嬷嬷,你别碰我,我好痛……”赫连双有气无力地看了翠芙一眼。 早就吓得面无血色的翠芙不敢去扶黄妙瑜,转过身撒丫子往扎帐篷的方向跑。 “不好了,公主大出血了!” 原本忙活着给所有人准备晚饭的下人们一下子鸡飞狗跳起来。 守在云初微帐篷外的韩大姑姑脸色陡变,“你说什么?” “快请九爷,公主大出血了!” 韩大姑姑三两下跑到苏晏的帐篷,也顾不得给众人行礼,急吼吼道:“九爷,公主大出血了,还请您尽快去看看。” 赫连缙的脸色狠狠一变,“你说什么!” 双儿怎么可能大出血? 吴勇早在听到韩大姑姑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飞奔出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树林里赶。 云初微还在熟睡,韩大姑姑不敢吵醒她,但又不敢将她一个人撇下,索性继续守着。 最后提着药箱走出帐篷的苏晏嘱咐她,“一会儿微微要是醒来,先别让她晓得此事。” 孕妇是忌讳血光的,他了解微微的性格,要是知道赫连双出了事儿,一准会不管不顾去看。 树林里,赫连双已经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豆大的泪珠不断往下滚。 这是她和吴二哥的第一个孩子,平日里都精心养护着,就怕出了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是流了。 “哈哈哈哈——”黄妙瑜坐在地上一个劲抚掌狂笑,“没了?没了好啊,我看你们还敢背着我偷情,这就是报应,报应哈哈哈。” 聂嬷嬷急得大哭,“公主你再坚持一下,九爷马上就来了。” 一面说,一面掏出帕子替她擦去汗湿的鬓角。 赫连双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痛,太痛了,好似千万根针一起扎向她的小腹,在里面不断翻搅。 “双儿。”吴勇第一个赶到,看见半躺在聂嬷嬷怀里的赫连双,眼圈一下子就湿润了,脱下外袍盖住她下半身,“双儿别怕,我在这里。” “吴二哥…我…对、对不起…” “你别说话。”吴勇硬生生将眼泪吞回去,“你什么都别说,先保存体力,九爷马上就到。” “你们让开,我给她看看。”苏晏第二个到,冷沉的声音让所有人浮躁的心绪都压下去一截。 吴勇忙让开位置。 苏晏蹲下来,先给赫连双探了探脉,然后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来不及用火烤了,直接给赫连双扎止血针。 “驸马爷,你马上将公主抱回去,小心些,尽量别磕着碰着。” 吴勇二话不说,拦腰将赫连双抱起,不要命地往帐篷那边跑。 “怎么回事?”赫连缙含着滔天之怒的声音传过来。 聂嬷嬷一边哭一边指着黄妙瑜,“王爷,就是这毒妇,是她亲手推倒了公主,公主才会大出血的。” 黄妙瑜坐在地上,她看不见任何人,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她已经神志不清,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桀桀笑着,“流产了?孩子没了?好耶,真好,没有人敢背叛我了,小侯爷还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抢,别抢。” 赫连缙怒火中烧,狠狠一脚踢翻黄妙瑜,在她的痛呼声里,又往她小腹上大力踹了几脚,吩咐后面跟过来的白述,“把这毒妇绑起来,给本王施宫刑,别弄死了,回城后,本王对她还有重赏。” 对女人执行的宫刑又叫“幽闭”,即用木槌重重打击妇人腹部使宫体脱落永远绝育的一种酷刑。 ------题外话------ ^_^相信九爷的医术 第184章 安曜归来 交代完黄妙瑜的事,赫连缙又急匆匆往回跑。 因为云初微还没醒的缘故,苏晏不敢让赫连双去那个帐篷。 “九爷,送到这边来吧!”许菡白着脸道。 翠芙过来叫人的时候,她们几个都还在睡觉,等着急忙慌地爬起来,又被薛大姑姑拦住了,说姑娘家不能看那种场面,许菡索性也拦下了云惜蓉和云绮兰,三人将许菡的帐篷收拾了一番,又去外面备了热水等物。 吴勇心急如焚,哪里管得是谁的帐篷,听到许菡如此说,直接抱着昏厥过去的赫连双大步跨进去。 苏晏让聂嬷嬷进来,交代,“我只能把脉,不便给她看身子,一会儿我扎完针,你就打热水来给她洗身子,仔细着些。” 聂嬷嬷抹了把泪,点头。 苏晏走过去,坐在床榻前,如今是在山上,没办法及时去药铺抓药,山上的活草药又不能用,再说一时半会儿也采集不全,只能暂时扎止血针和阵痛针缓解。 所有人都焦急得等在帐篷外。 “让开!”赫连缙的一声怒喝,吓得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他迈着步子走进去,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抿紧了唇,又看向苏晏,“双儿怎么样?” 苏晏摇头,“情况有些不稳,暂时还不好说。” 吴勇赤红着眼,“九爷,孩子没了不要紧,求你一定要救救双儿。” 苏晏点头,“我会尽力的。” 扎完针,苏晏让所有人都出去,聂嬷嬷取来了温水,又在两个小丫鬟的伺候下脱了赫连双的衣服给她洗身子。 看着那满身的血,聂嬷嬷忍不住再次落泪。 多善良的小公主啊,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却被人害至如斯地步,两个小丫鬟也看得心疼,悄悄问,“嬷嬷,怎么回事儿啊?” 聂嬷嬷此时正心烦,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罪魁祸首黄妙瑜,哪里有心情回答这种问题,于是低声斥道:“别多话!” 小丫鬟不敢再问,悻悻闭了嘴。 重新给赫连双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又把帐篷内的脏污收拾好,聂嬷嬷才再次将苏晏请进来。 吴勇和赫连缙两个马上跟进来。 苏晏给赫连双把完脉,赫连缙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 “幸好拯救及时,孩子没事。”苏晏道:“不过,这情况不喝药是不可能的了,一会儿我开个方子,王爷得尽快安排人下山买药,否则要是熬不过今晚,大人和孩子都会很危险的。” 一听到大人和孩子暂时好好的,赫连缙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快些给我方子,我马上安排人去抓药。” 吴勇感激地看了苏晏一眼,“多谢九爷的救命之恩。” “如今谢我,还为时过早。”苏晏眸光落在赫连双惨白的小脸上,“要真能挺过今晚,你再来谢我也不迟。” 吴勇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而言之,九爷能出手,吴某就算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了。” “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苏晏站起来,“一会儿让丫鬟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免得再出现什么状况。”如果条件允许,他是有十成把握能让赫连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无事的,可如今在这荒郊野岭,也亏得出门之前准备得周全,连药箱都给带来了,否则就凭赫连双方才在树林里失血过多的状况,很可能会因为拯救不及时而害得母子双亡。 出了帐篷,苏晏苏晏看到一张张焦急的脸。 “九爷,公主她怎么样了?”许菡上前来问道。 苏晏冷静地道:“暂时没事,孩子也还在,你们都别堵在门口,影响公主休息,散了吧!” 下人们一听说没事,个个放下心来,马上回归原位各司其职,虽然公主的事惊到了所有人,可主子们还没吃晚饭呢,他们得加快速度了。 云惜蓉和云绮兰不得已回了自己的帐篷。 许菡目送着苏晏走远后走了进去,聂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守在里面,吴勇坐在一旁,双手小心地将赫连双冰凉的手捂在掌心,面上是大悲过后的疼惜和懊恼。 要早知道,他就亲自陪着双儿一起去了,哪里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驸马爷。”许菡走过去,轻声问,“要不你先出去吧,我陪着聂嬷嬷她们在这里看着。” 聂嬷嬷虽然伤心,但脑子还算清醒,听到许菡的声音,马上站起来将她往外面推,“唉哟我的姑娘,你还未出阁,见不得这些的,快出去找她们玩儿吧,公主这边,有老奴就行了,老奴伺候了公主这么多年,不会出差错的。” 许菡很想在里面陪着赫连双,却被聂嬷嬷堵得哑口无言,只得作罢,担忧地说:“嬷嬷,你可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否则要出了任何意外……”她不想看到晋王殿下难过。 “嗯,老奴知道的。”聂嬷嬷已经将她送出门外,“姑娘可一定要记得,往后这种场面,你们是轻易见不得的。” 许菡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转过身打算去找云初微,恰巧赫连缙从对面过来,躲不开,也没法躲,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晋王殿下。” 自己就在现场还让黄妙瑜这毒妇钻了空子谋害双儿,赫连缙因为自责,心情和脸色都不太好,但见到许菡,他神情略有动容,“菡儿。” 许菡四下扫了一眼,下人们都在忙,没人注意到他们,她轻声说:“公主的事,你别太难过了,她心地那么善良,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还有九爷在呢!” 想起赫连双之前疼到昏厥过去的样子,赫连缙心头一阵闷痛,手指攥得关节直响。 “王爷。”许菡上前两步,凝目看着他,“相信我,公主会挺过去的。” 那样纯澈明净的眼神,让赫连缙暴躁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他前世是个暴君,虽然重生后因为许菡压下去不少,但骨子里的狂躁一旦遇到爆发点是没办法抑制的,就比如今日双儿被害的事,当时若非顾及到黄妙瑜是云家人,他早就当场将她给杀了。 想上前将许菡搂入怀寻求一点慰藉,奈何周围这么多走动的下人,有那么一瞬间,赫连缙想把这些个碍眼的下人都剁碎扔下山喂野狗。 “菡姐姐。”云初微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许菡转身,见到云初微脸色有些不正常,她忙对着赫连缙行礼告退,匆匆去往云初微的帐篷。 “微妹妹,你怎么了?”许菡上前拉住她的手,又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外面出什么事了?”云初微问。 她这一觉睡得长,如今才醒来,韩大姑姑去外面烧水了,苏晏没在,梅子和白檀也在外面忙活,忽然觉得帐篷里空寂寂的,有些不习惯。 云初微是个心思极其敏感的人,虽然没有人对她说过什么,但她能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出不同来。至少,与她睡觉之前看到的表情都是有轻微异样的。 “没事啊!”许菡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云初微摇头,苏晏回来以后,她做噩梦的次数逐渐减少了。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苏晏每天晚上临睡前都点了安神香,之前她和赫连双两个午休的时候,苏晏也让韩大姑姑进去点上,为的就是让她入睡时能无梦至自然醒。 不过这些苏晏从来不和她说,一则是觉得没必要,二则,一旦苏晏说出来,那就等同于承认知道她会做噩梦,他并没想过要去过问她梦中如何,想来不是什么好梦,还是不要一次次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我只是隐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是她在安睡时外面的吵闹声刻在了脑海深处,所以回想起来似梦非梦,觉得更贴近于现实。 “来,我陪你进去坐。”许菡拉着她,一转身走进帐篷。 苏晏准备的帐篷,虽然比不得军用帐篷那么大,但也快赶上了,再加上带的东西够齐全,所以还用落地屏风隔出内外间来。 两人在外间的锦杌上坐下,许菡习惯性地拿起茶杯要给她倒茶,里面却没水。 “韩大姑姑已经去烧了。”云初微说着,又觉得奇怪,“按说下人们一直在外面,也烧了几个火堆,不该缺热水才对。” “想来是下人们难得来风景这么好的地方,所以一时贪玩,忘了给主子们添水,没关系,你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了。”许菡笑着解释。之前有的是热水,只不过全部送到她的帐篷里给赫连双洗身子了,所以一时半会儿供应不上,好在后山有一眼泉,下人们拿了小桶去盛过来用,否则这么大的用水量,得带多少水上来才够用?同时也暗暗心惊,以前听人说一孕傻三年,这话想来都是胡诌,微妹妹这脑瓜子,不管怀不怀孕,都一样聪明得让人心惊,竟然能从一壶热水里察觉出端倪,简直太可怕。 云初微揉着太阳穴,虽然没做噩梦,但怎么感觉比做噩梦更糟糕呢?难道是月份大了的缘故给闹腾的? “夫人,热水来了。”韩大姑姑提着青花茶壶走进来,给二人各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九爷吩咐了,夫人不能常喝茶,所以很多时候她们都记着不给夫人倒茶水。 倒了水,韩大姑姑取来蜂蜜要给二人加,云初微摆手,“我的不必加了,就这么喝。” 许菡也说:“有劳姑姑了,我也这么喝,刚好有些口渴。” 伺候云初微一年,韩大姑姑待她比待九爷还好,也更效忠,通常云初微说不要的,韩大姑姑绝对不敢强求。 把蜂蜜罐子盖好放回去,韩大姑姑又把苏晏备来的夜明珠取出,放进头顶灯罩里,顷刻间,昏暗的帐篷内亮如白昼。 许菡看着灯罩内那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暗暗咂嘴,旁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珍宝,人家用来当灯使?还不止这一颗,每个帐篷都配备了的,大小都差不多。也不是不可以点蜡烛,但苏晏觉得危险,云初微身边的任何安全隐患,他都会尽可能地提前想到并提前排除,然后换上自己认为最好最安全的那一套。 “夫人,许姑娘,老奴随时恭候在外面,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唤老奴便是。”说完,退了出去。 许菡看了一眼云初微,想着要这位不发现外面的事,就不能让她出帐篷。 “微妹妹,你饿不饿,我让人把吃食都端进来。”一会儿吃了饭就天黑了,她总不会再出去溜达了吧? “倒是不怎么饿。”云初微摇头。 “不饿也到时辰吃饭了。”许菡道:“肚子里还有小的呢!” 云初微没拒绝,早上出发到现在,并没吃多少东西,营养也不够,虽然不饿,却是不得不吃了。 中午没来得及生火做饭,晚饭倒是弄得挺丰盛,也不知是谁出的建议,去后山砍了竹子来,以香米配着腊肉放进去,堵住筒口,放在火堆里烧成竹筒饭。 又做了几只叫花鸡,给云初微这里送来了一只,韩大姑姑熟练地打开泥壳,剥了里面包着鸡身的荷叶,顿时整个帐篷都飘着香味。 云初微忍不住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送进嘴里,鸡肉酥烂肥嫩,唇齿留香。 “谁做的?”云初微忍不住惊奇,竹筒饭和叫花鸡,她上辈子也吃过,不过现代化的农庄里做出来的,到底不及古代的味儿正宗。 “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许菡笑说,“白天你就没吃成烤串儿了,想必心里挺遗憾的,我索性就让下人们下山买鸡来做,想着弥补弥补你吃不成烤串儿的遗憾。” 云初微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菡姐姐厨艺这般精湛。” “什么精湛不精湛的。”许菡道:“不过是早年间跟着外祖母学了一手,到现在都没忘而已。”提及外祖母,她马上想到中秋那日赫连缙给她的榛子糖,到现在都还没吃完,也舍不得吃,就那么放在她的房间里,怕吃完了就没得念想了。 “嗯,无论是竹筒饭还是叫花鸡,味道都很正宗。”云初微一边吃一边夸赞。 许菡有些害羞,“你喜欢就好。” 因为对口味,云初微就多吃了点,有些撑,她想出去走走。 许菡紧张地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松快,“微妹妹,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去吹冷风了吧,这儿是山上,可比不得自己家里,晚上很冷的。” 云初微伸了个懒腰,“我就是好奇,公主怎么不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白天才说好了晚上睡一顶帐篷的,她难道是过去陪吴二哥了? 许菡机智地道:“白天你睡着的时候,公主孕吐厉害,让九爷给看了脉,之后她说自己老是弄出动静,怕吵醒你,就搬到我的帐篷里休息去了,来前我也和九爷打过招呼,晚上我与你同榻,顺便照顾你。” “孕吐?” “对,公主孕吐很厉害呢!” 云初微完全能理解那种吐得天昏地暗都没东西吐了还犯恶心的感觉,蹙蹙眉,“可怜见的,怎么一上山来就吐了?” 外面隐约有草药味传来,许菡又说:“他们在给公主煎药止吐。” 云初微点点头,看来真的很严重呢,都到必须喝药的地步了。 云初微没出去,就在帐篷里转了两圈,白天睡得太久,此时已全无睡意,坐下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明天早上的凤凰山最美日出和云海了。” 她双手托着腮,面上溢满了憧憬。 许菡陪着笑,“沾了你的光,我也有机会见到了。” 云初微突然想起来什么,“菡姐姐,要不咱们去看看公主吧!”孕吐这方面她也是有经验的,到时候可以和她好好说说。 许菡淡淡地开口,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微微,公主已经歇下了,咱们这个时候去,只会打扰她休息,要不,等明天吧!”明天…也不知道公主能不能挺过来,如今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 “也行。”一直待在帐篷里,云初微觉得无聊,“咱们出去坐坐,外面那么多火堆呢,冻不着,我就是想透透气,这里面太闷了。” 许菡心中担忧云初微会洞穿所有的事情,可她的要求实在算不得过分,自己若是再找借口推拒,必会让对方察觉到不对劲。 “好,我陪你去。”斟酌不过瞬息时间,许菡站起来。 两人来到外面的火堆边,准备完晚饭,下人们也去一边吃去了,每个帐篷的门口都透出夜明珠淡淡的光晕来,在这天幕夜色中显得别具一格。 云初微伸出手放在火堆上烘烤。 “奇怪,这么好的夜色,为什么没有人出来欣赏?”她低声咕哝。 许菡心都提到嗓子眼,心里祈祷赶快来几个人把这丫头的注意力都分散吧! 不过,驸马和晋王忙着担心公主,云绮兰和云惜蓉两个想来吓得不轻,都不敢出来了。 这种时候,谁会突然来救场? “微微,冷不冷?”苏晏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许菡忙在心里道了句谢天谢地,佛祖显灵了。 “烤着火呢,不冷。”云初微看向苏晏,“公主的孕吐好些了吗?” 苏晏不着痕迹地瞧了许菡一眼,见对方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心中已明白大半,“暂时稳住了,不过她需要好好休息才行,这一路走来太累了。” 苏晏一面说,一面拨了拨火堆,又顺手倒了杯水给她,水里加了点东西。 在苏晏跟前,云初微完全是零戒备,所以接过杯子以后一饮而尽。 之后…之后就慢慢陷入昏迷。 苏晏对着许菡道:“有劳姑娘将她送回去了。” 许菡伸手将云初微抱进怀里,“九爷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韩大姑姑也走过来,两人联手将云初微送回去安放在榻上。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黄妙瑜是在半山腰被赫连缙的人执行宫刑的,那粗壮的木棍一棍一棍地打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黄妙瑜几度昏厥又几度从昏厥中疼醒过来。 白述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主子既然吩咐了不能把人弄死,他们就绝对做得到位,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直到宫体垂落。 眼前一片漆黑,黄妙瑜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拼命地叫唤,没人理她,这里距离山顶太远了,所以就算是她撕着嗓子喊叫,声音也传不到山顶去。 看到她下身的那一滩血,白述吩咐其他暗卫,“绑起来,连夜送回京城。” 马上有人拿来紧实的绳索将黄妙瑜五花大绑,连丫鬟翠芙都没能幸免,她早就被束了手脚,嘴巴里塞着布团,亲眼目睹了自家主子被人打得宫体垂落的场面,眼泪簌簌往下滚。 —— 用药的及时,再加上苏晏独特的针法控制,赫连双到底还是挺了过来,天将亮的时候睁开眼睛。 吴勇在她榻前守了一夜没阖眼,终于见到她转醒,欣喜若狂,“双儿,你感觉怎么样?” 赫连双眸子里一瞬间溢满水雾,偏开头去,呜咽道:“吴二哥,对不起。”都怪她一时大意,才会被黄妙瑜给算计,既然是两个人的恩怨,为什么要赔上她的孩子? “双儿。”吴勇握住她的手,“孩子没事,好好的呢!” 赫连双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真的吗?”流了那么多血,孩子怎么可能还在?莫不是吴二哥为了宽慰她而编出来的谎话? “我马上让九爷来给你探脉。”吴勇瞥向一旁的丫鬟,“去请九爷。” 丫鬟得了令,顷刻往外跑。 不多时,苏晏阔步走进来。 吴勇忙给他让位。 苏晏手指搭在赫连双的脉搏上探了片刻,神情松快不少,“幸好,无大碍了,只是回去以后必须静养调理,短期之内不可出门受风。” “九爷,我的孩子真的还在吗?”赫连双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放心吧!”苏晏冲她点点头,“昨天救治及时,没流掉,至今还在你肚腹里,胎气也稳住了。” 赫连双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中泪花晶莹,肩膀有细微的抖动。 她还以为,自己与这个孩子的缘分就此终止了,没想到都这样了,他还能如此贴心地陪着她。 “双儿,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了吗?”吴勇有些不高兴,嗔怪道:“咱们说好以后都不哭的。” 赫连双破涕为笑,“嗯,不哭,我只是太高兴了。”万幸孩子命大,万幸自己能挺过来,万幸…他们都在。 “外面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苏晏道:“你们先走,我留在后面陪微微看日出,路上仔细着些。”原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看日出的,可一想到这是微微心心念念已久的小愿望,他就不忍心辜负,既然来都来了,看完再走也不影响什么。她的心愿,他能完成一个是一个。 对上赫连双的目光,苏晏解释,“微微并不知道你昨天的事,昨晚我又迷晕了她,如今还在沉睡。” 赫连双了然,“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让她知道了吧,我不想她因此劳神。” 苏晏不置可否,心中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让微微知道的,可黄妙瑜是云家人,她谋害的又是今上的外孙,这条罪过,足以让她死上十回,且看赫连缙的反应,显然不会让她轻易死了这么简单,回城后必然会闹出大动静来。 这件事,想瞒住微微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暂且瞒着,至少,等陪着她看了日出以后再言明。 赫连缙安排得周全,天还没亮,他的护卫们就抬着一顶软轿上了山,聂嬷嬷扶着赫连双坐进去。若是在府上,昨天才大出血,今天是不能出门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既是在山上,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静养吧?让人背下山也不现实,不管是背的人还是赫连双本人都会受不了。 通往山顶的路虽然铺了石阶,但地势依旧陡,一般的小厮家丁是不敢在石阶上抬软轿的,这需要抬轿那几人互相之间的完美配合才能完成。 显然,白起白述几个在这方面根本游刃有余,赫连双坐在软轿上,这一路下山都不觉得颠簸。 —— 云初微醒来的时候,见到许菡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昨天我们俩不是在外面赏夜景么?我后来是怎么进来的?” 许菡嗔道:“你还说呢,分明就困得不行,还说自己没睡意,这不,才到外面坐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亏得韩大姑姑帮衬着,否则我一个人可没法将你弄进来。” “是吗?”云初微仔细回想了一下,始终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犯困的。 “夫人,马上就要日出了,咱们该起身了。”韩大姑姑走过来,一面给她更衣一面说:“九爷在外面等候多时了呢!” 听到马上日出,云初微动作都配合了些,韩大姑姑很快将她收拾得齐整。 云初微走出来,发现下人少了好几个,一问韩大姑姑才知赫连双赶早下山了。 “是又不舒服了吗?” “可能有点水土不服。”韩大姑姑道:“晋王殿下过分担心,所以不让她继续在山上待着了,早早就让人送着回了城。” “那等我回京以后再去看她吧!” 昨晚的几个火堆熄灭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两个燃着火,梅子和白檀两个正在给云初微做早饭。 早就得了苏晏嘱咐,云惜蓉和云绮兰两个尽量放松自己的心态不去想昨天的事,见到云初微,都笑着打了招呼。 云初微的目光落在崖口苏晏的身上,他负手而立,背影修长而清俊。 “微微,过来。” 转过身,他朝她招手。 云初微慢慢踱步过去,苏晏轻轻搂着她的肩,指了指云天相接的地方,“你看,太阳马上就要破除云层了。” 云初微远目,果然见到橘黄色的光晕一点一点从乌沉沉的云层里慢慢挤出来,给黑云镶了一层赤金边,刹那后,盘子大的太阳彻底挣脱云层的束缚,霞光漫天映照在翻滚如波涛的云海上,放眼望去,霞光万斛,千里溶金。 “好美啊!” 云初微一瞬不瞬地看着,嘴里发出由衷地感叹。 算起来,自从一脚跨入娱乐圈,她便鲜少再有机会外出旅行看日出了,就连食欲也被死死控制住,想吃的东西从此都靠边站。 像如今这般能肆意吃美食,悠闲站在山顶看日出的生活,是她上辈子成名以后的美梦,只能在梦里想想。 那边云惜蓉和云绮兰取了画纸认真把方才的画面以丹青描绘出来。 云惜蓉早年间因为黄氏的威压,并没得到很好的栽培,因此画技远远不及云绮兰,不过好在她在影梅庵的几年没白待,还是跟着师太学了不少的,所以作出来的画,看上去有一种清新隽永的特殊韵味。 “姑娘这种画法,倒是少见。” 身后,是许茂的声音。 他本是出来找苏晏的,奈何刚好看到云惜蓉在作画,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了来,然后安静立在她身后观察了半晌。 云惜蓉自知自己的画技并非出自名师教授,登不了大雅之堂,因此有些窘迫,“让公子见笑了。” 许茂莞尔,“姑娘能突破常规格局,寻到自己的风格,撇开墨线勾勒,直接以色彩绘物,这是很多画师所不及的境界,在下算是开了眼界一饱眼福,又怎么会见笑?” 云惜蓉听着他侃侃而谈,忽然觉得被人肯定的滋味说不出的窝心。 她没读过多少书,因此对许茂说的很多术语都不太懂,只偶尔附和着笑笑。 赏完日出,开始吃早饭,之后便留下一部分人收拾东西,萧忌则带着身手最好的那几个护送几人下山。 —— 话说赫连缙这一头,将赫连双安全送回吴家,他马上折身去了东阳侯府。 黄妙瑜出门的时候被人搀着,回来…回来被人五花大绑着。 范氏才听到消息,一张脸上说不出什么颜色,急吼吼来到前厅。 赫连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侯夫人,早。” 范氏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黄妙瑜身上,她双手被反剪,头发蓬松,对于外界似乎没什么知觉。 昨晚被幽闭,满身血污,早就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又以药吊着一条命,如今虽然看不太出来什么,但范氏知道,这女人指定给夫家惹事儿了。 “晋王殿下。”给赫连缙福了福身,范氏陪着笑脸,“一大早的你就来侯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赫连缙冷眸扫过黄妙瑜,声音低沉至极,“小侯夫人谋害今上外孙,险些导致永淳公主流产,昨日去凤凰山的人都可以作证,不知侯夫人以为,此案当如何处理?” 范氏身形一晃,“谋害…今上外孙?” 赫连缙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主要是考虑到黄妙瑜背后的云黄两家都是望族,往后他登基了,少不得要这些虎体鵷班的支撑,因此才没轻易处理黄妙瑜,否则要依着他前世的脾性,管你是谁,惹我不痛快,我就先痛快剁碎了你再说,不服?不服就弄死你。 赫连双是赫连缙的亲妹妹,范氏明白这其中的分量,何尝没想过一旦自己说错了话,混世魔王会给出什么反应,甚至血溅当场都有可能。 范氏倒不是心疼黄妙瑜,反正她对这位就从来没喜欢过,只是想到她背后还有个首辅祖父,一旦黄妙瑜丢了小命,黄家的人肯定不会去责怪取她性命的晋王,而会把所有罪责推到云家头上来,怪云家没有管束好黄妙瑜,任由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出去乱跑。 当初曜哥儿娶黄妙瑜,本来就是想靠着这层姻亲维系两家的关系,不至于近一步僵化,可谁能料到黄妙瑜偏生是个不争气的,做事从来不过脑子,每次都嫌事儿闹得不够大,所以闹得一次比一次大。 以前还只是拿府上的人发发疯撒撒气,如今胆儿肥了,竟敢谋害今上的外孙? 范氏脑袋嗡嗡作响。 一时半会儿,她也拿不出主意来,“王爷,此事能否稍缓几天?臣妇虽然掌家,可平素管的都是庶务,出了这么大事儿,你让我马上给你个答复,说实在话,臣妇只是个妇人,还真没法凭一己之力决定,若是王爷肯宽缓,臣妇马上写信送往北疆,等侯爷做了决定,臣妇再亲自入宫请罪,如何?” 赫连缙显然没这么好的耐性,“既然侯夫人没法决定,那本王替你决定好了。来人,带走,先送去锦衣卫的诏狱里吃两天苦头再说。” 范氏一听要去诏狱受酷刑,吓得双腿一软,这要是一个受不住死了,黄家那头纠缠不休可怎么办? 赫连缙拂袖离开后,范氏马上让秋雨取来笔墨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北疆。 云初微是下山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心中的惊愕可想而知,紧跟着,漫无边际的愤怒便显露在面上,她也没功夫去怨苏晏不第一时间告诉她真相了。 “这蠢货!”让她别跟着去她非要去,一去就给人惹事儿,这次的麻烦,可不是谁站出来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解决得了的。 “九爷,萧忌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一下山,萧忌就按照苏晏的吩咐安排了负责刺探情报的人把宫里的消息传出来。 “暂时还没有。”苏晏道:“不过想来,很快了。” —— 御乾宫,永隆帝才听说了此事,怒得冲冠眦裂,“那黄家女当真敢如此嚣张谋害朕的外孙?去把云黄两家主事的人传入宫来!” 赫连缙道:“父皇,东阳侯不在京城,至于黄家,黄首辅倒是可以入宫面圣,不过这件事一旦较真起来,牵连甚广,儿臣也疼惜双儿,更想将害她的人千刀万剐以泄愤,可一细思,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谋害公主的孩子本是死罪,要将一个黄妙瑜赐死倒是简单,难的是她背后有两个望族,黄、云两家一文一武,都是肱骨之臣,咱们贸然主动处置黄妙瑜,就算他们都知道这是死罪,也难免会在心里产生或多或少的不忿情绪来,处置是必须的,但在处置之前,咱们得问两府要个交代。” 自从上回赫连缙写了一篇关于帝王之政的文章以后,永隆帝终于看到了希望,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方才又听他细致分析,心中甚是满意,“要交代?” “对。”赫连缙冷冷勾唇,“咱们效仿苏府当年处置云静姝的做法,先逼迫两府把黄妙瑜从族谱中除名,之后想要如何处置,那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不敢有人质疑半句。” 永隆帝略一思索,拍板,“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 —— 北疆。 云安曜难得收到范氏的家书,迫不及待打开来,看完以后,脸色阴冷得想要吃人。 他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云冲。 云冲也觉得震惊,但到底比云安曜沉稳,“看来,安曜你得提前回去了,为父在春年之前都是不能轻易离开北疆的,你带着我的意愿回去,皇上既然要个交代,那咱们家唯有休了黄妙瑜,把她交出去任由处置。” 云安曜清冷的眉目更添一层霜色,黄妙瑜这毒妇,竟然敢谋害到公主头上,果然是好得很! 听说他要回京,方柒柒满眼憧憬,“少帅,我从来没去过京城,你带我去看看呗,我保证很乖,绝对不给你惹事。” 第185章 我未婚妻(卷二完) 云安曜冷冷睨她一眼,“我是有事回家,你瞎凑什么热闹?” 方柒柒眨眼道:“我跟着你回家啊!” 云安曜眉心一拧,“不准。” “为什么?”方柒柒穷追不舍,轻轻拽住他的衣袖,“我已经打算去和大将军侯说了,最近军营又没什么事,就算有伤患,不还有其他军医呢嘛,我就是想去京城玩玩而已,你都不同意,要不要这么残忍?” “方、柒、柒!”云安曜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她拽住他袖子的位置,语气和他脸色一样刻板,“我再说一遍,我是有事回家,不是去玩的。” “我玩我的,又不拉上你。”方柒柒低声咕哝,“那么严肃做什么?我就是想找个人带路把我带去京城而已,你以为谁稀罕你啊?” 云安曜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方柒柒目送着他的背影,一脸的无可奈何,这人还真是一年如一日的冷啊,烧红的炭都焐不热的吧? 不过么,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还打不倒她。 于是,前后仅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把云安曜的警告抛到脑后,收拾好东西去了云冲处,“侯爷,我想跟着少帅回京。” 云冲挑眉,“你想去京城?” “嗯。”方柒柒一双杏眼弯成可爱的月牙儿,“已经好多年没见师兄了,想找他切磋切磋医术,嗯,顺便再尝尝你们京城的美食,以前就听人说过京城美食遍布,馋了我这么多年,终于能有机会趁着少帅回京跟着他一起走了。” 方柒柒嘴里的“师兄”,便是苏晏。 云冲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方柒柒其实算不得正规的军医,毕竟她是女子,所以在军镇还是有一定自由的,再加上方老头临终前把方柒柒交付给他,这么些年,云冲一直把方柒柒当成自家闺女对待,偶尔犯了点小错,搁别人身上得受军规处置的,他都会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在云冲心里,柒柒与京师的大多数女子都不同,她开朗,率性,乐观,因为从小就远离勾心斗角被老一辈将士当成闺女你疼过来我疼过去的缘故,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但也无伤大雅,反而显得她越发灵动可爱。 故而很多时候,她不算过分的请求,云冲都很难拒绝。 “那好,你把自己手上的事儿与其他军医交接一下吧!”云冲道:“北疆回京倒是不远,但该带的东西你还是不能落下,否则路途中要用到不方便。” 方柒柒一听有戏,马上展开笑颜,“谢谢侯爷。” 黄妙瑜的事迫在眉睫,云安曜不敢耽搁太久,当天夜里就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与云冲交接了一番,第二日一早准备出发回京。 他此番只带了自己的两个护卫,人少就不走官道,打算走小路抄近道。 三人才打马走出军镇,云安曜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他转过头,正巧对上方柒柒含俏含笑的小脸。 眸光里顷刻多了一层疏离与冷漠,他绷着唇角,“谁让你来的?” 方柒柒撇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回你的家,我去我的京城,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云安曜脸一沉。 从方柒柒的角度,看到的是他的侧颜,半年多的历练,将他身上仅存的一点子温润消磨殆尽,棱角分明且冷硬的五官越发显得俊美绝伦。 若是撇开那又臭又硬的烂德行,倒是会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只可惜,大罗神仙也拯救不了他的铁石心肠。 哼! 护卫问云安曜,“小侯爷,要不要属下将柒柒姑娘挡回去?” 云安曜抬手,“不必理会她。”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特殊表情。 在北疆军营,没有人知道小侯爷为什么性子如此冷漠,这两个从东阳侯府带来的近身侍卫却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小侯爷被迫娶了一个他根本就不想娶的女人,而逼迫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并非他吃饱了撑的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而是处在当时的境况,不得不娶。如今那个不长心的女人还犯了事儿,小侯爷不得不提前回京去处理。 谋害公主的子嗣,这种事搁哪个男人头上能笑得出来? 方柒柒从来没出过远门,纵然在军营的时候练就了一手驭马的好技术,但也经不住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 很明显,云安曜根本没打算找个客栈歇脚,只是到时辰就停下来啃几口干粮喝几口水,让马儿休息片刻便继续骑上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方柒柒累得整个儿趴在马背上,双腿被磨破了,疼得她直倒抽气。 嘴里叼着个烧饼,方柒柒斜瞅着前面云安曜的背影,暗骂:“臭男人,都不知道问我一句累不累的么?” 前面的人听力极好,脸色黑沉,脊背僵了一下。 方柒柒继续吃饼继续趴在马背上,好想找个地儿下来睡一觉,都已经晚上了,这三个人还不见疲累,木头做的吧? 正当她快要在马背上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冰寂的声音,“走不了就去找间客栈休息。” 方柒柒马上打起精神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追上了他们。 按照她的速度,要追上这三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云安曜刻意放慢了速度。 方柒柒脸儿红红,水汪汪的杏眼看着并排的云安曜。 “那你们呢?” 但对方脸上除了冷还是冷,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丝关心她的神色,“继续赶路。” 哼!明明就是关心她才会特地放慢速度的,面上却还表现得若无其事,装什么呢? “少帅,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她才不要一个人去住客栈,这要是到了明天,兴许他都快到京城了,谁给她引路啊?所以马上找个话题绕开。 云安曜不用想也知道从她嘴里出来的必然是些无聊透顶的话,因此没搭理她。 方柒柒也不气馁,直接问:“你是不是从来不会笑的?” 云安曜怔了怔。 难道他来北疆这么久,都没笑过吗? 方柒柒见他略有动容,马上打开话匣子,“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事儿,总不会有人生而凉薄的吧?”她自己猜,他一定碰到过能让他受刺激的事,所以后来自我封闭,性格变得越来越冷漠,不喜欢与周围的人交际。否则他父母双全,没道理会生成这种性子。 “与你无关。”冷着嗓子,又是冰凉凉的四个字回答。 方柒柒直翻白眼,以为她很想问么?不过是因为自己实在太困了,若是不找个人聊聊天,怕睡着从马背上摔下来而已。 “那不如,我们来交换秘密吧!”方柒柒来了兴致,“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也告诉我你的一个小秘密,怎么样?” “无聊。” “明明很刺激很有期待感,哪里无聊了?再说,你都不了解我,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云安曜偏转头,冷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就在方柒柒心跳加快的时候,他一盆冷水泼下来,“你是哪里来的自信我一定会对你所谓的‘秘密’感兴趣?” 方柒柒可不是轻易认怂的人,对方越冷,她就越有斗志,嘴角献上甜美的笑,“因为你关心我。” “自作多情。”他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前头的路。 “那起码证明我还有情,哪像你,心都是石头做的吧?” 前头两名护卫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虽然小侯爷不会轻易处置人,但柒柒姑娘这么说真的合适?若非特殊原因,他们家小侯爷也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啊,温润如玉型的。 云安曜懒得跟她扯,手中鞭子一挥,马儿顷刻加快速度,把方柒柒和两名护卫远远甩在身后。 “喂!”方柒柒欲哭无泪,“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一言不合就加速,她都已经这么累了,哪里还追得上? 这人是真不懂怜香惜玉啊!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拌了多少次嘴,其实都是她自动认为的,云安曜鲜少有搭理她的时候,偶尔不得已回一句,也是因为被她刺激到黑脸甚至无可奈何的地步。不过他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必然是简洁利落而又正中要害,毒得她咬牙切齿。 到达东阳侯府的这天,天气不怎么好,阴冷阴冷的。 入了府以后,云安曜第一时间去荷风苑见过范氏。 “娘,我回来了。” 坐在暖炕上的范氏一听到声音,马上惊喜得站起来,“曜哥儿,你回来了?” 目光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咦”了一声,“这位是……?” “侯夫人安好,我叫方柒柒,是北疆军营的军医。”不等云安曜开口,方柒柒就上前来自我介绍,一双杏眸水灵灵的,像珍贵的墨玉。 范氏恍然,“原来是军医,啊,还这么年轻就拥有救死扶伤的本事,很了不起哦!” 方柒柒笑得更甜了,“侯夫人过奖。” “坐,快请坐。”范氏马上吩咐人来奉茶。 方柒柒没有第一时间坐下,她在北疆自由惯了,不太懂得京城的规矩,因此稍稍迟疑了一下,偷瞥到云安曜往左手第一位坐下,她才放大宽心地往右手第三位落座。 按照她的推测,左右手第一位的位置都是给云安曜这样的嫡出子嗣们坐的,所以她坐第三位,应该没问题了吧? 云安曜蹙眉看她一眼,“你跑到那边做什么?” “啊?”方柒柒忙站起来,小声问,“这里不可以坐吗?” “可以坐可以坐。”范氏忙道:“柒柒是客人,想坐哪都行,别拘束。”又瞅了云安曜一眼,嗔道:“柒柒只是个小姑娘,你怎么用这种态度对人家?印象多不好?” 云安曜抬起眼帘,见到对面的方柒柒暗暗对他吐舌,心头一阵烦躁,撇开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冷。 “娘,跟我说说黄妙瑜的事吧!” 范氏一听到那个名字,所有的笑意顿收,换上一脸肃容,“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前不久重阳节他们一帮人去凤凰山玩儿,后来不知怎么的,黄妙瑜就推倒了永淳公主,公主当时大出血,亏得国公爷在场才及时拯救不至于流产,可黄妙瑜谋害公主子嗣这条大罪却是抹不掉的,我当时还忐忑,以为皇上大怒之下必然让两府都获罪,没想到却是晋王上门来要个交代,我也是六神无主,再三思量之下才会往北疆写信的,曜哥儿,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处理?” “这毒妇!”云安曜光是听到范氏的描述就能想象到当时赫连双有多痛了,面色铁青,冷嗤,“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一会儿我亲自写封休书给她,再把她的名字从云家族谱中彻底消除,从今往后,黄妙瑜与云家再无半分瓜葛。” 方柒柒一面小口咬着苹果,一面安静听着这母子二人的谈话,等他们都不说了,才弱弱地问,“那个…侯夫人,你们说的黄妙瑜,她是谁?” 云安曜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多嘴,又似乎隐藏着别的意思。 总而言之,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露出如此难以捉摸的眼神。 范氏轻叹一声,“黄妙瑜是曜哥儿的嫡妻。” 嫡妻?他成亲了? 一瞬间,方柒柒只觉得脑子里像被什么轰炸过一般,乱糟糟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一阵阵失落,她下意识地重重咬了一口苹果,却不料直接咬在手指头上。 “嘶——”她因痛醒神,才发现被咬破的指尖冒血了。 “柒柒,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范氏关切地问。 “呃,嗯,是的,来的时候时间太赶,几乎都没怎么休息,所以我有些精神不济。”她慌乱地站起来,“抱歉,让侯夫人见笑了。” “秋雨,快去找纱布来给柒柒姑娘包扎。”范氏吩咐完,又看向方柒柒,“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手上可不能有点什么残缺,否则将来不好嫁人了。” 方柒柒没听进去,她蜷了蜷手指,看向云安曜。 对方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点反应也没有。 “柒柒姑娘,来,奴婢给您包扎一下。”秋雨很快取来清水,打算先给方柒柒净手。 方柒柒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不劳烦姐姐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包扎的。”其实对于她来说,这种伤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不过既然是侯夫人的一片好心,她没道理当着人家的面就给驳回去,所以笑着收了秋雨拿来的纱布,对着范氏道:“侯夫人,我先告退了。” 范氏点点头,吩咐秋雨,“带柒柒姑娘去客房。” 方柒柒跟着秋雨来到西厢房打开其中一间,“柒柒姑娘,这便是您的房间,要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叫奴婢们。” 方柒柒点点头,“谢谢。” “您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嗯。”方柒柒淡淡应了,待秋雨出去后,轻轻关上门走到里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以及腿上被磨破的位置,和衣躺到床上。 虽然日夜兼程一路奔波,可想到方才的事儿,她全身的倦意都消退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两个字。 嫡妻。 难怪他自去了北疆就一直往家里写信,原来不是给侯夫人的,而是给他的嫡妻,黄妙瑜。 想来他们夫妻关系极好吧,否则他怎么常常给她写信呢? 不对,如果关系极好,那么刚才云安曜为何直截了当地说要给黄妙瑜写休书,还扬言说要将黄妙瑜从云家族谱上彻底除名?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顷刻间来了兴致,方柒柒之前的不快全数挥之脑后,元气满满,甚至还哼起了北疆的小曲儿来。 荷风苑。 云安曜还没离开,“娘,黄妙瑜如今身在何处?” 范氏忧心忡忡地道:“之前晋王亲自上门来,说把黄妙瑜送去诏狱酷刑伺候,后来我就没得到什么消息了。” “黄家那头呢?”云安曜又问,“他们家怎么说?” 关于这一点,范氏倒是疑惑,按说依着黄妙瑜生母刘氏的泼辣性子,早该闹上门来了,然而从黄妙瑜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黄家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事实上,黄家不是没动静,刘氏在府上闹得鸡飞狗跳,非要来东阳侯府问范氏要个说法,为什么要让一个瞎了双眼的人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害了她家妙瑜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不成? 只是刘氏还没跨出府门,就被首辅夫人身边的嬷嬷给架了回去。 黄老太太相当生气,直接狠狠训斥了刘氏一顿,又给禁了足,吩咐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在外头看着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上回黄妙瑜双眼被弄瞎的事,黄老太太就看得分明了,是自家人不争气,自己要去,出了事儿还赖在人家头上,所以最后云安曜提出要娶黄妙瑜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一来考虑到黄妙瑜这种状况,往后很难有人家肯要,嫁给云安曜,总比嫁不出去的好,二来也是想借着这层姻亲关系缓和缓和两家的关系。但说到底,还是自家人理亏在先。 这次更甚,黄妙瑜直接推倒永淳公主导致其大出血,当日去凤凰山的一半多人都亲眼目睹的事,不可能是栽赃陷害。再说,黄妙瑜一个没了双眼的瞎子,她算哪根葱,值得人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 更难得的是,帝后和晋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罪,而是上门来讨说法,这就足够说明今上对这次的事情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也给足了云黄两家面子,皇帝亲手递来的台阶,你要是还不顺着往下走,等着被抄家么? 想到刘氏那风风火火的急性子,黄老太太一阵头疼,低骂,“蠢货!” 黄妙瑜要是本身不愿意去凤凰山,难道还有人能把她绑上去不成? 上次就把罪责赖到云家头上,迫使云安曜不得不妥协娶了黄妙瑜,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不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么?云安曜又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人家能容忍栽你手里一次,还能让你白白算计第二次不成? 唤来嬷嬷,黄老太太吩咐,“去前院看看,太爷回来了没有。” 嬷嬷应声退下,不多时折返身,“老太太,太爷请您去书房。” 黄老太太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拄着杖跟着嬷嬷往书房走去。 黄首辅脸色凝重地坐在书案前,见到黄老太太进来,眉心拧了拧。 “太爷是为了妙瑜的事让我过来的吧?” “可问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首辅沉声问。 “没问。”黄老太太直接答。 “你……怎么不问呢?”想到黄老太太清傲的性子,黄首辅语气松软了些。 “没脸问。”黄老太太板着脸道:“上回去财神庙就闹得两家都不得安宁,这好不容易过了半年的安稳日子,又来一出,胆儿挺肥,连公主肚子里的孩子都敢谋害,还是以前伺候过皇后娘娘的聂嬷嬷亲眼目睹的,况且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晋王,国公爷,他们也都能作证,就连翠芙那小丫头都招供了,铁证如山,太爷还让我去问什么?” 黄首辅难得的一噎。 黄老太太接着说,“如今可好,圣上都不直接问罪了,退了一大步安排人上门来讨要说法,摆明了要咱们在一府人和一个人之间做出选择,太爷你说说,除了把那不孝女从族谱中除名,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 内宅之事,乃黄老太太强项,因此分析起利弊来是一套一套的。 黄首辅皱眉思索良久,重重叹气,在这件事上,圣上的处理方式可以说相当绝了。 一方面逼迫他们把罪魁祸首黄妙瑜从族谱中除名,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宽宥了罪犯家属,不至于连坐。狠狠给个巴掌,再扔个甜枣给你,让你根本无从挑理。 你要想反驳两句吧,毕竟是自家人犯错在先,皇上先一步就宽宥了他们这些家属,只单单处理黄妙瑜一人,谁还有脸站出去替黄妙瑜求情? 要是不求情,黄妙瑜一旦脱离了黄云两家族谱,她就得生不如死,这是上位者对冒犯了皇权天威的臣民的一种警示。 所以,把人交出去任由处置,他们还得叩谢皇恩浩荡。 绝,实在绝! 如果黄首辅知道这个主意是赫连缙出的,想来必会对其刮目相看几分。如此的深谋远虑,并非是一个整天混吃等死的皇子能有的作为,足见这位蛰伏已久,如今崭露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商议与没商议都是一样的结果——把黄妙瑜从族谱中除名,从此以后与家族再无瓜葛。 云黄两家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召集族老,开祠堂,请族谱,再经过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最终将黄妙瑜的名字从两本厚实沉重的族谱上彻底划去。 云安曜写好了休书,也联系好了进入诏狱的机会,准备亲自去见黄妙瑜最后一面。 方柒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少帅,你要去外面玩儿么?带上我呗!” 她总是这样,唇角上扬,杏眼弯成月牙儿,浅笑嫣然,那股灵动的气息,仿佛能抹去这世间的一切不痛快。 云安曜难得的搭理了她一回,“我要去诏狱,不是出去玩,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别到处乱跑。” 方柒柒早就猜到他要去看黄妙瑜,所以才会有方才的试探。 “能带我去吗?”她丝毫不在意他的拒绝,反正已经成习惯了,被拒绝一次与被拒绝一百次意义都是一样的,但她厚脸一次与厚脸一百次的效果可能会有点不同。 她的自信便来自于“可能”这俩字眼里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希望。 “你去做什么?”云安曜一张俊脸上都写着不悦。 “陪你去看看啊!”方柒柒道:“我特别想知道,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能得了你这坨冰块的青眼八抬大轿娶入门。” 在她眼里,云安曜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一般女子,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所以,这个叫做“黄妙瑜”的女子,一定与其他姑娘不同,至少比她是优秀很多很多的。 惊才绝艳么?呵。 云安曜眼底翻涌起冷嘲,这四个字用在黄妙瑜身上,简直是一种毁灭性的侮辱。 “走吧!” 正当方柒柒沉浸在思绪中时,耳边传来他幽冷的声音。 她愕然地瞪了瞪眼,“你同意了?” 不会是在做梦吧?他…他竟然同意她如此无厘头的请求? “你不是想看何为惊才绝艳么?今日就让你开开眼界。”云安曜说完,一闪身出了府门。 方柒柒忙加快步子追上去。 诏狱这边,云安曜早托人打通了关系,所以进得很顺利。 方柒柒虽然不知道诏狱与普通监牢有什么区别,但见守在外面的都是魁梧挺拔冷面肃杀的锦衣卫,心脏缩了缩,不敢东张西望,手中提着食盒,假装成云安曜的婢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刚一走下台阶,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云安曜皱了皱鼻子,阔步往前走。 方柒柒常年与伤患打交道,早就习惯了,倒是不怕监牢里的潮湿霉味,走得从容。 黄妙瑜关在最后一间的重犯房。 历经三日的酷刑折磨,她早已蹦跶不起来了,奄奄一息地倒在麦秆上。 云安曜站在监牢前,透过木柱之间的缝隙看她,嘴角溢出一抹嘲讽。 “没想到,才半年不见,你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到声音,黄妙瑜猛地坐起身来。 “小侯爷?”声音满含激动与委屈。 “你还知道我是谁?”云安曜冷漠的声音藏着愤怒。 黄妙瑜苦笑两声,她瞎了一年,没想到竟会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看得见。 而入眼的这一幕,何其刺眼,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女人。 没有回答云安曜的问题,黄妙瑜问,“她是谁?” 云安曜显然也对黄妙瑜突然能看见这件事感到震惊,但也不过是转瞬,就恢复了之前的疏冷态度。 被点了名,方柒柒有些慌乱,上前两步,“小侯夫人,我叫方柒柒,是……” “是我未婚妻。”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安曜直接打断。 若非早就知道这个人生得一副铁石心肠,方柒柒险些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那态度实在是太霸道太认真了。 “你说什么!”黄妙瑜本就狰狞的脸颜色全变,她马上挣扎着爬起来,身上束缚了手脚的铁链被她扯得哗啦啦响,枯槁的双手死死抓住木柱,瞪大了双眼,嗓子里发出嘶吼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云安曜就那么负手而立,表情纹丝不动,“当初娶你,不过是看你可怜,让你后半生有个归宿而已,没想到你会一作再作,嫌折腾得不够,之前那些不听话偷偷落泪让双眼情况严重的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但这次你推倒公主害她险些流产的事,没有人会宽恕你,就算是我,也恨不得你早些下地狱。” 黄妙瑜惨笑两声,“流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推倒她么?你又知道,我这一年来,心智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吗?云安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在乎他,她会因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变得无比敏感么? “我当然知道。”云安曜冷眼看着她,“你的所作所为,终将会得到报应。” 呵,报应。 一年前瞎了双眼,数日前没了能孕育孩儿的宫体,又在诏狱里受尽折磨,她遭的报应还少么? 视线落在方柒柒身上,黄妙瑜双眼模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一直藏在你心里的,难道不是赫连双那贱人么?” 云安曜捏了捏拳,果然是这毒妇对公主起了疑心才会狠下心害她的。 “谁告诉你的?”怒归怒,他分毫没表现在脸上,一把将方柒柒搂进怀里,“柒柒从小就在北疆军营长大,我爹将她当成女儿养,若非你横插一脚,我们早就大婚了。” “不!不可能!”黄妙瑜面如死灰,“你明明私下里去找过赫连双,你们俩是有私情的,否则……” “否则什么?”云安曜的声音越发冷,“黄妙瑜,你闹够了没有?来我们家半年,我娘到底有哪一点是对不住你的,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自己以此来折磨她,我云安曜自认为不欠你什么,你别把我对你的那一点点同情当成自己不要脸的资本,什么私情?我和公主之间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心思肮脏,才会整天疑神疑鬼。” “不是这样的!”黄妙瑜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又哭又笑。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私情”都只是自己的误会吗? 原来赫连双对她的好都不是虚情假意,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了她吗? 如果从来都是自己疑心病太重而错怪了所有人,那么她岂不是亲手断送了自己与赫连双数年的友谊? “不!”黄妙瑜不可能承认自己干过些什么蠢事,她拼了命想要找到蛛丝马迹来让“私情”成立。 “赫连双大婚的那天,你为她喝得烂醉如泥,府上下人都瞧见了。”她忽然冷静下来,一双眼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 云安曜倒是冷静,“如今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来之前,我已经亲手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了。”从怀里掏出休书递给她,“这是给你的,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都与云家无关,你的墓,更不会出现在云家祖坟里,你我之间,就此恩断义绝。” 黄妙瑜直愣愣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白纸,纸上“休书”二字赫然入眼,刺得她眼泪奔涌,“你要休了我?” “是还你自由。”云安曜淡淡地道:“云家祖坟地儿太窄,住不下你这只厉鬼。死后,你想住哪就去住哪,想找谁折腾就找谁折腾,我累了,不想再陪你演这一场戏,毕竟,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最后一句,直接击垮了黄妙瑜的心智。 “不——”她一把撕碎休书,急急忙忙站起来,哀怜地望着他,“夫君,咱们不闹了好不好,你带我回家,从今往后,我会努力改正,努力做个贤妻良母,我会让所有人都对我改观的。” 云安曜忽然勾起一抹冷笑,“你这愿望不错。” 黄妙瑜微有动容,“夫君……” “等你死后,会有人替你完成的。”云安曜不疾不徐地补充完。 身体颤抖起来,黄妙瑜满心不甘,“难道……难道你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云安曜道:“机会用在你这种人身上,无异于暴殄天物,哦。忘了说,你在黄家的位置也没了,就在我来诏狱之前,刚得了消息,你也被那边除名了,若是还抱着等娘家人来看你的希望,我建议你还是早些死心吧,你都已经不是黄家人了,谁还会吃饱了撑的大老远跑来看你?” 黄妙瑜的脸上已经变成了惊恐,一种莫大的恐惧好似千斤巨石重重压着她,“怎么可能,赫连双根本没流产,她是装的,是装的你们没看到吗?” “就算是装的又如何?”云安曜反唇相讥,“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有资本装,而你呢?你有什么?” 黄妙瑜胸口急剧起伏,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 恨! 她好恨,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夫君不爱婆母不疼,好友也弃她而去,如今,就连娘家也容不得她了吗? 瘫坐在地上,黄妙瑜低声哭泣起来,声音呜咽而悲戚,似乎含着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通过两人的对话,方柒柒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云安曜当初并非心甘情愿娶的黄妙瑜,而是这个女人发生了意外,他出于责任所以以实际行动来对她负责,可黄妙瑜却不知足,婚后竟然犯了疑心病,怀疑云安曜和公主有私情,故而做下了一系列让人痛恨的举动来。 “小侯爷,这饭……”方柒柒有些不知所措地扬了扬手中食盒。 云安曜面无表情地道:“拿给她。” 方柒柒才蹲下身把食盒打开端出第一盘菜递过去,黄妙瑜就突然发狠一口咬在方柒柒纤瘦白皙的手臂上。 云安曜脸色大变,从木柱的空隙间伸进脚重重一脚踢翻黄妙瑜。 “柒柒,你怎么样?” 看着方柒柒血肉模糊的胳膊,云安曜面沉如水。 方柒柒疼得嘴角肌肉直抖,但她没吭一声,慢慢捂住流血的手臂缩回来,摇头,“我没事。” 伤口明明很深,她竟然还说没事。 云安曜马上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给她系在伤口上暂时止血,道:“你先出去等我,我马上就来。” 方柒柒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云安曜冷眼望着形容狼狈邋遢的黄妙瑜,“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子嗣吗?因为从你嫁入云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给你吃了绝育散,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怀上我的孩子。” 云安曜说完,果然看到监牢内的人浑身一僵,紧跟着,发出悲痛到绝望的嘶吼声。 “云安曜,你好狠!” 第186章 黄妙瑜死 吼完这一嗓子,黄妙瑜的世界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多么讽刺,她最后能看到光明的机会,竟然是亲眼看着她的夫君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来监狱里给她致命的最后一击。 摸索着冷冰冰的木桩子,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身痛,心也痛。 “告诉我,赫连双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嘶哑的嗓子让她的声音粗嘎难听,像毛驴嘶叫。 “什么?”云安曜本欲转身离开,奈何突然听到这一句,脊背僵冷了一下,转过身来,“黄妙瑜,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 他的确是喜欢过赫连双,但那是曾经,是在她还未出嫁前,然而他从来没强迫过公主什么,莫说碰她,就连一片衣角都未曾沾过,那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 眼底涌起惊涛骇浪,云安曜脸色阴沉沉的,“谁告诉你那个孩子是我的?” 黄妙瑜双眼不便,她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不可能知道外面那么多事,除非…有人从中挑拨。 “呵呵,谁告诉我的有什么打紧?莫非你自己真的做了亏心事,害怕被人发现?”全身心的痛折磨着她,让她几乎筋疲力竭,但面对他,还是把最后的疑惑问了出来,否则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倘若你肯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一直以来我都没说的秘密。”云安曜平静地望着她,跟疯子讲道理,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故而只能利诱。 “什么秘密?”黄妙瑜激动起来,“你先说。” 云安曜站着不动。 黄妙瑜看不见他,只能凭借他轻微的呼吸声来判断他没离开。 到底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她垂下眼睫,“我说,是永平公主告诉我的,她说小侯爷你早就回了京城,只是一直住在外面,然后三天两头与赫连双私会,还说赫连双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你的种。” “永平公主?”云安曜眉目一缩,顷刻了然,原来是两位公主之间的争斗,把黄妙瑜这蠢货当成了杀人的棋子使。 “你要说的秘密是什么?”似乎害怕云安曜会言而无信甩袖离开,黄妙瑜攀着木桩站起来,全身的伤口撕扯着痛,冷汗从脸颊滑到苍白干裂的嘴唇上,这般模样,狼狈晦暗至极。 云安曜缓缓启唇,“秘密就是: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女人。” 那永平公主是什么人?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凭着太后撑腰嚣张跋扈,屡次想谋害永淳公主,黄妙瑜竟然听信了那种人的话而对自己多年的好友痛下杀手? 这次大出血的事,若非苏晏在场及时抢救,永淳公主兴许会连命都保不住。 “云安曜,你又骗我!” 不管黄妙瑜如何因恨咒骂,云安曜都不再理会她了,阔步走出诏狱。 方柒柒还在外面蹲着,手臂上绑着他随身携带的印花丝帕,到底没能止住血,她的脚边滴了好几滴,看来触目惊心。 脸色有些苍白,方柒柒站起身,“处理完了?” 云安曜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又问:“疼不疼?” 废话!被人硬生生咬破了手臂,险些连肉都咬掉一块下来,能不疼么?要不你来试试? 方柒柒见他脸色不大好,便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先回府处理伤口。” 云安曜挑开车帘让她上去,自己也坐了进去。 来的时候,方柒柒并没与他同车,所以算起来,这应该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处,车帘拉下,逼仄的空间内有些昏暗,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地交融着,越安静越让人坐立不安。 最终还是方柒柒沉不住气,“那个……” “方才在诏狱里,我也是逼不得已之下才会拉了你做挡箭牌,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黄妙瑜出不来,外面的人就不可能知道,往后也不会坏了你的名声,今天的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他伸手拨开帘子,露出一条缝隙,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语气却退了几分冷色,换上一抹似有若无的轻柔。 欠人情? 娘的!她赔了名声又险些赔了一只手臂,就只换来一个人情? 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方柒柒什么都没说,她才不要他什么破人情。 回到东阳侯府,云安曜马上请来府医给她清洗包扎。 范氏听说受了伤,急忙过来询问。 方柒柒甜甜一笑,“侯夫人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柒柒,怎么弄伤的?”范氏还是不放心,她以前没见过方柒柒,但听云冲提起过,她娘去得早,她爹临终前又把她托付给了云冲,所以算起来,这姑娘等同于云冲的干女儿,可见在云冲心中的分量不轻,范氏自然担心她刚来就弄伤了,到时候没法儿和云冲交代。 “娘,你怎么来了?”云安曜突然进来,手中端着一盆清水。 今天的事,也怪他情急之下将她拉出来,否则最后的时候,黄妙瑜不可能反咬她一口,所以心中存了一丝愧疚,便亲自给她换清洗的温水。 范氏拧着眉,“我听说柒柒伤着了,过来看看,曜哥儿,你们去的时候人都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范氏瞥了一眼方柒柒的伤口,触目惊心,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都这样了还一声不吭,这要是换了旁人,还不得早就疼得大喊大叫。 “是我不小心。” “是黄妙瑜咬的。” 两个人同时出声,答案却截然相反。 范氏眉目间顷刻凝了一层冷色,“黄妙瑜?” “她疯了。”云安曜把铜盆递给府医,淡淡道:“我问过她,她是因为听信了旁人的挑唆才会对公主下手的。” “谁?”范氏心中生怒,竟然敢有人从中挑唆? 云安曜看了府医和方柒柒一眼,不便开口,只道:“这件事,娘就不必管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范氏看着云安曜,只觉得心中疼惜,自己这个儿子,原本能娶个正正经经的高门千金做正妻,岂料一朝生变,不得不将黄妙瑜收下,而这位又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三天两头地作,还要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把他儿子拉下水,实在太气人了。 “娘你一会儿要是没事的话,帮我递个帖子去国公府吧,我晚上想过去一趟。” “你才回来,都还没好好休息一下,就要急着去那边做什么?左右你也得过了年才回北疆,有的是时间,要不,先好好休息一天再去吧!” “不了。”云安曜直截了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睡不着。” 范氏无奈,离开以后马上让人给国公府递帖子。 处理好了伤口,方柒柒送走府医,见云安曜坐着不动,她走过去站在他旁侧,“我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 “嗯。”他似是才拉回思绪,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一会儿拿上你的东西,我带你去国公府找苏晏。” 方柒柒挑眉,“你想赶我走?” 云安曜望着她,“你不也说了,是你自己要来京城玩,并不是跟着我来的。” 方柒柒呛住,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他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再说了,她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不感恩也就算了,还用完就扔? 太没人情味了! “我不想去。”她拧巴着小性子,凭什么啊?好歹她也暂时扮演了一下他的“意中人”成功刺激到了他的嫡妻,有这么过河拆桥的么? 云安曜冷冷瞥她,“不想去?” “嗯,非常不想。”方柒柒点头如捣蒜。 “手臂还想不想好了?”他突然加重语气,吓得她心肝儿都在颤栗。 所以,他赶她走是因为想送她去给师兄医治么? 有点小郁闷的心顿时亮堂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的手会留疤?”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方柒柒更愉悦了,“那么,你是在关心我?” “想太多。” 他冷冷地扔给她三个字。 方柒柒瘪瘪嘴,就知道这冰块做的男人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哼哼唧唧地往一旁坐下,方柒柒道:“我的手受伤了,没法儿收拾东西,你帮我。” 原以为他会一记冷眼斜过来然后顺道再损她几句的,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去给她收拾才摆放好的物件。 扛着包袱,他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走。” 方柒柒嘟着嘴巴,慢慢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乘坐马车直接去了宣国公府。 云初微早就收到了帖子,此时听二门小厮说云安曜来了,迫不及待地道:“快请进来。” 说完,她也让梅子打开了燕归阁的偏厅接客。 “哥哥。”第一眼见到云安曜,云初微满面笑容,“要把你盼回来可不容易呀!” 云安曜听得舒心,唇角勾出浅浅笑意。 方柒柒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呆愣。 原来,这个人不是不会笑,只是没遇到能让他展颜微笑的人而已。 “这位是……?”云初微好奇地打量着方柒柒。 “我叫方柒柒,是北疆军营的军医。”方柒柒笑着自我介绍。 云初微不认识方柒柒,苏晏也没有跟她提过此人。 “原来是哥哥从北疆带回来的姑娘。”云初微恍然,“两位里面请。”又见方柒柒手臂打着绷带,“姑娘受伤了吗?” 方柒柒悄悄看了一眼云安曜,见对方没什么表示,才拉回视线,“是来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轻伤。” “九爷不在么?”云安曜四下扫了一眼,没瞧见苏晏的身影。 “九爷去吴家了。”云初微道:“给公主看诊。” 云安曜顿了一下,“公主她…还好么?” “恢复得挺好,九爷说今天看完最后一次她就能下地走动了,母子都平安。” “那就好。”云安曜顺势坐下来,“往后,柒柒就留在你们这儿吧?” “嗯?”云初微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医者不自医,柒柒纵然医术非凡,但伤在自己身上,就算尽心尽力,恐怕也没法让自己恢复如初,所以还得劳烦九爷帮她治一治了。” 末了,又补充,“九爷是她师兄,想来会多加照拂她的。” 云初微瞠目结舌。 所以,方柒柒是九爷的小师妹? 九爷为何从来没告诉过她? 师兄师妹什么的,最暧昧了。 云初微心生警惕,眯起危险的眸,仔细打量了方柒柒一眼。 “嫂夫人好。”方柒柒笑着打招呼。 云初微道:“姑娘不必客气,九爷出去了,你再等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的。” 方柒柒仔细端详了云初微一眼,说起来,他那位师兄的性子倒是没有云安曜那么冷,但同样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今儿一见嫂嫂方知自己的推测没错。 师兄那样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位绝美秀丽的美人配得上了。 云初微见她盯着自己看,眸光一晃,“姑娘从小在北疆长大么?” 方柒柒点头,“我爹是京城人氏,我娘是北疆人,所以我算是半个京城人,半个北疆人,只不过,我这是头一遭来京城。” “难怪。”云初微笑道:“我就说你的汉话怎么如此流利。” “往后得劳烦嫂夫人多多关照了。” “无妨。”云初微淡笑,“既然是九爷的师妹,那也就是我妹妹了,往后便是一家人,你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拘束才是。”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腹诽,九爷最好祈祷这位师妹与他并没有过什么青梅竹马的狗血约定,否则要让她晓得了,她才不管对方是谁,指定一刀剪下烂桃花。 目光转向云安曜,“哥哥是因为黄妙瑜的事情才提前回来的吧?” 云安曜颔首,“正是。” “那如今处理得如何了?” “已经写了休书,也亲自去诏狱里看过她了。” “哦?”哥哥去年娶黄妙瑜的时候态度坚决,如今休了她,态度依旧强硬。印象中,哥哥并非这般铁石心肠之人,可见娶了那个女人,毁了他怎样的一生。 “黄家那边也把她除名了。”云安曜道:“从今往后,她再不是我云家人,死活都与我无关。” 云初微点点头,这样也好,不管对云家还是对黄妙瑜本人都是一种解脱。 方柒柒听着这二人的画面,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了之前在诏狱里的种种画面,虽然那个女人有罪,但她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云安曜,否则不会为他疯魔到那种程度。 不知何时,门口有清润如泉的声音传进来。 “微微,听说今日来了贵客?” 不管多久,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云初微都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起身,看着立在门口的人,微微一笑,“九爷,你回来了?公主怎么样了?” “经过数日的调理,已经恢复如初。”苏晏道:“自明日起便不用再去了。” “太好了。” “师兄?”方柒柒看向门口的人,面上露出久别重逢的会心笑容,“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苏晏早就得了萧忌的信说方柒柒来了,不过听说与亲眼见到的感觉毕竟是不同的,这么多年没见,当年的黄毛丫头竟然长大了。 “柒柒,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想你了呗!”方柒柒开玩笑地说道:“早就想来京城玩儿了,奈何一直没机会,这不,趁着小侯爷回来,我就跟着来了。” 云初微听着师兄妹热络地谈话,默默坐回去,低着脑袋喝水。 “咳咳……”云安曜突然警示性地咳了一声,“女主人都还没发话呢,方柒柒,你知不知道何为体统规矩?” 方柒柒不服,瞪着他,“怎么我说句话你也要管?” 云安曜冷冷睨她一眼,扶额不言。 若非微微醋了,她以为他很想管她? 苏晏一看就知道对面坐着闷闷喝水的小醋坛翻了,他绕开方柒柒,走到云初微旁侧坐下,亲自剥了一颗葡萄送到她嘴边。 云初微接过,送到嘴里。 甜中带酸,可不正如她此时心境么? “柒柒姑娘手受伤了,九爷去替她看看吧!”云初微没抬头,把自己的义务尽完。 好大一股酸味儿。 苏晏忍住没笑,直接看向方柒柒,“还能走动,想来并不算严重,你应该能自己处理,我就不替你看了,免得……”后面的话没再说,含笑看着云初微。 云初微侧眸,瞧见他面上的逗弄之意,一下子恼了,“就算不给看,你也该给人家安排房间吧!” “怎么,柒柒要住在国公府?”苏晏略微惊讶。 方柒柒巴不得苏晏把她轰出去,否则她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东阳侯府,因此回答得吞吞吐吐,“这个…我其实…” “回去吧!”不等她说完,苏晏就直接撵人,“既然是大舅兄把你带回来的,想必他能照顾好你,你留在国公府可不方便。” 啥叫默契?这就是了。 方柒柒险些拍案叫绝,杏眸中隐隐流动着潋滟波光,看向云安曜,“师兄要赶我走,你收不收留我?” 她就是要当着师兄的面逼他答应,否则踏出这道大门,以这个人冷硬绝情的性子,说不准真能让她出去睡大街。 云安曜抬起头来,“我若不收留你,你待如何?” “我……”方柒柒磨牙,当着师兄的面,竟然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她? “走吧!”云安曜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俩字。 方柒柒转过头,看向苏晏和云初微,“那个,师兄,嫂…呃,你叫什么名字?”来了这半天,她竟然在最后关头才反应过来这俩人是亲兄妹,那她刚才左一个“嫂夫人”,右一个“嫂夫人”,岂不是亏大发了? 云安曜闻言,顿了一下,“你既然管苏晏叫师兄,叫微微嫂子就是了,磨叽什么?” 嫂子?不不,她不能这么叫,“我们俩差不多大,我以后直接称呼你闺名可好?” 云初微不明白方柒柒什么意思,不过也没反驳,“我叫云初微,想叫什么你随意。” 方柒柒笑了起来,“那我跟着他们叫你微微吧!” 终于送走了那二人,云初微又继续拧巴着,一个人剥着葡萄吃,也不理苏晏。 “这醋味儿,够劲。”苏晏忍俊不禁。 “谁醋了?”云初微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那…你要是没醋的话,我可走了,忙活了一天,有些累,先回去休息。” 见他真的作势要走,她急眼,“九爷!” “嗯?” “你们俩……”话说一半,抿着嘴巴不敢继续往下问了,她自认为比得过他身边的任何烂桃花,却没办法跨越他和方柒柒的那么多年。 都说青梅竹马是童年的玩伴,少年的知己,老年的心有灵犀。真是越想越气,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他竟然瞒着她? “瞎想什么呢?”苏晏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真的?”云初微半信半疑。 “要真有什么,我会让你知道?” 云初微狠狠掐了他一把,“让你不好好说话。” 苏晏疼得眉毛抽了抽,马上正色道:“是真的没什么,你没瞧见柒柒她根本就不想待在咱们府上么?要是她对我有点什么,大概会迫不及待留下来以期整天见着我。” “那你对她呢?” 苏晏毫不犹豫地道:“初遇你的那天,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心动。” “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得恨死你。”心头的郁闷消散不少,云初微又警告。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乃家常便饭,可她就是没法接受,莫说三妻四妾,就连苏晏以前有过心仪之人她都会觉得膈应。 苏晏笑说:“你要是能轻易上当受骗,我当初就不至于用尽手段才得以把你娶进门了。” 这还差不多。 —— 且说云安曜前脚踏出国公府大门,方柒柒后脚就追了上来。 “我说,你能不能看在我是伤患的份上走慢些,等等我?”方柒柒上气不接下气。 云安曜驻足,瞥她,目光落在她手臂的绷带上,不言不语也不怒,但浑身那股子僵冷的气息,还是让方柒柒忍不住打颤。 终于追上他,她捂着胸口喘气。 “自己能不能处理?若是不能,那还是让侯府的府医给你看。”他开口。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她扬眉一笑。 “不是。”他回答得干脆,“只是看在你帮了我个忙的面子上。” 好吧,这种人嘴里出来的,就不能当成人话听,“既然你说了欠我个人情,那你准备怎么还?” “你想要什么?”他突然转身,呼吸近在她咫尺,近到她几乎能数清楚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 “我…”方柒柒吞了吞口水,“我暂时还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再说。”目光一敛,他抽身离开,只留下心怦怦跳个不停的方柒柒立在原地。 她想要什么?明明有很多心愿,却偏偏在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来。 懊恼地跺了下脚,方柒柒抬步跟上去。 —— 晋王府。 才入夜,诏狱那边就传来消息,黄妙瑜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赫连缙冷声命令,“继续用药吊着,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 报信的人道:“王爷,黄妙瑜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如今就算有仙丹都不管用了。” “哥哥。” 外面突然传来赫连双清脆的声音,紧跟着,着一袭蜜合色棉袄裙的她走了进来,“能否让我去诏狱?” “不能。”虽然见到妹妹恢复如初他很欣慰,可对于这个要求,他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自家妹妹过分善良,一次又一次被黄妙瑜那毒妇算计,从前那些事他都不打算计较了,但这次流产,他绝无可能原谅。 “为什么?”赫连双轻轻咬着下唇。 “双儿,不是我说你,都已经被人害到险些流产了,你怎么还是不死心,那黄妙瑜真有这么好值得你为她几度生死?” “不是。”赫连双摇头,“我此去诏狱见黄妙瑜,不是为了原谅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在她临终前做个了结,否则过了今晚,她死不瞑目,我也会抱憾终身。” “可是你怀了身孕,那监牢是极阴极煞之地,去不得。”赫连缙忧心忡忡。 赫连双摸了摸小腹,“我相信我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上次被黄妙瑜那么凶猛地推倒都能坚强地活下来,不就是监牢么,他还不至于脆弱如斯。” 赫连缙蹙眉瞪了一旁的吴勇一眼,明显在责怪他怎么不看护好双儿。 吴勇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是叹气。 他也很想阻止双儿去诏狱,可是这小祖宗偏不听,他也很无奈。 “王兄,你若是不帮我这一次,我真的会遗憾一辈子的。” 连一向不轻易道出来的称呼都用上,看来她是认真的了。 赫连缙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只能同意。 没办法,谁让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前世因为自己把太多目光投放到菡儿身上而忽略了她,到最后落得个长伴青灯古佛的结局。这一世,说什么也要把前世的缺憾弥补回来。细心体贴会疼人的夫君,他替她找了,她肚子里的孩儿也万幸保住了,如今,自然是帮她完成一些零碎的小心愿。 到达诏狱的时候,赫连双让赫连缙与驸马爷都等在外面。 吴勇坚持要陪她进去,赫连双道:“听说黄妙瑜被关在重犯房,手脚都被铁链拴着,她不可能伤得到我,之所以不让吴二哥和王兄进去,是因为有的话,我只想单独跟她说,就算是,对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做个最后的了断。” “那双儿一定要小心,若有什么事,只管大声叫唤,我们在外面也能听到的。” 赫连双点点头,转身进了诏狱。 桃红镶珠丝履踩在潮湿的地面上,赫连双一只手打着灯笼,微黄的光线照出地牢的森冷幽寂。 黄妙瑜便是被赫连双的脚步声给刺醒的,虽然看不到,但她双耳比旁人敏感许多。 “谁?”她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了,发出来的声音好似刮锅挫锯一样难听,又是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内,若是旁人听到,定会吓出一身冷汗。 赫连双却很平静,“是我。” 短短二字,让黄妙瑜整个人都僵住,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惊又怕地往后缩了缩,一直等缩到墙角才作罢,双手抱着双膝,蓬松的头发覆盖住面容。 “你来做什么?” “黄妙瑜,我们之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赫连双的声音很淡定,仿佛数日前险些被害流产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黄妙瑜哆嗦着牙关。相交这么多年,赫连双还是头一回用如此镇定却让人无端感到可怕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哪怕是之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挑起与她的矛盾,她都从来没怪过自己,心心念念与她冰释前嫌。 而今…而今物是人非,她和她,再也不是当年被多少人艳羡的那对姐妹花了。 “你不是一直问我,去年那个雪天,云小侯爷去找我做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赫连双顺手将灯笼挂在墙上。 “不,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黄妙瑜用颤抖的双手抱着脑袋,脏乱的头发完全遮盖了她的面容和视线,不过二八年华,她却苍老枯槁似街边老妪。 赫连双语气冷漠,“以前我不说,是因为顾及到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可现在,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是朋友,我说给你听,就当是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找个人倾诉出来罢了。” “不要说!我求求你,不要说了!”黄妙瑜突然大声叫唤。 她是真的不想听,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么些天,她受的伤已经够多,已经承受不住再多一点的打击。 赫连双置若罔闻,漠然地看着她,“云小侯爷说,倘若我能答应嫁给他,他便愿意为了我自请除族。你知道的,我是公主,不能嫁给世族官宦子弟,可如果他除了族,便是平民,我嫁给他便是名正言顺。” 纵使已经做足了准备,纵使知道真相很可能让她没法接受,可在亲耳听到赫连双说出来的那一刻,黄妙瑜还是忍不住地嫉妒起来。 “赫连双!你果然对得起我!”黄妙瑜已经被嫉妒彻底遮蔽了双眼,根本不会去想云安曜对赫连双表白心意的时候,她都还没告诉赫连双她喜欢云安曜。 “我拒绝了。”赫连双慢慢说道:“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对云小侯爷有意,但我最终没答应他,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不想连累他,不想毁了他的一生。 我是赫连双,一个从小有父皇宠母后疼没什么心机还喜欢对朋友掏心掏肺的赫连双,可是,我却遇到了一个处处怀疑我,算计我,甚至整天想着杀了我泄愤的蛇蝎。 黄妙瑜,要早知道你这么恶毒,当初我兴许会直接答应了云小侯爷,让你也尝尝被朋友伤害的滋味。” 黄妙瑜脸都被打肿了,可她不认输,“就算是这样,你为何要瞒着我,我们不是姐妹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声不吭……”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赫连双冷笑起来,“姐妹?我把你当姐妹的时候,你总觉得我是情敌,后来的后来,我还是把你当姐妹,可你已经不满足了,险些让我荣幸地成为你手上的冤魂,那日在凤凰山,若非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命大,如今只怕是早就长埋地下了,你对我做过些什么,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清楚,到了现在,你还跟我提姐妹情?黄妙瑜,你配吗?” “你!”黄妙瑜被激怒,表情狰狞得嘴巴都扭曲了,像只面貌丑陋的母猩猩。 “我是公主,而你是罪犯。”赫连双傲然抬起下巴,“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 吩咐狱卒把赫连缙请进来,赫连双道:“王兄,毁了她吧!” 她所有的善良都被这个叫做黄妙瑜的女人给耗光了。 “怎么毁?”赫连缙挑眉,双儿终于开窍了。 “挑断她的手脚筋,挖了双膝,我要她死无全尸,死后也不能转世投胎。” “这个法子,不够狠。”赫连缙阴冷地望了黄妙瑜一眼,勾唇,“手脚筋必须挑断,双膝也必须挖,但若是将她扔去喂狗,还是太过便宜了她。不如,用煮沸的松脂将她裹成跪着的人偶,暂时封存于地下,待双儿百年后再着人将其取出,让她去皇陵给你守墓。” 赫连双眼神一冷,点头,“那就按照王兄说的办。” 黄妙瑜才听完,马上就大声叫嚷起来,“不要,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赫连缙又岂会如她所愿,很快着人来将她从诏狱里提出去,先挑断手脚筋,再挖去双膝,最后,架火溶松脂,蚕茧似的一层一层将她裹在里面。 之所以不用黏土而用松脂,是因为松脂偏向透明,能在做人偶的过程中亲眼看着她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赫连缙的暴戾,到底还是在这件事上彻底体现出来。 黄妙瑜被做成人偶的消息一传出去,不仅是朝野,连整个顺天府的百姓都吓得不轻。 黄妙瑜生母刘氏更是直接吓得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饶是永隆帝这般披过荆斩过棘饱经风霜的人,也忍不住后脖子发凉。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发现,他儿子手段这么阴狠? 不,应该是早就有过征兆的,之前赫连缙还住在灵泉宫的时候,胆敢勾引他的小宫女,都被他以鲜为人知的残酷手段给折磨死了。 终于解决完黄妙瑜的事,赫连缙回过头来,才发现许茂因为凤凰山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去云家二房提亲。 迫不及待的赫连缙又去催了一遍,并放言许茂要是再不去,他马上就请媒人上云家门。 许茂相信以混世魔王的手段,绝对说到做到,于是当天便请了媒人上云家。 二太太黄氏一听说云惜蓉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这还了得,千百个不愿意,嘴上却说得不明显,只是一个劲地找理由推脱。 坐在一旁的范氏冷冷睨她一眼,“这桩婚事是晋王殿下保的媒,二弟妹你要真有什么意见,可以去晋王府说。” 黄氏瞠目结舌,马上闭了嘴。 要知道,因为黄妙瑜一事,晋王恨透了黄家人,就连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人也无辜受了牵连,要是再让晋王知道她百般阻挠云惜蓉与许茂的这桩亲,谁知道他会使出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手段来,想想黄妙瑜被滚烫的松脂层层裹身成蚕茧的样子,黄氏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了赫连缙的参与,云惜蓉和许茂便少了前世的种种曲折,亲说得很顺利,一步到位,紧跟着,交换庚帖,纳征下聘,没多久,连婚期也定下来了,冬月二十二。 赫连缙总算了却心头一件大事,这天照例去往晋王府,意外地见到云安曜也在,正与苏晏谈着话。 挑挑眉,赫连缙毫不拘束地走过去坐下,“你们俩说什么呢?” 云安曜道:“黄妙瑜谋害永淳公主的那件事,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赫连缙面色一冷,“谁?” “永平公主。” 第187章 九爷虐渣 “是她?”赫连缙冷然眯眼,眸中蹦出寒光。 “我之前去诏狱里看过黄妙瑜。”云安曜平静地道:“从她嘴里套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很好。”赫连缙冷笑一声,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暂时动不得赫连珠,但萧氏母女越作,对他越有利,总有一天,他会把新仇旧恨一并从那对母女身上讨还回来。 “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有驭妻不严的责任。”云安曜道:“王爷如果要对付她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关于赫连双险些流产这件事,他的确挺自责,如果当初自己没去找赫连双,没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兴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黄妙瑜更不会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而对赫连双下手。 可这种事谁又能算得准呢? 黄妙瑜,注定是他命里的一大变数。 “本王记住你这句话了。”赫连缙微微挑眉,萧氏母女的确要对付,但不是现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贸然下手,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他最近锋芒太过,已经引起了赫连钰和赫连洵的高度重视,现如今的他不管做什么,都得把这两个人考虑进去,否则他就会成为树上的蝉,被螳螂和黄雀相继觊觎着。 —— 赫连缙回到晋王府,见到门口停了一顶精致的轿子,看标识,似乎是守仁伯府来的。 印象中,为了避嫌,守仁伯府从来不会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找他,外祖父对于府上子女的管束更是严厉,不准他们因着骆皇后之故而自鸣得意忘乎其形。 随手招来一个小厮,赫连缙问:“谁来了?” 小厮道:“是文月郡主。” 赫连缙皱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府。 “表哥。”骆雨珊站在花园里,见到赫连缙,面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来,亲自迎了上去。 赫连缙巧妙地错开身,“文月找本王有事?” 骆雨珊道:“再过几天就是我生辰了,来给你递帖子。” “守仁伯府下人那么多,随便找个人送过来就行了,又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骆雨珊又说:“听说表哥的府里有很多奇花异草,我早就想看看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所以趁着今日送帖子进来看看,没想到表哥竟然不在,我方才想自己去花房看来着,谁知下人们死活拦着不让我进去。” 骆雨珊说完,小心翼翼地觑了赫连缙一眼,想看看赫连缙会如何惩罚拦着她不给她去花房的下人们。 谁料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文月往后还是称呼我‘王爷’的好,到底本王是皇子,你不过是外戚,这么称呼,惹人误会。” 骆雨珊怔怔,“王…王爷?”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去守仁伯府,她一直都是跟在他后面叫“表哥”的,那些年,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虽然没对自己承诺过什么,可她一直以为,等长大以后,他是一定会娶自己为妻的。难道那些年的点滴,他全都忘了吗? 秋水般的眸子里氤氲出一层水雾,骆雨珊忆及幼年光景,心绪又渐渐活络起来,行,他让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他能开心就好,“那么,王爷能否带我去花房看看你的珍藏?” 十岁以前,赫连缙的确没抗拒过骆雨珊管他叫“表哥”,但她不知道的是,十岁以后,赫连缙的身体里,早已装了经历过上一世的芯子,再不是当初温柔敦厚的那一位了,又岂会碍于这层亲戚情面上就轻易让人动了他专程用来讨好未来王妃的东西。 便是连看一眼都能成为罪过。 “抱歉,本王今日没兴致。”他拒绝得不加掩饰。 这还算客气的,盖因刚处理完黄妙瑜的事为妹妹报了仇,所以心胸豁达了些,否则要换了心绪不佳的时候,骆雨珊今日必定难逃一劫。上回把那些花从国公府搬出来的时候,一位家丁不小心让金嘴兰落了一片花瓣,结果被剁了双手。 可在不了解赫连缙的骆雨珊眼里,不管旁人怎么议论怎么诋毁,她的王爷表哥依旧还是当年那个谦谦如玉的浊世公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他表妹,就算真做了什么,他嘴上说几句也便罢了,不可能真的生气动怒。 所以,在管家亲自送骆雨珊出府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个如厕的借口,一撇身朝着花房方向而去。 骆雨珊出身名门守仁伯府骆家,乃骆皇后母族,她又身为嫡女,自小光环笼罩,但凡是与皇族扯得上关系的景观,她基本都赏了个遍,自认为这世间再没有独特到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景,岂料见到晋王府花房的那一刻,她彻底呆住了。 若非清楚地知道表哥眼高于顶,至今还没哪位女子入他的眼,她险些以为这些花都是为了某位姑娘特地搜罗栽种的。 全是名花,却又不会让你觉得锦绣堆叠乱人眼,布置的人别具匠心,不仅花房设计独特,就连花盆的摆放以及每片花叶的伸展朝向都极其讲究,让人第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最美的梦境里。 “好美!”骆雨珊不知不觉迈动步子走了进去,伸手轻轻抚着粉勾菊的花瓣。 外面本就是秋叶飘黄的季节,花房内即使再保温,也做不到能让花儿完全颠倒四季地开,故而花房内正在开放的这些花,娇艳欲滴中透着一碰即碎的脆弱。 骆雨珊的手仅是那么轻轻地一触碰,花瓣就簌簌落下,在地上堆了好几片。 她忙缩回手,有些懊恼,同时也在想,花谢花开乃常事,这么容易掉落,想来是到了凋敝的季节了,左右来年还会再开,表哥应当不会计较才是。 一念至此,她已经先一步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的鲁莽行为。 岂料—— “滚出去!”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那带着滔天之怒的眼神,恨不能生生剜了她的血肉。 骆雨珊脊背一僵,脸色煞白,慢慢转过身,“表……”触及到对方冷冽的眸子,马上改口,“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赫连缙二话不说,走进来扬起手臂,对着她娇嫩的小脸狠狠就是一巴掌。 骆雨珊直接被打蒙,捂着脸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秋水眸里却全是眼泪。 他打她? 长这么大,连爹娘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皇后姑母更是宠爱有加,他竟然连问都不问清楚缘由就直接打她? “还不滚,等着本王亲自送你?” 态度可以说相当恶劣了。 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人譬如白起白述之类的,外面的人甚至是晋王府不知情的其他下人都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晋王殿下怒到完全抛开亲族关系而对这么一个弱女子动手的地步。 骆雨珊最后是哭着跑出晋王府的。 拥有着天之骄女的殊荣,自然也就有着天之骄女的关注度,一颦一笑都被人牵挂着,被人打了一巴掌这种事,更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夜过后,此事果然毫不意外地传进了骆皇后耳朵里,哦不,或者说是“受害者”直接去骆皇后跟前告状了,脸上那巴掌印太深,乍一看还以为是血印子,足见下手的人毫不客气,但再深的巴掌印,只要抹了药再过一夜,或多或少都会消下去几分,然而骆雨珊脸上的,没消下去不说,反而更严重。守仁伯府可是国丈府,会连几瓶消肿止痛的药膏都有不起?很明显是这位故意没抹药的,至于用意,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赫连缙被传入御乾宫或是未央宫受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概已经形成了习惯,所以来得悠然自得,进门连问安都给省了,直接往旁边一坐,冷冷看了骆雨珊一眼,也不问骆皇后传他来所为何事,根本无需问,他昨天在动手的时候就意料到了这种结果。 不过想让他负责任是不可能的,顶多是带着耳朵来顺便听一听他母后对此事持何种态度而已,他还想找人对他那几片花瓣负责呢! “缙儿!”骆皇后十分生气,“你看你干的好事!雨珊是你表妹,就算犯了点小错,你说她几句就是了,怎么能动手打她呢?” 赫连缙的态度十分嚣张,“她若是不该打,儿臣还怕脏了手呢!” 他竟然嫌她脏? 骆雨珊一听,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滚,“姑母……” “缙儿!”骆皇后脸色铁青,前段时日他写了一篇关于帝王之政的文章,得了永隆帝的大力赞赏,还以为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能自此改邪归正,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不但反弹回原形,还越发的变本加厉。 “当着本宫的面,给雨珊道歉,此时便算完,否则要传到你父皇的耳朵里,你还能有好日子过?” 赫连缙仰头望着顶上横梁,那脸上仿佛写着“这浮雕不错,谁刻的?”。 骆皇后气得不轻,重重拍桌,“缙儿,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给雨珊道歉。” 赫连缙懒散的目光终于肯看过来,“母后在训斥儿臣之前,怎么不问问她都在儿臣府里做了些什么?” 骆皇后看向骆雨珊,骆雨珊急忙跪在地上,哭诉道:“姑母明察,雨珊真的只是因为去晋王府给王爷递帖子的时候迷了路误入花房,然后不小心碰落了几片花瓣,除此之外,雨珊并没做过什么出阁的事。”可仅仅是因为几片花瓣,他竟然就毫不客气地动手打了她。 想不明白,为什么? 以前那个温润亲和的表哥真的不存在了,她一直以为,他的不近人情只是针对外人,而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昨日才知,何止不一样,她恐怕是他第一个亲自动手打的女人吧? 骆皇后深深皱眉,“缙儿,你便是因为几片花瓣动手打了雨珊?” 赫连缙漫不经心地道:“晋王府有规矩,除了本王指定的花匠,其他任何人禁止靠近花房,文月郡主去晋王府的时候,我想下人们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况且你在我回来之前就主动要求去花房一观,当时所有的下人都阻止了你,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明知花房是晋王府的禁地,还偏偏上赶着作死?” “我……”骆雨珊被堵得哑口无言。 骆皇后则是怒意未消,“就算雨珊闯了你的禁地,你也不该直接动手打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你让她到时候如何面对那么多宾客?” 好好说?他恐怕没这个耐性。 菡儿身边的桃花要斩草除根,他身边的自然也不能忽略。 骆雨珊是个黏人的主,若是不借着昨日的机会狠狠给她一个教训让他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往后势必会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他可不想让菡儿觉得他是个朝秦暮楚的人。 昨儿那一巴掌,的确是狠了些,不过用一巴掌就能剪断的桃花,他绝对不会分成两巴掌来解决。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冷血不近人情,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没打算做好人。 由于赫连缙的坚决不道歉,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御乾宫。 皇子动手打人,打的还是他国丈府的表妹,这种给皇家抹面子的严重行为自然让永隆帝怒不可遏。 于是赫连缙前脚才刚踏出未央宫,后脚就被张公公撵上,直接捉去了御乾宫。 永隆帝对他是又怒又无可奈何,训斥不管用,直接抬脚踹,踹了一顿之后气消了些,让他滚。 赫连缙伸手拍拍身上的灰尘,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永隆帝见了,才平复下去的怒火马上又升腾起来,可不管他如何怒,这逆子都视而不见,走得大摇大摆。 赫连缙出了朝阳门,见到骆舒玄打马立在外头,那样子,不像是要进宫,倒像是在刻意等他。 “王爷。” 见赫连缙不搭理自己准备直接离开,骆舒玄唤了一声。 赫连缙驻足,“何事?” “你这次也太狠了。”骆舒玄忍不住埋怨,虽然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赫连缙是不可能轻易动手的,但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狠手,他良心上就不会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安么? “过奖。”赫连缙简单回了二字。 “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骆舒玄盯着赫连缙的背影,以前这位没转性子的时候,他们算得上铁血兄弟,可自从一跟头往马背上摔下来转了性,骆舒玄越来越发现这个人变得陌生且冷血,所以后来的很多年,他都很少再靠近赫连缙。 但不靠近不代表不了解,赫连缙的很多事迹,他还是知道的。 赫连缙懒得与他多费唇舌,骑上马直接走人。 骆舒玄俊脸黑了黑,心情那叫一个郁闷啊,最终决定去国公府看望看望那只呆鹦鹉舒缓舒缓。 这一去才知道,国公府也出事儿了。 这事儿还不小,须得从昨日赫连缙和云安曜离开国公府说起。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跨入冬季,静瑶太夫人之前没能根除的病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苏晏手里少了一味药,上次去凤凰山的时候其实他在山上看到了那种草药,但无奈赫连双出了事,所以他没采,昨日趁着天上晃出几分日头,于是动身去凤凰山采药,谁料归来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苏晏没带雨具,只好到山下的破庙里避雨。 不巧,黄家二房嫡女黄妙晴不知何故经过此地,也迫于雨势渐大的缘故进了破庙。 苏晏当时自己点了一堆柴火取暖。 黄妙晴进去以后,略带歉意地说:“九爷,你这个火,能否借我取取暖?” 她浑身都被淋湿,身边又只跟着一个小丫鬟,没雨具更没更换的干净衣物,若是再不借着火烘干,很快就会感染风寒。 苏晏冷冷瞟她一眼,“不能。” 这世上除了微微,他不会让任何女人近身,先不说黄妙晴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就单论当初苏家宴会上,黄妙晴故意踩住微微裙摆致使她险些从石阶上摔下来这件事,他就记得分明,眼前这个女人是该死的。 借她取暖么?呵!借她一丈摆放尸体的地方倒是可以的。 黄妙晴没火取暖,只能和小丫鬟缩在不透风的角落里相互取暖。 雨停的时候,已经半夜。 庙门前那口残破的小水缸里盛了半缸水,苏晏把水缸弄进来,直接浇灭火堆,抽身离开,连一点火星子都没给黄妙晴留下。 原本这个时辰,城里已经宵禁,可苏晏是谁?他要是不想进城,便是皇帝都没法将他弄进去,但他要是想进城,就算宵禁了,他也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 黄妙晴就没那么大本事了,她没法儿赶回来,带着丫鬟在破庙里瑟瑟发抖了一夜。 一夜过后,整个顺天府谣言四起,说黄妙晴和苏晏孤男寡女在城外破庙里过夜。 古代女子最注重什么? 名声。 谣言一出,黄妙晴的名声还能好么?就算没发生过什么,在舆论的推动下,也发生了。 据说,黄妙晴在家哭得半死不活,险些上吊自杀,幸好被黄二太太及时拦住,如今府医正在给诊脉,又安排了不少人看着,以防她随时“想不开”。 据说,云初微身怀六甲,九爷欲求不满,所以对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动了心。 据说,有人去那破庙里看过,除了火堆,还有一小滩血迹,至于是什么血,很是耐人寻味。 云初微撑着下巴听最爱八卦的甘草把打听来的谣言汇报完。 周围的几个丫鬟包括韩大姑姑在内,全都屏息凝神,九爷竟然摊上这种事儿,夫人这次怕是要动雷霆之怒了。 然而,云初微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碰瓷都敢碰到九爷身上来,看来本夫人这段时间是太闲了才会让那种不堪入目的女人有机可乘。” 不喜不怒无情绪,这就是云初微表现出来的态度。 韩大姑姑小声道:“夫人,要不要老奴去请九爷?” 从出事到现在,九爷都没露过面,到底是心虚觉得没脸面对夫人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旁人不得而知。 云初微抬手,“九爷有事要忙,就不必去打扰他了。” 众人又是一怔,夫人都不怪九爷的吗? 云初微对此嗤之以鼻,她和苏晏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一两句谣言就能攻破的?这背后之人未免段位太低。 苏晏的确忙,他近段时日闲来无事,学会了烧窑,打算亲手烧一对小碗留着给将来的两个宝宝用,但他这个人追求完美,觉得那对小碗一定得独一无二无瑕疵,目前还在反复试炼中,所以变得特别“忙”。 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云初微想法子叫来了萧忌。 “夫人有何事吩咐?” “九爷的事,你听说了吗?”云初微问。 萧忌默默在心里为九爷喊了声冤,硬着头皮道:“听说了。” 他们这些暗卫都是一大早就得到了准确消息的,只是谁也没敢告诉九爷,可怜无辜的九爷如今还在忙活着那对小碗呢,早上萧忌去后园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九爷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九爷唇边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生父对于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无限祈盼,涌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萧忌回来后,嘱咐其他暗卫,禁止把这件事透露给九爷。 起码,挨近这两三日不能破坏了九爷给将来的小少爷做小碗的兴致。 “夫人,属下认为这是有心人在造谣,您可不能因此误会了九爷啊!” 云初微轻笑,“谁告诉你我误会九爷了?”他要真是那贪花好色之人,又岂会在归来之日处理好草药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给宝宝烧小碗? 在这件事上,她从来就没怀疑过九爷。 萧忌一愣,“那么,夫人的意思是?” “你说得不错。”云初微道:“的确有人在造谣生事,不过这幕后主使是谁,值得深究。” 黄家乃书香门第,对于未出阁女儿的管束想也知道比其他世家更为严格,那么,黄妙晴便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自毁名声来逼迫苏晏要了她,要知道,苏晏是已经有正妻的人,就算要了黄妙晴,她过门来也只能为妾。除非黄家那头的人脑子都进水了,否则绝无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那么,谣言便不可能是黄妙晴让人散播出来的。 然而诡异的是,黄妙晴竟然很配合地要“上吊”? 如果云初微不曾了解过黄妙晴,她兴许会以为这姑娘是因为被带累了名声所以想以死证明清白。 毕竟古代的忠贞烈女多了去了。 可是不巧,去年苏家赏花宴上,她偏就结识了黄妙晴,晓得那是个既胸无点墨又脑子没瓤的人,黄妙晴本来就心悦苏晏,这次的谣言又把他们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黄妙晴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吊?她之所以“上吊”,不过是想让外面的传言更为真实罢了。 可黄妙晴既然不是散播谣言之人,又默默配合着谣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帮黄妙晴。 且从对方一夜之间就能让谣言四起这点来看,这个人应该有些身份。 “萧忌,你马上让人去查一查,黄妙晴这几日之内可曾接触过什么人,就算是最不起眼的小厮丫鬟,你们也得给我查出来。” “属下遵命。” 骆舒玄一路过来,把谣言听了一耳朵。 原是因为骆雨珊的事心头不快想过来散散心,谁料国公爷会突然摊上这种事,弄得他本就郁闷的心境更加糟糕了。可人都到了国公府门前,不进去一下似乎又不妥,斟酌了一下,他还是让人通报了一声。 苏晏还在专心致志地做小碗,云初微更是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接待骆舒玄时,面上没有丝毫不快的情绪。 “那个……”骆舒玄也没什么心思逗弄鹦鹉了,看着云初微淡然的神色,数次欲言又止。 这夫妻俩,该不会还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吧? “你想说什么?”云初微又岂会看不出骆舒玄那微妙的情绪。 这种事,谁敢乱说,骆舒玄涌到嘴边的话马上改了词儿,“想问问,呆呆最近可还好?” “嗯。”云初微颔首,“前两日刚给它絮了个窝,在里头睡着呢,要不要去看看?” “看就不必了,我只是入宫,顺道来国公府喝杯茶。”骆舒玄道。 “你入宫是为了你妹妹的事?”自家这头虽然乱七八糟,但云初微对于外面的动静还是没懈怠过半分的,皇子怒打郡主的消息,早上有专司刺探皇宫情报的探子送来了。 骆舒玄叹了一声,“是。” “你们两家不是亲戚么?”云初微挑眉,“晋王又是你妹妹的表哥,他心可真大,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柔美人都下得去手。”话虽如此说,云初微心里头却明白得很,若非骆雨珊做了过分的事,赫连缙这种人根本不屑与她计较,更别说是动手打人了,可见这次骆雨珊正触到了逆鳞上,不用想,指定是与菡姐姐有关的事。 骆舒玄咕哝,“那个人不都一向胆大包天么?”连皇帝都拿他无可奈何之人,外面的人还能将他如何? “那么,处理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说起这个骆舒玄就好气,那混世魔王根本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就算是被帝后传入宫,态度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几句暖心窝子的话也就罢了,还当着皇后的面数落雨珊的不是。 他也知道是自家妹妹的错,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打她的事传出去也就算了,还当着骆皇后的面那么损她,让她往后怎么嫁人? “这种事,你再操心都没用。”云初微早就看淡了一切,“晋王是什么性子,你作为他的表亲,想来比我更清楚,若非文月郡主做了能让他怒到不顾一切的事,他不会如此作为。” 骆舒玄抿了抿唇,“雨珊从小就心悦他,这在我们守仁伯府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我其实并没盼过他能真娶了雨珊,但起码他能看在亲戚面子上待她和善些吧?” 云初微道:“你妹妹可能很喜欢晋王,可她却一点都不了解晋王,不了解的喜欢,怎么能算作感情?所以,她会遭罪也无可厚非了。” 骆舒玄心思微动,“此话怎讲?” “晋王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对那些花花草草感兴趣,可若是他在乎的人感兴趣,那么这性质就变了。” 骆舒玄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嫂夫人的意思是,晋王他有意中人了?” “或许。”云初微自然不可能说破,谁知道那骆雨珊是个什么性子,万一怒极生恨,一转身报复到菡姐姐身上,那菡姐姐可真是要冤枉死了。 骆舒玄满面震惊,“难怪,我就说仅仅是几片花瓣而已,他怎么就能那么狠心,不行,我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雨珊,让她往后不能再这么傻乎乎地往晋王身边贴了,这次只是打了巴掌,下一回,指不定要拿刀指着她呢!” 傍晚时分,吩咐萧忌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夫人,属下们查到,黄妙晴与云雪瑶的婢女有过接触。” 黄妙晴,云雪瑶? 这两个是表姊妹,私底下有接触也无可厚非,可是,云雪瑶已经是赫连钰的未婚妻了,过了年就能嫁入贤王府得偿所愿,她为什么要害她呢? “这么说,幕后主使是云雪瑶?”云初微眯了眯眼,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难道是赫连钰唆使云雪瑶做的? “不是。”萧忌道:“是永平公主。” “赫连珠?”云初微脸色更难看了,“怎么会是她?” 萧忌道:“属下把得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大概猜测了一下,应该是永平公主通过云雪瑶,和黄妙晴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这次九爷和黄妙晴会在同一个破庙避雨,是黄妙晴刻意为之,而负责散播消息的人,就是永平公主。” 萧忌的猜测没错,散播谣言的人的确是赫连珠,这是她和黄妙晴的交易条件,倘若黄妙晴能帮她对付赫连双,那么她就帮黄妙晴达成所愿——弄死云初微,逼得苏晏不得不娶了黄妙晴。 其实只要长脑子的人都会反问一句,苏晏和云初微比赫连双难对付多了,赫连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反而绕了一大圈,还得去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战神? 然而黄妙晴心悦苏晏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弄死云初微好嫁过来给苏晏暖被窝,所以她的脑子…脑子暂时没有,只一听说自己有机会了,就高兴得无可不可,哪里会去想那么多。 而赫连珠的目的,就只是让黄妙晴这蠢货去对付赫连双而已,目前散播的谣言,不过是给黄妙晴的一点点利诱,她不会蠢到真的来对付苏晏和云初微。 只是,赫连珠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苏晏会有自己的情报网,所以就算她是以云雪瑶的名义联络的黄妙晴,照样能被苏晏强大逆天的探子们给查出来。 “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萧忌问。 “赫连珠既然在外面布置了自己的私宅养了一帮面首,不如咱们就从这里下手。” 门外突然传来苏晏的声音。 云初微一惊,忙站起身,“九爷?” 她已经吩咐了府上所有人封锁消息,九爷怎么还会知道的? 苏晏缓步走进来,面色从容,浅笑盈然地望着她,“微微,这件事,我来处理。” “可是你……”云初微心中有些失望,她其实很想默默为他分担了这件事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亲自出面。 苏晏看穿了她的心思:“夫人怀胎十月就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些事,哪能再让你劳神,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云初微想到他刚才的话,有些震惊,“永平公主养面首?” “嗯。”苏晏轻轻颔首,“这件事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时候觉得与自己无关,故而装聋作哑,不过么,这次她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她不想要脸么,我替她扔了吧!” 云初微想了想,“这件事一旦曝光,整个皇族颜面都会荡然无存,万一让圣上知道是我们夫妻做的,那岂不是对你不利?” “欺我辱我之人,必要百倍还之。”苏晏毫不在意地道:“就算对方是皇族,我也照杀不误。至于后事,皇家要是敢查,我就敢担当一切罪责。”他可不是赫连缙,碍于身份的关系诸多顾忌,他要想杀一个人,绝不会留她明天活着醒来。 云初微侧眸,看到了苏晏乌沉的眸底迸射出冷冽杀意。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 努力了这么久,依旧还是不见怀,赫连珠急得团团转,这夜趁着魏驸马睡熟,蹑手蹑脚地起了身,让人备轿去了私宅。 白日里新来了一位面首,那丰神如玉的模样让她心痒难耐,只可惜白天没机会,晚上便睡不着了,怎么着也得亲自来见一眼才行。 喜新厌旧,是这位公主一贯的性子,所以其他面首只能满心嫉妒地目送着她去“宠幸”新来的那位。 那位正在浴池。 赫连珠躲在珠帘后,把他沐浴的动作尽收眼底,精瘦健硕的肌肉紧实有弹性,一条条水珠从上往下滑,这样的画面,让人血脉贲张。 赫连珠哪里还站得住脚,直接挑帘进去。 对方回眸,见到是她,勾唇浅笑,“公主,要一起吗?” 赫连珠蹲下身,轻轻挑起他沾了水珠的下巴,满意一笑,“给本宫宽衣。” 对方绕到赫连珠背后,双手轻轻扶上她的肩,然后……然后赫连珠从浴池的倒影里看到了他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铮亮匕首。 …… “天呐!上面竟然挂着一张人脸,太可怕了!” 一大早,整个顺天府都沸腾起来了。 百姓进进出出的城门上,用牢实的细丝线挂了一张人脸晃悠着,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挂的位置又悬空,守城士兵们连够都够不到,只能请求兵部调云梯来帮忙。 很多人猜测是面具,可是哪有那么逼真的面具,简直像是活生生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百姓的恐慌,很快传入宫里,永隆帝也骇了一跳,马上让大理寺前去查明缘由。 与此同时,浑浑噩噩醒过来的赫连珠从浴池里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顿时发出连串惨叫,“啊——啊啊啊——” 叫声响彻整个宅院,面首们闻声进来,哪里还有昨儿新来那位的影子,只剩个面目全非的丑八怪,走在最前面的面首又惊又怕,后来实在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其他人见状,吓得纷纷收拾东西逃出去了。 国公府,苏晏笑看着跪在跟前的人,勾起唇角,“做得不错。” 此人正是苏晏所有暗卫里长得最俊美的,也是昨天潜入赫连珠私宅的那一位,名唤司璟。 第188章 九爷的局 闻言,司璟嘴角微微地抽了抽。 跟了九爷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极品他们都对付过,九爷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原以为前些日子晋王让人架火溶松脂把黄妙瑜裹成蚕茧就已经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没想到九爷更甚,直接让他扮成面首潜入赫连珠的地盘,趁机将赫连珠的脸整张剥下来,前提是人不能死。 按照九爷的说法,要是想让赫连珠死,一刀捅了就是了,不必那么麻烦,他就是要赫连珠醒过来以后整天面对自己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点点地折磨她的心智。 好在有九爷的药物辅助,否则饶是他刀工再好,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剥下一张面皮。 不过就算如此,司璟还是不得不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狠!忒狠了! 平素没事儿的时候,九爷是个好脾气的,不了解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定会以为这是个温润如玉的暖公子,好相与。可实际上,只有他们这些跟着九爷出生入死过的暗卫才最明白,很多时候九爷只是不大想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一旦他突然想理会了,那手段必然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对方不死也得扒层皮,说的就是赫连珠。 “九爷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司璟问。 “接下来,很多人都有得忙了。”大理寺,萧皇贵妃,萧太后,永隆帝。“咱们能趁机歇一歇。” 战场上,他擅长排兵布阵出奇制胜。 但在算计人方面,他喜欢背地里捅刀子,然后悠闲地喝着茶坐看一帮人瞎忙活。 司璟想了一下,“黄妙晴那边……” 苏晏挑眉,“主谋已废,黄妙晴便只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她这次下的赌注太大,结果还没开始就输了,光是黄家的名声压制,就能将她彻底压到谷底,短时间内,可以不必动她。” 司璟面露惋惜,“变故来得太快,可惜九爷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枚棋子。” 苏晏毫不在意地道:“废了赫连珠,未必是件坏事,赫连家的这潭水,早就该浑一浑了。魏驸马那边,我已经让人打过招呼,他会看着办的,你就不必操心了,退下吧!” —— 脸不翼而飞,昨天晚上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赫连珠越想越觉得恐怖,她趴在浴池边缘上,再三确认自己的脸的确被人给剥了,马上想到昨天在浴池内色诱她的那位面首。 “来人,来人——” 赫连珠对着外面大声叫嚷。 面首们早就被她这张脸吓得魂飞魄散收拾东西连滚带爬逃命去了,宅院里哪还有人。 赫连双拖着自己疲惫疼痛的躯体爬出来,她这副模样,真真是爹娘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好不容易爬到房间,找了一大块纱布蒙住自己的整张脸,只余双眼露在外面。 脸上的那些伤口,触碰一下疼一下。 她哆嗦着,一步步挪回府。 说来奇怪,即便她已经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严实到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进了大门竟然也没人阻拦她,很顺畅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赫连珠刚进院门,一盆盐水就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啊——我的脸,我的脸——” 顷刻间,杀猪般的叫声叠起,脸上的伤口,不管是正在结痂的,还是正在冒血的,全都被盐水渗透,像被人用几百棵尖刺齐齐扎在脸上那样疼。 赫连珠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又冷又疼的滋味,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给卸下来。 躲在房顶上使坏的小厮得意地挑挑眉,马上揭开瓦片对房里的魏驸马比了个手势。 魏驸马阴冷地笑了一下,很快推门而出。 赫连珠裹住面部的纱布被她扯开,露出狰狞血腥的一张脸,好似棺材里爬出来的血尸。 眼眸一眯,魏驸马三两步走过去,狠狠一脚揣在她身上,“哪里来的丑八怪,竟然敢跑到公主的地盘撒野,来人,给我打出去!”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顿时涌出二三十个“小厮”来,一个个毫不留情地踢在她身上。 “放肆!”赫连珠疼痛之余,大声嚷,“你们竟敢如此对本宫,本宫……啊——好疼——住,住手……” 魏驸马负手立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幕。 其实不存在他被赫连珠戴绿帽子的事,因为他从来没碰过这个女人。 说起来,还得感谢九爷的精心安排。 魏驸马全名魏延,本来就是苏晏的人,算是苏晏打入赫连家族最早的一颗棋子。 那个时候,苏晏刚刚手握三十万兵权,他非常担心帝王会走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一步,所以一直寻机会把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渗入皇族,逐渐掌控皇族的动向。 而赫连珠挑选驸马,便是苏晏执棋的第一步。 之所以选赫连珠,是因为她是南凉史上第一个下嫁平民的公主,驸马候选人无需强大的背景,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即可,再加上那是第一次海选驸马,程序规制都还不算完善,漏洞较大,所以要从中做点什么,都会比较容易。 就这样,魏延在苏晏的安排下成了赫连珠的驸马,新婚当夜与赫连珠圆房的其实并非他本人,赫连珠喝多了,所以他找了替身,替身在那方面确实不行,这也是苏晏精心策划的一部分,他的目的是要赫连珠对驸马失望,然后再找人从中牵引,激发赫连珠想外出养面首的野心,并以此来控制赫连珠。 只不过苏晏没料到赫连珠对赫连双的恨意会深到那般地步,竟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死对方,这次更甚,竟然把主意都打到他头上去了,本来留着她还有些用,但她触及的是他的底线,所以万般不得已之下,只好毁了。 “我是公主,你们放开我!”赫连珠还在挣扎,嘴里大声嚷嚷。 “呸!就你还公主?我还是玉皇大帝呢!”擒住她的小厮想一巴掌呼过去,奈何一对上那张脸,胃里直翻腾,索性抬脚狠狠踹了她一下。 赫连珠站不稳,双膝一软就跪在魏延跟前,她哀怜地望着魏延,“驸马,驸马你快救救我,我是赫连珠,永平公主啊!” 魏延冷冷地瞅着她:“如此蠢物也敢冒充公主,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打出去?” 小厮们得令,马上又对赫连珠拳打脚踢,不多一会儿,将她轰了出去。 赫连珠顶着一张血尸脸,走到哪里都能把人吓个半死,就算拿出身上最值钱的玉佩来,也没有客栈敢收留她。 这副样子,指望着谁认出她来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她主动去说自己就是永平公主都没人信,走投无路之下,她入了乞丐窝。 乞丐们本来就没地儿住,哪里容得下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住进来,一帮人围着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把她打得半死不活,赫连珠不敢再在乞丐窝待下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条巷子。 得知赫连珠已经走投无路,魏延马上进宫去见萧皇贵妃,“贵妃娘娘,永平公主失踪了。” 萧皇贵妃腾地从美人靠上站起来,疾言厉色,“你说什么?” 魏延瑟瑟发抖地道:“公主她自从昨夜出去以后就一直没回来,微臣让人去寻了大半夜也不见踪影,情急之下,只好入宫来找贵妃娘娘做主了。” 在皇宫众人的眼里,他这位驸马就是个懦弱无能的主,而魏延也一直很配合地把自己扮成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萧皇贵妃听罢,高悬的心慢慢收了回去,想来永平定是在私宅玩得太过,这会子还没回府,这臭丫头竟然如此不知分寸,玩一天到晚还不回去。“她昨天入宫来找过本宫,说有事会出城两天,驸马不必担心,等事情办完了,她自然会回来。”如今也唯有这么帮她暂时掩饰了。 魏延垂下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冷意,语气却唯唯诺诺,“是。” 萧皇贵妃望着魏延,暗暗叹息,白瞎了这么一张俊美的脸,竟然是个性无能。 想到这么多年魏延都没办法让珠儿怀上子嗣,萧皇贵妃心头一阵烦闷,再看他的眼神也添了几分嫌恶,手一挥,“你退下吧!” 那语气,那态度,简直就是在赶走一只恶心人的苍蝇。 魏延的身份,不够格见到永隆帝和骆皇后,所以只是在萧皇贵妃处意思意思就出去了,他入宫也没别的意图,主要是提前跟萧皇贵妃打个招呼,尽到自己的“驸马”义务就成。 魏延走后不到一刻钟,萧皇贵妃安排在赫连珠身边的大丫鬟芍药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骨碌跪在地上,喘着气道:“贵妃娘娘,公主她…不见了。” 这话从驸马嘴里说出来,萧皇贵妃自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驸马根本不晓得自家女儿在外面养面首的事,可芍药是她安排出去专程为赫连珠养面首这事儿做掩饰和善后的,如果连芍药都说赫连珠失踪了,那就真的是失踪了。 脸上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萧皇贵妃急急问:“怎么回事?” 芍药道:“昨晚奴婢是夜间陪着公主去的私宅,因为白日里新来了一位郎君,公主似乎有些留恋他的容貌,所以趁着驸马睡着就让奴婢安排了,到了私宅以后,得知那位郎君在浴池,公主便直接进去了。奴婢一直是守在外面的,可是后来不知被什么人给下了迷药迷晕,等奴婢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外面的废巷里,奴婢急急忙忙去私宅里找公主,这才发现不只是公主,就连里面所有的郎君都不见了。” “不见了?”萧皇贵妃惨白着脸,“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换了地方?”这丫头简直胆大包天,玩也该有个限度的吧?这么下去,迟早还不得被皇上发现,到时候她那张脸可往哪搁? “不可能换地方。”芍药笃定,“那宅子里二十多位郎君呢,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挪地方,肯定会暴露的,公主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况且,奴婢在浴池边缘上发现了血迹,所以,奴婢怀疑,公主她…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此话一出,萧皇贵妃的嘴唇直接颤抖起来,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是想指望着赫连珠赶紧生下第一个孩子送入宫来给自己增添助力的,哪曾想一直怀不上,怀不上也就算了,如今还玩出事来? “芍药,你赶紧让人去找。”萧皇贵妃满面焦急,“还有,记住了,这件事暂时不要传扬出去让皇上听到,一定要在消息走漏之前把公主找到,否则一旦暴露,你们全都得掉脑袋!” 芍药脸色凝重,“贵妃娘娘,若是光凭奴婢带着几个丫鬟,指定是找不到公主的,没的白白浪费了时间,倘若贤王殿下能助一臂之力,那么时间就能大大缩短。”毕竟贤王手中的是暗卫,查人行踪这种事,只会伺候人的丫鬟们自然不及他们。 “钰儿?”萧皇贵妃迟疑了一下。 赫连钰因为南下赈灾出了意外被削权的事,带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如若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会不会不太好?不管了,珠儿的性命重要。 心一横,萧皇贵妃道:“你先带着人秘密出去找,钰儿那边,本宫会亲自让他安排人的。” 芍药走后,萧皇贵妃很快派人去把赫连钰传入宫来。 “母妃有要事找儿臣吗?”赫连钰神情淡淡,看不出多少喜怒。 萧皇贵妃微微一笑,“钰儿,你跟在母后身边多少年了?” 赫连钰眉心轻轻拧了一下,不明白萧皇贵妃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斟酌片刻,答:“儿臣自记事起,就一直养在母妃膝下,母妃的大恩大德,儿臣铭记于心。” “那么,你可曾把珠儿当成你亲妹妹?”萧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种绑架性以及带着威胁性的问题,还能让他怎么回答,“儿臣自然是把四妹当成自己亲妹妹的。” 萧皇贵妃很满意他这个答案,“既然如此,那么一旦珠儿出了事,你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对吗?” 赫连钰心里咯噔一下,他没预料错,萧皇贵妃果然有这么一招等着他,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她的养子,方才那些问题,很明显他只能选择点头,否则一旦忤逆了萧皇贵妃,对他现在的形势非常不利。 暗桩被毁,情报网全部中断,原本掌管着几个衙门的大权也被收了回去,现如今的他要想重拾父皇信任夺回之前的权利,简直难如登天。他唯一能依附的,只有萧皇贵妃,这位虽说不受皇帝宠爱,但她背后有个背景强大的萧太后,皇帝再不孝,再不满意萧皇贵妃,他还能直接反了太后不成?所以就算萧皇贵妃没有帝王的宠爱,她在这后宫的地位也不会因此而衰减下去,只要他能把握好机会,借着萧皇贵妃之势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母妃,珠儿出了什么事?”已经在心中权衡了利弊,马上做出关切的表情来,毫无违和。 “驸马和珠儿的近身丫鬟都入宫来说她失踪了。” 赫连钰很配合地露出震惊神色,“怎么回事?” 萧皇贵妃烦闷地揉着额角,“本宫若是知道,也不会四处托人去打听了。” 赫连钰马上道:“儿臣这就去找父皇,请父皇安排人去找,这样快些。” “万万不可!”萧皇贵妃心下一惊,这件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那还了得?到时候捅到太后那儿去,自家女儿因为养面首玩过头失踪了,太后就算平时再疼她宠她宽容她,在这种事上,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不成? 萧皇贵妃很多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她早就摸清楚了太后的脾性,不管平素怎样的慈和,遇到这种触底线的事儿,一国太后绝无可能宽宥给皇族没脸的人。 “都这种时候了,母妃难道不想四妹好好的吗?”赫连钰不解。 暗卫,探子和杀手都被毁了,赫连钰的情报来源有限,基本只能依靠侥幸存活下来的近身护卫传递,但毕竟没有了以前的情报系统,得来的消息速度过慢,基本到他手里的时候都已经是公开的事儿了。 赫连珠这件事,一开始就很隐秘,因为是苏晏让人做的,所以保密工作很到位,就连赫连缙都是事出很久才得到的消息,处在赫连钰这种境况,不知道就很正常了。 萧皇贵妃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但也没时间解释了,“钰儿,一时半会儿本宫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珠儿她现如今很可能有危险,你必须尽快安排人去救她,否则……”话到最后,眼圈慢慢红了。 她这个人平时是有些没心没肺,但赫连珠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女儿,一想到女儿如今生死未卜,她整个人方寸大乱。 “母妃。”赫连钰眉目间露出犹豫之色,“不瞒你说,儿臣的暗卫和探子们,早在上回我南下赈灾的时候被人连根拔除了,所以如今就算母妃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派人帮你去找珠儿,儿臣也是没办法的。” “什么!”萧皇贵妃惊呼一声,“你说,上回南下赈灾的时候?” 她记得的,当时大理寺因为晋王遇刺一案顺手查出了赵王余孽来,难道说…难道说那些并非什么赵王余孽,而是赫连钰的势力? 一念至此,萧皇贵妃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难看了,“钰儿,那些人,都是你的?” 赫连钰没说话,可越沉默就越代表默认。 之所以选择在这种时候冒着风险把这件事告诉萧皇贵妃,其实就是想给萧皇贵妃造成一种“他们是一家人,危难关头生死与共”的错觉,更是为了往后自己靠着萧皇贵妃往上爬而奠定基础。 不过赫连钰是个脑瓜子极其聪明的人,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将这种情绪表现得似有若无,果然勾起了萧皇贵妃的怜悯之心。 “钰儿,是母妃错怪了你。”萧皇贵妃走下来,心疼地道:“母妃方才还以为你是不肯去才会再三推脱,没想到……”眼中竟然噙着泪花。 赫连钰趁热打铁,“母妃,虽然没有了探子,但是儿臣还在,儿臣可以亲自去找珠儿。” “真的吗?”萧皇贵妃喜出望外,“你真的会帮本宫找到她?” “当然,儿臣早就把珠儿当成自己亲妹妹待了,她出了事,儿臣不可能会袖手旁观,母妃且放宽心,儿臣这就亲自出宫去找她。” 萧皇贵妃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知道关心人,至于皇上么,哼!他若是晓得珠儿失踪了,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巴不得珠儿横死街头的好。 赫连钰出了皇宫。 其实他身边也并非一个人都没有了,至少上回跟着他去南方赈灾的那几个护卫就没受到波及。 “王爷,贵妃娘娘传您入宫所为何事?”护卫问。 赫连钰一改先前在萧皇贵妃跟前的温良恭俭,换上一张冷漠疏离的脸,危险的眸子眯了眯,“赫连珠失踪了,她让我派人去找。” 护卫微惊,“王爷答应了?” “嗯。”话锋一转,“我告诉她,我手上的势力全都毁了,只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出去找。不过这些话都是我敷衍她的,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去找,这么大的京城,我上哪儿找一个行踪不定的人去?所以你们几个得私底下协助本王,一旦看到赫连双,便想法子杀了她,到我手上的时候,她只需要变成一具尸体即可。” 护卫觉得难以置信,“王爷想杀了永平公主?” 赫连缙嘴角冷冷一勾,赫连珠要是不死,他还怎么成为萧皇贵妃唯一能“相依为命”的人? 其实萧皇贵妃并非一点都不在意他,如果不在意,当初就不可能将他抱养到自己名下了。 只不过,萧皇贵妃的这份“在意”源于她想和骆皇后一决高下的野心,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她需要一个能帮助自己稳固皇贵妃地位的人,而没了母妃的赫连钰刚好就是合适人选。 可相比起赫连珠来,他赫连钰始终是个外人,尤其是现在,他被削了权,施展的空间被大大限制,对于萧皇贵妃来说更是没了任何价值。在一枚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和亲生女儿之间,她偏向的自然只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赫连珠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只有赫连珠死了,萧皇贵妃才会把所有的关注点投放在他身上,才会彻底醒悟,她的后半生只能依靠他。 到时候借了萧皇贵妃的势,再讨得萧太后的欢心。储君之位,谁还有资格与他相争? 换了一身便服,赫连钰很快让人备马骑着出去,手中拿了一份赫连珠的肖像。 口头上是在敷衍萧皇贵妃,行动上却极其认真,他是真的恨不能马上找到赫连珠。 如此大好机会,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一路沿街问过来,路过灰白小巷的时候,见到前头蹲着一个人,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单薄纤瘦的背影。 “请问……” 赫连钰才问出两个字,就明显看到前面的人脊背一僵,紧跟着,缓缓转过身来。 她一张脸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到他,她似乎有些激动,嘴巴蠕动了几下,好像是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没错,此人便是昨晚才被剥了一张脸皮的赫连珠,只是她这副模样,已经没人认得出来了,即便是赫连钰,也没那么大本事把眼前的人与光鲜亮丽的赫连珠联系起来。 “你见过这个人吗?”就算是街边乞丐,赫连钰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找到赫连珠的希望,他将手中的画像打开来。 赫连珠看着画像上如花似玉的那张脸,再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粗心大意把豺狼引进门才会致使自己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胸腔内恨意汹涌,她一下子扑到赫连钰腿边,“三,三哥,是我。” 简短几个字,她却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遇到赫连钰之前,她几乎跑遍了这一带的医馆,然而不管喊多少价,都没有人敢为她医治,这张脸已经成了所有见过她的人的噩梦,她不敢再抛头露面,害怕别人盯怪物似的盯着她,又祈盼能有人将她认出来然后带回去好生医治帮她恢复如初。 不得已之下用厚实的纱布把自己的脸裹起来,那种摩擦感,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说话牵动面颊肌肉的机率更大,因此也更疼,可是赫连钰是她回去的唯一希望了,她必须抓住不放手,所以就算再疼,她也得忍着把话说完。 “三哥,我是珠儿啊!” 声音因为早上发现自己被人剥了脸皮的时候喊哑了,听不太出来。 珠儿? 赫连钰瞳孔微缩,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虚弱地趴在地上费力仰着脑袋看他的人。 脸被裹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双眼睛,却莫名有些熟悉。 “你是谁?” 心中生出几分警惕,赫连钰攥紧了手里的画像。 对方似乎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赫连钰没耐性,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扯掉她覆面的厚纱以及脑袋上的兜帽。 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赫然呈现在眼前。 饶是赫连钰这样历经了不少风浪的人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呼吸骤然一停。 第一想法,没了脸,这姑娘的一辈子到头了。 第二想法,见到自己,她竟然饿狼似的扑上来,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应该是精神失常。 难得的生出几分同情心,赫连钰拿出钱袋,递了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给她,“拿去看大夫吧!” 说完,一转身继续骑上马找人去。 赫连珠颤抖的手捏着那张银票,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是好想哭,可是一哭,眼泪就得落到伤口上,不得已堪堪忍住。 赫连钰打马走到城门处的时候,恰巧碰到大理寺的人在此办案,已经清理了现场,这附近并无闲杂人等。 “小舅舅。”老远看到史太卿,赫连钰打了个招呼。 又是这祖宗,上回见面是替晋王传话让他五日之内破案,这回又来传信儿了? 史太卿咽了咽唾沫,虽然很不想在这种时候碰到赫连钰,可却不得不过去见礼。 “贤王殿下。”史太卿规规矩矩行了个君臣之礼。 “小舅舅在这里办案?”赫连钰问。 “嗯。” 赫连钰的目光往那边一扫,见到了打仗时候用来攀城墙的云梯。 “什么案子如此棘手,竟然把云梯都给从兵部请出来了?” “呃,也没什么,就是个比较特殊的案子。”史太卿一面敷衍,一面暗暗骂着那几个办事不利索的饭桶,怎么这么久还没把那张诡异的面具给取下来,这不成心膈应人么? “小舅舅不方便对本王透露吗?” “王爷知道的,大理寺办的案子,在真凶浮出水面之前,都必须保密归档,否则泄露太多,微臣这顶乌纱帽便保不住了。” 赫连钰看他一眼,“行,你不透露案件过程也就算了,但起码得告诉我,你的人在那边做什么吧?” 史太卿无可奈何地轻轻叹道:“是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城门墙体上挂了一张似面具非面具的东西,据说颇为像一张人脸,并且吓到了不少百姓,皇上晓得以后,马上传旨给大理寺,让我们即刻过来破案。” “那么,小舅舅有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面具都还没取下来,哪里来的线索? 正说着话,那边突然传来衙差的惊呼声。 “怎么了怎么了?”史太卿脸色微变,急急忙忙往那边跑。 “这是…这是人脸啊!”拿着“面具”的衙差双手不停地颤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满面惊恐,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滚下来。 史太卿从他手中接过“面具”仔细端详,然后,脸色再次狠狠一变。 这的确是人脸,而并非什么“面具”,因为背后还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和皮肉以及干涸的血迹。 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何曾见过这东西? 一瞬间,史太卿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千斤重。 不是他怕了这张人脸,而是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不难猜出,凶手并不是直接杀人的,他只是把那个人的一张面皮用非常特殊而又熟稔的手法给剥了下来,然后挂到城墙上示众。 根据他多年的断案经验,被害人的身份应该很特殊,否则一般的小老百姓不值得人如此大动干戈。 赫连钰一直站在凶案现场外围,见到史太卿脸色有变,他趁机走进来,第一眼落在史太卿手中的人脸上,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这是……?” 竟然是一张从脸上剥下来的皮! 脑海里不期然浮现来时的路上遇到的那个怪人。 赫连钰想到她一直管他叫三哥,又说她是珠儿。 心神一震,赫连钰一把从史太卿手中夺过人皮仔细端详了一番,右眼下方有一颗不太起眼的泪痣。 果然是赫连珠。 顾不得如何震撼眼前这一幕了,赫连钰当机立断,他要折回去找那个人。 把人皮还给史太卿,赫连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重新骑上马飞快沿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街角遇到他的两个便衣护卫。 眼瞅着四下无人,护卫才敢吭声,“王爷,这一带属下们都转过了,并没有永平公主的踪影。” “因为咱们找错了。”赫连钰面沉如水,一把撕碎手里赫连珠的画像,“从现在起,你们不必照着赫连珠的容貌去找人了,给本王把一个脸上被人剥了层皮的人给我搜出来。” 护卫有些不理解,“王爷的意思是?”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赫连珠。” 护卫得令,马上散开去分头行动。 赫连钰抬目望着乌沉沉的天空,脊背有些发凉。 虽然他的目的是弄死赫连珠,但赫连珠眼下的样子,是他连想都没想过的。 很多人在训斥人的时候都喜欢说要是不听话,一会儿就让某某掉层皮,当然,这都是嘴上说惯了,实际上不会有人这么做。 然而今天,他亲眼看到有人真的被剥了一层皮,而且还是脸上的皮。 足以见得背后的人手段之阴毒。 没来由的,他打了个寒颤。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对一个女人下如此狠手? —— “九爷,贤王似乎在寻找永平公主的下落。”萧忌道。 苏晏抿了口茶,“把人送给他。” 赫连珠在外游荡了一天,最后实在没法,驸马府回不去,只能回私宅,而她并不知道,苏晏早就安排人在那等着她了,原是想将她拘禁起来后面用的,不过既然赫连钰在找,那么,送给他就是了。 萧忌皱眉,“九爷,若是把人送出去,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不会。”苏晏淡淡道:“赫连珠到了赫连钰手里就活不了了,让他动手,总比我们自己来得痛快。” 萧忌心下一惊,赫连钰会亲手杀了赫连珠? “赫连钰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是萧皇贵妃,但他不是亲生子,或多或少会有隔阂,唯有杀了赫连珠,让萧皇贵妃心头的牵挂成为永远的遗憾,萧皇贵妃才有可能把心思转移到他身上来,你觉得萧皇贵妃还会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不闻不问么?” 萧忌顿时醍醐灌顶,“还是九爷考虑得周全。” 苏晏没再说话,伸手拿起棋桌上的六箸投了一下,然后按照箸上的点数行棋。 与苏晏对弈过的人都清楚他棋艺高超,但很少有人知道,苏晏并不爱围棋,他最喜欢的是六博棋,一种由兵制演化而来的古老棋种,斗智斗巧,相互逼攻,直到对方死棋。所以,每走一步都像经历了一场狂烈的厮杀,正如他以人为棋处处布局一样。 萧忌领命退下。九爷所说的“把人送给赫连钰”自然不是让他们大喇喇拎着人跑到赫连钰跟前说这人送你了,而是让他们寻找合适的契机让赫连珠出现在赫连钰的视线范围内。 这些小事,萧忌他们做来游刃有余。 因此,一刻钟的时间以后,赫连钰“找到了”赫连珠。 “三哥,救救我。”赫连珠已经很虚弱了,如果再不就医,脸上的伤一旦感染发炎甚至是化脓,没多久她就得死。 “珠儿乖,再忍一下就不难受了。”他轻轻将她搂入怀,放在她后背的手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后心。 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赫连珠只觉得喉咙里顿时涌上一大口腥甜的东西。 “三哥,你……”话没完,人已经气绝。 “嗤——” 将匕首从赫连珠的身体里抽出来,赫连缙毫不犹豫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 匆匆赶来的护卫见状,个个皱了眉头。 赫连钰却是一声不吭,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处理一下现场,本王这就带着人回去。” 尸体不能进皇宫,赫连钰把她带回了自己府上,然后让人入宫通报。 —— “贵妃娘娘,找到永平公主了,当时公主正遭人追杀,贤王殿下为了护她,胳膊上挨了一刀,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公主。” 萧皇贵妃一下子凌乱了,怒喝,“什么叫做没保住?” 传信的人嗫喏,“就是…永平公主被刺客杀了。” 大脑一片空白,萧皇贵妃半天反应不过来,“珠儿她…她死了?” “是。” “这不可能!”嘶声力竭地喊叫,显出她在这一刻的无助和无能为力。 —— 与此同时,魏延那边按照苏晏的吩咐有意无意地放出了一些线索,大理寺顺着藤蔓摸到了赫连珠的私宅,又“刚好”抓住了已经逃跑的其中几位面首。 公堂一审,得,摸到老虎屁股了,永平公主养面首。 史太卿以及刑部尚书俩人惊出一身冷汗,审也不是,不审也不是。 审吧,一会儿要再迁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来,圣上很可能会选择让他们永远闭嘴。 不审的话,案子就这么搁置总会引人质疑。 两个老家伙私底下商榷了一番,还是决定一起入宫先委婉地请示一下试探试探皇帝他老人家的态度。 ------题外话------ 推荐新文:《首席独宠:军少的神秘权妻》作者/南燚 【1V1,双C宠文,异能军婚,甜爽温馨。】 夏乔翎,帝国唯一的女首席。 前世的她潇洒肆意,风光无限,却终遭小人迫害。 重生归来,灵力异能、武器秘宝一一收入囊中。 极品家人,无耻小人轮番作妖,阴谋诡计,妖鬼魔神齐齐上阵。 艰难险阻,刀光剑影,前路不明,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不是吗? 无论如何,这些都挡不住她重回巅峰的脚步。 第189章 落井下石 赫连珠被杀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开来,永隆帝这边也知道了。 虽然平日里很不待见这个女儿,但赫连珠脑袋上到底悬着“皇族公主”的头衔,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杀了,让他这个做帝王的颜面何存? 见到史太卿和刘尚书的时候,永隆帝毫不犹豫把这两个老家伙当成了出气筒。 “案子没审明白,你们入宫来做什么?” 史太卿看了刘尚书一眼。 刘尚书战战兢兢道:“皇上,大理寺抓到的那几个年轻人声称自己是某位公主的面首。” “面首”二字,刺痛了永隆帝的耳朵。 还某位公主? 他成年的公主就只有两位,赫连双和赫连珠。 赫连双怀着身孕,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她,那么,就只能是赫连珠了。 赫连珠养面首的事,永隆帝早有耳闻,但耳闻是一回事,臣子当着他的面捅出来又是一回事。况且这半遮半掩的说法,更让人窝火。 刘尚书也是官场老油子了,察言观色什么的不在话下,瞥到永隆帝那阴沉的脸,马上换了说辞,“不过老臣以为,他们都是受人指使想借此机会污蔑皇上的金枝玉叶以达到让皇家颜面扫地的目的,老臣会根据每个人的说谎程度施以惩罚的。” 就连殿内的小太监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在欲盖弥彰粉饰太平,永隆帝却听得很受用,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至少证明他这些臣子还不至于蠢到没眼色的地步。 出嫁的公主养面首,这事儿要是传出来,无异于往他的老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就算是有臣子晓得了,也必须装作不知情让此事就此遮掩过去,否则谁要敢第一个撕开那层遮羞布,谁就先送人头。 此道理,刘尚书这层人很懂。 问清楚了上位者的态度,刘尚书和史太卿没敢再多逗留,怕一会儿老虎突然发威牵连到自身,匆匆告退。 至于那些个所谓的“面首”,一人赏二十大板后轰出去,谁要敢再多一句嘴说自己与某位公主有某种关系,抓回来再赏二十大板,再不济,直接拔了舌头。反正养面首的那位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污蔑。 如果永平公主还活着,他们少不得要参上一本,不过么,如今这情况,自然是以死者为大,更要以上位者的态度为大,上位者想看到什么结果,他们就弄出什么结果来。 —— 赫连珠死得蹊跷,先是被人剥了面皮,再被人从后心捅了一刀。 永隆帝和骆皇后都只是安排人来贤王府吊唁,萧皇贵妃则是亲自出宫,看到赫连珠的遗容,吓得魂儿都掉了一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在灵堂里吓得大喊大叫。 手臂“受了伤”裹成粽子的赫连钰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脸色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扑通跪在地上,“母妃,是儿臣无能,儿臣没能保护好四妹,请母妃降罪。” 萧皇贵妃原想狠狠斥责他几句的,奈何一看到他裹着层层白布的手臂,白布上还渗出不少血迹,可见伤得不轻,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再怎么说,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单枪匹马出去找人不说,还为珠儿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是再责怪他,便显得铁石心肝了。 “钰儿,你起来吧!”萧皇贵妃抹了把泪,这回连看都不敢再看赫连珠的遗容了,那副血肉模糊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做噩梦。象征性地往棺木前插了三炷香,少了些纸钱就算完事儿。 赫连钰看着萧皇贵妃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母妃,四妹的面皮被大理寺找到了,儿臣一会儿就请入殓师来帮她缝上去。” 之所以不在萧皇贵妃来之前就让人把脸缝上,是想让萧皇贵妃亲眼看一看这震撼到冲击心灵的一幕,也要她永远记住她女儿这毛骨悚然的死相。 有了这层深刻印象,往后萧皇贵妃在怀缅赫连珠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想到这副画面,想到这张能让人做噩梦的脸,长此以往,她还很可能自己把自己吓出病来,要想平安无事,除非把赫连珠这个女儿彻底从心里驱逐出去。 要说把握人心,赫连钰其实也挺在行,起码,他就把萧皇贵妃的心思摸了个透。 哪怕躺在棺木里的那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对着那样一张脸,萧皇贵妃还是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象征性地抹了几滴眼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不知情的人若是见了她那副模样,指定以为是伤心过度,可实际上,她是被吓成那样的。 —— 国公府。 赫连缙急吼吼地冲进苏晏的院子,脸色难看至极。 “赫连珠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苏晏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王爷是来质问我的?” “你回答我!”赫连缙十指攥紧,能把局布置得如此天衣无缝又能在事后抹去一切痕迹还故意出他们想要给官府看到的“线索”,这个人只能是苏晏。 “晋王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苏晏不答反问。 赫连缙双手撑着书案,冷冽的面容逼近他,“本王就想知道,赫连珠的死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 呼吸凝滞了一下,赫连缙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你为什么要帮赫连钰?” 他自认为与苏晏有过硬的交情,可苏晏都不肯帮他做任何一件事,然而这次,苏晏竟然帮着赫连钰翻身? 虽然心中清楚赫连钰就算再怎么翻身,他最后也会被自己狠狠碾压,但只要一想到赫连钰能获得萧皇贵妃的大力支持是苏晏的手笔,赫连缙心中就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最信任的人给背叛了。 “我从来不站派系,你知道的。”苏晏神情淡然,“处理赫连珠,也不过是因为她触到了我的逆鳞,我名声坏了倒没什么,关键是她惹得我夫人不高兴了,所以我要让她不痛快。赫连钰会想到杀了赫连珠来翻身,这是他自己的智慧,与我无关,王爷无需动此大怒,毕竟如今的我,手里没有任何实权,就算帮你,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赫连缙心底冒出寒意来。 对于苏晏这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来说,手上有实权与没实权还有什么分别?他要是想对付一个人,还能因为手上没实权就轻易放过对方?想要如何处置,还不是他随意动动脑子的事。 “开个条件,怎样你才肯帮我?”赫连缙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放弃苏晏这样一个能以一敌十的强大助力。 苏晏轻轻一笑,“我要是你,绝对会把心思花在如何对付赫连钰上,而不是大老远跑来问这种废话。”他自己或许会是个很不错的谋士,但他这辈子想谋的那个人已经收入囊中了,不想再多花一分精力浪费在别人的勾心斗角上,赫连家不管是谁当政,只要他手握重权,到最后都一定会被猜忌,就算是赫连缙也不会例外,与其飞蛾扑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火种。 倘若他是皇族中人,那么或许会放开手搏一搏,但很可惜,他天生注定不姓赫连,他姓苏,只能为臣,再如何谋,也不可能踩在赫连家姓氏上君临天下。 赫连缙默默叹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如此颖悟绝伦又懂得神机妙算的谋士,竟然不肯参与朝堂,实在可惜。 赫连缙走后,云初微过来了。 “九爷,和晋王聊什么呢?” 苏晏淡笑,“他这个人,向来喜怒无常,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抽抽风,不必理会他。”顺势将云初微搂入怀里,鼻尖轻轻嗅了嗅她散发着幽香的发丝,“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想去看看永淳公主。”云初微道:“从她出事到现在,我还没去过呢,一会儿恐怕还得劳烦九爷帮我挑选几样药用价值高一点的补品了。” “没问题。”苏晏点点头,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啦!”云初微展颜一笑,“我约了菡姐姐呢,你要是去了,多不方便呀。好了,九爷你快去挑选补品吧,我得趁着天色早早地去,否则一会儿晚了就得混到天黑才回得来,九爷也不放心我那么晚回来的,不是么?” 苏晏扶她坐在一旁,起身去库房,挑选了几样对孕妇无副作用的补品让人用缎带礼盒包装起来,又亲自拿来交到云初微手里。 “有劳了。”云初微喜笑颜开,拿着礼盒要走。 苏晏趁机拉住她,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去吧,早些回来。” 云初微红着脸提着礼盒往回走。 没多大会儿,许菡就来了,她手里也提着几个精美的礼盒。 见到云初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微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云初微正坐在镜台前,由着韩大姑姑给她绾发,听到许菡的声音,又从镜面里看到她窈窕的身影,笑道:“菡姐姐最近是越来越丰盈了。” 许菡脸一红,瞪她,“小妮子,胡说八道!” 云初微噗嗤一笑,“你瞧,我才起了个开头,你就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还想狡辩。”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分明满含春水,这个人,想来是真对赫连缙动了心。 有韩大姑姑在场,许菡也不好说什么过分出阁的话,只是小脸越来越红,却也知道云初微是个嘴巴不饶人的,索性不理她,让她自言自语上几句,总该消停了吧? 梳完妆,韩大姑姑替云初微拿上装了补品的礼盒,跟在云初微和许菡身后,待那二人上了马车才朝着吴家方向行去。 由于赶时间,云初微吩咐车夫走的近道,近道有些偏,但人少易通行。 云初微正和许菡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云初微皱皱眉。 韩大姑姑走近车窗,对着里面道:“夫人,许姑娘,前面似乎有人昏倒,挡住了去路。” “有人昏倒?”许菡心下一惊,看了云初微一眼,“微妹妹,你在这里坐着,我先去看一眼。” 云初微不太放心,轻轻拽住她的衣袖,“菡姐姐。” 许菡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放心吧微妹妹,我会注意安全的。” 云初微松开手,目送着她下去。 许菡下了马车,往前看了一眼,马车前头不远处的确有一个人,他靠坐在墙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好似失血过多,眉心微微皱着。 许菡慢慢走近了,才发现此人竟然是贤王赫连钰。 他怎么会昏倒在这里? 许菡定了定心神,半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贤王殿下……” 对方没反应。 “贤王殿下,你醒醒。”许菡面露急色。 这可是圣上御封的亲王,他外出,怎么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余光瞥到他左手上包裹着的白布,顷刻明白了,那只手受过伤。 既然碰都碰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许菡蹙蹙眉,跑回马车边,“微妹妹,前面那个人是贤王殿下,我看他似乎伤得很严重,要不,咱们把他送去医馆吧?” 云初微挑开帘子,深深看了许菡一眼,这姑娘聪明睿智,同时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况且她很少经历过勾心斗角,对人少有防备心也正常,但若是她晓得在赫连缙的前世,她曾与赫连钰有过一段,不知她会怎么想。 “菡姐姐,你上来吧,我让人把贤王送回去就行了。”云初微的态度很冷淡,看起来就好像如果不是许菡在,她完全能碾压着赫连钰的身体走过去一样。 这一刻,许菡突然觉得云初微有些陌生。 云初微自己也察觉到了,她是因为想到前世赫连钰将她囚禁在后宫,害得她流产那件事,所以面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了一丝冷气。 “微妹妹。”许菡有些心惊,认识云初微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你是不是和贤王有过什么过结?” “菡姐姐想多了。”云初微神色松快了些,“我只是想到当日咱们在凤凰山上发生的一切,心中不快罢了,至于我和贤王,连熟都不熟,我怎么可能与他有过结?” 许菡收了收脸上的不安情绪,换上一抹笑容,“那就好。” “快上来吧!”云初微对她招手,心中腹诽,菡姐姐应该还没彻底意识到赫连缙的占有欲有多强,今日若非自己也在场,菡姐姐一定会亲自参与这件事,要么把赫连钰送去医馆,要么把他送回府,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不会是赫连缙想看到的。 赫连缙能重生,或许就是前生执念太重的缘故,这便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许菡势在必得了。 许菡回眸看了昏迷不醒的赫连钰一眼,慢慢挑帘回去坐着。 其实她也不是烂好人,更何况之前赫连钰给她的印象不怎么好,她对那个人并没什么特殊的好感,只是在他安静的时候,她那么看着他的眉眼,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感。 虽然没有面对晋王的时候强烈,但那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 云初微对外吩咐,“韩大姑姑,你留下来处理这里的事吧,我和菡姐姐先行一步,很快就到吴二哥府上了,没事的。” 韩大姑姑看了看赫连钰,她骨子里是极度不愿意掺和这种事的,毕竟夫人的安危最重要,不过既然夫人都吩咐了,那么她也绝没有不服从命令的道理,于是点头,仔细嘱咐了车夫一番,才目送着马车远去。 到达吴家,云初微站在外面注目良久,感慨颇多。 其实当初赫连双大婚的时候,永隆帝是赐了府邸的。 在南凉,按照规制,若非公主召见,驸马不得与公主同榻而眠,而一旦召见,就得由专人做下记录归档,这就等同于私生活全被人监控着。 永平公主与魏驸马,一个住外院,一个住内院,因为新婚夜感觉不美的原因,永平公主很少召见魏驸马,这也就变相创造了她有很多时间出去找面首的契机。 赫连双虽然不知道赫连珠养面首的事,不过她不喜欢赫连珠过的日子,那个时候赫连双与吴勇的感情还没有现在这般深厚,甚至两人都还互相不认识,她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原本就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且是必须过一辈子的人,连每次亲近的机会都得按照规矩来,还得被人监控着,那么这样的两个人将来如何能生出感情?只怕会更离心。 所以她果断拒绝了永隆帝御赐的府邸,与坊间大多数女子出嫁一样,直接来到夫家。 “微妹妹,你看什么呢?”许菡见她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云初微回过神,笑着说,“我在想,永淳公主真是有先见之明,当初她若是不弃了御赐的公主府,恐怕现如今与吴二哥还是相敬如宾的状态呢!” “是啊!”许菡也道:“没想到他们现在的感情竟然如此的深厚让人艳羡。”那日在凤凰山,赫连双大出血以后,吴勇的焦急,担忧和憔悴等种种情绪,她全都记得,若非发自真心地爱重公主,驸马不可能急成那个样子。 让门房通报了以后,云初微二人来到赫连双的院子。 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赫连双便没再整天往床上躺,正在小花园里晒太阳,吴勇就陪在旁边,两人正说着什么。 云初微和许菡对视一眼,笑着走过去,“公主今儿气色不错。” 赫连双直起身子来,瞪了二人一眼,小脸幽怨,“你们俩可算是来了,要再不来,我真得闷坏了。” 云初微道:“不还有吴二哥陪着你吗?” 赫连双嗔她一眼,“浑说,吴二哥是吴二哥,你们是你们,一边是夫君,一边是朋友,能一样吗?” 吴勇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等吴勇走后,云初微才再次打量了赫连双一眼,她因为大出血的事消瘦了不少,虽然见到她们来很高兴,但眉目间多出来的那层清冷已经抹不去了,云初微知道,是被黄妙瑜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逼出来的。 忙将茶点推到二人面前,赫连双示意,“别客气。” 云初微和许菡各拿了一块糕点吃。 赫连双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云初微眉心一跳,慢慢咽下嘴里的糕点,“你说。” “我因为不能出门受风,所以很久没入宫了,但我听说前段时日我王兄打了动手打了文月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这……”云初微明显看到许菡面上浮现几分尴尬。 赫连双并不知道赫连缙与许菡的关系,所以没太注意。 云初微咳了咳,“我只是听说,文月郡主去晋王府玩儿,不小心吴闯了晋王的花房,还弄掉了几片花瓣,又刚好被晋王抓了个现行,所以……” “所以,起因就是几片花瓣?”赫连双惊讶地张大嘴巴,果然是混世魔王么?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哪里学来的?竟然连她这个做亲妹妹的都快看不懂他了。 云初微用余光轻轻瞥了许菡一眼,点头,“嗯。” 许菡脸红得都快滴血了,脑袋不觉往下垂了垂。 “这个无赖!”赫连双直接骂,“对外面的姑娘不懂得怜香惜玉也还罢了,怎么对自家表妹也还这般无情,再这么发展下去,往后谁还敢嫁给他?” 云初微很想对她说你嫂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见许菡那窘迫的样子,堪堪忍住了。 “微微,我发现很多时候你说的话比我父皇还管用,起码王兄他是肯听的,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有机会,帮我劝劝他,别再那么顽劣了,他早就到了大婚的年龄,也是时候挑个王妃来管管后宅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不学无术,真叫人头疼。” 云初微挑挑眉,“那个…我当然会劝的,你放心,我一定劝他明年之内大婚。” 赫连双目光亮了亮,“你有把握他会答应吗?” 又是一记不经意的眼神瞟向许菡,云初微正色道:“八成的把握。” “那太好了。”赫连双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觉得那柔软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 云初微算是除了黄妙瑜之外,第一个让她想要与之分享心情分享秘密的人,所以她对云初微相较于许菡就要亲和些。 许菡当然不会同赫连双计较这些,出口都是些关心人的话,譬如恢复得如何,饮食方面可曾注意,又让她少在外面吹冷风云云。 刚与多年的姐妹绝交,其实赫连双此时的内心是无比孤独的,所以听到许菡那么窝心的关怀,心底里的千丈雪都融化了大半,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 站起身将二人领进屋,赫连双屏退了所有丫鬟,就连一向亲厚的聂嬷嬷也给遣了出去。 云初微挑眉,“公主可是有私房话想跟我二人说?” 没有了下人们监视,赫连双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眼圈甚至有些红,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初微和许菡。 “微微,许姑娘,要不是你们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少时日。” 这话,的确把二人吓得不轻,许菡脸色一白,“公主你说什么傻话呢?” 云初微也道:“别胡思乱想。” 赫连双抹了抹眼泪,“你们之前看到的我,都是不想让我父皇母后担心所以刻意做出来的表象,实际上,我真的好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说完,脑袋已经伏在云初微的肩头小声抽泣起来。 云初微顺势搂着她,轻声说:“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吧,我知道你憋得难受。” 赫连双点点头,再不理会二人,兀自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往下滚。 云初微和许菡都选择了沉默。 这种时候,劝慰她反而是害她,唯有遵从她的意愿让她痛痛快快哭出来才算是真正帮了她。 那种与一份纯真的感情永远告别的滋味,云初微虽然没体会过,但不难想象,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黄妙瑜的确该死,可她与赫连双之间相处过的点滴,早就深深烙印在赫连双的心里,那日同意赫连缙把黄妙瑜做成人偶,她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快罢了,等那个人真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她,她还是会难过得想要找人倾诉大哭一场。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否则遇到这种事,很少有人能冷静得下来说忘就忘。 赫连双哭了好久才收了眼泪。 云初微掏出帕子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可好些了?” 虽然明白这么哭很影响胎气,可是不让她哭,她所有的委屈就都会憋闷在心里,时间一久,容易演化成抑郁,一旦到了那一步,可就药石无医了。 赫连双双眼红得兔子似的,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云初微一眼,“谢谢你。” “傻瓜。”云初微伸手戳戳她的额头,“咱们这关系还用得着谢么?” 赫连双道,“不管怎么说,因为你们的到来,我才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也才能放开一切把所有的不快用眼泪发泄出来,这份大恩,我记下了。” “你呀,是怕吴二哥担心,所以连在他跟前也憋着不敢哭的吧?”云初微心疼地看着她。 赫连双被戳中了心思,低垂下脑袋,“谁说不是呢?越是在乎的人,我就越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而担惊受怕,所以在人前,我尽量做出完全释然的样子来,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没事儿了,又恢复成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许菡嗔道,“公主你这般说,岂不是变相说明你没把我们俩放在心上?” 云初微也扬了扬眉梢。 赫连双嘟着嘴巴,“才不是呢,你们俩是朋友,是知己,在你们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哭或是笑,不必有那么多的负担和顾虑,因为我明白,你们俩是最能理解我的。” 云初微拍拍她的小脑袋,“理解归理解,但我的肩膀只借给你哭一次,可不许再来第二次了,我这衣服贵着呢。” 赫连双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一件衣服,往后你的肩膀借我哭一次,我便赔一件给你,只要你穿得起,还怕把我赔成穷光蛋么?” “穷光蛋倒不至于。”云初微道:“我是怕呀,你那眼泪停不下来,把这儿哭成泪海,那就糟了,我们今后可怎么敢来找你?” 许菡掩唇轻笑。 赫连双扯了扯嘴角,“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我也就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一下而已,哭过这一场,已经顺畅多了。” “真的?” “嗯,真的,我如今已经好多了。”赫连双道。 “那么,答应我们,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想那个人了可好?没了一个黄妙瑜,你还有我们俩呢,虽然不敢保证能一辈子陪着你,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心事愿意与我们分享,我们俩都会很乐意做你的听众的。” 赫连双一听,心中越发感动,眼泪又想往下落。 云初微瞪她,“打住,我们过来,可不是看你哭哭啼啼的,差不多得了啊,再哭,肚子里的孩子都得生气了。” 赫连双这才想起来自己哭得毫无顾忌,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一个人,马上擦了眼泪,“不哭了,我这回是真的不哭了。” “这还差不多。”云初微咕哝一句。 难得好友过来,赫连双很快忘了之前的不快,打开话匣子,一时间,屋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没在他们家留饭,傍晚时分,云初微与许菡告别了赫连双打算回府。 出门的时候,聂嬷嬷小声对二人道了句谢。 云初微驻足,她对赫连双身边这位嬷嬷的印象并不深,似乎当初去凤凰山的时候也跟着去了。 “嬷嬷为何突然向我二人道谢?”云初微好奇地问。 聂嬷嬷四下瞅了一眼,见没人才敢小声说话,“其实一直以来,老奴都知道公主她因为黄妙瑜的事郁结于心,只是她心地善良,不想让旁人为她劳神,所以有再多的情绪都埋藏在心里,说句不当的话,很多时候老奴多想开口让她哭出来吧,可是哪有奴才这么劝慰主子的,老奴便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好在夫人和许姑娘来了,有你们在,老奴就知道公主可以把心里面的想法都倾诉出来,往后心情或许能真正地敞开些,这样,老奴也好回去跟皇后娘娘有个交代了。” 云初微心神一动,没想到这嬷嬷对赫连双如此关怀,还以为只是扮演了被骆皇后安排来照看着赫连双一举一动的角色呢! “老奴送两位出去吧!”聂嬷嬷说完,前头引路。 云初微与许菡对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两人要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其实赫连双是很幸福的,她既不是拿来与他国和亲的工具,也不是拉拢权臣的棋子,可永隆帝和骆皇后对她的宠只增不减,可见这是一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亲情。 这样的父母,还是一国帝后,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回到马车上,许菡轻声一叹,“真羡慕永淳公主。” 云初微偏头,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 许菡兄妹自幼就没了双亲,看到别人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她自然是心生羡慕的。 “菡姐姐。”云初微笑着说,“等将来你嫁入了晋王府,不就能与公主他们共享天伦了吗?” 许菡两颊浮上一丝羞赧,羞赧过后,仍是落寞,就算能与他们共享天伦,那也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云初微完全能理解这种心境,劝慰的话倒是没说,只是默默将许菡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那细腻而温暖的触感,让许菡心神一震。 “微妹妹。”心弦被触动,许菡竟也像刚才的赫连双一般红着眼圈看着她。 云初微缓缓松开她,将她的左手拉过来握住右手,唇边蔓延开笑意,“菡姐姐,其实这世上没爹娘的人有很多,甚至有的人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但不代表她就是孤独的,因为她还有自己啊,觉得难过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自己给自己温暖,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很爱你,那就是你自己。没有人比你更懂你,你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努力,甚至是偶尔会有的小脾气,都是你自己给的,旁人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带动力。所以,别难过,要代替你爹娘好好爱自己,这样,他们在天之灵才会感到欣慰。” 许菡满心震撼。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跟她说这些,哪怕是一手将她拉扯大的祖母,最多也就是看她难过的时候说些自小就烂熟于心的话宽慰她。 刚开始或许还有点用,但时间一久就免疫了,她每次难过也不会再当着祖母的面,都是偷偷躲在房里,等哭够了,伤心过了,再抹完泪出来继续强撑着笑容面对世人。 今天能从云初微嘴里听到这么一席话,她的确震惊,也越发觉得云初微虽然小了自己两岁,但身上那种冷沉睿智,并非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想来她当年在乡下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的吧? 想到这些,许菡所有的难过顷刻消失,是了,比她更悲惨的人都还在努力,她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 云初微一看她前后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已经敞开心扉了,心中不免高兴。 许菡能被赫连缙看中,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的容貌在顺天府算不得顶尖,但也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除却这一层,她还有着许多闺阁女子没有的豁达心胸,聪明的脑瓜更是获得赫连缙青睐的关键。 因此云初微每次与她聊天都会觉得很轻松,很多话不必说得太过,对方提头就知尾,甚至还能说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来。 这一聊,聊到了国公府,云初微下了马车与之道别,又让车夫把许菡送回许府。 —— 先是黄妙瑜因为蓄意谋害公主子嗣而被高温松脂裹成蚕茧,再有永平公主无端被人剥了一张脸另补一刀导致气绝身亡。 这两件事是近来顺天府的重大新闻,热度只增不减。 苏晏与黄妙晴的绯闻夹在这两件事中间,很快就被覆盖了。 当然,这也是苏晏会选择剥了赫连珠脸皮的原因之一。 通常要掩盖一件事,最有效的办法是想法子澄清,但如果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制造另外一件更大的事出来,让那件事的风头盖过这件事,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就会逐渐忘了曾经的某某做过些什么事。 但外面的百姓忘了,不代表黄家的人会忘。 黄妙晴被关了禁闭,不管外面有多少她所谓的“朋友”登门拜访,黄老太太都一一回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这种时候上门来的,不会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要黄妙晴好,反而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自古救死扶伤医者少,伤口撒盐畜生多,黄老太太混了这么多年的后宅,比谁都明白,因此对谁都说黄妙晴被关禁闭是太爷的主意,谁要是想见黄妙晴,就去找太爷商量。 来的都是闺阁女子,本就是来看黄妙晴笑话的,谁会吃饱了撑的真跑前院去找黄首辅,因此被黄老太太搪塞得有些不爽,可是不爽也不能在人家地盘上撒野不是,于是一个个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离开。 第190章 修远身世 赫连钰在医馆醒来,睁开眼,迷迷糊糊瞧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坐在榻前。 虽然很模糊,可他自然而然就把那张脸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起来。 “许姑娘?” 不觉喊出口。 榻前的人明显一僵,“许姑娘是谁?” 没错,此人并非许菡,而是赫连钰的未婚妻云雪瑶,这里的医馆距离东阳侯府近,她在听说赫连钰受了伤以后便想法子出了府偷偷来看他,可是照顾了这半日,他醒来的第一句竟然是嘴里喊着别的女人? 虽然赫连钰是在她名声最不堪的时候亲口答应的娶她,虽然她该对此感恩戴德,可女人的嫉妒心一上来,根本就是没道理可言的,尤其是想到那深情款款的一声“许姑娘”,云雪瑶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嫉妒的火焰把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王爷说的,是不是许菡?”那贱人,都搬出东阳侯府这么久了,莫非私下里还敢偷偷勾引贤王殿下?要早知道,当初她还在东阳侯府的时候就该寻个机会弄死她! 赫连钰完全清醒过来,也认清楚了自己现下所处的位置,揉着额角,语气微冷,“你怎么来了?” 云雪瑶看到他面露不悦,心神一震,到底是有些怕,“臣女听说王爷受了伤被送到这家医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赫连钰四下扫了一眼,又问:“谁把本王送来的?” 云雪瑶咬着下唇,难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把他送来医馆的么? 本想开口承认是自己,可是与刚才的话有出入,所以选择没吭声。 赫连钰仔细地想了想,他被赫连洵的人追杀,跑到那条巷子的时候实在体力不支,再加上手臂伤口有些发炎,最后是疼晕过去的,在那期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记得分明,昏迷期间,他闻到了极其清幽淡雅的广陵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对这种香味情有独钟,好似上辈子便是最爱一般,每次嗅到,都能让他产生一种极其安心而舒坦的感觉。 靠坐起来,赫连钰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拉过云雪瑶的胳膊大力一带,云雪瑶不防,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心跳得飞快,两颊很快浮上一朵红云,正当她又羞又喜脑海里幻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回应他的时候,赫连钰凑近她,鼻尖轻轻嗅了嗅,似乎确定了不是他喜欢的味道,所以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推野狗似的推开她。 “殿下……” 前后反差得太快,让云雪瑶接受无能,眼含泪花,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你我虽已订了亲,却始终是未婚夫妻,当守男女大防,你回去吧,别让旁人发现你是特地出来见本王的,否则传出去,你仅存的那一点点名声,很快也会没了。” 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提醒云雪瑶,他当初答应娶她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很不堪了,最好知点足乖乖的,否则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她的声名狼藉而退婚。 云雪瑶吓得脸色一白,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可是殿下的伤……” “不劳你费心。” 赫连钰淡淡回应了一句,眉目间的不悦显示出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最大极限。云雪瑶并非他心仪之人,娶她实属无奈之举,不过没关系,等他君临天下的时候,心仪的那个人,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始终逃不出他的地盘,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成为这江山最尊贵的女主人。 云雪瑶怔怔看着赫连钰,心里其实很想问明白他嘴里那位许姑娘到底是谁,可眼下这情形,已经由不得她掌控了。 赫连钰冷眼目送着云雪瑶离开,脑海里不期然浮现许菡沉静美好的面容来。 他竟然会在醒来的时候开口喊到那个人的名字? 难道说,之前救了他的人真的是许菡吗? 赫连钰捂着胸口,心跳得似乎比寻常更快了。 掀开锦被下床,赫连钰拖着仍有些疲累的身躯离开了医馆直奔贤王府。 —— 自从赫连珠出殡以后,萧皇贵妃对他的关心是日益渐增,这不,听说他手臂上的伤加重,马上让人送了补品送来,又让人带话,说让他好好歇着养伤,政务上的事情不急,等他伤好了,她自然会去见太后的。 说是“见太后”,其实就是变相告诉他,只要他恢复了,她就尽量想办法从太后那儿下手帮他把权一一夺回来。 这样的局面,可不就是赫连钰处心积虑想要的么?心中早就满意得开怀大笑了,面上却是淡然无绪,甚至还皱了下眉,对着前来传话的宫人道:“你回去转告母妃,本王无大碍,倒是劳烦她挂念了。” 一番“母慈子孝”的礼尚往来,让这对半路母子的关系拉近不少,赫连缙听一次皱一次眉,他倒不是担心赫连钰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主要是想到促成这件事的人是苏晏,他就浑身都不得劲,很想找个方式发泄一下。 “先生觉得,他为何不愿助本王?” 晋王府,赫连缙把幕僚请来,一脸苦闷地问。 就算不助他,站在他这边也行啊,怎么能跑去帮赫连钰翻身呢?这不是摆明了跟他唱反调么? 幕僚顿了一下,“或许,国公爷他对王爷有着很深的防备心。” “防备?”赫连缙加重了字眼,他一不跟苏晏抢女人,二不会背信弃义兔死狗烹,苏晏为什么要防备他?就算是前世他当上了皇帝,都从未对这位过命兄弟有过任何的猜忌和戒备,更没想过要削了他手中的兵权。 那么,苏晏的防备心来源于什么地方? “先生能否参透其中之意?”赫连缙又问。 幕僚摇头,“若是其他人,我倒还有望猜透几分,但国公爷的话,我完全参不透。”苏晏这个人的想法非常谜,很多时候你觉得有十成可能他会这么做的,到最后他偏偏给你来个出其不意让你防不胜防,要想摸准他的心思,除非做他肚子里的蛔虫。 —— 被人拿不准心思的国公爷,此时正在挖木勺。 给宝宝的那对小碗已经烧好并上了釉,他觉得美中不足,于是找来上等黑胡桃木准备挖一对小木勺配上。 说实话,云初微有些目瞪口呆。 当他只存在于别人嘴里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个擅长用兵的沙场战神。 后来,她认识了他,发现这位战神除了擅长用兵之外,撩妹也很有一套,花样百变,每次都能让你意外到被迫心跳加速。 再后来,她嫁给了他,又发现他除了擅长打仗撩拨人之外,在某方面也强悍得令人发指,通常是不弄晕她不罢休,也亏得怀了身孕,他诸多顾忌才让她“幸免于难”。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现在,云初微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那边坐在蔷薇架下拿着锉刀和刻刀专心致志挖木勺的男人,他真的是苏晏?还有,这个人为何学什么精什么? 前两天要烧小碗,险些在府里建了个窑,还是云初微坚决抵制他才肯把做好的坯子拿出去烧的。 这两天要挖木勺,在此之前,专程请了木雕师傅来教学,也不长,就几个时辰的功夫,人家就能独自操刀了。 云初微暗暗咂舌,这种人要放到她那个世界,绝对是典型的学神啊!天理难容的那种。 “微微,既然来了,怎么杵在那儿不过来坐?”明明是背对着她,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 被点名的云初微莫名有些窘迫,迈着小碎布走过去坐下。 “九爷。”她看着他,声音放柔了些,“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你就能自己操刀挖木勺了?” 苏晏听罢,停下手中动作,挑眉望着她,“那么,夫人觉得为夫该用多长时间来学?” 起码,也得三五天的吧? 这话不敢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九爷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快就能学会一项技艺。”没投生在二十一世纪还真是委屈你了。 苏晏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招呼她,“手腕伸出来。” 云初微顷刻回神,乖觉地递出手。 他手指在她脉搏上搭了片刻,露出一个在她看来应该算作勉强满意的眼神,“最近这几天才算步入正轨,嗯,不错,继续保持。” 云初微欲哭无泪,她每天都得按时按量地吃下他安排的药膳以及正餐,感觉都胖了一圈了,这才叫步入正轨? 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倒是挺会哄,“一会儿挖个勺子奖励你。” 云初微学着婴儿吃饭的样子吧唧两下嘴,“……九爷,人家用筷子吃饭的。” “不妨事。”他道。 云初微哑然。 什么叫不妨事,要让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们瞧见她这么大个人还用木勺吃饭,得被笑话死的好不好? “怎么了?”对上她一脸古怪的神情,他顺嘴问了一句。 “我不要木勺。”云初微幽怨地瞪他一眼,“你要真想送,就送我木屐,如何?” “木屐?”苏晏一愣,“那是何物?” 云初微暗道原来这个时空里并无木屐这种东西么? 没有也不管了。 “是一种两齿木底鞋,最适合在炎热的夏季穿,九爷这么有才,不如你做一双送给我?”她说完,马上让人取来文房四宝,研墨提笔在宣纸上画下图稿。 墨迹干涸以后,苏晏拿过去看了又看,最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略有古怪,“你确定此物能穿?” 如此暴露的鞋,真是前所未见,她可真够胆大的,也不怕他会生气? 云初微马上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样子来,“我保证,只在咱们家穿,出去就换上别的鞋子,好不好?”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实在是有点严苛,夏季没有短袖不能穿短裙这些都能理解,可那么热的天,双脚都得捂严实,今年夏天她就实在受不了,索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脱了鞋袜在光滑冰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以此来达到消暑的目的。 不过明年不想这么做了,不如先说服他给自己做一双木屐,只要九爷点了头,那么她穿在这府内,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苏晏眸色深浓了些。 云初微的双足,他最清楚,玲珑小巧,指甲修剪得圆润恰到好处,十个脚趾头粉白可爱。 平素只会在洗脚的时候露面的双足一旦穿上这种东西,就得时时暴露在外面供人观瞻,想想都觉得酸。 苏晏很不情愿,就算让他现去学刺绣给她做衣服他都不会有二话,可做木屐?这不是给夫人招狼么?本来就生得貌美,再穿得这么勾人,到时候就算她不去外面,府里的小厮也该看直眼了。不不,他不能这么干。 “九爷。”云初微半个身子都贴到他身上,装可怜不行,那就勾引,“你都不知道,每到夏天,人家的双脚热得可难受了,你就当是为了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好不好,我不都说了嘛,不会穿出去的,只在咱们府上穿,好不好,好不好嘛?” 当然不敢穿出去,要让外头人看见了,她得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见他不为所动,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贴近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灼灼光芒。 “你真的喜欢?”他将她不安分的手摘下来,认真凝视着她的双眼,这双眼尤为漂亮,盛了漫天繁星,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嗯嗯,我很喜欢的。”云初微点头如捣蒜,必须使尽浑身解数为自己谋福利。 “好,等明年夏天我再送你。”他缓缓说道。实在是抵不住她这般的媚态勾人,若非正在孕期,他真该将她捉回房里狠狠调教。 “真的?”云初微喜出望外。 “嗯。”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若是仔细听,能发现这声音掺杂着隐忍和克制,微哑,“我说过的话,不可能无效。” “九爷你真好。”她嘻嘻笑着,就知道他不会不管她的,为了表示诚意,再度搂住他的脖子主动献吻。 苏晏本就忍得难受,哪里还能放过她,不能实战,也不能错过上下其手的机会,直将她弄得气喘吁吁才肯罢休,之后自己去泡冷水浴。 此时的云初微并不知道,她一时兴起让苏晏给她做的木屐,在很久以后成了南凉盛行的一股风,妇人们全都在炎热的夏季穿上木屐解放双足,那走起路来的踢踏声,组成了一串串独特的乐符。 —— 立冬过后,气温急剧下降,三年一度的武举便在这个时节举行,由兵部主持。 早就报了名的驸马爷吴勇整装上阵,历经了笔试以及之后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多项考题,竟然以一级新生的身份一举夺下武举一甲第三名的探花。 此事轰动了整个朝阳武馆,之前看不起吴勇甚至觉得吴勇异想天开的同袍纷纷对他改观讨好。 而教习他的那位武师更是因此名声大噪,连永隆帝都在金銮殿上提名大肆褒奖。 云初微听说以后,撇撇嘴,最该名声大噪被世人熟知的,难道不该是她爹云正么? 吴勇在杏花村的时候就跟着云正学了不少,又是会打猎的人,骑射步射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他那位武师,顶多起到引导作用罢了,功劳最大的还是当属云正。 要是云正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入武馆不到一年就夺下了武举探花提前结业,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么想着,云初微便提笔给泉州那边写了封信,把吴勇的大好事一五一十写上去,又顺道问了问私塾的建造进度,等私塾建起来,早晚有一天,她爹也能成为闻名遐迩的武师。 吴勇考了武举探花,很快授职正四品都司。 南凉只是规定公主不得与权臣子弟联姻,并没规定驸马不得从军从政,所以公主的驸马们后天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职权。 如此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吴家那边自然设了庆功宴,云初微不能饮酒,没参加,只是让人去送了礼。 以一级新生的身份考中了武举探花,永隆帝龙心大悦对自己这个女婿刮目相看,于是在吴家庆功宴之后又设了宫宴,专程传召了驸马爷和赫连双两个入宫团聚。 看到女婿这般有出息,女儿又满脸幸福的笑容,骆皇后深感欣慰,然而这种欣慰一对上赫连缙就都荡然无存了。 “缙儿,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大婚的心思?”骆皇后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频频皱眉,“你看看,双儿都有孩子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想着成家,像什么话?” 赫连缙懒懒地动了动眼皮,若是可以,他巴不得马上就把菡儿娶过门,奈何他们家规矩严苛,哥哥没大婚之前,妹妹不能出嫁,所以就算他再心急,也得等到冬月二十二之后才能有所行动。 见他耷拉着眼皮,骆皇后重重一叹,分明能凭借优越的条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储君,他却偏偏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也不是没考虑过他说的那个预言梦,只是骆皇后觉得那梦简直太过荒唐,四年后皇上风华正茂,怎么可能突然驾崩? 每次谈及大婚,赫连缙都是这般态度,骆皇后叨咕两句就消停了,因为知道没结果,自己只是在浪费口水。赫连双则是什么都没说,她之前已经拜托了云初微,那位答应过,明年一定会劝哥哥大婚的,若是旁人说的话,她指定不会信,可从云初微嘴里出来的话,她莫名觉得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说服力,总而言之,只要是云初微许诺过的,她都相信对方一定能做到。 —— 这一夜,云初微难得的不困,央着苏晏出来散步,两人在后园绕了一圈,刚要回来,发现前面假山后有火光。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放轻脚步走过去,并没直接走到火光的位置,而是在假山通道内透过山石缝隙往外面瞧。 这一看,云初微有些怔愣。 外面的火光竟然是陆川在烧纸钱。 难道今天是他哪位亲人的忌辰吗? 云初微偏头看向苏晏,苏晏摇头,表示不知。 云初微又打了个手势,意在问他要不要出去。 苏晏还是摇头,虽然府里禁止烧纸钱,但陆川一向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想来仙逝的那一位对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只要陆川做的不过分,那么他愿意睁只眼闭只眼,让死者为大,此事揭过不提。 云初微虽然好奇,但见苏晏丝毫没有要出去当面问的意思,她便打消了念头。 任何人都有隐私和秘密,陆川给烧纸钱的这位,说不定就是他一直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至于是谁,那是人家的事儿,她没权利过问。 两人在假山洞里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回到燕归阁,苏晏让人把关于陆府的所有资料都找出来。 云初微不解,“九爷不是不打算过问陆川的事儿了吗?怎么又突然翻起他们家的家族关系图谱来?” 苏晏略一沉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苏晏缓缓道:“陆修远的父亲那一辈,三兄弟头上还有个嫡姐,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个人,陆家祖籍虽然跟我外祖父家一样都在桐县,但陆家却是从陆修远祖父那一辈就迁到京城来了的,身为陆家的女儿,就算要出嫁,也该是在京城出嫁,没道理陆修远的那位姑母会留在祖籍。要么,她根本没出嫁,要么,就是半路跟人走的。” 在这个时代,奔则为妾聘则妻,一旦没有经过三媒六聘,便永远不会被夫家所承认,混得再好也只能是个贵妾。 云初微若有所思,“可是陆家那位女儿确实没有任何踪迹,就好像,本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苏晏眉头微蹙,“或许,陆川的纸钱正是烧给这位的。” —— 与此同时,崇明街陆府。 陆修远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后院,脚边摆放着一个火盆,手中拿着冥纸,陆陆续续往火盆里烧。 今夜有月,散发着清冷的辉泽,将他俊雅秀美的轮廓衬出几分孤落的气息。 “远儿,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呢?”身后传来大老爷陆嘉平的声音。 紧跟着,一件灰鼠毛披风就披在他肩头。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陆修远回过神来。 “舅……父亲。”他淡淡打了个招呼。 陆嘉平的目光落在他跟前火盆里烧得正旺的冥纸上,轻轻一叹,“又在想你娘呢?” 陆修远微抿着唇,神情黯然。 陆嘉平拍拍他的肩,“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牵挂她,倘若她泉下有知,该瞑目了。” “父亲。”陆修远看向陆嘉平,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难得的溢满了祈盼,好似迷路的小孩在找人问路,“至今都找不到我娘的尸骸吗?哪怕只是个衣冠冢,也没有吗?” 陆嘉平心疼地看了陆修远一眼,“远儿,这么些年,我已经尽力了,派出去的人何止一拨,可是从没有人能找到你娘的踪迹。唉……或许这都是天意,其实只要你有那份孝心,你娘的尸骨回不回乡有什么打紧,她会永远活在你心里的。” 陆修远垂下眼睫,清凌凌的月光给他俊美的容颜添了一层冷色。 他并非没见过生母,印象中,母亲是个容颜绝美的女子,温柔又和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总是保持着一副自信而坦然的模样,也正是那般美好的模样,迷惑了多少男人的眼。三岁那年,发生了一场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变故,有一批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要将母亲带走,他不准,小小的身子将母亲挡在身后,黑衣人们毫不客气地对他动手,甚至不惜将毒针刺进他的双膝。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主动站出来说愿意跟他们走,只求他们放过他一马。 黑衣人们的确没再为难他,但等他被送去医馆的时候,毒素已经沿着筋络蔓延开,只能想法子将毒针取出,至于双腿,没救了。 陆修远从来没因为自己的双腿没法下地走动而感到自卑,他只是恼恨当年的那个自己太过弱小,连母亲都保护不了。所以从那之后,他努力学本事,没法走仕途上战场那就经商,他发誓要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那么以后谁要敢欺负他或者是他在乎的人,他就有的是钱请到更有杀伤力的杀手报复回去。 没武功可以,但不能没钱。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信仰。 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南凉首富,却再也换不回母亲一条命,只知道母亲已经死了,他却连尸骨都找不到半根。 “远儿,别难过。”陆嘉平劝慰道:“你娘一定舍不得看到你如此。” 陆修远抬目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视线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周身气息越发孤寒。 陆嘉平离开以后,陆修远让人取来文房四宝写了封密信让宛童送出去。 半个时辰以后,荣和街酒馆。 陆修远和陆川相对而坐。 陆修远亲自给他斟满酒,到嘴的那句“三舅”到底没能喊出来,手指攥紧酒杯,声音低沉,“三叔,我敬你。” 陆川仔细打量着陆修远。 每年的这一天,陆修远都会来找他,就算他在龙泉寺出家,他也没放过,要么找他喝酒,要么做别的。 总而言之,每年的今天,陆修远的内心都会非常脆弱,极度缺人安慰,也极度缺发泄情绪的地方,所以每次他来找,陆川都不多言,默默陪他。 “三叔能再给我讲讲当年的事吗?”借着夜色昏暗,他的眸子可以尽情湿润。 “远儿。”陆川轻叹,“你娘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能讲的,无非都是当年我把你带出来的细节,可那些细节你每年都听一遍,不觉得烦么?” 陆修远道:“那是我唯一能听到与母亲有关的故事了,只有听到那些话,我才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也是有娘的人。” 三岁,他的记忆何其有限,根本没来得及记住娘亲更多的事,她就被带走了。 陆川听他这么一说,更加心酸。 没错,当年陆川的父亲拖家带口迁居顺天府的时候,苏晏的生母曲萝正处在这辈子最难渡过的关口,而他作为曲萝的青梅竹马,本该陪在她身边的,可是他嫡亲的姐姐出事了,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把她的儿子接了回来。 那个孩子正是陆修远,从此以陆家大少爷的身份活在世人眼中。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与曲萝的人生至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没能等到他,甚至以为他跟着父亲来了京城弃她于不顾,于是一转身入了苏府为妾,等他带着陆修远回到陆家的时候才晓得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便与他父亲翻脸,后来绞尽脑汁想把她从苏家赎出来,可那个时候,所有的解释都晚了,她不信他,对他的感情也在那段时间消磨殆尽,再次面对他,她剩的,只有满腔恨意。 陆川实在没法接受自己心仪这么多年的女子成了别人的女人,于是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龙泉寺,方丈说他六根未净,没法剃度,他便带发修行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每每暗中打探她的消息,知道她在苏府过得并不好,三天两头被人陷害欺负,越是听到这些,他就越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苏府那个不起眼的丁香园将她带走,实际上,他也这么做过,可是她心已死,不依他劝说,他万般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二十年后,他再也没办法袖手旁观下去,于是趁着苏老太太故意让人去龙泉寺放消息的时候将计就计来了苏府,他想,他这辈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一个能用心呵护花不让花儿受到侵害的花匠了。 “三舅舅,对不起。”陆修远突然来了一句。 陆川愣住,“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话呢?” “若不是为了我,三舅舅如今早就子孙满堂了,哪能像现在这般……” “不准说这些。”陆川沉声命令道:“你要知道,就算你娘不在了,你也是我们陆家三兄弟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不管是我还是你大舅二舅,都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为你做过什么,那都是三舅自愿的,至于我与萝儿,那只能说明有缘无分,这是命数,怨不得你。” 陆修远愈加自责。 “三舅舅,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生父,他到底是谁?” 陆川沉默了。 “你知道的,对不对?”陆修远显得有些急迫。 “我不知道。”陆川摇头,却暗暗捏了把汗,他生父的身份,他们三兄弟都知道,只是谁也不能说,因为那本就不是普通人,一旦暴露,只会给远儿带来无穷尽的祸端。 他们三兄弟可以替嫡姐养大这个孩子,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告诉他他的真正身世。 换句话说,他们宁愿把远儿认作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养大,甚至是养一辈子,也坚决不愿意他去认那个王八蛋。 陆修远没再继续逼问,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川把他给自己斟的酒换成了茶水端起来喝下。 “远儿,你别多想,你只要记得,你永远都是陆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就对了。” “嗯。”陆修远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应承。 三位舅舅对他的好,他怎么可能视若不见,大舅舅为了他,没再续弦,后院全都是妾室,以至于那些妾室不得不以讨好他来变相讨好大舅舅,在陆家,他的确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怕是吃了一口不喜欢的菜皱皱眉头,也有的是人跟在后头担忧,更别提冷着冻着甚至是病了的时候一堆人忙进忙出地伺候着了。 “天冷了,远儿要注意身体。”陆川又道:“三舅如今去了国公府,为了避嫌,不能像以前一样常写信关注你,你自个就要注意着些。” “我会的。”陆修远一一应下,顿了一瞬,“三舅打算就这么一直守护着她到老吗?” 按说他三舅这年龄,早该连孙子都有了。 其实不止他三舅,大舅二舅都一样,大舅的妾室们没能生下儿子,只有他一个“嫡子”,而他又不可能成家生子,所以大舅到现在也没孙子,而二舅更甚,成家晚,嫡子陆胤恒比他这个“大少爷”小了八岁,前不久才刚与国子监祭酒郝大人的掌上明珠成了婚,二舅要想抱到孙子,最早也得明年了。 “三舅老了。”陆川长长一叹,“又是出过家的人,虽说与佛没多大缘法,但这么多年还是沾染了不少佛性,对我而言,成家生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辈子护得一人平安,这就够了。” 一辈子护得一人平安,这就够了? 陆修远有些触动。 似乎不想过多提及那些陈年往事,陆川很快跳开话题,“我在国公府这么久,亲眼见识过苏晏的医术,倘若远儿愿意,三舅便请他帮你医治,如何?”远儿这腿,兴许还有恢复的可能呢! 陆修远摇头,“因为他母亲的事,他恨透了陆家人,又怎么可能同意帮我医治,就算是短暂的对我和善些,也不过是看在我对他夫人还不错的份上罢了。况且,我这双腿已经废了二十年,要真能医治,三位舅舅这么多年就不会费时费力地帮我请民间神医了,可见是完全没希望恢复的。” 陆修远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坦然,面色冷静,根本没流露出一点点的惋惜或是遗憾,仿佛只是在描述着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殊不知,越是这样的他看在陆川眼里,就越是心疼。 接连喝了三杯酒,又与陆川说了些心里话,陆修远情绪畅快不少。 至少比起去年来,他在母亲忌辰这一日没那么难过了。 —— “这么说,陆家这位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了?” 国公府,苏晏还在翻看着关于陆家的所有资料, 云初微坐在一旁陪他。 苏晏若有所思,“嗯。” 因为太夫人的缘故,苏晏可以说派人把陆家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但他手里却根本没有陆修远姑母的任何消息,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陆修远的姑母根本没来过京城,第二,陆修远的姑母在苏晏还没出世之前就死了。 可是这些,似乎都不能说明什么。 “九爷,我听说陆修远的双腿并非天生残疾,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据说是很小的时候跟着陆大老爷去外地弄伤的,我没给他看过,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云初微百无聊赖地翻着关于陆家的档案,“其实九爷要想知道陆修远姑母的事,不妨去问问娘,她那时候不是与陆川青梅竹马么,应该清楚他们三兄弟头上这位嫡姐的事儿吧?” 苏晏整理卷宗的手一顿,“或许你说得没错。” 第二日。 “陆修远的姑母?” 寻梅居,曲氏听到苏晏的问话,惊讶半晌,“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她的事?” 苏晏淡淡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娘你跟我们说说吧,陆家这位女儿最后到底去哪儿了?” 曲氏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不太清楚的,小时候去他们家玩儿倒是见过一两回,后来就彻底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嫁到外地去了,可是我没见到他们家办婚礼嫁女儿,或许,是直接跟着人走的吧!” 第191章 怀璧其罪 “直接跟人走的?”云初微觉得很意外,陆家虽然不是规矩严苛的京中世族,起码也是有头有脸的皇商,能允许女儿就这么半途跟人跑了? 云初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晏,发现他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眉头微微皱着。 曲氏看了二人一眼,“老九,你们小两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按说陆家的事儿与苏家无关的吧,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关联,那也是二十多年前她和陆川的私事了,已经过去这么久,难道老九还是不能释怀么? 苏晏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娘,昨夜我和微微在后园见到陆川烧纸钱,当时觉得奇怪,后来回去查了一下,昨天并非陆川父母的忌辰,所以我猜应该是他嫡姐。” 曲氏脸色微变,她嫡姐死了? 苏晏沉吟,“很可能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苏晏说完这话的时候,云初微明显看到曲氏整个人僵了一下。 如果陆清绾是在老九出世之前死的,那么时间岂不是有可能就在曲家出事那段时间? 还记得她入了苏府以后,陆川亲自上门来扬言要将她带走,还跟她解释他当时的确有苦衷才会害她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痛苦,她不信,毕竟她爹确实是因为他爹才会被捕入狱的不是么? 如今听来,难道当时他真的是情非得已? “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苏晏看着曲氏问。 曲氏晃回神,摇头,“没有,只是听到你们这么说,有些惊讶罢了。” 苏晏看得出,曲氏撒了谎,不过他并没打算追根究底,没坐多大会儿就带着云初微离开了。 曲氏看着桌上梅瓶里的插花,神情恍惚。 “太夫人。”大丫鬟丝竹的声音叫醒了她。 “怎么了?” “府里今儿来了一批花,路花匠说很适合放在室内,太夫人这边要不要来两盆?” 曲氏眼眸一闪,“让路三亲自送来吧,刚好问问他如何照料。” “是。” 丫鬟们都不知道路三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就算有疑问,谁又敢说出来?九爷的规矩,可不是说着玩的。 “太夫人。” 陆川端着盆栽来到寻梅居。 曲氏抬起头来,大概是常年待在佛门之地的缘故,他的容貌较之二十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撇去了年轻时候的浮躁,越发稳重成熟。 察觉到曲氏的目光,陆川将脑袋压得更低,又唤了一遍,“太夫人,这是新到的盆栽。” “哦,放那儿吧!”曲氏随手指向花架。 陆川动作利索地摆上去,又嘱咐了曲氏一些日常照顾的法子,之后才打算告退。 “等等。”曲氏叫住他。 “太夫人还有何事?” 曲氏斟酌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姐姐她……” 陆川神情微变。 “去哪儿了?”曲氏问完。 “太夫人为何突然问及此?” “我想知道,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入狱的时候,你之所以没出现,是不是因为你姐姐?” 陆川眼底划过一抹震惊,这件事,除了陆家人,外人根本不知,她是从哪听到消息的? 纵然二十多年无交集,可他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是不会变的,她何其懂他,当下他的反应,顷刻就让她反应过来。 所以,她猜中了,当年她父亲入狱的时候他一直没出现,是因为他嫡姐。 一瞬间,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晰,而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流逝了。 她误会了他二十年,恨过,绝望过。 可是她更明白,就算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他们也走不到一起,毕竟他父亲害了她父亲在先是真,她再心悦他,总不能逼着他与他父亲翻脸吧? 不过知道真相以后,她也算是放下了这么多年的一桩心事,对他的称呼不由自主就亲昵了些,“被我误会这么多年,陆三哥不恨我吗?”否则,他为何要来国公府?原以为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哪曾想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有过什么出阁的动作。对他,她只是表面看似默然毫不在意,实际上心里不是没关注过的,只是再怎么关注,也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因为明白两个人再也回不到当年。 陆川轻轻地笑了,这笑容里反倒有几分轻松和释然,“有生之年还能等到萝儿的一句‘陆三哥’,我想,我是幸运的。” 曲氏慨叹,“二十多年了,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陆川保持着面上的浅笑,“幸亏,我没走,你还在。” 话至此,已是极限。 无关风月,无关相思,只是彼此错过的两个人在多年后解开一切误会的开怀畅谈。 仆妇丫鬟们早就被打发得远远的,因此没人听得到这二人的谈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婆子匆匆进来,“太夫人,是大奶奶过来了。” 婆子话音刚落,曲氏已经听到了外头小孙氏同下人们说话的声音,她机智地递了个眼色给陆川。 陆川马上走到盆栽旁,细心地给曲氏讲解着那盆墨兰的日常照料方法。 二十多年前的事,小孙氏这一辈的人根本不知情,所以她并不识得陆川,进门见到是国公府的花匠在给太夫人讲解盆栽,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我这恐怕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太夫人的雅兴。” 曲氏抬手,面上是温和的笑,“不妨事,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这是去年才来的花匠,在培植和养护花草这一块很有造诣,才刚送了一盆墨兰过来,我让他给我说说如何养护,日后闲来无事也好自己动动手。” 小孙氏不好推却,坐了下来一起听。 陆川本来就是培植花草的能手,讲解起来头头是道,就连小孙氏这样不懂花草的人也听得心生钦佩。 曲氏估摸着差不多能达到消除小孙氏疑虑的地步了,才示意陆川退下。并非她过分小心,实在是跟前坐着这位本就是个心眼多又精明的,要想让她不怀疑,做戏就得做全套,否则传了出去可是要惹祸的。就算老太太不在,老太爷也还在那好生生地坐着呢,万一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下子病发两眼一闭长眠不醒,那她这罪名可就得背一辈子了。 “你这般急匆匆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小孙氏这才起身禀道:“太夫人,李氏难产,大小相继去了。” 李氏是大少爷的侍妾,与小孙氏共侍一夫,其实大少爷的侍妾远不止这一位,但肚子争气的却只有李氏一个,倒不是小孙氏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小孙氏为长房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又是大太太的侄女,早前又得了老太太青睐把主持中馈的重任交付与她,正妻的地位自然不可撼动。 在小孙氏的眼里,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今儿宠宠这个,明儿疼疼那个,但终归,正妻都只能是她,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和利益,她根本不屑与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争风吃醋。 曲氏脸色僵了一僵。 她震惊的原因不在于李氏的死,毕竟她对这些人毫无感情。 她只是突然想到方才小孙氏怡然自得地陪着自己听陆川讲解墨兰养护方法的那一幕,小孙氏脸上分毫不见焦急色,可见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是可有可无的,早些汇报晚些汇报都不打紧。 这便是身为妾室的悲哀,生前再怎么得爷疼,两眼一闭便什么价值都没了,正妻有点良心的,或许还能赏你一副看得过去的棺木,若是生前就得罪过正妻的,那么死后,能给你一方草席裹住尸身就算不错了。 像李氏这种,她生前得没得罪过小孙氏,曲氏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李氏并不受小孙氏待见,否则死人这么大的事儿,小孙氏不可能表现得如此不紧不慢。不由想到自己为妾的那些年,要真算下来,恐怕活得连李氏都不如,唯一幸运的是养了个好儿子,母凭子贵才让她在苏家的地位慢慢往上攀升,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下人给欺负了去。 倘若老九不争气,那么依着苏老太太的狠辣性子,她的下场也不会比李氏好到哪儿去。 “太夫人。” 小孙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可是受惊了?” “没有。”曲氏摇头,“既然人不在了,那就着人葬了吧!按照府上惯例,给她娘家拨五十两银子作为抚恤。” 小孙氏正要走,曲氏又问:“对了,她娘家还有什么人?” 小孙氏道:“爹娘年迈,倒是还有个年轻力壮的兄弟。” 曲氏琢磨了片刻,“给他兄弟安排个差事,好赖也是给苏家怀过孩子的人,虽然没能生下来,但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总要叫她走得安心些。” 小孙氏暗忖,这位太夫人的确是心慈手软,这要是换了老太太,必会依着李氏满身血污脏了苏家宅子这一点让人早早拖出去草埋了,至于李氏娘家,顶多拨点银子意思意思,哪还能想到给她娘家兄弟安排差事,更何况,苏府如今往外赶下人都赶不及了,哪里还有朝内招来吃闲饭的。只不过,太夫人都亲自发话了,就算府上没空职,她自然也得想办法造一个出来把这人安进去。 “还有什么事吗?”曲氏见她迟迟不走,生恐是自己哪里安排错了,又细细回忆一番,才开口问道。 小孙氏笑说:“没事了,太夫人安歇,我这就告退。” “唉,又是个可怜人儿。”小孙氏走后,曲氏叹息。 其实在苏家后宅,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只不过没亲自遇到的时候,听别人说起都只是当时唏嘘一声,很快成为过眼云烟,往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更有甚者会拿来作为笑资,等自己真的遇到了,又想起同为妾的悲哀,心头不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且说苏府这头。 其实小孙氏头上还有个婆母,就算整天礼佛,她总不能不管自己儿子的妾室吧?说起来这种事由婆母亲自出面更为恰当,曲氏位份再高,也终究与那李氏没有直接联系,但小孙氏还是去征询曲氏的意见了。 意图不言而喻,试探。 曲氏明面上接管了苏家大半庶务,实际上她这段时日都只是带着人盘点苏家各路财产好为年后的分家做准备,因此长房和四房这两房嫡不好拿捏太夫人真正管理后宅是个什么性子,所以才会借着侍妾李氏的死安排了小孙氏前去试探。 听到要给李氏娘家兄弟安排差事,小孙氏心中就有数了,回来后一五一十禀了大太太孙氏和玲珑郡主。 “果然不出所料。”玲珑郡主抱着苏星烨,唇边笑意浅淡,“太夫人比老夫人心软,分家后咱们也不必时时牵挂着她会借势托大欺压到头上来。” 小孙氏道:“话虽如此,可四婶娘似乎忘了,太夫人之下,还有个老九和青鸾夫人呢,太夫人好拿捏,这两个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想算计到他们头上去,只怕是有些难度。” “也谈不上什么算计不算计的。”玲珑郡主道:“主要是考虑到咱们两房嫡出的长远发展,所以提前有个准备罢了,毕竟再怎么说,咱们才是嫡出主脉,总不能日后分了家,混得连庶出都不如不是?否则太姨娘们岂不是个个儿都要踩咱头上作威作福去了?” 听说曲氏的院儿里来了一盆墨兰,云初微过来看的时候听曲氏顺嘴一提小孙氏过来的事,当即若有所思。 婆母软善,只怕是从来就没多想过,小孙氏分明是带着目的而来的,不过没关系,婆母没法儿识破,她这个做儿媳的能识破就行了。 不管小孙氏如何试探,她目前都不想与她们计较,等分了家,嫡出两房要想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她是绝不会介意陪她们好好玩一盘的。 “微丫头,你要是喜欢,就搬你院儿里去吧!”曲氏见她盯着墨兰良久,以为她很喜欢。 “不了。”云初微笑道,“我院里花草已经够多,今儿就只是过来一饱眼福的。” “李氏这件事上,你觉得我处理得可有问题?”到底是头一回接管这么大家族的庶务,曲氏即便看似镇定,内心也还是有些忐忑的,这些话不敢对外人说,怕被人拿捏住她处事不决,笑话她是小,万一以此来作妖,那就得不偿失了。对自家儿媳却没这么多讲究,在她眼里,云初微的脑瓜子,绝对顶得上三五个小孙氏。 云初微莞尔,“娘不必顾虑我的看法,你是个心善之人,从不会存害人之心,你要如何处理,遵从你的本心就是了。”出了事,一律有她和九爷担着,断不会叫旁人有机可乘。 得了云初微这么一句安抚,曲氏忽然觉得心里那种七上八下的感觉慢慢消失了,微丫头说得对,做什么事都要遵从本心,或许李氏这事儿摊老太太头上会做得更绝更让苏府上下服气,可她不是老太太,没必要违心地去效仿自己本就不喜欢的人的手段。 —— 文月郡主骆雨珊的生辰宴,国公府并没收到帖子,因此没人去,不过有了苏晏强大的情报网,云初微即便足不出户也能尽晓天下事。 骆雨珊算是顺天府贵女圈中的领军人物,平时围着她转的贵女不少,这次生辰宴来的人也不少,但有那么一部分,纯属来看笑话的。与她玩得好的那几位都知道她心悦晋王的事,也曾深信不疑等晋王玩儿累了静下心来就会娶她为妃,虽然晋王顽劣,但他生母受宠啊,今上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心偏他身上让他成为继承人,那么骆雨珊便是将来尊贵的皇后娘娘,所以她们得趁现在抱紧大腿。 岂料,赫连缙的一巴掌,打醒了所有人的梦。 脸肿的是骆雨珊,看笑话的是那帮子曾经做梦的人。 席面上,众女睃过来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冷嘲,让骆雨珊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她还是不得不全程陪着笑脸,谁让自己脑热把这些个一贯捧高踩低的混蛋玩意儿请来了呢。 游园的时候,碰到云雪瑶在刻意刁难许菡。 许菡原本没想过要去给骆雨珊过生辰的,只因赫连双怀着身子不能去酒席上,所以把这个名额让给了许菡,请她代替自己去送礼。 许菡来京城一年多,认识的人并没几个,玩得最好的也就云初微和永淳公主两个,与东阳侯府云雪瑶这一类是根本搭不到一块儿,可就算搭不到一块儿,人家也有的是办法搭上门来,分明是故意将她撞倒,还非得咬着不放,说她不长眼睛,撞到了未来的贤王妃也不知伏低做小赔礼道歉。 许菡撞破了膝盖,疼着呢,真想一转身回府抹点药,可围着准贤王妃的这几人不放她走,你一言我一句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好似她真犯了十恶不赦的杀人大罪一般。 骆雨珊正愁一肚子火没地儿发,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出气筒,又岂会轻易放过,于是几个人变成了一群人,全都叮着许菡不放,混乱中也不知是谁伸手大力一推,将许菡推入荷塘,没人呼救,更没人救人,岸边是一片哄笑声,紧跟着,人人就跟没看到似的全都走开了。 许菡不通水性,在水里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甚至都来不及呼救。 昏昏沉沉中,有人轻轻搂住她的腰肢,一种极其熟悉的墨竹香悠然入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他,像是潜意识里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拥抱住这种恍若隔世的清香不让它逃走。 …… 许菡是在自己家里醒过来的,睁开眼只见自己的两个丫鬟一个嬷嬷三双眼睛焦急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慢慢坐起来,“嬷嬷,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记得分明,自己去守仁伯府赴宴,遭到了准贤王妃云雪瑶的刁难,文月郡主骆雨珊的排挤,最后被人推下水,之后……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她就完全不记得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不会凫水的,如果没有人救,她一定会淹死,但当时的情况,那些人个个都巴不得她就此淹死了才好,到底是谁那么好心救了她呢? “是骆二公子。”嬷嬷开口答:“是他亲自把姑娘送回来的。”一面说一面伸手去贴她的额头,就怕发了高热,那得赶紧请大夫了。 骆舒玄么? 许菡揉着额角,她怎么感觉那个人像是……晋王殿下? 在她没看到的角度,嬷嬷担忧地蹙了蹙眉,送自家姑娘回来的的确是骆二公子,但救姑娘的人却是晋王殿下,这件事,除了当时在岸边呼天抢地的她,其他人一概不知。 且看当时晋王殿下那样焦急的神情,像是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被人给伤着了,整个人阴沉得如同冰窖里爬出来的恶魔。 嬷嬷不比那两个懵懂未知的小丫鬟,她当然知道晋王殿下的那种眼神和反应意味着什么。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事还是莫让姑娘晓得了吧,任何一个人摊上那混世魔王的魔爪,名声指定都得臭,更何况自家姑娘还未出阁,若是让外头人晓得了,往后姑娘还怎么嫁人? “往后这种聚会,姑娘还是少去的好。”嬷嬷一面伺候着她喝下汤药,一面叨咕,“一个个儿都是贯会装的,一面要让外头人夸赞她们善良高贵,一面又做着恶心人的龌龊事,哪像姑娘你,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许菡乖巧地喝下了一碗苦涩的药汁,今天争气地没吃蜜饯。 当时的情况的确由不得她,因是在内院,又是骆雨珊的地盘,那么多人对她一个,就算她有三头六臂百张嘴,也不一定能取胜。 只是将她推下河这件事,到底是个不大不小的仇,倒是可以记一记,等往后找着了机会还回去就是。 旁边伺候的丫鬟多嘴道:“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不,遭报应了吧!” 许菡微惊,“怎么了?” 丫鬟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儿领头欺负你的那位云四姑娘和文月郡主二人,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头发全掉光了,这会子估计躲在房里哭成一团呢!” 许菡愕然,“头发全掉光了?” “是的呢!”丫鬟点头,“原本两家都是下了死命令不准往外传的,可这么惊悚的事,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仆妇哪里管得住嘴,出府来办事就给悄悄传出来了。” 许菡嘴角抽了抽,该不会又是晋王殿下给那二人的教训吧?他这个人向来花样百出,整人都不带重样儿的。 其实她这次还真猜错了,替她出气的并非赫连缙,赫连缙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手,云初微就行动了。 云初微素来最见不得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更何况许菡还是她的好姐妹,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比喻虽然不恰当,但云雪瑶和骆雨珊胆敢欺负到她的人头上,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准贤王妃如何,皇后侄女又如何?惹她不高兴,她一样收拾! 为她配药的苏晏更是没什么感触,一副药就能让夫人开心的事儿,他很乐意做,不管她要去对付谁。 至于被狠狠整治的那两人—— 云雪瑶一大早醒来只觉得头皮痒痒,让丫鬟打来温水洗头,岂料越挠越痒,索性用抓,头发一抓一把地掉,到最后掉得一根不剩,那又癞又秃的模样,吓得房里一众丫鬟婆子惊声尖叫。 云雪瑶本人更是直接哭晕过去。 这眼看着过完年就要嫁入贤王府了,却发生这种事,黄氏气得半死,砸了一屋子的东西,云雪瑶身边伺候的人谁也没幸免,全都被打的打,踹的踹,若不是范氏及时过来阻止,险些就被黄氏处死了几个。 相较于东阳侯府,守仁伯府倒是比较安静,骆雨珊的生母骆太太铁青着脸,让人迅速去请了大夫来,等大夫断言骆雨珊是中了药导致头发掉光,短时间内都生不出新发来时,她脸色更沉了些,也没罚骆雨珊身边的人,甚至连怎么回事都没问一句,只是看向骆雨珊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那不是看女儿的眼神,只是看一枚联姻棋子的冰冷眼神,不带任何一点关怀的情绪。没了发,没了名声,这样的人,便如同裂了一条缝的花瓶,终究失去价值,不值得再在她身上花更多的功夫。 “让人进来好生伺候。”骆太太离开得利索而决绝。 骆雨珊含泪看着母亲的背影,双手攥着被角哭得梨花带雨,哦不,现在这样子,已经哭不出美感来了,不哭还好,一哭,脑袋上加上脸上的狰狞,能吓死个人。 奶娘倒是真心疼她,眼泪汪汪地又劝又哄,奈何骆雨珊听不进去,哭得更狠。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即便她掉再多眼泪,也换不回之前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哭完了,还是得想办法找布蒙着脑袋尽量不出去见人。 先是被晋王狠狠打了一巴掌,再是一夜之间头发全掉光,骆雨珊这个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短短时日脸面和名声都荡然无存。 午时骆舒玄过来看她。 骆雨珊开初不肯见,她知道自己那样子一定能吓坏所有人,其实莫说外人,就连她自己都不认直视镜子里的那个丑八怪。 “雨珊。”骆舒玄在外面拍门,“你开开门,我来给你送饭了。” 光是看到那张脸就够糟心的了,骆雨珊哪里还来什么食欲,“我不吃!” “雨珊,你都饿了一早上了,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会垮的。”骆舒玄焦急地道。 昨天骆雨珊生辰的时候,他刚好不在府上,回来后才听说许菡落水,细问之下了解了真相,今天早上又出了这种事,虽然不敢十分肯定就是许菡在报仇,但想来也与她的落水有关。 许菡只是个弱女子,她做不到让雨珊这么轻而易举就掉光了头发,那么想来她背后有人相助,只是不知道雨珊这次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下手竟然这样狠,一毁就毁了她的一辈子。 “二哥,我真的不想吃。”骆雨珊心烦意乱,脑子里一团糟,对自己的将来到底要怎么办,一点主意都没有。 “不想吃就算了,你还杵这儿做什么?” 骆太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骆舒玄转过身,瞧清楚来人,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娘。” 骆太太眼神冷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命令,“回房去,以后少来内院。” “娘。”骆舒玄眉头紧紧皱着,“雨珊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那是她自作孽!”骆太太沉着脸道:“本能成朵高岭花,非要把自己作成贱泥,这样的人,你还对她抱什么期望?” “娘,雨珊还没及笄,她年幼,偶尔说错话做错事也能谅解的。” 骆太太冷哼一声,“昨天是对许府的那位姑娘出手,赶明儿是不是也敢依着自己年幼无知对旁人下手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她要是不这么作,那晋王能当众甩她脸子么?” 晋王赫连缙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人,在骆家,所有人都认为雨珊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时机成熟,这二人是完全能结连理的,岂料,随着年龄的增长,骆雨珊越来越不服长辈的管教,越来越脱离她的控制,学会了随心所欲,当然,也学会了作,整天交的都是些心口不一的所谓‘朋友’,表面上将她捧到天上,实际上背地里不知吐了多少吐沫星子。而骆雨珊也逐渐迷失在了众星捧月的飘然感觉中,总以为不管她做什么,所有人都会以她为中心,无条件支持她,附和她。 骆太太不是没说过,可长大的姑娘哪里像小时候那般好调教,你说得轻了,人家当耳旁风,说得重了,人家直接哭给你看,她爹又是个护短的,最是见不得女儿哭,骆雨珊一哭,遭殃的就是她这个生母。 为此,骆太太与国舅爷没少争执。 别人家是慈母严父,骆家倒是反过来,慈父严母,骆太太坚持要让骆雨珊培养出高贵冷艳的贵族范儿,国舅爷却不以为然,觉得女儿家就应该快快乐乐的成长,不愿意学的东西,不强求就是了,没必要逼着女儿去学。 其实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娘的,这二人的出发点都没错,错就错在两个人的观点完全相悖,致使骆雨珊每天都活在矛盾的教育理念中,久而久之,扭曲了,她既不遵从她爹的完全放飞自我,也不遵从她娘的严于律己,结果学成了半吊子,再借着骆皇后的荣光,成功让自己成为贵女圈中的佼佼者,旁人都得仰着脑袋看的那种。 而她自己,则一味地沉浸在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下,根本完全忽视了旁人好话背后的嘲讽眼神,她以为她们都在羡慕她的容貌和才华,殊不知,她的那些“拥护者”缺的,只是一个能让自己一夜扬名的郡主身份以及身份背后的强大家族背景。 如今骆雨珊一朝跌下云端,再不是众人高高捧着的娇女,自然有的是人踩。 骆舒玄从来都知道母亲对于雨珊的严苛,他抿了抿唇,“娘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会劝劝她的。” 骆太太冷眼瞧了瞧骆雨珊紧闭的房门,没什么太大反应,她又不止这一个女儿,一个没了价值,再培养第二个就是,何必非要祈盼朽木能雕出朵花儿来。 —— “果真掉得一根不剩么?”云初微听到结果,已经开始脑补那二人脑袋上又秃又癞的惊悚模样。 “回夫人,是的。”萧忌嘴角抽了抽,女人没了头发与没了那张脸还有何分别,今儿才发现,夫人跟着九爷的时间久了,连手段也学得狠辣无比。 “不过是掉头发而已,掉了日后照样能长出来。”苏晏不咸不淡地补充,“若是换了我,指定让她连头皮都给捋下来,一劳永逸,多省事儿。” 云初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我就只是单纯地想给这俩人一个教训而已,暂时没想过要将其置之死地,不过这样也够折磨她们的了,萧忌说得没错,女人没了头发,与没了脸是一样的道理,我相信那二人今后连出门见人的勇气都没有。” 苏晏端着茶盏,微微抬眸,“你确定就这么放过她们了?” 云初微点头,“暂时就这样吧,若是以后她们敢再作妖,我又想法子收拾。” 一个是准贤王妃,一个是众星捧月的郡主,同时失去了象征着女人青春貌美的头发,想也知道哭都哭不及,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思出来作妖,不过要是有人真敢,她倒是不介意陪她们玩一玩的,刚好最近闲得发霉。 “九爷,驸马爷被赶出公主府了。”负责永平公主府那一块情报的司璟进来,禀道。 云初微挑了挑眉,按照规制,公主在驸马先前死的,驸马会被轰出公主府,而且还带不走任何一丁点的财产,所有公主府内的东西,都得上交国库。 魏延显然不会这么蠢,早在入公主府的第一天就得了苏晏的嘱咐,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把永平公主的财产不动声色地转移出来。 因此,永隆帝如今就算派人去回收,也只能收到一个空宅子以及里面的几十件古玩玉器,其他的值钱物件,早就在赫连珠死前被魏延转移出来了。现在派人去查的话,也根本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而永隆帝得知以后也没过分惊讶,只当是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骄奢淫逸把钱财都给花光了。 赫连珠那条线已断,魏延便重新回归了暗卫行列,从此轻易不出来见人。 云初微目送着司璟离开的背影,啧啧赞道:“九爷,没想到你的暗卫里面,竟然还有长得如此俊美的,这般容貌做暗卫,会不会有些暴殄天物了啊?” 苏晏眉毛微微一抽,待云初微离开以后招手唤来萧忌,“吩咐下去,就说司璟暂时不必出行任务了。” 萧忌略惊,“九爷的意思是?” “让他去后院洗上一个冬天的衣服,还有,只能用冷水,要让我发现敢用热水,就再加一年。” 萧忌险些惊掉了下巴,不是吧,那位俊美的司璟大人得罪谁了,九爷这么狠罚他去干娘们儿干的活计?还不准用热水,洗上一个冬天的冷水?司璟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也得变成枯柴了吧?难以想象一个冬天以后,司璟大人的美貌还在否。 萧忌带着为司璟愤愤不平的心思离开之际,苏晏用盖碗拂了拂茶叶沫儿,细瓷轻碰的脆响声里,掺杂着他的低喃,“让他做暗卫,的确是暴殄天物了。” 第192章 先发制人 云雪瑶最近特别“出名”。 先是一夜之间头发掉光,再是收到了贤王赫连钰的退婚书。 双重打击险些让她想不开直接割腕自杀了,黄氏劝了多少她都没听进去,刚开始疯子似的哭哭闹闹,后来索性连哭闹都不会了,整天窝在床上,头上戴着帽子遮挡住没头发的缺陷,表情痴呆,好似心不在焉,又好像心思都放到了别的什么事上。 “瑶姐儿,这是刚炖的燕窝,你好歹吃一口吧!” 黄氏头发都快急白了,以前哪曾得见过自家女儿这般模样。 欺负人欺负惯了,如今突然被人欺上门来,况且对方还是一朝亲王,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实在让人窝火。 不就是没了头发么?又不是不能再长,贤王你至于如此决绝狠下心退婚?难道不知被皇家退婚等于毁了这姑娘的一辈子? 要说赫连钰本人,那是相当满意这桩婚事成不了的。 当初说要娶云雪瑶并非一时脑热,而是为了平衡他在永隆帝心中的定位,可现在他都被削权了,娶不娶云雪瑶那都没差,本来就对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无感,没必要上赶着娶回去给自己添堵,心里别提有多感谢把云雪瑶头发弄掉的那个人了。 原是想靠着女儿成为人上人的,可现在所有的美梦和计划都落空,黄氏心里不是没想法,云雪瑶这样子,等同于毁容不说,还被皇子退了婚,往后还有谁家肯要? 这边正烦心呢,贴身嬷嬷阴着一张脸走进来,“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黄氏心神一动,莫不成二爷知道了瑶姐儿的事,提前下衙?一时心里忐忑不安起来,靠着儿子升官发财太久远了,女儿又靠不住,如今二老爷就是她的天,可见这位的态度有多重要。 对着光滑如镜的小几整理了一下仪容,黄氏起身,嘱咐嬷嬷,“看好瑶姐儿,我亲自去接爷。” 嬷嬷应声,忙过去招呼着云雪瑶,只是脸上依旧那么不自在,欲言又止过后还是选择了闭嘴,有些话,由她们做下人的说出来就太过了。 黄氏没察觉到那嬷嬷的脸色,迈着步子来到院门口,瞧清楚外面站着的人,面皮忽然就僵了。 “爷,这位是?” “婢妾见过姐姐。”不等二老爷云吉发话,那貌美女子兀自上前来,一记请安礼行得中规中矩。 这声“姐姐”一出,黄氏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是二爷带回来的女人,脸色阴沉难看到极致,挺了挺腰杆,“我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多了这么个妹妹,爷就不打算介绍介绍么?” 云吉上前,像是担心黄氏会突然发狠动手打人似的把那女子护在怀里,看向黄氏的目光则是带着挑衅和不屑,“这是靖巧,刚入府,不太懂什么规矩,要有说错话做错事的地方,太太你大人有大量,担待着些就是了。” 这是摆明了要护着那个女人。 才刚入府呢,就护犊子似的护着,往后指不定还想怎么着,黄氏越想越气,“府上规矩都搁那摆着呢,不会就学,不懂就问,但若是说错话做错事,那我这个做正妻的,少不得要按照规矩办事,免得让人晓得了,还以为咱们二房的人没教养,爷,你说是吧?” 一巴掌打了二房所有人的脸,包括她自己,云吉都不要脸,那她还顾什么面子。 自从老太太放权以后,掌家这种事就悉数落到范氏头上,范氏虽然对人对事都不那么刻薄勉强还算公平,但二房的日子一直紧巴,上次因为云安浚初入官场四处打点了不少,这两日更是在云雪瑶身上流水般的花钱,黄氏这个嫡妻更是当得憋屈,用点钱还得掐斤掐两,除了公中那点份额,想再给自己添置点什么都得掂量着来,云吉不体谅也就算了,竟然还拿钱出去找女人? 那后院还有个林姨娘都让她火不过来了,这又上赶着来一个。 黄氏看向靖巧的目光似淬了毒。 其实男人三妻四妾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只不过云吉每次找女人都刚好触到她霉头上,想让她不火大都难。 云惜蓉下个月就要出嫁了,这当爹的不想着操心操心,倒是把大把时间拿去寻欢作乐,莫说黄氏脾气不好,就算是没脾气,也能给他磨出脾气来。 “行了!”云吉一瞧,哪里还不明白黄氏那点子小心思,“嫡妻就该有嫡妻的气度涵养,别跟我说什么你眼里揉不得沙,那是小肚鸡肠,妒妇才会干的事儿,让人把沉香阁收拾出来,往后巧姨娘就住沉香阁。” 这都还没怎么着呢,就给直接抬为姨娘了? 黄氏一听,脸色更难看。 沉香阁虽然不是正院,可她记得分明,当初瑶姐儿很喜欢那个院子,想搬进去,跟他求了好久都没结果,如今一来就让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欺人太甚! 黄氏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靖巧见势不对,忙道:“爷不必刻意安排,以前的姐姐们住哪儿,妾身跟着住哪儿就是了。” 这话一出,谁是解语花,谁是小肚鸡肠的悍妇,立见分晓。 就连云吉看向靖巧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 黄氏只觉得气火攻心,自己到底是嫁了个怎样的男人?婚前就贪花好色没个度,婚后还不知检点,二房的境况已经到了何种艰难的地步,难道这些他都不打算考虑的么?还是以为两手一撒把什么都扔给她就能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 她不是神,是人,人都有个脾气的吧?林姨娘那件事就算了,左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加上云惜蕊远嫁去了登州,云惜蓉马上要嫁入许家,许家的聘礼,就当是给她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一点点补偿,哪怕是看在这层面子上,她也暂时不会与林姨娘和云惜蓉计较,可这个靖巧算怎么回事?二爷一把年纪老牛啃嫩草还啃得理直气壮? 真当她娘家无人了? 冷冷瞥了一眼被云吉护在怀里的靖巧,黄氏道:“左右二爷才是二房主子,你要如何安排,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妾身要带着瑶姐儿回娘家一趟,不得空。” 摆明了要叫板,同时也是在提醒云吉,别以为她好欺负,好赖也是黄首辅家的庶女,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她就算再不受宠,真摊上事儿了,娘家还能真的袖手旁观不成? 听她提起娘家,云吉眉头便狠狠皱了一下。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因为林姨娘而闹过的次数不少,但每每只要她搬出黄首辅,他就没辙。 没办法,在林姨娘这件事上,他始终矮了半截身子,黄氏娘家又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在这种本身就自己理亏的情况下,他怎么都没法挺直腰杆子与她对峙。 记得某次他在门外偷听到黄氏与云雪瑶的对话,说娘家那头根本就没打算管这对母女,往后不管做什么,都得靠她们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云吉才敢放任自己拘束了多年的心,尤其是遇到了靖巧这样“善解人意”的,更觉得自己前几十年都是白活,想方设法要把可心人儿弄进府来,一来膈应膈应黄氏,二来,他也确实缺个这么温柔漂亮又会体贴人的枕边娇娇。 当下又听到黄氏刻意拿娘家来压自己,云吉觉得特别可笑,看向黄氏的眼神都充满了讽刺,“你又想作什么妖?” 黄氏略震惊,以往云吉听到“黄首辅”三字,脑袋都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今儿却长本事了,没反应不说,还问她又想作什么妖? 黄氏冷笑一声,“妾身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做什么,瑶姐儿出事儿了,亲爹不管,亲娘总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吧,否则传出去像什么话?” 原本这些,黄氏是不想当着这个女人的面与云吉说的,只是想到云吉做得实在是太绝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他两手一摊不管也就算了,还在这节骨眼上跑出去找女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氏嫁入云家这么多年,与云吉闹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觉得又恨又憋屈。 云吉搂住靖巧肩头的手微微攥紧,十多年了,哪次闹起来不是黄氏压着他?原以为这次能翻身喘口气儿,谁料还是被她死死踩住,这个女人何其会拿捏他的软肋,知道他不管怎么胡闹都不敢让家族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就可劲儿折腾,偏偏,他还拿她毫无办法。 收回手,让人把靖巧带下去安置,云吉眸中含恨,负手背对黄氏而立,“说吧,这次你又想怎么解决?” 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黄氏又岂会错过此等良机,“瑶姐儿被贤王府退婚了,你得想办法为她保一门亲。” 云吉频频皱眉,“她都那样儿了还怎么保亲?” 黄氏瞪眼,“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待在家里吧?” 云吉有些头疼,若是云雪瑶还和从前一样青春貌美,那凭借侯府贵女的身份和相貌,要想找门亲便轻而易举,可现在不同,云雪瑶那鬼样子,连她老子见了都得大喘气儿,外面的男人,谁有这肥胆儿往上凑?除非,人家图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勉强称得上“有些背景”的背景。 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没有合适的人选。 云吉眼眸一闪,点头应声,“那就这么定了。” 黄氏面色一缓,“真能保?” 云吉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到时候等着送闺女出嫁就成。” 这话怎么听着不大对劲呢?“爷,你到底给她安排了什么人家?” 云吉怒目,“云雪瑶这样子,人家不挑她就不错了,你还想让她去挑夫婿?”越说越激动,“你不成天把娘家挂嘴上么?要不,让她返你娘家去?” 黄氏脸一垮,说得好听,那可是首辅之家,瑶姐儿这样的,就算没毁容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 瞧她反应,云吉讽笑一声,“你也知道自家女儿不够格?” 黄氏心高气傲惯了,岂会轻易低头,“就算瑶姐儿如今容貌有损,那也是东阳侯府出去的姑娘,你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夫家才行,否则岂不是给自家脸上抹黑?” 云吉反问,“你们母女给二房抹的黑还少么?” “你!”黄氏气极,“说瑶姐儿的婚事,你扯我头上做什么?” 还不是被你逼的。 云吉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倒是没说出来,自己这个嫡妻什么脾气,他受了十多年,早就了如指掌,当初林姨娘那件事,她就只差掀了东阳侯府的房顶了,如今他带回个巧姨娘来,若非看在云雪瑶急需议亲的份上,她绝对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 “瑶姐儿这样,只能嫁给庶出。”云吉不紧不慢地道。 黄氏胸口堵着一口气,虽然她很想让女儿嫁得好,更想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但那些如今都离得太远了,以云雪瑶的境况,连退而求其次都够不上,只能往次堆里相对看得过去的挑。 可嫡庶一字之差,差了个天上的地下,黄氏还是不甘心,“有没有嫡出?就…条件还看得过去的那种?” “有啊!”云吉瞥她,“嫁过去给人做填房。” 黄氏眼一亮,“填房怎么了,总比那永无出头之日的庶子媳妇强吧?” 云吉揉着额角,“你那女婿,年岁比你都还大,你也干?” 黄氏噎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原先不就说了,只能选庶子。” “你就是不盼着女儿好!”黄氏含恨,“嫁给庶子能有什么出息,她这辈子得玩完。” “哦?既然你那么有出息,不如你自己去给她安排,让她嫁个既体面又风光的夫家,给你长长脸岂不更好,还来找我做什么?” “云吉,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打发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瑶姐儿安排个像样的夫家,这事儿就没完,你带回来的小贱人,她也休想过得安稳!”林姨娘以及其他几位没出过子嗣的姨娘也就算了,一大把年纪还找个年轻貌美的,他那张老脸上也不怕臊得慌。 云吉额头上青筋直跳,“你威胁我?” “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事儿关乎瑶姐儿的一辈子,我能不着急么?左右我就这么个盼头,你要是给我搞砸了,我也不介意闹上一闹,到时候看是你这个老牛啃嫩草的有脸,还是我这个维护家族名誉的正妻有脸。” 云吉心中暗骂一声泼妇,“再怎么说,你也得给我时间慢慢访,瑶姐儿才刚被退了婚,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下家的?” 这一句,总算让黄氏宽了心,“那就劳爷费心,你要把这事儿办妥了,我也不为难你那位心肝肉,要是办不妥,那咱们走着瞧!”别以为她没娘家撑腰就是好欺负的。 目送着黄氏回房,云吉恨得牙根痒,若不是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又看在她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他真想一纸休书砸她身上去,看她还仗着黄家的背景耀武扬威。想归想,要真落到实处,云吉大抵也是不敢这么做的,毕竟老太太还没作古呢,要真惊动她老人家来管这些事,可就不是一纸休书能轻易解决的了,到时候丢尽脸面的还是他。受了气,心情不爽,马上直奔巧姨娘的院子寻找软玉温香派遣排遣。 —— 相比较云家二房的鸡飞狗跳,骆家简直就是冷战场。 国舅爷外出回来晓得了骆雨珊的事,一个劲怪骆太太疏忽大意害了他的掌上明珠。 骆太太冷着一张脸,不想多解释什么,反正每次解释都只能衍生出更多的矛盾来。 在她看来,骆雨珊就是个难成气候的花瓶,如今么,连花瓶都算不上了,顶多是片瓦砾,她让她学琴棋书画,请教养嬷嬷来悉心调教,可不是为了让她去别人跟前炫耀的,她要她成为诸皇子眼中最独特的那道风景,迷住他们的眼,等将来不管是谁继位大统,她都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母仪天下。 只可惜,骆雨珊烂泥扶不上墙,不懂得她的用心良苦,非得把自己作成现在这个样子,拦都拦不住。 “雨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派人查一查因由吗?”国舅爷咬牙含恨,不明白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若非这位是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嫡妻,他险些以为骆雨珊是半路捡来的孩子。 “爷能耐,爷去查好了。”骆太太板着脸,什么天之骄女,什么掌上明珠,她宁愿自己没生过那样的女儿。 “你!”国舅爷浓眉深皱,“雨珊是你亲生女儿!” “爷见过哪家亲生女儿不听娘话的?早就提醒她多少回了,人往高处爬,就算是交朋友,也得挑着有质量的交,她总是不听,常与那些个没什么本事又整天做梦的搅在一起,以为凭着自己的身份就能压人一辈子了是吧?永远看不到比她优秀的人都还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整个儿一井底之蛙,呵,这回可好,伙同那么一帮人把许家那位姑娘推下水,她倒是带着人一走了之算完事儿,连无形中得罪了大人物都不知,也活该她会得此报应。” “得罪了大人物?” “还不是你那外甥皇三子晋王。”骆太太一想到这事,头皮都在发麻,“那天我身边的嬷嬷不小心看到的,开初我还不信,后来让人私下里一打听,晋王与这位许姑娘的确是来往频繁,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关系,可你见过晋王对哪个姑娘这般亲密过,很明显许菡在晋王眼里就是不一样的,也不怪人家得了晋王青眼,那气度,那涵养,一看就不是你捧在掌心的那位明珠能比的。爷还让我去查,你怎么不想想,你那宝贝女儿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她得罪了许菡,不就是变相得罪了晋王么?没要她小命只是掉她一脑袋的头发就算是天恩了,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反思,成天要死不活的,真想死的话,你成全她好了,我就当没生过这逆女。” 一溜串数落的话说下来,骆太太都不带喘气的,反而越说越有劲,恨不能掐死还在房间哭闹的不孝女骆雨珊。 国舅爷脸色不怎么好,骆太太赵氏虽然一向对女儿严苛,却不至于说谎唬人,可见这些都是真的,雨珊的确是无形中得罪了晋王。“这孩子,怎么偏偏在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来。” “她最近闹的事还少么,就差满城风雨了。”赵氏怒其不争,“要再来一桩,怕是连皇上都得请你国舅爷进宫喝茶了。” 皇上亲自请,还能有什么好事?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向宠惯了那个女儿,如今让他突然转变态度,到底需要个适应的过程。 赵氏愤愤,“要我说,也别让她继续待在这府中丢人现眼了,直接送去庄子上,什么时候能改好,什么时候再接回来,一辈子不学好,那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国舅爷刚想开口说句什么,赵氏就抢先,“你也别怪我心狠,皇后娘娘可是你亲妹妹,你就算不为自家女儿想,也该为她多想想,这一天天的净是事儿,名声传出去损的是谁的脸面,连我一个外来的媳妇都能想到,就不信你这个做国舅的能无动于衷。” 搬出骆皇后,果然是最好的挡箭牌,国舅爷沉默了片刻,两手一摊,“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女儿再受宠,也终究比不过皇后在皇族的声誉,国舅爷虽然溺爱骆雨珊,却还不至于到昏聩的地步。 送骆雨珊出府的这天,她是千百个不愿意,哭着喊着求赵氏让她留下,赵氏铁了心要她走,又怎么可能动摇,从始至终脸上冷硬的表情都没变过一丝。 骆舒玄也在一旁求情,“娘,大夫都说了妹妹的头发两年就能长出来,你就让她留下吧,顶多两年之内她不出去抛头露面了,这样都不行吗?” “舒玄!”骆太太狠狠瞪他一眼,“连你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送她出去么?”她的这些儿女,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让她少操点心? 骆舒玄垂下脑袋,他何尝不明白母亲对于妹妹的期望,只是觉得雨珊原本可以很好地成长的,就是因为父亲的放纵和母亲的严苛相互矛盾才让她喘不过气,久而久之形成了叛逆的性子,说到底,雨珊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并不全是她自己的责任,爹娘也该好好反思。 国舅爷没露面,早早让人备了银票等在半路悄悄交给骆雨珊,虽然不得不撵她走,但银钱用度上,他这个当爹的还是看不得女儿受苦。 其实赵氏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出国舅爷一定偷偷给骆雨珊塞银两了,她没说破,反正已经把那逆女送出去,往后在外面要如何生活,全凭她自己。 倒是骆皇后,听说骆雨珊被送出了国丈府,还忍不住叹息了一番。 刚好赫连缙也在未央宫,听到骆皇后说骆雨珊可怜云云,不屑轻哼,“那种女人,死有余辜。” “缙儿。”骆皇后皱眉,“怎么口无遮拦的?” “儿臣难道有说错?”赫连缙挑眉,“母后你自己又不是没女儿,难道从来没暗中比较过么?那骆雨珊只是有个贵女的名头,她哪里有贵女的做派,比起咱们双儿来,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骆皇后不置可否,骆雨珊很多时候的确是有些恃宠而骄,这一点,双儿与她就不一样,双儿天生是公主,可从小到大都没因为这份荣光而骄纵过半分,以前双儿还没出嫁的时候,每年她的宫里挑人,小宫女们都争先恐后地去抢名额,还不全是因为双儿从不摆公主架子,更不会轻易打罚下人的缘故,在她的宫里当差,可比伺候其他的主子轻松多了。 赫连缙想到那日菡儿落水时的情形,心底有些发寒,若非云初微先一步对骆雨珊小惩大诫过,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不过么,去了庄子上也好,往后便有的是下手机会。 —— 冬月二十二,许茂身着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上云家二房的门亲自将云惜蓉接回了许府。 这两人的婚事虽然早就传遍,但等到真正娶亲的这一天,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盖因许茂长得一表人才,一直是不少世族眼中的乘龙快婿,哪曾想这肥肉都还没到嘴,直接就飞别人碗里去了,云惜蓉要是个正经贵女也还罢了,偏偏是个庶女,这巴掌打得,让早早觊觎许茂的那几位脸都肿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想在许茂的婚礼上弄出点动静来。 赫连缙早料到有这一招,所以提前安排人等着,不等暗中使坏的那几个人动手,就先放翻对方。 许茂根本就不晓得这些事,只是觉得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莫名有些诡异。 因为当初他回府跟他祖母说的时候,许老太太是相当不满意的,好歹自家孙子是个新科进士状元郎,怎么能娶一个庶出姑娘做正妻,这不是成心膈应人么? 然而今天在礼堂上,许老太太分毫没露出不悦的表情,还全程陪着笑脸,这让许茂心中的狐疑越发深重。 至于云惜蓉本人,送进新房揭开盖头以后对许茂的态度也算和善。 在东阳侯府的时候,她是个性子比较冷的,但也只是对二房那些个成天算计自己的人。 许茂能娶她做正妻,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虽然两人之间没感情,云惜蓉却也懂得审时度势,许茂一表人才,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她若是还不珍惜,只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许茂的大婚,云初微同样没去。 应该说随着月份逐渐增大,苏晏就不同意她去人流混杂的场合了,刚好云初微也追求清静,便留在府上养胎。 这日,许菡带着云惜蓉来了国公府。 云初微看着云惜蓉调侃道:“这会儿,我是该叫你一声二姐姐呢,还是叫你大嫂?” 许菡忍不住轻笑起来。 云惜蓉一阵脸红,“微妹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二姐姐,菡姐姐,坐。”云初微示意白檀过来奉茶,调侃归调侃,这层亲是抹不掉的,许菡和许茂虽然认了范氏做干娘,可那毕竟是干亲,比不得血亲。 “许大哥已经成家了,什么时候轮到菡姐姐呢?”云初微挑眉,想着赫连缙差不多也该行动了吧? “我…我还早。”许菡轻咬着下唇,面上浮现可疑的绯红色。 “妹妹都十八了。”云惜蓉道:“早上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听她提了一嘴,说准备再给你议亲呢!” 提起这个,许菡有些头大,“该不会还是上次那个秦公子吧?” “怎么了吗?” “我……”许菡欲言又止,倒不是秦方不好,只是她已经有意中人了,断不能再这么耽误人家。 “还能怎么。”云初微直接说,“菡姐姐有意中人了呗!” 云惜蓉惊讶地张了张嘴,“是吗?”之前有问过许茂,许茂都说不清楚的,难不成这小妮子竟是瞒着家里人的? 许菡羞愤欲死,瞪了云初微一眼,“微妹妹,你就会取笑我。” “我这哪是取笑。”云初微一本正经地道:“菡姐姐这年龄要是再不议亲,再晚些可就没人要了呢!” 许菡绞紧绣帕,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可自己只是个姑娘家,总不至于亲自跟王爷提出来吧,况且自己这出身又比不得京中世家贵女,哪能够格做他的正妃?可若是不做正妃居了侧室甚至是侍妾之类的…… 甩甩脑袋,许菡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早就该想到晋王殿下这般身份三妻四妾在所难免的,只是为何真到了这会儿心里会如此的难过? 云初微偷偷瞥了许菡一眼,见她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大概也猜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她知道赫连缙除了许菡之外不可能再喜欢别的女人,可赫连缙将来是要做帝王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于帝王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不喜欢,他也必须为了维持前朝的稳定而纳一批又一批的女人为妃。看来,菡姐姐日后少不得要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了。 云初微心里默默叹了一句。 —— 许菡的担心,赫连缙也有,虽然他明白如果自己提出大婚的要求来,他母后绝对会给他挑选一堆京中贵女,可那些贵女里面绝对不会包含许菡。 许菡的身份,的确没办法够到亲王妃的位份。 所以,他再一次使了苦肉计,只不过这一次比较狠,丢了半条命。 永隆帝知道以后,阴着脸发了一通火,朝会上的文武百官全成了他的发泄对象,之后又让人准备仪仗,带了几乎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急吼吼地来了晋王府。 赫连缙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躺在床上没法动弹。 永隆帝让太医们轮番上阵给他看,都说失血过多情况不稳,需要静养,否则容易危及性命。 永隆帝的眼神,就好似愤怒的雄狮,吓得一众人噤若寒蝉。 “到底怎么回事?”逮着白述就质问。 “晋王殿下是在去龙泉寺回来的途中遇刺的。”白述低声道。 永隆帝眉目一缩,“这逆子去龙泉寺做什么?” “殿下说,让住持大师给解一解姻缘。” 永隆帝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向来不近女色的逆子,竟然想起来要去求姻缘?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一卦要了半条命。 “可解出什么名堂来了?” “大师说,殿下的姻缘线极短,还波折横生,难以化解。” “胡说八道!”永隆帝破口大骂,他儿子可是龙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姻缘线波折横生,龙泉寺那帮老秃驴是打算还俗了吧? 白述乖乖闭了嘴,想着殿下果然神机妙算,连皇上的反应都给算得一丝不错,只是,半条命换一个女人,真的值得么? “龙泉寺那帮老和尚还说了什么?”永隆帝偏不信这个邪。 “大师说,殿下如果大难不死,那就必有后福。” 连这个也算到了? 永隆帝眸子眯起,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还是说,是他另外那几个儿子特地给这逆子设下的局? “来人,给朕查抄龙泉寺,要放走一个可疑的人,朕唯你们是问。” “皇上三思啊!”身后一众人忧心忡忡,就算真的是某位皇子给晋王设下的局,也不该这么劳师动众的去查,那龙泉寺可是香火最鼎盛的皇家寺庙,一旦带兵查抄,今后香客流量减少不说,还会引起百姓恐慌,为了一个整日里不修边幅的纨绔皇子这么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那就让大理寺去查,要是查不出刺客背后的人,一个个就等着摘乌纱吧!” 于是,重担又落在了赫连钰的小舅舅史太卿头上。 对这件事,赫连洵保持无所谓的态度,赫连钰就不一样了,他是曾经领教过赫连缙手段的人,知道这次的刺杀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又是一出苦肉计,如果真是,那么赫连缙极有可能把凶手嫁祸到他头上。 幕僚建议道:“殿下,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晋王不是昏迷不醒么,那就让他永远都别醒过来了。” 第193章 前世真相 赫连缙重伤昏迷的消息,许菡是从许茂嘴里听说的,当即心焦不已,可她又没法去晋王府,只能去找云初微想办法。 “你想去晋王府看他?”云初微问。 许菡皱皱眉,“我倒是想,只可惜太难了。” “那有何难?”云初微挑眉笑道:“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白檀,带菡姐姐下去换衣服。” —— 午时,前来探望赫连缙的骆皇后才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云初微就领着几个小丫鬟来了,赫连缙以前就住在宣国公府,近身的人都知道他和云初微关系匪浅,因此云初微想要入晋王府要比一般人容易,更何况云初微的夫君苏晏乃神医,白起这一档人便想着兴许是宣国公让青鸾夫人先来打探打探,之后再亲自出手给自家主子医治,因此便没有阻拦云初微。 而这一切,也在云初微的意料当中。 顺利入了赫连缙的房间,云初微坐在外间,让装扮成丫鬟的许菡进去看。 这是许菡第一次来赫连缙的地盘,没想到竟是为了见重伤的他。 心忽然就扯着疼。 挪动步子缓缓走进里间,见到榻上的人昏迷不醒,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惨白至透明。 许菡眼泪再也绷不住,一下子湿了眼眶。 “殿下。”她半跪在榻前,颤着双手要去触碰他的俊颜。 “菡儿,跟我走。”还没碰到他的面容,他嘴里忽然呢喃了一句。 许菡微愣,忙贴近耳朵去听,他的声音极其微弱,“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颗,我后悔了,后悔亲手把你送给他。” 许菡听得直皱眉,为什么王爷会突然说这些? 他们之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 “殿下当真要让我刻意接近他?” “赫连钰是皇子,从小阅美无数,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要想让他侧目,唯有凭借你冰雪聪明的头脑,况且七夕那天,我见到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所以猜想,他应该对你动心了。” …… “菡儿,待你我里应外合把赫连钰从那个位置上扳倒,我一定以江山为聘,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 “殿下可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菡儿,你会是我帝王路上最好的帮手。” …… “菡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只是假意接近,不会在大婚夜与他圆房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殿下,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帝王的恩宠,我的夫君,他是这天下之主。” “你说谎!菡儿,你爱的人分明是我,为什么要倒向赫连钰?” “殿下,我只是……” …… “菡儿你看,我覆了他的国,将他踹下位,从今往后,整个江山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了,可是你为什么连对我笑一下都不愿意了呢?” …… “菡儿,太医说你怀孕了,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答应我,从今往后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把翊坤宫当成你一辈子永远的家,好不好?” …… “我们彼此撒手吧,你放过我,让我一个人走,我也放过你,从今往后你的江山,由别人来陪你守护,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睡到永远都醒不过来。” “菡儿!求求你,不要!” …… 坐在榻前干着急的许菡当然不知道,赫连缙这一次昏迷,在睡梦中把他前世刻意选择性遗忘的那些事全部想起来了,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堪比利刃,直剜赫连缙的心脏。 没错,所有前世的事情并不全像赫连缙给云初微重述的那样。 不过云初微和苏晏的那一段是真实的。 不真实的,是赫连缙、许菡和赫连钰三个人之间的那一段。 这件事要从前世初遇许菡的那个七夕说起。 两兄弟遇到许菡的时候,她在解灯谜,最先看上许菡的也的确是赫连缙,不过赫连缙看中的,是她的才华和头脑,而赫连钰看中的,则是许菡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 赫连缙挑眉,“好生聪明的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千金。” “皇兄也觉得不错么?”赫连钰问,眉目间显露出几分阴翳,似乎担心对方会把自己看中的人给抢走。 “比起我见过的那些,可有意思多了。”赫连缙道。 赫连钰默然,锦袖中手指捏紧了些。 那个时候的赫连缙,没什么心机,只是对许菡的感情从单纯的欣赏转变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欢,后来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去东阳侯府“偶遇”她。 时间一久,许菡就喜欢上了赫连缙。 一直觊觎着许菡的赫连钰当然不甘心,于是借着云静姝的手让赫连缙在一夜之间名声大跌,从此与储君之位越来越远,而他自己,因为娶了黄妙瑜得到了黄首辅的支持,再加上以前被赫连缙压制住的才华和光环渐渐显露出来,一再让文武百官对他侧目,因此轻而易举当上了太子稳坐东宫。 赫连缙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最信任的兄弟会亲手将他从云端拉下来再让他堕入地狱。 他消沉了很久,许菡也劝了他很久。 后来,赫连缙振作起来了,而他振作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许菡助他。 “菡儿,如果我让你使用美人计刻意接近赫连钰,你可愿?” “殿下当真想好了要让我刻意接近他?”这个时候的许菡爱赫连缙至深,她想,就算他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绝无可能皱一下眉头。 只是,她没想到他让自己使美人计接近另外一个男人。 “赫连钰是皇子,从小阅美无数,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要想让他侧目,唯有凭借你冰雪聪明的头脑,况且七夕那天,我见到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所以猜想,他应该对你动心了。”将心爱的女人推出去,他也心痛,可若是不这么做,他就再也无路可走,被赫连钰手刃,乃迟早之事。 “殿下就不担心,我会和他假戏真做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满心紧张。 “不行!”他扶着她的双肩,一再强调,“菡儿,你将来只能是我的女人,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与他发生任何关系,否则我会吃醋的。” “噗嗤——”她忍不住笑,“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殿下那么认真做什么?”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菡儿,待你我里应外合把赫连钰从那个位置上扳倒,我一定以江山为聘,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殿下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是何物?”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母仪天下,更没想过权掌六宫,我想要的,只是殿下的一颗心而已,可你是皇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你淡泊明志不参与夺嫡,也总有那么些人会因为你的皇子身份而排挤你,对付你,我想要殿下能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才能一直对我好。所以,既然逃不掉,那我便只能助你。” 他信誓旦旦,“菡儿,你会是我帝王路上最好的帮手,待我君临天下,便许你一生荣华,外加,一世之爱。” “唔,为了防止殿下出尔反尔,那咱们拉钩吧!”她俏皮一笑,伸出小指与他的勾在一起,时间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那一年的花前月下,夜风吹落满院牡丹,呼拉拉下了一场花瓣雨,她和他并肩而坐,两只纤细的手指互相缠绕,许下了一世承诺。 —— 黄皇后薨,六宫无主,帝赫连钰以江山为聘,高调娶了第二任皇后许菡。 “殿下,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 还是当年的牡丹丛,却是秋叶飘黄的季节,花瓣雨不再,凉风萧瑟,坐在牡丹丛下的两人,彼此说着最后的道别。 “菡儿,能不能容我…再考虑一晚?”或许他完完全全可以放弃皇位,放弃复仇。 “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的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后悔,来不及了。” “菡儿,一定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与他发生任何关系,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她没有直接回答,“殿下能等我多久?” “无论多久,我都等。”其实一刻也等不了,真要离别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在乎,还有蚀骨的牵念。 “顶多半年,我会给殿下一个完美答复。” 她最后留给他一个微笑,然后穿上火红嫁衣,嫁给了赫连钰,他的第二任皇后。 而他坐在晋王府,拈起赫连钰亲自送来的榛子糖塞进嘴里,却觉得苦涩无比。 第二天,探子来报,帝后昨晚成功圆房。 赫连缙打翻了所有的榛子糖,马不停蹄入宫,却没见到她。 他回来,砸了整个书房,杖杀了府上一半的下人,因为她的不守承诺,因为她的避而不见。 那道宫墙,犹如天堑鸿沟,将他和她彻底隔绝。 再见到许菡,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宫宴,他趁着酒意壮胆,将她拦在无人走动的御花园阴暗一角,“菡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只是假意接近,不会在大婚夜与他圆房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听到消息以后有多难过?”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殿下,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帝王的恩宠,我的夫君,他是这天下之主。” 他猩红着眼,“你说谎!菡儿,你爱的人分明是我,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他,为什么?” “王爷,咱们之间的那一段,已经成为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记得,也请你忘了那些事那些话,就当做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该再眷恋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 “菡儿。”他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回自己怀里,俯下脑袋要去吻她。 许菡眼眸一冷,“晋王,我可是你弟媳!” 赫连缙脊背一僵,“你说什么?” “你敢轻薄我,就是乱了纲常,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菡儿,别说了,你跟我走,咱们现在就走,什么皇位,什么江山,我统统都不要了,好不好?” 她大力甩开他的手,冷言以对,“抱歉,本宫没那么多闲功夫与晋王闲聊,告辞。” “菡儿!”他喊得声嘶力竭,“世人都说,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颗,因为我后悔了,好后悔亲手将你送给他,菡儿,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王爷是在说笑么?”许菡冷讽,“我是你什么人,又凭什么跟着你走?”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赫连钰?” “是。” 捂着疼痛的心脏,赫连缙后退两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夕那晚。” “那你后来对我……” “逢场作戏而已,何必当真。” “菡儿,你好狠。” 站在墙角目送着赫连缙走远,许菡再没能维持住方才的冷静,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指甲把掌心都掐出了血。 “半年以后,皇上身上的毒会准时发作,娘娘也没法幸免了呢!” 许菡暗中请来的神秘大夫这么嘱咐她。 “我知道了。”许菡颤唇回答。 以阴阳交合的方式投毒,这是她作为弱女子唯一能使的手段。 殿下,半年的时间,我说过会给你一个完美答复的,到时候,江山给你,你,也留给你自己吧!还记得咱们说过的一生一世吗?没法一生一世爱我,那就恨我一生一世吧,起码,这也是能让你记住我的一种方式。 可是许菡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执念。 而赫连缙更甚,他的执念近乎疯狂,整个人性情大变。 一个月以后,晋王带兵逼宫,赫连钰本来就中了毒,虽然暂时还不至于死,但隐隐有了发作的迹象,面对赫连缙和苏晏的来势汹汹,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最后死在赫连缙的万箭穿心下。 而她,作为新王朝的皇后被囚禁在了翊坤宫,他的“宠”往往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凌虐,她知道,他介怀她曾经成了赫连钰的女人。 她没办法解释。 尤其是在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时,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她多想为他生下那个孩子,可是她的死期将至,到时候她的身体根本没法让那个孩子安安稳稳地活着,与其亲眼看着他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去,倒不如一起死。 —— “不要,菡儿,求求你,放下匕首。” 昏迷数日的赫连缙忽然满头冷汗地惊叫着醒过来。 “殿下。”守在床榻边的许菡焦急地看着他,“我在呢!” 第194章 赐婚晋王 , “菡儿,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回家去,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可好?” 赫连缙醒不过来,噩梦还在继续,嘴里的呢喃越来越频繁。 “殿下。”许菡紧紧握住他烧得滚烫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快些醒过来吧!” 他这个样子,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害怕他会永远离开自己,也怕自己会永远离开他的不安渐渐浮上心头。 弯下身,用冷水沾湿毛巾拧干敷在他额头上,许菡走到外间,小声道:“微妹妹,你进来一下。” 云初微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走进里间,“怎么了?” “殿下他一直昏迷不醒还说胡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初微把赫连缙额头上的冷毛巾拿开,伸手贴了贴,“烧得很严重。” “那怎么办?”许菡急得脸色都变了,那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云初微感到惊讶,印象中,菡姐姐沉稳大方,遇事冷静,像这般无措又无助,也只有遇到赫连缙才会了吧? “我们先出去,让太医来给他看。”云初微对着许菡点点头。 许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不能走。” 殿下伤得这样重,又发了高热,身边要是没个照顾的人,万一……万一性命堪虞的话,那她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可是咱们俩留下也帮不了忙啊!”云初微耐心地道:“菡姐姐你放心,前来给晋王看诊的是我外祖父,他医术高明,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可是……”许菡还是犹豫,不管云初微怎么劝,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走人。 况且方才,殿下嘴里说的那些很明显是在做噩梦,他梦到不好的事情了,她如果不陪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害怕? 外面隐约传来声音,云初微警惕地竖直耳朵听了听,“大概是宫里又来人了,菡姐姐若是还不走,一会儿让人发现我带着你潜入晋王府,咱们俩都得遭殃。” 许菡抿了抿唇,虽然很不想离开赫连缙,可是她更不想拖累云初微,只好站起身打算离开。 “菡儿。”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许菡垂眼,看到的是赫连缙依旧昏迷不醒的眉眼,他掌心因为高热而滚烫,抓到她的手腕,就好像抓到了生的希望,死死拽住不放松,力道大得惊人。 云初微看了一眼赫连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梦到了前世的事,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段,竟让他在睡梦中把执念全部发酵出来,心心念念的都是爱了两世的那个人,这副样子,前所未见。 云初微想,除了自己和许菡,外面的人大概根本没法儿把眼前这个因为紧张心痛而在梦里不断呼唤一个名字的人与那个纨绔混世的不孝皇子联系在一起。 便是她自己都看得不忍心,更何况许菡。 “微妹妹。”止不住地哭了起来,许菡看向云初微的眼神带着几分祈求,“就算我求你,帮我想个办法留在这儿吧。” “嗯。”云初微点了下头,留下来的办法倒是简单,她只是担心赫连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会一直说胡话,菡姐姐这般聪明的人,万一真从他那些只言片语里面听出来什么继而晓得了前世之事,对他们两个人不利。 就好像她一直瞒着九爷一样,赫连缙也是没打算把那些事告诉许菡的,那些痛苦的根源,一个人承受总比两个人痛苦要划算得多。起码,不知情的那个人是快乐的。 “微妹妹,谢谢你。”许菡抹了把眼泪。 “这段时日,你就好好留在晋王府照顾他,要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亦或者是王爷有什么突发状况,你就快速来国公府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云初微如是嘱咐。 白起和白述是暗卫,轻易不会露面,云初微也找不到他们,出了房门以后让人把管家请来。 “王爷身边一个婢女也没有吗?” 管家战战兢兢道:“夫人,王爷从来不给婢女伺候。”否则上次也不会因为文月郡主不小心弄掉了几片粉勾菊花瓣儿雷霆大怒直接动手打人了。 云初微了然,“九爷担忧王爷的伤势,却因为这两日有事儿没法亲自过来,所以让我跑一趟,今儿跟着我来的这个丫鬟手脚麻利,又是个细心的,不如让她留在王爷身边照顾他几日,等王爷醒了,马上让她回国公府,如何?” 除了白起和白述,晋王府没有人知道赫连缙心悦许菡的事,再加上许菡很少抛头露面,晋王府认识她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就连管家都以为许菡真的只是云初微带来的婢女,可即便如此,晋王府的规矩也是不能破的,毕竟这位主子他不是一般人。 “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小人,王爷他……” “这个婢女,王爷收下了。”躲在暗处的白起实在看不下去,直接现身打断了管家的话,要知道,王爷这次遭这么大的罪,可全都是为了房间里那位姑奶奶,要让王爷晓得她亲自来照顾他,只怕都能乐醒了,就算王爷嘴上说着不要婢女,那心里头也是万分甘愿给许姑娘伺候的。 管家张了张嘴。 白起虽然不常现身,管家却是知道他们的存在的,而眼前这位更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既然他做了主张,那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管家讪笑两声,“小人告退。” 云初微挑眉望着白起,“你不怕王爷怪罪?” 白起嘴角微抽,夫人你明知道这是王爷求之不得的事,还故意为难我们做暗卫的么? 做暗卫的都一个样,沉闷无趣。 云初微知道跟这种人开玩笑等同于浪费口水,转瞬收了心思,“菡姐姐在的这几日,我希望你们能保证她的安危,另外,一旦皇宫来人,能避开就尽量让她避开,就目前的情况来讲,菡姐姐还不是时候与那些人碰面。” 云初微知道赫连缙在担心什么,菡姐姐的年龄不能在拖了,可是他又不能直接去许府下聘,许菡虽然有个在翰林院做修撰的哥哥,可她本身并无任何封号,身份连云雪瑶都比不得,赫连缙如果直接提出来,永隆帝顶多让她居个侧室就算不错了。菡姐姐的性子虽然不是那么的要强,但要让她做妾,想必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更何况,赫连缙也绝无可能让她做妾,就算他只有她一个侧妃,往后都不要别的女人,他必然也会觉得对菡姐姐不公。 白起点头,“夫人的嘱咐,我都记下了。” “那么,有劳了。”云初微笑笑,带着另外几个婢女翩然离去。 许菡大松了一口气,看向白起的眼神多了一分感激,“谢谢你。” 这是白起第一次这样直面他们未来的王妃,脸有些红,“王……呃,许姑娘客气了,你能亲自来照顾王爷,属下们感激不尽。” 许菡小声说:“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 毕竟还未出阁,一旦传出去,怎么都是不好听的。 白起颔首,“姑娘请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晋王府。” 许菡相信赫连缙的护卫有这个能力,微笑着点点头,“殿下高热反复无常,烧得很厉害,麻烦你们请太医来看一看吧,否则再这么烧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白起从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焦灼,一时心中宽慰。 主子谋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让王妃动心了,否则要再没反应,他都得直接跳出来挑明了说,主子自小锦衣玉食,何曾遭过这么多罪,唯独一碰到许姑娘就屡屡出事,还都是自己给自己造出来的伤。 这次若是主子再下点儿狠手,这条命可就真没了。 范琦在半个时辰后赶到,给赫连缙望了舌苔数了心跳又掐了脉搏。 “大夫,殿下她怎么样了?” 许菡是范氏的干女儿,范琦自然见过,只不过当下见她做丫鬟打扮,心里明了几分,也没拆穿,直接分析病情,“王爷伤得太重了,但好在伤口已经处理好,不至于危及性命,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王爷身子太虚,不能下猛药,得慢慢调养,所以老夫开的都是性子温和的药,故而王爷的高热退得慢,在他醒来之前,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防止突然反复无常。” 许菡拧了下眉,“能预估到殿下哪天会醒过来吗?” “这个,老夫也说不准。”范琦捋了捋胡须。 —— 永隆帝的所有皇子中,因为明争暗斗而头破血流的人不少,但得他老人家亲自出宫探望的却只有赫连缙一人,可见平素纵然再气,关键时刻还是满心担忧这个儿子的生死的。 许菡守了一夜没见有好转,天亮时分随意洗了把脸打算先往旁边的小榻上躺下歇一歇,毕竟就算要守着殿下醒来,自己也得养足精神不是? 眼睛才阖上,外间就传来白起小声的呼唤,“姑娘,皇上来了,你随我来避一避。” 许菡猛地惊醒,全身睡意退去大半。 她马上站起身,跟着白起出了房门去往一旁的偏房里。 “姑娘守了一夜,想必困了吧,这房间里有张床,你如果不嫌弃,就先在这里将就将就,等皇上走了,我再给你安排房间。” 本就是来照顾人的,又不是来住店,谈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许菡忙道:“不用了,我觉着这间就挺好。”虽然是偏房,但也收拾得整齐干净,里面的摆设,比许菡的自己的房间还奢华。 外面已经响起近侍太监张公公的唱名声,白起是暗卫,永隆帝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因此不必出去见礼,一溜烟从后窗消失不见。 永隆帝阴着脸走进赫连缙的房间。 因为这个孽障的缘故,他已经两夜没睡好,大理寺的人一直在查,却一直没信,怎么都找不到刺杀赫连缙的凶手,来之前,他还冲史太卿发了好大一通火。 一进房间,里面就充斥着永隆帝带进来的冷气。 一旁的骆皇后早就泣不成声,但还是撑着几分理智拐了拐永隆帝,“皇上,缙儿都这样了,你就别怪他了吧!” 永隆帝轻哼两声,“这孽障,不是去御乾宫把朕气个半死就是把自己弄得半死,他是要反了不成?” 听似大怒,实则满是不忍心。 骆皇后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直接扑到儿子的床榻前,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缙儿,母后来看你了。” 永隆帝看向随身伺候的那几个近侍,“太医怎么说?” 其中一人答:“回皇上,太医吩咐了,殿下这是重伤,心脉极其虚弱,不能下猛药,得用性温的药慢慢调理,所以恢复得很慢。” 这番话,算是给永隆帝吃了颗定心丸,但面上的沉色还没退去分毫,“给朕加派人手看着,这逆子要是敢在朕之前去了,你们就全都去陪葬。” 众人齐齐心颤,“是。” “缙儿。”骆皇后一面哭一面喊着赫连缙的名字,“上回肩膀上的伤都还没好痊愈,你这怎么又受伤了啊?” 永隆帝目光沉沉看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人,“朕说什么来着,这逆子天生就是来折腾朕的。” 骆皇后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也懒得与永隆帝争执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哭。 骆皇后一哭,永隆帝哪里还敢有脾气,马上温软下来,轻声哄道:“岚儿,你看太医都说了没事,如今只需要好好调养,早晚能醒过来恢复如初的,你就别哭了吧,嗯?” “皇上说得好听,缙儿可是妾身的心头肉,他伤着了,与剜妾身的心有何分别,妾身难受,不哭不行。” “可你这哭哭哭的,也不是个办法啊!”永隆帝坐在一旁,颇为头疼地揉着脑袋,要早知道这逆子外出一趟就受一次伤,他当初就不该把他从灵泉宫放出来,一直关到他发霉发臭都比这么半死不活来得痛快。 骆皇后收了收眼泪,“可怜我这心头肉连婚都还没成,就三番五次的受伤。”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永隆帝,“是时候找个女人管束着他了。” 骆皇后没异议,同时又在担忧,连雨珊那样的他都瞧不上眼,京中的其他贵女,他能要么?要是能,他早就同意她给一手安排了,又何必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就这么定了。”永隆帝一锤定音,“等他醒来,朕马上给赐婚。”这男人的后宅要是没个厉害女人镇着,他就跟脱缰野马似的说话做事没个度。 永隆帝要为赫连缙赐婚的消息一出来,京中不少没有婚约的世家贵女马上就有了,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赶在年前定亲大婚的人家排成排。 没办法,这混世魔王的秉性,混迹朝廷的老油子们太了解了,连外祖家的表妹都敢动手打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对别的女人温柔?下辈子吧! 许菡权当没听见赐婚的消息,她如今脑中想的心中盼的,全是赫连缙何时能醒过来。 —— 六个多月的身孕,又是龙凤胎,云初微常常会腰酸,走远路得有人搀着,这天轻轻在贵妃榻上躺下眯了会儿,再想起来的时候就有些难了。 “韩大姑姑。”云初微双手撑着榻,对外喊。 腰上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圈住,慢慢托着她起身,鼻端嗅到清爽干净的清香,她知道是谁来了,眉眼微弯,“九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提前采到了想要的草药,就早些回来了。” 苏晏坐在她旁边,关切地问:“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不说还好,一说,云初微就感觉肚子里头动了一下,她幽怨地望着他,“两个小家伙大概是不满意他们的爹爹撇下娘亲不管,所以表示抗议了。” 苏晏蹲下身,轻轻将耳朵贴近她凸起的肚腹听了听。 “能听到吗?”云初微笑问。 “能听到。”苏晏抬起头,唇边笑意温润,“两个小家伙说了,他们的娘亲不诚实。” 云初微就着他的手又挪了挪,让自己坐正,“对了九爷,听说我娘家那头,云绮兰和邱霞都议亲了,怎么回事儿啊?” “今上要给赫连缙赐婚。”苏晏道:“但凡有些身份的世家贵女,在这两三天内全都有婚约了。” 云初微目瞪口呆,“不是吧,赫连缙给自己布了这么大个局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原来是为了等在这儿?” 苏晏幽幽地道:“赫连缙想来很了解他老子,所以才能把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你想想,贵女们都有了婚约,没法嫁给赫连缙做正妃,那么剩下来的这一层就是想攀高枝的了,身份应该与许菡都差不多上下,而许菡在这一层人里的容貌和气质都算是佼佼者,皇上总不能坑自己儿子给选个歪瓜裂枣不是么?所以,许菡胜算很大。” 云初微耸耸肩,“为了娶个媳妇,赫连缙这厮还真是拼命。” 苏晏开玩笑说:“或许这就是赫连缙上辈子欠了她的。” 云初微面上笑容稍稍凝滞了片刻。 其实到底是谁欠谁的,她还真没研究过,不过苏晏这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菡姐姐上一世似乎是怀着身孕的时候用匕首自尽的,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赫连缙的凌虐?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还真是赫连缙欠了菡姐姐,所以注定他这一世必须回来还债。 “还有件有趣的事。”苏晏道。 “怎么了?” “赫连钰准备借此机会杀了赫连缙一劳永逸,他的人已经在准备了。” 云初微皱眉,“赫连钰都被端了老巢还这么嚣张?” “虽然没了暗卫们的据点,但他身边的能人还是不少。”苏晏道:“能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就更多了,赫连钰失势太久,想急着扳回一局也无可厚非。” “那么,九爷打算帮他渡过这一劫吗?”云初微满怀期待地问。 “就算是看在你好姐妹的份上,这一次,我会出手。”他幽幽地喝着茶,端着茶盏的手修长好看,这样的皮囊,可以说周身上下完美到无可挑剔。 赫连钰的人当晚行动,苏晏的人紧跟其后,九爷出手的结果就是永隆帝突然驾临晋王府,把赫连钰的人抓了个现行,严刑逼供下,刺客们招了,倒是没承认幕后主使是赫连钰,把魏王赫连洵拉出来顶缸。 无辜背锅的赫连洵正在自家府上发火,他的侧妃今天生,是个儿子,可是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没气儿了,他怀疑是正妃买通了下人搞的鬼,却又不能直接找魏王妃质问,只能见着一个逮一个,变相把魏王妃身边的下人处置了好几个。 魏王妃听说以后,急吼吼冲过来,俩人因此大吵了一架,这把火还没歇下去,大门外就来了一批人,全是皇帝近身的羽林卫。 管家抖着身子进来报,“王爷,羽林卫统领说奉了皇上之命前来带王爷入宫问点事儿。” 赫连洵一听,脸都变了,“什么意思?” 管家嗫喏道:“大概是与晋王殿下遇刺有关的,老奴也不敢多问,就只知道这么多。” 赫连洵一听,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赫连钰!” 第195章 可愿嫁我 分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总是飞来横祸,偏巧今儿又遇上侧妃临盆第一个儿子夭折,赫连洵的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汁来。 不用脑袋,他也能想明白这是赫连钰准备报复赫连缙,事情败露以后把他给拉出来顶缸。 暗暗咽下一口血沫子,赫连洵跟着羽林卫入了宫。 刚进门,里面就飞出来一个花瓶。 赫连洵反应快,第一时间闪开,后面的那名羽林卫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被砸得头破血流,可见甩花瓶的人用了多大的力。 “父皇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走进大殿,赫连洵面上尽量陪着笑脸,就算再为儿子夭折的事烦心,他也不能把那种情绪带到他老子跟前来,谁敢把气撒在帝王身上? “孽障,还不给朕跪下!” 永隆帝怒火中烧,有些懊恼那个花瓶没砸破赫连洵的脑袋。 “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父皇明示。”赫连洵扑通一声跪在永隆帝跟前,低垂着眉眼。 “你还装傻充愣?”永隆帝厉声呵斥,“早前老二去龙泉寺的时候遇刺,那伙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赫连钰果然把什么都嫁祸到他头上了,赫连洵暗恨,脸上却全是疑惑,“父皇的话,儿臣实在听不明白,二弟遇刺,与儿臣有何干系?” 永隆帝瞪着眼睛,“你再狡辩一句,信不信朕削你!” 赫连洵淡淡道:“父皇是帝王,您若开口说儿臣有罪,儿臣自然不敢反驳半句。” 意思不言而喻,您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你要谁顶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如今被顶缸的人是你儿子,你好意思往我头上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永隆帝气结,“你个孽障,怎么说话呢!” 赫连洵没答话,孽障就孽障吧,只要你能拿得出证据,这罪,我认。 虽然他平时在背地里没少搞小动作,但他自信自己做的那些,远不足让赫连钰抓住把柄加以利用反咬回来再把刺杀赫连缙的屎盆子也扣在他脑袋上。 见他安静跪在那里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永隆帝气也散了些。他掌权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这些儿子哪个有多少斤两? 老大赫连洵虽然早落地,却是有勇无谋,小动作常有,大动作却畏首畏尾,难成大器。 二儿子赫连缙,简直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账东西,不提也罢。 老六赫连睿,年岁虽小,脑瓜子却聪明,只可惜因为母妃的倒台,在其他几位中又是年龄最小的,就算想翻起点什么波浪来都不可能。 最精明的当属老三赫连钰,这位可以说是个笑面虎,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绝对都会错认为这是位温文尔雅翩翩如玉的性子,实则不然,不管做什么,他都会提前计划周详,把失败以后的退路都给考虑在里面,就算是败了,也绝对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之前在晋王府的时候,永隆帝一听刺客们说是受了赫连洵指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蠢儿子又给人背锅了。从七八岁开始就一直给人背锅背到现在,竟然乐此不疲? 不过,老大既然把锅都给背了,那么再挨两句骂也没什么,刚好给他出出气。 得亏赫连洵不晓得永隆帝的真实想法,否则一准儿气得吐血。他老子其实什么都知道,也清楚凭他的脑子不可能做这种事,但还是把他给捉来了,原因无他,谁让他无辜给人背了锅,刚好他老子有火没地儿发,索性把他找来发发火出出气舒坦舒坦。 永隆帝倒是舒坦了,赫连洵却是黑着脸回的府。 本就因为长子夭折的事烦心,再被他老子训斥了一顿,心里能痛快到哪里去,于是回到府上又继续和魏王妃吵。魏王妃是个有脾气的,再加上娘家是握着兵权的都督府,那鼻孔就抬得更高了,被赫连洵这么一吼,收拾东西直接回娘家。 这下,赫连洵不敢再叫板了,收了所有脾气,屁颠儿屁颠儿地追去都督府,给岳母敬茶,陪岳父喝酒,给小舅子送礼,把她全家哄服帖了,又好说歹说才把这活祖宗给接回来。 不是他惧内,他惧的,只是魏王妃背后的娘家,如果没有她娘家的支持,他距离那九五之尊便又远了十万八千里,到时候别说与赫连钰相争,恐怕就连头都抬不起来。 —— 让永隆帝“碰巧”在赫连钰的人行动时刚好出现在晋王府其实并不容易,永隆帝此人性子极其谨慎,除非是他自愿,否则旁人要想通过挑唆来达到这种效果,基本上不可能。 不过再不可能的事到了苏晏这里都会变成信手拈来,他亲自培养的暗卫,那办事效率绝对是顶顶的高。手段和过程如何不重要,他要的只是个结果而已。 “又被赫连洵给顶了。”云初微有些不甘心,“你说这人是没脾气的吗?怎么每次都给赫连钰背锅?” “不是没脾气,是不敢有脾气。”苏晏道:“因为比起赫连钰背后的萧皇贵妃与赫连缙背后的骆皇后,赫连洵的势力太弱了,他唯一能靠的,只有岳家,所以很多时候就算知道是被人栽赃的,他也没能力反抗。还有一件事很凑巧,赫连洵的侧妃刚好在赫连钰的人行动时临盆,生了赫连家的皇长孙,只不过没多久,那孩子就断气了,种种证据指向魏王妃,就在羽林卫到达魏王府的前一刻,赫连洵还因为此事与魏王妃大吵了一架。”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云初微眉眼微沉,“赫连钰可真能算计,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不说,还一石二鸟顺带离间了魏王夫妻的关系。”一旦魏王和岳家闹僵,到时候赫连洵就悲剧了,赫连钰想让他圆他就得圆,想让他扁,他不扁也得扁。 苏晏侧目,见到云初微染上怒色的小脸分外阴沉,不由心中讶异,微微对赫连钰竟然有这么深的仇恨么? 也是,能给她带来噩梦的人,不让她记恨就怪了。 “微微。” “九爷。”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的。 “你先说。”苏晏道。 “我知道九爷不想站队,可是我特别想对付一个人,所以……” “赫连钰么?” “九爷怎么会知道?”云初微有些慌,难不成是赫连缙这厮说的? “我见过你做噩梦。”苏晏实话实说。 云初微心跳得更厉害了,“噩…噩梦?” 前世落胎那件事,的确是她的噩梦,莫非她做噩梦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九爷是听到了什么吗?”因为心虚,不敢太过正视他,目光有意无意地闪躲。 虽然她上辈子是个摘过桂冠的影后,演技水准没话说,可换到了苏晏跟前就有些不管用了,因为这个人聪明得令人发指,总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再好的演技,似乎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苏晏眸光晃了晃,他知道云初微在想什么,定是不想让他过分担心,所以不愿意把那些不美好的事情告诉他。 “听到了一些。”他索性也委婉地说。 “是吗?”云初微呼吸一顿,随后又干笑,“其实梦到了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只是想到我那好姐姐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人,却被赫连钰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使坏给耽误了,所以就想着整治他一下。”心中暗道自己这说梦话的毛病得改改,否则哪天要真说漏了嘴就收不回来了。 苏晏何尝不知道她在撒谎,只是没打算拆穿,她不愿意说,想来有她自己的原因,没必要追根究底。 “如果你想对付赫连钰,我会帮你。” 云初微看了苏晏一眼,对付赫连钰就等同于给赫连缙铺路,九爷不会不明白,所以,他说帮她对付赫连钰,其实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来诠释这份抉择吧? “九爷…不后悔吗?” “如果有人伤害了你,哪怕只是在梦里,我也会让他付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代价,为你做的事,我只有‘愿意’这一种选择,不存在后不后悔。” 他是从来没想过要站队帮谁夺嫡,可夺嫡这几位中的某一位让微微不高兴了,如果帮微微出气会无形中将他与赫连缙绑到一条船上,那么,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诚如他方才所说,为她,从来没有后悔之门。 —— 两个多月的休养,赫连双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往的红润气色。 吴勇官秩四品,俸禄加赏赐以及铺子上的可观利润,也算得上小半个富豪了,第一时间就想着给赫连双买座宽敞清静的大宅子。 赫连双死活不同意。 “吴二哥,咱们现在住这个挺好的,干嘛要浪费那么多钱重新置办呢?”虽然她的嫁妆殷实到半辈子都花不完,可自从来了吴家,吴二哥从来不给她拿嫁妆出去花,顶多也就是把家什之类的物件摆放到她房间,允许她佩戴陪嫁来的首饰,穿陪嫁来的衣服,至于银两,想都别想拿一分出来花,人家不准,说没钱了就跟他要,养她是他的职责所在。 吴勇笑答,“双儿有所不知,这间宅子是当初我带着娘来京城的时候微妹妹送的,后来晓得咱们俩要大婚了才把旁边的地皮买下来加盖了一进院落,我当初就说过,等我将来有钱了,就把买宅子的钱还给微妹妹,如今钱我有了,却不愿意委屈双儿跟着我住在这小小的宅院里,我已经看好了一处大宅,也请好了人,这就带你过去看,里面的花木景观,山石布列要如何弄,全都按照你的喜好来。” 赫连双微惊,“这么快?” 吴勇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腹,“咱们得赶在孩子出生前装潢好搬进去,等孩子出世就能从小在大宅子里长大了。” 赫连双轻轻笑了起来,“谢谢吴二哥。” “小傻瓜。”吴勇戳戳她的额头,“跟我还说谢做什么?” 赫连双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那么,咱们去看宅子吧!” “嗯,好。” 两人去吴婶处打了个招呼就坐上马车出去了。 “双儿这段时日心情有没有好些?” 马车上,赫连双靠在吴勇怀里,一只手习惯性地放在小腹上,虽然明白不会有事,但还是时时防备着,万一马车走到坑洼之地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她能第一时间护住孩子。 “我一直都没事啊!”赫连双甜甜笑开,“吴二哥干嘛这么问?” 吴勇动了动唇,这丫头又在撒谎。 黄妙瑜与她那么多年的好友,突然之间恩断义绝,她这样重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释然,必然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说谎了。 不过既然双儿不愿意提及,那么他索性也装作不知道,否则勾起了伤心事,谁都不会痛快。 吴勇自己掏钱买的这间宅子,的确比现如今住着的小院大上很多,用吴勇的话来说,就算以后有十个八个孩子,也不担心他们会跑出府去,因为府邸够大,能安置很多东西吸引住孩子们的眼球,可其实赫连双很明白,吴二哥一直都觉得让她住在那边是委屈了她,所以努力攒钱买宅子,如今有了官职,大可不必担心银钱的事了,起码这间宅子的钱,他是有得起的。 看到里面摆放了很多小孩玩的物件,赫连双眼眶有些湿润,同时也在庆幸,庆幸那天在凤凰山她的孩子福大命大,否则要真没了,往后想再怀可就不知得什么时候了。 “花园,游廊和房间的格局,全都按照双儿的喜好来,咱们不急,反正时间还早,尽量让他们做到最好,装潢出你最喜欢的样子来。” 赫连双四下扫了一眼,“这么大的宅子,花了不少钱吧?” 京城的房价可不低,赫连双虽贵为公主,却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 混迹了官场,吴勇也学会说话了,“我的钱不就是双儿的钱么,这宅子,是用你的钱买的,所以我不心疼。” 赫连双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白嫩嫩的脸蛋乐成一朵花儿,看得吴勇心神激荡,这样的笑容,的确是很久没见到了。“双儿要是喜欢这宅子,那以后咱们多多的生几个孩子,这样就不显得空寂了。” “贫嘴!”赫连双嗔他一眼,“谁要多多的生了,我就生这一个,然后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吴勇沉吟,“万一要是个女儿,可要被接进宫了呢!” 赫连双噎了噎,呢喃,“父皇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抱外孙女也不必急着这样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明白的,父皇只是太舍不得她了,又没法将她留在身边,索性只能把她的第一个女儿接入宫去养,通过这样的方式聊以慰藉。 看到了宅子,赫连双想装潢成什么样子,心中已经有了数,等回来以后就细细与吴勇说了一番,吴勇又把赫连双的意思转告给了他请来的工人,让他们照着赫连双的意思弄。 “吴二哥,咱们去一趟晋王府吧!” 之前赫连双去看过赫连缙,但他一直昏迷不醒,出门时意外地发现了许菡也在,从而知道了这两个人的事情。 当时的赫连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许菡能与她成为一家人,她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身在皇家,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婚姻大事总是身不由己,王兄能否成功娶了这位妙人儿为正妃,谁都没法保证。 因为赫连双和吴勇都知道的关系,许菡便没有找借口躲避,一如既往地看守在赫连缙的床榻前。 “王兄一直未曾醒过吗?”赫连双问。 许菡放下药碗,轻声叹气,“未曾。” 赫连双走过去坐下,仔细瞧了赫连缙一眼,蹙眉,“太医怎么说?” “暂时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不能确定他何时能醒过来。” “赐婚又是怎么回事儿?”赫连双在府上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但她一向不怎么相信外面的传言。 许菡平静地道:“大概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了给殿下祈福,所以临时做的决定。” 赫连双嘴角微抽,这叫什么祈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赐婚,京城里没婚约的世家贵女纷纷赶着出嫁了,这混世魔王的影响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不过这样也好,贵女们都嫁了,许姑娘就有机会了。 长这么大,赫连双还从没见到她这位皇兄对哪位姑娘露出一丝丝柔情来,可见许姑娘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更何况撇开这层不提,她自己对许姑娘也是很有好感的,毕竟能与云初微成为好友的人,怎么着都不会差。 “要实在不行的话,许姑娘不妨去国公府请九爷吧,他兴许能有法子让王兄尽快醒过来。” 许菡面露犹豫,与云初微相处久了,有些事情她自然而然就看在眼睛里,九爷是不参与夺嫡的,这样贸然去请他,必然会给旁人留下话柄从而连累了他们,否则她早就想到了。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赫连双问。 “没,我一会儿亲自去国公府问问吧!”赫连双是赫连缙的妹妹,许菡当然不可能把那些事告诉她,只是微笑着应了一句。 傍晚时分送走了赫连双和吴勇,许菡果真亲自去了国公府。 其实云初微和苏晏都料到晋王府一定会来人请,还以为会是皇帝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许菡本人。 “微妹妹,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想到来找你们的。”许菡把情况说明以后,咬着下唇道。 苏晏沉吟,“去给晋王看诊是必然的,但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许菡急昏了头脑,一时半会儿没想那么多。 “菡姐姐,你先回去吧!”云初微点头示意,“我们在等皇上的人。” 许菡皱皱眉,一瞬间想明白了。 她自己的婢女身份本来就代表着国公府,如果由她来请苏晏去给赫连缙看诊,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那就全是国公府这边的责任了,更何况她还擅做主张在前,这条罪则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 但如果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到时候出了事,也有一半是在皇家身上,就算永隆帝会迁怒,也顶多迁怒苏晏一个人,总不会把整个苏家都给算上。 想通了关键,许菡羞愧地给二人赔礼道歉,“是我没考虑周全,微妹妹,九爷,还望你们俩见谅。” 云初微笑道:“咱们谁跟谁,菡姐姐要这么说,可就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看了。行了,我知道你心里头也焦急得紧,先回去吧,等宫里的人一来,九爷会马上动身去晋王府的。” “那就谢谢你们了。”许菡千恩万谢一番才出府回去。 当夜,赫连缙的伤势转急,原本已经歇下的永隆帝闻讯后马上让张公公带着口谕去往国公府。 苏晏一点都不意外,安顿好了云初微以后便跟着宫人们去往晋王府。 赫连缙这一次的确伤得严重,太医们谁都不敢用猛药,就怕一过头直接把最后一口气给药没了,苏晏用药却很大胆,开的方子让太医们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赫连缙喝下药以后慢慢稳定下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转醒了。 “殿下。” 赫连缙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作丫鬟打扮的许菡,她虽然站得远,但眉目间的着急却比在场的其他人更甚。 心微微地暖了一下,赫连缙没吭声,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昏迷这么多天,他并非全无知觉,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在他耳边呢喃,说过的那些话他虽然记不清了,可声音却是没法儿忘记的。 “感觉怎么样?”苏晏问。 赫连缙摇摇头,“浑身无力,脑袋晕乎乎的。” “你睡了几天,这是正常反应。”苏晏道:“伤口处我已经看过了,太医们处理得很好,每天都有换药,已经开始结痂,从明天开始,你要试着下地走动走动,否则成天躺在床上,便是没病都会躺出病来。” 轻轻瞟了许菡一眼,苏晏又望向赫连缙,“当然,你得让人搀着慢慢走,否则体质太虚了,容易撑不住倒下。” “嗯。”赫连缙点点头,屏退了所有人,最后又把许菡留下。 “菡儿。”赫连缙看着她这张熟悉的容颜,心脏上似乎有个地方被虫子狠狠蛰了一口。 难怪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原来不是失忆了,而是他前世因为遭受到无法承受的打击而选择性地把那些事给忘了,换句话说,他做了鸵鸟,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真相,所以刻意遗忘了不想面对的过去而自己给自己幻想出一套他能面对的所谓“真相”。 菡儿不是赫连钰抢走的,而是他亲手将她送到赫连钰身边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嫁给赫连钰的当天夜里就违背了承诺辜负了他们在牡丹花瓣雨下许过一生一世。 “殿下,你哪里不舒服吗?” 许菡担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菡儿,再上前两步。”他靠坐在床头,冲她招手。 许菡听话地走过去。 赫连缙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将她拥入怀,大病初醒的缘故,身上没什么温度,却还是努力想要焐热她。 “殿下。”感觉到了赫连缙的异常,许菡心慌慌。 “以后不分开了。”他一再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我再也不会把你送出去。” 许菡只当是他病糊涂了说的傻话,并没往心上去。 赫连缙抱了她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声音透着几分无力,“我父皇有没有下旨赐婚了?” “赐婚倒是提了一提。”许菡道:“只是赐婚对象…暂时没有。”若非眼下时机不对,她很想给赫连缙竖个大拇指,才放出赐婚消息就把那么多贵女吓得花容失色,一个个赶着嫁出去,能做到这般境界的,古往今来,也只有这位混世魔王了吧?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赫连缙唇角勾了勾,要是一醒来就定了赐婚对象,岂不是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许菡当然不可能知道赫连缙对自己痛下狠手全都是为了她,只是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他都不想问一问贵女们为何会对他要被赐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菡儿,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他认真凝视着她,狭长的瑞凤眼里映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 “我…”怎么可能?她的身份要想够到正妃位,根本是痴人说梦。 “你就说,愿不愿意?”在她面前,他一向很有耐心,连问话都小心翼翼。 “我愿意。”许菡说完,马上转过身去,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脸红心跳的样子。 赫连缙唇角微弯,这个答案,他等了两世。 三天后,赐婚圣旨同时到达晋王府和许府。 第196章 晋王娶亲 , 历来皇子的正妃,不是贵女就是底蕴深厚的百年世族千金,像许菡这样出身微寒的小门小户姑娘嫁作王妃,倒是少见。 不过就算再少见,也多得是人“祝福”。 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谁愿意把自家闺女交到混世魔王手里任他糟蹋?心里别提有多感激许菡了,这位一嫁,等同于拯救了整个顺天府的贵女,至于她能不能为民除害,那就得看能否活着过洞房花烛夜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皇上会着急忙慌地给晋王赐婚,是因为这位受了重伤,帝后担心他会有个三长两短,想借此来冲冲喜。 说是冲喜,起码也是个能上皇家玉牒的正妃位,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家愿意嫁女儿,足见这混世魔王的混蛋事迹早已深入人心,众人避之如蛇蝎。 若是按照许家的规矩,年前哥哥才刚大婚,妹妹怎么也得等到年后才能出嫁,可“冲喜”这事儿迫在眉睫,帝后心中也急,当然,最着急的当属赫连缙本人,为免夜长梦多,他都自残到这般地步了,自然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尽早把心尖肉娶回家的可能。 又要赶在年前大婚,又得隆重盛大,礼部那帮人被赫连缙逼得顶着熊猫眼日夜赶工,礼部尚书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险些猝死。 而赫连缙,则是继续扮演着“等死”的角色,外人不在的时候,对他的贴身小丫鬟又搂又抱,上下其手,那精气神儿,整个一大型凶猛动物。皇宫里一来人,他马上就成了病秧子,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皮耷拉着睁都睁不开。 赫连钰来看过他,明面上,大家都是兄弟,所以这种场合,自然是把“兄友弟恭”的和乐现象装裱出来,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贤王人如其名当真对自己的皇兄关怀备至。 苏晏接连半个月去晋王府给赫连缙看诊。 这段时间,永隆帝都没再让太医们来插手,就算在政务上他隐隐担忧苏晏会拥兵自重,但撇开公事不说,这位的医术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赫连缙也的确有“好转”,能下地走动,能多吃一碗饭,还能偶尔出个院门赏个花。 骆皇后总算心落,永隆帝则冷声叱骂:“朕就说那是个孽障,连天都不敢收他,岚儿你偏不听,整夜整夜的哭,这下把人给哭好了,日后他又得回来折腾你。” 骆皇后轻轻瞪了永隆帝一眼,“缙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皇上就不能说句中听的吗?” 永隆帝对着正在喝药的赫连缙吹胡子瞪眼,“孽障就是孽障,中听的话用他身上都是浪费。” 这么多年,骆皇后也习惯了,懒得再劝。“缙儿,最近感觉怎么样?” 赫连缙瞟了永隆帝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天都不敢收父皇,自然也不敢收儿臣了。” 这话说得,半褒半贬,实则为损,父皇不说我是孽障么?那你就是老孽障。 永隆帝双眼睁大,暴跳如雷,“你再说一遍!” 赫连缙喝完药,躺下挺尸,对永隆帝的叱骂充耳不闻。 永隆帝怒得要掀房顶,最后还是骆皇后给拦回去的。 送走帝后,赫连缙马上让人把“贴身小丫鬟”找来,这几日的“贴身”伺候,他占尽了前世没占到的便宜,只是一直忍着没进行最后一步,外表再混蛋,心中也有一片圣洁之地,最好的,想留给最重要的那个夜晚,否则以他的狼性,许菡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许菡自小受到的都是闺阁女子的礼仪和规矩,但这段时日却被赫连缙调教得胆肥了不少,被他肆意索吻的时候脸没以前那么红了,甚至还会主动献吻。 每当这种时候,赫连缙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甚至还得皱皱眉,“若是换了旁人,菡儿也会这般主动吗?” 许菡猛地把凑上去的水润红唇收回来,羞恼道:“殿下又说胡话!” 见她不乐意了,他轻轻圈住她的纤腰将她转回来直视自己,“开个玩笑。”主要是前世留下了阴影,所以有些患得患失。 看着他还没完全恢复的苍白俊颜,许菡到底心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七夕节的时候,殿下被人砍到肩胛骨,这次又多处受伤,到底是谁想要如此置你于死地呢?” “你觉得呢?” “我,我说不准。”许菡心中隐约有猜测,却不敢直接说,只摇头。 她只是个深宅女子,随意议论这些终归是不好的。 赫连缙勾勾唇,“谁的局不要紧,要紧的是,大难不死娶到了你,这是本王的后福。” 许菡认真凝视着他,其实她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憎恶又惧怕赫连缙,在她看来,这位纨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其柔软的心,在他面前,她也生过气,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会主动开口哄人,虽然哄得不怎么样,可就是那“不怎么样”的笨拙样子最后把她给逗笑了。 “殿下,我今日得回去了呢,微妹妹派人来催了。” “这么快。”赫连缙还没从美人的温存中缓过神来,若是可以,他很想直接把她留在自己府上,等大婚那日送回去梳妆走个过场就行了,真是一刻也不想放她离开。 “原本定了婚期之后咱们俩都不能再见面的,可我已经在这里陪了殿下许久,这眼看着婚期将近,我若是再不回去,真要落人口实了。” 赫连缙轻轻哼了一声,什么规矩,什么礼仪,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可就算万般不情愿,最后还是得放她走,但在走之前,必然要来个深度索吻,直把她弄得快要窒息方才罢休。 许菡在白起的安排下秘密离开了晋王府。 赫连缙轻轻抚着还残存她气息的唇,唤来白述,“这几日,给本王看好赫连钰,他要敢作妖,你们也别客气,只管招呼。”上一世就让他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一世,该悉数还回来了。 白述领命离开,赫连缙又继续躺下。 这么多年的伪装,早就习惯了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又对任何事都存着破坏心的混世魔王,如今突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了,不过没关系,他的世界只要菡儿,其他的人和事,适不适应习不习惯那都没什么分别。 —— 虽然骆皇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人代替晋王去接亲,大婚这天,赫连缙还是当仁不让自己上阵了,即便伤口还没痊愈他也浑然不在乎,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婚,况且娶的是他惦记了两辈子的人,若是连接亲都没法亲自去,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思? 晋王大婚,比当初魏王娶妃的阵仗大了几个倍,百姓纷纷路边观望,虽然隔得远,却还是不难从新郎官那身明艳的喜袍联想到马背上的人该是何等的妖艳绝伦。 就算他平时做事再混蛋,他的容颜也不会因着不好的传闻而减损半分。 这就是赫连缙,让顺天府闺阁女子又爱又恨的头号王八蛋。 许菡已经梳好了妆,由喜媒牵着去正堂给老太太请安,只是请安不是跪别,距离新郎官接亲还有些时候。 云初微也在,看着满目的大红喜色,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嫁给九爷的时候。东阳侯府人多,比许家热闹,九爷从大门处就被人给拦住了,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功将她从爹娘手里接到国公府。不知道在前世,九爷是否也是那样把她娶回府的呢。 “微妹妹。”耳边传来许菡的轻唤声。 云初微抬头,见她面上露出几分紧张,出言道:“菡姐姐放松些,你又不是嫁给自己没见过面的人担心对方是个糟老头子,何必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放心吧,你今天这么美,晋王殿下若是见了,只有爱不释手的份儿。” 许菡嘴上倒是应了,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忐忑,毕竟是人生头一回大婚,换了谁都可能紧张的吧?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亲王大婚,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 嫂嫂云惜蓉笑着入门,看到云初微陪着许菡坐在暖榻上,旁边还有不少喜媒和全福婆子,脸上更添了几分柔色。 一大早她就起床跟着打点了,皇家的婚礼仪程无疑是最复杂的,连沐浴都极其讲究,跟着又是这样礼那样礼,忙得她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亲自给小姑子道喜。 许菡还没盖上盖头,见到嫂嫂进来,忙笑着让一旁的丫鬟招呼坐下。 云惜蓉看看时辰,“估摸着咱们的新郎官也该来了。” 说起这个,云惜蓉神情黯了黯,原本接下来这些话她不该在大喜之日说的,只是想着一会儿那边来了人一接,不管隔得有多近,往后都不可轻易回娘家,所以忖度再三,还是吐口,“菡儿,嫂子呢虽然没接触过那什么晋王殿下,不过他的事我听了不少,你嫁过去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切莫轻易开罪了他,否则……” 在场的喜媒和全福婆子们都跟着沉了脸,并非责怪云惜蓉不分场合,而是都觉得这位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 那晋王是谁?连皇帝都莫可奈何的混世魔王,一听说他要被赐婚,贵女们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婚约,早早把自己嫁出去,为的就是避开这混蛋。 可谁能料到这桩婚事最终落到了许菡头上。 要说许菡此人,也并非默默无闻,起码之前认了范氏做干娘的时候就跟着去赴过不少宴,贵族圈内知道她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而认识她的那几位,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是个恬静内敛的乖乖女,就这么落在擅长辣手摧花的晋王手上,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得枯萎凋敝。 可以说,整个房间内,除了云初微和新嫁娘许菡本人,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惋惜和同情。 多好的姑娘,就这么给嫁过去冲喜,实在是可惜了。 对于这些人的“善意提醒”,许菡并没多说一个字,因为她没办法反驳,在外人眼里,赫连缙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凭他干过的那些事,将他千刀万剐啖其肉饮其血都不为过,可越是这么想的人就越拿他没办法。 云初微也看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清楚赫连缙真性情的人没几个,云初微就是其中之一,许菡知道的。因此明白她的笑容只单纯意味着祝福,而并非嘱咐,不需要嘱咐,晋王对她,到底是特别的。 浅浅的回应了一个笑容,许菡同样没对云初微多说一个字,做了这么久的好姐妹,如此明显的暗示意味着什么,云初微不用深思也能明白。 迎亲队伍到的时候,才听到进来禀报的婆子说晋王殿下亲自来接亲,屋内的所有人便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要知道,今儿这婚是冲着冲喜去的,新郎官重伤成那个样子,竟然还来亲自接亲?还是说他突然清醒了,觉得这婚成得甚是荒谬,故此想亲自前来当众给新嫁娘没脸? 后者的可能性太大了,于是人们看向许菡的眼神再添一丝同情。 许菡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也被人盯得尴尬,自己却又什么都不能解释。她总不能站出来告诉她们,她早就认识晋王并且了解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会来接亲纯属发自内心地爱重她? 要真这么说,旁人不信也就算了,八成还会以为她攀到了高枝,高兴傻了患上妄想症。 对外人,赫连缙最不屑用耐心,因此被拦门的时候直接一脚踹开,那阵势,哪里是来接亲的,分明是来抢人的。 不过看在外人眼里,那就是赤裸裸地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砸场子来了。 云初微听说这么多人都没法拦住他,她亲自站起来,“菡姐姐,我去拦一拦吧!” 接亲拦门本来就是一道礼,这新郎官不尊礼也还罢了,竟然对新娘这边的后人如此无礼,这还没接过去呢,就给人留下如此不好的印象,像什么话? 许菡有些担心,“微妹妹,你挺着大肚子呢,万一……”晋王那急性子,万一真暴躁起来伤着了人可怎么办? 云初微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晋王不敢对我动手。”九爷何许人也?能轻易让赫连缙这王八羔子动她一根汗毛?到底往后夺嫡还得仰仗九爷,所以就算是天塌了,赫连缙在对上她的时候也得顾忌着九爷。 其实在云初微看来,赫连缙那种性子算不得暴躁,真正暴躁的是九爷,这位只是平素不屑于表现出来,可一旦遇上与她有关甚至是对她不利的,他所有的暴躁就会加注在对付人的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绝对让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上回赫连珠被剥皮的那件事至今还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每每想起来都觉得瘆得慌。 苏晏与赫连缙是不同的。 苏晏爱云初微,便会爱屋及乌,她身边的人,他掂量着动,而赫连缙则是入了魔,一双眼里只看得到许菡,她身边的人,谁都不能太过靠近她,否则他就一锅给端了。 然而他们的“不同”对那二人来说却又是恰到好处的。 云初微性子本来就很强势,倘若苏晏再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病娇,她会受不了直接走人的,当初会爱上他,一半因为她需要,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他的暖,苏晏一开始的确有表现出很强的占有欲,可他越强势霸道,她就越反抗厌恶,后来他改变了战略,尽可能地柔尽可能地软,才会一步步开启她不轻易打开的心门。 而赫连缙这种,是真的没办法,倘若他不表现出占有欲,许菡与他便永远在两条平行线上不会相交,许菡的性子相较于云初微来说过分保守,需要更多的“调教”一下,否则以她的涵养,该是不可能接受赫连缙这种声名败坏的人的。 况且赫连缙前世遭受了那样的打击,心智崩坏,重来一世能为她克制到这般地步已属不易。 见到最后一道门是云初微在拦,赫连缙果然收敛了许多。 云初微的确猜对了,赫连缙顾忌苏晏,当然,也顾忌眼前这个聪明得不像话的女人。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赫连缙从来就没看透过苏晏,更没能将他抓牢为己所用,从来都是苏晏愿意的时候便助他一下,不愿意的话,就算他给他下跪,苏晏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如此高傲的男人配上如此聪明绝顶的女人,不得不说,这二人还真登对。 “青鸾夫人也打算给本王出题么?”赫连缙靠在门框边,脸上没什么反应,心中早就火烧火燎,恨不能踹了所有挡住视线的墙早早见到那穿着嫁衣的可人儿。 “不出题,就不能拦着王爷你聊几句吗?”云初微挑眉,绝美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容易让人看晃神。 “今天可是本王的大好日子。”赫连缙语含幽怨:“你们夫妻平日里不助本王也就算了,今天若是不放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题外话------ 年底各种忙o(╥﹏╥)o没办法保证更新时间和字数,下个月一定恢复万更 第197章 接亲 , 云初微轻笑,“王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要进门,先回答我的问题。” 赫连缙忖度片刻,“本王不保证一定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不妨说说看。” 云初微也不客气,“上一世,菡姐姐真的是被那位从你手里抢过去的吗?” 本来这么大喜的日子,云初微不该提及上一世的悲剧,可是她把自己的梦境与赫连缙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相结合,总觉得透着一股子不对劲,赫连缙应该还有事情瞒着她。虽然与她本人没什么关系,但菡姐姐与她是如此要好的姐妹,她自然希望菡姐姐能嫁得如意郎君,哪怕对方臭名远扬,但只要对一人好就够了,所以这件事,不问清楚她始终没法放大宽心。 赫连缙瞳孔微微缩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问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答案。”云初微莞尔,看他反应就知道还有内幕。 “本王拒绝回答。”赫连缙扬了扬下巴,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泛着冷意。 连他自己都没法面对要刻意选择遗忘的回忆,怎么可能说出来让外人知道?更何况云初微与菡儿那么要好,要让她知道前世是自己亲手把菡儿送到赫连钰身边的,她说不准会直接把门堵死不让他接亲。 “心虚?”云初微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看来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 “大婚之日,不适合说这个。”赫连缙移开目光,打算绕开她走进去。 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是有猫腻,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云初微便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的形势,就算她不愿意让菡姐姐嫁过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菡姐姐铁了心要嫁,她就算要劝,也该是一开始,而不是暗中把人家撮合以后再一棒子打下去,如此太不厚道,说不准还会坏了两人的姐妹情。 “这一世你若还重蹈覆辙,我第一个替菡姐姐不放过你。” 赫连缙斜斜挑起唇瓣,风流纨绔的外表下,一双眼漆黑冰冷好似寒潭,那笑容也覆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讽意,并非对云初微的话不屑,而是自信这一世的赫连钰还没那么大本事把菡儿从他身边抢走。 云初微错开身让他进去。 后面的仪程无非就是给许老太太敬茶,然后拜别长辈,底下没有兄弟的缘故,即使许茂已经成了婚,最后还是将妹妹给背了出去。 先前还不觉得,真要上花轿了,红盖头底下的许菡才红了眼圈,站在原地就不动。 “菡儿,该上花轿了。”许茂低声提醒。 许菡呜咽了一下,“哥哥……”带着哭腔。 许茂一听,也难受了,声音越发温柔,“菡儿虽然从小跟着哥哥念书识字,却始终出自小门小户,去了以后,要勤加学习亲王妃礼仪,莫给皇族丢了脸面。” 一旁的赫连缙听到,挑了挑眉,晋王府可是他的地盘,他说的话就是规矩,菡儿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自然都由着,至于会否给皇族丢脸面?脸面这种东西,他从前没有,今后大概也不会有,管旁人怎么说,他只要两个人逍遥快活就行了。 许菡点点头,虽然这些话已经在祖母处听了一遍,但再听哥哥说一遍也不觉得烦,毕竟他们都是在关心她,知道她嫁的人非同一般,所以用如此委婉的方式提醒她尽量不要得罪这混世魔王。 许菡心酸过后又觉得好笑,倘若王爷知道了这些话背后的意义,会不会气得跳脚? 其实赫连缙早就听出来了,只不过大舅兄不比拦门的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既然是菡儿在乎的人,又是有血缘关系的,那么他姑且宽宏大量些,这些话,就当做是耳旁风罢了,没必要斤斤计较,如今还是想想晚上如何把小心肝吃干抹净比较好。 喜媒听到许菡的声音有变,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不时拿眼风去瞟赫连缙,要知道这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因为这么点事迁怒她们这些人也不是无可能的。 一个紧张,一群人也跟着紧张,心里头都在祈祷这位王妃能消停些千万不能哭出来,否则她们都得遭殃。 赫连缙的确有这种想法,倘若许茂再继续说下去把他的心肝给惹哭,他不介意亲自动手,再在大婚上添一笔彩头,就算对方是他未来的大舅兄,他也照打不误。 一瞬间,赫连缙周身戾气暴涨,整个人阴沉沉的,谁敢再多句嘴,谁就得成为第一个送人头的。 许茂显然也注意到了,心中很想胖揍这个妹婿一顿,可也只能想想,谁让对方是亲王,还是最不能招惹的那一位,妹妹落在这么个性情乖戾的人手上,往后还能有多少好日子过,他不过就是在临行前与妹妹道别一番就能有这么大反应,这像是来接亲的吗? 对于许茂那满是幽怨的眼神,赫连缙直接装作没看到,要不看在这位是菡儿兄长的份上,他能允许他与菡儿在那边磨磨唧唧?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可别一会儿误了吉时。”云初微早瞧出了赫连缙的不耐烦,催促道。 许茂还想多交代妹妹几句,被云初微这一催,也不好意思起来了,吩咐喜媒,“把新娘子扶上花轿吧!” 许菡头上戴着沉重的纯金凤冠,又盖了镶着南珠的红盖头,脖子没断就已经是万幸,哪还能看得见外面的人,只是任由喜媒牵着一步步跨上华丽奢靡的花轿。 为了这一天,赫连缙准备了两世,从聘礼到后面的嫁衣和迎亲阵仗,全都是精心安排的,无一不往好了挑,起码亲王娶亲娶得这般隆重的,极为少见。 不过,这种“好”只是那么几个人晓得,看在外人眼里,今儿这阵仗是帝后给这“将死”的混世魔王准备的冲喜婚,所以格外隆重,就算有的地方已经超出了亲王规制,也没人会去纠结在意了。 按照赫连缙的要求,花轿得绕城转悠一圈儿,反正时辰还早,正好向整个顺天府的百姓都宣告宣告菡儿成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正好…气一气某个人。 那所谓的“某个人”的确很气,正在书房里砸东西。 原本自己心仪的女人就要被自己的死对头娶进门这一点就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正打算去晋王府观礼的时候,一直安排在萧皇贵妃身边埋伏多年的女探子突然捎来一桩秘辛,牵出了他母妃的真正死因,偏偏这里头关系盘根错节,不单单是一个萧皇贵妃的手笔,就算他想报复,也不知从何报复起,这才是真正让人火大的地方。偌大一个书房,文房四宝被他砸得稀巴烂,近侍全都战战兢兢,生怕这位王爷迁怒到自个身上来。 其实赫连缙的人只是让白起等人看守住赫连钰,左右已经娶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倘若赫连钰要在今天出手,那么白起他们便会正式现身与赫连钰斗,赫连缙并不怕在今天暴露实力。 苏晏想得显然比他更多,直接用赫连钰生母的死因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这个人虽然不站队,但因为手上有强大的情报网,所以把每个皇子背后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查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北燕那边都有涉及,这是苏晏给自己留的退路,眼下的他看似安逸享乐,实际上早已成为帝王的心头大患,如果有一天他被逼到绝境,那么这些秘辛或多或少都能起到暂缓的作用成为保命符,他从来不怕一个人死,就怕牵连了微微以及她肚子里的宝宝,不过话说回来,假如有办法既保住他的性命,又能让微微安然无恙,那他一定会去争取,比起愚忠,他更愿意忠于自己媳妇儿。 赫连钰被阻,赫连洵早前才因为赫连缙“遇刺”一事被捉入宫,这时候躲都躲不及,就更不可能出面了,就算是送礼,也是让王妃来走个过场。 这二位没动作,下头的那些虾兵蟹将更不敢有大动静,全都悄悄咪咪的,于是晋王这场“冲喜婚”接亲接得格外顺利。 从早上随便喝了点清粥到现在都还没吃什么东西,许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赫连缙倒是让人准备了不容易沾嘴的吃食放在花轿内,但许菡什么都没动,出嫁前就被祖母拉着手各种调教,说什么新娘子就是这样的,得从娘家饿着到夫家,等夫君掀了盖头才能进食。 她一直记着,所以就算再饿,也没伸手去拈一块点心来吃。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阵阵,所到之处热闹一片。 围观的百姓不少,但大家都很自觉,谁也没敢过线半步,只是远远地观望着,脸上表情各异——有人纯属来看戏,也有人是来捡好处的,毕竟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又是冲喜婚,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添添喜气不是? 事实上,添喜之物还真有,之前过礼用的金银锞子以及北疆那边常用的金叶子,全部和着桂圆红枣等吉祥果,由两个小童端着一边走一边撒,撒一把说一句吉祥话,接到的百姓就纷纷道喜,一时间,整条大街热闹非凡,眼睛里除了吉祥果金银锞子,便只有那顶奢华到炫目的花轿,倒是把主角新郎官给忘到了姥姥家。 许菡坐在花轿里,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如意,听了一耳朵百子千孙的吉祥话,心中亦觉得欢喜,虽然知道嫁过去以后王爷一定会待她好,但潜意识里还是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而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她的夫君是那么的不堪,没想到王爷真有法子换来百姓的祝福,她听得甚是满意。 赫连缙对此是有怨念的,若非为了满足媳妇儿的小小心愿,他何至于干这种出钱讨好人的蠢事儿,不过么,只要菡儿能高兴,丢脸一回就丢脸一回,反正他也没过脸,习惯就好。 到达晋王府的时候,除了帝后,早有不少皇亲国戚在里头等着,想也是,亲王的大婚,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而最该来的魏王赫连洵和贤王赫连钰,一个装病,一个“有事耽搁”,一个让王妃带着人来观礼送礼,一个让管家来意思意思。 帝后不可能来,一兄一弟也没出席,这就有些尴尬了,宾客们面面相觑,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内幕?却是敢想不敢问。 下了花轿,喜媒急急忙忙递来团花红绸,许菡牵着一头,赫连缙牵着另一头,许菡盖着盖头走不快,赫连缙便放慢步子,没人看得到,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如水般的柔情。 跨马鞍,过火盆,踩着鲜红锦毯迈向礼堂。 许菡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样隆重的婚礼现场享受着重量级官员们的注目嫁给整个南凉最混蛋的人,想想都觉得一切是场梦。 还记得在京郊曲水流觞宴初遇的时候,她因为不小心打翻茶水弄脏了他的衣服而忐忑不安,原以为随之而来的会是他的滔天之怒,没想到他竟什么不良反应都没有,只是让她帮他把衣服洗了,后来把衣服送去国公府给他的时候,他直接问她可有心仪的人,又问她介不介意有。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动心了,只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所以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没敢发掘出来。 还记得云初微跟她说过,假如你喜欢一个人,那么他不需要有多好,在你眼里无可替代就行,所以哪怕赫连缙臭名远扬,哪怕评价他的人都没一句好话,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确实觉得这个人无可替代。 礼堂三拜一气呵成,许菡被送入洞房,喜娘送来金秤杆,赫连缙缓缓接过,几乎没人注意到,拿到金秤杆的那一刻,他的手是抖的。 走到许菡近前,轻轻挑起红盖头,露出下面娇羞的一张小脸,赫连缙呼吸顿了顿,对上赫连缙灼热的视线,许菡心跳也加速了些,纵然不是头一回见,可这妖孽的容颜还是每次都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神魂颠倒。 “新娘子该吃子孙饺了。”喜媒端来了一盘生饺,还在娘家的时候云初微就提醒过她,入了洞房掀了盖头的头一件事就是吃子孙饺,那时她还觉得挺新鲜,可真的端到自己跟前了才觉得有些无语,全是生的,虽然没有平时吃的饺子那么大,可就这么吃下去,也会不舒服的吧? 喜媒夹起一个递过来,许菡闭了闭眼,就着喜媒的手吃下去,窗口处守着的小童笑问:“生不生?” 许菡憋红了脸,慢慢咽下后点头,“生。”只是皮生,里面的馅儿是熟的,不至于到咽不下去的地步。 喜媒接连又喂了两三个,许菡是真吃不下了,直甩脑袋。 赫连缙示意喜媒端下去,陪嫁丫鬟们又弄来合卺酒,再之后便是结发。 除了真正洞房,所有程序都走完了,虽然很想现在就洞房花烛,可外面还有那么多宾客,更何况重量级的那位来了,赫连缙不得不出去作陪,于是歉意地看着许菡,“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安排吃食,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去沐浴,或者看看书让丫鬟们陪你说说话也行。” 许菡红着脸点头,“殿下且去吧!”本想劝他少喝两杯的,可一想到对方是王爷,更何况是最混不吝的那一个,他想做什么,谁能劝阻得了,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堪堪咽了回去。 赫连缙来到外院,他眼里最重量级的那位也在。 “这次赫连钰出不来,是国公爷的手笔吧?”端起酒杯,赫连缙冲苏晏高高举起。按照他的预想,如果赫连钰要出府,那么白起和白述那边一定会有动静,只要一有动静,就会有情报传回来,然而从接亲到拜完堂,无论是白起还是白述都不曾带回一丝丝信息来,那就说明赫连钰根本是自己不愿意出门,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想来他遇到了比晋王娶亲更大更棘手的事。 据赫连缙所知,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仅苏晏一人,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让赫连钰心甘情愿留在府上不露面,否则他就不会让白起和白述把那个人盯死了。 苏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赫连缙心中微惊,眼前这个人,他背后到底有怎样可怕的一群手下,又是经过怎样的特殊训练,竟然每次都能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来。 苏晏想方设法藏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这个人真如他父皇所想,有拥兵自重的野心? 不,不可能。 赫连缙甩甩脑袋,怀疑谁他也不能怀疑苏晏,这可是他前世反叛成功的最大助力,这一世虽然每次都说不站队,可明里暗里也帮了他不少,若是怀疑他,自己就真的狼心狗肺了。 “九爷给你敬酒呢,发什么呆?”云初微的声音传过来,赫连缙晃回思绪,唇边重新染上笑意,“本王能娶到菡儿,你们夫妻功不可没,这一杯,我敬你们。” 苏晏举杯饮尽,云初微则是象征性地抬起茶杯浅呷一口,她是跟着云惜蓉等人来送嫁的,正想找机会去新房和菡姐姐说话,就见赫连缙出来了,所以不得不陪一杯。 喝完以后,与赫连缙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院新房。 苏晏则是继续留下与赫连缙对饮。 又一杯下肚,赫连缙寻思着时机到了,直接问苏晏,“国公爷想好站本王这边了吗?” “助你可以。”苏晏也直白,“但我想要的好处,你一样都不能少,否则少了一丝,我都会撒手不管你。” 赫连缙忖度了一下,苏晏若是开口,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条件,答不答应,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可是这么好的谋士,百年难遇,若是因为区区几个条件就给错过,更甚至放他去了敌方阵营,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他。 思来想去,似乎唯有“答应”这一种选择。 “好,你说。”不好的东西是入不了苏晏这双眼的,赫连缙做好了被他敲诈勒索的准备,好在晋王府还算富庶,这么些年他自己积攒下来的宝贝不少,只要他有的,苏晏一开口,他给就是了,能用条件解决的,都不叫事儿,只要他往后能好好做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出谋划策夺得帝座,那就什么都好说好商量。 “三个条件。”苏晏道:“第一,假如我帮你夺得帝位,我要异姓王的爵位,你必须保证我的后代世袭罔替。”既然躲不过,何不逆流而上,很多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这异姓王之位也不全是坏处,起码能给微微弄个王妃当当。 “好。”不就是个异姓王么?他父皇用来试探苏晏的野心,他不那么干,直接给。 “第二,给国公府三份金书铁券。” “这……” 金书铁券,即俗称的“免死金牌”,若是赫连缙没记错,本朝自开朝以来,仅有一位功勋赫赫的老亲王得过,而且只一份,只是从来没用过,因为他的后嗣全都忠心耿耿,没有人犯过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苏晏一开口就要三份,这分量未免太重了些…… “怎么,不乐意了?”苏晏修长漂亮的手指转动酒杯,里面清凉的酒液漾出好看的涟漪,他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加深。 “……行,三份就三份。”反正一份金书铁券只能保一个人,如果苏晏将来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顶多能同时保住妻儿或是生母就不错了,至于他那些手下,还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 “第三,等你登上帝位,皇陵那边就得开始修建陵寝,我的要求是,让那些人也给我修一座。” 赫连缙倒吸一口凉气,“苏晏,你这是擅权!”让皇陵的工匠去给他修陵寝,怎么听都是凌驾在皇权之上的命令。 苏晏声音极淡,“我的要求提完了,你自己考虑。”似乎建陵寝只是请人吃顿饭那么简单。 他的要求的确不高,百年后与微微合葬,就算下一世走不到一起,至少这一世到死都不会离开彼此。 赫连缙险些抓狂,他怎么会认识了比自己还无赖还混蛋的人?! 见苏晏起身要走,赫连缙急了,“好好好,答应你,都答应你行了吧?” ------题外话------ 推荐仙女文文 《病宠娇妻:天后洗白手册》 作者:苏嘿嘿 【一部伪青梅竹马的暗恋史诗,一场欢喜冤家的情深白首】 顾忧乐是娱乐圈有名的黑料女神,演技好脾气差,出门走在路上,想要揍她的人远比想要签名的多,关于她的传言更是数不胜数 有人说她被包养,顾忧乐翻了个白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有人说她暗恋影帝,并且对其死缠烂打 顾忧冷漠的看着赖在自己床上的男人,“我有权告你们诬陷。” “请问您觉得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谣言?”记者小心翼翼提问道。 顾忧乐哀伤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长的美。” 第198章 洞房花烛 ,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晏重新坐回来,“王爷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那不能忘。”能得苏晏这样的经世之才倾囊相助,是赫连缙求之不得的事,虽然苏晏的后两个条件的确有些过分,可能用条件解决,总比对方三顾茅庐而不出来得划算不是么? 被席面上的人拉着灌了不少酒,赫连缙才拖着醉醺醺的身躯回了新房。 云初微云惜蓉几个早就走开了,如今房里只剩他们二人,当然,外面还有不少等着听房的下人。 许菡瞧着赫连缙满身醉意的模样,脸色惊得变换了几番,“殿下,你重伤,怎么还喝了这么多酒?” 赫连缙借着醉意,自然而然地将她搂在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菡儿,我高兴。” 许菡秀眉微蹙,“就算是高兴,你也不能烂醉成这个样子啊!”早知道他会如此没个度,之前他出去的时候就该提醒他少喝酒的,如今可好,本来就重伤未愈,连接亲都是勉强撑着去的人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那伤口还能好就见鬼了。 “菡儿,我终于娶到你了。”赫连缙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她的提醒,依旧紧紧地搂着她不放,清冽的酒香味沾染到她火红的嫁衣上,唇齿间的呢喃还在继续,“真好,真好……” “殿下。”许菡低头,难得的见到他眉目轻柔,一双带着迷醉的眼睛极漂亮,眼尾轻轻上挑,勾出几分撩人的风情。 赫连缙一贯给人的印象是吊儿郎当,不论说话做事,全照着自己的喜好来,从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风评极差的人突然表现出这样判若两人的温柔来,那样的赏心悦目,简直让人猝不及防,给人的视觉冲击力也是相当大的。 许菡有些晃神,她就说,晋王殿下在外人面前都是在伪装,只有面对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看来他的确把她当成了最值得信任的人,思及此,原本愕然的俏脸上烧红了几分。 到底是真正受过重伤又未痊愈的,那么多酒下肚,饶是钢铁做的都受不了,更何况赫连缙只是凡人肉身,他轻轻地咳了几声,抬起头来,脸色较之刚才苍白了不少。 许菡猛地醒神,“殿下。” 赫连缙望着她,精致的唇线勾出一份轻柔惑人的笑意,“菡儿,你喜不喜欢我?” 那模样,就跟小孩子想得到大人肯定似的。 许菡嘴角一抽,要不喜欢的话,能嫁么?可这些话,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启齿? 没听到回答,他再次用力将她抱紧,俊脸贴近她,沉重而灼热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她化了精致妆容的面上,烫得她脸颊再一次跟着发热。 之前就吻过不知多少次,所以即便是烂醉,赫连缙也能轻车熟路地找准她水润润的唇瓣,然后准确无误地吻上去。 许菡整个人慢慢酥软下来,双臂攀上他的后颈开始迎合。 等了两世等到这一天,赫连缙当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把她红唇上的口脂吃了个干净以后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解她腰间的鎏金腰带。 许菡大口喘息,伸手推了推他,“殿下,先去沐浴吧!” 欲望被打断,赫连缙确实憋得难受,可他不愿委屈了她。 直起身子,他忍不住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对着外头吩咐,“备水,本王要沐浴。” 王爷大婚,外头自然多得是等着听房的人,所以刚才那些,就算两个人说得很小声,外面的人还是全部听到了,一听说主子要沐浴,马上打起精神来,许菡的陪嫁丫鬟和嬷嬷打算去厨房,赫连缙出门的时候看了几人一眼,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吧!”为了避免给菡儿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身边还是不要留女人伺候的好,前面那么多年都习惯了男仆伺候,没道理以后就习惯不了。 虽然受了伤,却也明白今儿不是娇气的时候,很快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上轻软的绯色睡袍朝着喜房里去。 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将许菡扑倒在床上。 许菡如同熟透了的虾子从头红到脚,下意识伸手推他,“殿下,你喝醉了。” 先前被他吻得水光艳艳的唇越发勾人,看得赫连缙按捺不住,低下头就准确吮入嘴里。 “菡儿,待会儿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从她迷蒙的眼到挺翘小巧的鼻,再到粉嫩细腻的颈,一轮吻完,他伏在她耳边低喃,声音说不出的柔媚撩人。 许菡轻轻“嗯”了一声,出嫁之前就有嬷嬷跟她说过了,虽然没亲身体验过,却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儿臂粗的喜烛流下断断续续的红烛泪,整个房间灯火通明。 赫连缙把雪白的元帕取来垫在她身下,这东西是女子初夜承欢用的,明儿一早得送到宫里去给皇后看。 衣衫褪尽的时候,许菡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他浑身上下的伤疤,顷刻间只觉得心揪着疼,“殿下,你受伤了,咱们要不,等你痊愈以后再圆房吧!” 赫连缙俯身吻住她,声音低沉而撩人,“菡儿,不必怀疑本王的体力。” 许菡抓紧床单,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还是忍不住皱眉。 这不上不下的,赫连缙也不好受,额头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是因为伤口疼出来的,也是因为紧张所致。 上一世,他并非没有得到过她,只是每次她都出于被迫,像这般心甘情愿与他行房,的的确确是头一回,他暴戾惯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她突如其来的温柔。 “菡儿,别怕,一会儿就好了。”他吮吻住她娇嫩的唇,眼神和语气都充满了温柔和安抚。 两个人隔得这样近,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敲打着对方的胸腔,许菡已经很努力地放松自己了,可毕竟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似乎整个人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赫连缙一遍又一遍地用吻安抚她。 之前被赫连缙遣出去的那几个婆子又悄悄回来听房了,丫鬟们早就羞红了脸挪往一边,这些个有经验的婆子则是将耳朵完全贴在窗户上,听着里面高高低低的吟哦喘息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轻音——“慢着些”、“快着些”。 “王爷体力真好。” “这还是有伤在身的,若是个康健人,王妃指不定得遭多大罪呢!” 婆子们蹲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直到里面传来要水的声音才闭了嘴巴。 赫连缙从床上抽出那晕染了血玫瑰的元帕,拿着帕子的那只手在颤抖。 许菡又惊又羞,“殿下,你不能碰这个的。”血污是晦气之物,他乃天潢贵胄,岂能随意触碰?更何况这血还是…… 许菡再抬头,这次意外地看到赫连缙湿了眼眶,他把元帕收在一旁的托盘里,搂住她的腰身,然后靠在她肩头,双眸里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许菡并没听到哭声,她却感觉得到自己肩头的衣服已经湿了。 王爷他……哭了? “殿下。”说实话,这是许菡头一回看到男人哭,简直让她不知所措,直忖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他不高兴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你何至于如此?” 赫连缙显然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就着她肩上的衣服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时猛地咳了几声。 “殿下稍等会儿,我这就让人煎药来。”许菡手忙脚乱,大婚之前她留在晋王府照顾他的时候就把他的症状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这次伤得特别重,两人本不该圆房的,可他还是硬撑着上了。 “菡儿,我没事。”赫连缙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抱坐在自己怀里,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因伤重的缘故,呼吸显得很沉重,气息也异常灼热。 许菡没动,乖乖坐在他怀里任由他从后面抱着。 赫连缙的目光不觉移往摆放元帕的位置,再三确认这不是做梦。 就算是前世遭受了那么多打击,甚至是最后把菡儿逼上死路,他都没哭过,可是今天晚上,在亲眼看到菡儿为他落红的那一刻,内心的震撼和触动让他忍不住落泪了。 她不知道,从前世到今生,他花了多少个日夜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她更不知道,他拼了命地伪装自己,就是想拼了命地改变前世轨迹不让悲剧重演。 她最不知道的是,他爱她,爱了一个前世加一个今生。 之前送水的婆子们利索地进来把床褥都给换了新的。 收元帕这种事原本合该王府里年长的嬷嬷做,可是晋王府并没有那样的下人,这事儿只好由许菡的陪嫁嬷嬷代劳了,悄悄收起元帕,又给两位新人说了不少吉祥话才笑眯眯地抱着换下来的床褥退出去。 许菡想着,赫连缙都伤得这么重了,想必体力有限,要一次水就够够的了,谁能想到之前的伤感全都是假象,等这混世魔王缓过神来,许菡又遭了两次殃,她甚至怀疑自己全身的骨头还在不在。 要水次数越多,说明男主人体力越好,白起白述几个心下佩服,同时也自愧不如。许菡的丫鬟嬷嬷们送水送得欢乐,她们是娘家跟来的,自然什么都盼着王妃好,王爷体力如此惊人,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怀上小世子了。 高峰过后,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许菡贴在赫连缙怀里沉沉睡过去。 —— 今年的雪来得晚,冬月才开始飘。 云初微从晋王府吃了酒席回去,早就僵了手脚,她马上让人备水沐浴。 出来的时候,见到苏晏不知何时坐在房里,招手让她坐过去,他拿了块柔软的毛巾,慢慢挑起她还滴着水的发丝,裹在毛巾里,轻轻揉几下,散开,再拢入手心,再揉压,她的头发很柔顺,带着清凉湿意,也散着迷人的幽香,让苏晏忍不住心旌荡漾。 偶尔的动作会触碰到她莹白的耳垂,泛出点点绯色,侧颜在烛火光晕下显得朦胧而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他眸子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微微。” 绞干头发,苏晏把毛巾往旁一放,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情欲,“今天困不困?” 云初微一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脸有些烧。 九爷再君子,那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这段时日因为她每天都会很困的缘故,所以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她了,能忍到现在,已属不易。 “不困。”她摇摇头,将搭在胸前的一绺头发揽到肩后。 “不困的话,陪我一会儿吧!”他颜色浅淡的唇因为之前喝过酒而散着一种诱人的水光。 或许是真的太久没碰她了,又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且不管是哪一种,云初微都没打算拒绝,因为今天晚上的九爷看起来实在是太诱惑了。 苏晏伸出长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脖子一仰,便露出泛着玫红的鹅蛋脸和衣领里精致漂亮的锁骨,那艳若桃李的模样,清丽中带着丝丝妩媚,饶是定力极好的他也没办法坐怀不乱。 轻轻吻上她的唇,将她唇上的娇润都吞入自己口中,苏晏的动作尽量轻柔。 若是没怀着身子,这会子该是把她抱到床上去怎么粗暴怎么来,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必须考虑到那两个还没出世的宝宝。 这么一想,吻得越发小心翼翼。 云初微不满地皱皱眉,咯咯笑他,“九爷今儿在酒席上没吃饱饭么?” 苏晏狭长的凤眸内腾地燃起炙热火焰,险些将她烧着。 云初微撇撇嘴,索性站起来踮着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主动送上门什么的,最容易挑战男人的防线了。 憋了太久的苏晏显然与定力这种东西完全隔绝,被她这么一挑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叫嚣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火热的大掌开始将她身上厚实的衣服一件件脱开。 云初微眨眨眼,瞧着他心急又吃不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是真醉了,苏晏看着剥了一层还有一层的衣服,不悦地皱皱眉,没那么多耐性了,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剩下的轻薄中衣给撕碎,裂帛的声音让云初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把她弄到床上,将帐幔放下来遮挡严实,帐幔内她皓白的身躯散发着成熟的韵味,即便是怀了身孕,也只是肚腹稍挺,容颜却是不减半点风华。 苏晏身上汗津津的,一再克制住动作,心中却是幽怨万分,分明自大婚以来一直给她喝避子汤,却还是这么早就怀上了,那两个小东西生下来以后最好乖乖的别闹别折腾微微,否则他不介意把他们拎出去给奶娘带着,何时乖了何时再放回来。 想到因为这两个小东西,害他长时间憋着,苏晏周身的怨气越发强烈,其结果就是全都发泄到云初微身上去了。 云初微原本还想问问今天九爷在后面与赫连缙说了什么的,奈何这个人太能折腾了,最后愣是让她累到说不出话,那问题在脑海中晃悠一圈儿以后就不知所踪了。 苏晏从后面抱着她,脑袋在她后颈子上蹭了蹭,想着微微的体力实在太不行了,等那两个小家伙出生以后得重头调教才行。 苏晏答应了赫连缙这件事,云初微是第三天才知道的。 “九爷竟然要了三份金书铁券?你想干嘛?” “以防万一。” 云初微狐疑地瞅着他,“你该不会有那什么的心思吧?” 苏晏戳戳她的额头,“想哪儿去了,我只是在为咱们的将来铺后路而已,金书铁券这种东西,关键时刻的确能保人性命,当然,永远用不着那就最好。” 云初微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九爷之前不是死活不同意要爵位么?怎么这会子又要了?” “没有哪个男人不爱权利。”苏晏道:“只是对我而言,如果权利和你有了抉择上的冲突,那么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但如果能在保住你的同时也能得到权利,那我会不遗余力去争取,一来,能让你过上更好更富足的日子,二来,自己手握权力,权利是一个男人实力的象征,我也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 云初微完全没想到他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有些意外。 “既然九爷决定好了,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挑眉,“我无条件支持你。” —— 自从来到靖安王府,云静姝企图逃跑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成功,要不是被靖安王让人捉回来,就是被易白的人逮到亲自给送回来。 每当那种时候,她就大怒,对着易白低吼,“我是南凉人,你们凭什么囚禁我!” 易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这条命,本座给的,你何时死,取决于本座的心情,要是不想生不如死,就给本座乖乖待在靖安王府,否则,休怪本座让人杀了你在南凉的儿子。” 这一句,着实威胁到云静姝,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轻易逃跑,丫鬟们送来的吃食,她也肯下咽了,每日依着规矩去给靖安王请安。 这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云静姝冷得缩在房间里不想出去,不知不觉在小榻上睡着,迷迷糊糊中被贴身丫鬟唤醒,“郡主,是栖霞长公主来了,王爷让你去外面接驾。” 第199章 狂妄自大 , 栖霞长公主? 云静姝眉目微动,她只是随着靖安王入宫的时候有幸得见过两面而已,与这个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堂亲,却是一点都不熟的,她甚至从来没与栖霞长公主说过话,这个人怎么突然来了王府? “郡主。”小丫鬟还在催促。 云静姝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来,虽然很不想去见栖霞长公主,可是被易白那么威胁着,她只能暂且在靖安王府好好活下去,否则儿子就会出事。 “给我梳妆吧!”坐到镜台前,云静姝望着里面的人,哪怕心里头再不愿意去,面上也得强装出很欢迎栖霞长公主的样子来。 丫鬟手法熟练,没多久就给她绾发上了妆,因在这些人眼里,她还是个姑娘,所以并没绾妇人发髻,放了一半头发披散下来,又用丝带松松拢住。 栖霞长公主此人给云静姝的印象之所以深刻,并不是她对这个人有多了解,而是因为栖霞长公主的容貌。 北燕第一美人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知道自己长相妖艳,就刻意挑些素净淡雅的衣服压一压,妆容也画得轻薄,如此一中和,那层浓烈的明艳气质就被整体压下去,看上去便只是清丽中透着几分成熟和妩媚,而这种似有若无的妩媚,恰恰是最吸引男人的气质。 难怪北燕会有那么多男子拜倒在栖霞长公主的石榴裙下,就算是同为女人的云静姝,也不由得被这样的美人博了眼球。 可偏偏,这位长公主至今还未大婚,年岁小是其一,听说她还眼光极高,北燕那些个出了名的所谓“美男子”和名士,愣没一个是入得了她的眼的。 身为皇帝的妹妹,她的婚事将来少不得要宣宗帝亲自操心,而宣宗帝本人对这件事是相当头疼的。 没办法,自家妹妹太过优秀,怎么也得选个她入得了眼的才行,于是前段时间,宫宴一场接一场,明面上找了诸多借口,可实际上就是相看宴,然而栖霞长公主对他挑选的那些年轻公子根本不屑一顾。 北燕没有公主不得与权臣子弟联姻的说法,因此先前的相看宴,京中大半世家公子都来了,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没有一人能入得了这位的眼,宣宗帝觉得很心累,索性不干了,左右栖霞年岁还小,过了年才及笄,到时候说不定她的眼光又会有所变化,届时再给她指定驸马大婚也成。 “见过长公主,见过父王。” 云静姝进门,规矩给二人请安。 靖安王瞟她一眼,对她这几日的“听话”还算满意,“荣宁,这位是你堂妹,也是今上的妹妹栖霞长公主,你们之前应当见过的,本王便不做详细介绍了,栖霞今日过来是有事找你,一会儿你先别急着走。” 云静姝点点头,待靖安王走后才笑看着栖霞长公主,“不知长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栖霞长公主本名叶筠,对上云静姝的笑脸,客气地弯了弯唇,示意她,“不必拘着,坐吧!” 云静姝应声往旁落座。 “听闻你从小就在南凉长大?”栖霞长公主来找云静姝本来就是有事,所以也不打算过多地客套,张口就问。 “嗯,我是在南凉长大的。”生恐叶筠会问出其他更过分的问题,云静姝便识趣地没有多说。 “那你一定听说过战神苏晏咯?” “这……”听到这个名字,云静姝眼眸中快速划过一丝狠戾。 何止是认识,这对夫妻便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若非他们的“好心”,她不会走到与亲生儿子骨肉分离的地步。 “看你的反应,应当是认识了。”没给云静姝太多反应的时间,叶筠直接给自己找了答案,又道:“你给我说说关于他的事吧!” 云静姝有些反应不过来,对面坐着的这位,于她而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连及笄礼都还差一年的人,她能懂什么? 可是看叶筠那样子分毫不像在作假,这么说来,叶筠真的对苏晏感兴趣? 如果真是,那么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就算她自己对付不了云初微,能借着旁人之手膈应膈应那对夫妻也是不错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暗爽,“其实公主有所不知,你说的这位,正是我养父的徒弟,常常去云家作客,所以我对他还算了解。” 叶筠双眸亮了亮,没想到真找对人了。 “我没见过他,你能否给我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这么好的机会,云静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就算苏晏长成歪瓜裂枣,她也得描述成潘安之貌,更何况苏晏本来就是天人之姿,就算描述得夸张一点也不会觉得与真实的本人有太大出入,只要栖霞长公主中意就成。 “苏晏此人,容颜绝世。” “其他方面呢?”苏晏的容貌,叶筠早有耳闻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得见,如今从云静姝嘴里得到肯定,心中越发中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别看他只是庶子出身,其实这种人拥有满腔的雄心壮志,否则也不能爬到国公的位置了,长公主应该清楚,南凉只有一位国公,那就是苏晏。” 叶筠勾了勾唇,“原来如此。” 难怪她一直找不到对眼缘的男子,原来能与她登对的那位根本就不在北燕,如此,倒是得想办法去一趟南凉才行,否则光凭自己在这里臆想,那位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思。 云静姝瞥见叶筠势在必得的样子,心中忐忑片刻,“不过,苏晏已经成婚了。” 叶筠根本就不在意,轻笑一声,“无妨,等遇到了本宫,他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了。” 这得对自己的容貌有多自信才敢放出如此豪言来? 云静姝面皮微抽,虽然她恨透了云初微,可平心而论,那位的容貌明显与公主你平分秋色,而在气质上,云初微更胜一筹。 叶筠心情愉悦,连眉目都柔和了不少,她可是北燕第一美人,从记事开始就对自己的容貌有着超乎常人的自信,但凡见了她的男人,几乎没有不动心的,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越发的看不上那些人。之前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挑个怎样的驸马,最近听说了南凉这位国公爷不少传闻以后,才下定决心要招他为驸马。毕竟,这世上能与他并肩的只能是她这种德艺双馨内有乾坤的女人,更何况她还有皇族身份这一层优势,只要苏晏肯,到时候便是借叶家的势助他推翻赫连氏王朝大抵也是没问题的。 “他喜欢清丽素雅一点的,还是喜欢妩媚多情的?”叶筠又问。 云静姝暗暗倒抽一口气,这公主未免也太自信了些,连苏晏都还没见到就已经臆想到那种地步了。 仔细想了想,云静姝道:“苏晏喜欢的,应该是高贵冷艳类型。” 叶筠站起来,当着云静姝的面提着裙摆转悠一圈儿,浅蓝色裙裾飞扬,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很好的凸显出来,那样的娇怯不胜,给人一种清雅高贵的感觉。 “你看我这样的打扮,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 云静姝不好作答,含糊其辞道:“很接近了。” 叶筠弯了弯眉眼,“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年后南凉永隆帝的寿辰,北燕会派使节前往,到时候我会跟皇兄请求一起去,荣宁堂姐若是怀念养育了你十多年的故土,也可以随行,到了那边,我还有不少事情要请教你呢!” 云静姝一听有机会回南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真的吗?”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情绪又稍稍收敛了些,“我真的…可以跟着北燕使节回南凉?” 叶筠挑眉,“莫非堂姐不愿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惊喜来得太突然了,靖安王和易白想方设法要她留在北燕,就目前的情况来讲,她想出逃是不可能的,看似过得锦衣玉食,实为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云静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借着永隆帝寿辰的机会光明正大回南凉。只要能再回那个地方,她就能想尽办法再见到烨儿,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行。 “只是…”思及自己目前的境况,微微皱眉,“父王应该不会同意我去南凉。”她不知道自己在易白和靖安王之间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只知道这两个人都想利用她。 “你说皇叔啊?”叶筠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放心吧,只要你答应到了南凉助我一臂之力,本宫会说服皇叔让你去的。” 云静姝面露感激,“多谢长公主。” 叶筠站起身走到里间,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心中颇为满意,这样的容颜配上无双才华,摆明了天生就是为那个人量身定做的,她不在意苏晏有过别的女人,因为自信只要自己一出现,其他人在他眼里都会变成尘埃,而她要的,不单单是苏晏本人,还有把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压下去的成就感。 云静姝从后面看着叶筠,觉得比之前顺眼多了,态度也温和不少,“外面冷,我见长公主来时没穿斗篷,这件是簇新的,还望你莫嫌弃。”一面说,一面从细木衣柜里拿出一件华贵斗篷来,亲自给叶筠披上。 叶筠对她的识时务还算满意,“你往后要是闲着没事,便入宫来找本宫吧,整天闷在府里,可别把脑子给闷坏了。” “是。”云静姝恭敬答。 叶筠走后,她独自一个人撑了伞朝着外面走去。 雪下得很大,夹杂着呼啸的冷风,不一会儿就把地上踩出来的脚印覆盖了。 行至一处紧闭的院落前,云静姝下意识地顿了脚步,侧身走向院门,正打算伸手推开。 “郡主,你出来太久了。”一旁响起教养嬷嬷严肃刻板的声音,她一张脸上无甚情绪,双眸幽深,似乎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秘密。 这位是靖安王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听说还会些武艺,虽然云静姝从未曾得见过,不过她一点都不怀疑,倘若她真的见到这位嬷嬷出手,那么一定是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惹怒了靖安王,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为了争取年后去南凉的机会,暂时还是不要忤逆她了。 调转身,云静姝好奇地问:“嬷嬷,那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从来都不打开门?” 嬷嬷几不可察地皱皱眉。 那里面么?那是王爷保留着的最后一丝关于先王妃的回忆,是禁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 “郡主话太多了。”珍嬷嬷依旧是疏冷淡漠的语气,隐约含着几分警示。 云静姝咽了咽口水,为什么总觉得靖安王府的人一个个都这么神秘呢? —— “哦?栖霞长公主年后要去南凉么?”燃着淡淡熏香的房间内,易白莹润的指尖捻着棋子,墨玉的颜色衬得那双手越发莹白修长。 金鸥禀:“回主子,消息准确无误。” “可知原因为何?” “这个……暂且不知,不过,栖霞长公主似乎准备带着云静姝一起去。” 易白眼眸微微眯起。 栖霞长公主与云静姝,原本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搅到了一起? “主子,咱们是不是阻止一下?” “不,不必。”易白摇头,“让她走。” 金鸥愕然,“主子就不怕她去了以后再也不回来吗?”要知道,云静姝可是主子追查他生母死因的重要线索,主子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点头绪,若是就这么放走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靖安王那个老匹夫不可能任由云静姝在南凉待太久的。”易白道。云静姝的容貌,太过肖似先王妃,靖安王就算不喜欢云静姝,也绝对要将她留在身边看紧,靖安王对那个人的感情,早就到了变态疯狂的地步,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多年空着正妃位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金鸥了然,“那么,咱们的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易白将之前得来的那枚象征着云静姝身份的玉坠拿出来摊开在掌心,面色冷峻,这种玉坠,他见过两枚,一枚便是现在拿着的这个,另外一枚,是他母亲的遗物。 为什么丞相夫人和靖安王妃会有一模一样的玉坠,这两个人,一个死于暴毙,一个死于难产。 当然,这是对外的官方说法,事实上是,丞相夫人死于慢性毒,而靖安王妃,是被靖安王亲手掐死的。 这二人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晃回思绪,易白吩咐,“下一步,查一查邰氏家族。” 金鸥有些反应不过来,“主子的外祖家?” 邰是易白生母的姓氏,邰氏一族在北燕各世家大族里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主子为何突然想要查邰家?” 易白揉揉额头,“一种似有若无的直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外祖家内部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属下遵命。” —— 与此同时,南凉陆家。 陆修远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坠,若是有相熟的人在,必然能认出这枚玉坠与易白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大少爷,你已经盯着这枚玉坠看了半个时辰了。”宛童低声提醒。 陆修远拉回思绪,伸手转动轮椅至窗边,外面堆积了厚厚一层雪,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天这么冷,不知母亲在那个世界可还好。 每当一个人沉思的时候,他的背影总是显得那么孤凉落寞,宛童看得心酸,找个话题分散陆修远的注意力,“午饭时辰到了,大少爷可要现在用?” “我没胃口。”陆修远摇摇头,将玉坠系在腰间,转过轮椅,看着宛童,“准备一下,我要去国公府。” 宛童应声,很快让人送了帖子过去。 得知陆修远要来,云初微特地让人打开梅园。 “韩大姑姑,拿几个花瓶和一把花剪来。”看着满园开得傲然的红梅,突然有了插花的兴致。 陆修远来的时候,云初微已经插了好几个花瓶,整齐地摆放在廊下。 “没想到夫人还有如此雅兴。”陆修远看了一眼那些插花,面上露出赞赏之意,同样是红梅,经她的手插出来就是要比别人插的好看。 云初微笑言:“陆少爷要是喜欢,可以拿几瓶回去观赏。” 话音落下,就听到韩大姑姑重重一咳。并非她多事,而是九爷一直把这位陆家少爷视作仇敌,若是晓得夫人亲自插花送给他,那醋坛子一准儿翻。 云初微听得出韩大姑姑什么意思,却没打算改口,神情坦然。 “我如今怀了身孕,生意上的事全仰仗陆少爷帮忙,几瓶不值钱的插花,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解释得不卑不亢。 云初微从来不认为送陆修远插花就能与他发展到哪一步。 “既然是夫人亲手插的,那我就不客气了。”陆修远笑着收下,尔后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是想见一见我三叔。” 陆川? 云初微挑眉,“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来了国公府。” 怎么可能不晓得?陆修远腹诽,他们叔侄私底下见过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今天之所以直接摆在明面上来,是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想问问三叔,知不知道那枚玉坠出自哪里,兴许,苏晏会知道也不一定。 第200章 浮出水面 “三叔来国公府之前,曾经给我写了信。”陆修远道。 “是吗?”关于这一点,云初微倒是略有意外,她一直以为陆川早就和陆家那边断了联系的,原来都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吗? “嗯。”陆修远点点头,“既然三叔在你们府上,那么我也没必要瞒着夫人,更何况,我今日过来就是特地找三叔的。” 云初微放下花剪,转头对着韩大姑姑道:“带陆少爷去吧!” “陆少爷这边请。”韩大姑姑上前几步,脸上却是没多大情绪,对国公府以外的主子,她一向很难有耐性。 陆修远四处环顾了一下,问:“九爷不在吗?” “刚好有事出去。”云初微道。 陆修远垂下眼睫,“那好,我这就去见三叔了。” 陆川的身份,府上的人知之甚少,下人里面,只有梅子和韩大姑姑晓得,因此这两人的见面不能太过张扬,韩大姑姑给安排到稍微僻静一点的茶轩,去找陆川的时候当着其他下人谎称陆家少爷听闻他在花草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慕名而来,想向他请教关于养护培植方面的问题。 这样的借口,听起来毫无瑕疵,并没有人会怀疑,下人们该干嘛还干嘛。 陆川随着韩大姑姑来到茶轩,陆修远已经在里面等了一小会儿。 “三叔。” 陆川一进门,陆修远就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陆川面皮有些僵硬,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往韩大姑姑身上。 陆修远忙解释,“韩大姑姑是晓得三叔身份的。” “二位聊,老奴便告退了。”韩大姑姑行了一礼,大方地走了出去。 “三叔,请坐。”见陆川一直站着,陆修远有些过意不去。 “没关系,我习惯了站着。”这里毕竟是国公府,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只是个下人。 陆修远大概也明白了他的心思,没再强求。 “远儿若有事,让人传信给三叔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况且你亲自来,太容易暴露咱们俩的关系了,国公府这边倒是没什么,就怕到时候传到了苏府老太爷耳朵里,他发起疯来会对太夫人不利。” 陆修远轻轻笑了笑,三叔果然做什么都想着以太夫人的利益为先。 “三叔放心吧!”陆修远道:“苏晏身边应该没有那种蠢人会把消息抖到苏府去。” 陆川稍稍放了心,“远儿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修远从袖袋里拿出那枚玉坠,“三叔可认识这个?” 陆川眯着眼打量半晌,摇头,“不认识,你怎么会有这个?” “当年母亲被人带走的时候,她趁乱塞了这个给我,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查在找,可就是找不到任何线索,我问过大舅和二舅,他们都不知道此物出自何处,所以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找三叔,看你能否回忆起什么给我点线索。” 陆川听罢,轻声叹气,“远儿,关于你母亲的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查下去了。” 陆修远神情黯然下来,抿了抿唇,“三舅舅明知道查明母亲去向和死因是我这么些年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为何要阻止我呢?莫非三位舅舅都知道内幕,只是为了安抚我,所以刻意隐瞒了最关键最重要的部分?” 陆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保持着平静,“为防隔墙有耳,远儿还是唤我‘三叔’吧!” 陆修远收回手里的玉坠,“既然三叔不识此物,那我只好另寻他人相问了。” 陆川拧着眉,他不明白这孩子为何如此固执,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的生父和生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查到最后知道了那些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陆川根本无法想象等有一天陆修远知道真相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那样的打击,他一定承受不住。 陆修远的固执其实是有因可寻的,那年他才三岁。 三岁啊,刚开始记事的年岁,就算当时那些人的残暴行为到了现在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也绝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能轻易抹杀的阴暗回忆。 生母被劫,双膝被废,从此世上再无陆清绾的宝贝儿子多多,陆家宅门内却多了个大少爷陆修远。好在大老爷陆嘉平找了诸多借口说这是他与正妻外出经商时生的,因为体质太弱的原因便留在外地没有带回来,陆修远这才得以坐稳陆家大少爷的位置。其实陆嘉平的夫人生过一个孩子,也的确是在外地,只是不幸夭折了。陆大夫人到底有没有生过陆修远这样一个孩子,瞒得过府上大多数下人,却是怎么都瞒不过陆大夫人娘家陪嫁来的那些婆子,所以为了封口,陆嘉平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不是杀人,也不全是用银子,只是使了特别手段让那些人拿着银子离开陆府以后只字不敢透露。 从一开始,陆修远就知道自己该唤陆家三兄弟为“舅舅”,可是因为生母的关系,因为他归入陆家族谱的关系,从那以后只能管舅舅们叫做“爹”和“叔父”。 天知道他有多想找到生母的尸骸,哪怕只是几根残破的遗骸,那也算是找到母亲了,可是没有,二十多年了,就算他成为南凉首富,就算他有用之不尽的钱财,就算他能请到江湖上最顶级的情报组织,也没法查到关于母亲的任何一点信息,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若非陆修远的存在,他险些怀疑世上根本没有陆清绾这号人。 也不是没灰心过,只是每当那个时候,陆修远总会想起当年母亲被带走时候的画面,回忆起那些,他心头枯败下去的斗志就会重新被点燃。 “远儿,你既然来了,不如稍等一会儿,等九爷回来,请他帮你看看双腿,可还有复原的可能。”陆川实在不忍心,这孩子从小就命运多舛,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都不该由他来承担。 陆修远显然是拒绝的,倒不是因为他和苏晏之间有多少仇怨,而是他很清楚,这双腿废了二十多年,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医治好,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话,他不想再从医者嘴里听到,他想自己麻痹自己。 逃避缺陷,逃避恐惧,逃避一切不美好的东西,向来是人之本能,陆修远会有这样的考量也无可厚非,赫连缙还因为无法面对自己亲手把心爱的人拱手送给另外一个男人的事实而选择性遗忘呢,可见陆修远想逃避医者给他的判刑并没什么值得嘲笑的地方。 陆川到底是在佛门净地修行过二十年的人,对人性看得比旁人透彻,听到陆修远再一次拒绝后,便不再勉强了。虽然他很想“为了他好”,可如果这种“好”是建立在远儿不高兴的基础上,那他不会强迫远儿去做。 他们三兄弟一直把远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否则就不会一个个宁愿断送前程也要将他安全护在陆府了。 叔侄俩又说起了旁的事,不多一会儿,听到茶轩外隐约有声音传来,大抵是苏晏回来了。 果不其然,脚步声渐近,片刻的功夫,人就已经负手缓步入门。 看着陆修远,苏晏嘴角微翘,“陆少爷可是稀客啊,何时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陆修远没办法站起来,只好拱手示意了一下。 苏晏的目光从陆修远转移到陆川身上,挑挑眉,“你们俩胆子够大的,竟敢明目张胆地见面,就不怕此事传入我们家老太爷的耳朵里?” 陆修远轻笑,“若是国公府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那么国公爷你大可不必留着那些没用的手下了,不如早早杖杀了好,免得留着成为祸患。” 苏晏扬了扬唇角,从来都知道陆修远表面是个商人,事实上手里握着的私人势力堪比某些皇子,毕竟这位是首富,赚着南凉的钱,想来他没道理反了南凉,培养些私人势力帮他看住财产倒是极有可能的。只不过,一向以“温润如玉”为人熟知的陆修远突然说出这么狠的话,倒是让人有些不习惯,起码他三叔就当场愣住了。 苏晏倒是没什么反应,走到主位坐下,脸上的表情已经转为似笑非笑,“陆少爷想来已经习惯了反客为主,否则怎么会忘了,这是我的地盘,我的人该如何赏罚,只能我这个主人说了算。” 这是在宣誓领地主权了。 讲真,苏晏对陆修远的怨念真不是一般的深,若是换了赫连缙那样的,他根本懒得搭理,可眼前这位不一样。苏晏不单单是因为二十多年前那件事对陆家的敌意迁怒到陆修远身上,还有这个人对微微“不怀好意”的“示好”。 虽然直到现在陆修远也没有对微微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这却不代表苏晏能就此放松警惕。 有个男人觊觎着你千方百计娶来的媳妇儿,哪怕他本性不坏,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介意更甚至做出相应的防备,不介意不防备的,只能说明不够在乎。 一旁站着的陆川入府快一年,早已把苏晏的脾气摸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听,知道这位爷生气了,忙出声调解,“九爷大量,远儿他一时不慎说错了话,还望你看在小人这一年尽心尽力养护花草的份上,就莫与他计较了。” 陆修远听罢,挑眉看向苏晏,那神情,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哪儿错了,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苏晏给答复。 苏晏淡淡睨向陆川,“你们俩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完了。”陆川低垂下头。 “下去吧!” 苏晏对陆川本人的态度算好的,盖因看在他这一年的确“尽心尽力”的份上,不但把花草打理好,还恪守住他与太夫人之间的界限,从未越出雷池半步,在这一点上,苏晏挺佩服陆川,若是换了苏晏自己,让他整天以一名花匠的身份守在微微的府上,除了侍弄花草什么也不能做,他会憋疯。 陆川临走前,找机会递了个眼色给陆修远,意在告诉他,苏晏的脾气不是很好,一会儿说话悠着点别再惹怒他了。 陆修远只回以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到底答没答应。 陆川悬着一颗心退了下去。 “龙泉寺泉眼里取来的水泡的茶,不知可还符合陆少爷你的口味?” 苏晏端起茶盏轻轻晃了一下,视线落在杯中涟漪上。 陆修远一听苏晏前后态度的反差就知道自己那点心思被他看穿了,“看来国公爷已经猜到我有事找你。” 苏晏莞尔,不置可否。 陆川在国公府当花匠这件事,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秘密,要知道陆川可是陆家三爷,就算名义上去了龙泉寺修行,在百姓眼里那也是值得敬重一两分的——毕竟修行了二十年,不德高望重也修出些门道了,而在寺庙待的时间越久,沾染的佛家香火味儿就越多,百姓们自然而然就会从骨子里生出一种仰望和敬重之情,不管他出家之前做了什么,名声好不好,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修远如此剔透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一旦暴露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他还是来了,并且毫无遮蔽地见了陆川,那就说明他真正的目的并非找陆川,而是找苏晏。 “陆少爷是商人,你们做生意讲究小往大来,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笃定自己要问的事我会知道,可我这个人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不做没好处的事情,你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拿更多的东西来交换。” 陆修远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苏晏说什么他都不觉得意外,“只要国公爷能帮我解疑,你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都可以考虑。” 苏晏莞尔,笑得温润而魅惑,“不久的将来,我会在京郊选一处风水宝地修建我和微微百年后要用的陵墓,这里面得花费多少钱,恐怕就得劳烦陆少爷你随便出点血了。” 出点血?这是随便出点血么?陆修远倒是险些先吐了血。 苏晏的陵墓怎么都不可能普通,几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可能摆平,一百万两都还是保守估计。 这“血的代价”未免太重了些。 “国公爷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啊!”陆修远语含幽怨,虽然比起生母的下落,再多的银钱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可真的拿起来“提一提”的时候,肉痛心也痛。 苏晏示意,“你不妨说说,找我做什么?” 陆修远只稍稍迟疑了片刻就把那枚玉坠取出来,转动轮椅至苏晏跟前交到他手里,“这东西,你认不认识?或者说,你听没听说过它出自于什么地方?”苏晏养的那些暗卫,在情报这一块有着相当惊人的准确率和办事效率,而且从无停歇,几乎每天都在打探情报,近的,远的,与他有关的,与他无关的,但凡是“秘密”,苏晏都会去涉及,陆修远不知道这个人存了什么心思又想做什么,但他心里对这支情报暗卫是相当折服的,况且,以陆曲两家曾经发生过恩怨这一点来看,苏晏一定掌握着陆家所有人的情报,包括他生母。 陆修远理解的方向没错,苏晏的确握着陆家绝大多数人的情报,可他意料不到,陆清绾这个人被苏晏忽略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苏晏的消息来源有限,况且时隔这么多年,就算再强大再逆天的暗卫也不可能找得到一个人的生前死后所有情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找不到直接证据,可以推测,苏晏将玉坠摊开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陆修远。 陆修远马上紧张起来,苏晏果然不负他所望么? “陆少爷,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修建陵墓的钱一分不少拿出来。”其实修建陵墓这件事早就归到赫连缙头上了,苏晏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从陆修远手里黑点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对待情敌,不能杀的话就尽情占便宜,反正对方有的是钱。 陆修远点点头,“前提是你得帮我找到玉坠的出处。” 苏晏将玉坠扬起来,“这种玉坠并非普通的装饰物,而是一种类似于令牌的东西。” “令牌?”陆修远蹙眉,“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苏晏再一次端详着玉坠,确定了材质以后笃定道:“但我敢说,这种东西出自北燕皇室。” 陆修远骇了一跳,面色沉了沉。 北燕皇室。 看来他一直的猜测没错,他遍寻南凉都找不到生母的踪迹,她只能是去了北燕,况且当年劫走母亲的其中一人说过话,口音暴露了他是北燕人。 “你的意思是说,在北燕皇宫,这种东西很多吗?”陆修远迫不及待地问,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不能就这么中断,不就是修建个陵墓么,只要能得到生母的全部消息,哪怕真的倾家荡产,他也无所谓,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这条消息一旦断了,他就再也找不出真相和母亲的去向了。 “非也。”苏晏摇头,“正因为是令牌,所以才不会大批量生产,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帝王发出来的命令,而且是暗中的,不能见光,所以这种东西不会太多,能有个四五枚就不错了。有件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易白头一回来南凉的时候弄瞎了黄妙瑜的眼睛,他从她身上拿走的,就是与你手中这个一模一样的玉坠。” 陆修远神情一震,“黄妙瑜?” 那个人难道与北燕皇室也有关系? “不过,玉坠的所有者并非黄妙瑜,她只是阴差阳错得到的,真正从小戴着那枚玉坠的人,是云静姝。” 陆修远再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他曾经查过很多人,多数往青楼去查,并没想过要查官家小姐,却原来,是自己弄错了方向么? “我可以再给你透露一条,云静姝之所以被劫狱,是因为找她的人到了,她被易白带回了北燕认祖归宗。” “云静姝到底是谁?” “北燕靖安王府的郡主。” 北燕,又是北燕,如果云静姝脖子上的玉坠是从小戴着的,那么给她玉坠的人只能是她的亲生父母。 “那是她生母的遗物。”苏晏看穿他心中所想。 靖安王妃? 陆修远拧着眉。有没有可能,靖安王妃与他生母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或者说,靖安王妃就是他生母?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后面的话,得靠你自己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了。”苏晏将玉坠还给他,马上让人准备文房四宝,把陆修远答应的事情写成欠条“逼着”他签字画押。 陆修远有些无语,这个人,难道还担心他出尔反尔不成,这么大个陆家,他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至于么? 收了欠条,苏晏面上难得的浮现几分笑意,“陆少爷,咱们的交易时间结束了。” 这是刚坑完人就一脚把人给踹开。 陆修远黑着脸被“赶出”了国公府。 第201章 穷亲戚 , 虽然苏晏给的信息不是很全面,甚至分开来还有些无厘头的感觉,但对于陆修远来说,距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起码苏晏说的那些,都是他暂且没能查到的——他的母亲,与北燕皇室有关。 苏晏说,那种玉坠不是装饰物,而是北燕皇帝暗发的密令。 所以,母亲是在替北燕执行某种任务吗? 按时间推算,当年的上位者只能是北燕先皇,谥号成孝帝。 只可惜这位帝王已经死了,否则明确了目标,他大可以花钱让人去北燕皇宫打探消息。 “少爷。”宛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国公府传过来的信儿。” 陆修远回神,从宛童手中接过封了火漆的信笺慢慢打开。 苏晏在信上说,既然易白也在查玉坠的事,说明这东西与他有些渊源,况且当年易白的娘死得不明不白,或许玉坠还牵扯到易白生母也不一定,让陆修远密切关注易白动向,只要那个人查出什么来,那么陆修远想要的真相应该就不会远。 转动轮椅到烛台边,将手里的信笺放在灼热的火焰上,不一会儿就燃烧成灰烬,陆修远静坐了一会儿,示意宛童退下,他又把隐卫长叫出来,吩咐,“给北燕增派人手盯紧易白。” “属下遵命。”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到处被银装素裹,说不出的静谧。 陆修远坐在窗边欣赏了一下雪景,正准备进里间歇着,陆二太太便过来了。 “远哥儿。”陆二太太面带笑容,一进来就打招呼。 “二婶娘这时候过来,有要紧事吗?” “这不马上春年了么,府上开始备年货了,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或是其他想要的,一会儿婶娘给你置办去。” 瞧,陆修远在陆家就是这么宝贝,三位舅舅的好自是不必多说,连陆二太太待他那也是没话说的,就算自己儿子饿着,她也会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陆修远。 长房这边没主母,全是妾室,妾室们又都巴巴地讨好陆修远这个“长房唯一子嗣”,二老爷陆嘉兴不太注重色欲,后院仅一妻一妾,因此,掌家大权交到陆二太太手里,便没人能与之争抢。 陆大老爷不续弦的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以陆修远为主。不续弦的话,妾室们就算生下了儿子,那也只能是庶出,威胁不到陆修远在长房的地位,可一旦续了弦,一不小心生下子嗣,万一继室心肠再黑一点,趁他不备对陆修远下死手,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其二,续弦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能有个主母打理后宅,陆二太太在这方面显然是能手,陆大老爷很中意,所以放心把大权交给她,有个人管着就行了,没必要再弄个主母进来整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他们是商贾之家,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在生意上,而不是把后宅弄得乌烟瘴气。 不过,陆家的后宅也不会一直平静祥和,毕竟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容易发生矛盾,只是这些所谓的“矛盾”相较于入朝的那些世家大族来说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陆修远仔细想了一下,“婶娘可会做鸡仔饼?” 陆二太太愣了愣,“怎么,远哥儿想吃这个吗?” “嗯。”陆修远点点头。 小时候,他随母亲住在鹿鸣山,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鸡仔饼,来了陆家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提起过,唯独今日陆二太太问起,一念之间来了想头。 “你这孩子,怎么好的不吃偏想吃这个?”陆二太太嗔了一句,又问:“其他的呢?” “其他的,婶娘看着自己置办吧!”陆修远语气随意,反正每年都少不了山珍海味,陆修远已经习惯了。 “哦对了,你外祖家那头来了人,我一会儿还得去打点,晚些给你做鸡仔饼吃。” 陆二太太并不知道陆修远的真正身份,所以自然而然就把陆大夫人娘家人当成了陆修远外祖家。 陆修远皱皱眉头,“今年这么早?”距离春年可还有半个多月呢! 陆二太太叹口气,颇为无奈,“我才刚接了人,听起来,似乎今年要二十万两,说什么年后举家迁往京城,要在这边置办宅子田庄和铺子,手上银子不够。” 二十万两啊,就算以京城的物价来衡量,那也是笔巨款,是天价。 依着陆大夫人的死,她娘家的人这么多年没少上陆家门来“讨债”,每年一来,没个几万两是打发不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的,二老年迈也就算了,毕竟谁也不指望他们还能赚多少银子,关键是陆修远这些名义上的所谓“舅舅”,一个比一个无耻,刚开始还能自己外出找点事做,后来习惯了陆家的补贴,倒慢慢把陆家当成了摇钱树,越发的变本加厉,甚至不惜亲自上门来,说什么他们就那么一个妹妹,嫁过来没几年就死了,全赖陆家不爱重,好歹是条人命,陆家要么给人,要么给钱。 人都死了,还怎么给他们?摆明了是来要钱的。 好在陆家只是上头那一辈的父亲唯利是图,陆嘉平这一辈三兄弟都重情重义,陆嘉平又看在与陆大夫人数年夫妻的情分上,倒是没吝啬,每年给岳家的补贴一再往上提,十五年前就提到了近万两。 试想一下,十五年后的今天给人做长工,一个月能有二两银子就算是顶顶好的了,哪怕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也就那么点银子,府上的姨娘们,每个月也才三四两,一年下来,不算爷给的打赏和额外补贴,月例便连百两都不到。 而十五年前物价水平比当下低的时候,陆嘉平每年给岳家的银子就已经近万两,这出手,可谓是相当的阔绰了。 按理说,每年都能收到这样一笔“巨款”,就算是坨烂泥,也该扶上墙了,然而这家人依旧穷得叮当响,一没钱就往陆家跑。 原因无他,陆修远的两个“舅舅”,一个吃喝嫖,一个赌,全都仗着陆家财大气粗所以越发的肆无忌惮,反正输光了没钱了就去陆家拿,他们家欠着他们妹妹一条命呢! 两位舅爷也不回过头想想,若非因为陆嘉平的宽宏大量,他们家那位出身低微的妹妹能值这几十万两银子么?要落到了人贩子手里,顶多也就百十来两银子的事儿。救济了这么多年,岳家那头一句体面话不说,反倒越来越把陆家“欠债”当成是理所应当。当初陆嘉平之所以看中陆大夫人,无非只是刚好缺个必须有的正妻罢了,要说门当户对?不好意思,除了官宦,能与陆家的财大气粗门当户对的,整个南凉还真找不出来。 在这种阶级分明的时代,当官的瞧不上种田的,种田的瞧不上做工的,做工的看不起经商的。 绝大多数情况下,商户是很难与官宦结合的,跨度太大。不过,以陆家的财势,要想娶到官宦千金也绝非难事,只是不可能是嫡出里面有头有脸有前途的那一挂,就算是个嫡出,也应该是本身就没什么前程可言或者是庶房所出的姑娘。 陆嘉平也是个有傲骨的,要他去娶那种女人,还不如直接找个出身低微一点的嫡出姑娘,反正他们家不缺钱,更不需要商业联姻,何必给自己找个当官的岳家看人脸色。 陆大夫人的出身本来就不好,她的娘家兄弟竟还如此不知足,这让陆修远有些恼怒,倒不是二十万两银子他拿不出来,而是不准备拿,凭什么拿啊?女人嫁到夫家因为难产而死的多了去了,很多世家的处理办法无非是将人安埋以后给岳家一笔抚恤金就此了结,今后做女婿的要续弦结新亲家还是纳十个八个妾入府,那都是人家的事儿,你做前岳家的已经无权干涉。基本上可以说还没有哪一家能做到陆家这般仁至义尽,二十年来照拂岳家如一日。 “这次来的是谁?”陆修远脸色微冷,语气都沾染了些许凌厉。 陆二太太一个激灵,“是二舅爷。” “让他来见我。” 陆二太太愕然。 远哥儿一向不插手这件事的,怎么这次…… 陆二太太有些担忧,皱皱眉,“说句难听的,你那两位舅舅就是泼皮无赖,跟他讲道理没用,这种事,婶娘去应付就好了,远哥儿还是别见他了,免得一会儿他说话冲撞了你。” “无妨。”陆修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次就算陆嘉平不出手,他也要好好整治一下这几个所谓的“亲戚”了。 陆二太太见他态度坚决,没再劝,出去叫人,不一会儿,陆修远这位“二舅舅”陈栋才拢着袖子来了他的院里。 胡子拉碴,两眼无神,萎靡不振,一副纵欲过度没睡醒的样子,穿着灰白旧棉袄,戴着个勉强挡风的帽子。 陆家这位亲戚,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陆修远的眼前。 不用想,定是身上的钱又被青楼里的某个女人骗去了,连身上名贵的衣服都给扒得只剩裤衩子,所以无奈换上了连陆府下人都不穿的旧棉袄。算盘倒是拨得哗啦啦响,以为来了陆家就能满载而归了是吗? 陆修远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若非事先有人打过招呼,我还以为这是门房大意把街上的乞丐给放进来了呢!” 陈栋才身上没钱,矮人半截,忙露出谄媚笑脸,“远儿,你看舅舅这不是手头紧,没办法所以投奔你来了么?” 陆修远没说话。 陈栋才接着道:“你看你,住着这么大的豪宅,又是首富,家里的钱多到用不完,怎么着也得救济救济我们这些穷亲戚不是,否则白瞎了你娘生你一场了。”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拿陆大夫人那条命来说事儿。 可偏偏,陆修远就不是那个人的亲生儿子,逼急了,谁不会走极端,“外祖家是准备卖女儿吗?” 陈栋才一愣,“什么?” 陆修远道:“两位舅舅每次来都说陆家欠了母亲一条命,合该给你们银子,所以我就问一句,外祖父和外祖母准备卖女儿吗?还是说大舅舅和二舅舅准备卖妹妹?”如果真是卖女儿,就凭陈氏那点身价,五百两不会再高,而这二十年来,陈家从陆家手里拿走的银子可是几十万两,全都喂狗了。 陈栋才僵了僵,“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话这么讲就有些过了,好赖那是你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二舅舅。”话没说完,陆修远冷着声音打断,“既然你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那么正好,眼下我有件事请你帮忙。” 只要有钱拿,陈栋才当然做什么都乐意,脑子里已经幻想着某个楼里面的某位姑娘那玲珑身段了。“要舅舅做什么,你说就是了。” “请你,滚出陆家。” 陆修远看着他,那样冰冷无绪的眸子,好似多看你一眼,你身上都能结成冰块儿。 陈栋才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远儿,我可是你舅舅。” 往年来要钱都是陆二太太那边直接给的,早知道来见这白眼狼外甥会被如此对待,他还不如早早伸手向陆二太太要了钱直接走人,反正陆修远在他眼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只是维系在陈陆两家之间供他们方便拿钱的过河桥而已,至于他们那个妹妹,死得就更有价值了,否则这么多年他们家哪来钱给他花天酒地。 “从今天开始,不是了。”陆修远提起火盆上的茶壶往茶盏里注了水,慢条斯理地道:“陈家勒索陆家的诉状,我已经吩咐人写好了,估摸着不出三日,陈家上下就得去衙门喝茶,陈二爷,慢走不送。” 陈栋才脸色一白,“陆修远,你什么意思?” 陆修远淡淡笑了一下,其实以他的私人势力,要想除掉一个陈家根本轻而易举,只是他不想这么做,这些人死不足惜,倒不如让他们蹲监狱多吃几年牢饭,否则从人手里拿钱拿惯了,根本不知道赚钱的辛苦。 陆家是首富如何,银钱多到用不完又如何?那也是他一文一文挣回来的,难道会是天上平白掉下来的?他不心疼钱的前提是钱用在值得的人身上,陈家是个无底洞,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估计三代以内,陈家都会依着陆大夫人的死不断来要钱。 可笑!他们家女儿是天仙?凭什么陆家要买这么多人的账? “字面意思。”陆修远直接道:“你若不想被当成乞丐乱棍打死,我劝你趁早离开,否则一会儿我不高兴了,说不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陆修远才说完,外面很快就涌了一批有些身手的家丁护院过来,个个看向陈栋才的目光凶神恶煞,只要陆少爷一声令下,就算把这不要脸的二舅爷给活活撕了他们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 陈栋才来陆家要了这么多年的钱,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六神无主,腿肚子直打颤。 陆修远示意,“扔出去。” 马上进来五六个壮汉,架胳膊架腿,不容陈栋才反抗挣扎,直接将他扔出陆家大门栽进雪地里。 陈栋才疼得哭爹喊娘,最后抹着鼻涕跑回去报信。 陆修远说到做到,果然让人把他“外祖”一家给告了。 三天后,除了年迈的外祖母外祖父,其余人等,但凡是用陆家银子超过千两的,全部进了大牢。 你要问罪名?以陆修远的本事,要想给这么些个刁民安个合理的罪名根本不在话下,过程如何他不关注,他的目的就是要这帮蛀虫去牢里“享受享受”得罪他的人该过的日子。 陆嘉平得知此事,倒是颇为意外,亲自来找陆修远。 “父亲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陆嘉平道:“远儿,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插手这件事,要说陈家,每年那么点银子咱们倒也不放在眼里,我以前之所以没理会,是因为一直念着与夫人的夫妻情分,想着她爹娘养她一场不容易,给点钱就给点钱吧!谁料他们今年如此过分,二十万两,那是说拿就能拿得出来的吗?你处置了也好,省了一桩事儿,往后年节,我也不必再让人去走动送礼了。” 陆修远点点头,“只要父亲不怪罪我就好。” 怎么可能怪罪?陆嘉平腹诽,在他眼里,远儿比他亲生儿子还亲,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倒不是说要把陆修远培养成继承人,他只是想让这孩子过得比别人好,毕竟双腿已经那样了,其他方面,能弥补他的,就尽量弥补吧! 第202章 倒霉蛋 , 春年将至,京城的百姓并没在这场迟来的大雪中沉寂,反而越发的热闹,备年货的人多,这段时日街上人流拥挤,云初微便是想出去走会儿都不能,更何况苏晏也不会允许。 小腹越挺就越坐不住,稍微吃点东西下去便觉得胀,非得出去溜达溜达才好受。 虽然路面都被下人们细心清理过,苏晏还是担心她会滑倒,亲自作陪。 再有三个月就到产期了,云初微也紧张,这里毕竟不是她那个世界,没有生不出来就剖腹的说法,全是顺产,生下来大吉大利,生不下来算你倒霉。 古代医疗条件落后,没b超,很难得知胎位,这种就比较考验稳婆的接生能力了,倘若不幸遇到横胎,在古人不懂剖腹产的前提下,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不过也有人成功保住了大的,那就是把产道里的孩子剪碎强行拿出来。这种办法极端残忍不说,产妇还很可能因此大出血,也是比较危险的,一个弄不好赔了孩子折夫人。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一句话,古代妇人每分娩一次都算是真正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是生是死,全听天由命。 孕期的女人本来就敏感,再联想到这些,云初微就更慌神了,哪怕神医夫君就在旁边也没法消除她心头的焦虑。 扣住云初微手的苏晏感觉到她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忽然紧张起来,“微微,怎么了?” 云初微皱着秀眉,委屈巴巴地问:“九爷,生孩子是不是特别痛苦?” 虽然九爷没生过,不过他是医者,应该明白的吧? “旁人我不知道,但你不会有她们痛苦。”苏晏笃定道。 “你有办法让我减轻?” “我会尽全力。”他如玉的俊颜上说不出的认真和凝重。 对一个即将临盆的人许下这样的诺言,无异于承诺一定会保住一大两小三条命,这比那些伸手抓不到的山盟海誓更沉更重,也更容易戳到心窝子上。 云初微眼眶微湿,心肠蓦地软了下来。 苏晏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伸手盖住她的眸,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闭上眼睛。” 云初微听话的照做了,长而卷翘的睫毛上下翕动间,好似小刷子刷在苏晏的手掌心,痒痒的。 “把眼泪咽回去。”极度霸道的口吻。 云初微吸了吸鼻子,噘着嘴巴,似乎还觉得委屈。 “我带你出来,不是看你哭的。”苏晏瞅她,“你要敢,就试试。” 云初微一把推开他,“谁哭了?” “没有那就最好。”苏晏继续牵着她的手,这次去的地方却是整个国公府最偏僻的洗衣房。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初微不解,莫非这个人准备了惊喜?可是弄在这种地方,不觉得有些掉价么? 事实证明,云初微还真是想太多了,苏晏并非给她准备惊喜,只是带她来见一个人。 “司璟?”看到洗衣房里认真劳作的那个人,云初微险些惊掉下巴,这不是苏晏的暗卫么?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呃,洗衣服? 而且那放了皂荚的木盆里全是冷水,连一点点温水都不兑,这么洗下去,那双手得冻废的吧? “九爷,夫人。”见到这二人过来,司璟起身行礼,言语间却听不出半分怨念,好似来这里给人洗衣服是他心甘情愿的,并非被人所迫。 云初微伸手合拢下巴,转眸看向苏晏,“九爷,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晏莞尔,“他喜欢这里,我只好成人之美了,毕竟微微你知道的,我一向很体恤手下。” 司璟嘴角狠抽两下,九爷你脸呢? 之前萧忌去通知他被罚到洗衣房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问清楚的确是九爷的命令以后才磨磨蹭蹭过来,原以为是九爷对他的“特殊训练”,谁曾想某天苏晏闲着无聊过来转悠,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他之所以被罚,是因为那日去主院汇报消息的时候在夫人跟前露了正脸被她夸赞长得好。 长得好也有罪,司璟默默吞下一口老血,恨不能回炉重造,毁容什么的,他暂时没想过,十个人拉出来,有九个都不会对自己毁容,剩下那一个,多半是毁了容比没毁容好看。 苏晏看看司璟,又看向云初微,对她的意外十分满意。 原本他是想着把司璟调来洗衣房远离主院,这样微微以后就很难看到他了,可是转念一想,微微并不知道司璟被罚的原因,她甚至连司璟被罚到洗衣房都不晓得,暗爽的人只有他一个,这就跟比赛拔得头筹,而参赛者只有你一个人没什么分别,所以苏晏思前想后,还是把云初微带过来看看他的“手下败将”。 被云初微那么盯着,司璟心中如擂鼓,烧香拜菩萨地祈祷夫人千万不能再说他长得好了,要早知道这两个人会突然过来,他就该往脸上抹把锅烟子,同时心中打定主意,为防以后九爷带着夫人来“突袭”,还是天天抹比较好,点一脸的麻子也不错。 其实司璟的想法完全错误,云初微本来就见过他的真面目,如果他突然把自己弄丑,云初微对他的感慨必然离不开他的容貌,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通足以让他继续受罚的“敏感词”。 见云初微似乎要开口说话,司璟很想求她快些离开,可是对上苏晏那双幽深的眸子,胆儿瞬间瘦了。 毫不知情的云初微打量他半晌,“我记得萧忌说过,司璟是九爷所有暗卫中长得最美的,九爷你可真狠,竟然让他干这种活计,还是大冬天呢,这要一不小心冻坏了,你可就得不偿失了。”难怪这段时间苏晏一天要换四五套衣服,原来是有专人洗的。 这锅,来得太突然…… 再一口老血吞下,生无可恋的司璟心里把萧忌祖宗十八代都给拉出来问候了一遍,闲的么?一个大男人,跑到夫人面前夸他长得貌美做什么?恶寒! 苏晏勾勾唇,嘴角那笑容分明有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阴狠残酷,“夫人说得对,我似乎…是心狠了些。”言外之意,不够狠,等微微回去以后,死命拿司璟撒气。 所以说,骨子里霸道的男人如果平时表现得很温柔,那一定是受到的刺激不够,否则霸道因子被激发出来,那是完全没道理可言的,逮谁咬谁。 云初微莫名觉得苏晏那笑容有些诡异,却又想不出什么门道来,只好再一次看着司璟,“今年我新配出来的手药效果不错,你一会儿去库房领一罐吧,这么冷的天,那双手若是成天沾冷水,迟早得长冻疮。” 司璟心里在流泪,求求你别再关注我了。“多谢夫人。” 苏晏挑挑眉,很好,微微成功给这家伙又添了一重罪,“夫人觉得,司璟这样的大美人,合该被安排去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这是变相引诱云初微为他求情,不过,大美人?确定是形容他的? 司璟心中警铃大作,一脸哀求地看着云初微,祈求她最好别说话。 可是云初微完全不知情,在她看来,司璟是因为受够了洗衣房的日子,所以想请她帮忙说说情把他从这里弄出去。 “我想想。”拢拢头发,云初微皱眉片刻,“还是让他回归情报司比较好,毕竟那才是他的专长呢!”虽然不知道司璟为什么被罚,心下却是极度不忍的,其他下人冻僵了都能去伙房里取取暖,司璟一个情报司的老大,连取暖的机会都没有,九爷实在太黑心。既然她遇到了,那就给司璟求求情,九爷少不得要给她几分薄面的吧? 这就是哪儿疼戳哪儿了。 司璟想撞墙的心都有,一脸“不能说”的憋屈。 苏晏再一次弯了唇角,“夫人说得不错,司璟长得…是有那么点过了。”连承认对方长得好看的词都刻意避开,可见这醋意和妒意烧得不轻。“我最近把情报暗桩安插到了寻芳院,刚好那里头少个头牌,我瞧着司璟正合适,名字我都取好了,娇娇。”然后将来的某天,不死心的某爷为了膈应这个长得太好的暗卫,特地去了一趟寻芳院,进门就“娇娇娇娇”喊个不停,险些把司璟恶心死。 娇娇!还头牌? 扮娘们儿去陪老男人喝酒,必要时还得“牺牲”美色? 司璟心里那个泪啊,九爷,我能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洗衣服,一年不够再加一年,两年还不够的话……您随意。 云初微眨眨眼,这安排怎么感觉比洗衣服还严重了呢?不过作为专司打探情报的暗卫,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就不必了,扮得了美娇娘似乎大概或许是必备技能? “微微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么?” 云初微看了看司璟,“虽然个儿高了些,不过面相却是挑不出破绽的,如果九爷真的缺了这么一个人,用他也不错。” 司璟顿时觉得背上的锅又加厚了一层,可是跟了九爷多年的他更明白,若非有新的情报要查,九爷不会这么恶趣味特地跑来整治他,只不过,这次整得太过了,要他一个纯爷们儿扮成女人对着一帮色欲熏心的老男人撒娇献媚,那场面,想想都觉得够了。 苏晏这一举双得用的是相当得心应手,既成功在寻芳院安插自己的人,又“名正言顺”地把司璟赶出国公府,一时心情愉悦,看得云初微纳闷不已,九爷今日这态度反差也太大了些,先前还笑里藏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阴转晴了?笑得那么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宝了呢。 苏晏知道云初微在欣赏自己的皮相,索性笑得再魅惑些,饶是云初微这般定力还不错的人都险些没把持住。 好在还能分出一丝理智来,云初微撇撇嘴,对他翻个白眼,轻嗤,“祸国殃民!” 苏晏没听清,“什么?” 云初微改口,“我说,司璟都已经下去准备了,这地方冷嗖嗖的,咱们回吧!” “嗯。”苏晏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就算路面上的积雪被清理的很干净他也特地放慢速度,两人散步似的回到燕归阁,到了才知,云安曜和方柒柒来了。 这俩人是来送年货的。 “哥哥,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送年货了?”云初微坐下,看着云安曜问。 云安曜道:“年初我走的时候曾经答应了妹妹会给你带北疆特产和田玉,回来的时候其实是带着的,只是因为黄妙瑜的事一再耽搁,所以没正式给你,这次借着送年货,把那东西给妹妹送过来。” 云安曜提前回来是因为黄妙瑜推倒赫连双导致其大出血险些流产这件事,可以说是十万火急的,然而云安曜临行还不忘把答应过她的和田玉给带来,足见的确是走了心。 云初微心中欢喜,面色也愉悦,“哥哥有心了。” “应该的。” 方柒柒仔细观察着云安曜的神情,发现这个人在对着云初微的时候面色特别温柔,这是她在北疆甚至是在东阳侯府都不曾看到的。 果然要血亲才算亲么?方柒柒心中怨念,她好歹也算大将军侯的半个女儿好不,就不能对她温柔一点,耐心一点? 发现对面的方柒柒一直盯着自己看,云安曜稍稍蹙眉,一记冷眼扔过去。 知道他不高兴了,方柒柒吐吐舌,转而与云初微攀谈起来。 苏晏敏锐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片刻,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哥哥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今天不如就留在府上吃了饭再回去吧!”云初微看向方柒柒,笑道:“柒柒姑娘也是,你看我,上回你来的时候也没留你用饭,这次就不要推拒了吧,我也好吩咐厨房去做。” 其实上回是醋了,还醋得相当严重,以为方柒柒和苏晏之间会有狗血的青梅竹马那一段难忘回忆。也是因为醋,所以上次没仔细打量方柒柒。而今天,自方柒柒进门开始,云初微就有意无意地观察她,发现她的目光从来不落在苏晏身上,反倒是时不时瞟向云安曜,虽然那眼神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可如果不熟,她不会如此。 似乎在顷刻之间明白了什么,云初微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于被留下来用饭,早就在云安曜的预料之中,因此没拒绝,算是默认了。 云安曜都不急着走,方柒柒就更不走了,点点头,“好啊好啊,听说师……你们家府上有顶级大厨,做出来的饭菜堪比酒楼,我早就想尝尝了。”连“师兄”这称呼都给刻意省略,以前不觉得,现在么,怎么喊怎么别扭。 云安曜看着方柒柒,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就知道吃吃吃,忘了出府前我说过什么了?” 这冷水泼得,透心凉啊! 方柒柒气呼呼地瞪着他,“这是国公府,又不是东阳侯府,我放松放松说话随意点不行吗?再说了,我又不是你们京城人,干嘛做什么都要跟着你们这儿的姑娘学啊?”莫名其妙,她招谁惹谁了,想在自己师兄府上吃顿饭都得被人管着? “玩野了收不住性子是吧?不如早早回北疆去,免得在这儿添乱。” 方柒柒切齿,“我偏不!”她给谁添乱了,还不就他一个人整天看她不顺眼。哼!你不稀罕本姑娘,本姑娘还不屑稀罕你呢! 云安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看着两人,“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以和为贵啊,柒柒,我哥他平时不会这样的,大概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所以说话重了些,你莫往心上去。哥哥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一顿饭么,让柒柒姑娘留下来吃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方柒柒根本就不在乎,云安曜平时的确不是这样的,他平时就喜欢绷着个脸,全世界都跟他有仇似的,说出来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损,她早就习惯了。这还是在他亲妹妹跟前,她才好不容易看到他难得的温柔一面,否则要换了别处,指不定又得对着冰块儿脸了呢。 云安曜闭嘴不言,不是他挑事,是方柒柒这个女人太皮了,他担心她一个绷不住当着妹妹妹婿的面胡咧咧,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到时候收不回来岂不尴尬? 云安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那么爱管她的闲事了。 “还是夫人说话公道。”方柒柒对着云初微甜甜一笑。她哪里皮了?虽然没法像京城闺阁姑娘那样文文静静,说个话都怕声儿大了惹人笑话,可她也是带着脑子的好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明白得很,不必某些人再三“看不惯”。 云初微淡淡一笑,很快吩咐厨房备饭。 云安曜去北疆半年多,酒量提升不少,席上与苏晏对饮了好几杯,方柒柒酒量其实也不错,只是看到云初微都没喝,她也就打消了拼酒的念头,默默挑菜吃。 饭后,云安曜去茶轩与苏晏对弈,方柒柒则留在了云初微房里,她好奇地打量着云初微挺起来的肚腹,根据大小推算了一下月份,又看向云初微白净无瑕的脸,眨眨眼,“按理说,你这个月份脸上应该开始长斑了,可我看你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肤质也太好了吧,用的什么护肤品?” 云初微轻笑,“谁说没长,只是长得少而已,你看,全都躲在眉毛里呢!” 方柒柒凑近一看,果然见到云初微的眉毛里长了些若隐若现的妊娠斑,只是不太明显,轻轻用眉石就能盖住了。 “不过么,护肤品我也是用的,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套完整的。” “不不。”方柒柒甩脑袋,“你告诉我哪儿买的,我自己去买,一套哪够啊,若是我回了北疆,那一套用完了岂不得对着空罐子干瞪眼,所以说,要买就得多多的买,囤着慢慢用。” 云初微耐心地道:“这东西就是我们家铺子里的,乃独家配方,每次成品出来,作坊那边都会遣人来送个十套八套的,我是想着如果你用得习惯的话,把我没用过的那些全部拿回去就好了,这东西囤太多也不好,用到后面的话,效果可能不如一开始了,所以你随便拿几套就行了,等将来用完,也可以去北疆的铺子里买。” “北疆?”方柒柒瞪大眼睛,“你们家铺子都开到北疆去了?” “没有,只是加盟了陆氏商会而已,他们家的铺子开遍大江南北,北疆气候恶劣,对皮肤伤害较大,更需要好的护肤品精心保养,这是个商机,陆家一定不会错过,所以我敢笃定,北疆一定有他们家的铺子。” “是不是那个叫做‘碧玉妆’的铺子?”方柒柒惊讶地捂着嘴巴,看来苏晏这位夫人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呢,竟然能与大名鼎鼎的陆氏商会搭上线,有钱人啊! “对,就是这个。”云初微点点头。 方柒柒“嘶”了一声,“他们家的护肤品我只听说过,没用过,似乎比一般的要贵许多。” “一分钱一分货。”云初微道:“贵有贵的道理,你自己用过就知道了,效果绝不是一般铺子里的护肤品能比拟的。” 方柒柒听得心痒痒,“不行不行,我得马上试试才好放大宽心地去买。” 云初微颔首,“白檀,给柒柒姑娘打水净面,再去库房把我没用过的护肤品拿一全套来。” 第203章 交心 , 白檀很快打来温水,又去库房把没开封过的洁面膏、蜂胶面膜泥、润肤露、疗面脂、手药,润唇膏等一系列护肤的全套给拿了来。 方柒柒看到这么多罐子摆在镜台上,不禁怔愣,“需要这么多吗?” “要的。”云初微淡笑。 “可是,我不习惯上妆。”方柒柒道。她常年在军营,多半精力都花在救死扶伤研究医书上了,除非必要场合,否则她都不轻易上妆。当然,不上妆的前提是人家底子好,这也庆幸于她在北疆时不常出门,基本都在伤病房里,绝大多数的隔绝了外面的太阳、寒风和风沙,所以很少受影响才会保持肌肤白皙,虽然比不上京城人更比不上云初微。 “这些全都是护肤保养用的。”云初微笑着解释,“女儿家可以不上妆,但一定不能疏于保养,有句话说,保养的人老样子,不保养的人样子老,不能因为自己还年轻还有点小姿色肌肤还算水润就沾沾自喜,没有哪个女人能躲得过岁月的摧残,我们能做的,就是减缓它摧残的速度。”想来这世间没几个男人愿意整天对着黄脸婆,别总觉得你贤惠你善良你心灵美,不是外面那些狐媚子比得了的,你是贤惠是善良是心灵美了,可你不捯饬自己这张脸,丑得认真啊! 如果男人宁愿在你所谓的“狐媚子”身上找乐子也不愿意多看你两眼,难道还不是你自身的错?所以说,男人出去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必然有一半的原因在做妻子的身上。与其花时间与男人冷战甚至放下身段杀到青楼捉奸骂街,还不如从现在就改变自己,由外而内,首先你得有颜,男人才会愿意更深层次地去发现你内心的美。 不过这些话云初微没说,方柒柒的年龄虽然与她差不多,可对方到底是还没出嫁的姑娘,这么说有些不对场合,与赫连双、许菡这两个说还差不多。 想到这二人,云初微才突然回忆起自己今年还没送过她们什么,不如抽个空去铺子里一人给挑一套质量最上乘的护肤品送过去好了,绫罗绸缎这两家多得是,金银首饰太俗气,但保养品这种东西,况且还是南凉第一商会最出名的品牌,相信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它的诱惑力。 方柒柒对云初微越发的刮目相看了,“我发现你说得好有道理哦!”她在北疆的时候虽然也会保养,但不经常,有时候忙起来,也就是随便掬把水抹下脸的事儿,从来没想过对肌肤好不好,对以后好不好。 今日听了云初微的话,她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得把这块儿重视起来。 “姑娘,请先用洁面膏。”白檀细心地递过来,又小声与她讲解用法。 方柒柒听话地照做了。 可以说,自云初微入了国公府,下头的丫鬟们就没短过此类护肤品,虽然质量不可能是最上乘那种,但最次的拿出来,功效也是不可小觑的,如此“威力”,除了云初微手里出来的配方,别家还真达不到,甚至于跟的时间久了,近身的大丫鬟梅子白檀几人或多或少都会调配一些,只是远远达不到云初微的水准,效果自然也没那么明显。 为此,苏府那边的丫鬟们嫉妒得牙根痒,云初微每次带着梅子和白檀过去的时候,她去找几位主子,两个丫鬟就被苏府的丫鬟拉到旁边去问东问西,全都离不开这几样护肤品,有问好不好用的,有问次一点的贵不贵,也有问是否带在身上,借她试试的。出不了府,便只能借此来平衡平衡心理,能饱饱耳福也是不错的。只是一饱耳福过后,想到在国公府当差能有这么多好处,而自己在苏府起早贪黑地伺候主子,一年到头除了除夕夜必给的那点压岁钱之外,要想得点好处,还得看主子心情,心中妒火就更旺了。 苏家现况更是江河日下,老爷们全都停职丁忧,就算还有铺子撑着,大奶奶也一再主张节衣缩食,府上下人遣散不少不说,就连月例都一再缩减,本来就靠着那么点银子过活,如今被削得那么惨,连月钱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谁还拿得出多余的钱去买护肤品,况且还是那么贵的。 为此,不少人萌生了去国公府的念头,却也只能想想,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一般的丫鬟可进不去,人家招收是有门槛的,随随便便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就算你家世清白做事麻利也不一定就能被拍板录用,听说每个刚入府的都得先进国公府的下人学堂,念书识字是必须的,但学堂更侧重培训下人们的言谈举止,尤其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许你一辈子都飞不上枝头做不了主子,但你必须会“说话”,会“听话”,会“行事”,长着一张嘴,只说你该说的,长着一双耳,只听你该听的,长着一双手,只做你该做的,但如果太木讷不懂变通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也会在第一时间就会被淘汰。 国公府招收仆人的条件,可谓是相当的高了,这是苏晏同云初微细细商议过后定下来的,为的就是不想身边养无用之人。 所以,即便是在苏府这头伺候了主子数十年的嬷嬷们对上苏府的入门条件,也不一定过得了关。 要说历经国公府学堂出来的,最典型莫过于韩大姑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云初微就觉得这个仆妇比她在苏家见到的那几位大嬷嬷还要有气度,沉静内敛却又不失端庄大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从来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她这个前世今生皆受过礼仪方面特别培训的人都挑不出半分错漏来。 以前白檀和梅子她们还会经常在云初微身边插科打诨开玩笑,可自从韩大姑姑从学堂“结业”出来被直接“保送”到云初微身边,这俩丫鬟便很自觉地收敛了不少,大概也是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不骄不躁行事拘谨而又淡然如菊的气质,下意识拿自己去对比了一番,自惭形秽了。 连苏府大嬷嬷们都不一定过得了国公府的入门条件,年轻气盛的丫鬟们希望就更渺茫了。但得不到就嫉妒,是绝大多数人的心理,怎么说呢,因为苏府丫鬟婆子,撇去在培训过程中被淘汰的那一部分不说,但凡是成功入选的,随便拉出一个来,言谈举止和气度,那都是苏府这边很大一部分人比不上的。不过,也有的人会自我麻痹:人家是培训过的么,我们这些人又没培训,怎么比得?完全不回过头想想自己早已入苏府多年,该学的已经不用人再教,可就是没上进心没学精,比不上人家刚入国公府几个月的。 “啊,镜子里的人,真的是我吗?” 镜台前传来方柒柒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她已经在白檀的指导下做完了护肤全过程,此时不断地拿眼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肌肤嫩白得跟刚剥了皮儿的鸡蛋似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云初微指了指旁边,“铜镜瞧不清楚,那边有玻璃衣镜,你去看看。”玻璃衣镜是从西洋传过来的,这得归功于永隆帝英明无比的开海贸易政策以及陆氏商会的强大,是陆氏商会带头开着船队去往西洋经商的,陆氏商会旗下的洋货行里面就有不少那边来的玩意儿,不过这东西因为运输困难的原因,价格比较昂贵,贵族圈里都少见,唯独皇宫不稀缺。而云初微房里的这一面,恰是出嫁时萧皇贵妃大手笔给她添的嫁妆。 方柒柒站起身走到玻璃衣镜跟前,里面照出来的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自己,哪里是画像能比得了的,她觉得惊奇极了,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摸了摸,镜子里的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竟然还有这么宝贝的玩意儿。”方柒柒睁大眼睛,“我以前在北疆都没见过呢!”其实别说北疆,就连在东阳侯府,她都没见过,没想到国公府竟然会有。这照出来的人,可比铜镜清晰多了。 方柒柒喜欢极了,“这东西,贵吗?”她也好想要一面,只是不知道容不容易碎。 “这是我出嫁时皇贵妃娘娘亲自给添的嫁妆,是一对儿。”云初微道:“我房里只摆了一面,你若是喜欢,剩下那一面就送给你了,不过这玩意儿容易碎,可不好带了,你若是不急着回北疆,便再等等吧,我让人想办法给你全方位包装好,保证就算送到北疆也能完整无损。” 方柒柒一听是萧皇贵妃送的,吓得脸都僵了,“不不不,这么珍贵的宝贝,我可不能收。”平日里总嫌弃云安曜整天给她普及什么礼仪规矩,这一刻突然觉得还是有那么点儿效用的,那萧皇贵妃是谁?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宫妃,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她的身份,可谓是相当的尊贵了,这位出手送给国公夫人的添妆礼,她一个小小的军医哪敢要啊! “你也别想那么多。”云初微看穿了她的顾虑,“咱们虽是初识,可你却是我爹的干女儿呢,就算是作为一家人给你的见面礼,你要收下,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些。” “可是,这也太贵重了。”方柒柒面露为难,她是很喜欢这面镜子来着,却也不是非要不可,起码今儿在国公府开了眼界,这就够了,反正还得在京城再待一段时日,往后若是想看了,再跑过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云初微笑说:“都说礼轻情意重,那我这个礼重,岂不说明情意更重?情意有多大,面子便有多大,你要真给我拂回来,那就是往我脸上甩耳刮子了,你看我以后还跟不跟你往来。” 方柒柒被她堵得哑口无言,“那好吧,我收就是了——真是不好意思,又让夫人破费了。” 云初微没说话,其实那面镜子摆在库房里也是摆着,还不如拿出来送人,既腾了个位置出来,又做了人情,一举双得,她并不是很看重这面镜子本身的价值,倒是更珍重从今往后又多了个聊得开的好友。 解决了衣镜的事儿,方柒柒又重新打量起自己的脸蛋儿来,再次惊叹,“你们家这护肤品也太神奇了吧,用一次就能看出这么明显的效果来,看来你没说错,一分钱一分货,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云初微挑挑眉,从后面看向衣镜,也能看到方柒柒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起来,“对了柒柒姑娘,你方才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曾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方柒柒一愣,“怎么了吗?” 云初微严肃道:“毕竟是这么多种类呢,配方都不一样,我担心你的肌肤会排斥里面的某种配料并因此起了不良反应。” 方柒柒摸了摸脸,又认真自我感受了一下,摇头,“没有啊,我很好。” 云初微松一口气,“那就好。”之前原本要先提醒方柒柒才让她试用的,只是一时走神给忘了,这时候才突然蹦到脑子里,好在她并没有过敏,不过,过敏了也没关系,九爷在呢,一定能给她医治好。 “柒柒姑娘要是喜欢,我让人再取两套来,加上你刚才用的,就是三套,估摸着你要回北疆才能用完了,到时候不够了就去北疆的‘碧玉妆’里面买,一会儿我给你一样代表我身份的信物,你去的时候拿着这东西去,他们不会收你高价的,若是遇到上元节,端阳节,七夕节,中秋和春节这几个节日,里面的护肤品都会打折,那时候去的话,再加上我的信物,应该就花不了多少银子了,全部减免是不可能的,还望你理解,毕竟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铺子,是陆氏商会的,我只是掌柜之一。” 方柒柒尴尬地道:“夫人,我开玩笑呢,其实功效这么好的护肤品,贵一点也没什么,我之前说着玩呢,你别往心上去。” “钱嘛,谁的都不好挣。”云初微看出来这是个耿直率真的姑娘,“我们做生意的就更能体会了,一天省几两,一年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呢,这些护肤品单买的话,一件虽然还是比别家的贵,但价格容易承受,可若是买一整套,的确有很多人会望而却步,我给你开后门,让你走贵宾待遇省点钱不是更好么?” 方柒柒红着脸感激道:“谢谢夫人。” 云初微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些护肤品都是全套配合用才能达到最佳功效的,你尽量不要与别家的混搭,效果不好是其一,我担心混搭以后会过敏,虽然你也是医者,可难免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万一好生生的一张脸毁在这些东西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知道云初微确实是为了自己好,方柒柒很耐心地听完,嘴角笑容也真挚,“嗯,我记住了。” 白檀去库房把云初微吩咐的那两套护肤品打包好拿回来放在桌上,“姑娘,东西都在里面了,一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 方柒柒点点头,“谢谢。” “姑娘客气了,这是奴婢该做的。” 方柒柒又在云初微房里坐了好半天,两人越聊越开,也算是真正交心了,之前不熟,云初微对她有着那么一丝丝芥蒂,但今天之后么,成好友了,只可惜她早晚要回北疆,否则让她也去和赫连双许菡两个认识认识,一定能玩到一处。 云安曜过来的时候,方柒柒还在和云初微聊得火热,看到她和自家妹妹走得这样近,云安曜冷峻的眉目难得显出几分柔色。 “坐了这么半天,还不想走么?”尽管还是没什么特别情绪的声音,方柒柒却听得出来,比在北疆是软和了不少。 啧,这个人怎么突然转态度了? 她慢慢回过头,刚保养过的水嫩脸蛋就这么暴露在云安曜眼前。 就算不是倾城绝色,此时那种水灵动人的魅惑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有那么一瞬间,云安曜晃了神。 “喂,你不是说回府吗?愣着做什么?” 方柒柒已经拿好自己的东西走到了门外,回过头看到云安曜呆愣着不动,皱皱眉,果然,她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冰块儿脸一点儿没变,脸还是那么臭。 云安曜回神,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抬步走了出去。 云初微坐下去就懒得起身,忙吩咐人出去送。 第204章 送礼 , 云安曜走出好远,才发现方柒柒手中提了东西,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吃力。 能不吃力么,三套护肤品,全都是瓶瓶罐罐装着的,又没有后世的塑胶,陶瓷一系多些,再轻一点的,也是木质,一套就有近十种,三套加起来,哪怕腕力再大的姑娘家,也难免会觉得吃力。 微微蹙了下眉,云安曜视线扫过去,伸出手,“给我。” “啊?”方柒柒有些反应不及,“做什么?” “拿过来。”他懒得过多解释,绷着一张脸,从来没给过她好颜色。 方柒柒原想拧巴一下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出力,管他是谁,直接把负担扔过去就是了,仅犹豫了一瞬就把打包好的礼盒全部交到云安曜手里。 原本出门的时候云初微的丫鬟曾请示帮她送到门外马车上的,只是方柒柒从来自己动手惯了,就没让人帮忙,结果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些重。 如今有人代劳,倒省她不少力,只是这样的云安曜,让她觉得别扭,“那个…你今天的表现似乎有些反常。” “是么?”略带讥讽。 “你以前可从来不会主动帮我一下的。”方柒柒说的是大实话,在北疆,因为两人初遇时留下的小矛盾,之后一见面就不对付。其实她自认性子还算随和的,只要这个人态度能好些,她很愿意与他冰释前嫌,只可惜每次都是自己想太多,对方压根就没有那种觉悟,或者说,云安曜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又怎么会对那些事耿耿于怀,不耿耿于怀,就更不存在所谓的“冰释前嫌”了,那他对她的态度就没得缓和的余地。 “我只是想亲自掂量掂量,你从我妹妹那儿搜刮了多少好东西。”解释得理所当然。 方柒柒咬牙,“什么叫‘搜刮’?请你注意措辞。” 云安曜挑眉,“我妹妹和你不熟,若非你搜刮,她为什么刚认识就送你这么多东西?” “你又没在旁边看着,怎么就知道我们不熟了?我们俩那是一见如故。”这话并不违心,接触得越多,方柒柒就越发现自己挺喜欢云初微,对方虽然也是京城人士,但似乎与传闻中那种娇娇弱弱的深宅女子不同,方柒柒不知道旁人第一眼看到云初微是什么感觉,但她觉得,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管她有多倾城绝色,容貌完全都可以忽略,因为云初微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远远胜过容貌上的优势,可偏偏,这是个容貌与气质并存的人,内敛自持,冷静大方,行止有度,可柔可刚。 想也是,能成功入了苏晏的青眼,又能加入陆氏商会的,能是一般人么?师兄这回是真捡到宝了啊! “到了,还在发呆!” 已经走出大门到了马车边,方柒柒只要再往前两步,脑袋就能撞到车厢上,引来一旁云安曜的一阵不满,这个人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连走个路都能分神成这样? 方柒柒一下子刹住脚步,脸上难得的浮现一丝尴尬,没话题也强行制造话题,“咱们是不是过了年就得马上回北疆了?” “你说呢?” “你们去年可是二月才去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在京城留多久?” 云安曜已经抱着礼盒上了马车,对着紧闭的帘幕往外道:“我不走,你就不会自己回去?别告诉我说你找不到路。” “我就找不着了怎么地?”方柒柒小脸气得一鼓一鼓的。 “丢脸。” 方柒柒轻哼,“反正我在你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尤其是中秋节她拉着大木头出去喝酒结果一不小心喝过了那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趁着醉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事后她总觉得很丢脸。最丢脸的莫过于把春宫图册混在杂书里给他送去,好在他并没发现,否则这件事怕是会成为她一辈子都洗不清的黑历史,依着云安曜那张毒嘴,还不得损死她。 意外的是,方柒柒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云安曜并没有损回来,只是在她没看到的帘幕内,唇角轻轻上扬起一抹看似愉悦的弧度。若是让方柒柒瞧见了,指定以为出现幻觉,只可惜没机会看到,因为连云安曜自己都没发觉。 上了马车,两人反倒一路无话,顺利回到东阳侯府。 —— 怀孕了忘性大,云初微刚想起来的事情,怕一转眼给忘了,所以马上就去做,由韩大姑姑陪着去了倾心斋。 焦燕正在与账房对账,见到云初微进来,眼睛一亮,“夫人,你可好久都没来铺子里坐坐了呢!” 铺子里客人多,云初微的东家身份又是不能暴露的,因此焦燕这招呼打得隐晦,旁边有不少贵妇人闻言,皆纷纷转头,对着云初微客气地打招呼。 云初微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一一回礼,没有人会将她与倾心斋这间铺子联系起来,所有客人都以为她只是来这里买护肤品的。 云初微递了个眼色给焦燕,“我站不了多久,楼上给开个雅间吧!” “好嘞!” 焦燕忙吩咐店里的小厮去安排,她倒是很想亲自去开,就怕引起旁人的质疑。 不多时,小厮下来禀言雅间已经开好。 韩大姑姑搀扶着云初微,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上爬,焦燕等她们上去了好一会儿才找个借口跟上去。 “云姐姐。”一进门,焦燕就换了称呼,“你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需要什么,让人来取不就行了,以前不都这么做的吗?” “府里太闷,我也想出来走动走动透透气。”云初微淡淡道:“把最好的护肤品各取一套,让人包装得精美一点,我打算拿去送人的。” 焦燕了然,“云姐姐稍等会儿,我马上让人去办。” “不急。”云初微招呼着她坐下,问了问铺子里这段时间的盈利状况。 倾心斋虽然也大,但比起陆家的铺子碧玉妆,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不过倾心斋是打着代理陆氏商会护肤品旗号而卖的货,再加上铺子里的长工全都是精心培训过的,所以规模格局虽然比不上陆家,生意却是一直火爆,翻了翻账本,盈利方面也比较让云初微满意。她在陆氏商会持有股份,每年的分红再加上自家铺子的盈利额,是笔很可观的收入了,相信再过两三年,就算九爷一直没法官复原职,她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养他一辈子。只是,她这么想,苏晏未必乐意,先不说他的小金库有多富足,哪怕小金库里一文钱都没有,他也能在最短时间想到办法赚到银子来养她。 可以说,在这方面,这二人的态度惊人相似,都不肯白花对方的钱,都想赚钱养着对方。只能说明,云初微的性子要强了些,毕竟是受过新时代教育理念的人,前世又全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的神坛,所以即便穿越到异世,也只能是在绝大多数方面“入乡随俗”,至于骨子里的很多东西,尤其是根深蒂固的那种,要想一下子完全剔除是不可能的。况且她也没想着要剔除,只要不违背世俗,不会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都可以稍稍保留着自己的一些小理念和小信仰,不想真的把自己变成受封建礼教熏陶的古人。 焦燕下去以后,小厮很快送来茶点,云初微刚好饿了,顺手用银叉叉了两块吃下。 韩大姑姑站在一旁,“九爷吩咐了夫人要少量多餐,你若是饿了,老奴这就下去让厨房给做些吃的,糕点只是能垫垫底儿,没多少营养,对孩子也没多大帮助,夫人还是少吃些。” “吃饭就不必了。”云初微摇头,“我就是想先垫垫底儿,一会得去吴家,吴二哥和公主少不得要留我吃饭的,到时候我便不推辞了,似乎好久没在他们家吃过饭了呢。” 韩大姑姑点点头,“既是夫人已有打算,那老奴便不多嘴了。”放眼京城,自家夫人看得上眼的也就一个永淳公主和一个晋王妃,她伺候夫人多时,也跟着夫人出去见识过不少,晓得这两个人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品性,那都是没得挑的,所以并不横加阻拦。可若是换成黄妙瑜那样的,她少不得要整天跟在夫人身后唠叨。这种想法虽然有些托大,可是没办法,韩大姑姑这个人比较护短,眼光也比较“挑剔”,她虽然只是个下人,骨子里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傲气,迄今为止,她伺候过的主子不计其数,却唯有云初微是头一个让她如此心悦诚服的,遇到了这样的主子,心里眼里自然认定了全天下只这一个人最好,所以尽管赫连双和许菡这两个的身份都比云初微高,韩大姑姑还是觉得能被自家夫人看上眼,未尝不是那二人的荣幸。 吴家距离晋王府是有些距离的,但云初微不想来回跑,就让焦燕把两套都给包装好一并先带去吴家,等把赫连双的那一套送完再去晋王府。 说起来,自从菡姐姐出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习惯了皇家的诸多礼仪规矩,不过想来就算宫里安排了礼仪姑姑,赫连缙也会想方设法为菡姐姐减轻负担的吧? 韩大姑姑一手抱着两个礼盒,另外一只手轻轻扶着云初微下楼梯,因为不是空手而归,更加让人觉得她就是来倾心斋买护肤品的,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怀疑过。 云初微也乐得清静,虽然每个世家手上都会有不少田庄和铺子,他们家多了个如此出名的脂粉铺也不稀奇,但那些世家夫人多数都是不会亲自露面的,任务层层分派下去,只是每个季度要查账对账的时候让人把账本送到府上去就行了。 当然,那些铺子无非都是些米粮铺绸缎庄或者是酒楼茶馆之类的,基本不需要主家怎么操心。可倾心斋不同,因为这里的成品与别家的本身就有很大区别,再加上里面的长工都得严加培训关于这方面的很多知识,所以她一有空就会亲自过来监督,护肤品和彩妆这些东西都是用在女儿家最珍视的脸蛋上的,千万马虎大意不得,否则一旦出事,自家名誉受损不说,还得连累陆氏商会,虽然云初微明白就算出了事陆修远也不会怪她半分,反而以他的手段还很可能轻易摆平,但她不想欠他那么多人情。 九爷是她夫君,她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太过欠他什么,更何况陆修远于她而言只是个外人,她不习惯把别人对她的好当成理所应当。 今日休沐,吴勇没去衙门,利用空闲时间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还挺会弄,给鼻子上插了胡萝卜,安了两颗黑珠子做眼睛,嘴巴也有模有样。 赫连双很喜欢,只是她怀着身孕,不能碰雪,便是想摸一摸都不能,只好远远看着。 云初微进门见到雪人,笑道:“谁这么有心,竟然堆了这么大个雪人,这得几个月才能化完了吧?” 云初微突然到访,赫连双很欣喜,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招待。 看了看韩大姑姑手里的东西,俏皮地眨眨眼,“可是给我带了礼物?” “自然少不了你的。”云初微说完,示意韩大姑姑把其中一个礼盒递给赫连双。 两人已经相熟了,便没那么拘束,赫连双也不管不顾,直接当着云初微的面便拆开来,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以后,惊呼起来:“竟然是目前市场上炙手可热的护肤品,微微,你也太有心了。” 果真被云初微拿捏准了心思,女儿家永远不会嫌护肤品多,若是送些金银首饰古玩补品,赫连双当然也会开心,但绝不是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种,毕竟人家是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见多识广,还能缺了那些不成? “喜欢不?”云初微问。 “喜欢,太喜欢了。”赫连双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你都不知道,我可喜欢他们家的护肤品了,可就是因为太抢手,所以有些难买,很多时候得提前预定,正好我屋里的那套快完了,正准备让人去买呢,巧了,你今日就雪中送炭,可见还是你了解我。” “喜欢就好。”送出去的东西被人肯定,心里会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云初微心情不错。 “另外那一套是给我嫂嫂送去的吧?”赫连双脑子转得快,云初微最先交好的人是她嫂嫂许菡,没道理给她送不给许菡送。 “是的呢!”云初微大方承认,又促狭一笑,“莫非你还想两套都独占不成?” “我的确是有这种想法。”赫连双搓着手,“嫌什么多也不会嫌这玩意儿多呀,不过呢,谁让那位是我的好嫂嫂,我便大度些,不与她争抢了。” 云初微瞅她,“明明送礼的是我,倒是让你做尽了人情。” 赫连双干笑两声,“咱们来谁跟谁,还说这话。” 云初微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说你们买了一间大宅子?” “嗯。” “准备什么时候搬进去呢?” “目前还在装潢,一时半会儿确定不下来,不过怎么着也得年后了。” “不错不错。”云初微由衷赞叹,“吴二哥是越来越出息了。”正四品都司,这职位已经很高了,更何况将来还有更多的提升空间,不过……云初微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帝王允许这些寒门出身的驸马通过后天努力在朝中谋取一官半职,绝不是无底线的,想来正四品也到极限了,再往上,就得高位重禄,到那时,为了平衡外戚关系,永隆帝少不得要背着他女儿明里暗里打压驸马爷,更有可能借力打力将这位贬下来以震朝纲和天威,看来改天得了空,得稍稍提点吴二哥几句,初入官场,还是尽量收敛锋芒的好,能保住目前的位置更好,保不住往下降一点也没关系,但切忌激流勇进,那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更等同于赤裸裸地挑衅了天威,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听到云初微夸吴勇,赫连双心里是自豪的,毕竟连父皇都赞不绝口,那就说明她当初的选择没错,虽然一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应和小别扭,可现在两个人之间已经完全没有隔阂,更何况她又怀上了小的,慢慢就离不开现在的生活了,哪怕是她母后念得紧了遣人来传话让她进宫一聚,她有时候都懒得去,总觉得不如待在自家府上来得舒服,皇宫纵然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可她早已是出嫁之人,再回去那个地方,心境不同,所感受到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了。 赫连双果然留饭,刚好云初微出门时还没吃午饭,就留下来陪她,饭后闲聊了会儿便辞别赫连双,重新坐上马车去了晋王府。 自那日送许菡入晋王府大门,云初微已经近一个月没来过也没瞧见菡姐姐了,想来她这段时间各种忙,又要接手王府的庶务,又得学习亲王妃的种种规矩。可见王妃一位,看似尊荣无限,其实也是份苦差事。 云初微突然有些同情许菡,想她自入了国公府,就没被太过拘束过,两厢一对比,可算幸运太多。 由领路的婆子带着七拐八拐来到许菡的院子,她坐在亭子里,里头烧着温暖的火盆,面前的石桌上,整齐摆放着一摞线装书,她正拿着小册子埋头苦记。 “菡姐姐。”云初微走过去,顺手翻看了一下,有皇家祭祀礼仪,馆台楼阁宴饮礼仪,还有其他眼花缭乱的礼仪,谁都知道,皇家每年要举办的大大小小宴会以及祭祀活动,那都是极其讲究的,身为亲王妃,每到这种时候,自然要注重妆容打扮以及每一种祭祀或是宴会的流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细节必须注意到,都是不能忽视的,否则一旦出了丁点差错,那就是在给皇家丢脸。 “这么多啊,你得记到什么时候去?”云初微心下不忍,太狠了点儿吧,这么多规矩,谁会一条一条全部记得啊? 许菡抬起头,露出一个“我也很无奈”的苦闷表情来,“这些都是宫里的礼仪姑姑送出来的。”原本王爷的意思是让她随便翻翻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死记,她当然知道王爷是心疼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随手一翻之后才发现皇家礼仪划分得十分详细,稍微不注意就会出了差池,这哪里是能随便意思意思就行的,所以趁着王爷入宫去,她赶紧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慢慢记,目前最近的是春年,她便专程翻这一块儿的礼仪来看,希望能在春年之前记得滚瓜烂熟,不至于临阵丢丑。 “真是苦了你了。”云初微深表同情,若许菡原本就是世族千金,那么对皇家礼仪多多少少都能有所涉及,如今也不必这么累,可许菡以前是在扬州那地儿长大的,哪里接触过这些,如今来学,便等同于什么都得从头开始,云初微想想都觉得头大,想着还好菡姐姐没怀孕,要怀了身子还来记这些,指定是今天看明天忘的。 “对不起啊微妹妹。”许菡面露歉意,“你看你难得来一趟,我本该精精神神地扫榻相迎的,可是春年将近,我这心里还没底儿,不敢松懈呢,你见谅,我就随便与你打个招呼便是。” “菡姐姐的事儿要紧,你不必顾虑我。”云初微说完,从韩大姑姑手里接过礼盒摆放到桌子上,“应该是太过劳累了,我见你这几日肤色憔悴了不少,明天开始用我送来的护肤品吧,对你很有帮助的。” 许菡有些惊讶,“你还跑来给我送礼呢?” “就当是春年礼物咯。”云初微道:“我怕到时候天太冷府中又忙,没空过来,所以趁现在有时间,把你和公主的份都给送了,其他的我实在想不出特别有创意又实用的,只好一人给你们挑了一套这个,就想着你们俩都应该会喜欢。” “当然喜欢。”许菡搁下笔,也是同赫连双一样直接当着云初微的面就打开,看清楚是全是质量最上乘的,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你也太破费了。” “这算什么破费?”云初微无奈,“我也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了。” “可这东西,我们都喜欢得紧呢!”许菡道。 云初微腹诽,就知道你们喜欢,否则我还不好意思拿了呢!“对了,王爷去哪儿了,怎么我从进门都没见到。” 许菡道:“早上听他说了两句,似乎是圣上有意把南境那三十万兵权交给谁,他听说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入宫了。” 云初微面皮紧了紧,南境兵权这么快就要交出去了?如果不慎落入了赫连钰那一派的人手里,九爷热孝满之后岂不是全无机会官复原职?想到这些,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王爷可曾说兵权准备交给谁?” 许菡摇摇脑袋,“这个我不清楚。” 云初微火急火燎地站起来,“菡姐姐,你先忙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告退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你。”兵权这件事,她必须回去告知九爷,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许菡想着大概是因为南境兵权的事,又见她果真急得不得了,没敢留,让人领着俩主仆出府。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第一时间去见了苏晏,“九爷,圣上要把兵权交出去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苏晏一脸淡然地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嘛!” “知道。” “那你这么不慌不忙,是笃定兵权流不到赫连钰的人手里?”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苏晏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淡然模样,“不管落入谁的手里,我只要把自己想扶的人扶上去,兵权早晚得回到我手里。” “也是哦。”云初微一拍脑袋,“不过如果兵权落入赫连钰的人手里,他可就增添一大助力了,对你们不会有影响吗?” “有。”赫连钰点点头,“可帝王若非要把兵权转给谁,又岂是你我几句话便能左右得了的,现如今唯有静坐等消息,看兵权最终到底落入了谁的手中,到那时我才好第一时间想应对之策。” 云初微泄气,“那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苏晏也赞同,“往后这些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必操心了,免得想多了伤神,再过三个月可就是产期了呢,你的心态必须放宽,可再别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头疼了,否则我放心不下。” “嗯,知道了。” 第205章 大劫 , 赫连缙站在宫道上,呼啸而过的冷风将他肩头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迎面而来的人一身绯色官服,神情毕恭毕敬,“微臣见过晋王殿下。” 看清来人,赫连缙嘴角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更多的是冷嘲。 果然,父皇已经看出他和赫连钰私底下斗得如火如荼,所以这时候拉出第三方来,是准备制衡一下他和赫连钰,还是真打算把兵权交到这个人的手里? “右都督,真是好久不见了。” 没错,对面这个人正是赫连洵的岳父右军都督荀英,永隆帝准备转交兵权的消息才出去,右军都督就第一时间入宫,想也知他干什么来了。 荀英嘴角微扯,其实他每天都来上朝,之所以和这位王爷“好久不见”,是因为这位王爷从来不关心朝政之事,朝会什么的,更是从来见不到他的身影。 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自己刚得了密旨入宫,恰恰会在宫道上碰到这混世魔王,虽然不常接触这位,却也听说过他不少的恶劣事迹,希望不是特地在这儿等着自己的好,否则一会儿指定得出乱子。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老臣赶着面圣呢!” “巧了。”赫连缙伸手拂了拂肩头雪花,“本王也赶着去见父皇,不如,一起?” 分明是简单的一句话,荀英却从中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对方是王爷,人家都让一起了,又是同路,他总没有推拒的道理,于是点点头,“王爷请。” 赫连缙笑看了荀英一眼,转身朝着御乾宫的方向行去。 荀英就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行得小心翼翼,外人怎么看赫连缙他不知道,但此人给他的感觉并非像表面那么简单,纨绔混世的外表下,一定藏着很深的心机,否则要是没点儿本事,就凭另外那两位的手段,早让他死上十回八回了。 御乾宫里,永隆帝早就正襟危坐,看到赫连缙和荀英一道进来,深深皱了下眉,“老二,你这时候入宫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求父皇。”赫连缙说完,不着痕迹地往荀英身上瞟,“只是儿臣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在官道上遇到右都督,我们俩聊得投机,便一道过来了。” 永隆帝眼瞳微缩,这个孽障和右都督聊得投机?不由将目光转到荀英身上,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有要“证明清白”的意思,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 永隆帝搭在扶手上的苍劲手指摁紧了些,“老二有什么事,你先说。”转让兵权的事,他是秘密进行的,在成功转给荀英之前,他不想让这几个儿子知道。 永隆帝显然想得有些天真,就算他不说,他那几位儿子甚至是苏晏安排在皇宫的眼线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这些动向,如今各方势力都在等着他宣布结果。 “儿臣昨日出游,路遇一少年公子,有幸闻得其绝妙琴音,一时心中欢喜,着人打听之下才知此人乃右都督的嫡次子荀怀瑾,既然右都督也在,那么儿臣便直接开口了,儿臣想让荀怀瑾入晋王府当琴师。” 话音一落,荀英当即脸色大变。 早些年的时候,但凡是靠近赫连缙身边的小宫女都被他想尽办法折磨死,为此,坊间有很多传闻说这位皇子很可能有分桃断袖之癖,荀英也有所耳闻,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难道……传言非虚,晋王果真对男子……? 荀英担心晋王会糟蹋了自己那个清雅如莲的小儿子,永隆帝则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少端倪,荀英那位嫡次子荀怀瑾,虽出身军门,却是从小就不爱十八般武艺,反而在学问上天赋极高,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少年公子,不过他本人心气有些高,一般人很难结交到他。况且,自己这个孽障儿子就不是能静下心来欣赏琴声的那一类人,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别有用心。 手指毫无规则地敲了敲桌面,显示着永隆帝此时内心的犹豫,他在犹豫兵权的交付问题。 “怎么,右都督不愿意割爱吗?”赫连缙嘴角噙着一抹笑,有些阴恻恻的味道。 荀英心中忐忑,拱手,“犬子年幼,若是冲撞了王爷,老臣在此代犬子给王爷赔罪。” 言外之意,希望王爷你能手下留情,辣手摧花也便罢了,如今连初长成的少年公子都不放过,还有人性吗? 永隆帝面皮微抽,他只知道这孽障名声不好,却不知原来已经不堪到如此地步,不过是想让荀怀瑾入晋王府当琴师而已,便引起了荀英这么大的反应。 “若是本王非他不可呢?”好不容易借了势,赫连缙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世人都知道他虽然是他父皇嘴里的“逆子”,他父皇却从来没有真对他动过手,可谓是因着骆皇后之故对他溺爱之至,倘若他先一步把荀怀瑾弄到自己府里,他父皇再把兵权交到荀英手上,外面少不得会传出难听的流言来,说永隆帝是因为溺爱晋王,看在荀怀瑾得了晋王“恩宠”的份上而让荀家得此殊荣。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扯,但未必不会有人这么说,就算真没有,赫连缙也会让它有。 而赫连缙所想,恰恰是他老子正在担忧的,原以为挑来拣去,终于找到一个适合接手南境三十万兵权的大将,谁料中间出了这档子事儿,老二这孽障,难道一早就知道了什么? 可眼下已经不是赫连缙知不知道的问题了,他既然敢在圣驾面前当着荀怀瑾的老子提出这等要求,只要一会儿他出了御乾宫,这件事马上就会随着传出去,到时候如果再把三十万兵权交付给荀英,难免有人质疑他这个做皇帝的用意。 永隆帝心里憋了一团火,却不能发,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下面站着的赫连缙却好似全程不关心他似的,依旧盯着荀英不依不饶,仿佛只要这位不同意把儿子送到晋王府,他就敢一把火烧了整个荀家。 荀英是个硬汉,在应付人这方面不太擅长,尤其是对上赫连缙这样的泼皮无赖,他便只有不断递眼色向永隆帝求救的份。 永隆帝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孽障,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赫连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儿臣不过是想多听听荀怀瑾的琴声而已,父皇觉得哪里不妥吗?” 你那是想听琴声的样子?永隆帝瞪着他,“滚出去!” 赫连缙“哦”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举动惹得永隆帝怒火更旺,“给朕滚回来!” 赫连缙驻足转身,“父皇到底是想让儿臣滚出去呢还是滚回来?这滚来滚去的,儿臣也累。” 永隆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孽障!” 可惜任他暴跳如雷,赫连缙都不曾再回一下头,无所事事地晃出御乾宫。 虽然只是个小插曲,却全盘打乱了永隆帝的计划,交付兵权的事不得不暂且搁置。 “皇上,不知您传召老臣有何要事?”荀英还在大殿内,头一回看到这俩父子争吵的阵势,不禁捏了把冷汗,就刚才那情形,若是换成他的女婿魏王,早该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甚至是大肆惩处了吧,可惜与皇帝对上的这位是晋王,也只有他才能有这本事把皇帝气到如斯地步还舍不得发作。 永隆帝抚着胸口顺气,不耐地一摆手,“无事了,你先退下。” 那孽障不知发什么疯竟然看上了荀怀瑾,他如何还敢把兵权交给荀英,等着被天下人耻笑么?至于那个逆子,若非看在他重伤初愈的份上,他早削死他了。 荀英事先并不知道永隆帝为何传他入宫,因此这时候被莫名屏退,倒是没觉得多意外。 “老臣告退。” —— 最先得到永隆帝准备转交南境兵权消息的人是苏晏,其后才是赫连缙,紧跟着,赫连钰和赫连洵也知道了。 赫连洵听说自家岳丈被传入宫,再联系荀英的身份,约莫猜到了几分,心中大喜,迫不及待往这边赶来,恰巧碰到荀英出来。 “岳父大人。”赫连洵陪着笑脸,明知故问,“不知父皇传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荀英如实道:“只是询问了一下右军境况,并无其他事。” 赫连洵眼睛微微睁大,“就这事儿?”难不成他岳父在撒谎? 荀英有些不解,“莫非王爷以为是什么事?” “倒没有。”赫连洵也知道这地儿耳目众多,不适合说那些见不得光的话,“只是想着父皇许久不曾传召岳父大人了,今儿难得传召了一回,本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想着替岳父大人解解围,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 荀英道:“王爷若是想去面圣的话,最好改日,皇上正在气头上,时机不对。” 赫连洵疑惑地“哦”了一声,“父皇因何龙颜大怒?” 荀英性子耿直,又想着魏王是自家人,便无所隐瞒,把刚才赫连缙在御乾宫大殿上的所作所为全数告知了赫连洵。 赫连洵听罢,脸色难看,心肝肺都烧了怒火,捏紧拳头,“赫连缙!” 难怪,他就说父皇怎么传了右都督来,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人打发走了,原来是赫连缙这厮捣乱在前。可就是因为这么一场小小的闹剧,父皇就完全打消了把兵权转交给右都督的念头,可见赫连缙的影响力有多大,真是让人嫉妒不来。 荀英瞧着赫连洵脸色不对劲,“王爷……” “岳父大人先行回去吧!”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把五脏六腑内的怒火强压住。 荀英没再多说,拱手过后朝着宫门处走去。 赫连洵站在原地,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他可不认为赫连缙有意争夺储君位,否则就凭赫连缙的皇后嫡子身份,要想坐到那个位置,根本轻而易举。 可是赫连缙今天的行为分明等同于四两拨千斤,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改变了他父皇把兵权交给右都督的想法。 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王爷,咱还去不去御乾宫面圣?”身后的小太监问。 “打道回府!”赫连洵拂袖转身,上次赫连钰把刺杀赫连缙的黑锅甩到他背上那件事还没弄清楚呢,这时候去面圣,找死吗? —— 长信宫。 报信的太监道:“启禀皇贵妃娘娘,皇上并未把南境三十万兵权转交给右都督。” 萧皇贵妃大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赫连钰,“我儿大可松口气了。” 赫连钰眼眸深邃,看向那太监,“原因为何?” 太监摇摇头,“奴才一直看守在大殿外,没法儿得知里头发生的事,只知道右都督来的时候是和晋王殿下一起的,想来又是晋王殿下惹得龙颜大怒了,晋王离开的时候,奴才隐约听到皇上在内殿发火。” “果然是赫连缙本人的作风。”赫连钰阴冷地勾勾唇,“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暂时让父皇打消把兵权交给右都督的念头,不过这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少了一个荀英,接下来,就该轮到我的人了。” “钰儿已经安排好了?”萧皇贵妃问。 赫连钰看向萧皇贵妃,虽然这个女人不是杀他母妃的主谋,却是帮凶,同样罪不可恕,只是目前的境况由不得他去对抗这个女人,因为只有她能帮他了。“儿臣等此机会已久,若是不出所料,父皇最终会把兵权交给邱总兵,这个人对南境尤为熟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不二人选。” —— 与此同时,赫连缙也到国公府了,“苏晏,本王可是用尽手段才阻止我父皇把兵权转给右都督的,说吧,你到底有什么妙计能保住这一大权?” 苏晏面上半分不见慌乱,“要么,右都督,要么,邱总兵,再没有比这两个人更合适的了。王爷既然成功阻拦了右都督,那么接下来,便只剩邱总兵了。” 赫连缙半眯着眼,“邱总兵?”若他没估算错,这个人,应该是赫连钰的棋子,若是兵权到他手里,那还不如直接给右都督呢! “不行!”赫连缙当即否决,“你必须想办法保住兵权不落到外人手里,否则休怪本王与你翻脸。” 苏晏挑眉,“王爷打算怎么个翻脸法?” 赫连缙微恼,“当初设计苏老太太的死让你回来丁忧的是你夫人,丢了兵权的人是你,如今要保住兵权的还是你们,怎么,玩儿我呢?” “谁告诉你兵权落到邱总兵手里就一定归给了赫连钰?”苏晏反问。 赫连缙眼眸中破碎出一抹锐利,“莫非,邱总兵是你的人?” 苏晏不置可否,他领兵这么多年,有自己的人脉不稀奇,而他这些“人脉”,都是为了某天永隆帝鸟尽弓藏时给自己铺的后路,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怎么不早说?”赫连缙情绪明显宽松不少,“害得本王又去我父皇跟前丢了一次脸。” 苏晏道:“我私以为,王爷已经习惯了在皇上跟前丢脸。” 赫连缙懒得应声,只是捏着眉心,有些苦闷地道:“我最近做梦不太好,总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国公爷大才,能否为本王解解忧?” “王爷不妨具体说说。” 赫连缙道:“我梦到我母后有大劫,可是观目前之势,分明没有哪里不对劲,然而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明显,究竟是我多虑,还是一种警示?我想了数日,始终不得其解,关于这件事,你如何看?” 苏晏将茶盘里空着的茶杯都拿出来当成棋子在桌上挪动,“纵观全局,骆皇后是永隆帝最舍不得也最不会动的人,从直观来讲,她几乎无败的可能,可若是把结果倒过来推,那就不一样了。” 赫连缙紧张起来,双目死死盯着他手里不断挪动的杯子。 “骆皇后身后,系着骆氏一族,她的荣辱,关系着骆氏的兴衰,反过来也一样,骆氏败,则皇后败。” 赫连缙拍桌而起,“骆家?” 前世的骆家可没有这么大变数,难道…是他那些舅舅里面,有人野心勃勃? 第206章 丑恶面目 , 原本一开始还只是怀疑,可有了苏晏的分析,赫连缙心里的谜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辞别苏晏,他很快动身去了一趟守仁伯府。 王爷大驾光临,骆家上下自然是排了阵仗迎接,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赫连缙眯了眯眼,将目光扫向国舅爷,“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如丧考妣似的。” 骆太太脸色有些白,后退了两步,什么也没说,眼睛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 国舅爷倒是镇定些,沉着声音道:“只因王爷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了?” 国舅爷怅然道:“雨珊的尸身刚刚被送回来,老臣还想着不如等入了殓再亲自入宫秉明皇后娘娘,却不曾想,王爷这个时候过来了。” 赫连缙怔怔,“什么!”骆雨珊这个表妹,前世是个极其黏人的主儿,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表哥表哥”地叫,人人都看得出来,骆雨珊喜欢他,也曾放言非他不嫁,只是他从来没亲口承认过,后来遇到了菡儿,确定了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女人以后,对骆雨珊的示好便彻底拒之千里,她也不是没闹过,不过因为性子使然,小手段有,大心机无,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加之看在这层亲戚面子上,他很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也便由着她去了。 后来,永隆帝驾崩,骆皇后“殉情”,守仁伯府内部开始瓦解,赫连钰手段雷霆,第一时间就给骆家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连根拔除,骆雨珊最后是被充入了教坊司做官妓的,只是因为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没想到这一世变数如此之大! “怎么死的?”饶是前世就见惯了狂风斜雨的赫连缙,此时此刻也不由得露出几分震惊。 国舅爷没了声,骆太太开始掩面哭泣,眼泪倒豆子似的往下滚。 这情形,赫连缙要是再联想不到点什么,脑子真该拧下来做摆设了,必是受辱而死,这种事又岂可拿出来四处宣扬,自然是能瞒则瞒,瞒不了也得瞒。 骆雨珊出府的时候,脑袋上的头发都掉光了,脸蛋虽然还在,但配合着光秃秃的头,想也不会美到哪儿去,眼光再差的人都不可能对她起色心,除非,凌辱她的那些人都是受人指使。 宝贝女儿遭此奇耻大辱,国舅爷心如刀绞,也没什么精神接待赫连缙,“如今府上一团乱麻,请恕老臣招待不周。” 赫连缙双眼赤红,倒不是过分惋惜骆雨珊的死,而是这时候才觉得很多事情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了,是否因他觉醒太晚伪装太久让敌人休养生息之后有机可乘开始蠢蠢欲动? “既然府上这么忙,本王便不打扰了。”没打算去看看骆雨珊的遗容,这个人的死,或许象征着骆家变数的开端,不得不重视。 一路上心事重重,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国公府。 对于赫连缙的去而复返,苏晏颇为意外,“难得见到王爷这般心不在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骆雨珊死了。” 赫连缙坐下来,表情有些木然,眸子里一片冷漠。 他原以为重来一世,不仅能护得母后长寿安康,也能将所有的事情牢牢攥在手里由他支配,却不曾想,还是失策了。 苏晏分茶的动作未停,眼波却微微荡漾了一下,永隆帝才将将有意为守仁伯府擢升爵位,骆雨珊偏巧在这个时候死,想来对方已经沉不住气开始动手了。 “何时死的?”就算猜到八九不离十,这种时候该慰问的还是得慰问。 “大概就是这两日。”赫连缙咬紧腮帮子,“先前我去了一趟守仁伯府,骆雨珊的尸身才刚被送回来,正准备入殓。” “可惜了。”苏晏分好茶,递给赫连缙,嘴里发出来的感慨,让人听不真切他到底是在感叹骆雨珊的死还是别的什么。 “梦已成真,王爷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苏晏温声提醒。 赫连缙一个激灵回神,“你的意思是,让本王这时候与赫连钰撕破脸皮?” 苏晏投给他一个“此时不斗更待何时”的眼神。 于是,当天夜里,赫连钰的王府后院就着火了,是真的着火,火势太大,直接烧到了赫连钰的上房,人是没事,府上宝贝烧毁不少,除却赫连钰收藏的古玩玉器之外,另有不少之前暗桩没被毁时查来的秘辛情报,一并烧成灰烬。 如此,便等同于断了赫连钰的后路,让他如何不怒,等潜火队灭了火之后,带着满身狼狈一状告到御前。 这件事引起了永隆帝的格外重视,他马上安排了锦衣卫去查,只可惜查到最后定性为守夜的丫鬟们粗心大意忘了关窗,夜里风大,吹倒了烛台导致走水。 为了深表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同情,永隆帝还特地从国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赐给他。 望着那一箱一箱的宝贝,赫连钰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损失从这些东西上找补回来多少,心在滴血,那可是他搜集了多年的情报和秘辛啊!再多的金银又如何买得回来?自从上回暗桩被毁之后,他再想得到点稍微有难度的消息,就得自个掏腰包管江湖上的情报组织去买,那价格,高到肉疼,一次两次也还罢了,越往后,用的钱越多,光是买情报这一块,每个月就得消耗不少银两。暗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可他必须培养,否则手上没点傍身的筹码,容易被人拿捏在手心玩弄。 而培养一个精英暗卫,在他身上花费的银两也是同样不可小觑的。 钱,他这时候最需要钱。 望着儿子阴沉沉的脸,永隆帝大手一挥,再两箱金银细软拨到赫连钰名下,再看,依旧是“不怎么满意”的脸色,继续挥手,又是三四箱金银划入赫连钰的小金库。 如此反复了几次,儿子脸色还是那样,永隆帝不乐意了,再这么赏下去,他非得掏空国库不可。 “贤王府走水一事,朕也很遗憾,但好在没伤到人,至于府邸,朕已经第一时间着人帮你修葺了,而今,老三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言外之意,有什么需求你就直说,别一直绷着个脸,你老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随便赏你点意思意思就行了,难不成你还真想掏空国库? 赫连钰这时候才醒神,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永隆帝愣在当场。 “父皇,儿臣该成家了。” 恰巧这时萧皇贵妃哭哭啼啼地赶来,进门听到赫连钰这一句,哭声愣是戛然而止,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府邸都被烧成那样了,她这个好儿子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大婚? 萧皇贵妃上前,红着眼给永隆帝请了安,又哭天抹泪地道:“皇上一定要为钰儿做主啊!” 虽然知道萧皇贵妃这时候过来必然是想帮着老三狠狠“勒索”他一笔,永隆帝却还是得拿出十二分的耐性和“同情心”,少不得温声细语抚慰萧皇贵妃一番。 萧皇贵妃受宠若惊,那委屈的眼泪就越发的多了,如数家珍似的道出钰儿这么些年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吃了多少多少的苦头云云,听得永隆帝直犯困。合着就你这位儿子不容易,其他都是踩着你儿子长大的? 这些话,永隆帝自然只能想想,毕竟不管出自一国君王还是当爹的立场,他此时此刻都该全心全力为儿子分忧。 “朕记得老三刚退婚不久,这就有成婚的念头了?”云雪瑶头发掉光被赫连钰退婚那件事,永隆帝记得很清楚,宫里至今还有人在传云雪瑶没了头发以后是如何的丑陋。 “儿臣早就到了婚配年龄,只是先前一直没放在心上而已,倒是让父皇和母妃过多操劳了。” “这次又是哪家姑娘?”一个“又”字,可谓扎心,直接点明赫连钰此人婚姻不顺,要不就是还没定亲便被人狠狠掐断红线,要不就是订了亲也红线自断,再要不,就是亲眼看着心仪的女子坐上他好兄长的花轿成了他人妻。 赫连钰心头确实堵,可他这个人一向很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比起江山,一个女人在他这里算不得什么。 “儿臣想娶陆家姑娘陆幼萱。” 陆幼萱,陆二太太和二老爷陆嘉兴的嫡亲女儿,陆修远名义上的堂妹。 这句话就只差明摆着告诉永隆帝,你儿子我这次损失惨重,区区几箱金银根本是杯水车薪,只能解解燃眉之急,要没点可持续性的策略,你儿子早晚还得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所以,请把首富家的姑娘赐来给我当摇钱树。 其实也算趁火打劫了,他笃定他老子一定不会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拒绝他的请求。 永隆帝确实为难,要是个官宦千金,他倒还能酌情考虑,可偏偏陆家是商户,哪有商户女当王妃的说法,他要真敢点这个头,明天一早那些老御史的奏折就得跟滚雪一样滚入御书房。 “京城那么多未出阁的官宦千金,为何非得是陆家女儿?”永隆帝揉着眉骨,明知道儿子在抱摇钱树,他也只能装傻充愣。 赫连钰态度坚决,一副“我不管我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我的要求就这样答不答应你自个看着办吧”的表情。 “顶多是个侧妃。”永隆帝退了一步。 “儿臣遵旨。”赫连钰跪谢隆恩,能得帝王宽容至此已属不易,赫连钰见好就收。 好不容易把这让人头疼的儿子打发走,却见萧皇贵妃还在那哭哭啼啼,永隆帝心中烦,“爱妃这又是怎么了?” 萧皇贵妃抬起水汽迷蒙的双眼,“妾身只是想到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钰儿府上还遭此横祸,一时心中难受,天这么冷,也不知道钰儿府上的炭还剩不剩,做衣服的棉料子还够不够,对了,钰儿受到惊吓,皇上得尽快安排太医给他看诊才是啊!” 得,又是一个来伸手要好处的,合着贤王府走水,是他这个做老子的举着火把自己干的是吧?一个个都受了天大委屈,就他不委屈。一怒之下,赏了几大箱上好锦缎和皮毛给萧皇贵妃,管她怎么安排,他只想图个清静。 —— 骆雨珊的死刚刚在京城掀起点波澜来,马上就被贤王府走水和贤王与陆幼萱的婚事给压下了风头。 赐婚圣旨到达陆家的时候,陆二太太整个人都是懵的,按说依着他们家商户的地位,女儿能飞上枝头做侧王妃,该是天大的殊荣才对,可陆二太太头上还有个做侯夫人的姐姐,况且她自己就是官宦千金出身,更加明白这里头水深莫测,这道圣旨,非但没能成为他们家的福音,还成了压在整个陆家脑袋上的利刃。 “娘。”陆幼萱绞紧帕子,眼泪汪汪地看着陆二太太,“女儿是不是非嫁不可?” 躲过了晋王,竟然没躲过贤王,这让刚有心仪之人的陆幼萱极度不甘心。 陆二太太安抚她,“萱萱,你听娘说,这是圣旨,忤逆不得的。” 陆幼萱也知道圣旨不可违,轻轻咬着下唇,一个劲地掉金豆子。 “萱萱,你别想得那么悲观嘛!”陆嘉兴好脾气地劝说,“贤王既然有心求娶,想来婚后会待你好的。” “爹,娘,怎么回事儿啊?”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陆胤恒焦急地看着陆嘉兴和陆二太太,“小妹怎么会突然被赐婚,这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我们也是刚接到圣旨。”陆二太太苦着脸道。若非有圣旨压着,她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女儿去贤王府的,又不是正妃,只是个侧妃而已,等正妃过门以后,她的宝贝女儿就得事事被正妃压一头,这么憋屈着过一辈子,倒不如嫁个家世位份都不显的,起码能保证女儿的正妻地位不被撼动。 “这事太突然了。”陆胤恒还是没法相信,“要不,咱们去问问大伯父和大哥吧,看看他们俩怎么说。” 陆嘉兴点点头,“你现在就去见你大哥。” 陆胤恒撒腿往外跑,坐上软轿,七拐八拐才到陆修远的院子,别看两房都住在一个宅子里,其实府邸大着呢,二房要去长房,得乘坐府内专用的软轿,否则光凭两条腿走,走到脚麻都不一定能赶到。 “二弟怎么过来了?”见到陆胤恒,陆修远有些惊讶,陆胤恒新婚燕尔,就算要来请安,也该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才对,一个人过来,倒是新鲜。 “大哥,小妹被圣上赐婚给贤王做侧妃了。”陆胤恒脸上的表情急得不得了。 陆修远面色僵了僵,“萱萱被赐婚给贤王做侧妃?” “是的呢,刚刚圣旨才到二房,我去见了我爹娘,他们也莫可奈何,我只好来找大哥了,看看你能否有什么好主意。” 要说陆胤恒,那是个十足的妹控,从来见不得陆幼萱受丁点委屈,恰巧陆幼萱心悦的人是他的好友,品性什么的,他从来清楚,与萱萱十足登对,原本两家都很看好这桩婚,打算出了年选个日子把亲事定下来,谁曾想“飞来横祸”,一旨赐婚,敲碎了所有人的梦。 “大哥。”见陆修远只是沉默,陆胤恒心中越发没底,焦急更甚。 “这件事,我也束手无策。”陆修远的语气中略带遗憾。 他其实也挺喜欢萱萱的,内心自然盼着她好,可这回是圣旨赐婚,就算他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让那帝王宝座上的人收回成命。 陆胤恒心如死灰,“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陆修远淡淡道:“心态放宽些,萱萱入贤王府,未必是坏事。” “可萱萱只是个侧妃。”商户女又如何,陆家这么大的家底,照样能嫁个把萱萱捧在手心里疼的,只是…这该死的圣旨! “咱们家是商户。”陆修远低声提醒,“侧妃已经是天家能承诺的最高位分了。” 陆胤恒还是不甘心,“大哥,你说贤王他为何突然想娶咱们家萱萱?” 陆修远嘴角浮起一抹冷色。 贤王府才刚遭了大火烧得一无所有,贤王这时候求娶陆家女儿,敛财的心思昭然若揭,只不过因着对方是皇子的缘故,又是处在贤王府损失惨重的档口,朝臣和百姓即便想说点什么也没法开口。 赫连钰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萱萱一旦入了贤王府,要想过得好,就得全盘听他安排,而赫连钰的安排必然是将陆家的财路来源分一部分到他手中,说好听了是嫁妆,说难听了,赫连钰就是仗势欺人,抢了陆家女儿反过来威胁陆家给钱。 见陆胤恒灰头土脸地要走,陆修远留下他,“二弟稍待片刻,我有东西要给你。” 陆胤恒坐下来,陆修远推动轮椅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拿着一叠厚厚的地契出来,亲手递给陆胤恒,“这是江北一带陆家所有铺子的地契,给小妹添个妆。” 陆胤恒陡然瞪大眼,“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多铺子,那得折合多少银子,就这么给送到贤王府去? 不是陆胤恒吝啬这点嫁妆,倘若萱萱嫁的是他那位好友,那么再多的嫁妆都值得,可小妹的未婚夫是贤王,这些铺子给小妹陪嫁,想也知将来必然尽数落入贤王手中,如此一来,陆家这个置身事外的商户便被强制性与贤王捆绑到一条船上去了,往后贤王自然少不得有麻烦陆家的地方。 陆家最多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是钱。也就是说,与贤王站一条线,陆家不仅要赔上一个女儿,还得源源不断地给他塞钱才能保证萱萱好好活着。 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强盗行为! 陆胤恒愤愤不平,陆修远倒是没那么大反应,圣旨已下,他明白任何人来了都不管用,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暂时“配合”一下贤王,他不就是想要钱么,那就给他钱。 一个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没有缺点,没有软肋,既然能用钱搞定贤王,那就说明这个人并非强大到坚不可摧的地步,起码金钱对于他来说有着致命般的诱惑。 而对于不缺钱的陆家来说,这未必不是化被动为主动的绝妙契机。 “二弟,拿着吧!”陆修远又将地契往陆胤恒跟前推了推,“反正谁也改变不了定局,又何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么糟,何不开开心心给小妹送嫁?这样她见了也欢喜。” 陆胤恒肉疼地接下了陆修远递来的地契,或许大哥说得对,在整件事情已经没法扭转定局的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想办法让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赫连缙的本意是声东击西,趁着一把火点着贤王府后院,让人潜入赫连钰的书房提前把有用的东西拿出来,结果拿出来的那些所谓“情报”,都是苏晏的人早就查出来的,半点用没有。 “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虽然烧贤王府烧得爽,但一想到这个人大难不死得后福,还是有那么点牙根痒的味道。 “看看这个。”苏晏从赫连缙拿来的那一堆情报里找到一封最有用的,递了过来。 赫连缙定睛一看,继而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那是守仁伯府大公子骆舒旭写给赫连钰的信件,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骆舒旭帮着赫连钰摧毁骆家内部,待赫连钰大成之日,以从龙之功给他加官进爵。 “看来骆雨珊的死,少不了她这位亲大哥的手笔了。”苏晏看着脸色微白的赫连缙,“赫连钰想通过瓦解骆家来达到弄垮骆皇后的目的,继而扳倒你,所以早就暗中许诺了骆舒旭不少好处,否则那个人没道理替他卖命,同时也说明,骆舒旭一定早就对骆家心存不满,你如果要解决骆舒旭,就得先找出症结所在,换句话说,赫连钰能许给骆舒旭的,你也能。不过,你若是想弄死他,也随你的便,我只是站在谋士的角度给你分析利弊。” 赫连缙心中烧着一团火,他当然恨不得亲手掐死骆舒旭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可是眼下的情况必须忍,苏晏说得对,赫连钰能给骆舒旭的,他赫连缙也能,只要能用好处收服的人,都算不上真正的对手。 —— 骆雨珊出殡这天,骆太太几度哭得晕厥过去,平时总觉得这个女儿不成气候,卯足了劲儿要逼着她学这学那,这会子真死了,骆太太反倒觉得心里清净不了了,倘若当初她没逼着雨珊去庄子上,后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娘,节哀顺变。”骆舒玄递了帕子过来。 骆太太接过擦了擦眼泪,声音嘶哑,“雨珊,我苦命的儿啊!” 生恐骆太太站不稳,骆舒玄忙伸手扶着她。 一旁的骆舒旭全程冷眼看着,平静的外表下早就腾起了熊熊妒火,从小到大,分明什么都是他最优秀,他爹娘却总是在他耳边说,“你是哥哥,理应让着弟弟。” 这一让,就让了十数年。 前不久刚得了内部消息,圣上很可能有意为骆家擢升爵位,由原来的伯爵擢升为侯爵,可听他爹的意思,似乎还是没准备让他当这个继承人。 所以,他又得把世子之位给让给他那位从小夺走他的一切受尽宠爱的好弟弟? 不!他才是长子,骆舒玄没道理抢走他的一切。 在绝望和嫉妒中挣扎的他遇到了赫连钰,那个外表温润内里深沉的皇子,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既然得不到,那就毁灭。 毁了骆家,毁了他爹他娘他弟弟,毁了那个前不久才被送到庄子上的亲妹妹,在这之后,会有人许他锦绣前程,高官厚禄,他不必再为一个世子之位与亲兄弟争得头破血流,不用再为爹娘的偏心而黯然神伤心生嫉妒,他甚至可以…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他们,何乐而不为? “大哥,你扶着娘,我去给她倒杯水。”丝毫不知情的骆舒玄把骆太太交到骆舒旭手里,一转身离去。 骆太太哭得正伤心,哪里有闲工夫去照顾骆舒旭的心情,只是觉得他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有些阴冷阴冷的感觉,刚开始还不明显,后来骆太太终于警觉,猛地抬起脑袋看着骆舒旭,“旭儿,你……你怎么这样看着娘?” 骆舒旭看着前头正准备起灵的棺木,忽然压低声音,“娘,你知道小妹是怎么死的吗?” 骆太太心底一寒,“你什么意思?” 骆舒旭没看她,只是嘴角噙着冷笑,“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上,小妹初承雨露,体弱不堪,自然受不住。” “啪——”骆舒旭才说完,就换来骆太太一记响亮的巴掌,“孽障,你胆敢再说一遍!”心中的惊涛骇浪足以湮没整个人的理智,原来…原来这一切是她这个好儿子设的局?他竟然敢! 骆舒玄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死人似的看着骆太太,“小妹那副样子,鬼见了都嫌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提前送她一程而已。” “你!”骆太太惨白着脸,指着他的手抖得厉害。 “你也别光数落我。”骆舒旭冷哼一声,“你敢说你就没盼着小妹早些死?否则你为何要把她弄去庄子上那么偏远的地方自生自灭? 娘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我却是一清二楚的,你不就是想培养出一个皇后给骆家光耀门楣吗?只可惜,骆雨珊脱离了你的掌控,你在很早之前就放弃她了,转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雨昕身上,为了你选中的人能出类拔萃,娘在私底下做了多少利己害人的事,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的自私和残忍,并不比我好到哪儿去,要真比较,咱们母子半斤八两,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 骆太太急剧地大喘着气,“孽子,反了你了!” 扬起巴掌还想打。 这回骆舒旭可不会再给她机会,手指死死抓住骆太太的胳膊,“娘是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做过的那些丑事公诸于众吗?” 骆太太面色大骇。 她做过什么?无非都是为了骆家能蒸蒸日上权柄在握,而不是守着“国丈府”这个空壳子像被人掐住七寸似的什么都做不了,不管她害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不能见光的事,那全都是为了骆家好,为了她的儿女好,可偏偏,没有人能理解她,雨珊不听她的话,舒玄又是个性情中人,心机手段样样跟不上,才想着把更多精力放在大儿身上吧,雨珊又出了事儿。 这回好了,不怎么待见的女儿被她不怎么待见的儿子给设局弄死,用的还是最为人所不齿的法子,该说她这个当娘的头起得好还是这一切都是报应? 骆太太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不停,一张脸青白交织。 “娘,你怎么样?”骆舒玄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杯温水,给骆太太喂了之后轻轻给她顺背,最后才看向骆舒旭,“大哥,我先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娘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骆舒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娘因为小妹之死过分悲痛,情绪一时难缓也属正常。” 他只是揭露了骆太太不为人知的一面,并没对她动过手,他相信,为了骆家的声誉和今后的长远发展,她还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除非,她打算鱼死网破。 喝了水,骆太太总算好转了些,摆手道:“舒玄,娘没事,你扶着娘去一旁坐会儿。” 骆舒玄“嗳”一声,正准备搀着骆太太离开,骆舒旭突然道:“二弟,想来你还有许多事要忙,就先去吧,娘这里,我招呼着就好。” 骆舒玄对自己这个大哥从来毫无防备,听他这么说,点点头,“那就有劳大哥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小厮离去。 骆舒旭果真把骆太太扶到一旁的亭子里坐着。 屏退了左右,便只剩母子相对而视。 骆太太看见这张脸就恨不能撕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养了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雨珊再不堪,那也是他亲妹妹啊,他怎么能买通人对雨珊做下那种事? “如今没人了,娘想说什么,都可以直言,我听着呢!”阴冷的笑容昭示着他此番心中的快意。 “骆舒旭,早晚有一天,你要遭报应的!”骆太太嘶吼。 “有其母必有其子。”骆舒旭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儿子能有今天,全是母亲你教得好,多少次我都躲在暗处看你如何排除异己,然后现学现卖。看,我们母子是多么的像,你为了壮大你心目中的皇后人选不惜折损他人,而我为了成为继承人,同样也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只可惜,你并不知道,你越在乎什么,我就越想要毁掉什么,你们不是都喜欢骆舒玄,都觉得他才有骆家男儿的风姿吗?那我就毁了他,我倒要看看,没了骆舒玄,你们还能拿什么引以为傲。”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骆舒旭惨笑两声,“同胞三兄妹,我,骆舒玄,骆雨珊,从小到大,课业最优异的是我,常被先生夸奖的也是我,可你们最在乎的人却是骆舒玄,凭什么?就因为他是早产儿,就因为他比我小,所以我就该处处忍让,处处依着他?” 骆太太目光赤红,看向骆舒旭的眼神满含失望。 骆舒旭没说错,不管哪一方面,他都比骆舒玄强太多,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爹才会想要把骆家的将来都押在他身上,之所以刻意疏远,对他严厉,是不想他太过沉浸在溺爱中遗失自我。反观骆舒玄,整个一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他爹虽疼他,但真正教给他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兵法权谋这一块,骆舒玄只是偶有涉及,并不精通,否则那次奉命征讨西南的时候就不会失利害得苏晏险些为他搭了一条命。 只可惜国舅爷暗中做的这些,骆舒旭永远都无法理解了。 骆太太慢慢垂下眼睫,是极度崩溃过后的无所谓,“你爹果然白疼你一场了。” “闭嘴!”骆舒旭最不想听这话,厉声呵斥。 第207章 以命换命 骆舒玄走到外院,送灵队伍已经离开,如今只剩院内满目漂白的雪和幡子,低啸的风如诉如泣,听得人耳朵发麻。 “雨珊。”骆舒玄伸出手接住刚飘落的雪花,望着它在自己指尖慢慢融化成水珠,“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远离尘嚣,一辈子顺遂无忧。” 做骆家的女儿,太苦了。一面要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一面又得勤学苦练成为主母心中寄以厚望的皇后标准人选,两副面孔还得不停地在人前交换,到最后,连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都找不到。或许,骆家的女儿早就注定好只能活成别人,活成“皇后”的模子。 倘若雨珊自小便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没被他娘一逼再逼,最后逼到叛逆的地步,她的命运或许不会到这里就终结。 哪怕是做个平平无奇的官家小姐,也比就这么丢了性命活得痛快。 “骆二公子,节哀顺变。” 听到声音,骆舒玄怔了一怔,转头看着来人。 姜凡儿肩上披了素锦斗篷,脖子里一圈狐狸毛,手里抱着狻猊暖手炉,眼圈有些发红。 “姜姑娘。”骆舒玄很少有正经与她说话的时候,今天绝对是认识这么多年来最正经最严肃的一次,“谢谢你来送雨珊。” “我和雨珊妹妹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走了,我理应来送送的。”姜凡儿面色怅然,“曾经以为能嬉闹一辈子的人,眨眼间就离开了所有人,这种感觉,真不好受啊!” 骆家并没对外公开骆雨珊的死因,所以姜凡儿并不知情,不过在她心里,就算骆雨珊的容貌再不堪,那也是她的好姐妹,或许外人看来,骆雨珊的确有些刁蛮任性不可理喻,可与她接触久了才会发现她之所以变得那么扭曲,是因为从小被施加了超出她那个年龄段的巨大压力,以至于绷到极致,直接断了弦,从此为自己想要的“自由”寻到了突破口,肆意而为,不顾他人感受。 张扬跋扈的背后,骆雨珊也曾哭着跟姜凡儿说好羡慕她能走出大门,哪怕是女扮男装去给人验尸,那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整天被各种规矩礼仪束缚着,抬头只能看得到巴掌大的那片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有出阁才能彻彻底底飞出那道牢笼,可是谁又保证得了夫家不是困住她的另一间牢笼呢? 骆雨珊头发掉光以后,以前来往的那些“好姐妹”渐渐与她疏远了,唯有姜凡儿不受外界影响,隔三差五就来陪她玩。 姜凡儿来找骆雨珊的时候,骆舒玄虽然没在旁边,但他却是听说了的,因此由衷地感谢姜凡儿能陪着骆雨珊渡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若是雨珊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姜姑娘的。” “只要雨珊妹妹能在那边过得好,她保不保佑我又有什么打紧。”姜凡儿打心眼里难过,嘴上说着,眼泪便在眼眶里打了转儿,只是倔强地没让它落下来。 骆舒玄再没说话,抬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凡儿突然觉得,骆舒玄似乎因为骆雨珊的死在短短数日之内沧桑了不少,比起以往的率性顽劣,如今的他才像是真正长大了。 “二公子,去看看夫人吧!”姜凡儿走后,仆人忍不住小声提醒他。这府中不乏有人精,尤其是伺候主子年限久一点的那些,很轻易就看得出大公子那副随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阴狠残暴,毕竟谁都清楚,国舅爷和夫人明显更偏爱二公子,而自始至终,大公子对这件事都没表过态,没表态并不代表没有想法,说到底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大公子是真的不在乎国舅爷和夫人对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其二,大公子只是一直在忍,同时也在忍耐中寻找爆发的突破口,一旦真触动了底线,说不得就是骆家天翻地覆时。 所以这种时候,不管大公子有没有存着那种心思,都不应该让夫人单独与他在一处。 骆舒玄面露疑惑,“我娘怎么了吗?” 仆人欲言又止。 骆舒玄皱皱眉,“我马上去。” 骆太太已经被人送回内院歇着,骆舒玄在垂花门处碰到骆舒旭。 “大哥,娘可曾好些了?” “看来二弟真的很在乎娘的安危呢!”骆舒旭浅浅一笑,“难怪爹娘这么疼你,瞧,你就是比我会关心人。” 骆舒玄觉得莫名其妙,“大哥你在说什么?” 骆舒旭拍拍骆舒玄的肩膀,“还有多少想做却没做的事,抓紧时间去做吧,否则一个不小心变了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骆舒玄心中越发疑惑,在骆舒旭转身之际趁势拽住他的胳膊,“大哥这话外之音,我却是听不懂了,什么抓紧时间,什么变天,你想做什么?” 骆舒旭挑眉,“不明白也好。”做个糊涂鬼总比揣着真相上黄泉要幸福得多。 “大哥!”看着骆舒旭拂袖远去的背影,骆舒玄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了一丝恐慌,他急急忙忙去了骆太太的院子。 进门听到大丫鬟说夫人刚睡下,他转身欲走。 “舒玄。”里头传来骆太太有气无力的声音。 骆舒玄咬咬牙,挪了进去,“娘。” 床榻上的骆太太比之前在外头说话的时候还要憔悴,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骆舒玄,似乎用了好久才确认这个人是他,“舒玄你过来。” “娘,怎么了?”骆舒玄慢慢坐过去,声音越发低柔而小心翼翼。 “舒玄,你听娘说。”好不容易攥紧儿子的手,骆太太激动起来,“你快逃,拿上盘缠逃出京城,有多远逃多远,短时间内,你都不要再回来。” 骆舒玄面色大骇,“娘你胡说什么呢,儿子好好的,为什么要逃?” 骆太太双眼噙泪,她刚刚被那孽子喂了不知名的药,如今觉得全身麻痹,连说话都成问题,只能言简意赅,“你大哥他……他……” “娘,大哥他怎么了?”瞧着骆太太的反应有些不对劲,骆舒玄一个劲追问无果之后顺着骆太太的视线转过头,却见骆舒旭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时此刻就站在珠帘后,逆光下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却隐隐有种阴沉冷冽的味道。 “娘,大夫说您火气攻心,大有中风之势,要少说话,多休养呢!”骆舒旭挑开珠帘缓步走进来,坐在榻前,看向骆太太的眼神充满了威胁和杀意。 骆太太完全相信,只要她敢当着骆舒玄的面捅出点什么来,骆舒旭必定说到做到让她中风,到时候,她保不了舒玄不说,就连自己都得成为骆舒旭的傀儡。心中骂了千万句孽障,不得不咽下一口又一口的血沫子,如此矛盾的情绪,让她一张面孔看起来微微有些扭曲。 “大哥。”看到骆舒旭,骆舒玄不由想到他之前跟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骆舒玄给骆太太掖了掖被角,若非留着她还有用,他很想直接掀起被子将她闷死,十九年来,她除了有生育之恩,其余全是训斥和责骂,哪里做得不好了,骆舒玄可以轻罚甚至是免罚,他却必须遭受重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必须因着“哥哥”的长兄身份让着骆舒玄。忍了这么多年,也够了!“你不觉得父亲失踪很久了吗?” 这一说,骆舒玄才猛然醒神,父亲的确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就算是送灵队伍走的时候都不曾出来照面,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无法面对雨珊的死所以刻意避而不见,难不成……难不成事实并非如此,父亲他,出事了? “大哥,你说明白点。”骆舒玄神情急切,“父亲到底怎么了?” “有女如骆雨珊,父亲无颜面对妻儿,以死谢罪。”骆舒旭面无表情地进行宣判。 “轰”地一声,骆舒玄脑袋里炸开来,惨白着脸,“你说什么!”完全难以置信的语气。 骆舒旭看向床榻上同样惊愕得瞪大眼睛的骆太太,翘翘唇,仿佛在说,“在你们选择骆舒玄的时候,就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如今的我,只是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部讨回来而已。” 骆太太直接惊哭,这孽障!不孝子!竟然敢对他亲生父亲下手! 瞧出骆太太有话要说,骆舒旭头也不回,冷声道:“二弟还不打算出去准备后事吗?”刚送完妹妹送亲爹,真是讽刺! 骆舒玄看向骆舒旭,分明仅隔着咫尺,面前这个人却与他印象中温润随和的兄长一点都不同,现在的这个,更像是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恶鬼,浑身充满了戾气,让人望而却步。 骆太太努力给骆舒玄递眼色,希望他出了这道门以后能想法子尽快逃出京城,可骆舒玄显然没把她的嘱咐放在心上,他目前最担心的是国舅爷,出了房门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国舅爷的院子里跑去,岂料—— 人才刚踏入院门,后脑勺就遭到了重重一击,直接昏死过去,有人用麻袋将其罩住,往地窖里拖。 骆舒旭还在骆太太床榻前坐着,双眼退去了十数年来的伪装,变得阴毒而狠辣。 骆太太心窝子戳着疼,中了药的她声嘶力竭,“骆舒旭,你以为挟持了我,你就能成功拿到世子位?你做梦!若没有你爹的请封奏折,你什么都得不到!可是你却杀了他,你竟然敢亲手杀了你爹,你个孽子!” “我不需要得到那些。”骆舒旭浑然不在意,“区区一个伯爵世子而已,我还没放在眼里。” 骆太太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骆家做了什么,当初骆舒玄在西南,又做了什么。” 骆舒旭说着,不知从哪儿拿出几封密信来一一打开给骆太太看,上面全是骆舒玄当初领兵出征西南时输给敌军是假,借机落入敌方阵营交易军需物资是真的“证据”。 还有一张是骆舒旭自请除族的陈情书,上头摁了几个指印,其中一个就是国舅爷的。 骆舒旭将书信凑近骆太太,轻笑,“通敌叛国,骆舒玄他逃不过了。” 骆太太看得心惊肉跳,“不可能!舒玄不会做这种事,是你,一定是你污蔑他,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同胞兄弟都不放过,骆舒旭,你良心何在,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呵——我信天意十九载,可天是如何回报我的,这么多年,但凡我必须凭借自己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骆舒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我有的,他没有,我就必须让着他,甚至是让给他,哪怕我再喜欢都不行。十九年了,我让了十九年,今天,也该你们所有人让着我一次了。” “骆舒旭!”见他要起身,骆太太急得大喊,“你不能这么做!”那些所谓的“证据”一旦交出去,骆家就彻底完了。 “娘以为,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本事力挽狂澜?还是说,你在期盼着谁来救赎你们?呵呵,别傻了,骆皇后即将自身难保,但凡有点脑子,她这种时候都该对你们比如蛇蝎,怎么可能冒着被废的风险来插手骆家的事?” 骆太太脸色又白了些,“舒旭,乖儿子,你冷静点,你听娘给你解释行不行,其实你父亲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你,而是……” “你话太多了!”还没说完,就被骆舒旭以厚厚的布团塞住嘴巴。 骆太太中了软骨麻药,神智倒是清醒,就是手脚动弹不得,连伸手去把嘴巴里的布团扯出来都做不到,只能睁大眼睛瞪着骆舒旭。 “明天就是除夕了。”骆舒旭把“证据”都收回来,放在手中扬了扬,“这些,就当是我送给骆家的一份除夕大礼,你看你儿子多孝顺,怕爹娘落了单,连上黄泉路都让你们一起,往后爹娘在天有灵,可要好好保佑儿子官运亨通啊!” —— 因为骆雨珊的事,骆皇后在除夕前面几天就去了龙泉寺进香祈福,于除夕这一日的晨间启程回宫。 官道上,徐徐前进的仪仗队突然停了下来,骆皇后隔着帘幕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公公小跑着上前来,面色为难地道:“启禀皇后娘娘,是宣国公拦了銮驾。” 骆皇后挑开窗帘,见到仪仗队最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英挺俊美,非凡风姿在这满山白雪中是那样的吸睛耀目,原本单调苍白的大自然着色,因为他的出现而丰沛充盈,顿时秀美如画,看久了,竟分不清到底是人如画还是画如人。 饶是年近四十的骆皇后,也不由得被苏晏晃了一下神,心中慨叹苏家果然净出美男子,而苏晏更是苏家众多男儿中的美色魁首,得亏她那小女儿知分寸,否则若真沉溺在苏晏的美色中无法自拔,她倒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唤醒她了呢! 因是打小就与自家儿子一起长大的,骆皇后对苏晏倒也算客气,马上让人将他请过来。 “宣国公拦了銮驾,可是有要事?” 苏晏打马至御辇前头,翻身下马,给骆皇后行了礼之后压低声音,“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骆皇后眼眸一闪,苏晏是个极有城府的人,若非有重要的事,他不可能特地跑出城来拦住她,更不可能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来。 “你们都退下。”骆皇后挥手,屏退左右侍从。 等宫女侍卫们都退远以后才看向苏晏,“可以说了吧?” 苏晏抿抿唇,声音更低,“皇后娘娘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儿女和母族之间做出选择?” 骆皇后脸色一沉,“此话何意?” “倘若微臣告诉皇后娘娘,你现如今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你当如何?” 骆皇后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如今只你与本宫二人,有什么话,不妨说说清楚,本宫不喜欢与人打哑谜。” 看来骆皇后对这些事真的一无所知,苏晏索性挑明了说,“骆舒旭归顺了贤王,这二人合谋捏造出了骆舒玄通敌叛国的证据,若是微臣的估算不错,今夜的除夕宫宴,贤王会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把那些所谓的‘证据’拿出来,到时候,骆家上下,一个也逃不了。” 骆皇后一颗心都沉到谷底,“旭儿?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娘娘。”苏晏冷声打断她,“如今的你已经没有时间质疑微臣的话了,微臣与你见面的时间有限,很多事情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如果你相信微臣,那就一切听从微臣的安排。当然,为了保住晋王和永淳公主,你只能选择放弃骆家,甚至是…放弃后位,反过来也一样,你如果选择保住骆家,那么晋王和永淳公主必然成为这次夺嫡之争中的牺牲品——晋王和骆家,娘娘想要谁生,想要谁亡?” 骆皇后脸色越发的惊恐,颤着嘴唇,“苏晏,请给本宫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不是她信不过苏晏本人的品性,而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简直让人接受无能,似乎只是眨眼间,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就成了站在儿女和母族之间的仲裁者,谁生,谁亡,由她亲自抉择。 “理由就是,凭晋王一己之力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难如登天,纵然他是皇后娘娘你的爱子也占不到多少优势,他或许能打败甚至是收服所有的对手,却收服不了天下百姓的心,可是微臣能,微臣既能将他送上那个位置,又能辅佐他开创盛世,还百姓一片锦绣河山。” 骆皇后面露震惊,“你站了晋王的队?”苏晏是中立派,这一点骆皇后一直都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择主了,而且择的还是自己的爱子缙儿。这一刻,骆皇后说不出是何种心情,她想,或许更多的是惊喜吧,缙儿身边能有这等谋士,无异于添了数十万大军,让她如何不喜? “皇后娘娘,请抉择。”苏晏的语气含着几分迫切,纵然来的时候让人小小的“清场”了一下以保证赫连钰的人不会得到他私下见骆皇后的消息,但不怕一万怕万一,毕竟“秘密”这种东西,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否则一旦漏了光,再严密也会有暴露的一天,他可不想给自己留祸患,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突然得到骆舒旭反叛骆家的消息,又突然得知贤王准备置骆家于死地,连证据都捏造好了,骆皇后心里不是不震撼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始终都要有个结果,缙儿、双儿和骆家,她到底要保谁? 答案不言而喻。 没有哪个当娘的不疼儿女,虽然她的爹娘也还健在,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过多的犹豫了,若是有可能,她宁愿以自己的命来换得爹娘长存于世。 可惜,在夺嫡的血腥残忍面前,没有那么多如果。 “本宫…想要缙儿和双儿好好的。” 苏晏听得出,骆皇后的声音因为嗓子难受已经开始沙哑,“你有办法做到吗?” 苏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刑场上的刽子手发号行刑令,“要保住晋王和永淳公主,便只能牺牲骆家,今夜过后,骆氏将会因为‘通敌叛国’而被灭,就连皇后娘娘你的地位都会因此受到很大的波及,你…想好了吗?” 骆皇后眼圈很红,声音开始哽咽,“没有哪个帝王的成功之路不染血,鲜花着锦的背后,必然是无情的厮杀与暗斗,如果缙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么,就用本宫的血为他这一仗祭旗。”顿了一下,深吸口气,“缙儿性子冲动易怒,情绪难控,还望苏爱卿能在将来辅佐他的时候多加提点,本宫在此感激不尽。”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苏晏淡淡道:“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微臣也不便久留了,不过在走之前,微臣还有句话想对皇后娘娘说。” “但说无妨。” “今日之事,微臣希望只你我二人晓得,再不会经第三人的耳。”这就是在提醒她连赫连缙都不能告诉了。 骆皇后点点头,“那是自然。”虽然是在商议赫连缙与骆家的事,可句句不离赫连缙的帝王路,说难听点,他们二人就是在密谋造反,骆皇后掌权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晓得,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这个东西,给娘娘留着。”苏晏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囊来,“倘若今夜的局势真朝着微臣所预测的方向发展,那么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打开它,可若是情况有变,那么还希望娘娘伺机将此物烧毁,莫让他人窥视到分毫。” 骆皇后接过锦囊,收入宽大的锦袖里,神情凝重,“苏爱卿,有劳你了。” “皇后娘娘谨记,今夜情势凶险,稍有差池,晋王殿下和永淳公主将会被对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宫宴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还望娘娘随机应变。” “本宫省得。”骆皇后再一次郑重地点点头,目送着苏晏快马离开。 —— 苏晏回到国公府,云初微在等他吃饭,“九爷,你去哪儿了?” 见到她,就算局再难破,心情再沉重,那层雾霾都能很轻易就被扫开,转瞬露出温和笑颜,“有事,出去了一下,等很久了吧?” “是呢!”云初微嘟嘟嘴巴,“宝宝和我都等饿了。” 苏晏脱下披风递给白檀,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既然饿了,怎么不先吃?” 云初微接过汤碗,用勺子轻轻在里面搅弄着,“今儿不是年三十么,晚上九爷要入宫,我便只能趁着白天提前与你吃年夜饭了。” 提及入宫,苏晏眸色深浓了些。 “可惜我怀了身子,否则,我也陪着九爷去宫里过年。”她忽然调皮一笑。 “乖。”苏晏蹭蹭她的脑袋,“宫宴人太多,又吵又无聊,你就好好待在家里等我,若是能早些回来,就带你出去看烟火,可好?” “好。”云初微高兴地点点头,“九爷说话可得算数,不能我在家里干等着,你却在宫宴上饮美酒看美人,我要生气的。” “嗯,一定说话算数。”他再次坐得近了些,从她手中接过汤碗,一勺一勺地亲自喂给她喝,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凤眸却深沉无比。 午饭过后,苏府那边来了人,是小孙氏跟前的得用嬷嬷,对上苏晏,神色恭恭敬敬,“九爷,大奶奶让老奴来请您过去主祭。” 苏晏淡淡地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每年除夕开祠堂祭祖是苏家的惯例,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主祭人选换成了苏晏,老太爷去年还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带着族人走一走仪程,今年的精力显然大不如去年,莫说带着族人主祭,就连吃喝拉撒都成问题,说难听点,老太爷就属于把一辈子该过的都过完了,坐吃等死的那种人。除了每天的饭食和必要的问候,前院这些子子孙孙,已经很少有人会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了,甚至于他的那些儿子中还有不少是盼着他早死的。 原因么…… 苏老太太一死,甭管在京还是外放,所有老爷都停职了,如今是一个个在家闲着数日子干瞪眼,三年才过去半年不到,若是老太爷在他们的热孝期驾鹤西游,那么丁忧时限还能重合一下,不至于闲散太久,可若是三年孝期满,老太爷还没“驾崩”,他们便又多了“三年”,一个三年已经摧垮了大半个苏家,若是再来一个三年,简直难以想象苏家到底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其实这件事,愁的不只是几位爷,还有当家的小孙氏以及四房玲珑郡主,大太太孙氏倒是个不怎么管事的,想法比较佛性,小孙氏很多时候都不敢与她商榷什么,就怕她来个“随便、没关系”。 “九叔,你可算来了。” 立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小孙氏陡然见到苏晏,双眼亮了起来,忙陪上笑脸,“九叔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苏晏看向院内,早有不少族人在里头等候,但多是些年轻的,年长又爱摆谱的那几位,估摸着还要再摆一会儿才肯露面,没办法,谁让人家资历老呢,就算是族长(老太爷)本人,也得给人三分薄面,况且今年主祭的人是苏晏,而苏晏又处在兵权被收回去还转交给了邱总兵的前提下,今日就算强行以“嫡子”的身份主祭,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 争斗多的大家族内部就是这样,今天你握着三十万兵权称霸南境,我就算长你一辈,也做小伏低巴结奉承你,让你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赶明儿你没了兵权,那便是落了毛的凤凰,平日里我奈何不了你,这会子说什么也得往你身上踩个大脚印子找补一下不平衡的心理。 只能说,族里那几个老家伙的想法很美好,可惜遇到的人是苏晏,你硬,他比你更硬,想在他跟前拿乔?行,你等着。他马上让人浇灭宴会厅里所有的火盆,撤了地龙里烧着的柴火,再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整个宴会厅里便与地下冰窖差不多冷,丫鬟们都冻得直哆嗦,唯独苏晏岿然不动,气定闲神地坐着品茶。 等那几个老家伙拿着架子背着双手扬着下巴一脚踏进来,恰巧外头寒风大作,彻骨的冷刺进每个人的骨头里,为首的族老哆嗦了一下,呵斥一旁的丫鬟,“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烧地龙点火盆?” 丫鬟垂低脑袋,牙关冻得说不出话。 “各位叔伯,请坐。”苏晏抬起头,言笑晏晏,清澈的目光里分明隐藏着比寒风还刺骨的冷。 几位族老的确冻得厉害,屋里又没有能取暖的东西,只能不断地哈着白气搓着手。 “来人,看茶。”苏晏示意。 丫鬟们拿起茶壶,尽量控制住颤抖的手,给几位族老倒了茶,第一位喝到茶的族老“噗嗤”一声喷出来,看向苏晏的眼神更似要喷火,“这水是冻过的,苏晏,你竟敢拿冻水接待我们!” 听听,以前还脸上堆笑左一个“国公爷”右一个“国公爷”,这会子就连伪装都不屑了,直接拿出长辈的架子随意呵斥,这落了毛的凤凰啊,比山鸡还好欺负。 不过么,山鸡?他苏晏就算是只山鸡,那也是脑袋上顶着王冠的,“才听我那侄媳说,今年祭祖的吉时是午时二刻,各位叔伯,敢问,如今几时了?” 族老们齐齐一噎,如今,午时三刻还多了,早过了吉时。祭祖么,年三十不成还有正旦,又不是非得今天祭才行,今天,就算是给他来个下马威了,还就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犊子敢把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族老如何。 “祭祖迟到,便是对先祖的大不敬。”苏晏面上情绪淡淡,语调也平,可就是这份诡异的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各位叔伯平日里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晚辈素来晓得你们喜欢以身作则。既然今天年三十,齐聚一堂的祖宗们想来也不忍心在这喜气洋洋的日子里过分苛责你们找不痛快,那依我看这样好了,叔伯们不妨去宗祠外头跪上一个时辰给晚辈们做做表率吧!免得不亲眼见到,那些个不懂事的竖子便以为祭祖只是嘴上说着玩玩的小事,把苏家宗祠当成集市,想何时到便何时到,长此以往,祖训族规岂不成了摆设?” 站在一旁的小孙氏和玲珑郡主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该说不愧是上过沙场点过兵,刀尖之上舔过血的战神苏九爷么?堂里的这几位,可是连老太爷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族老啊,他一个后生,竟敢大放厥词罚族老们去宗祠外顶着大雪跪上一个时辰?这胆子,啧…… “你说什么!”喷茶的那位族老怒目瞪着苏晏,“你敢罚长辈?” 苏晏笑,“在祖宗面前,你我不过都是没长大的毛孩子而已。” 族老呛住,气得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狰狞。 苏晏再笑,“不想跪也可以,你们属于哪一支,全都报上来,从今天开始,咱们不仅分支,还分族,分宗,脱离了主脉,你们想如何拿乔摆谱都行,晚辈一定不会干涉。”言外之意,等某天我拿回了兵权,你们中谁也别想再得主脉庇护。 众族老一听,慌了神。 其实他们只是想着在苏晏手无实权的时候摆一摆架子给自己刷点存在感,也好让苏晏知道苏家能有今天,不光是主脉的功劳,没有他们这些族老,苏家什么也不是。但谁也没想到,苏晏根本不吃他们老古董的那一套,人家直接拿出国公的气势来压他们一头,转瞬把主动权抢了过去,想拿乔?可以,分了族分了宗,想如何摆谱那都是你们自个儿的事,但有一点,往后你们分出来的这些旁支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别指望苏府国公府会伸出半分援手。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能怎么办,人家就是威胁成功了,他们纵然再有资历,那也只是相对于族中而言,出了苏氏,他们其实什么也不是,要真出了点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不得指望着这位国公爷来顶天。 一个个梗着脖子咽下老血,冷哼之后果真去了宗祠外头跪着。 小孙氏惊得没能缓过神来,直愣愣看着苏晏,“九叔,族老们……” “一个时辰,少一刻钟都不准让他们起来。”苏晏站起身,面容冷峻地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小孙氏跟在身后大喊,“九叔,还没祭祖呢!” “明天。” 苏晏没回头,心里头并没有因为惩治了那几位族老而感到快意,反而越发的凝重。 今晚的宫宴,注定充满血腥。 —— 还没入夜,苏晏就换上了官服辞别云初微骑上马。 “九爷可要早些回来啊,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烟火的。”云初微一双水眸溢满了祈盼,真是好久都没和九爷出去浪漫过了呢,除夕夜的烟火想来特别美,这人都还没入宫,她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微微。”马背上苏晏声音低哑。 “嗯?” “多穿点,别冻着。”他想了想,还是把那些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只会赢不会输,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从宫里回来,然后带着她和宝宝一起去看最美的烟火。 “嗯。”她点点头,笑着挥手,“等你哦!” 苏晏一撇身,抓紧缰绳,很快策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云初微目光落在早已没了他身影的那个方向,忽然伸手抚了抚胸口,“怎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来着?” 韩大姑姑道:“许是夫人午时为了等九爷没休息好,要不,再回去眯会儿吧,如今距离宫宴散席还早着呢,夫人提前休息够了,等九爷回来带你看烟火时便不会觉得困了。” 云初微想想也有理,“好。” 第208章 局中局 , 这是赫连缙大婚后第一次在宫里过年,少不得要把晋王妃许菡也给带上,依着赫连缙对许菡的宠,想也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坐马车,两人穿得厚实,车窗毡帘紧闭,遮挡了外面的光线,好在灯罩里放了颗夜明珠,照得昏暗的车厢亮如白昼。 也正因为看不到外面,赫连缙才没发现苏晏打马站在街角,晋王府的车驾恰恰与他擦身而过,由于背着身,晋王府的车夫并没看清楚那人是苏晏,便没告知赫连缙。 等车驾走远,苏晏才勒紧缰绳慢慢走出来,俊颜上一片冷霜。 他之所以避开,是因为在宫宴结束前,他都不能再见赫连缙,私下找过骆皇后这件事,他也没打算让赫连缙知道。 宫宴设在玉芙殿,赫连缙夫妻过来以后,许菡很快就被魏王妃唤去暖阁里说话,料准魏王妃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菡儿如何,赫连缙便没亲自跟着,也不方便亲自跟上去,只是吩咐了丫鬟们警醒着些,莫让王妃吃了半点亏。 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苏晏,赫连缙皱皱眉,打算沿路去找,不曾想碰到了刚入宫的赫连钰,对方一贯的温润模样,俊逸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的笑,“二哥这么早就到了?” 赫连缙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打算与这个人过多攀谈,找苏晏要紧。 “哎,二哥忙着做什么去?”赫连钰横臂一拦,面上笑意更深,“咱们哥俩可是好久都没聚在一起说说话了呢,怎么,二哥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赫连缙脸色微沉,讽笑一声,“我还以为,三弟这时候该是因为府上宝贝被烧毁而伤心欲绝,不曾想你过得这般滋润,看来那场大火,对你并没什么损失呢!” 赫连钰眼底迸射出恨意,谁说没损失,他那么多来不及整理的情报,全部烧成了灰烬,就算事后得了父皇不少赏赐,于他而言也挽回不了半分,如今……如今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勾勾唇,赫连钰面上跟没事儿的人一般,“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火海中捡回一条命,还得了个美人未婚妻,换了二哥你,也会无憾的吧?” “是么?”赫连缙挑眉,“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三弟与那美人有婚约不假,不过,你能否受得了陆家的恩,就得看你有几分本事了。”陆修远可不是吃素的,能甘愿让这么大个家族被赫连钰捏在手中任意摆布?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赫连钰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杀意,若非场合不对时机不到,他很想将双手化为利剑狠狠扎进赫连缙的胸膛。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死对头是魏王赫连洵,后来才明白,有人伪装多年,等的就是坐收渔翁之利,好在他觉醒得早,提前发现了赫连缙纨绔外表下的勃勃野心,眼下的口舌之争,就让赫连缙小赢一局好了,一会儿的宫宴才是重头戏。 没了骆家,没了骆皇后,看你以后能有什么资本嚣张! “抱歉,本王事忙,恕不奉陪。”赫连缙狠狠撞着赫连钰的肩膀走过去,唇边浮现的快意很快消散,赫连钰买通了骆舒旭又如何,他这边可站着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谋士苏晏呢,得谋士如此,胜添百万雄兵,一个小小的骆舒旭而已,还不足为惧。 这时候的赫连缙并不知道骆舒旭与赫连钰合谋给骆家捏造了一份足以抄家灭族的伪证,原本有机会知道的,只是苏晏让人从中阻拦了消息。 担心赫连缙会受到家族的影响,这次的行动,苏晏全盘都是一个人计划甚至是打算一个人执行的。 赫连缙找了半天也不曾见到苏晏,心中略烦闷,抓过一个小宫女来问,“可曾见到宣国公?” 宫女摇头,“回殿下,宣国公还没来呢!” 赫连缙频频皱眉,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苏晏这时候还不露面,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所有的护卫都被拦在了宫门外进不来,否则这时候该让人去宣国公府一探究竟。 —— 未央宫。 骆皇后坐在镜台前,大宫女已经给她上了正装,颜色鲜红明丽的凤尾宫装衬得她肌肤越发的白。 “娘娘,宫宴时辰就快到了。”秋嬷嬷第三次来提醒。 骆皇后依旧坐着不动,手心里攥紧了苏晏给的锦囊,尖锐的指甲掐得皮肉生痛,她浑然未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铜镜内的人,脸色越来越白,周身更是一阵阵地泛冷。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张公公撕着嗓子的唱礼声。 骆皇后急急忙忙将锦囊收入袖袋,拢了拢头发,重拾情绪,提着裙摆转过身,缓步走到门边盈盈一拜,“妾身见过皇上。” 永隆帝的目光落在她伏跪的娇躯上,执政二十余载,后宫女人不计其数,环肥燕瘦,或清纯,或妖冶,或端庄,但都没有一人能让他时时记挂,心心惦念,更没有一人能将如此颜色的宫装穿出让人看一眼就几十年都忘不了的震撼效果。 “未央宫没外人,岚儿不必如此多礼。” 永隆帝倾身,亲自将她扶起来。 骆皇后低垂着眉眼,“妾身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摆驾玉芙殿吗?” “不急。”永隆帝摆摆手,“时辰尚早,朕想在岚儿这里坐会。” 话完,屏退左右,又招手让骆皇后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呼吸间只闻她身上浅淡的幽香。 永隆帝很眷恋这种味道,不由自主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头发。 骆皇后失笑,“皇上把妾身的头发弄乱了呢,一会儿妾身还如何去宫宴?” “弄乱了,朕再给你梳便是,又不是没梳过。”手臂收紧,很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不放开。 说来也怪,分明朝夕相处,分明常常宿在未央宫,可今日的心情却与往日不同,尤其是见到素来喜淡雅的她难得盛装打扮一回,那种把她藏匿起来不让外人窥视的占有欲便越发的明显。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见赫连缙骨子里的霸道是遗传他老子的。 揉揉额头,永隆帝暗自失笑,果然是年纪越大想法越多了吗?怎么会突然这么的…这么的舍不得她,又不是见不到了…… “过了今晚,岚儿又陪了朕一年。”头顶传来永隆帝幽幽的感慨,声音中满含庆幸,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若是身旁没有她,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挺过来。 她知道,撇开君王身份,这个男人的的确确用真心爱过她,若是有可能,他甚至可以为了他避开其他女人,只叹他身为皇帝,有太多的无奈和苦衷,为一人空置六宫更是不切实际,不过她素来不计较,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后宫多了多少女人而出现裂缝。因为他们彼此都明白,在他以江山为聘许她一世荣华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两个人要一起携手到白头——就算不能一起白头,起码有生之年,他都不会负她的初心。 “还记得大婚第一年,岚儿十七岁,那时候朕对你说,要你陪朕过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七十七岁、九十七岁的除夕,岚儿答应了,今年,是第几年了?” 骆皇后尽量压下心头的堵塞,强颜欢笑,“皇上,三十七岁已经过了呢!” “岚儿还是和十七岁一般模样,美丽,大方。”他莞尔,语气里含着数不尽的宠溺和疼惜。 骆皇后笑得轻柔,“皇上要是再不放开妾身,一会儿真该去迟了。” 永隆帝念念不舍地松了胳膊,招呼着外头的大宫女把银角梳送进来,他自托盘上拿过,让骆皇后背过身,轻轻给她梳理乌黑亮丽的长发。 大殿内的众宫人太监见状,一个个心里跟着乐呵。永隆帝为骆皇后梳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基本上只要他宿在未央宫,早起的时候都会给骆皇后描眉绾发,而骆皇后也一样,给永隆帝更衣梳洗,数十年如一日。外头的宫妃,尤其是以萧皇贵妃为主的那一系,每次听闻永隆帝给骆皇后梳头都能怒得砸了整个房间,一面嫉妒,一面骂着骆皇后都已经为人母了还如此不要脸,成天跟个狐媚子似的缠着皇帝不放。 而在未央宫这些下人的眼中,自家娘娘根本就不屑用狐媚手段,可即便是这样,也照样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美貌,否则刚入宫的那些宫妃,随便抓出一个来都能比皇后娘娘水灵粉嫩,皇上为何偏不留恋那些“嫩草”,反而一天比一天待皇后娘娘好?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身上除了美貌之外,还有着常人难及的端庄雍容和沉稳睿智,任你诡计多端花样多变,她都能从容应付,对“度”的把握恰如其分。 也正因为如此,最先挑事的那些宫妃,往往到了最后都会被气得吐血,并非是皇上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救场,而是娘娘她喜欢用脑子说话做事,年纪轻的那些,没她的老成持重,三两句就被堵得哑口无言,与她差不多的诸如萧皇贵妃一类,又没有她的灵活多变,脑子转不过她,便只能暗地里使手段。皇后娘娘能把持后宫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混的,那些个不安分的宫妃跟前,多多少少都有她的人,谁要有点动静,她都能提前知道并提前做出准备。 这也就是骆皇后多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她性子不狠,甚至可以说属于良善一类,但不代表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也能忍,先暂时忍着被欺负完以后去皇上跟前告状这种事,她从来不做。因为她明白,一次两次的话,皇上少不得会看在夫妻情分上帮她出面,可宫斗不是一时,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那些瞧她不顺眼的宫妃就不可能消停,今天是这位,明天又是那位,皇上能为她解决一个两个,总不能为了她得罪所有的宫妃吧?若真这样,让那些女人入宫以此来笼络朝臣的意义就不存在了,前朝不稳,后宫如何大安?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以说,她在用自己的办法保住帝心的同时,也在忧国忧民忧天下,并不完全是为了一个男人而与那些女人斗来斗去。 骆皇后的性子,其实与云初微有那么些相仿,却不完全像。 在无事的状态下,同属于淡然的类型,遇上事儿,两人都喜欢用脑子,唯一不同的是,骆皇后会相对宽容些,而云初微则是睚眦必报型,你欺我一尺,我必还你一丈,非要让你从身到心都绝望到生不如死方解心头之恨。 插完最后一支凤凰展翅的金钗,永隆帝收了银角梳,满意地笑笑,“朕的手艺还是不减当年。” 骆皇后笑,“说明皇上老当益壮。” 永隆帝望着她如画的眉目,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惹得骆皇后一阵脸红,“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永隆帝冷冷一瞥左右两边恨不能把脑袋削尖了往地缝里钻的宫人太监,“无妨,他们都是瞎子。” 宫人太监们连连在心中附和:是的呢,奴才们都是瞎子,皇上您继续。 只要自家娘娘能圣宠不衰,他们是很愿意做一辈子瞎子的。 眼看着时辰将近,永隆帝牵起骆皇后的手将她扶起来,指尖触及处却是一片冰凉。 永隆帝眼瞳微缩,“岚儿,你的手为何如此冷?”凌厉的眼神飞出去,正准备责怪宫人伺候不利,却被骆皇后先一步挡住,“大概是皇上来的这会儿没抱暖手炉,冻着了,一会儿就好,不妨事的。” 即便提前知道了今夜宫宴上会发生什么,她还是能在他面前伪装得很好,因为太过了解他的心细如发,因为明白一旦露出点点破绽就能被看穿,因为……因为想在最后这一天给他留下最美的印象。 转瞬收了思绪,骆皇后与永隆帝并肩,朝着玉芙殿行去。 天色渐晚,玉芙殿内四周都点上了烛火,殿外廊下的大红灯笼散着年节的喜庆,前来赴宴的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面上都带着迎接新年的喜气和愉悦。 张公公唱了名之后,永隆帝和骆皇后一前一后入殿,所有人跪地行礼,趁着众人不备,骆皇后的目光扫向苏晏的位置,对方伏跪在地上,瞧不清楚脸上什么表情,再扫向赫连钰,这位同样也伏跪在地上,虽然不曾抬头,骆皇后却隐隐感觉得到他的精神头比以往都要好,仿佛根本就没受到府邸被烧的影响。 也是,手中捏了国丈府“通敌叛国”的证据,胜券在握,这时候的他心中该是欢呼雀跃的,又怎么会囿于府邸被烧这么一件小事上。 骆皇后觉得很心凉。 赫连钰的生母封号丽妃,是永隆帝从“天生丽质”四字中提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一句夸,丽妃被所有宫妃记恨上,那时候还不是皇贵妃的萧氏更是不惜下苦功夫“合纵连横”,利用了最蠢蠢欲动的那几位宫妃,几度将丽妃逼入绝境。 丽妃是个本性纯良的人,骆皇后不忍心她被后宫这群蛇蝎残忍杀害,所以在丽妃怀孕期间将她接来自己的未央宫将养着,她原是好意,可架不住外面那群眼红嫉妒的女人常常在丽妃耳朵边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说皇后其实是担心丽妃生下皇子威胁到自己才一岁多的儿子,所以变相软禁丽妃,一旦时机到了,丽妃不但没法顺利诞下龙子,甚至还有可能性命不保。 要不怎么说母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爱呢,为了亲骨肉,它可以变得不可理喻,变得自利。 丽妃终究没在未央宫继续待下去,怀着对骆皇后的恨搬回了自己的寝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数次去了鬼门关前打转,全都是拜那些将她劝离未央宫的“好姐妹”所赐,丽妃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再想找回皇后的庇佑,只可惜没机会了,她已经接近临盆,更何况之前就误会了骆皇后,如今也没脸面再面对这个曾经帮了自己的人。 生下皇子,便等同于拉足了仇恨,丽妃在宫中的日子越发的举步维艰,常常半夜三更惊醒,要等确认了儿子还在身边乖乖睡着才能再次阖上眼,但都不敢沉睡只敢浅眠。 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高度警惕防备的状态,精神很容易出问题。 事实证明,丽妃的确走到了精神失常的地步,赫连钰出生百日,永隆帝在骆皇后的要求下勉为其难地为他设了宴,开宴前半个时辰,原本该在摇篮里睡觉的赫连钰却失踪了,丽妃寻遍了整个寝宫,所有下人都说没看到,后来有人告诉她,未央宫的人把三皇子抱走了,丽妃赤红着眼,跌跌撞撞跑到未央宫,还不及见到骆皇后,就被人推入荷塘,等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得知丽妃死在自己宫里,骆皇后是震惊的,那时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萧氏设下的局,萧氏先让人将才满百日的赫连钰偷偷抱出来故意让她的人撞见,然后她不得不出面救下赫连钰抱回自己宫里,这时候,萧氏再让人拦在半路,特地告诉丽妃,赫连钰被皇后的人抱走,丽妃精神不正常,肯定会想着有人要害她的儿子,于是义无反顾地往未央宫冲,萧氏的人等在荷塘边,等丽妃跑进来就先一步将她推入水。 由此,丽妃死在未央宫的事实成立。 赫连钰当时就在未央宫,由骆皇后抱着,大概感知到了生母的死,哭个不停,在外人看来,三皇子是受了皇后虐待。 这一幕幕的“罪证”,骆皇后几乎百口莫辩,所以等太后气势汹汹带着人来未央宫问罪的时候,骆皇后并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萧太后本来就是萧氏那边的人,太后想要的结果,无非是往她头上安个能名正言顺被废的罪名罢了,解释再多,只会让萧太后觉得她强词夺理推卸责任,越发的罪无可恕。 只是,这件事并没就此了结,因为就在太后准备给骆皇后定罪的时候,永隆帝来了,他没问事情的经过,也不想问,只是站到太后面前,目光坚决地说他相信皇后。 这种时候,谁站出来说皇后无罪都不管用,但皇帝的一句“我信她”却能顶半边天。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永隆帝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偏颇太过,中毒太深,迟早得因为这个女人而误国。 永隆帝无话可说,他就是中毒太深,否则怎么会连问都不问就直接遵从本心站出来说相信他的结发妻子,如果她真是毒药,他宁愿一辈子无解。 有了永隆帝的出面,骆皇后没法被定罪,丽妃的死,到最后被定义为“意外”。 永隆帝没再过问这件事,骆皇后却觉得不安,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清楚丽妃的死另有内情,对方既然没得逞,想来不会如此轻易便罢休,所以骆皇后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把那件事与永隆帝说了一遍。 永隆帝并不昏庸,他是个极其理智的人,才听骆皇后说完,马上就猜到是萧氏的手笔,两人商榷了半夜,最终决定把赫连钰送到萧氏名下养着,一旦萧氏收养了赫连钰,永隆帝便升她为皇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骆皇后是这么想的,萧氏收养赫连钰是出于皇命,想来她没那个胆子敢动赫连钰一根汗毛,反而要想方设法扮演好“慈母”的角色,就算是为了做做面子,萧氏也一定会对赫连钰好。相反,如果赫连钰养在自己名下,那么萧氏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加害他从而嫁祸给她。 与其这么周而复始,倒不如直接想个能彻底保住赫连钰的法子。 事实证明,骆皇后这个法子是最管用的,后来的种种就是最好的证据,萧氏虽然对赫连钰不冷不热,却从来没害过他,准确地说,是不敢害。 所以严格来讲,赫连钰是骆皇后送到萧皇贵妃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他一条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萧氏的“调教”下,赫连钰反将她认作杀母仇人,大概是仇恨极累到不得不爆发的地步了,所以如今再容不得她,想方设法伪造了骆家反叛的证据准备将骆氏一族彻底置于死地,目的是将她从后位上踹下来。 赫连钰啊赫连钰,你何其傻! 眸子里溢满了失望,骆皇后心中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她若是有心害他,当年就不会无辜被扯入那么一件冤案里面了,虽然丽妃的死最后不了了之,但到了今天,宫里的不少人都还在认为当初就是她这个做皇后的小肚鸡肠容不得丽妃诞下皇子所以设局杀了她。 谁会那么蠢将人骗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杀害? 只可惜,没人会在这方面动脑子,她们只会把更多的精力花在落井下石上。 而骆皇后,默默替萧皇贵妃背了近二十年的黑锅,她没想过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毕竟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再拿出来讲也换不回丽妃一条命,只会不断往赫连钰心窝子上扎刀,可是她不提,有人还不乐意,不断给赫连钰灌输“真相”,让他对自己的仇恨一再往上攀升,到达不得不爆发的地步。 “岚儿,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帝后已经落了座,永隆帝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骆皇后晃过神来,摇摇头,“外面天儿冷,妾身突然来到暖和的地方,一时没能缓过来罢了,没事的,坐一会就好了。” 永隆帝还是不放心,“若是不舒服,你可不能强撑着,这劳什子的宫宴,哪有你的凤体重要?” 听到这一句,骆皇后鼻尖泛酸,不知道一会儿听到骆家反叛的消息,他还会不会用这样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自己。 永隆帝站起身,简单的几句开场白过后示意宫宴开始。 所有人的拘谨都被年节的欢乐气氛冲散,高谈阔论,筹光交错,整个大殿看似安乐祥和,事实上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涛汹涌。 赫连钰嘴角微翘,看似在给赫连缙举杯敬酒,余光却是瞅向骆舒旭。 国丈府今夜来赴宴的仅骆舒旭一人,官方解释:天寒路滑,国丈他老人家跑不动,国舅爷和夫人因为骆雨珊的死病了一场抱恙在身无法前来,至于骆舒玄,被解释为不知所踪。 骆皇后听着骆舒旭的那些话,锦袖中指节寸寸攥紧,怎么都想不到,兄长最看重的继承人,竟然成了摧毁骆家的最大助力。 对着所有人解释完骆家只他一人前来赴宴的原因以后,骆舒旭久久没退下去,永隆帝面露疑惑,“你还有事?” 骆舒旭面色忽然凝重起来,“皇上,接下来微臣要说的事关乎骆家的存亡,还望皇上能提前赦免微臣,否则微臣不敢随意开口。” 永隆帝心头隐隐浮现几分不安,“你但说无妨,朕赦免你的罪。”不怪他会如此紧张,骆家毕竟是岚儿的娘家,一旦骆家有事,前朝那些能口诛笔伐的老家伙以及后宫那群红了眼睛的蛇蝎又岂会放过打压岚儿的机会。 骆舒旭不急不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证据。 “呈上来。”永隆帝示意张公公。 跟在永隆帝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风霜雨雪的张公公只眼睛一瞄便知道今夜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接骆舒旭手里的“证据”时,一颗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 接到手中,更如千斤重,走到丹陛上递给永隆帝这期间,心思百转千回,好不容易过个团圆年,佛祖可千万要保佑顺利散席啊! 随着张公公的走近,骆皇后心中的恐慌越积越多,脸色早已白如窗外雪,而她自己浑然未觉。 永隆帝接过信笺,快速扫了一眼,眉心的怒火随着目光的移动而越来越旺,最后直接掀翻了跟前的席面,文武百官吓得脸色剧变,人人胆战心惊,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舒玄何在!”永隆帝一声怒喝,整个大殿彻底陷入沉寂,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扫向骆舒旭,听这位说,骆舒玄不知所踪? “回皇上,骆舒玄大概是…畏罪潜逃了。”骆舒旭面不红心不跳,只是在陈述与他无关的事实。 “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命锦衣卫指挥使缉捕骆舒玄,两日之内,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向冷静睿智的永隆帝为何突然这么怒?自然是因为骆舒旭给的“铁证”铁到毫无破绽。 要问赫连钰连暗桩都被毁完了,凭什么有这么大本事捏造出毫无破绽的“铁证”?他的确没本事,因为这些“铁证”,都是善于暗中操控的某人布下的局,特地把这些“铁证”送到赫连钰跟前,就是要借着赫连钰的手亲自“毁了”骆家。 而喜欢玩阴招的苏某人,修长如玉骨的手指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唇角的弧度,让人看不出来是讽还是笑。 这个局,他布置了很久,久到从赫连缙大婚时就开始了。 当时赫连钰没能出席赫连缙的婚宴,是苏晏让人趁机给赫连钰透露了他生母丽妃的死亡真相。 真相如何,苏晏早就查清楚了,只不过,他让赫连钰得知的,却不是真正的真相,赫连钰看到的,就是皇后害死了他母妃,也险些害死了他。 可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晏就在给骆皇后拉仇恨值了,他要赫连钰恨透骆皇后,恨到不得不想法子将其从后位上拉下来,随后,苏晏又在“恰当”的时机让赫连钰有机会得到骆家反叛的“铁证”。 当时西南的战况,苏晏就是参与者,除了骆舒玄,没人能比他更清楚,所以“铁证”上,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活灵活现,根本就是真有其事。 永隆帝之所以会这么怒,也是因为完全找不出“铁证”上的破绽来。 没有破绽,那就是真的了。 有生之年,永隆帝大概从来没这么暴怒过,赤红的双眼好似发狂的凶兽,恨不能将骆舒玄捉回来活活撕碎,因为他,整个骆家不得不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岚儿必然大受牵连。 “你!”永隆帝怒指着骆舒旭。 骆舒旭忙道:“皇上,微臣已经不是骆家人了,方才呈上去的证据里,就有微臣自请除族的陈情书。” 永隆帝垂目,果然见到被他甩得七零八落的“铁证”里,有一份是骆舒旭的自请除族书。 一口血气涌到胸口,永隆帝额上暴怒的青筋瘆人至极。 “皇上。”骆皇后心中忐忑得厉害,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永隆帝。 永隆帝猛地转头,复杂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他好希望她能开口解释一句,哪怕是喊冤,他心里都没这么难受。 骆皇后抿着唇,再没吭声,骆家“通敌叛国”之罪已定,就算她再开口,也挽回不了局面,为今之计,只能顺着苏晏给她指的“明路”走下去,为了缙儿和双儿,牺牲骆家牺牲她,她都不会觉得可惜。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而成的,她明白这个理。 “岚儿,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永隆帝满眼受伤,若是没有这么多人在,他怕是早就伏在她肩上落泪了,有泪不轻弹的天子,很想在这一刻为结发妻子痛痛快快哭一场。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为自己不为骆家辩解,难道说,骆舒玄的反叛,她一直都知道? 难怪当初骆舒玄在西南战败,不得不请求支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做给他这个天子看的假象罢了,后来送去的军需物资,全都变成银子入了骆家的金库了吧? “妾身,无话可说。” 走下丹陛转过身面对着永隆帝,骆皇后重重跪下,落地时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狠狠吸了一口冷气,永隆帝痛心疾首之余,忽然冷静下来,“骆舒玄曾在西南一战中与敌军交易军需物资,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来人,传朕旨意,把骆氏一族全部抓入天牢,将皇后打入冷宫,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冷宫半步。”并非不给骆皇后情面,而是出于上位者的立场,容不得任何人的不遵和反叛,哪怕反叛的是他心爱女人的娘家,也不可能宽恕,否则天家威严何在,他这个帝王的颜面何存! 说完最后一个字,永隆帝像被掏空了所有的精力,怔怔坐回原位,心痛得像在滴血。 “父皇!”赫连缙突然站出来,跪在骆皇后旁边,“骆家不可能反叛,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永隆帝咬紧腮帮子,他也很想是个“误会”,可是骆舒旭给的证据上一板一眼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误会么?谁能误会出这样一份毫无破绽逼真到无可挑剔的证据来? 旁人口述或许是误会,那么骆舒玄的亲笔信以及敌方首领的印鉴能有假? 没有直接让人抄了骆家,而是暂时打入大牢,已经算是最大的宽容了,倘若骆家在这几日内能拿得出翻身的证据,他便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误会,倘若不能,那么……他就得负岚儿一辈子了。 “母后,你怎么不开口呢?”赫连缙满心震惊,“骆舒玄再蠢,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母后你倒是说句话啊!” 骆皇后顺手把地上那封骆舒玄的“亲笔信”捡起来递给赫连缙,“缙儿,你告诉母后,这是什么?” 赫连缙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青了半边。 骆舒玄本人的笔迹,西南敌寇首领的贴身印鉴,赫连钰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可能同时得到这两样东西,除非,这封信根本就是真的。 心撕扯着疼,赫连缙捂住胸口,一种无力感浮上心头。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没按照自己重新改写的轨道运行,前世的骆家就已经栽在赫连钰手里,难道这一世的悲剧又得重来? “母后。”赫连缙捏紧拳头,“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儿臣,这些都只是有人蓄意陷害,对不对?” 骆皇后面色沉静,目光从那封信转移到赫连缙面上,“缙儿,这就是骆家的命数,也是母后的劫数,母后把持后宫这么多年,好日子过到头了。” “不!”赫连缙神情激动,抬头看向永隆帝,“父皇,请给儿臣时间,儿臣一定会亲自查明此事重新给您一个交代的,骆家没罪,这一切,不过是有人蓄意陷害罢了。” 赫连钰适时道:“铁证如山,况且骆舒玄已经畏罪潜逃了,二王兄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摘了骆家的罪名?” 赫连缙冷冷瞥向一旁说风凉话的赫连钰,目光冷而冽,没想到,没想到重来一世,赫连钰竟然比前世还要难对付,他背后到底有什么高人指点,否则这些事,苏晏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这天下,难道还有比苏晏更厉害的谋士? 当然有,那就是苏九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世人只知他擅长排兵布阵,却不知,他同样擅长算计人心,他还心细如织,能通过一个人无意识的行为见微知著,更能在很久之前就不知不觉布下一个局,落入圈套的人浑然不觉,等反应过来,早已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包括骆家,包括骆皇后,更包括赫连钰和骆舒旭。 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皇家,那么金銮殿的帝王座便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只可惜,他对皇位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早些让某人登上皇位然后好回家和微微围坐在火炉边一人抱着一个宝宝商榷他们百年后的陵墓要设计得如何壮观震撼。 第209章 局中局(下) “父皇!”赫连双早已泣不成声,跌跌撞撞走到前头来跪着,眼睛哭得红肿,“您不能这么武断,这件事,一定有内情,父皇不能仅凭有心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外祖家的罪,二表哥不可能这么傻。”叩头,“还请父皇开恩啊!” 永隆帝双眼布满血丝,仅这片刻的功夫,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垂目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心像被人用刀子来回捅,痛得呼吸都艰难。 “双儿,回去坐着。”骆皇后明显很不赞同赫连双这时候站出来求情,先不说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单论外面天这么冷,殿内即便暖和些,地板也是冰凉的,她怀着身子这么跪,要跪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母后,儿臣不走。”赫连双眼泪簌簌滚落,“母后相信儿臣,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的,外祖家不可能反叛,二表哥为人耿直,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族于不顾。” 骆皇后眉眼沉静,并未对赫连双的话作出评价,哪怕是说一句相信骆家的话都没有。 永隆帝全程注视着骆皇后,不管朝臣们是何等惊怒的反应,不管赫连钰与赫连洵两位皇子在一旁如何抨击骆家,他都恍若未闻,此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岚儿的态度。 他在祈盼,哪怕她落下一滴泪,或者为骆家喊一句冤枉,他都能从中为自己找到给骆家翻盘的理由。 可是没有。 从出事到现在,他的宠后一直都很安静。 “妾身,无话可说。”这句话还飘荡在耳际,更好似一柄尖刀,就这么血淋淋地扎在他的心窝子上。 无话可说……她就这样以绝对安静的姿态认了罪。 岚儿,你让朕该如何是好? “母后!”赫连缙和赫连双齐齐喊出声。 从未见过母后这般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胆寒,没有欲言又止,看不出她有难言之隐,所有的表情和反应,都昭示着她在认罪。 文武百官以及赫连钰和赫连洵抨击骆家的声音不断入耳,赫连缙忍无可忍“闭嘴!” 一声厉喝,带着灭顶之怒。 文武百官被吓得噤声,赫连钰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缙。 这一回,任你再有百般手段也救不回骆家! 萧皇贵妃一脸的志得意满,虽然未曾出声,但眸子里隐隐划过的流光早已出卖了她快意的心情。 被一个女人踩在头上这么多年,终于有翻身的机会了,骆岚,这一局,看你如何逃得掉! 一直没发话的太后突然重重拍桌,“皇帝让把罪妇骆氏打入冷宫,你们一个个都聋了?” 罪妇骆氏。 直接在言语间就把骆岚的皇后头衔给摘下来。 永隆帝咬牙,恨恨看了一眼萧太后。 萧太后对他的目光视若不见,都已经这时候了,皇帝竟然还想着护那个女人,早些年她说什么来着,若是再这么宠下去,南凉的江山迟早会因为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而走向衰颓,今日大好的废后机会摆在眼前,皇帝竟还是如此拎不清,既然皇帝不忍,那就让她来做操刀人,骆家反叛,证据确凿,就不信这时候还能有大臣站在国丈府那边。 太后声音落下,外面顷刻涌入大批御林军,三两下将跪在地上的骆皇后架起来。 “岚儿……”永隆帝心神一震,才低喃出声。 “皇帝!”太后一声怒斥,强行将他的目光扯回来,“你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包庇乱臣贼子吗?” 永隆帝抿紧唇瓣,胸膛急剧起伏。他想护岚儿,可是骆家反叛证据确凿,他无话可说。 “缙儿,双儿,你们兄妹俩多多保重,母后这便走了。”骆皇后看向一双儿女,即便脸色再平静,也不得不承认真要分离这一刻心如刀割。 “母后……”赫连双拽着骆皇后的衣袖不让她走,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缙儿,把你妹妹带下去。” 大难临头,她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姿态,情绪未见半分慌乱,仪容未有半分减损。这一幕看得萧皇贵妃牙根痒,恨不能把杯中酒直接泼在那贱人的脸上。 已经中了对手的圈套,若是这时候再自乱阵脚,那么这一局就彻彻底底输干净了,赫连缙压下满腔怒火,将赫连双拽回原位坐下。 骆皇后被御林军押送去了冷宫。 永隆帝目送着那抹火红的身影,摁在龙椅上的手几乎要把整张椅子都给捏碎。 谁都不曾料到,原本欢欢喜喜的除夕宴,竟然会突发变故,骆舒玄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哪怕平时与骆家交好的那几位想站出来说几句都无从说起,只能扼腕叹息。 骆皇后自入宫便得帝王专宠至今,早就惹得宫妃和前朝大臣的诸多不满,此时凤凰落架,自然有的是人看好戏,同情骆家遭遇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满。 宫宴到此为止,赫连双哭得肝肠寸断,本想去御乾宫外长跪求情的,最后还是驸马爷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 萧皇贵妃殷勤地扶着太后先一步离去。 紧跟着,文武百官也携着家眷相继散席。 整个玉芙殿只剩一片空寂。 永隆帝坐在龙椅上,双目无神,死寂而空洞。 张公公心下不忍,“皇上,夜已深,您该回宫就寝了。” “就寝?”永隆帝冷冷地讽笑一声,没了岚儿,让他如何睡得安稳? “摆驾,朕要去冷宫看岚儿。”哪怕只关了那么一会儿,他也放心不下,怕她不习惯那凋敝破败的冷宫,怕她不习惯一个人。 “皇上!”张公公脸色凝肃,忙阻止,“皇后娘娘才刚刚被押送过去,这时候想来冷宫周围多是太后娘娘和皇贵妃的人,皇上就算要去探视皇后娘娘,也该再多等几天,否则现在去,难免落人口舌,反而会害了皇后娘娘。” 永隆帝这才惊醒,的确,张公公说得有理,若是他一意孤行这时候去冷宫,必然让太后觉得他过分偏颇,冷宫之中无人伺候,更不可能有心腹守着,到时候太后或者萧氏随意使个手段都能将岚儿置于死地。 可见不到岚儿,他心不安。 “摆驾未央宫吧,朕今夜宿在那儿。”见不着人,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也是好的。 张公公轻声一叹,古往今来,能如此重情重义的帝王,怕也仅此一位了。 知道永隆帝心情不好,张公公很配合地没多话,直接摆驾未央宫。 永隆帝站在门口,看着空寂寂的大殿,心中蓦地涌上一丝怅然,一个时辰前,他曾在这个地方将她拥入怀,心中畅想着她能陪自己过完九十七岁的除夕,谁能料想一个时辰后,仍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却已人走茶凉。 “岚儿。”平日里清明透亮的双眸顿时之间犹如昙花开败,黯然下来,他伸出手,却再也触不到她丝毫。 张公公心中难受,他就知道,皇上来了未央宫必然不可能再安睡,因为这地儿,少了那个人啊! 不能劝,不敢劝,他只能做个聋哑人,余光默默觑着皇上哀伤的背影。 这一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灯下人未眠,双眼弥散着通红的血丝,一宿哀婉,满殿悲戚。 这一夜,寒风吹得冷宫之中腐朽窗棂砰砰作响,窗下人独坐,散落的发髻飞扬在冷夜里,不复往日光泽,好似枯败野草。 这一夜,守仁伯府被扣上“通敌叛国”之罪,包括骆舒玄在内,阖族入狱,无一人幸免。 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晏回到国公府,云初微因为等不及已经睡着了,娇小的身躯缩在鹅绒被里,肩膀有些瑟缩,呼吸轻弱,这样的她,好似枯树上即将凋零的最后一片秋叶,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怜惜。 “微微。”手指轻轻抚上她的侧颜,苏晏嘴里轻喃,却有些走神,好似受了伤的小兽,唯有从她这里才能找到些许安慰。 云初微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得耳边一两句呢喃,又嗅到了熟悉的芝兰清香,便翻了个身下意识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没挪到预想中的温暖怀抱里,睡梦中的她不经意皱了皱眉,紧跟着撑开眼皮。 他坐在柔和的烛火下,五官轮廓俊美精致得不像话。 半梦半醒的云初微咂咂嘴巴,“九爷你回来了?” 苏晏轻轻颔首,“嗯。” “我太困了。”她揉揉眼睛,在他的帮助下撑着腰腹坐起来,脑袋蹭着他的胳膊,一脸歉意,“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困了就睡吧!”苏晏语声轻软,“烟火哪天都能看。” “你不怪我吗?”云初微抬眼看他。 苏晏摇头,随即失笑,“怪你作甚?” 云初微吸了吸鼻子,又往他怀里蹭,“今晚的宫宴,热闹吗?” “很热闹。”苏晏出神地望着床柱上来回摆动的流苏,不知不觉间语气带上了几分落寞。 “你快上来跟我讲讲。”云初微往墙面挪了挪,一手掀开鹅绒被,示意他上榻躺着。 苏晏没拒绝,和衣躺在她旁边,自然而然地把手臂伸出去给她作枕头靠着。 云初微细细看了他一眼,“九爷,我看得出,你不高兴了,是因为我没等你回来一起看烟火吗?” “傻丫头。”苏晏偏头,对她露出和煦的笑容,又揉揉她的脑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可是九爷嘴上说着宫宴很热闹,心里却不痛快,分明是有事了呀!”她笑着,睫毛扑闪,狡黠的背后,是希望他能与自己分享心事的祈盼。 苏晏闭了闭眼,缓缓道:“骆家反叛,阖族入狱,骆皇后被打入冷宫了。” 云初微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九爷开玩笑的吧?” 骆家有皇后这么大个后台撑着,往后的地位只会节节攀升,怎么可能会反叛? “证据确凿。”苏晏又道。 云初微呼吸凝滞了片刻,“九爷没办法救他们吗?” 虽然她对骆雨珊没什么好感,但对骆家却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更何况因为永淳公主之故,她多多少少也对骆家存有那么几分善念,陡然得知骆氏一族因为反叛而入狱,云初微心里是不好受的。 苏晏意味深长地道:“微微,并非所有的正面出手都叫救赎,还有一种救赎,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初微似懂非懂,她不知道九爷为何同自己说这些,但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并相信他。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他在世人眼中有多么的十恶不赦,她都从来不会怀疑,那个人,是她的夫君,成婚当日结过发,喝过合卺酒,多少次对她剖白过心意的夫君。 她信他,只因为他是苏晏,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把心交出去的那个人。 “乖,睡吧!”拍宠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他柔声道。 云初微缓缓闭上眼睛。 冬夜的房间,轻纱烟暖,厚重的门帘和屋内暖和的地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寒凉,她窝在他怀里,睡得很香。 —— 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赫连缙自然只能来找苏晏这个地下军师,然而不管他来多少次,苏晏都避而不见,要不是在茶轩下棋,就是在房里陪云初微,他似乎打算就这么撒手再也不管赫连缙了。 这些天,赫连缙耗尽了人力财力,把脑子都掏空了也找不到任何一丝对骆家有利的证据,凭一己之力,他救不了骆家,更救不了他母后,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地敲响国公府大门,然而苏晏却再也不见他,赫连缙原本只是有些怀疑,但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越发确信了,骆家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一定有苏晏的手笔,否则放眼整个南凉,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如此会算计的人来,赫连钰那样的人,他也请不起段位高的谋士。 所以,指控骆家反叛的那些所谓“证据”,都是苏晏这个他自当成过命兄弟的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吗? 恨!赫连缙好恨,为什么自己两世都那么信任的人要背叛他? 赫连钰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前世能让菡儿心甘情愿献出身子,这一世,能让苏晏为了他蛰伏到自己身边来布下这么大一个杀局,宫宴那晚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他一直以来的自信,在苏晏眼里,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吧?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赫连缙看着国公府的牌匾,狂笑不止,昔日的兄弟情义随着他涣散的目光化成碎片,反戳在心窝子上,疼得他心脏痉挛,到底扛不住多日的心力交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昏死过去。 即便是得到了赫连缙昏死在国公府大门前的消息,苏晏也岿然不动,只是吩咐人将他安全送回府便再没后续了。 —— 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萧太后的威逼,让永隆帝的精神走到了崩溃边缘。 无非都是为了一件事,诛灭骆氏族人,废除皇后。 永隆帝不想,不愿,可是他顶不住那么多人的攻势,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 焦灼,忧虑,踌躇,不安。 经历了七日的相思和痛苦煎熬之后,终于决定去冷宫看她。 彼时的冷宫内,骆皇后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发呆。 第七天了,骆氏族人早就被诛灭了吧?废后圣旨竟然还没来,皇上还在僵持着什么吗? “皇上驾到——” 太监的声音穿透重重冷风而来。 骆皇后心神一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给她准备的,除了废后圣旨,还有什么,毒酒,白绫,还是匕首? 一会儿,该是她此生走投无路的绝境了吧? 骆皇后不疾不徐地从袖袋里拿出苏晏给她准备的锦囊。 宫宴那天坐在铜镜前的时候,她其实很想拿出来看一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好奇心,来了冷宫,换下那一身皇后大装,她也不忘把这东西悄悄藏匿起来。 苍白的指尖轻轻打开锦囊,里面有个纸团并一粒药丸,骆皇后拆开纸团,看到上面写了几行字。 越往下,她脸上的表情越震惊,以至于整封信看完,她几乎忘了反应。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骆皇后猛地起身,随手就把纸团放到烛台上烧成灰烬,再把药丸塞进嘴里吞咽下肚。 斑驳脱漆的厚重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骆皇后第一时间跪下去,眼角的余光瞥见绣着龙纹的明黄一角。 “罪妇见过皇上。” 伏跪在地上,骆皇后声音微哑,却不辨喜怒。 永隆帝垂目,昔日被他娇养成牡丹的宠后,此时满身狼狈,形容憔悴地伏跪在他跟前。 他顿时觉得剜心刮骨般的痛,双眼露出浓浓的哀伤。 “岚儿,快起来。” 骆岚没吭声,只是在他即将伸手扶她的时候下意识缩了一下,然后自己站起身,“多谢皇上。” 抬目一瞥,却见张公公两手空空,既无圣旨,也无毒酒白绫和匕首,心中不免意外。 对上她的娇颜,永隆帝痛心疾首,“岚儿对不起,朕…保不了你。”已经七天了,就算他出动办事效率最高的锦衣卫,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骆家反叛,板上钉钉。 早料到是这般结局,骆皇后苦笑两声,“皇上不必自责,骆家反叛,妾身罪有应得。” 这话,无疑是在永隆帝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把盐,他满面痛苦,眼底的挣扎让整个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妾身有个心愿,皇上能替我完成吗?”骆皇后目光坚定,坚定中又破碎出一抹哀求。 莫说一个,十个百个他都万分愿意,“岚儿你说。” “罪妾恳请皇上,立子杀母。” 骆岚说完,再一次重重跪到地上。 南凉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为了防止外戚坐大,便执行“立子杀母”的政策,连同外戚一起诛灭。 “岚儿,你这是在逼朕。”他眉目间全是纠结,猩红的眼眸溢满了伤痛。 明明知道他不会让她死,她却要以这样的方式来与他划清界限么? “还望皇上成全。”骆岚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破败的大殿内,听来凄凉。 永隆帝所有的难受都堵在嗓子眼,“岚儿好狠的心。” 她若亡,便等同于剖光他的灵魂,只留具行尸走肉在这世间。 仰头也没法把泪逼回去,英明神武的天子在这一刻当着他的宠后潸然泪下。 骆岚别开眼,摒除脑子里的一切杂念才没有受到永隆帝的情绪感染,不多时,嘴角溢出一抹刺目的鲜血。 “皇上,妾身时辰不多了。”骆岚颓然软倒在地,脸上血色急剧减少,逐渐变得苍白。 “岚儿!”这一幕,灼伤了永隆帝的眼,他暴睁双目,弯下腰将她搂入怀里,声音在颤,“你服毒了?” “皇上应不应妾身?”她抬头,美眸中含潮带露,许是药效发作的缘故,发声已经不完整。 “应,朕应你就是了。”永隆帝抱紧她,“不就是让缙儿当上太子么,就算没有骆家这回事,就算你不会离开朕,朕早晚都会把江山交到他手中的,可是岚儿,你怎么会这样傻,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服毒,你把朕的心置于何地了?” 骆岚嘴角溢出一抹苍凉的笑,她从来都知道皇上骨子里是疼宠缙儿的,可是苏晏说对了,就算缙儿是她的亲生儿子,得皇上偏爱,他也不可能轻易就坐上太子之位,因为她是宠冠六宫的“妖后”,早就引起诸多不满,因为缙儿早些年的顽劣作风深入人心,他就算斗败了他的众兄弟,也得不到文武百官的支持,抓不牢百姓的心。 如此僵局下,唯有来一剂猛药方能破解。 倘若没有骆家,没有“妖后”的光环笼罩,赫连缙就只是一个仅能依靠自己的皇子,他潜藏的真本事才能慢慢被发掘。 “罪妾,谢皇上。”语音落毕,骆岚慢慢阖上双眼,手臂无力垂了下去。 “岚儿,岚儿——”永隆帝嘶声咆哮,整个冷宫顶上的瓦片似乎都在颤动。 永隆二十一年冬,罪后骆氏被废,薨于冷宫,骆氏一族被推上刑台,当日午门外流成河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褪下皇后光环,便不能以皇后之礼下葬,原本以骆岚的处境,被暴尸荒野都是极有可能的,但永隆帝怎么可能允许心爱的女人被这般对待,纵然不能给予皇后之礼,也要把葬礼办得齐齐整整。 骆氏棺椁出殡当日,册封太子的圣旨就到了晋王府,所有的事情发展与赫连钰事先预想的相背而驰,他怒得一上午便失手杀了好几个仆人,贤王府上空似乎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所有人行事说话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拿到太子宝印,换上太子蟒袍,赫连缙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入宫觐见皇帝,而是提了把剑骑上快马气势汹汹去了宣国公府。 这一次,不用他再费力敲门,宣国公府大门敞开,苏晏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他外着赤罗衣,内为领口一圈青色的白纱中单,腰间束革带,佩绶,白袜黑履,脑袋上的八梁冠象征着公爵地位,标准的国公朝服。 才听到马蹄声渐近,苏晏便缓缓跪地,行稽首大礼,“微臣,叩见太子殿下。”字正腔圆,声声有力。 赫连缙早就恨红了眼,一翻身跳下马背,手里的长剑“唰”一声出鞘,闪着寒光的剑尖直接抵在苏晏的胸口。 “苏晏,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撇开太子身份,他只想与他论兄弟情,要割袍断义,也就是今天了。 “恭贺太子殿下入主东宫。”苏晏继续打官腔,脸上神情并未因赫连缙的举动而有半分改变。 “为什么要害骆家,害我母后!”他嘶吼,剑尖往前一寸,直接割破苏晏的皮肉,在他干净的朝服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在胸前衣襟上晕染开来,苏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声音有些低沉,“骆家和骆皇后是太子殿下无法拿到太子宝印的主因,殿下仁慈,不忍心动他们,便由微臣来做这千古罪人,就算后世晓得了真相,‘奸臣’二字也只会落到微臣头上,殿下你将是所有人眼中的千古一帝,指点江山,所向披靡,丰功伟绩自会名垂青史。” 果然是他! 赫连缙双眼怒红得快要滴血。 原本他还抱着那么一丝丝希冀,想着会听到苏晏不一样的解释,他也希望他会解释,说那些事都与他无关,哪怕是说谎,他也想听。 可是,苏晏就这么坦然大方地承认了。 胸腹内的气血不断翻涌升腾,喉咙口有些腥甜味,赫连缙强行咽下去,再看向苏晏的目光决绝而冷冽,手上力道一紧,那柄剑便直接刺进苏晏的心口,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嗤——”一声拔出剑,也不管苏晏胸前血流如注以及他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赫连缙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苏晏,从今往后,你我割袍断义。”他要的,是苏晏的倾心辅佐,而不是把他的成功建立在生母和外祖家的牺牲上,即便后来知道了苏晏并非偏帮赫连钰,他只是采用了极其阴暗和极端的手段将他送上了太子之位,他也无法原谅苏晏。 这样的太子,他当得十分不痛快。 “微臣,叩谢太子殿下大恩。”即便是受了重伤,苏晏也依旧保持着跪送的姿态,直到赫连缙的马彻底离开这条街,他才因为体力不支而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九爷!”周围顿时响起慌乱的惊呼声。 —— 东宫,重华殿。 赫连缙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周围全是空酒坛子,有打碎的,有还剩半坛子酒的,整个大殿一片熏人的酒味儿。 “殿下。”许菡听得消息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当即便忍不住湿了眼圈,忙跑过去阻止他,“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菡儿,你来了。”赫连缙低哑的声音蕴藏着撕心裂肺的痛,他埋首于她的颈窝,好久才说:“我难受。” 一夜之间,外祖家因为“反叛”而被诛,生母也去了,这样的沉重打击,换了任何人都承受不住,许菡能理解他,抹了把泪,“殿下难受的话,妾身便在这里陪着你,要哭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妾身都陪着你。” 赫连缙深吸了一口冷气,问她:“菡儿,是否那个位置注定了由鲜血铺就,是否坐上那个位置就注定成为孤家寡人?” 前世反了赫连钰,是因为要从他手中夺回菡儿,所以那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帝王路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地方。 可这一世,他仅仅是当上太子,就牺牲了生母和外祖家,若是要坐上那个位置,他不敢去想还要牺牲多少人,会否有一天,菡儿也成为了他帝王路上的陪葬品? 这种问题,许菡还真不好回答,要不怎么那个位置的人都自称“孤”“寡人”呢,九五至尊,已经无人能比肩,自然就是孤家寡人。“殿下,你才刚刚开始,别想那么多,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妾身都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 “菡儿,你不准离开我。”他忽然将她抱紧,“已经没有了母亲,我不想再失去爱妻。” 知道他难受,她便郑重点头安慰,“嗯,我不会离开殿下的。” —— 赫连缙那一剑刺得很深,苏晏伤及了心脉,方柒柒连续跑了半个月的国公府才勉强让他醒过来。 “九爷。”床榻边,云初微眨着湿漉漉的双眼,一开口就想哭。 “微微,别哭。”他先一步蒙住她的眼睛,“我不会死,说好了要陪你白头的呢!我还没兑现自己的承诺,怎敢撂下你一个人。” 说完,嗓子一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九爷你快躺下。”云初微顿时紧张起来,“才刚刚有了那么点好转,柒柒说你还不能下地走动呢!” 苏晏摆摆手,“我无事,大概是躺得太久气不顺,一时没能适应,过会儿就好了。” 云初微双手握着他泛凉的手指,“当时为什么不反抗?” 苏晏嘴角扬了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是君,我是臣,他赏,我得谢恩,他罚,我也得谢恩。” “你傻啊!”云初微眼角泛着泪花,“若非我逼问了萧忌和萧沐,还不知道你一个人扛下了这么多,谁做皇帝,原本与我们无关的,九爷这么为了他,真的值得吗?” 苏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以前不是一直希望我能辅佐赫连缙吗?” “那是以前。”说起这个,云初微肠子都悔青了,“要早知道站派系付出的代价这么大,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往这条路上推的。” “都过去了。”苏晏莞尔,“虽然还不能真正的功成身退,但起码,我成功了一半。” “一半有什么用?”云初微心疼起来,“他都跟你割袍断义了。” 苏晏垂下眼睫,“微微,你帮我把萧沐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九爷。”云初微眉头皱紧,“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天吗?” 苏晏摇头,“不亲耳听到那些人的消息,我放心不下。” 云初微无奈,起身去外院把专门负责外地情报的萧沐叫了进来。 “九爷,感觉怎么样?”看到苏晏的伤势,萧沐只恨不得把赫连缙拖出来千刀万剐,自家主子为他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割袍断义? 帝王无情,不外如此! “他们都安全离开京城了吗?”苏晏忍不住轻咳两声,微喘着问。 “嗯,离开了。”萧沐如实禀,“九爷放心,新身份都安排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离开就好。”苏晏点点头,又问,“那么,她呢?” 萧沐顿了一下,“她安然无恙,已经按照九爷的安排入了内廷,如今就等皇宫里面的人接应了。” 苏晏颔首,“如此便好,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萧沐咬牙,“可是太子他……”竟然如此薄情寡义,实在可恨! 苏晏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没你的事了,退下。” —— 通往广平府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徐徐前进,行得缓慢,似乎是怕颠簸到里面的人。 窗缝里透进来的光线刺痛了骆舒玄的眼睛,他不适地皱皱眉,掀开眼皮,对上的,是姜凡儿一双清淡的眼。 “姜姑娘?”骆舒玄揉揉眼睛,他是在做梦吗?自己分明已经上了刑场,如无意外,这时候该在阎罗殿,可是,身边的人怎么会是姜凡儿,难道她也遭了意外? 得见骆舒玄终于醒来,姜凡儿心底涌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脸色却是淡淡的,“别瞅了,你还没死呢!” 骆舒玄一下子僵住。 姜凡儿又道:“不仅是你,你爹,你娘,还有你祖父祖母以及你那些堂兄弟姐妹,全都还活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骆舒玄一激动,直接抓住姜凡儿的手,全然忘了男女大防,目光中急切非常。 “上刑场之前都会被套上头套,你们全家人都很幸运,得了宣国公的庇护,借此机会全部换成死囚犯,只不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骆舒玄,也无骆家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骆舒玄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姜凡儿道:“我带你回家,回广平府。” 听到这句话,骆舒玄没来由地鼻尖泛酸,“姜姑娘,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只是小小地配合了一下宣国公而已,要谢,也该谢他。”姜凡儿道:“为了这个局,他被晋王,哦不,如今应该称呼为太子,太子误会了宣国公,并刺了他一剑,自此割袍断义,而这个误会,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骆舒玄大惊,“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这些吗?” “当然不知道,也不可能让他知道。从一开始,宣国公就打算自己来做这个罪人,哪怕是让太子误会一辈子,他也要借着贤王的手毁了骆家,让骆氏一族彻底消失在世人眼中,逼迫皇上‘立子杀母’,手法虽然极端,但不可否认,这是唯一能让晋王早些入主东宫的法子。” “那我姑母……” “骆皇后这个头衔已经不存在,不过,内廷应该会多出一个宫人来,至于皇上能否找到她,就得看他们之间的缘分深不深了。” 骆舒玄再一次惊得张大嘴巴,“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骆家的人一个都没死,就连姑母也……” “嗯,全是宣国公设的局。”姜凡儿点点头,“你呀,等到了广平府以后就乖乖跟着我去衙门做事,别辜负了宣国公的一番苦心安排。”长这么大,验过无数尸体,见过数不清的案子和形形色色的人,她从来没钦佩过谁,但宣国公此人,却是头一个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若非那个人还活着,她非得用刀子剖开他的脑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 皇城,长信宫。 “皇贵妃娘娘,最新一批宫人送来了,娘娘要亲自挑选吗?” 萧皇贵妃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骆岚的死让她最近心情颇为畅快,连对这些小事都有了兴致,“嗯,让人进来吧!” 话音落,外面便走进来一批内廷刚调教出来的宫人,一水儿的浅色服饰。 萧皇贵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第二个身上。 不知为什么,此前分明从来没见过此人,却觉得好生面善。 “你,抬起头来。”萧皇贵妃指了指那宫人,“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秋兰。” 秋兰? 萧皇贵妃脸一沉,“往后改名叫锦葵。”这是要留下她了。 目光扫向大宫女,萧皇贵妃命令道:“从今往后,长信宫里面不准有人的名字带‘岚’,谐音也不行。” 被改名为“锦葵”的宫女低眉敛目,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嘴角往上勾,泛出丝丝阴冷之意。 ------题外话------ 推荐:《掌家医女:山里汉,别太宠》种田+宅斗+空间+1v1+双洁】作者:雪琰 现代农业研究生穿越古代,被爷爷当孙子养,又被女胖子觊觎,扒了裤子验身,这口气如何出? 此事恰巧被杏花村美男子撞见,是杀人灭口,还是拖回去当‘夫人’再生一窝小崽子?PS:喜欢的亲可以移驾正文,么么啾 第210章 重伤照顾 萧皇贵妃挑来挑去,最后只瞧中了锦葵一人,对着大宫女摆摆手,“让锦葵留下,其他的,送到各宫去吧!” 没了皇后,皇贵妃便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就算是挑选个留在身边用的宫人,也得紧着长信宫这边来,皇贵妃挑剩下的,才能轮到其他宫妃挑选。 大宫女将挑剩下的那几个宫人领了出去。 萧皇贵妃侧躺,单手支着颊,目光不时往锦葵脸上扫。 “你以前曾在哪位主子身边伺候过吗?” 锦葵摇头,“奴婢曾是尚宫局的人,尚宫大人瞧着奴婢机灵,便把今年的名额给了奴婢。”说着,下跪谢恩,“能得皇贵妃娘娘赏识,是奴婢的荣幸。” 萧皇贵妃示意她起来,“只要你足够忠心,往后跟在本宫身边,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谢皇贵妃娘娘大恩。” “对了,你今年几岁?”萧皇贵妃再一次扫过锦葵的面容,虽不十分出众,但胜在沉稳端方,眉眼还算清丽,一看便是受过良好调教的,也是,尚宫局送来的人,怎么也不会比刚入宫的那些小宫女差。 只不过,锦葵的年岁看起来已经不小,想来早已入宫多年。 “奴婢今年二十三岁了。”锦葵平静地道。 “二十三。”萧皇贵妃略带遗憾,“再过两年,你就到了出宫年龄了呢!” 长信宫不是没有宫女,但她总觉得这个叫做锦葵的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说,这个人的骨子里透着一种别的宫女身上没有的端庄典雅,而这种东西,正是性子急躁的萧皇贵妃所缺乏的。 她想留住这个宫女,其实也是想通过暗中观察来模仿学习。 只是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罢了,她以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模仿骆皇后来着,论美貌,她自认不输骆皇后,可就是那种大方得体而又自信端庄的气韵,她怎么都比不过,尤其是她暗中在永淳公主海选驸马上动手脚被太后知道训斥了一顿那次,太后特地拿她去和骆岚那贱人比较,更让她把那贱人恨到了骨子里,可是恨归恨,每次见过骆岚之后,她又会在不知不觉中模仿对方的言行举止,也想通过通身的气韵来迷住皇上的眼,等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又开始眼红嫉妒。 转念一想,骆岚再有气质涵养,终究还是被摘了凤冠成为冷宫弃妇,那不过就是个贱人而已,她宁愿模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也不会模仿贱人。 眼前这个锦葵倒是挺合她心意,“从今天起,便贴身伺候本宫吧!” 长信宫里资历老一些的宫人太监听罢,暗暗唏嘘一声,这位皇贵妃的脾气,整个后宫都知道,用人极其谨慎,尤其是贴身伺候的这几个,基本都是当了两年以上的二三等宫女才慢慢被她提起来的,而才刚刚来的锦葵,什么都还没做便被皇贵妃直接提拔到身边伺候,这份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得起的。 是以,仅是一句话的功夫,锦葵身上便落了不少嫉恨的眼神,只是因为主子在上面,隐晦了些,但她能真切感受到那几个大宫女对她的不满。 宫里的争斗,从来不局限于主子之间,下人堆里同样斗得厉害,可以说,有阶级的地方就有争斗,而且永无止境,哪怕是少了个玩意儿的太监,也想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为名,为利,原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这宫中待久了,诸如此类事,萧皇贵妃看得透彻,眸光轻轻淡淡地扫了一眼锦葵,见她站得笔直,无论是面色还是目光,都保持着刚入殿时的沉静模样,并未因为被自己破格提携而恃宠生娇。 很好,起码这第一关,勉强过了。 朝她招招手,萧皇贵妃问:“你会不会梳头?” 锦葵颔首,“奴婢在内廷培训过。” “一会儿本宫要去见皇上,你觉得该如何着装,这发髻,又该如何梳?” 锦葵眼眸微闪,骆岚是以废后的身份被赐死的,因此皇宫并未大丧,宫妃们仍旧可以披红挂绿,锦缎裹身,不过,“奴婢听闻皇上近来心情不佳,已经连着好几日没上朝,让太子殿下监国,娘娘这时候便不宜大装,略淡雅为妙,奴婢为您梳个单螺髻吧!” 听到锦葵说起皇上心情不佳,萧皇贵妃脸色再次一沉。 皇上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骆岚那贱人,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让人窥探得清清楚楚,皇上在御乾宫里悄悄供奉了骆贱人的灵位。 本就是因为家族反叛而被赐死,那贱人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皇上如此为她伤透了心肝肺? 她倒是很想大装庆祝一下贱人死得痛快,只是锦葵说得对,这时候不宜锦绣织缎加身,否则必然引起龙颜大怒。 就算不是为了俘获那个男人的心,她也该为自己的后位考虑考虑,至于感情?呵,早就被那对整天黏在一起分不开的狗男女给恶心没了,现如今,她唯一想得到的,便只有后位。 “那就单螺髻吧!”神情疲累地摆摆手,萧皇贵妃坐到镜台前,又吩咐大宫女,“把本宫年前让人做好的那一套浅蓝色宫装取来。” 不就是素净淡雅么?她萧明汐打扮出来,还能比那惺惺作态的骆贱人差了去? 锦葵从托盘内拿了象牙梳,轻轻给萧皇贵妃梳理着长发。 她动作轻而柔,将发丝握在手中一绺一绺地梳到头,一点都不觉得疼。 萧皇贵妃很受用,从铜镜内瞄得锦葵神情专注而仔细,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学起来。 梳完妆,去给皇帝请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萧皇贵妃站起来,顿了一下,“今天就不必准备仪仗了,锦葵一人跟着本宫去,足矣。” 大宫女芳若脸色微白,以往任何时候,皇贵妃娘娘可都是带着自己去御乾宫请安的。 锦葵手指蜷了蜷,扑通一声跪地:“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虽说在内廷培训过,却还从未得见过圣颜,今日奴婢初来乍到,长信宫的很多规矩还没记下,陪娘娘去给皇上请安这事儿,还是让芳若姐姐她们去吧,奴婢担心自己出了差池触怒龙颜。” 其实芳若年岁比锦葵小,但论资排辈,芳若是长信宫的老人,锦葵便以此唤她一声“姐姐”。 芳若听罢,扭曲的心理才微微掰正了些,同时生出几分愧疚来,枉自己在这宫中伺候主子多年,心胸竟还不及一个初来乍到的宫女。看向锦葵的眼神再不复先前的通红含煞,反倒添了几分欣赏。 锦葵这番话原是没问题的,可萧皇贵妃打算让锦葵跟着去的目的就是想以她为镜,时时提醒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她若是不去怎么行? “无妨,不需你入殿,外头候着便是。” 这么一说,锦葵便无话反驳了,站起身来,面带愧疚地看了芳若一眼。 芳若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表示自己并没有因此而记恨她。 “走吧!”萧皇贵妃又揽镜自照了一番,确定仪容规整之后,招手唤上锦葵。 锦葵挪着小碎步,低眉敛目,压裙的璎珞因为走动而有规则地摆动,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看上去却不觉得僵硬,仿佛她天生走路便是如此。 来到御乾宫,锦葵果然被留在外面,低下头的那一瞬,她的余光扫过大殿内,只见到两个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小太监,其中一个道:“皇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进食,真是让人忧心啊!再这么下去,龙体迟早受不住。” 另一个接话,刻意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自从那位不在了,皇上就跟没了魂儿似的,朝政上的事也不理了,长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他…竟憔悴至此吗? 锦葵心脏一缩,垂下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水光。 萧皇贵妃也听到了二人的话,一记冷眼斜过去,那二人急忙闭嘴过来请安。 “皇上又没进食?”萧皇贵妃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若非此时身处御乾宫,她早就雷霆大怒了,余光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锦葵,心头的浮躁又压下去几分,闭了闭眼,“不必禀报了,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那二位公公相视一眼,挪往一旁躬身立着。 萧皇贵妃深呼吸了一下,缓步走进去。 “朕让你们滚,没听到?”永隆帝侧躺在龙榻上,背对着外面的人,只是听到脚步声便觉得烦躁不已,自从岚儿去后,他无心朝政,更不想见任何人,哪怕是太后来了,也屡屡吃闭门羹。 “皇上这是连妾身都不待见了吗?”萧皇贵妃脾气虽不好,声线却天生柔和,说出来的话娇娇软软,若是再刻意些,便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 永隆帝最烦她过来,当下一听,更怒了,“朕没召见,谁让你来的?” 萧皇贵妃耐着好性子,“妾身听闻皇上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朕好得很。”永隆帝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是皇上已经数日不曾上朝了。” “朕早就下了旨,半月之内要吃斋念佛,不上朝。” 吃斋念佛?这是变相守孝吧? 萧皇贵妃心里冷笑一声,真是讽刺,堂堂一国天子,竟然为一个罪无可恕的女人守孝? 男人为女人守孝就已经够新鲜的了,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九五之尊。 才压下去的妒火,蹭蹭蹭烧到头顶,却不敢发作,“妾身陪皇上吃斋念佛吧!”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执着到什么地步。 “长信宫没地儿住了?”永隆帝的声音冷如冰刀,带着浓浓的嫌恶。 萧皇贵妃彻底噎住,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皇上……” “聒噪得很。”永隆帝坐起身,冷冰冰的目光就那么刺在她身上,“出去!” 萧皇贵妃暗恨,哪怕她打扮成他最喜欢的风格,他都不曾为此多看她两眼,果然非得要那个女人才能让他动容么? “皇上这样忧思过甚龙体不豫,妾身放心不下,不如,妾身留个宫女在御乾宫伺候陛下吧!” “朕用不着!”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御乾宫这么多宫人又不是死的,萧氏明显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意图不要太明显。 “是尚宫局刚送过来的呢,做事细心,说话也谨慎,妾身瞧着,倒是与姐姐有几分相似,原想着皇上会喜欢的,既然用不着,那妾身这便告退了。”若非逼不得已,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别的女人往自己夫君身边送,哪怕她早已对他心灰意冷。只是…她到底抑制不住心底的燥火,原以为骆岚一死,他伤神两日便能恢复了,谁料竟是一蹶不振,这样子,估摸着短时间内是不会去上朝了,还能指望他想起立后一事? 既然他不待见她,那么便只能找个他勉强能待见的人来做内线了,否则立后一事要是再僵持下去,迟早成为死局。 永隆帝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明知道萧氏趁虚而入想找替代品来控制他,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见见那个人,准确地说是想再见到岚儿一面,哪怕只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萧皇贵妃瞧着永隆帝神情松缓下来,忙递了个眼色给芳若,芳若很快走出去叫锦葵。 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被点名觐见,锦葵心中有些慌乱,难以置信地看着芳若,“皇贵妃娘娘真的让我进去吗?” 芳若拍拍她的肩,“大抵是让你去皇上跟前伺候,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皇上因为……”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因为废后骆氏的死正雷霆大怒呢,凡事仔细着些。” 哪怕是跟在萧皇贵妃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芳若也不得不承认曾经的骆皇后在皇帝心中是最无可替代的,而去皇帝跟前伺候,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美差,因此对锦葵充满了无限同情。 锦葵咬咬牙,“好,我去。” 深呼吸一下,锦葵低着脑袋往里走。 内殿的气氛有些凝重,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龙榻方向有一道凌厉而冰冷的视线刺向自己。 “奴婢锦葵,叩见皇上。”没敢抬头,她规规矩矩跪在地上,每一个动作和仪态都恰到好处。 永隆帝没看清楚锦葵长什么样,仅粗粗一瞥便没了兴致,方才隐隐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不是这个叫做锦葵的不像岚儿,而是此人进来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哪怕她真的长着一张和岚儿一模一样的脸,她也学不来岚儿骨子里的气韵,他顶多会因为第一眼的震惊怔忪片刻,却绝不会因为对方与岚儿相似的容貌而对她有任何绮念。 他爱的,不是那副容颜,而是那个人,那颗心,那些年一起走过的风霜雨雪。 见永隆帝不买账,萧皇贵妃气得五脏六腑都快烧着了,自己打扮出骆岚的风格,他直接嫌恶,把一个通身气派像极了骆岚的宫女送到他身边,他连正眼都不给一个,难道,难道真要把那个女人的尸骨刨出来摆到他面前他才会有反应么? “锦葵,皇上卧榻的这几日,你便留在御乾宫贴身伺候吧!” 面上做出笑容来,萧皇贵妃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锦葵脊背明显一僵,呼吸不太平稳,“奴婢……”正准备谢恩。 “不必了。”永隆帝冷声拒绝:“皇贵妃若是闲着无事,不妨去龙泉寺进香为国祈福。”这几日,他真是受够了她,若非头上有太后压着,他早跟她翻脸了。 萧皇贵妃的心一寸寸凉下来,为得清静,他竟不惜以这样的方式将她赶出宫。 无话可说,敷衍地谢了恩,带上锦葵和芳若两个走了出去。 出内殿之际,锦葵忍不住转过身瞧了一眼龙榻上的人。 那双眼磊落坚定,不染杂尘,却像一束闪电穿过时空隧道,直直击在他心坎上。 “等等!” 出声才意识到自己走神,永隆帝暗恨,他竟然对岚儿以外的女人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萧皇贵妃目色微闪,转过身不解地看着永隆帝,“皇上还有事吗?” 永隆帝的目光再望过去,见那宫女早已低垂了脑袋,哪里还有先前的错觉? 抬手遮住眉眼,永隆帝道:“无事了。” 萧皇贵妃看了一眼永隆帝,又看向锦葵,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方才收回心思,带着二人回到自己寝宫。 —— “咳…咳咳咳……” 这样的咳嗽声,云初微已经听了一早上,秀眉都拧到了一起,“柒柒,九爷到底怎么了啊?” 方柒柒从苏晏的脉搏上缩回手,咬咬牙道:“太子那一剑刺得太深,他后来又没休息好,如今伤势越发严重了,再加上受了风寒,只怕是凶多吉少。” “柒柒,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九爷。”云初微含泪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自从那日醒来后,他就没好好休息过一天,一直在安排骆家人到了广平府的后续事宜,本就伤得重,哪里还能撑得住,到底还是再次倒了下去,这一倒,便再没醒过来,只是睡梦中咳得很厉害,她听得心都疼了。 “夫人,我已经在想法子了。”方柒柒眼睛酸得厉害,但不想让云初微看到自己的情绪,只能强忍着,“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救他的。” 云初微嗓子痛,张了几次嘴巴都没能说出话来,方柒柒拍拍她的手背,“师兄命硬着呢,哪里就有那么脆弱了,你别难过,马上就要临盆的人,情绪波动太大可不好,会影响孩子的。” 云初微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九爷伤成那个样子,难道还要她陪着笑脸守在榻前吗?她做不到。 见她忧虑得六神无主,方柒柒道:“你回房歇会儿吧,我给你点安神香,这几日你也没休息好,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否则师兄醒来知道我没把你照顾好,指定要怪我的。” “我睡不着。”云初微随意抹了把脸,又坐下,轻轻把苏晏的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你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方柒柒拉她,“听话,去歇会儿,就算不为师兄,你也该为孩子着想。” 云初微伏在床沿上,未语泪先流,“他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 一面是担忧,一面是后悔,这几日都快把她折磨到精神崩溃。 早知道让九爷襄助赫连缙会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她当初就不该与赫连缙合作,更不该听他道出前世真相。 前世如何,都早已是过去式,她瞎操那心做什么? “九爷。”再一次握紧他的手,她哭诉道:“咱们说好的,要一起给宝宝取名,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想好了什么名字,不准就这么抛下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方柒柒本来都忍住了,被她这么一惹,眼泪直掉。 “微丫头。”曲氏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更是痛心疾首,可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儿媳就已经哭得那么伤心了,若是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再跟着哭,便一个都不能好。 她俯身,将云初微从凳子上拉起来,“乖乖的听娘话,先去歇会儿,等你睡饱了养足精神了,再来哭。” 这话说得何其无厘头,可细细听来却是有理。 云初微止住眼泪,“娘。” “老九不会有事的。”曲氏握住她的手,“他只是太累了,睡得时间长些,等缓过了气儿,自然就能醒过来了。” 云初微抬手遮住双眼。 日夜看守再加上哭得精疲力尽,她也的确累,又被曲氏好一番劝说,最终不甘不愿地回了房躺到床榻上,方柒柒跟着过去给她点安神香,亲眼看着她睡过去才又回到苏晏这边来。 “柒柒,你实话跟我说,老九还有几成把握能活下来?”曲氏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柒柒,眸子里,是生母对儿子的浓浓担忧,掺杂着丝丝对于噩耗的恐惧。 “太夫人。”方柒柒脸色暗了暗,“我真的不知道。” 她没想到苏晏会伤得这么深,更没想到那伤口会反复,怪只怪当初苏晏醒来时她没继续留在国公府多观察几天,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也很自责。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曲氏道:“我们会想办法弄来的。” 方柒柒很想说这不是药材的问题,伤在心脉,失血过多,只能温养,不能下猛药,否则稍微不慎就能直接要了苏晏一条命,“太夫人,你也别忧思过甚了,师兄心脉正常,或许…或许这两日就能醒过来也未可知。” 这话是她瞎蒙的,目的是为了让曲氏宽心。 只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苏晏竟然真的在第二日夜间醒了过来。 云初微就睡在榻前,昨天方柒柒给她点安神香,好不容易睡了个美梦的觉,今日一大早就让人把软榻搬到苏晏的床榻前,想着自己就这么守,若是困了便躺在他旁边,这样的话,他一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怀了两个的云初微精神跟不上,坐不了多久就犯困,没能撑住眼皮,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苏晏伸出手,距离软榻还有些距离,他触不到她的容颜,很想伸手把绒毯盖在她身上,只稍微动了一下,伤口便牵扯着疼,额头上爬满了冷汗,口中大口大口喘着气。 竟然连为她盖被子都做不到,苏晏心中生出一丝无力地挫败感。 不过,瞧着她安静熟睡的容颜,他到底是满足的,干裂的嘴角往上扬了扬,她总算是没傻到日以继夜不合眼地守着。 “九爷。”恰巧这时云初微翻了个身,嘴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他听不分明后面的话,只知道她在唤他。 苏晏强忍着痛,掀开被子起身,把床角的绒毯拿起来铺展开盖在她身上。 仅仅是这么一件事,便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脸色惨白至几近透明,身子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骨骼碰到冷硬地板的声音把云初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看到苏晏摔倒,云初微险些惊叫出声,她急急忙忙下榻将他扶起,“九爷,你怎么会摔到地下来了?” 苏晏不敢太过依赖怀着身子的她,自己挪动步子坐到床沿边,虚弱地勾了勾嘴角,“是我不小心。” 云初微看到软榻上的绒毯,顿时明白了,嗔怪道:“你也是,盖不到就盖不到吧,非得逞什么能,这房里烧了地龙,暖和着呢,我又冻不着。这下好了,好不容易醒来就让自己摔了一跤,伤口该是又疼了吧?” “不疼。”他摇摇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喘气,那气息,微弱到不正常。 “来,我扶你躺下。”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她不想再看了,生恐一会儿又疼得昏死过去,语气和动作都小心翼翼,托着他的后背一点点往下放。 因为伤在胸口,一躺平就会扯到伤口,苏晏只好对着她侧躺,脸色虽白,凤眸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微微,你陪我说说话吧!”他害怕自己这么一睡,会在睡梦中再次昏死过去,目前能让他有精神支撑着眼皮的,也只有她了。 云初微大概也明白过来,止不住地心酸,强颜欢笑,“好啊!” “九爷都不知道,这几日来咱们家做客的人可多了,他们有的送拨浪鼓,有的送长命百岁锁项圈,有的送布老虎,有的送小棉袄,那些小玩意儿,都放在我给宝宝收拾出来的房间里,再过三个月,你就要真正地当爹了。” 苏晏没说话,嘴角浮现浅浅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其实赫连缙的那一剑,足以让他毙命,但灵魂里刻了一个人,即便是到了鬼门关前,也不敢轻易踏进去,害怕他一走,她会孤独一辈子,所以最终还是活过来了。 云初微也侧躺在软榻上,伸出食指,与他的食指尖触碰到一起,“人都说十指连心,我把自己的心和九爷的连在一起,你若要走,便带上我。” “傻瓜!”苏晏失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云初微倔强地吸吸鼻子,“没过够,那就过一辈子,谁要敢食言,另外一个就把对方彻底忘干净。” “最毒妇人心。”苏晏忍不住抽抽嘴角。 “谁让你三番两次让我提心吊胆来着。”云初微眼神幽怨,“你到底数没数过,自从大婚以后,你都在我面前受伤昏迷多少次了?若再有下次,再有下次,就换我昏迷,让你也来尝尝那种担惊受怕的滋味。” “为夫知道错了,夫人大人有大量,这次便饶过为夫,莫与我计较了,可好?”他费力地抓住她的手,从她掌心感受到了炙暖。 能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云初微也只是嘴上说说,哪敢真的怪他,“暂且饶了你,不过这笔账得记着,等你痊愈了再算。” “好。” 他乖顺的眼神,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九爷饿不饿,厨房那边为了应付你随时醒过来,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重新煮一次粥,你要是饿,马上就能吃到刚出锅的。” “你亲自喂,我就吃。”他竟也撒起娇来。 云初微想起那次从西南重伤回来心智不全的时候,他吃饭也是她亲自喂的,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外人眼中的那么强大,他也会有最脆弱最纯真的一面,而能看到这些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了。 补血粥端来,她舀起一勺凑到唇边吹冷再喂到他嘴里,又嘱咐,“慢些咽。” 苏晏很依赖这种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以至于一碗粥喝完还不够,又再来了一碗。 第211章 私下见面 方柒柒这段时日一直住在国公府,听到苏晏醒来的消息,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撒丫子就往燕归阁跑。 “师兄!” 进门见到苏晏坐在床沿边和云初微说话,她满目欣喜,“可算是醒过来了,否则要再不醒,我爹的招牌就得被我砸得稀巴烂了,他老人家怕是九泉之下也恨不得削死我。” 苏晏只是醒过来,其实伤势并没好转多少,俊颜上仍是一片苍白色。“这段时日,麻烦你了。” 方柒柒本该早就跟着云安曜回北疆的,是因为出了这事儿才不得不暂时让云冲先走,她和云安曜留在后面。 “跟我就别这么客气了。”她神情自若地走过去坐下,又问:“伤口可还觉得疼?疼的话,今天就暂时不换药了,再缓一天,兴许能愈合些。” “不必,一会儿我自己换。”清醒的时候,他很抵触别的女人接近,哪怕对方是他年少时便认识的小师妹也不行。 “柒柒姑娘把药放在桌上吧,一会儿我给九爷换上。”跟了苏晏这么久,药理没学会,但简单的清洗包扎换药之类,云初微熟练得很。 方柒柒点点头,“仔细着些。”同时心中也在庆幸,连她都没把握能救回来,他竟然这么毫无预兆地醒了,可见的确是福大命大,否则赫连缙那一剑不用再进半寸都能让他丢了命。 “难怪以前在北疆的时候大木头总跟我说京城人多心眼多,就跟那团成团的细麻一样,非得要拐上几十个弯才能找到头,与我们北疆人的直率没法儿比,我来京城的时间不长,却也或多或少看懂了一些事,师兄这辅臣,做得委实不容易啊!” 关于骆家的那些事,方柒柒这样的“外人”并不知道,所以对于赫连缙险些杀了苏晏这件事,她定义为“鸟尽弓藏”。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从古至今都是真理。 在她眼里,师兄并不冷傲孤高,尤其是处事方面,只要是出于他自愿,就必定会上心,而一旦上了心,就一定要把那件事做到尽量完美。 看得出来,师兄一直都很用心地在辅佐赫连缙,只是对方到底为何在大成那一日突然与他反目,就不得而知了。 “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先养伤。”苏晏言简意赅,更多的事无法告知。 方柒柒了然,也是,伤成这样,自然是先保住性命要紧,赫连缙就算再丧心病狂,总不至于在发现师兄没死之后再跑来补一刀吧? 苏晏又开始咳起来,每一声都能牵扯到还未痊愈的口子,云初微站起身去关了窗,又去细木衣柜里翻了件更厚实的披风裹在他身上。 “这风寒,怎么还不见好?”语气里满是担忧。 “该是由风寒引发了气嗓部位的病灶。”虽说医者不自医,但苏晏还是能感觉得到,风寒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咳嗽,是气管那方面的问题,受风,粉尘和烟雾都能让他突发性咳嗽。 其实对他来说,要根治并不难,难的是他有伤在身,外伤药与内服药不可同时进行,否则以他现在的精神力,根本没法支撑住。 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也会有如此虚弱的一天,苏晏心底那种挫败和无力感再一次浮上来。 “能治吗?”这怎么听着就是后世所说的支气管炎,云初微紧张地看向方柒柒。 方柒柒点头,“能治,只是师兄不可同时用药,所以目前我没法开方子。” “可是不先治好咳嗽,伤口又如何痊愈?”云初微眉心拧成一团,听他咳一声,她心就跟着猛跳两下,害怕一下子崩裂了伤口。 方柒柒无奈道:“只能平日里注意着些。”又把该注意的地方细细与云初微说了一遍。 云初微很用心地记下,等方柒柒离开以后,动作轻柔地给苏晏换了药。 原本伤成这样,他该躺着静养,可是面对她的要求,他直摇头,“躺着脑袋晕乎,你陪我坐坐就好。” 云初微却是坐不住了,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她站起来,靠在柱子上,望着他出神。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让她来不及完全接受,尤其是九爷与赫连缙,就算是到了现在,她都还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场噩梦中。 她也恨,也想去找赫连缙讨个公道,可对方是太子,她只是个身怀六甲的臣妇,她能怎么做,跑到赫连缙跟前把真相都捅出来吗?赫连缙那冲动的性子,若是晓得他生母还活着,不仅是他生母,就连骆家族人也都健在,他能不露出蛛丝马迹? 到底这一切都是欺君行为,一旦泄露分毫,朝堂之上必然再掀风雨,到那时,只怕就是真正的腥风血雨了,而主宰了这一切的九爷,更不可能置身事外,要想得安生,便只能一辈子瞒了所有人,虽然这“安生”的前提是赫连缙与九爷割袍断义…… —— 且说赫连缙这边,自从骆岚出殡以后,永隆帝下令让太子监国,他便再偷懒不得了,每日必然准时去金銮殿朝会,但没人看到,他那身两肩绣着金钱蟒的太子冕服之下,是白色孝衣。 赫连缙始终无法对生母的死释然,更无法对苏晏的背叛释然。 前面那段时日,他几乎都是在酗酒中度过的,许菡没少为此落泪。赫连缙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伤她的心,可是一想起苏晏为了将他推入东宫,不惜利用了所有人,将骆氏一族以及他母后置于死地,他就恨得翻天。 听说苏晏因为那一剑而重伤卧榻,赫连缙其实有想过去看他,再问他一遍那些所谓的“真相”背后是否还有难言之隐,可是他做不到,那日骆氏一族在午门外被斩首,他就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么多人的血,汇聚成一条蜿蜒的血河,直接刺痛他双目。 心肠要狠绝毒辣到何种地步的人才能设下这种毫无人性的杀局?呵,他果然是两世都看走了眼,自认为把苏晏当成兄弟,其实自己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苏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处理完政务,赫连缙并没有急着回东宫,一个人在御花园漫步走着,想借此疏散一下心头的阴霾。 正巧萧皇贵妃在宫人的簇拥下从对面走过来。 赫连缙别开眼,视若不见。 虽然这位是他名义上的庶母,但他从来没将对方放在眼睛里过,也不屑。 撞都撞见了,总要有一方先开口解了这僵局才行。 萧皇贵妃笑意盈盈,“太子殿下难得会来御花园,怎么,这景都还没赏够,便打算离开了?” 赫连缙冷讽,“再美的景,都会因为一些恶心人的存在而变得粗鄙不堪。” 萧皇贵妃登时沉了脸。 她不喜欢赫连缙,也心知肚明赫连缙不喜欢她,但以前两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像今天这样直接撕破脸地明嘲暗讽,倒还是头一回。 在皇上跟前就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遇到太子又被这般羞辱,饶是涵养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沉住气,更何况萧皇贵妃就是个没涵养的。“太子,本宫是你庶母!” 她目光尖锐,如有实质,略微拔高声音,狠狠强调自己的长辈身份。 赫连缙冷然勾唇,“庶母?不过一个贱妾而已,何时轮得到你来孤这个皇太子跟前叫板了?”本就心头不痛快,如今找骂的主动送上门来,能放过她,他就不是赫连缙了。 “贱妾”二字,让萧皇贵妃怒火中烧,目光中的恨意再不掩饰,就那么狠狠剜着赫连缙。 赫连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听说父皇让皇贵妃去龙泉寺祈福?” 萧皇贵妃冷哼一声。 “既然是孤监国,那么,让你在龙泉寺待多久,便由孤说了算。”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萧皇贵妃脊背一僵,“你说什么!” 赫连缙这是想公报私仇? 赫连缙原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经意瞥到萧皇贵妃后面跟着的一个宫女身上。 她方才稍稍抬了眼,那目光竟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 错觉么? 赫连缙拧紧眉心,指着那宫女,“你,过来。” 被点了名的锦葵顿时做出慌乱状,“太子殿下可是唤奴婢?” 赫连缙有些不耐,“让你过来就过来,啰嗦什么?” 萧皇贵妃咬牙,“怎么,太子还想动本宫的人?” 赫连缙冷笑,“这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南凉都是我父皇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宫女是你的人?” 态度何其嚣张。 萧皇贵妃一忍再忍,她可是太后侄女,不与贱人的儿子一般见识。 不就是因为“立子杀母”得来的太子么,神气什么,只要她那养子一天不死,赫连缙就一天别想做皇帝。 锦葵小心翼翼地走到赫连缙跟前。 “抬起头来。”赫连缙声音泛着冷意,他只想确认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眼神到底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 锦葵慢慢抬头。 赫连缙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可眼前这位,分明与性子急躁的萧氏大有不同。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却又不超出为奴为婢的界限,气度修养仿佛与生俱来。 赫连缙心中纳闷。 他虽然不常接触萧皇贵妃,但萧氏身边都有哪些人伺候,他却是从眼线口中得知的一清二楚,为何从来没听眼线提起过长信宫有这样一个出挑的妙人儿?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缙问。 “奴婢锦葵,是皇贵妃娘娘给赐的名。” 萧皇贵妃眯了眯眼,锦葵身上的气韵与骆岚有几分相似,她一直是知道的,只不过永隆帝根本不领这份情,莫非老子瞧不上,反倒得了儿子的青眼?如此看来倒也不错。 目色微闪,萧皇贵妃上前,“锦葵是尚宫局才送来没几天的宫人,本宫瞧着她礼仪规矩都学得有模有样,便留下来了,怎么,太子对她有兴趣?” 兴趣自然谈不上,只是可惜如此人才落到一个贱妾手里,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呢! “从明天起,你便是东宫的人了。” 完全没看萧皇贵妃,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脸色,赫连缙只是望着锦葵,直接以上位者的姿态将她据为己有。 若说皇宫是个大染缸,那么长信宫就是个粪坑,如此玲珑剔透的人,还是莫留在那种地方染了污浊的好。 萧皇贵妃脸色有些僵硬,赫连缙今天摆明了要当众下她面子。 不过么,没关系,只要锦葵能入这混世魔王的眼,她便是没耐心也挤出几分耐心来,“锦葵,还不谢恩。” 锦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谢过太子殿下大恩。” 赫连缙淡淡抬手,“起吧!” 萧皇贵妃走后,赫连缙带着锦葵这一位宫女在御花园的林荫小道上走着,花圃里还有不少积雪没融化完,赫连缙无心赏景,走了一气停下来,看向身后的人,“告诉孤,你是何时入宫的?” 锦葵不紧不慢地道:“奴婢七岁便入宫了。” “哦?” 锦葵按着苏晏给的身份往下说,“奴婢的父亲原是地方小吏,后来犯了事被抓捕,母亲擅长点翠工艺,被敬献到内廷做事,那时奴婢还小,母亲便求公公准允把奴婢也带入宫。” “这么说来,你入宫很多年了?”先前赫连缙怀疑如此气质出众的人很有可能是苏晏安排在萧氏身边的眼线,可听她说来,这么早就入宫的话,苏晏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她身上去。 不过就算确定了不是苏晏的人,一会儿也少不得要让白起去查一查她的底细,他的身边,可不留怀着异心的人,一个苏晏就足够了。如果她仅仅是萧氏的人,那么就算她是眼线,他也有的是办法将她策反到自己这边,怕就怕,她背后还有别的主子。 “奴婢在宫里待了十六年。”锦葵道。 赫连缙瞧着她的样子,忽然失笑,“待了十六年你都没能在尚宫局混个女官当当,反而被送到长信宫来做婢女,该说你没上进心还是淡泊名利?” 若是换了旁人,这话必定带着数不尽的讽刺,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叫做锦葵的宫女,他却生不出半分讽意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你心里藏着事儿,连结发妻子都没法为你排解,可却有那么一个人,你只要一见到她,不管压力如何大,心情如何不痛快,都会很快烟消云散。 无关风月,无关知己,倒像是…回归了母亲的怀抱。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赫连缙俊脸略沉,眼前这个宫女不过二十上下,他怎么能把她与自己的生母联系在一起,简直太过荒谬。 “孤若让你去伺候太子妃,你可愿?”赫连缙又问。 锦葵忙道:“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太子殿下有何要求,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对方这般态度,锦葵不是不心慌的,原本她以这样的方式归来,是打算全盘照着苏晏的计划进行下去,等彻底扳倒萧氏再想办法与皇上相认,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想方设法藏拙,还是能被从前的亲近之人察觉到异样,或许,这就是血脉之间的默契吧! 逃不过,便只能随机应变。 “孤这两日心情不佳,冷落了太子妃,希望你入东宫以后能替孤好好开解开解她。”其实只是随意找个借口罢了,守了两辈子才娶到的女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怠慢她一丝丝,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宫女待在菡儿身边最合适。 “奴婢省得。”锦葵屈膝。 赫连缙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直到将她带回东宫。 “菡儿,我给你带了个宫人。”一入殿,赫连缙先前的冷峻就都不见了,唇边换上一抹柔润的笑,指了指身后的人。 正在插花的许菡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她穿着宫里统一的服饰,面貌也不十分出彩,可那文文静静的乖巧模样,让许菡打心眼里觉得亲切。 “殿下是从哪儿带回来的?”许菡笑问。 “长信宫。” 许菡愣了一下,“皇贵妃的人?” “从今天开始,她是你的人。”语气里的霸道不容置喙。 许菡不明白殿下为何跑去长信宫把皇贵妃的人给抢过来,不过只要他能开心,她便不会多嘴去问些无聊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许菡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打量她。 “奴婢锦葵。” “锦葵?你会插花吗?”许菡其实并不那么地喜欢侍弄花草,只是因为她哥哥许茂花痴,所以耳濡目染了一些,要真落到实处,她还真没有她哥哥那点手艺,所以总觉得自己插的花美中不足。心里有点小羡慕嫂嫂,可以常常欣赏到哥哥亲自培养出来的花草,虽说赫连缙为她搜集来的那些名品也不错,但每天对着看,到底是会腻的,还是想换换口味,便自己动上手了。 “奴婢略懂一二。”锦葵瞧了许菡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赫连缙,心中顿时明白了,太子哪里是冷落了太子妃,分明是找个借口将她带来东宫罢了。 不过看到太子因为见到太子妃而柔了眉目的样子,她还是很欣慰的。 许菡一听有戏,高兴坏了,“你快过来教教我。” 锦葵脚步从容地走过去,指正了许菡弄得不对的地方,又拿起花剪重新修剪一番,再重新插进花瓶,错落有致的意境便出来了。 许菡赞道:“插得真好,可是在长信宫时学过?” “不,奴婢是在尚宫局学的。” “你是尚宫局的人?”许菡不由得再次打量着她,尚宫局的姚尚宫是个眼光极其挑剔的人,她手下出来的,哪怕只是个打杂的小宫女,都不会差到哪儿去,难怪锦葵与自己见过的宫女气质如此不同,原来根由在这儿。 “是,奴婢是姚尚宫亲自送去长信宫的。”锦葵点头。 正因为姚尚宫眼光独到,对手下的人调教有方,苏晏才会特地将她的新身份安排到尚宫局,苏晏料准了她骨子里那种雍容端庄的气质不容易压下去,索性就不压了,直接以最合理的身份展现出来,如此才能在第一天入长信宫便被萧皇贵妃看中。 对于苏晏,她既感激又愧疚。 感激他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救了骆家救了她,也让她的儿子顺利入主东宫,愧疚的是,他所做的一切终将掩埋,不能见光,这便意味着她儿子会一直误会他。 前两天与内线交接的时候听到那边的人说苏晏被她儿子狠狠刺了一剑险些丢了命,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因为身份使然,再难过也不能做出任何形式上的弥补,更不能因为冲动而擅做主张坏了苏晏的计划,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苏晏的安排走,不管他后面还有多少局,她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只要能达到他最终的那个目的,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而苏晏最终的目的,是把太子直接送上帝王宝座。 看啊,她儿子到底结交了怎样一个忠心耿耿的谋臣,可他却不懂得对方的良苦用心,险些取了苏晏的性命。 那个人,担负着满身的罪名默默为所有人安排好了结局,包括她和她的夫君。 待将来的某一天她儿子君临天下,她便是死,也要把这一切告诉他,让他善待苏晏,善待他的后世子孙。 “殿下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许菡手指在花瓣上摸了又摸,仅仅是修剪几下重新插,竟然就能与先前的效果大相径庭,大放异彩,插花果然是门手艺。 锦葵垂了目光,她儿子眼光好是好,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惩罚苏晏这件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可换个角度想,他是因为无法面对外祖家族以及生母的“死亡”而怒火滔天,或许又是太过注重与苏晏的兄弟情义,所以才会在得知对方“背叛”自己的时候难以接受。 不管怎么说,以后这种事不可以再有。 做完自己该做的,锦葵退往一旁规矩站着。 赫连缙问,“菡儿喜欢她吗?” 许菡满意地点点头,“自然,殿下挑的人,不会差。” “往后就让她跟着你吧!”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锦葵,对方脸上出奇的平静,仿佛自己只是个玩偶,被送到哪处都没差别。 这种人,若不是装的,那就是真正的冷静睿智,不过赫连缙宁愿相信是后者,毕竟锦葵是他在这宫里难得的不讨厌的人,难遇也难求。 许菡估摸着赫连缙今天的心情好了些,便壮了壮胆子,“殿下,妾身有些想念祖母,打算回去省亲,你准不准?” “要我陪你去吗?”赫连缙问。 “不,不必了,殿下政务那么繁忙,妾身带着几个宫人去就行,又不是太远,犯不着兴师动众的。”其实她想去国公府看看宣国公来着,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主动说起,殿下一定不准,所以拉出娘家来做挡箭牌。 赫连缙打算让白述护送许菡回娘家,许菡却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央求道:“殿下,我不想那么多人跟着,一点都不自在,我能不能,能不能只随便带几个人去?” 赫连缙眼瞳稍稍缩了一下,只带几个人,分明就是有事瞒着他了,而她这么急切地出宫,不用想,肯定打算去国公府找云初微。 想到苏晏,赫连缙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他很想阻止许菡去,却意外地生了恻隐之心,也想知道那个人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因为割袍断义的缘故,赫连缙留在苏晏身边供他差遣的那部分人全部撤了回来,如今想要得到苏晏的任何消息可不容易,毕竟那个人身边多的是能人异士,想暗中阻拦他的探子,简直轻而易举。 “菡儿不喜欢的话,那你高兴带谁去,就带谁去。”赫连缙并未戳穿许菡,不过躲在暗处的白述却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就算太子妃言明了不带他去,他一会儿也得悄悄跟着,哪怕是发现太子妃去了国公府,他也不必站出来,反而要借机好好打探打探宣国公的近况,好回来禀报给主子。 许菡哪里想得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赫连缙,只以为自己得了逞,重新换了身衣服,带上自己的心腹婢女以及刚来的锦葵,一行人坐上马车出了皇城。 估摸着差不多了,许菡才吩咐车夫改道去宣国公府,又命令马车外跟着的小丫鬟们,“一会儿回去,不准向太子殿下提及我去了宣国公府的事。” 小丫鬟们齐声应是。 许菡又掀帘看向锦葵,“虽然你才刚来,但既然殿下把你送到我身边,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说的话,你要是不听,那我就把你送回尚宫局去。” 锦葵低眉敛目,“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因是秘密来的国公府,不敢大张旗鼓引起轰动,许菡让人去后门悄悄给门房递了信,门房很快把话传到了内院。 彼时云初微刚给苏晏换完药,听到许菡来的消息,也没犹豫,让人将她请进来,知道她是悄悄来的,也不打算出去迎接了。 “微妹妹。”进了偏厅,许菡便一脸的愧疚,拉过云初微的手,心中难受,“对不起,九爷他可曾好些了?” 云初微是个爱憎分明的人,纵然伤了九爷的是许菡的夫君,她也不会把怒意牵连到许菡身上,毕竟她们要做一辈子的姐妹不是。 “菡姐姐怎么来了?”她有些讶异,赫连缙会轻易同意许菡来国公府吗? “我是特地登门道歉的。”许菡拉着云初微的手收紧,“真的很对不起,殿下那天做得实在是有些过了,害宣国公伤得这样深……” 云初微沉下脸,“我不准菡姐姐说这种话。” 许菡愕然,“怎么?” “既然是太子亲手刺的九爷,为何菡姐姐要来道歉,与你何干?”云初微不悦地道:“就算要道歉,也该是他自己来,没道理让你出面,咱们俩是什么关系,如果菡姐姐真是为了替你夫君道歉而来,那我便不留你了。” “哎别别别!”许菡心下一急,“我来找你总成了吧!” 云初微嗔道:“早说不就得了,坐。” 许菡悻悻落座,这里是偏厅,自然见不到苏晏,她心里着急,可是有了云初微的警告在先,不敢出言相问。 “咱先说好,今日不谈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云初微不想让自己和许菡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为难,男人的事,就该用男人的办法处理,不该因此牵连她们的姐妹情,况且,云初微一听到赫连缙的名字,想到那个人至今虽九爷不闻不问就火大,半分提起他的兴致都没。 “一段时间没见,微妹妹又消瘦了。”许菡心疼地望着她,的确是整张小脸都瘦瘪下去一圈,可见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心头的那层愧疚,又蹭蹭蹭往上涨。 “我倒是没事。”云初微毫不在意,“大概是快要临盆了,有些紧张。” “是没睡好吧?”许菡瞧着她双眼有些乌青,想是没日没夜地守在苏晏病榻前所致,“你看你,那段时日还特地去晋王府告诉我就算再忙也得保养肌肤,你却让自己憔悴成这个样子,想让谁心疼呢?” 云初微噗嗤一声笑了,“菡姐姐这么久不来看我,自然是想让你心疼心疼了。” “你还说!”许菡戳戳她的脑袋,“怀了身子也不知道爱重自己,你呀,天生就是个让人操心的主儿。” 云初微不置可否,她乐意被九爷操心,只不过这几天对调一下,换她来操心九爷。 “咦,菡姐姐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宫女?”云初微眼尖,很快便发现了侯在一旁的锦葵。 因为赫连缙不喜的缘故,之前的晋王府并没有女仆,许菡嫁过去以后,带了几个陪嫁的嬷嬷和婢女,而那些人,云初微以前都是见过的。今天来的这位,之所以说她赏心悦目,是因为仅仅往那一站便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并非容貌,而是难以泯灭的气质,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 “这是太子殿下刚刚送给我的呢!”许菡道:“她名叫锦葵,原是尚宫局的人,后来被送去了长信宫,再后来,我也不清楚她怎么就落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从尚宫局辗转到长信宫再辗转到东宫? 云初微眸底快速闪过一抹震惊,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锦葵身上,顷刻之间明白了什么。 许菡见她神色有异,觉得奇怪,“微妹妹是觉得这个宫女哪里不妥吗?” “这倒没有。”云初微灵机转换,“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慧眼,竟然能挑得个如此玲珑的下人送到菡姐姐身边,看着就是个脑子灵活的,菡姐姐若是再多加培养,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为得力助手了。” 眸光轻漾了一下,吩咐锦葵等人,“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菡姐姐要单独说些私房话。” 说完,葱白的指尖在小几上毫无规则地扣了几下。 这是给萧忌的暗号,示意他找机会带这位大人物去见苏晏。 许菡并不知道这些,心中想着难得来一趟国公府,她可得好好与微妹妹叙叙旧,便示意锦葵几个退了下去。 锦葵出了门,找借口说肚子痛想去茅房,脱离了东宫那几个人的视线以后跟着突然出现的萧忌去往苏晏的房间。 因为之前交接过几次的缘故,她与萧忌也算是熟人了,如今见面不必多言,一个眼神就能成事。 这一路上,自然是有人提前“清场”,不会让无关的人看到东宫婢女去了九爷的房间。 关上房门,萧忌亲自候在外面。 锦葵深吸一口气,往里走。 看到躺在榻上那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她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苏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不便起身,但神色恭敬,“皇后娘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锦葵将食指凑到唇边“嘘”了一声,“为防万一,九爷还是唤我锦葵为妙。” 苏晏失笑,这国公府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他的人,有点什么也传不出去的,只不过对方常年待在隔墙有耳的宫中,想来谨慎惯了,他也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暴露了,被太子提到东宫当差去了。” “无妨。”苏晏莞尔,“你既然是从长信宫过去的,那么萧氏就还是你明面上的主子,你同样可以时不时的回长信宫,明着做萧氏的眼线给她汇报东宫情况,暗中实行咱们的计划。” 早在把她安排入内廷的时候,他就设想过无数种她会被选入哪一宫的可能,每一种可能性都想出了相对的应付措施,可谓是准备万全。 被选入东宫,显然也在苏晏的预料之内,所以才会如此的从容。 “赫连钰以击垮骆家的方式来扳倒你,你也可以还治其身,先扳倒她背后的萧氏,而扳倒萧氏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让太后与她离心,具体的,你自己想办法,给你的药,先暂时别动,等你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再对萧氏下手,如今么,为时过早。” 锦葵点点头,“我明白。”执掌后宫这么多年,宫斗手段被逼着学了不少,要想要太后与萧皇贵妃离心,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要慢慢来。 “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的伤。”她发自内心地愧疚,“等将来大成了,我会让他亲自给你登门道歉的。” “这些都是虚礼,受不受无所谓。”苏晏摇头,“目前的局势,他误会我反而是好的,否则一旦让他晓得丁点蛛丝马迹,咱们的计划就得被全盘打乱,他那个人不喜欢受制于人,当然也不可能完全听从我的计划和安排。所以,还请皇后娘娘一定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你都不能轻易做出能让他们怀疑的举动来,否则,你一旦败露,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会死,到时候,骆家便真的保不住了。” 锦葵面色凝重,“嗯。那你的伤……” “不妨事,再修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了。” “那你这段时间都不要再操劳了吧!”她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除了我意外被选去东宫之外,并没出现任何纰漏,想来一两个月之内不会再有波折,青鸾夫人就快临盆了,你若是不能在她生产之前恢复,到时候让她如何宽得下心去生孩子?” 到底是过来人,劝慰的方式都不一样,这一句,可谓是直击苏晏心坎,他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养伤的。” 锦葵不能多待,没多久就离开了。 而偏厅那边,云初微与许菡也聊得差不多了,许菡看看天色,“我与殿下说了要回娘家省亲的,得留一半时间回去一趟,否则到时候殿下问起来不好交差,微妹妹,我这便走了。” 云初微轻轻一叹,“菡姐姐如今是太子妃,想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呢!” 许菡笑,“谁说的,等你了孩子,我肯定再来看你,还给你的孩子带礼物呢!” “那好,我等着,菡姐姐可不能食言。” 许菡挑眉,“一言为定。” 第212章 待字闺中 陆修远来看苏晏了,到底是富可敌国的陆家,出手就是不一样,带了不少洋玩意儿,说都是对苏晏伤口复原有帮助的。 送完礼,陆修远就去了苏晏的房间。 比起前两日,苏晏勉强恢复了一点,但还是不能久坐,他躺平又不舒服,云初微便把美人靠搬进来让他斜靠着。 “陆少爷,九爷重伤,你可别跟他聊些伤脑筋的事儿,否则害他严重起来,我可要跟你拼命的。”陆修远才坐下,云初微就如是警告。 不是她小心眼见不得陆修远,而是九爷真的不能再操劳了,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也不行,要再倒下去,怕真的就起不来了。 陆修远有些好笑,“夫人怎么就笃定我不是单纯来看他的?” “那样就最好了。” 男人之间的谈话,云初微没兴趣听,站起身走了出去。 陆修远看了一眼美人靠上气色虚弱的苏晏,微微蹙眉,“想不到国公爷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与方柒柒一样,陆修远并不晓得骆家背后的事,不过苏晏暗中辅佐赫连缙,这事儿他却是一清二楚的,当日听到宛童说太子册封大典之前,赫连缙亲自跑到宣国公府给了苏晏一剑,险些让苏晏命丧黄泉,陆修远大为诧异。 赫连缙与苏晏的关系,私底下绝对比明面上看起来还要密切,若非真出了什么事儿,赫连缙没道理这么对苏晏,若无隐情,那就只能是赫连缙此人忘恩负义了。 “你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苏晏反问。 陆修远挑眉,“宣国公的笑话,可不是谁都看得起的,能刚好遇到,是陆某的荣幸。” 苏晏冷眼,“商人就是商人,油腔滑调。” “商人也是人。”陆修远道:“朝廷那么多有官阶的大人,哪一个的俸禄不是从商人手中来的?” 苏晏不置可否,明面上看来在生陆修远的气,可若是细细观察,能发现他眉目间染上了一层温润之色,不是他过分喜欢陆修远,而是这段时日都只能待在房里,闷得慌,府上倒是常来客人,来的却都是女客,不便见他,偶尔来个男客,又是陆修远这种有脑子会说话级别的,苏晏自然而然觉得心情舒畅很多。 陆修远示意宛童把自己带来的西洋参拿出来,亲自给苏晏泡上递过去,“这东西能治肺虚久咳,失血过多,对你大有裨益。” 苏晏接过,往茶盏里看了一眼,却没喝,放在小几上。 陆修远眉棱一抬,“担心我下毒?” “你还没那本事毒死我。”苏晏轻哼,不过是因为陆修远来之前才喝了药,此时不宜马上喝西洋参茶罢了。 陆修远轻轻失笑,见惯了苏晏手握生杀大权威风凛凛的模样,难得看到他虚弱得像个妇人一般要人照顾,陆修远觉得很新鲜。 “其实这次,我是来辞行的。”过了好久,他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辞行?”苏晏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莫非是生意失利,欠我的钱拿不出来,想找地儿躲债去?” 陆修远点点头,“你那陵墓实在是劳民伤财。” 苏晏淡淡看他一眼,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很多时候不需要挑破,陆修远能亲自前来跟自己辞行,说明他顺着自己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更多的东西,不得不亲身前往。“要去北燕?” “嗯。”陆修远颔首。 “去多久?” “时间不定。”关于陆清绾,陆修远已经查了好多年,一直杳无音信,这次多亏了苏晏提供北燕那边的消息才让他有迹可循,虽然至今还没法确定生母在北燕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不过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坐在南凉等消息,太慢了。 “何时走?”苏晏又问。 “等萱萱大婚以后。” 想起陆家那位姑娘,苏晏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陆幼萱一出嫁,你我可就是敌人了。”以赫连钰那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性子,得了这么座金山,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急着求娶陆家姑娘了,摆明了想要陆家的钱。 这还只是个侧王妃,若是正妃再娶到个岳家有兵权的……邱总兵似乎还真有个嫡幼女待字闺中。 想到这里,苏晏眸子里凝结了一片冰色。 早前为了计划骆家的事,竟把邱总兵这茬给忘了,这个老家伙虽然是他的人,但他明面上的主子却是赫连钰,如若赫连钰真的提出联姻,邱总兵怎么也不会不给自己“主子”面子。 陆修远道:“你不也说了,陆某是商人,不懂得你们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只要萱萱好好的,那就一切好说好商量,她要是不好了,陆家也不是吃素的。” 这是在表明陆家的立场——不想参与派系争斗,赫连钰但凡做出过分的举动,陆家便是撕破脸都有可能。 可官场如战场,一旦沾了边,谁又能真正的独善其身?况且赫连钰一开始就是冲着利益才会与陆家结的姻亲,若是陆家态度强硬,他说不得会“撕票”,陆家二房就这么个嫡女,想来没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被辣手摧花,就算陆修远狠得下心,陆二老爷和陆二太太呢?“陆修远,话别说得太满了,否则到时候收不回来,脸会痛。” “那么,你希望陆家全力襄助贤王?”陆修远不是很懂苏晏的意思,他的确不是哪个皇子派系的,对他来说,活着只有三件事:守护家族,守护心爱的女人,查到母亲的下落。 至于其他,那都是别人该操心的事儿,他不想也不愿意插手,只不过,贤王求娶萱萱这件事,倒真是意外。 “借襄助之名,暗中毁了他,如何?”苏晏不紧不慢地道。 听到这样的话,陆修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苏晏果然就是苏晏,哪怕被自己效忠的主子伤成这样,骨子里的那份忠臣都没能因此减损半分,只不过,他越是心性坚定就越说明那日赫连缙刺他一剑的背后还另有隐情,否则这世上恐怕没人这么傻,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算是交易吗?”陆修远问。上一次为了得到母亲更多的消息被苏晏狠狠敲诈了一笔,这次若真是交易,说什么也得夺回主动权。 “你说是就是吧!”苏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是交易就好办。”陆修远拿出商人的气派来,“你助我查我母亲的下落,我助你暗中毁了那个人,如此,咱们两清。” 早料到他会如此开口,苏晏神色淡淡,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陆修远勾勾唇,趁机道:“倘若在我去北燕之前能看到国公爷的诚意,那么我想这笔交易的成功率会更高。” 这是变相逼他在他走之前再给出一部分关于陆清绾的情报? 苏晏还真有,不过不是现在给,“等陆幼萱出嫁以后你再来找我。” 仅是这么寥寥数语,两人便达成了交易。 云初微在外面等得有些急躁,她很担心陆修远在九爷跟前说了什么惹得九爷心烦意乱,又开始操心这操心那,于是不等陆修远出来便直接走了进去,见陆修远还没有告辞的意思,笑问:“你们俩聊什么呢?” 陆修远淡淡道:“也没什么,给国公爷讲讲出海的那些趣事。” 云初微信他就怪了,不过自己也确实什么都没听到,看向苏晏,“九爷可觉得累了?” 今天陪客的时间已经过长,她担心他会受不住。 “倒是有些。”苏晏有气无力地道。 陆修远心领神会,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宛童,“走吧!” “陆少爷慢走。”云初微站在门帘后,月份大了,她行走不便,也不可能亲自去送陆修远,只遣了小丫头将那一主一仆带出去。 “九爷,吃饭了哦!”云初微笑着往他身边坐,“我已经让丫鬟去厨房传饭了,一会儿就来。” 苏晏点点头,用下巴蹭蹭她的脑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又是怀着身子又是照顾我的。” “只要九爷能好,我辛苦些也无妨。”自己多受累些,总比每天看着他重伤昏迷的好,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越发让她觉得“岁月静好”四个字对他们夫妻来说是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物。 白檀和梅子两个把饭菜送进来就出去了,云初微拿起筷子,把苏晏的小碗拖过来,将他爱吃的菜夹进去,又把小碗送到他跟前,“吃吧!” 苏晏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云初微倒没否认,俏皮地笑了起来,“你现在,与小孩子有区别吗?”还不得她每天嘘寒问暖,吃没吃饱啊,饿不饿啊,冷不冷啊,困不困啊的。 虽说不忍心见九爷受伤,却不得不承认,他受伤的时候最安静乖巧,哪像平时,每天都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忙得连轴转,好多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 她怎么觉得,他没了兵权比大权在握的时候还要忙呢?赫连缙这厮,在九爷守孝期间就用他,摆明了夺情,偏偏用完就扔,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往后若有机会,她一定要跟赫连缙好好算算这笔账。 —— 上元节一过,确定苏晏的伤情稳定之后,方柒柒便不得不跟着云安曜回了北疆,而距离赫连钰和陆幼萱的婚期也越来越近。 陆二太太紧张得不得了,天家的恩宠,从来就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抗拒得了的,更何况是皇帝亲自赐婚。所以即便不喜欢这桩亲,该准备的,陆二太太还是尽量在安排。 这日,陆二太太拉着陆幼萱的手道:“萱萱,你看你马上就要去贤王府了,往后回娘家的机会屈指可数,此前你也没见过你那表姐几次,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儿便带你去国公府串串门,如何?” 陆幼萱一听,颓然多日的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好啊!” 早就听说那个表姐雍容大度,气质不凡,以前陆幼萱不是没见过她,只不过每次都只是匆匆见一面就离开了,并没深交过,听说永淳公主和太子妃都与这位表姐来往密切,能得这二人青眼,本就是天大的殊荣,可见这位表姐确有太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陆二太太让人备了礼,带上陆幼萱去了宣国公府,以探望宣国公为名,实则是带陆幼萱来观摩观摩云初微身上那种落落大方的气度,她家萱萱从来就没学过宫里的规矩,万一过去以后出了差池让人挑出错借机挑事可就得不偿失了,但这些话,陆二太太不可能对自家女儿说,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自尊心也要强,你要直接告诉她说我这个当娘的担心你嫁过去没规没矩惹怒了贤王,她指定当场就能气得哭出来。 陆家的府邸很大,陆幼萱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不过来到国公府,还是觉得新鲜,因为里面的山水楼台布置得别具风格,有书香世家的清雅,又有高门大院的雍容,第一眼就让人觉得这里的主人翁性情高远。 “娘,我突然有些紧张。”陆幼萱心跳莫名加快,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位表姐,却都是远观,如今特地来找,又想到对方气度从容,沉稳睿智的样子,不觉便拿自己去比较,一下子相形见绌,浑身都紧张起来。 陆幼萱虽然出身商户,却从来不参与家族生意上的打理,又因为陆家三兄弟只出了这么个嫡女,便一直都是娇养着的,要说规矩礼仪,陆幼萱倒真没比那些世家千金差到哪儿去,只是陆二太太这样历经过大场面的人更懂得“天家威严”,所以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尤其是对自家女儿即将成侧王妃这件事,从赐婚到现在都是悬在嗓子眼的。所以为了让女儿更加的优秀,不得不将她带来国公府。 人都说近朱者赤,那微丫头是个玲珑妙人,若非有宣国公捷足先登,就那周正的模样和通身的气派,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都不为过,萱萱若多跟她接触,自身也能在不知不觉中养出雍容高贵的气质来。 “姨母,萱妹妹。”云初微先前收到帖子,晓得她们要来,早早让人备了茶点,此时更是亲自两母女俩接去茶轩。 “微姐姐。”陆幼萱上前,本想去拉拉云初微的手,却见那手水水嫩嫩,好似刚出生的婴儿肌肤一般又白又滑,直把她给看呆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若是捏得重了些,就算夸张不到吹弹可破的地步,也少不得会留下红痕,还是不要弄疼了她吧。 同时心中也在纳闷,自己明明一直在用陆家的保养品,为什么肌肤却不如微姐姐的这般润滑? 视线往上,瞧着云初微的那张脸,即便是怀了身子,也丝毫不见老气,眼角更是别想找出一丝细纹来,娇娇嫩嫩,就算是宫廷里的保养秘方也不一定有这效果吧? “微姐姐的肌肤保养得真好。”陆幼萱由衷赞叹。 云初微莞尔一笑,“萱妹妹也不赖呀!”才及笄的小姑娘,身上还未完全脱去青涩少女的稚气,小脸有点婴儿肥,粉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捏一捏。 云初微说着,便主动拉了陆幼萱的手,“萱妹妹,里面坐。”这几日虽然天晴,外面的积雪却还没融化完,乍暖还寒,云初微自己就受不得冷,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陆二太太瞧着云初微的热情,心中颇感欣慰,同时也羡慕自家姐姐养了个水灵剔透的女儿,虽然萱萱也不错,但人都是喜欢往上爬的,能站到另一个高度,绝不会甘愿居于谷底,只能说,她没有姐姐的好福气罢了。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养,萱萱还小,有的是机会掰正那些稍微不良的习性,只要跟着微丫头久了,总有一天也能修出更高层次的气度涵养来。 “姨母,你先坐会儿喝口茶,一会儿我再让人带你去寻梅居见我婆母。” 云初微缓缓落座,招呼了陆二太太一句。 陆二太太忙道:“就不劳烦微丫头了,遣个人送我过去便是,你们两姐妹不常在一处,今天难得见了,多说会儿话培养培养感情,那我这就去找太夫人了。” 韩大姑姑亲自带着陆二太太去了寻梅居。 云初微看向陆幼萱,有些惊奇,“萱妹妹不常来国公府,今儿特地过来,可是有事找我?” 陆幼萱道:“我娘说了,我马上就要嫁入贤王府,往后能回娘家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趁着还没出嫁之前多来和微姐姐走动走动,免得往后生疏了感情。” 云初微听她一说,又想起方才姨母的嘱咐,心中明白大半,必是姨母担心陆幼萱没法适应皇家规矩,所以趁着还没出阁,让她多来国公府看看,心里有个底儿。 其实严格算下来,国公府又哪里能比得上皇宫,规矩反而随意些,想来是姨母太过抬爱自己了,不过既然她放心把女儿交到自己手里,那自己少不得要有意无意提点着些,哪怕陆幼萱嫁的是九爷的对手,也不能就因此僵了与姨母家那头的关系。 晃过神,云初微笑道,“好啊,正巧我一个人闲得无聊,萱妹妹往后可要常来找我玩啊!” “真的吗?”陆幼萱激动起来,“我真的可以常来找微姐姐吗?”常年待在闺阁里,早就束缚了她的思想,与世家千金们一样,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阁之前,随意出门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当然。”云初微拍拍她的手背,“只要你想,姨母会同意的。” “太好了。”陆幼萱心里美滋滋的,又小心看了云初微一眼,“微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保养的?”她好羡慕她那新生儿一样的白嫩肌肤啊,虽然嫁给贤王嫁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她还是怀有那么一丝丝希望的,盼着未来的夫君能待自己好些,毕竟出嫁以后,夫君便是她的天,她能倚仗的,也就只有夫君了,想来没有哪个男子不爱滑滑嫩嫩的肌肤,倘若能在皮相上便占得优势,那也是对自己今后大大的有利。 云初微看了看陆幼萱,这姑娘的肌肤其实已经很粉嫩了,尤其是带点婴儿肥,更给整个五官都加了分,清秀又可爱,不过么,女孩子家家的,哪个不爱美,小姑娘定是见她保养得当,心痒了。 “萱妹妹平时都用什么保养品?”云初微问,按理说,她的方子卖给陆修远,货是往陆家出的,这么有名又有效的东西,陆幼萱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她不知道,成品出来的时候,难道陆修远不会送她几套吗? “是大哥铺子里的芦荟全套。”陆幼萱道。 云初微点点头,“那我跟你用的是一样的。”就说陆修远不可能不照顾他这个堂妹来着。 “不可能吧!”陆幼萱盯着云初微白嫩的脸看了又看,继而又把目光移到她手上,纳闷道:“如果咱们俩用的是一样的保养品,那为什么微姐姐养得水嫩嫩的,我却没有这样的效果?”不由摸了摸自己的手,虽然触感也不错,可是完全达不到微姐姐那样的水嫩效果呢! “应该是用法上的问题。”云初微耐心道:“再加上咱们俩平时的饮食习惯不同,所以导致了肌肤有差别,其实我瞧着萱妹妹已经的肌肤已经很好了,不上妆都这般白净,可见底子就是个不错的。” 陆幼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话虽如此,我还是想厚颜向微姐姐讨教讨教。”女儿家最在乎的自然是容貌,有能让自己更水嫩的法子,谁甘心继续用原来的。 云初微倒也不觉得烦,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了该注意的细节,又根据她的肌肤性质建议她多吃哪些水果和食物有利于改善。 陆幼萱听得很认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等云初微讲解完,她又是惊叹又是羡慕,“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呢,若非微姐姐告诉我,我又哪里会知道,今儿还真没白来一趟,嗯,就这么说定了,过几天我得空了又来找微姐姐,你还知道些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不如多教教我,好让我也长长见识。” 其实她一个闺阁女子,哪有那么忙,每天或多或少都有空闲,也巴不得能天天来找云初微,可是她不敢想,母亲能让她来国公府就已经不错了,哪能想着天天来,惹得母亲不痛快了,直接给她禁了足,到那时便连房门都踏不出去,更亏。 陆幼萱显然没能领略到她娘带她来国公府的用意,否则就不会这样想了,事实上,她娘更是巴不得她能主动提出来想和云初微多亲近亲近,云初微身上有太多让人羡慕不来的美好品质,她家女儿自然是能学一分是一分,完全学会不太可能,但能得一半也足以端得起侧王妃的气场了。 云初微一面笑,一面应声,“那当然了,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让咱们是姊妹呢,我总不能把那些告诉了外人也不让自家人跟着享福不是。” 陆幼萱甜甜笑开,“谢谢微姐姐。” 云初微跟着笑,神情却有些恍惚,陆幼萱从小就是被娇养长大的,外面的人心险恶,她想来接触得不多,这次是为什么得了贤王的青眼,可能她到现在都还闹不明白,且看她现在的小模样便不难猜出,她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是有那么几分期待的,否则哪里有心思巴巴跑来请教保养的法子,怕是为了能得未婚夫的善待吧?如此单纯的心思,只希望赫连钰能做一回怜香惜玉的人,看在陆家和范家的面子上爱重她几分,否则要真对不起她,赫连钰也别想好过到哪儿去。 —— 此后的半个多月,陆幼萱又来了两三回,与云初微的感情越积越深,能聊的话题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只是当陆幼萱还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情谊中时,大婚日子悄然而至,她再也不能去国公府,为此偷偷落了几回泪。 因是永隆帝为了补偿赫连钰而赐的婚,所以当初的圣旨上就指明了除开不能着正红色亲王妃大装之外,其他的一切仪程都与亲王妃一般无二。 第213章 缔结姻亲 大婚仪程与亲王妃一般无二便意味着贤王府要去接亲。 为了表示诚意,一身喜袍的赫连钰打算亲自上阵,幕僚有些不赞同,“到底只是个侧妃,王爷若亲自去迎接,岂不是直接打了将来那位正妃的脸?” 正妃么?赫连钰讥讽地翘翘唇,他看中的那位正妃,如今还在邱总兵府上养着呢,才十三岁,能懂什么?等她养熟,自己早就迎娶侧妃多年,她一个后来的,还能咬着以前的事不放?料她爹也不敢给她那胆子。 赫连钰瞧中的那位正妃她爹的确是没那胆子,夹在一明一暗两位主子中间,愁得他掉光了刚蓄起来的山羊须。 同僚都在艳羡他得了三十万兵权,可心中的苦,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接手的是暗主子的大权,却要为明主子做事,如今,如今连那还没养成的嫡幼女也被人惦记上。 要说赫连钰此人,长了他家闺女不知多少岁,整个儿就是一老牛啃嫩草,人家还啃得理所应当——你是本王的人,你全家都该为本王效力,让你女儿做正妃,那是本王看得起你。 可他那嫡幼女懵懂无知,根本没道理参与到皇子们的争斗中来啊!哪怕许给正妃位,他也……他也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只能多烧两炷香祈祷暗主子早些痊愈给他指条明路,这女儿,是不是真得给那贪心不足的老牛留着,若是不必留,他马上就找媒人议亲,早许出去早安心。 且说赫连钰这头,八抬大轿到了陆府大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全都围在街边,无一不艳羡。商户女嫁入皇室做侧妃,虽然侧妃只是个贵妾,但皇室的贵妾,又岂能是外面那些连七八糟的妾室比得了的,陆家可谓是祖上积德了。 事实上,陆家祖上还真没积什么德,尤其是陆修远的祖父,因为一己之私而出卖了好友曲大山,导致曲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生生拆了陆川和曲萝的大好姻缘。 外面的人不知情,自然认为商户女嫁入皇室是天大的殊荣,可对于陆家来说,嫁女儿只是开端,往后赔进去的会更多,这不是福分,而是祖上造孽太多得来的报应。 拉着女儿的手,陆二太太心疼得不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幼萱还没盖盖头,抬头看到陆二太太的神情,心中也难受,弱弱的开口,“娘,女儿要走了。” 不提这句还好,一提,陆二太太那眼泪就绷不住一个劲往下落。 “行了。”侯夫人范氏用胳膊拐了拐陆二太太,“这是嫁女儿,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让有心人晓得了,还不定怎么编排陆家如何对这桩亲事不满呢!” 陆二太太心说萱萱去了贤王府可不就是入了龙潭虎穴么,那如今的告别与生死离别还有何分别,却也明白自家姐姐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堪堪止住眼泪,抬袖一抹,再次拉过陆幼萱的手,谆谆嘱咐,“萱萱,以后娘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对花生过敏,可千万要忌口,去了便与贤王府的厨房说明,免得下人们不知情做了花生的馅料。另外,你天生体寒,尤其是姑娘家那几日总是疼得厉害,若是有可能,让王府的府医给你仔细瞧瞧,再配些丸药,若能根治,那就最好了,还有……” “你干脆跟着嫁过去得了。”范氏忍不住打断陆二太太的话,“有这么多陪嫁丫鬟和嬷嬷在呢,她们能不知道自家姑娘平日里都忌哪些口又有哪些小毛病么,我说妹子,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你可别让外头的新郎官等急了。” 陆二太太破涕为笑,瞪了范氏一眼,“就你话多,萱萱不是你女儿,你当然不心疼了。” “谁说我不心疼了?”范氏哼哼两声,“可再心疼,也得有个度的吧,你这是只差把陆府都给搬到贤王府里头供萱萱方便了,女儿家总要有长大独当一面的时候,咱们做娘的,该放手时就放手,总不能一辈子将她留在自个儿家里吧,你要想着过了今天,便有人替你心疼女儿了,这有什么不好。到底是皇上给赐的婚,贤王少不得要给陆家几分薄面,再则,东阳侯府还是萱萱姨父家呢,贤王怎么说也得忌惮三分,他不会冷落了萱萱的。”借他胆子他也不敢。 范氏这么一通宽慰,陆二太太的心情的确好转不少,也不再眼泪汪汪的了,拍了拍陆幼萱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上花轿。 陆幼萱在紧张与忐忑中被人盖上了盖头,她今日穿的嫁衣,虽然不是亲王妃的正红色,但贵在用料讲究,所以效果也是不输正宗凤冠霞帔的。 赫连钰已经到了正厅见过陆二老爷和陆二太太,陆胤恒来了陆幼萱的闺房外,听到喜媒说新娘子已经准备好了,便背对着房门蹲下身,待喜媒将新娘子扶到他背上才慢慢站起来朝着大门外走。 陆修远在穿堂外坐着,这地方是赫连钰的必经之地。 对方出来时见到他,神情闲适地点了点头,也算作给面子。 至于赫连钰为什么要给陆修远面子,一则是因为日后少不得要花陆家的钱,而陆家如今是陆修远掌权,他自然要对这位大舅哥客气些,二则,昨天送妆的时候,满城的百姓都看到了,陆家嫁女儿那叫一个阔绰啊,羡煞了多少未出阁的小女儿,就连京城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都远远比不上,光是陆修远一个人,就给陆幼萱添了八成的妆,那可是江北一带陆家名下所有铺子的地契啊,更有昂贵的西洋家什二十余抬不提,再加上其余杂七杂八的陪嫁首饰和衣物。总而言之,陆幼萱的嫁妆,直接造成了轰动整个顺天府的效果,连永隆帝都不得不感慨,陆家这小子,实在是忒有钱了,得想办法诓点充入国库才行,否则一脚踩进陆家,除了钱还是钱,这家人迟早得被钱腻死。 外人看到的,是陆幼萱身上的万千宠爱,父母放在心尖尖上宠,两位兄长捧在手心疼,只有陆家自己知道,这些钱都是拿去塞住赫连钰嘴巴的。 对于急需用钱的赫连钰来说,面子里子都赚到了,可谓春风得意,当然得对陆修远和颜悦色些。 “贤王殿下。”陆修远轻轻转动轮椅,在距离赫连钰一尺的时候停下,抬起头来直直看着他,“草民恭贺王爷新婚大喜。” 赫连钰挑了挑眉,“陆少爷养了个好妹妹。”一棵能帮他敛尽陆家财的摇钱树,能不好么?往后自然少不得要善待她几分,当然,这得是在陆家能源源不断给他提供银钱的前提下,否则么,就算对方是朵牡丹,他也能让她变成枯草。 陆修远唇角扬了扬,看不出是讽是笑,“家妹年岁小,心性单纯,还望殿下……手下留情。”明着求情,实则暗含警告。萱萱是三位舅舅最疼宠的女儿,谁要敢动她,他便是散尽家财也要手刃对方为萱萱报仇。 赫连钰又岂会听不出来,脸色暗了暗,“陆少爷就这么笃定本王会辣手摧花?” 陆修远不紧不慢地道:“只是担心家妹这朵花太过娇弱,经不住皇室风雨的摧残,想请殿下多照拂她一二罢了。” 赫连钰似笑非笑,“本王的侧妃能不能好,取决于她娘家人的态度,而大舅兄你目前的态度,让本王很不高兴呢!”陆家就算名声再大再有钱,也终究逃不出商户的卑贱身份和地位,他能看中陆幼萱,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陆修远有什么资格亲自跑来警告他?他堂堂一朝亲王,想以何种态度对他的女人,轮得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陆修远莞尔,“陆家的态度好不好,取决于家妹过得如不如意呢!” 赫连钰脸黑得不行,切齿,“陆修远!你敢威胁本王?信不信本王……” “撕了她”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陆修远打断,“陆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从北到南的产业几乎涵盖了整个南凉。”言外之意,国库里四五成的银钱都是陆家奉上去的,说句难听话,连皇帝都得因此礼让陆家三分,你不过是个被削了权的王爷而已,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赫连钰的确被威胁到了,那双眼睛里,充斥着压抑和隐忍,若非真动不得陆家,他非要狠狠收拾陆修远一顿,敢威胁皇子,呵,嫌命太长? 冷哼一声,赫连钰直接大步流星地朝着陆府大门处走去。 陆胤恒已经把陆幼萱背到了大门外,只是久不见新郎官出来,陆胤恒便没把妹妹放下,心中也在焦急,不停看向一旁的喜媒,“王爷怎么还不见出来?” 陆胤恒急,喜媒更急,这眼看着就快到拜堂的吉时了,新郎官却一个劲在新娘子娘家折腾,万一错过了吉时……就算错过了吉时,也没有人敢多句嘴,对方可是亲王,就算被削了权,那也是龙子,谁活腻了敢置喙他? 所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等着,终于把主角儿盼来的时候,却见他脸色黑沉,周身泛着冷气。 众人见此情形,更加不敢吭声了,倒是陆胤恒胆子大些,直接问赫连钰,“新娘子都已经出来了,王爷怎么在后面逗留这么久?”不是他头脑简单置喙王爷,而是身为陆家人,身为新娘的娘家人,又处在早早知道赫连钰因何娶自家妹妹的前提下,有的事不得不防,之前见到大哥来了的,莫非贤王是留在后面与大哥争执起来了?否则脸色怎么会难看成这个样子? 赫连钰的确心情不佳,陆修远的那句提醒似乎还回荡在耳际——陆家是首富,是皇帝都不舍得轻易动的摇钱树。所以但凡是姓陆的,身价都跟着陆修远蹭蹭蹭往上涨,他就算想对谁说半句不是都不成。 不过,赫连钰最终还是泻了火,只不过换了种方式,而被折腾得骨头散架的侧王妃陆幼萱就惨了,第二日连床都下不来,险些误了去给皇贵妃请安的时辰。 回到当前,新郎官已经出来,陆胤恒小心翼翼地放下陆幼萱,又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才让喜媒将其送至花轿。 陆胤恒望着花轿出神,小妹一走,陆家偌大的宅院又清冷了不少,此去贤王府,又不知多早晚才能归来省亲,唉,果然是长兄如父,这一刻才深切意识到有多舍不得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妹。 “本王告辞。”一句客气话没说,赫连钰快速翻身上马,冷邦邦地撂下四个字就带着迎亲队伍返程。 被陆修远那么指着鼻子威胁,赫连钰早没了心情,连花轿绕城转都给省了,直接朝着贤王府而去。 今日的贤王府也颇为热闹,不管是站队的还是没站队的,不管站的哪家队,文武大臣来了不少,明面上,自然是碍于天家颜面,因为萧皇贵妃亲自来坐镇了。 要知道,陆幼萱只是个侧王妃,竟然能得萧皇贵妃亲自主婚,是否说明萧皇贵妃以及她背后的太后对这桩婚事极为看重?换句话说,萧皇贵妃和太后都比较“偏爱”陆府? 如果是,那么足以见得陆家的地位又蹿火似的往上涨了一大截,倒也算全了他们来吃席的另一个暗戳戳目的——在侧王妃跟前露脸,为巴结陆家打基础。 陆家无权,但有钱,而官场上打交道,最不能少的就是银子,相信没有哪一个不爱这玩意儿的,以前不敢巴结,是因为士农工商的阶级束缚,即便心里想陆家的钱想得流口水,嘴上也得跟着“志同道合”的同僚们一起鄙视陆家唯利是图。 如今不同了,陆家与皇族联姻,身价水涨船高,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这些老油子便能借着“吃席”之名各种在侧王妃跟前找存在感。 你要说男宾见不到侧王妃?老家伙们有的是办法,贤王府只这么一位侧王妃,正妃进门前,她少不得要挑起后宅的大梁,宾客来的礼单她总要过目了吧,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于是乎,赫连钰今天收到的礼超乎想象的重,有人甚至打听清楚了他之前在宫外的别庄里那些名贵花草被毁,特地将自己宝贝了几十年的珍品敬献出来,也有的人觉得陆幼萱这样出身商户的女子必然市侩且满身铜臭味,故而金石玉器不要钱地往贤王府送。 只可惜,这些东西都没法引起陆幼萱的兴趣,花草陆府多得是,金石玉器更是看到腻,不管他们送得多重,看在陆幼萱眼里都会觉得很普通,要知道,陆家很少送礼,可一旦给人送礼,那必然是非大手笔不出,所以她潜意识里把这些文武百官想象得跟陆家一样很有钱,以为别家有事儿,他们也是这么送的。 得亏怀着希望来的这群人不知道这位侧王妃看过礼单之后就把他们变成了白送礼的“有钱人”,否则一个个指定得吐血三升。那送的,每一件可都是平日里舍不得摸舍不得碰的宝贝啊!就这么被无视了…… 萧皇贵妃今日盛装打扮,锦葵给她绾了个朝天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很。 见到新郎新娘各自牵着大红团花绸走入礼堂,萧皇贵妃嘴角轻轻上扬,儿子得了陆家这座金山,她当然高兴,所以就算明知今天娶的只是侧王妃,她还是忍不住来了贤王府。 一旁的锦葵悄悄抬眼,恰巧看到萧皇贵妃志得意满的神情,心头冷笑了一下,以为得到陆家就能得到所有?想得未免太过天真! 三拜之礼很快完成,赫连钰牵着大红团花绸走在前头,陆幼萱牵着另一头跟在后面,踩着由米袋堆成的“小路”往新房走。 进了新房,赫连钰接过喜媒递来的秤杆掀开陆幼萱的盖头。 突然得见光亮,陆幼萱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对上赫连钰俊逸的面容,心跳蓦地一滞,这位…便是她以后要相守一辈子的夫君吗?自己似乎一点准备都没有,没有准备好为人妻,没有准备好为人母,更没有准备好,与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瞧出她眼中如同惊鹿般的无措,赫连钰心神微动,要说陆幼萱的皮相,算不上倾城绝色,却也是难得的清秀佳人,尤其是两边脸颊上增减不得的婴儿肥,更是让人能打心眼里生出怜惜来。 赫连钰之前没见过陆幼萱,陆幼萱同样也没见过他,因此这掀开盖头的初次见面,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赫连钰是没想到陆幼萱会生得如此容貌,跟个易碎瓷娃娃似的,这样的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杀伤力,莫说下狠手,便是对她说几句重话都像是在犯罪。 而陆幼萱则是惊惶,她从来没与外男单独相处过,一想到自己今晚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裸裎相见,心中就越发的慌乱,以至于弱小的双肩都在细微颤抖,双手不由自主就要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 赫连钰眯了眯眼,“你在害怕?” “没,没有。”陆幼萱深深吸了一口气,摇脑袋。 “你怕本王。”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陆幼萱被他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心中又惊又怕,都快哭了。 赫连钰逼得更近,陆幼萱本能地往旁边闪躲,檀口微张,小声喘气,后背上的冷汗一层覆一层。 “从今晚开始,你便是本王的人了。”赫连钰突然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圈向自己。 他的后宅没什么正经主子,只是之前被皇宫安排过几个通房丫鬟而已,但那些都只是婢子,容貌只能随便看看,若非为了完成任务,赫连钰很多时候都不愿意碰,绝大多数都是灭了灯进行,可眼前这位,她是陆家精心娇养出来的姑娘,娇弱无力,水灵剔透,靠近他的时候,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处子幽香让他沉寂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下半身比脑子更灵活,饶是赫连钰,也过不了美人关,纵使他对她没感情,可她是他的女人,是他圈钱的工具,更是他泻火的利器,他要她,理所当然。 “王爷,妾身…妾身有些饿了。”陆幼萱被他紧紧箍住,浑身都不自在,想动吧,怕惹他生气,可是不动吧,她又不习惯这么被人抱着。准确来说,是她到了现在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已婚的事实,所以即便现如今房里没人,只有他们两个,被他这样抱,她还是会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觉得自己清白毁了,往后再没有男子敢要。 “一会儿厨房会给你送一桌席面。”赫连钰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原本想把从陆修远那儿受来的气都撒在她身上的,谁料陆幼萱长得这般……这般让人下不去手,那惊慌失措的小眼神和不安扭动的娇躯,无一不是在勾引着血气方刚的男人犯罪。 大掌钳住她娇小的下巴狠狠掰正她的脑袋,赫连钰一瞬不瞬看着陆幼萱,她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瞧不真切,却吸引着人想要探索更多。这是头一回,他对着一个女人,身体上的反应大于心理上的反应,那种想狠狠占有她的欲望很强烈,在眸中凝聚成一团炽热的火焰,烧得陆幼萱体无完肤,她越发的害怕,越发的想要挣扎逃跑。 赫连钰捏住她下巴的手力道加重,冷笑,“欲擒故纵?” 陆幼萱又急又气,什么欲擒故纵,她跟他很熟吗?她为何要那么做?她只是害怕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成了他笼子里的猎物,是生是死全凭他定夺,除了逃,她几乎无生存下来的可能。 因为气极,小脸上更如撒了一层浓丽的胭脂,让赫连钰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手臂一收,力道过大,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撞在他怀里,赫连钰再一次勾起她的下巴,想狠狠咬一口那双粉嫩水润的唇,陆幼萱心跳慌乱到极点,缩紧眼瞳忙道:“外院还有很多客人!” 一盆冷水浇下,赫连钰所有的兴致都被打断了,他恨不能直接捏碎她一张脸,阴沉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王,王爷。”见对方岿然不动,陆幼萱又试探着轻唤一声。 猛地松开她,赫连钰站起身理了理大红色的袍角,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赫连钰一走,外面陪嫁来的丫鬟婆子顿时涌进来,问清楚自家姑娘肚子饿,马上去厨房帮着准备席面。 陆幼萱的确饿得厉害,所以等席面送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动,嗯,吃东西能减轻压力,这是她以前在闺阁中得来的经验。 今天的一切,实在是太让人接受无能了,她到现在都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嫁人了,有夫君了,今后再也不能随随便便回娘家,有个人会替她爹娘一直管束着她。 吃着吃着,陆幼萱眼圈就红了。 布菜的小丫头见状,心疼地问:“侧妃娘娘,你怎么了?” 陆幼萱忙抹去眼泪,“我想家。”这些都是她带来的贴身婢女,在她们跟前,她说话随意些。突然来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也的确是想家,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爹娘和哥哥。 那丫鬟听得脸色大变,忙对着陆幼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娘娘可不能乱说,否则要让贤王府的人听到了,咱们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这丫鬟是个谨慎的,跟了陆幼萱很多年,她听到婢女如此说,心底的郁结消散了些,但还是难过,往后都得生活在这个地方,晚上还得与男子同榻而眠,多难为情啊!虽然她有过心仪之人,却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两面,那时候心里念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何时再有机会,再那样远远见他一面就好,就算是要议亲,也是长辈们操心的事儿,她从来没往婚后这方面想,所以对她来说,眼前的一切都太过陌生,她一时没办法接受。 可就算心里抗拒,嘴巴里也是不能说出来的,等赫连钰陪完宾客再回新房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她还是得伺候他休息,不醉装醉的赫连钰,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剥光了她的衣服,凶兽一般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夜的肆虐和凌乱,昭示着她从一个青葱水嫩的小女儿变成了他人妇。 第214章 当年真相 陆幼萱只是侧王妃,虽然大婚时候除了嫁衣,其余与正王妃没什么分别,但嫁入贤王府以后,所有的规矩还是得按着侧王妃的身份来。 由赫连钰带着入宫去觐见萧皇贵妃,其实严格来说已经破了规矩,原是不需要去的,只是萧皇贵妃想到养子难得挑了一门好亲事,便特地让身边的女官来贤王府知会了一声,说皇贵妃要见侧王妃。 彼时,陆幼萱才刚刚起身,浑身的酸痛让她头晕目眩,连路都走不稳,得着人扶着。 陪嫁丫鬟们看得既心疼又脸红。 心疼的是自家姑娘在闺阁时何曾受过这般折腾,走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脸红是因为王爷昨夜要了好几次水,可见他体力充沛,于自家姑娘而言,是有福。 陆幼萱哪里晓得她的丫鬟们在想这个,当下只觉得胳膊随便动一动都疼,“嘶”了一声以后问:“长信宫的女官在外面等着吗?” “娘娘,那位女官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婢女道。 陆幼萱皱皱眉,“可我这样,怎么去?” 铜镜里映出一张半熟的小脸来,眉眼间青涩减退,添了几分妩媚,好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经历一夜的细雨滋润过后极致绽放,将骨子里的美发挥到了巅峰效果。那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脖子上,几道爱痕如红梅,一点点往下延伸。 陆幼萱越看越觉得羞耻,忙拉中衣仔细盖住。 小丫鬟看出来了,嘻嘻笑说,“娘娘不必担心,一会儿奴婢给您换套紧实的外裳,脖子里再加一圈兔毛围脖就看不出来了。” 直接被丫鬟点破,陆幼萱羞窘得无地自容,小脸上泛着诡异的红潮,“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多嘴了?”说着要去挠那丫鬟的痒痒,丫鬟咯咯笑着闪躲开,“娘娘害羞了呢!” 陆幼萱双手捂脸,“你快别说了,帮我把一会儿要穿的衣服拿来。” 丫鬟马上收了笑,正色应声,“是。” 收拾打扮好,陆幼萱在丫鬟的陪同下先去见了女官,说了会儿话以后才去王府大门外的马车上坐着,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赫连钰往里面出来。 马车上虽然不冷,但等这么久,换了谁都会急躁。 陆幼萱本想问问赫连钰为何这么久才出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嫁前娘的嘱咐,咬了咬唇,还是把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马车内气氛很安静,安静到有些不正常,赫连钰自上了马车之后就没和陆幼萱说过一句话,陆幼萱也没敢主动开口,怕惹得他不痛快。 赫连钰从余光中看到她有些不安的攥紧衣袖,到底还是出了声,“入宫而已,又不是上刑场,不必如此紧张。” 陆幼萱被戳中了心思,脸上烧得厉害,“我……” “从今天开始,贤王府后宅的所有庶务,都由你接手打理。”他的眼神淡漠,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很难让人从中发现点什么。 陆幼萱并不清楚赫连钰的野心和意图,只是婉拒道:“妾身只是个侧妃,若是接管了打理后宅的大权,待将来王妃姐姐入府,岂不是……” “就算王妃入了府,后宅也由你掌管。”赫连钰视线落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这的确是个长相很精致的小女孩,让人只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那种,然而昨夜,她却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吟,放肆妖娆,赫连钰蹙蹙眉,心中涌起一种极其莫名的感觉。 就算王妃入了府,后宅也让她掌管吗? 陆幼萱有些无措,她从来没管过庶务,在娘家时有点什么事,都是她娘一手解决了的,从来不会让她去操心,可是,王府这么大的家业,让她一个从未有过经验的弱女子去掌管,是不是有些不妥? 正想再次开口拒绝,却对上赫连钰有些冷沉的眼,咽了咽口水,到底不敢说出口。 赫连钰之所以对她放权,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陆修远陪嫁来的江北一带那些铺子的地契都在陆幼萱手上,只有放权给她去管,将来赚的钱才会源源不断地往贤王府滚。至于正王妃,那不过就是个小娃娃而已,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有个手握三十万兵权的爹,然后等及笄乖乖坐上花轿嫁过来就成。 赫连钰直接在心中就把邱总兵家那位嫡幼女给据为己有,自信得很,完全没想过中途会否发生意外,谁让邱总兵是他的人呢,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是让他家闺女来做正王妃,能上皇家玉牒的正王妃,想来邱总兵那老家伙不可能不心动。 萧皇贵妃要见侧王妃,也并非因为喜欢这个儿媳,而是想给陆家造成一种“被重视”的错觉。 侧王妃婚后第二日本没资格入宫去给皇贵妃请安,但萧皇贵妃如今是后宫老大,想如何见,自然是她说了算。 赫连钰带着陆幼萱直接来了长信宫。 萧皇贵妃早就坐在大殿里,见着二人进来,马上让人赐座。 二人行礼之后,往旁边一坐。 萧皇贵妃打量的目光时不时往陆幼萱身上瞟,瞧得对方心中直擂鼓。 “幼萱是吧?”萧皇贵妃笑看着她,“可还能适应王府的日子?” 陆幼萱怯怯道:“有劳皇贵妃娘娘挂念,妾身、妾身一切安好。” “往后,跟着钰儿唤本宫母妃便是。” 陆幼萱眉心一跳,母妃?那不是正妃才有资格喊的吗? 似乎瞧出了陆幼萱的疑惑,萧皇贵妃莞尔道:“你大婚时,皇上便是按着亲王妃婚礼仪程来的,可见除了称呼,你与正妃并无不同,自然能与钰儿一同这般唤本宫。” “是,母妃。”陆幼萱小声应下。先是赫连钰对她放权,说就算正妃入了王府,后宅也由她打理,再是皇贵妃松口,让她这个做妾的跟着王爷唤她“母妃”,陆幼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幸,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她与王爷分明是昨日才见的面有的夫妻之实,王爷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再则,传闻中的皇贵妃蛇蝎心肠笑里藏刀,可是眼前这位…这位分明看起来慈眉善目,是个很好相与的婆母,那么,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自己太过肤浅了?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陆幼萱头疼,她不着痕迹地甩甩脑袋,没敢继续往下想,怕分神太久被人发现说失了仪态。 萧皇贵妃嘱咐道:“钰儿的后宅没几个女人,留在里面的,都是以前安排伺候他的通房丫鬟,你若是不喜欢,随意打发了就是,往后,还得劳烦你多多费心帮他打理庶务,好让他减轻些负担。” “妾身…儿臣晓得。”陆幼萱颔首。 看着陆幼萱紧张的模样,萧皇贵妃眸底涌上一丝轻蔑,商户女就是商户女,怎么都上不了台面,若非看中陆家的钱财,她又岂会对她这般和颜悦色,不过区区一个侧妃而已,严格来说连见她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直接管她叫“母妃”了。 不过,为了钰儿的大好前程着想,自己委屈些就委屈些吧,不就是认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做儿媳么,只要钰儿以后能大成,想要多少年轻貌美的官家小姐没有,到那时,这说出去都抹面子的商户女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待,钰儿要真成了最后的赢家当上皇帝,她顶了天也只能到妃位,贵妃和皇贵妃这种级别的位份,自然得让出来给比她优秀的人坐着。 因为陆幼萱初次入宫,能聊的话题也少,再加之萧皇贵妃打心眼里看不起她,所以仅是简单的打了招呼交代几句就完事儿了,也没留她久坐,反正让陆家那头知道她这个皇贵妃亲自召见了侧妃就成。 遣人将陆幼萱先送回去,萧皇贵妃把赫连钰留了下来。 陆幼萱自然不敢有半分质疑,跟着引路的宫女朝着宫门处走去。 赫连钰重新落座,手中捧着茶杯,神情闲适了不少,“母妃单独将儿臣留下,可是有要事?” 萧皇贵妃揉了揉眉骨,“皇上的寿辰就快到了,礼部倒是已经在准备,可本宫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可有可无,我正头疼呢,今年这寿宴,到底该如何办?” 若是骆皇后还在,那么这些事怎么都轮不到皇贵妃来操心,但如今骆氏已死,后宫皇贵妃一人独大,这掌凤印理后宫的大权就落到她头上——不是永隆帝授意,而是萧太后直接给萧皇贵妃的权利。要说政务上,太后还真没法儿插手,不过这后宫之事,她常常依着身份插进来管一管,尤其是这次骆岚的死,让本已经绝望的萧皇贵妃看到了希望,又去太后跟前献了献殷勤吹几句耳边风,凤印便轻松到手。 对于太后的“擅权”,永隆帝不好多说什么,但他这个人硬气,你要把凤印交给萧氏是吧,无所谓,反正朕再也不去后宫,再也不宠幸任何女人,就不信你还能找绳子将朕绑了去。 所以说,萧皇贵妃的“权利”只是相对于后宫那群整天枯等皇帝临幸的女人而言,其实根本就不在永隆帝承认的范围内。 永隆帝就是要让她一个人在后宫唱独角戏,你不是就想要凤印,就想要权掌六宫么,朕偏就不宠幸任何人,看你嫉妒谁修理谁去。 而萧皇贵妃自接了凤印以来,除了把她以前就看不惯的几个小贱人狠狠修理了一通之外,其他还真没干过一件正事,不是她不想,是没有,因为皇帝不来后宫,那群女人一个比一个规矩,一大早就排成队地来给她请安,开初的时候,她还能瞅着哪个不顺眼说哪个,时间一久,没意思了,全都是皇帝不宠幸的,她就算再修理再埋怨,也只是平白给自己拉些仇恨值罢了,还能将皇帝引来不成?后来干脆连请安都给免了,宫妃们本来就不服萧皇贵妃管教,一听不用去请安,自然是乐得清闲。 如今终于来了一件“正事”——皇帝寿辰,可愁煞了萧皇贵妃,第一次给皇帝操心寿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对了,以前骆岚是怎么办的来着?啊呸,骆岚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模仿学习的! 赫连钰并不知道仅这刹那的功夫,萧皇贵妃的心思早已百转千回,又嫉恨到了骆岚头上去,只是瞧着萧皇贵妃脸色阴沉难看,不由得疑惑出声,“母妃脸色不好,莫非是在准备寿宴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难题?” 萧皇贵妃拉回思绪,“你也知道,姓骆的刚死不久,皇上如今虽然已经开始理政,但心中难免还在介怀,本宫是担心寿宴可会触到他什么忌讳惹他不痛快。”毕竟是头一回经手,自然要小心谨慎,否则给百官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会影响到自己将来在后宫的地位。 赫连钰想了想,“这一点,母妃大可不必忧心,父皇即便有什么不痛快,也不会当场发作,更不敢归咎到母妃头上。” “哦?”萧皇贵妃疑惑,“此话怎讲?” 赫连钰道:“今年父皇寿辰,北燕是要来使臣的,父皇就算不给母妃和太后面子,总不能不给北燕面子吧,做他也要做出来。” 萧皇贵妃恍然大悟,继而眼睛一亮,“难怪我说礼部今年怎么准备得这么早,似乎比往年还要隆重,原来是北燕使臣要来,哦对了,钰儿可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暂且不知。”赫连钰摇头,不过他猜测,北燕国师易白应该会亲自前来,提及那个人,赫连钰想到了一桩事儿,当初黄妙瑜双眼被易白弄瞎以后,赫连缙曾经去追赶过,这件事最后以一个条件作为处理结果,赫连缙说,他放易白离开,就当北燕欠了南凉一个人情。倘若这次易白真的来了,赫连缙会不会借着太子身份暗中与易白完成这个“人情”? 不行,这件事得提前做准备,不能让赫连缙捷足先登,他又不是死的,怎么能让便宜都被赫连缙一个人给占了。 —— 陆修远再次来找苏晏的这日,天朗气清,终于能出门的苏晏坐在跨院内教云初微投壶,她身子笨,动作也拙了些,老是投不进去,一次又一次地泄气,“不玩了不玩了,反正我怎么都扔不进去的。”九爷坐着都比她站着扔得准,简直不要太打击人。 苏晏让她站到自己跟前来,他慢慢起身,将尖端处理过的羽箭拿起来送到她手里,又调整了姿势,然后扣住她的手往后扬,再发力扔出去,一击中。 云初微瞪大眼睛,“进了?” “你不笨,是方法没用对。”苏晏道。 云初微重新燃起了斗志,自己拿起一支羽箭来,照着苏晏方才教她的姿势扔出去,虽然还是没进,但已经击中铜壶了,她兴致勃勃地再拿起一支,再扔,总算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壶里。 “不错。”苏晏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 云初微挑挑眉,“原来这样简单。” “九爷,夫人,陆少爷求见。”这时,韩大姑姑走近跨院。 苏晏眸光一动,“请他进来。”陆幼萱已经嫁入贤王府,陆修远这时候过来,想来是问他要陆清绾消息的。 云初微很自觉地跟着韩大姑姑出了跨院。 陆修远将随侍宛童打发走,自己转动轮椅进来,见到苏晏,笑问:“伤势如何了?” “恢复了五六成。”苏晏道。 “能出房门,想来恢复得不错。”陆修远打量他一眼后直入主题,“上次咱们说好的,等萱萱嫁入贤王府,你就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似乎是在担心苏晏会一转眼忘了此事,他特地提醒。 苏晏挑眉,“回答你之前,你也回答我几个问题。” 陆修远不置可否,为了得到母亲的消息,他已经豁出去太多,也不在乎苏晏几个问题了。 “你生父是谁?”苏晏问。 陆修远眉眼微沉,摇头,“不知。” 苏晏心念微动,若不是查到陆清绾身上,他都不知道陆修远其实不是陆大老爷陆嘉平的亲生儿子,而是陆嘉平亲姐姐的儿子,只是不知何故被带到了陆府成了陆家大少爷。 其中纠葛,苏晏查不到,但隐约能猜出几分,大概就是跟他生母陆清绾有关了,他不知道生母的下落,那么不晓得生父的身份也正常。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陆家?”苏晏继续问。 “三岁。”陆修远如实答,原本这在陆家都是秘密,不过他相信以苏晏的能力,能帮他查到很多他查不到的东西,所以在苏晏面前,他尽量不隐瞒。 “这么说,你三岁之前一直和你生母在一起?” “嗯,那时候娘亲带着我住在鹿鸣山,她是个很勤劳的人,自己种了不少地,我们娘俩就靠着那几亩地过活,她从来不告诉我生父是谁,也不会说她自己的事,所以我对母亲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那后来,你为何来了陆家?” “因为母亲被人带走了。”说到这里,陆修远瞳孔里光泽暗了暗,“是一伙黑衣人,其中一人的口音是北燕人,他们来势汹汹,似乎背后的主人跟我母亲有着深仇大恨,直接杀了她都不解恨,非得将她本人带去亲自折磨才行,我想保护母亲,可是我才三岁,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膝盖被黑衣人扎入毒针,母亲为了求他们放过我,把自己交了出去。后来,是我三舅舅赶到,将我给带了回来,再然后,你也知道的,我就成了陆家大少爷。” 苏晏掐指算了算时间,眉头紧蹙,“这么说来,当年我外祖家出了事的时候你三叔并非避而不见,而是为了去鹿鸣山接你回来,所以才会与我母亲错过?” 陆修远点点头,“是。” 苏晏抿着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事情已成定局,二十多年后的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陆修远看着苏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替三叔说句良心话,他从来就没负过你母亲,当年他带着我回到陆家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入了苏府,年轻时候难免气盛,所以做出了拿钱来赎人的举动,这一点,是他思虑不周,给太夫人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苏晏神情恍惚,倘若母亲当年嫁的是陆川而不是他爹,如今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这世上便无苏晏,也没有静瑶太夫人了。 可见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国公爷,我的问题回答完了,那么,你答应我的呢?” 苏晏敛去思绪,“当年派人将你母亲劫走的,是北燕如今还健在的朱太后。” 陆修远整个人都僵住,“朱…朱太后?” 苏晏点点头,“所以我觉得你此去北燕,或许是最好的决定,只有到了那边你才能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包括你生父的身份。” 陆修远从怀里取出那枚玉坠放在掌心,眉目凝结了一层霜,“你曾告诉我,这是北燕先帝的密令,而现在又说,劫走我母亲的,是朱太后,那么,我生父……” 总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可是细想又不对。 “你也猜测是成孝帝?”苏晏直接问出来。 陆修远攥紧玉坠,“我不知道。” “也不是没可能的。”苏晏道:“毕竟成孝帝年少时曾在南凉当过质子,他或许就是在南凉认识的你母亲。” 陆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既然已经决定去北燕,那就等到了那边再操心这件事。”又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陆修远脑子里很乱,想一个人静静理理清楚。 苏晏看得出他神情郁郁,“你何时启程?” “大概就是这两日了,等我把手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就走。” “陆大老爷他们都知道?” “不,我只说自己出远门谈生意。” 苏晏目色微闪,“看来,他们三兄弟并不赞同你去查这些事。” “可我必须知道。”陆修远态度冷硬,在陆家生活这么多年,虽然每个人都待他极好,可还是没法掩盖他没爹的事实,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娘又去了哪里,死于谁人之手,埋骨何地,这些,全都是他想知道又查不到的,哪怕真相残忍,哪怕与他预想的不同,他也要弄个水落石出。 —— 北燕,国师府。 “主子,邰家那边有消息了。”金鸥单膝跪地,神情恭谨地看向易白。 “什么消息?”易白问得漫不经心。 “属下找到了一个曾经在邰家侍奉过老太太,后来被赶出邰家的老嬷嬷,她说她其实是邰家的家生子,从小就侍奉在老太太左右,夫人(易白生母)待字闺中的时候,这位老嬷嬷曾受了老太太的嘱咐护送夫人去寺庙进香,岂料中途遇到山匪,夫人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老太太很生气,回去以后没多久就将一干人等打的打,罚的罚,也发卖了好几个,老太太看在这位嬷嬷是家生子的份上,当时没赶她走,又让她继续去伺候夫人将功补过,后来…后来这位嬷嬷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被彻底赶出来的,不仅是她,连她在邰家当差的爹娘都被一并赶了出来。” “说错了一句话?” “老嬷嬷说她发现夫人忘了以前的很多东西,原是出于关心,去老太太跟前提了一嘴,希望老太太能引起重视,岂料老太太当即大怒,让人打了她板子不说,还将她一家人都给赶出邰家,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易白皱眉,他母亲患有失忆症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在相府伺候过我娘的那些人又怎么说?” 金鸥道:“相府这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算是跟着夫人陪嫁来的那些下人,也都说夫人一切正常,倒是有一件事,属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 “主子出生的那晚,稳婆是邰家亲自找来的,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太太担心夫人会难产,特地给请了。” 易白低喃,“我娘倒是没难产,却在生下我以后没多久就死了。”然后留了一身的病给他。 金鸥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邰家为什么要给夫人找稳婆,难道相府连个善于接生的稳婆都请不到吗?” 易白示意,“接着说。” 金鸥犹豫了一下,“主子得提前赦免属下,否则属下不敢妄言。” “本座不怪你。”易白神情冷峻,他已经没有几年时间了,要再查不清楚找到解药,顶多两年半,他就得因为体内的毒而丧命。 “属下猜想,或许夫人的死,跟那稳婆有关?往大了说,很有可能就是主子外祖家一手策划的。” 易白深邃的瞳孔急剧收缩,邰家! “让人给邰家送帖子,本座要亲自登门拜访。” 既然外祖母可疑,那么何必在这里猜来猜去,直接上门去问不是更好。 金鸥很快准备了软轿,易白坐上去,带上自己的人浩浩荡荡朝着邰家行去。 在很多年以前,邰氏家族是没入世的,族内子弟只掌管家族产业,无人入朝为官。 邰家入世从嫡女邰芷云嫁给易丞相开始,当时的少年丞相易卓明惊才艳艳,是北燕皇都多少世家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但他最后被皇帝赐了婚,而赐婚的对象,是邰家嫡女邰芷云,也是从赐婚之后,邰氏子弟才逐渐得到朝廷重用,历经二十余载发展成了如今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然而,就算是到了现在都没有人能想明白,先帝为什么会把邰芷云赐婚给易卓明,要知道易卓明在当时有多炙手可热,而邰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且处于半隐世状态的小家族,邰家那位嫡女,美则美矣,出身背景却不高,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娶了邰芷云,是易卓明亏了。不过人家主角儿娶得乐呵,旁人自然也就没话说,谁让易卓明对那位美人一见倾心呢?撇开身份背景,这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了,登对得很。 入了世,邰家便迁居到皇都,距离国师府约莫半个时辰的距离。 易白来到邰家,直接点名要见老夫人。 门房一看是这祖宗来了,片刻不敢耽误,第一时间往里禀报。 邰老夫人一听说外孙来了,脸上乐开了花,忙让人开中门迎接。 一番冗杂的礼仪过后,易白在前厅见到了他那满头银发的外祖母邰老夫人,一旁还站着他的舅父舅母以及众表兄弟姐妹。这么多人里面,真心欢迎易白的人没几个,因为他的尊贵身份而来的倒是一堆。 想也是,邰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已经故去的前丞相夫人邰芷云以及如今担任了国师的外孙易白,如今帮他们家族撑面子的人来了,自然得礼数周全地好生招待着。 旁人是何心思易白不想管,他不喜欢有太多人的场合,于是一进门就不悦地皱了皱眉。 邰老夫人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喜了,忙找了个借口将众人打发出去,只留下易白的几位舅母。 易白再次皱眉,直接道:“我今日只想见外祖母,诸位舅母,请吧!” 寡淡无情的语气,让他那几位舅母很不高兴,可再不高兴也得陪着笑脸,易白这身份可不是她们随意开罪得起的。 等那一干女眷都离开,易白才看向上首的邰老夫人,“贸然到访,给外祖母添忧了。” “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趟,没见外祖母正高兴着么,哪里来的忧,怎么样,一会儿是不是吃了饭再回去?”邰老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那笑容是一下比一下灿烂。 留在邰家用饭自然是不可能的,易白患有轻微的孤僻症,人一多他就烦,不管做什么都只喜欢一个人,“孙儿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外祖母。” 邰老夫人笑意收了收,“什么问题?” 易白斟酌着词句,“孙儿偶然得知,当年母亲临盆那夜,外祖母特地给母亲请了稳婆,是吗?” 邰老夫人脸色登时变了,“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 易白道:“因为母亲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后来我问了人,说既不是难产也不是大出血,而是死于…慢性毒,我想知道,是谁给她下的毒。” 邰老夫人呼吸不畅,脸色青得难看,却还是强自镇定,“阿白,你娘的死,外祖母也很难过,可你要问我是谁害的她,我确实不知情。” “那你告诉孙儿,为什么要给我娘请稳婆?”易白揪着不放,既然来了,不得到点有用的消息,他是不打算回去的。 “你娘体弱,我担心她会难产,所以特地请了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易白冷脸,“丞相府有的是人脉,不可能连个像样的稳婆都请不到,外祖母的用意显然不止如此。” 邰老夫人颤抖着嘴皮,“你怀疑我杀了你母亲?” “似乎没别的解释了。”易白那一脸的笃定,直接给邰老夫人定了罪。 “阿白,你!”邰老夫人颤手指着她,“你怎么能这么想外祖母?” “要我不往哪方面想也行,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安排稳婆去给我娘接生?说不出来,那么我娘就是你让人毒杀的。” 邰老夫人气得不轻,嘶声吼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易白挑挑眉,知道了他还会特地来邰家逼老夫人说出真相? 看着易白那张略带挑衅的俊逸容颜,邰老夫人闭了闭眼,亲自站起来关上门又转回来坐着,“关于你娘,我希望你到此为止。” “外祖母难道不知,孙儿只有两年多的寿命了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生命即将到头对他来说是件很寻常的事,却把邰老夫人吓得不轻,“你说什么!” “若非如此,我这些年来不会一直查母亲的死因,我就是想通过给她下毒的那个人找到解药,外祖母若是再不说实话,那么两年以后我若是真的死了,那也是你亲手杀的。” 邰老夫人面色大骇,她不是害怕易白把这些罪名扣她头上,而是完全没料到这个身负盛名的外孙竟然中毒到如斯地步,一直以来,她只知道他体弱,哪里想得到这般严重。 “阿白。”邰老夫人眼中聚满了泪花,“你这傻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易白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早说了又如何,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娘的中毒会与外祖家有关。 “你娘不是我杀的。”邰老夫人垂首,眼泪簌簌往下滚。 易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之所以请稳婆去给她接生,是因为你娘她…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已非完璧,虽然新婚那夜想法子瞒过去了,可生过孩子与没生过孩子的人,稳婆一看就知道,我是担心她会露馅,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易白俊颜僵住,“你的意思是,我娘在生我之前,还有过别的孩子?” 既然是嫁了易卓明才有的他,那么之前的孩子就不可能跟他一个爹。 “应该说,你娘她根本就不是我邰氏族人。”邰老夫人痛心疾首,“我那个女儿,早在当年去进香的途中就被山匪杀了,而那个时候,她已经被皇上赐了婚,与易丞相有婚约在身,人却突然没了,交不出人,整个邰家都得遭殃,你外祖父和我想方设法隐瞒消息,连府上的下人都不让晓得,同时我们夫妻也在想办法找人顶替。 后来…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娘,她满身的伤,我见她可怜,就给带了回来秘密养着,等她大好了,我才惊奇地发现她的容貌与我那女儿竟是如此的相似,就好像想睡觉便有人递枕头,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可是当时的我和你外祖父别无选择,只能让她去顶替。 然而我没想到,她早在来邰家之前就生过孩子,已经箭在弦上了,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我不得不去找有经验的婆子询问了一些法子帮她瞒过新婚夜,只是瞒得了那一夜,临盆却是怎么都瞒不过去的,所以我只好又请了稳婆备着,等她临盆的时候让我的人去接生,对外就说我这个当娘的放心不下,好在易卓明他并没有怀疑,所以你才能平安出生。” 易白如遭雷击,完全忘了反应。 所以说,他娘连邰家人都算不上,而是被找来顶替的冒牌货。 那么,他娘到底是谁? “至于是谁给你娘下的毒,我是真不知道。”邰老夫人道:“阿白,你好好想想,邰家处在这种境况下,我怎么可能杀了你娘,那对邰家有什么好处?我巴不得她一辈子顶替我女儿好好活着,你要知道,我女儿和易卓明是圣上赐婚,一旦我女儿出了任何问题,无论是易卓明还是皇上,都有可能问罪上门,我再傻,也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易白怔怔,“我娘,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邰老夫人还是摇头,当年情况危急,自然只能把“邰芷云”这个名字安到那个女人头上去了,至于她本来的名字……被救回来那么长时间,她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哪里会告诉别人她叫什么名字,况且,他们也不想去问,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就叫邰芷云,是圣上赐婚给少年丞相的邰氏嫡女。 “阿白。”邰老夫人见易白神情不对,心中有些慌,“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若非你今日上门来逼问,我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你怨我恨我都无所谓,但你要记得,你是邰家的外孙,永远都是。”她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可谁能想到,如此风华绝代的人,寿命竟然只有两年多了,唉…… 易白以手掩唇咳了几声,只撂下“告辞”二字便快速离开了邰府。 邰老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想到自己那个早殇的女儿,一时忍不住泪湿衣衫。 ------题外话------ 推好友纳兰灵希文《庶女娇娆:丞相大人请自重》 她是古镇身份成谜的少女,隐居山水,悬壶济世。 他是云泽权倾朝野的丞相,风华清魅,覆手风云。 一个风雪漫天的夜,他从天而降,落进她的竹楼…… 本以为,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聚散别离风过无痕。可是后来,她代嫁入云泽,新婚夜却发现…… “怎么是你?兰王呢?” “暴毙了。” “什么?” “你克夫,换我娶。” 他一袭红衣似火,看着她笑的风华万千。 “……你就不怕被克死?” “不巧,我克妻。” “……” “你我天生一对,不在一起实在天理难容。” “……滚!” “床单么?” “……” 这其实是一个外表高冷禁欲实则腹黑妖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为抱得美人归不惜摒弃节操坑蒙拐骗并最终得偿所愿的故事 第215章 生父身份 出了邰家大门,易白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国师府,吩咐轿夫去了丞相府。 易白生性凉薄,生人难近,即便心中把易卓明当成亲人,明面上也不会表现出多少欢喜来,他自小在道观长大,后来封了国师便有了自己的府邸,一年到头不会来丞相府几次,因此,易卓明才听说易白来了,正在午休的他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笑眯乐呵地亲自出来接。 “父亲。”看到易卓明,易白脸色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阿白终于肯回来了?”易卓明脸上挂着笑,和蔼可亲,“快里面坐。” 易白点点头,一只脚才踏进府门。 “哥!”易舟那破锣嗓子登时从照壁后头传来,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噔噔噔几下跑到易白跟前,一张脸乐得跟开花似的,“你可算回来了,我还琢磨着抽空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易白淡淡瞥他。 “喝酒啊!”易舟扬了扬下巴,“我好久都没尝到哥府上的竹叶青了呢!馋的我哟,口水直淌。” 易卓明毫不客气地朝着易舟脑门上一记爆栗敲,“你哥不能喝酒。” 易舟疼得“唉哟”一声,抱着脑袋,又暗中冲易白吐舌,那意思是在说:爹在场,咱不谈喝酒的事,等啥时候爹不在了,我再偷偷溜你府上去喝它几大坛子。 易白看明白了易舟的意思,却没吭声,他喜欢酿酒,却从不喝酒,一则因为身体之故,二则,他只享受酿酒的过程,却厌恶酒液能麻痹人的大脑,所以每年酿出来的佳酿,都便宜了易舟这小子,甚至有几回,易舟直接跑到他的酒窖喝得不省人事,醉上一夜醒来再继续喝,直把他的酒窖掏空了才肯离开。 易卓明先一步去安排人备席。 易舟趁机凑近易白,小声说,“哥,其实我今天早上去了你府上,但是门房告诉我,你外出了,莫不是又去道观了?” 易白想也没想,点头,“嗯。” 易舟乏味地撇撇嘴,“那道观有什么好玩的,你在那儿待了这么多年,竟也不觉得腻歪么?” 易白淡声道:“有事。” 自家兄长凉薄淡漠的性子,易舟早就习惯了,当下便不以为意,“啥时候你再去,也带着我去玩玩呗!” 那道观又不是谁家的,易舟要是想去,自然随时都能去,他只是不想自己主动去,盼着兄长何时能想到自己,外出的时候把自己一并带上呢? 易白没回答他,人已经走进了前厅。 易舟就黏在他旁边坐了,天生的破锣嗓子说起话来能震破人的耳朵,“哥,你今天特地回来,也是因为有事吗?” 易白垂下眼睫,眸中一片暗影。 易舟亲自给他倒茶,“喏,你最喜欢的毛尖。” 易白接过,浅浅呷了一口。 这俩兄弟,同父异母,一动一静,对比鲜明,易白喜欢静坐冥思,而易舟却是个屁股尖的,坐不住,整天只想着往外头溜达,虽然没有世家公子的儒雅清隽气息,但他从来不去青楼那等烟花之地,一有时间就往国师府跑,这么多年,国师府的门槛都快被他给踩烂了。 易白又喝了一口茶,看向易舟,“听闻你前些日子议亲了?” “嗯。”易舟点点头,兴趣缺缺,“还不是我娘,老催着我成家,我一气之下,就随便指了一个议亲。” 易白不赞同,皱皱眉,“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那有什么关系?”易舟神秘地嘿嘿一笑,“关键是那姑娘她喜欢我,喜欢我就好办,等将来过了门,指定什么都得听我的。” “你想做什么?” “也没想做什么。”易舟笑道:“只是不想被母老虎管着,所以选个温柔贤惠的,我说往东她不敢往西。” 易白问:“婚期定了?” “唔,原本定了的,但是我让我娘给改了。” 连婚姻大事都这般随性,易白很多时候不知道如何点拨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他没想过要成婚,所以对这方面的感触不深,只是觉得易舟这么多未免太不把那姑娘当回事了,“为什么改日子?” “这不是南凉皇帝要寿辰了嘛!”易舟两眼放光,“我知道兄长肯定会去的,到时候我也去,等从南凉回来再大婚。” “我不一定会去。”易白目光落在茶盏中,有些出神,本来去南凉就是为了查清楚母亲的死因,可如今死因没查明白,倒是先把她身份给弄清楚大半,易白心里一时之间是没法接受的。 “怎么了,哥有要紧事吗?”易舟不理解,国师可是北燕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一般出使他国这种事,宣宗帝都会安排国师带着使臣前往,他今年竟然不去了?是没机会去还是不想去? 易白幽幽道:“上回去南凉受了重伤,如今虽然痊愈,但留下了不少小毛病,我这身体,支撑不了长途跋涉。”这的确是他不想去南凉的原因之一,本来就只剩下两年多的寿命,他不想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再则,上回去南凉,宣宗帝就暗中派刺客刺杀他没得手,这次再派他出使南凉,路上少不得又是一拨接一拨的杀手等着,虽然他手下那些人能抗衡得了宣宗帝的杀招,但他觉得自己的人没必要用来与宣宗帝周旋,根本是在浪费他为数不多的时间,而今最紧要的,自然是找到解药解决燃眉之急。 易舟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哥受了重伤?谁伤的你?说出来老子去剁了他!” 易白失笑,“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易舟脸色更难看了,“不认识他,我还不能砍他了?敢伤了我哥,他就该死!” 两人说话间,丞相夫人谢氏走了进来,“阿白,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有事找我父亲。”易白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寡淡。 谢氏了然,“你父亲一会儿就过来,厨房在备席面了,你用了饭再走吧?” 易白没说话。 谢氏尴尬之余,心中恼恨,她早就瞧这病秧子不顺眼了,奈何相爷宝贝儿似的宠着他,这病秧子回来一趟,就跟天子驾临似的,府上劳师动众给他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就连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也喜欢黏在这病秧子身边。 谢氏冷冷睨了易白一眼,咬牙切齿,这病秧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他那短命娘都去了二十几年了,他爹竟然把对他那短命娘的宠都落到他身上来。 想到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谢氏更是暗暗吞了一口血,易白早早分出去,往后相府偌大的家业便该轮到她儿子来继承,奈何这小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简直要把她五脏六腑都给气炸。 “娘,你杵在那儿干什么?”易舟见她半晌不走,直接开口撵人,“我都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啊!”要是再不上菜,一会儿哥等不及可就直接走人了,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得留顿饭的吧? 谢氏狠狠瞪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猪都没你这么勤的。 易舟翻了翻白眼,若非兄长在场,她娘指定又要坐下来跟他长篇大论了,他才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娘,你快去厨房催催,我都快饿死了!”易舟又咕哝。 谢氏无奈,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会儿,婢女们端了饭菜上席,易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厨房那边得了易卓明的嘱咐全都做了易白爱吃的菜,可即便如此,易白还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 一旁的易舟见状,“哥,你怎么不吃了?” 易白站起身,淡淡道:“我去给我娘上柱香。” 语毕,直接出门朝着祠堂走去。 易舟“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 谢氏冷哼一声,瞧瞧,她说什么来着,这病秧子一回来就是折腾人的,厨房那边忙活半天做了这么多名贵菜肴,结果人家看都不看就撂下筷子了,偏偏易白爱吃的那些菜都不对她胃口,一想到这些,谢氏便心中愤懑,满腔怒火无处发。 易卓明冷眼看过来,“吃饭就吃饭,你抠着桌子做什么?” 谢氏自觉失态,忙换了脸色,“相爷,阿白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看他难得回来一趟,不说话也就算了,连饭也不吃,莫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易卓明道:“阿白就是这么个性子,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谢氏捏紧筷子,习惯?要习惯也是习惯她亲生儿子,易白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个不定时的威胁,她凭什么要习惯接纳他? 气氛僵冷下来,易卓明也没了胃口,站起身走出厅门。 易白站在祠堂他娘的灵位前,望着漆黑牌位上“邰芷云”三个字,俊颜绷紧,唇线淡漠。 “阿白,又在想你娘?”易卓明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易白头也不回,“好久没来祠堂了,今日想过来看看。” 易卓明顺着易白的目光,将视线落在那道被擦得光亮的牌位上,忆及往昔,脸色有微妙的变化,思绪飘忽。 “这么多年了,父亲就没想过要找出下毒之人为我娘报仇吗?”易白目不斜视,依旧是看着灵位,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冷意。 易卓明坦然道:“我找了很多年,但都无果。” “所以干脆不找了是吧?”易白讽笑。是不找还是无心找,又或者,凶手根本就是他自己? 易白总觉得,当初在南凉,陆修远对他说的那些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易卓明就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可如果假设这个结果成立,那么其间的很多事情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阿白。”易卓明面露痛苦,“你以为你娘被人毒杀,我就不难受么?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咽气,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当年你才出世,又哪里看得到为父的消沉和绝望,我不是没找过,只是每找一次都能想起她生前,那会更让我痛心疾首,所以越来越不敢轻易揭开伤疤。” 易白转头,定定望着易卓明,他已经分不清楚易卓明对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直觉上,易卓明应该还有事瞒着他,可是不管他以何种方式变相问出口,易卓明总会装作听不懂。 缓了口气,易白跳开话题,“听闻父亲年少时与靖安王是至交,后来因何僵了关系?” 易卓明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年是他突然与我反目的,后来就相看两相厌了,每次见面都水火不容。” 易白眸光凛然,那么要好的两个人,说反目就反目,若是没点缘由,说出去谁信? 知道易卓明有心隐瞒,易白也没追问,问易卓明,兴许还没有去问靖安王来得有用,将手中点燃的线香插进香炉里,他道:“上回去南凉,宣宗帝派人刺杀我。” 易卓明脸色一变,“皇上?为什么!” 易白冷笑,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当初将他从道观里接出来担任国师的人是宣宗帝,如今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还是宣宗帝,难道宣宗帝将他接出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刺杀他?那么早些年他病弱的时候有大把机会下手,那个时候宣宗帝怎么无动于衷? “阿白,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易卓明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易白闭了闭眼,“还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易卓明脸色再次难看起来,“那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为何不跟我说?” 易白问:“倘若我说了,父亲敢当面去质问宣宗帝吗?” 易卓明噎住,是啊,就算阿白说了,他也不可能跑去找宣宗帝讨回公道,对方既然是秘密进行的,想来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再则,人家是天子,他一个做臣子的,敢跑去问,活腻了不成?最重要的是,宣宗帝派人刺杀易白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当下亲自问易白,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哪怕易白因为那次刺杀身亡,他都不可能站出来声讨半句。 望着易白病弱苍白的俊颜,易卓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些事,锦袖里指节攥紧。 易卓明的反应,自然没能逃过易白的眼,他撇开目光,原本上次从南凉回来,他大可以用云静姝来威胁靖安王说出某些真相,之所以一直没动作,是因为不敢去接受他爹易卓明会成为贯穿所有事情的主要人物,同时也想给自己时间缓和适应,可是今天从邰老夫人嘴里得知了生母的来历,心中的那些迷雾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趋近于真相,他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继续等易卓明坦白,或许,是时候去找靖安王了。 回府休息了一夜之后,易白一大早去了靖安王府。 靖安王很不待见易白,但人家来都来了,他也没有往外赶的道理,让人请去前厅坐着。 “国师可真是本王府上的稀客啊!”靖安王背着手走进来,语气里净是讽意,上回易白来,送了个云静姝,险些让他在寿宴上失态丢尽颜面,这次又来,不用想也知道准没好事。 “王爷莫不是忘了,你还欠本座一个人情。”易白抬起头来看他,慵懒地开口。 靖安王挑眉,“本王何时欠了你人情?” 易白勾唇,“若无本座,王爷哪能这么快就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 靖安王脸一僵,“你想挟恩图报?” “倒也谈不上,只是想找王爷了解一些事情而已。” 靖安王歪了歪嘴角,易白嘴里出来的“事情”,能是简单“事情”么? 不过难得他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自己若是再咄咄逼人,未免显得太过狭隘。 易白见他没吱声,“王爷能否说说,当年为何与家父反目成仇?” 一听是问这事儿,靖安王神经绷紧,看那样子,是不愿说。 果然有问题。 易白反倒不急躁了,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似乎不等靖安王开口他是不打算离开了。 靖安王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每一眼都带着深长的意味。 易白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任由靖安王打量,他是个很少受外界干扰的人,只要不上心,你就算把目光变成刀子往他身上剜他都不会动摇分毫。 “易卓明那个老匹夫没告诉你?”终于打量完,也确定自己的“王爷威严”威胁不到易白,靖安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易白投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要是告诉他,他还能大老远跑来靖安王府问? 靖安王脸色很不好看,“当年若不是他蓄意勾引,本王的王妃何至于……”后面的话,因为胸口蓄积的怒意而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王妃,与他同床异梦,白天做他的妻子,夜晚想的却是易卓明。 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靖安王爱惨了他的王妃,愿意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可没人清楚,她深情款款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是他年少时的至交。 更甚至,楚相宜还私下约见过易卓明,以至于等楚相宜告诉他她怀孕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嫉妒和愤怒,芥蒂与日俱增,终于在某夜听她梦中喊到易卓明的名字,他由隐忍多时的乖兽变成杀红了眼的雄狮,亲手将她掐死在梦中,至于她肚子里的孽种……他承认,看到云静姝出生在棺材里的那一瞬,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再怎么说,棺材里躺着的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杀了她固然一时痛快,可想到今后在不能见到她,心里还是难受的,所以让人把云静姝抱了出来送得越远越好。 话听了半截,易白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靖安王妃楚相宜与他爹易卓明还有过一段?且看靖安王的暴怒反应,想来恨他爹入骨,难怪云静姝才出生就被送到南凉那么远的地方,原来并非因为靖安王避讳她是棺材子,而是靖安王以为云静姝是楚相宜和易卓明的孩子。 “不对!”易白蹙蹙眉,“我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易卓明就算心理再阴暗,表面上也会装成君子,尤其是在人前,更喜欢标榜自己,靖安王既然是他的好友,他不可能做出夺人妻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来,况且,易卓明对邰芷云分明是有感情的,他犯不着私下偷人。 要么,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要么,就是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靖安王冷笑一声,“你是那老不修的儿子,你当然为他说话了。” 易白也知自己提及这件事引起了靖安王掩埋多年的火,这时候要想用言语解释什么都是苍白,从怀中取出两枚一模一样的玉坠来,“王爷可认得此物?” 靖安王定睛一看,愣了愣,“这…这不是她的东西吗?” “她?” “本王已故的王妃。”每次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他都心如刀割,总会痛上那么一段时日伤口才能慢慢愈合,“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当年亲手把这东西戴在了云静姝的脖子上,只是她回来以后就不见了,原想着云静姝在南凉生活了这么多年,把那东西弄丢了也没什么,免得再拿回来勾起他的回忆,谁曾想,竟然落到了易白的手中。 “王爷确定这其中一枚是先王妃的遗物吗?” 靖安王拿起一枚来仔细瞅了瞅,点点头,“本王很肯定,这么特殊的玉坠,我只在她身上见过。”说完,眼睛扫向另一枚,“那么,这枚是……?” “这是我娘的遗物。”易白缓缓道。 靖安王瞪了瞪眼,“不可能!”相宜说过,这是她外祖母传给她娘的,她娘又留给了她,既然是祖传,怎么可能出现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枚,相宜是上庸楚家女,上头三位兄长,根本没有姐妹,丞相夫人却是清河邰家女,这二人怎么都不可能有关系,没道理不是一家人能拿出一模一样的遗物来。 “真是我娘的遗物。”易白神情凝重,“想必王爷心中已经生疑了,恰巧,本座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所以才会找上王爷,想细细询问一番,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来。” 靖安王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易白挑明了说,“不管我娘和先王妃是怎么死的,她们俩都留下了一件遗物,而且两个完全没交集的人竟然会有一模一样的配饰,你不觉得奇怪吗?”如若这种玉坠常见也还罢了,偏偏搜遍皇都,让人寻遍各郡县的首饰铺子都打听不到这种玉坠的任何消息,那就只能说明此物并不在市面上流通,要么,是某个家族的祖传物,要么,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物事。 不过两者都只是易白的初步猜测而已,具体到底是什么,只能一步步揭开。 “相宜说,这玉坠乃她娘家祖传下来的。”靖安王说道。 易白沉吟,“我娘说过什么我不知道,但邰家绝对没有传过这种东西。”想到母亲来历不明,他凝眉,“有没有可能,我娘和先王妃是姐妹?”要把玉坠解释为祖传物,便只能把他娘和楚相宜联系在一起。 “国师在说笑?”靖安王冷讽,“丞相夫人是清河邰家嫡女,本王的王妃乃上庸人氏,这二人祖籍相差甚远,如何能成为一家人?” “那么,王爷可曾见过我母亲?”易白又问。 “见过。”当初易卓明大婚的时候,还未纳妃的他曾去喝了喜酒,晚上闹洞房的时候,好多人都见过那位新娘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却是个冷美人,性子淡漠得很,可就是这种性子,让她浑身都充斥着神秘的气息。 “你娘与本王的王妃长得一点都不像。”靖安王知道他想说什么,“况且相宜头上只有三位兄长,根本没有姐妹,这二人出自一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要如何解释这种东西?”易白再一次将玉坠扬起来。 靖安王越看越觉得刺目,有些不耐,“人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易白心道先王妃是你亲手掐死的你当然不想把这种丑事抖出来,不过,“本座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而这种玉坠,压根就不是什么祖传物,更不是配饰,而是他们之间秘密来往的信物。” 靖安王虎躯一震,“易白,本王念在你国师的身份上让你三分,你可别得寸进尺在本王府上信口开河,什么操纵,什么信物,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相宜纵然背叛了他,她骨子里也只是个小女人而已,哪里懂得那些东西,还秘密来往的信物?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总有一天,本座会把所有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易白说完,转身就走。从靖安王这里得到的信息也不多,只是确定了靖安王与易卓明反目的真正原因而已,目前最关键的,是弄清楚他生母到底是谁,只要这个身份一出来,想来要揪出一直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就简单多了。 —— 陆修远虽然对外放消息说自己要外出谈生意,陆川这个心思灵敏的人却嗅到了不对劲,去国公府管家处告了假急匆匆回了陆府,第一时间去找陆修远。 “三叔怎么突然回来了?”陆修远很诧异。 陆川顾不得喘气,直接问他,“你要出远门?” 陆修远点头,“出门谈生意。” “你跟三叔说实话,要去哪里?”陆修远是陆川亲自去鹿鸣山带回来的孩子,三兄弟中,他因为出家与陆修远接触得最少,却是最了解陆修远的,这孩子撒没撒谎,他一看便知。 陆修远别开脑袋,“去北燕。”既然瞒不过,便也不打算瞒了。 陆川脸一白,“你去北燕做什么?” “找我娘的下落。” “远儿,为何把三叔跟你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陆川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你娘已经不在了,你就留在陆家当你的大少爷不好么?非要去折腾那些做什么,你腿脚又不方便,如何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三叔如何向你娘交代?” 陆修远固执地将脑袋歪往一边,“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总不能叫我娘死得不明不白吧!” 陆川拦住他,“远儿,我不准你去。” 正巧这时陆嘉平和陆嘉兴同时走进来,两人均是一脸肃容,陆嘉平看向陆修远,“远儿,今天只要我们三兄弟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任你去北燕。” 陆修远一脸倔强,“追查我母亲的下落是我身为儿子应尽的义务,三位舅舅无权阻拦我。” 陆嘉平走到他跟前,“远儿,你可知我们三兄弟为何从小就把你吧保护起来不让你去受外面的苦?” 陆川似乎意识到陆嘉平要说什么,急了,“大哥!” 陆嘉平抬了抬手,事到如今,瞒着他还有什么意思,只会让他义无反顾地去北燕,与其亲眼看着他去吃苦头,倒不如亲口告诉他真相,“因为你母亲这辈子过得比谁都苦,陆家的福,她一分都没享到,全栽在了那个男人手里。” 陆修远抿紧了唇,附在轮椅上的手捏得咯吱作响。 “以前不告诉你,是害怕你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永无止境,如今,你竟然查到了北燕,看来,不告诉你是没法阻止你去北燕了。” “舅舅,原来你们都知道?”陆修远心里堵了铅块一样,扫了一眼面色惭愧的三位舅舅,到底是没忍住红了眼圈。他能怎么说,怪他们没把事实告诉他?可他自己都寄人篱下,若没有舅舅们的收养,早就在三岁那年死于黑衣人之手了,如今哪来资格责怪他们? 可是不说点什么,又难以消退心里那层郁结。 “你的母亲陆清绾,也就是我们三兄弟的亲姐姐,她在陆家还没迁居京城的时候救了一个被人追杀身受重伤的男人。就算陆家是商户,你娘到底也是个闺阁姑娘,这么救了一个外男终究不妥,当时你外祖父外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三兄弟私下劝过你母亲,让她扔下那个人别管,可是她心地善良,不忍心抛下他,我们三兄弟无奈,只好在外头布置了一处庄子让她暂时留在庄子上照顾那个男人。 可是谁也没想到,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这二人竟然暗生情愫,并提前有了夫妻之实,直到你母亲怀孕,那个人才承认他是北燕被送来南凉的质子,皇四子叶承,为质期满归国途中遭到了他皇兄的谋杀,当着我们三兄弟的面,他保证一旦回国就开始夺嫡,等荣登大宝便回来将你母亲接去北燕。 从那以后,你母亲便待在鹿鸣山,日复一日地等,你外祖父外祖母知情以后,一怒之下将她从家谱里除去,我们三兄弟不忍,偷偷去接济她,她不要,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带着你过活。叶承归国后,才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夺到太子位,他父皇没多久就驾崩了,太子顺利继位,并且迎娶了北燕世家女朱氏为后,我们得到消息以后都不敢告诉你母亲,怕她会伤心想不开。每次去看她,都说些好听的宽慰她,实际上,心里疼得不行。 一直到你三岁那年,北燕终于来人了,的确是来接你母亲的,只不过对方不是叶承,而是他的皇后朱氏。朱氏显然抱着必杀的决心让人来带走你母亲,好在年幼的你机智,知道躲起来,否则就连你也难逃朱氏的狠手。” 陆修远想起三岁那年的事,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母亲是被当时的皇后朱氏给杀了,对吗?” 陆嘉平沉吟,“或许是,从她去了北燕,我们就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唯一能肯定的是,你娘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陆修远狠狠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是北燕先帝的私生子,连外室都算不上。”这样的身份,何止是羞辱!倘若舅舅没有收留他让他以陆家大少爷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他将会凭借那羞辱的身份遭尽世人唾弃。 “远儿。”陆嘉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你一辈子都是陆家大少爷,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身份,旁人更不敢给你白眼,要知道,你是商界的娇子,是圈内多少人仰望的陆氏商会继承人,舅舅即便是吃再多苦头,也会把最好的留给你。所以,不要再想你母亲的事了,也不要想着去找她,你找不到的,唯一还活着的与当年之事有瓜葛的朱太后,那也不是咱们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人物,舅舅们的心愿,是盼着你能平平稳稳地活下去,不要参与到这些争斗中,只要你乖乖待在陆家,你就能过上寻常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富足安定日子,可一旦出了陆家,舅舅们真的没法保证你的安危,尤其是北燕那么远的地方,你让舅舅们如何放得下心让你去?” 极致沉痛过后,陆修远反而安静下来,“舅舅们都回去忙吧,我暂时不会去北燕了。” 陆川面露痛色,看向陆嘉平,“大哥,早不让你说的。” 陆嘉平也无奈,“若是不说,远儿便会坚持要去北燕,你们放心得下?” 陆川噎了噎,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陆修远去北燕,可是看到他难过成这个样子,他也跟着心疼。 “三位舅舅请回,我想一个人静静。” 陆修远单手撑着脑袋,垂下的眸子里,数不尽的疼痛和黯然。 他恨,恨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恨不得将他刨出来鞭尸,更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亲手杀了那个人,他也疼惜母亲错付了人毁一生。 可是他能怎么做,他又该怎么做? 对方是皇帝,况且已经入土了,他再恨又能如何? 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三岁那年的无力和无措。 宛童不知道三位爷跟大少爷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进来的时候,大少爷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看似没什么异常,可他跟在大少爷身边久了,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大少爷今天十分的难过。 “少爷。”宛童站在陆修远身后,小声道:“您让属下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陆修远收回目光,抬了抬手,“取消行程,不走了。” 宛童“哦”了一声,不敢多问,转身又出去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回原位。 —— 北燕。 夜深人静,易卓明一个人来到祠堂,看着供桌上邰芷云的牌位,脸上结了一层冰。 把灵位拿下来抱在怀里,他蹲坐在供桌脚,借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月色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牌位,好似在触碰那人容颜,心在滴血,脸上却是冷笑,笑着笑着,眼睛里水雾和恨意便一同涌上来,没人会知道,他亲手给自己怀孕的夫人下了一年多的毒,只是为了慢慢折磨她而死,至于原因……大婚三个月,时逢春猎,先帝率领百官往上林苑狩猎,当时他带着夫人邰芷云一起去,却在那天夜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至此,让他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第216章 奸生子 想到了那一夜的事情,易卓明猩红了眼,胸腔因为哽咽而急剧颤动。 祠堂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面传来的声音好似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冷得彻骨。 “即便是到了现在,父亲也不愿意说出所有的真相吗?” 易白站在门口,看向易卓明的那双眼睛染了怒火,比狼还阴戾。 上次回右相府他就发现易卓明言语间有闪躲之意,所以这几日都在找机会抓易卓明的把柄,今天晚上莫名想来祠堂看看,却不想碰巧看到这一幕——易卓明抱着他娘的灵位,萎顿软倒在供桌前,双脚蜷缩着,那哀婉失神的双眼,与平素外人看到那精神矍铄的易丞相判若两人。 易白走进祠堂,凌厉的视线直直落在易卓明身上。 易卓明面上划过惊慌颜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白冷笑,“我若是不在,如何能发现父亲的秘密?” 易卓明危险地眯了眯眸,“你暗查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非逼不得已,易白也不想这样与父亲争锋相对,可是他太介怀母亲的死了。 天生缺乏母爱的人在这方面会有着极度的渴望和敏感,只要与生母沾了边的事情,都很容易让他失去理智。 当下的易白便是如此,看向易卓明的眼神幽幽暗暗,好似要吞噬一切。 迅速站起来将牌位小心摆放在供桌上,易卓明迎上易白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神再不复往日的慈和,反而添了几分冷,几分恨,是那种巴不得活活将易白掐死的恨。 易白心细如发,早在易卓明站起来那一瞬就察觉到了他气息不对劲。 “是,你娘是我杀的,那又如何?”被易白看出端倪,易卓明不是不惊讶,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冷静,毕竟对上易白这样的人,输阵输所有。 一直以来的猜疑被当事人亲口承认并证实,易白脑袋里乱哄哄的,“为什么要杀她?”声音尽量压制,却还是没忍住怒意,低吼出来。 易卓明不答反问,“既然你查了这么多年,那你告诉我,查出你娘是谁来了吗?” 易白脑微微地往下垂了些,他娘不是邰家人,他只知道这个,至于其他,毫无线索。 见他答不上话,易卓明冷笑,“我是心狠手辣,可比我心狠手辣的大有人在,你娘为什么会死?倘若她不是那个人安排来接近我的,我何至于给她下毒。” 越说越离谱,易白有些受不住,掩唇咳了起来,脸色越发的白,“你说什么!” 易卓明转过身,盯着牌位上“邰芷云”三个字。 “我和她大婚那年,恰逢春猎……” ……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猎之夜。 白天的时候丛林狩猎,晚上举行篝火晚会,御前公公会依着皇帝的吩咐根据每个人猎到的猎物多少以及珍贵程度进行奖赏。 昭武帝(驾崩后谥号成孝帝)有些中暑,并没参加晚宴,留在行宫寝殿休息,那一年的春猎人特别多,文武百官极其亲眷加起来数百人,因此晚宴也颇为热闹,正因为人多,所以没人发觉丞相夫人被昭武帝身边的小太监给请了出去。 易卓明刚好瞧见这一幕,找了个借口离席悄悄跟了上去。 邰芷云走了一路,才发现那是前往行宫皇帝寝殿的方向,心中慌乱,“小公公,敢问皇上找臣妇何事?” 那太监恭敬地道:“奴才只是奉命将夫人带去玉阳宫,具体有什么事儿,等到了夫人就知道了。” 邰芷云心里在挣扎,“明日再来不行吗?”如今所有人都在外面庆功,皇上又是秘密将她传来的,一旦让人晓得,她这辈子都洗不清名声。 太监摇头,“皇上说了,就要这时候见夫人。” 邰芷云心跳加快,悄悄捏紧了十根手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太监身后,直到入了玉阳宫。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寝殿内所有的宫人太监都被撵出去了,就连之前领着邰芷云来玉阳宫的那位小公公也很快退了下去。 整个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绾绾,朕不去请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朕是吧?”明黄蛟珠纱后头,昭武帝略带不悦的声音传出。 邰芷云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行跪拜礼,“臣妇叩见皇上。” 昭武帝摆手,“行了,如今没人,你不必行那些虚礼。” 邰芷云谢恩起身。 “绾绾,进来。”隔着一层明黄色的蛟珠纱,昭武帝冲她招手。 邰芷云咬紧腮帮子,倔强地道:“那是皇上的寝殿,臣妇不便进去,皇上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臣妇站在这里也能听到。” “绾绾,你不听话了。”隐藏着危险和警告的声音,让邰芷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正想往后退,昭武帝大手掀开蛟珠纱,阔步走到她近前,长臂一圈,直接将她圈进怀里,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绾绾,朕近来想你想得紧呢!你说,该怎么办?” 邰芷云脸色大变,身子不断地挣扎,“皇上,臣妇早已是有夫之妇,还请你自重!” 昭武帝眼一厉,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加重,疼得邰芷云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眼睛里泪花闪烁。 昭武帝才不管她如何反应,直接将她打横抱到龙榻上,欺身压住她,“啧,瞧瞧这张像极了邰芷云的脸,竟然能以假乱真瞒过所有人,朕的绾绾就是厉害。” 邰芷云,也就是陆清绾满心的屈辱和恨意,“皇上承诺过,只要我按照你的安排顶替邰芷云嫁入丞相府,你就会放过多多(陆修远乳名)的。” “当然。”昭武帝笑得肆意,“朕说过不会动他就不会动他,但朕想要你,你可能满足朕?” 陆清绾急红了眼,“臣妇……” “绾绾,你是朕的女人。”听她左一个“臣妇”右一个“臣妇”地自称,他很不高兴,三两下剥光了她的衣服。 “放开我!”她死命挣扎,昭武帝扬手就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就算不爱,她曾经也是他的女人,虽然把她送给易卓明是为了复仇,但一想到她夜夜在易卓明身下承欢,他就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所以完全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以绝对强硬的姿势强要了她。 她直接哭出声,却再次唤来他的威胁,“你要哭,就哭大声些,最好把文武百官都引过来看看你是如何勾引朕的。” 有生之年,何曾受过这般屈辱,陆清绾心一横,想咬舌自尽。 昭武帝停了停动作,“你想死也可以,朕会让你儿子跟着陪葬,免得你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 “求求你,停下来,放过我。”为了儿子,她什么也不敢做,不能做,只能一遍遍地求他。 陆清绾越求饶,昭武帝就越凶猛,张嘴含住她的耳垂,“绾绾,就算你要怀孕,也只能怀朕的孩子,易卓明他没资格与朕抢女人。” 她惨笑两声,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讽刺,数月前他亲手把她送上易卓明的花轿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当初在南凉,他为何突然对她剖白心意,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为了先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再以此来作为筹码,威胁她的三位弟弟用数不尽的钱财帮助他。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有皇位,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不打眼的棋子而已。 没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昭武帝一个人的安排。 事情要从当年他作为人质被送去南凉说起。 北燕夺嫡之争激烈凶猛,而那时候风头最盛的,要数如今的靖安王,当年的皇五子叶宽,把皇四子叶承弄去南凉做人质的,也是叶宽。 夺嫡之争,向来不讲兄弟情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叶承在南凉当了六年的人质,终于期满归国的时候,叶宽派了人沿途等着谋杀他,叶承死里逃生,最后被陆清绾救下。 陆清绾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当时就深深吸引了叶承,又是孤男寡女在庄子上,难免碰撞出火花,于是叶承先剖白了心意,那时的陆清绾还是个怀春少女,叶承又生得风姿卓绝,少女心就这么被撩动,两人没多久便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陆清绾的怀孕最终被她爹娘晓得,他爹娘嫌丢人,索性干脆将她逐出家谱,左右不过是个女儿罢了,于家族而言没什么价值,说扔就扔。 没了陆家,陆清绾便只剩下叶承能倚靠。 后来,陆家三兄弟找上门,叶承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北燕皇子身份,并当着三兄弟的面保证自己归国后一定会尽快扳倒头上底下的兄弟入主东宫,到那时,他会派人来光明正大地把陆清绾接去北燕,前提是,陆家必须在财势上助他一臂之力。 三兄弟看着陆清绾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私下商榷过后无奈同意了,瞒着爹娘拿了不少银钱帮助叶承,陆家那时候虽然还不是首富,但家中也算富足,给叶承的钱财简直如虎添翼,他用来买情报,买人脉,买能安全护送他归国的护卫。 就这样,在陆家三兄弟的支持下,叶承如愿以偿顺利回到北燕,他在北燕当年的所有皇子中能力最出众,这也是叶宽会盯上他的原因。 两年的时间,叶承踩着所有兄弟的脑袋入主东宫,成了太子,正赶上他父皇病危,于是没多久,他父皇驾崩,他顺利登基,为了笼络朝臣,娶了第一世族嫡女朱氏为后。 那个时候的叶承,心里是感激陆家三兄弟和陆清绾的,可以说,他对陆清绾动过心,但没有达到爱的程度,往白了说,他更眷恋陆清绾的身体,因为在南凉时两人都是第一次,第一次的印象自然是最深刻的,他会一直惦记着也无可厚非。 后来,皇后朱氏不知从哪里得知他与陆清绾的过往,瞒着他派了人去鹿鸣山将陆清绾抓回来。 叶承是后面才得知的此事,他大怒之下要找朱氏理论,岂料朱氏直接以家族作为威胁。 叶承表面上装作妥协,私下里让人把陆清绾救出来,却在无意中发现了邰家嫡女与陆清绾的容貌有着惊人的相似,于是心念一转,设了一局,先给少年丞相易卓明赐婚,再杀了邰氏嫡女邰芷云,让陆清绾去顶替。 被朱氏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陆清绾自然不肯,她恨透了这个男人,可他却以陆修远的性命作为威胁,说她一旦不从,他马上就让人去南凉暗杀了陆修远。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说杀就杀,可见这个男人的心狠毒绝情到了何种地步,陆清绾好恨,可是她不得不从,只为了儿子能好好活着。 而叶承之所以让陆清绾嫁给易卓明,是因为易卓明这位有着经世之才的少年丞相站队靖安王,靖安王又是叶承的死对头,他想报回当年之仇,离间靖安王和易卓明,于是把陆清绾嫁给了易卓明,想让陆清绾从中搅和易卓明和靖安王的关系,可他没想到,易卓明还没和靖安王反目,陆清绾就先死了。 对于陆清绾的死,昭武帝半分怜惜都没有,既然易卓明那边行不通,那就故技重施,朝着靖安王下手。 于是又一位美人遭了昭武帝毒手,此女出自上庸楚家,名唤楚相宜,是昭武帝微服私访“碰巧”遇到的,“碰巧”二字其实只相对楚相宜而言,其实都是昭武帝一早就算计好的,他同样夺了楚相宜的身子,之所以不把初夜留给靖安王,是觉得他这位皇兄没资格得到完璧之身。 之后的事情,便与当初陆清绾的遭遇没什么分别了,昭武帝同样想法子让楚相宜嫁入了靖安王府,靖安王很喜欢楚相宜,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得没边,楚相宜心里对于靖安王是十分愧疚的,可是她受了昭武帝威胁,必须私下去勾引易卓明导致这二人决裂,易卓明早在当年春猎就晓得了真相,知道昭武帝有意离间他和靖安王,于是将计就计,给靖安王造成了他和楚相宜有私情的假象,靖安王果然上当,没多久就与他反目。 易卓明这么做,是想让昭武帝放松对他和靖安王的警惕,再伺机报仇。 而报仇一事,他其实一直都在进行,当年的春猎回来以后,陆清绾怀孕了,易卓明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关心她呵护她,暗中却每天给陆清绾喂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导致陆清绾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竭,终于在生产过后撑不住丧了命。 易卓明复仇的第二步便是从易白身上下手,送易白去道观是他的主意,最开初只因为不想看见这个孽种,后来易白的才学逐渐显露出来,他才慢慢有了计划,暗中推波助澜,促使年少的宣宗帝把易白接回京担任国师。 再之后,易卓明特地制造“契机”让宣宗帝慢慢发现易白的真实身份,以至于宣宗帝对易白的态度从开初的尊崇转变为水火不容,不杀不快。 易卓明的目的,是想要叶承的儿子自相残杀,他觉得这是叶承该得的报应。 至于楚相宜在棺材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不是昭武帝的,更不是易卓明的,就是靖安王亲生,只是因为楚相宜的刻意和易卓明的配合,给靖安王造成了假象。 …… 晃回思绪,易卓明失魂落魄地道:“那天晚上,我借着梯子爬到了玉阳宫的殿顶上,眼睁睁看着那畜生强要了你母亲,可他是皇帝,我一个臣子,我能怎么办,一旦冲进去,毁的不只是我,还有你母亲。”垂下目光,狠狠吸了一口气,“就算她是那畜生安排来蓄意接近我的,就算她根本不是真正的邰芷云,我也没法掩饰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爱得多深,恨就有多深,原本我可以直接用鹤顶红让她一命呜呼,可我舍不得,所以才会用慢性毒,既想每天看见她,又恨她那样对我,那种又爱又恨的矛盾心境,你不会明白。” 抬起眼,见易白早就虚弱地靠坐在祠堂门后,脸色说不出的晦暗。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你易丞相的亲生儿子,而是那个畜生的奸生子?” 奸生,比私生更卑微,更耻辱,更让人抬不起头来的身份。 狂笑两声,易白颤巍巍地站起来,拖着沉重身躯往外走。 “阿白!”易卓明追出来拦在他前头,眉头紧紧蹙着,“我只是介怀那畜生做下的事,故而把所有的怒都迁到了你身上,若撇开身份,你的确是个招人心疼的孩子,你的解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亲手送来,你不会死的。” “不必了。”易白绕过他,径直朝前走去。 易卓明再一次追上来,“是你母亲临终前嘱托我要照顾好你的,我不能负了她的心愿。” 大概只有提及母亲,易白的感情才会被触动,收了脚步回过身来,“我母亲的嘱托?” “是。”易卓明道:“临死的那一刻,她才告诉我她一直都知道我给她下毒,之所以没戳穿并且每次都把我送的吃食咽下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我,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了却生命,她说稚子无辜,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始终都是她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她不忍心你小小年纪便掺和到上一辈的恩怨里来,所以恳求我无论如何都要照管好你。” 易白无力地靠在一旁的杏树上,“她本不该把我生下来的。” 明知道他是奸生子,还让他活到出世,她就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他会知晓所有的真相吗?而知道真相的他,又当如何自处? “阿白。”易卓明上前欲扶他。 易白避开身子,眼神阴鸷,“既然决定好要借宣宗帝的手杀了我,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来说这些?” 易卓明没话说,前段时日,他的确疯了一样想借着宣宗帝的手除了易白,可是想想易白只剩两年多的寿命,突然开始不忍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没做到答应陆清绾的那些承诺而惭愧还是自我反省到这双手太过残忍,但他很清楚,今天晚上把当年的事再仔细回忆一遍,对清绾的恨似乎没那么深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原本能过着富户千金的悠闲日子,岂料一朝所托非人,被一个男人多次利用和伤害,误了终身。 还记得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垂泪道:“若有下辈子,我定为奴为婢来弥补此生对你的亏欠。” 那一刻,他后悔了,他不要她下辈子弥补,他要她重新活过来,这辈子都好好待在他身边。 可一切都晚了,那种毒,不仅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还把毒气过给了易白,就算拿解药来,也救不回她。 易白平静地看着易卓明,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或许真会因为对他母亲的愧疚而网开一面,可他却再也不会放过自己了,奸生子,呵,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这样不堪的身份? 易白离开的时候,正巧易舟起夜,看到他没了魂似的往相府大门外走,易舟急忙追上来,“哥,哥你怎么了?” 一面问,一面去扶住易白,害怕他一个不稳摔倒。 易白挣脱易舟的手,什么也没说,还是继续往前走,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若是有可能,他很想第一时间去刨了成孝帝的坟。 “哥,你是不是伤口复发了?我去给你叫大夫。”易舟也顾不得问易白为何深夜出现在丞相府,不过兄长能来相府,他感到很欣慰,只是看到这个样子的易白,难免又担心起来。 “不必了,我没事。”易白头也不回,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若是不去仔细瞧他隐在暗夜里的面色,根本就听不出一丝端倪来。 看着易白越走越远的背影,易舟急得不行,转过头看到易卓明也从易白之前过来的方向走出来,他蹙蹙眉,“爹,大哥深夜来相府做什么?” 虽然他希望兄长能常回家,但今晚这个样子绝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易卓明脸色凝重,瞥了易舟一眼,见他面露茫然,想来易白并没把那些事告诉易舟,“他不舒服,过来找点药。” 易舟更担心了,也不管易卓明后面还说了什么,胡乱将松松垮垮的外袍理了理,撒腿就往大门外跑。 易白已经离开了,易舟让门房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而上,快速朝着国师府疾驰而去。 易白回到府上,屏退了一干随侍,自己随意倒在小榻上,彷如一个烂醉的人,倒下去就一动不动,双眼却是睁着的,好久才会眨一下,呆滞无神。 “哥。”易舟的破锣嗓子从外面传来,紧跟着,人也进来了,见到易白懒散地躺在小榻上,宽大雪白的袍子落了半截在地上,他赶紧帮他拾掇了一下,又将他挪正好让他躺得安逸些。 易白呆滞地望着顶梁,脸色忽明忽暗,看得易舟心惊肉跳,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热,大概是病了。 易白本身就是医者,所以他府上没府医,这个时辰要想从外面请大夫也是不可能的了,易舟站起身,去外面打了一盆水进来,把毛巾浸湿拧得半干敷在他额头上。 易白还是先前模样,一声不吭,卸下了那一身清华尊贵,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易舟守在小榻前许久,心中越发慌乱,轻轻推了推他,“哥,我是易舟啊,你快清醒清醒吧!别吓唬我了。”那眼珠子看着某处就不转的模样,像极了活死人,任何人看了都能吓一跳,更莫说易舟了。 易白终于肯偏了偏头,“你来做什么?”似乎是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易舟来了国师府。 “哥大晚上的去了相府,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是不是爹跟你说了什么?” 易舟的话本无心,却狠狠扎到了易白,“奸生子”三个字不期然浮现在脑海里,一瞬间,无力、彷徨和绝望都涌了上来。 没想到他查了这么多年,竟然给自己查了个奸生子的身份回来,所有的事情与他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原以为父亲给母亲投毒是因为私心,父亲心里藏着事儿,岂料故事最多的,是他的生母。 “哥,你这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我今晚不走了,留下来照顾你吧!”易白体弱,整个皇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知道他没几年活头的人寥寥无几,除开易白本人,也就那么几个人晓得,但这些人里面绝不包括易舟。 易舟并不知道易白仅有两年多的寿命,可易白一有哪里不舒服,他绝对是第一个紧张的,足见他对易白的兄弟情有多深,要是让他知道真相,指定气得跳脚。 “你说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让你去相府,简直太不像话了,等我有空了替你说道他几句。” 易白轻轻咳嗽了几声,身上凉得厉害。 易舟四下扫了一眼,“哥,我扶你去里间床榻上躺着,外间冷,你这身子骨,想来也是受不住的。” 易白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易舟轻轻将他扶起来,又伸手架住他,慢慢朝着里间走去。 易白身上没什么力气,大半个人都靠在易舟身上,易舟甚至感觉得到兄长的身体是僵硬的,最重要的是,兄长这样的高个儿和身形,体重却有些偏轻,这得是病到了何种地步才能这么虚弱?易舟越想越心惊,将易白扶到榻上躺着,又给盖好锦褥,他来到外间。 有了易白的命令,金鸥不敢距离上房太近,但也不敢走开,便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 易舟踩着满院的月色走过去,脸色凝重地望着金鸥,“你老实告诉我,我哥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金鸥眼神有些闪躲,但好在是黑夜,看不太出来,“二公子,国师大人他从小就体弱,偶尔受到外力影响也会加重,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只是今天国师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守在上房外,属下只好将人全都屏退,没能照顾到主子,是属下们的失职。” “外力影响?”易舟直接抓住了重点。 “这个不难理解。”金鸥面色平静地道:“受风,受凉,或者是受刺激,都能让国师大人更虚弱。” “受刺激……”易舟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想到之前在相府他爹的语气和态度,脸色不由得难看下来,莫非真是他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兄长心烦意乱? 不行,这事儿得弄清楚。 易舟性子冲动,全然没管着如今深更半夜,抬脚就要回相府找他爹要个说法。 金鸥横臂拦住他,“二公子,外面宵禁了,你现在怕是很难回府。” 易舟这才反应过来,“那我明早再回去。” 金鸥点点头,“主子不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接近,但二公子是主子的弟弟,想来他不会赶你走,如今也只有二公子你能替属下们照顾照顾主子了。” 易舟拍拍胸脯,“那好说,里面躺着的是我兄长,我再没人性,总不能扔下他不管不顾吧!” 金鸥面露感激,要说这位二公子,与自家主子并非出自同一个生母,但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金鸥是这么认为的。易白性子寡淡,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除了早已去世多年的夫人,很难见到他因为谁而情绪过激,对这位二公子,自家主子虽然也没在他跟前有过好颜色,却从来没排斥过,否则就凭刚才易舟在易白房里又是给他拧湿毛巾敷额头又是将他扶到榻上歇着的这些举动,早就够易舟死上好几回的了。 原本想回去找他爹理论来着,瞧这天色是不允许了,易舟只好转回易舟房里。 大概是体虚加上疲累的缘故,易白已经睡了过去,唯有在睡梦中,他的眉目才会轻轻舒展开来。 易舟站在旁边,看得心疼。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生母死得早,兄长从来没有过娘亲疼爱,所以易舟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想办法让易白接纳他娘谢氏,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想让兄长也能过上一下有母亲疼的日子,可是易白很排斥谢氏,莫说接纳她,就算谢氏跟他说句话,他都代理不睬。时间一久,易舟就慢慢放弃了让易白接纳谢氏的想法。 他这个人脸皮厚,不管易白如何冷脸对着他,他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大概就是这种“不要脸”的精神让易白感到无可奈何,所以后来干脆也不赶他了,每次他来国师府,想做什么易白都由着。 不过好在易舟只是脸皮厚,并不混,除了爱喝酒这一点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更不会在国师府捣乱,这才会得了易白的默许,否则易白又岂会轻易让他踏进国师府半步。毕竟易白每年酿的那些酒,都需要有人喝光呢。 站了半晌没见到什么特殊情况,易舟走到外间,易白之前躺过的小榻一端放着一条锦毯,他随手拉过来,整个人往小榻上一躺,再一盖,睡了过去。 然后是被敲门声给震醒的。 易舟猛地睁开眼,发现外面早就大亮了,他缓了缓神才回想起自己这是在国师府。 “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易舟从小榻上跳下来,穿上鞋袜去开门,对上金鸥一张焦急的脸。 “原来是金护卫,怎么了?”易舟打着哈欠。 金鸥看着易舟,“二公子昨夜宿在主子房里?” “是啊!”易舟说着还指了指里间,“我哥就在里面歇着呢!” 金鸥神情古怪,“二公子确定国师大人在里面?” 易舟一惊,“发生什么事儿了?” 金鸥道:“主子每天寅时必起身,可现在都卯时了,还不见动静,属下怀疑……” 易舟听罢,想也不想便往里间跑,定睛一看,床褥凌乱,榻上却空无一人,他走过去摸了摸,床榻早就冰凉了,想来人离开得早。 兄长何时走的,他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易舟马上冲出来,焦急地看着金鸥,“你们到处找过了吗?” 金鸥摇头,“还没开始找。”如今才确定了主子真的不在自己房里。 “那还愣着做什么?”易舟急吼吼地道:“赶快去找,找不到,老子剁了你们!” 金鸥不敢耽误马上招呼人四处搜寻,易舟全身的睡意都给吓没了,一圈一圈地往上房四周扩散着找,所有人加起来,几乎把国师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易白人。 金鸥急了,“主子不会不辞而别的,莫非,真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主子有洁癖,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清楚,他每天起身后,床褥必定会叠得整整齐齐,可今天却例外了,说明他走得匆忙,也有可能是没心思做那些琐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主子心绪焦躁成这样? 易舟也想知道,昨天晚上他爹到底和大哥说了什么。 左右找不到人,不如先回去问清楚再说。 看了金鸥一眼,易舟道:“你带着人继续找,我先回丞相府一趟。”说不准兄长真的去了相府也未可知。 不等金鸥反应,易舟已经冲出了国师府大门,快速骑上自己的马朝着丞相府疾驰而去。 然而到了丞相府得到的结果却是易白根本就没回来过。 望着儿子急得眉毛都快烧着的模样,谢氏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爹呢?” “你爹上朝去了。”谢氏道。 易舟低骂了一句,等不及易卓明回来,再一次骑上马,易舟重新返回国师府,金鸥他们仍旧在找人,除了府上,外面也安排了不少人去找,然而那些人一波接一波地回来都说没有国师的下落。 易舟恨恨地站在杏树下来回踱步,要在再早不到人,他说不准真的要砍人了。 余光不经意瞥向酒窖方向,一瞬间福至心灵,不知想起了什么,马上撒腿朝着酒窖跑去。 酒窖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里面时不时地传出阵阵酒香味来。 易舟一嗅就知道有问题,急忙朝着里面走去,果然见到角落里躺着一抹白影,正是昏迷不醒的易白,旁边乱七八糟地摆了几个酒坛子,都是被打开过的。 “哥!” 易舟瞪圆了眼,摇晃着地上的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哥你快醒醒啊!” 兄长喜欢酿酒,但从来不喝酒,他说酒能让人失去理智。 这些,易舟一直都知道,所以每次易白酿酒都会便宜他,一来就能喝个够。 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竟然也学会喝酒了?还是说,他只是想解酒麻痹一下自己? 易舟再想不得那么多,弯下身将易白架在肩上,到底是昏迷的人,一点知觉都没有,他没法架着他走出去。 易舟扫视了一下四周,最终将易白挪去墙边靠着,自己再蹲下身将他弄到自己背上背起来。 出了酒窖,易舟扯着嗓子喊,“快去请大夫!” 第217章 护兄心切 金鸥带着人去外面找易白刚回来就听到易舟的声音,几人急匆匆跑过来,就见到易舟背着易白,易白昏迷不醒,脸色青灰,气息极其虚弱。 金鸥脸色大变,“主子他怎么了?” “少废话!”易舟狠狠瞪他,“赶快给老子请大夫去。” 金鸥忙转过头对着后面的侍卫吩咐了一句。 那侍卫马上转头朝着外面跑去。 易舟快速将易白背回房间,亲自端来温水给他净了面,又换了身干净袍子,即便是动静这样大,易白也不曾醒过来。 大夫没多久就来了,易舟忙起身给他让位,焦灼道:“大夫,你快给他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坐下来,先看了看易白的脸色,又钳住他的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望了望舌苔,跟着将手指搭在易白的脉搏上,顿时觉得胆战心惊。 榻上躺着的这位,大夫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性情寡淡却受尽南凉百姓推崇的国师大人,他本人从小就体虚,没人知道为什么。原先老大夫还庆幸能被请来为国师大人诊脉,如今一诊,倒像是赤脚踩在了荆棘上,偏偏踩了一半的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易舟见他磨磨蹭蹭,不由得皱起眉头,冷着嗓子问:“我兄长他如何了?” 大夫忙起身,拱了拱手,恭敬道:“国师大人情况很不妙。” 废话,要是情况好,还能这么急着出去请大夫?易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妙你也得想办法变妙,否则老子第一个拿你开刀!” 大夫被他吓白了脸,却也不敢昧着良心说话,“易二公子,国师大人实在是太虚弱了,本来体内的毒素就淤积多年,说句掉脑袋的话,如今的国师大人,哪怕是外面的风吹得大了些都能要他的命,更别提再饮下这么多酒了。”唉声叹气,“二公子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易白一把将他推搡开,眼睛里含着煞气,厉声道:“这件事,你若敢往外面透露半个字,老子便找人剁了你全家!” 大夫抖抖身子,“二公子饶命。” “滚!” 大夫收拾好药箱,连滚带爬地出了上房,如今这情形,能保住一条老命就算万幸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开口要出诊费,反倒是恨不得找根针来缝住自己的嘴巴。丞相家这位小爷,你别看他平时没个正经,一旦正经起来,能要人命。 “再去请!”大夫走后,易舟冷着脸吩咐金鸥,偏头看了一眼易白,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凭我哥的国师身份,能否请到宫里的太医来为他看诊?” 金鸥猛摇头,“二公子万万不可。”朱太后和宣宗帝正巴不得弄死主子呢,这时候哪能请宫里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那对母子趁虚而入。 易舟不解,“怎么了?” 曾经得了易白的警告,金鸥不敢把这事儿说出来,只是摇头,“国师大人的身份固然尊贵,但要去宫里顺利请到太医,还得经过层层通秉,属下担心时间来不及。” “那你说要怎么办,难道放任我兄长就这么昏迷不醒?” “不如,二公子去把丞相府的府医请来。”金鸥建议道。 易舟一拍脑门,对了,丞相府有府医,他怎么没想起来这事儿? “你好生照看着我哥,我回去一趟。”得了几分希望,易舟又精神起来,简单安排了一番蹭蹭蹭蹿出门骑上马飞奔往丞相府。 进门一问才知道府医正在给他娘看诊。 易舟想也不想直接往内院冲,这时候哪还顾及得了府上那些破规矩。 “娘——”大嗓门的好处就是老远一喊,整个院儿里的人都能听到。 正在房里给大夫探脉的谢氏一听,眼皮猛跳两下,她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如今坏了规矩直接往内院冲,说不得真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又想到易舟一夜未归,早上回家来也不问候娘一句,开口就问他兄长,谢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娘,你哪里不舒服?”易舟已经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听得这一句关心,谢氏那心窝子总算是暖和了些。 “有些头晕,让府医来看看。”谢氏一手撑着脑袋,本来是不怎么晕的,不过难得儿子想得起来主动问她一句,不晕也得晕上一晕。 “你先别看了。”易舟走过来,一手拽住府医的胳膊就往外拖,“有更要紧的人等着你去救命。” 易舟说完,似乎才察觉到不妥,又对着谢氏说了一句,“娘,你不过就是头晕而已,躺一下就好了,我哥昏迷不醒,可比你严重多了,府医我就先带走了。” 也不等谢氏反应,易舟已经将大夫拽出大门拎上马,他一个翻身骑上去,风一样驰骋而去。 易白,又是易白那个病秧子! 那人身上到底是有什么毒,他夫君溺爱也还罢了,连儿子都这般……都这般“难舍难分”,贱人的儿子就是贱人的儿子,满身贱气,跟那狐媚子没什么分别。 谢氏心里恨得不行,全然没反省过若非自己早些年背着相爷苛待了小易白,小易白这样缺乏母爱的人哪里会排斥她,怕是巴不得她能把他生母没给过的母爱分些给他。 要说孩子小的时候,的确辨不明是非,但直觉很灵敏,而小易白就属于过分敏感的那一类。谢氏会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掀开他的小衣服拿针戳他,每次在他光滑的小身子上戳个看不出来的小针眼,而且是在小易白睡得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戳完就收手,小易白会疼得醒过来,但谢氏早已离开。 哪怕是没亲眼得见过谢氏对他下手,每次见到谢氏的时候他还是会从骨子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小的时候是恐惧,那时候还在蹒跚学步,常常被易卓明拉着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走,他很开心,可一见到谢氏过来,他就下意识地往易卓明身后躲,一双小眼内怕得不行。他不爱说话,吐字也不明,易卓明问他为何躲,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摇头,乌黑双眼水汪汪的。 刚学步的小易白还没被送去道观,萌嘟嘟的,来丞相府串门的,不管是贵妇人还是老大人,一见到小易白就想把他搂过来抱抱,因为长得实在是太萌太惹人喜爱了,可是他很怕生,有人来抱,他又跑不远,只能坐着哭,他一哭,可把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给愁坏了,因为谁都哄不乖,只能去请相爷。 大概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长大后的易白对外人的排斥并没用在易卓明身上,他的确清冷,也孤高,但对易卓明,骨子里还是把他当成亲人的。 说白了,易白没有母爱,他潜意识里想抓住最后的父爱,更想感受一下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滋味,可见是个极度缺乏爱和关怀的孩子。 对于谢氏,长大后的易白自然不会再怕她,而是打心眼里厌恶,厌恶她占了母亲的位置,抢了母亲的夫君,更厌恶谢氏为了易舟能顺利成为相府家业的继承人,背后没少对他搞小动作,只不过易白很轻松就解决了。 这些,他从来没跟易卓明说,只要自己能私下解决的,很多时候他都懒得闹开,不过说来也怪,本该连带着易舟一同厌恶的他竟让易舟成为了第二个可以随意近他身的人。 要说易舟此人,只能用六个字来形容:嗓门大,脸皮厚。 长得么,继承了易卓明一半的美貌,也是个美男子,北燕皇都心悦易舟的姑娘也不少,不过这人情商略低,说话直肠子,贵族宴会上难得碰面,有貌美姑娘变着法儿与他打招呼,他会一句大喇喇的实话把人姑娘噎得面红耳赤,又气又恼,最后不得不跺脚离开。 旁人都能看清楚的事,易舟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总之就没承过哪个姑娘的情。 这种人说白了就是脑子缺根筋。 不过值得让人侧目的是,这么个直肠子的人,却是出了名的护兄,倒不是说易白与他的感情有多好,反正从小都是易舟这个弟弟一厢情愿地对易白好,管易白喜不喜欢,好吃的他就拿来跟易白一起吃,好玩的也叫上易白,易白不搭理他,他也没所谓,厚着脸再次邀请,再不行,再厚脸…… 某回易卓明的同僚到府上来,无意中看到了生得萌态十足的小易白,小易白已经会走路了,蹲在荷塘边眨巴着眼睛看里面的红尾鱼。那位老大人悄悄从后面走过来,卡着他的两边胳肢窝就将他抱得高高的,小易白蹬着小短腿儿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哭,最后那位老大人一个不稳松了手,小易白摔破脑袋,直流血。易卓明赶过来的时候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小易白带下去给府医看,毕竟是官场上有利益瓜葛的人,他又是朝廷新贵,根基不稳,轻易得罪了人便是毁前程,所以即便再不高兴也得忍。 于是这么件事就在两人的说笑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在学步的小易舟听说了以后,一气之下竟然能一口气歪歪斜斜自己走到易卓明的院儿里,气鼓鼓地瞪着那位老大人,然后用小脚不停地去踹他,嘴里说着让人听不太明白的口水话,可就算听不懂,看也看明白了,这小家伙是在怪他方才失手让小易白跌倒伤了脑袋。 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分明还这么小,竟然就懂得保护兄长了。那位老大人笑得前俯后仰,对小易舟的“惩罚”不以为意,反正他那一脚一脚的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是在挠痒痒,能在同一天看到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对于等着抱孙子却总是失望的老大人而言无疑是精神上的一种补偿。 他弯下身,轻轻揉着小易舟的脑袋,“小家伙,你还这么小就懂得为兄长报仇,若是长大了,岂不是没人敢得罪你兄长了?” 本是句玩笑话,却一语成谶,此后的十数年里,易舟一直用自己的“厚脸”方式来接近和保护易白,府里的丫鬟婆子谁要是敢嘴痒私底下议论易白是个没娘的,易舟就能让人拔了她的舌根喂狗,顺带让她先没了娘,哪个下人伺候兄长伺候得不走心了,易舟便直接让人拖出去活活杖毙。 在外人眼里,易舟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脸皮也厚,一看就是不成气候的,而易白,性子冷漠寡淡,谁也不敢亲近他,总觉得这样的人手段残忍,稍微惹他不顺眼很可能就能白白送了人头。 可实际上要论手段的话,易舟才是最残忍的。 当然,“残忍”的前提是有人得罪了易白。 易舟是个没心没肺的,却也最重情重义。只因为记事那年从母亲私下的咒骂声里听出兄长并非母亲亲生,而是前丞相夫人的儿子,便开始心疼兄长,走路还不稳的他多少次拉着兄长的衣袖踉踉跄跄将他带到自己院儿里来想让母亲疼疼他,可是兄长一看到母亲就神情古怪,更别提接纳母亲了。 时间一久,小易舟明白了,兄长不喜欢母亲,不喜欢就算了,不勉强。不过他只是再也没有拉着兄长来自己的院子见母亲,自己倒是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兄长身后,整个一话痨,嗓门还大,很多时候听得小易白频频皱眉。他也不在意,一捞到机会就找话题跟小易白说话。哦,给他启蒙的先生说什么来着,没有母亲的孩子很容易将自己封闭起来。那个时候的小易舟听不明白,先生就给他解释说小孩子都得在生母身边长大,否则没人带着,时间久了以后就不喜欢跟别人相处了,做什么都总是一个人。 小易舟不想兄长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总是仗着脸皮厚的优势常去逗兄长开心,尽管每次都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也乐此不疲,这一“逗”就逗了将近二十年。 如今的易舟,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可他对易白,依旧还是那份兄弟心,从没有减过半分。 …… 谢氏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宁愿把给自己看诊的府医拽出去给那个病秧子医治也不多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当娘的如何了,当即恨得牙根痒痒,好在此时房内没有丫鬟婆子守着,否则这一干人指定得倒霉悲催地成为她的出气包。 易卓明下衙来,见到谢氏一脸的阴翳,蹙了蹙眉,例行问一句,“怎么了?” 谢氏马上换了脸色,递上关怀温和的笑,“相爷回来了?妾身这便让人备饭。” 易卓明想到自己一路走来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便问谢氏,“易舟那小子去哪儿了?” 谢氏眼神闪躲,“他向来是个坐不住的,想来又是出去鬼混了吧!” 不敢把易舟去易白府上的事说给相爷,倒不是担心易卓明会责怪易舟,而是不想把易白病重的消息告诉相爷。那个病秧子抢走了他儿子也就算了,若是再连她夫君的所有关爱都抢走,那她这个当家主母在这丞相府还有什么地位和脸面,下人又该如何看她?别以为她不知道有几个嘴碎的婆子私底下总喜欢拿她和邰芷云那贱人作比较,说前丞相夫人是如何如何的美,即便是成了婚,但凡出趟府门,那也是十足的吸人眼球,就跟仙女儿下凡似的。 仙女儿?啊呸,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而已,她要是不发浪,会惹得人嫉妒到给她投毒恨不得她早些死? 想到邰芷云被人下毒而死,谢氏心中拍手叫好,下巴不由自主地就抬高了些,再美又如何,还不是成了短命鬼,那易白看来也是个活不长的,只要易白一死,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邰芷云是谁,外人提及丞相府,便只会想到她这位风光无两的丞相夫人是如何如何的贤惠大度治家有方。 易卓明沉着脸冷哼,“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性子,堂堂丞相府的公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传出去,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易舟的名声不用传,皇都怕是没有多少人不清楚的,易卓明这么说,只是找个借口发泄一下对于谢氏知情不报的愤懑而已。 谢氏被他吼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没办法,天大地大,在这个家,相爷最大,她再能耐,顶了天也只是个后宅的女主人,出了相府大门,很容易就被贵族圈那些有家世背景的夫人太太给扔到一旁不闻不问,谁让她没家世没背景来着。 易卓明看着谢氏的模样,心中暗叹,陆清绾死了以后,他收了谢氏为继室,谢氏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目光短浅,说白了就只会窝里斗,出了相府,谁都能踩在她头上,只不过外面贵族圈内的那些人都是好面子的,当人众面自然得看在易卓明的面子上给谢氏好脸色,否则私下里,谁会真的把她当成丞相夫人,陆清绾就算死了,也是一辈子踩在她脑袋上的。 陆清绾死的那年,易卓明还年少,凭借他的皮相、才能和官位,要想再娶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千金根本轻而易举,只是不管媒人如何劝说,他都不要,最后选了家世一般的谢氏。至于原因……邰家凭借“邰芷云”的出嫁得到了昭武帝的重用,不过短短几年便快速崛起,跻身皇都几大世家之列,家族子弟也争气,到了现在,封侯拜相的不少,邰氏一族在北燕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这一切,都是昭武帝对陆清绾的许诺——只要她嫁入丞相府,他就让邰家入世,同时也放过她的儿子,陆清绾死后,昭武帝想过动邰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邰家几乎是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在发展壮阔,不断巩固地位,越来越难撼动,昭武帝深感无力,最后只能放弃。 那一夜的亲眼目睹是易卓明这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所以陆清绾死后,任何人再提及“世家姑娘”四个字,他总能第一时间想起那个人,想一次便心痛一次。 世家姑娘,他是再也不想招惹了。 “相爷,要不妾身现在就让人把他找回来吧!”谢氏望着易卓明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声说道。 又是一声轻哼,易卓明站起来,径直往外面走去,谢氏跟上去一看,他竟像是要出府的样子。 “相爷。”到底忍不住唤住他,谢氏上前几步。 易卓明看着她,“还有事?” “相爷还没吃饭呢,这就要走吗?”可以说是非常委婉的试探了。 易卓明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处理,就不吃饭了。” 望着易卓明远去的身影,谢氏站在原地半晌未动,他哪里是朝中有事,分明是想去他那病秧子儿子那儿。 谢氏气坏了,把贴身嬷嬷唤来,“去国师府把二公子给本夫人绑回来!” 一个个的,都当她死了?老子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全都养不熟,逼急了,她也会跳墙! 嬷嬷犹豫,“既然二公子是在国师府上,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谢氏冷眸一转,一记凌厉的眼刀子剐过去,“让你去绑你就去绑,磨磨蹭蹭的,想挨板子了?” 那嬷嬷马上闭了嘴,招呼着几个人往国师府去绑人。 谢氏咬着后槽牙,心中把易白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贱人的儿子必定是遗传了他娘身上的狐媚劲儿,否则阿舟为何三天两头往国师府跑,阿舟不学无术,不是她惯出来的,而是易白那个贱种带歪的。 只不过这些话,谢氏再傻都不可能对着易卓明说,每次易卓明怒斥她教子无方的时候,她也只能默默受着,没办法,在他面前,她平素对待下人的硬气半丝也生不出来,典型的欺软怕硬。 易卓明来到国师府,门房恭敬地领着他去往易白的上房。 “阿白在府上吗?”易卓明问。 门房答:“国师大人他…有些不舒服。”金护卫长早就明令禁止任何人把国师大人的状况往外透,所以他们即便听到些风声,也得把自己当成聋子和哑巴,不敢听,不敢说。 易卓明瞧着门房闪躲的眼神,心下了然几分,阔步朝着前头走。 大白天的,易白的房门紧紧关闭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出去了。 易卓明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守在易白榻前的易舟听到敲门声,起身走到外间借着门缝往外看了看,瞧见是他爹,想到兄长就是因为昨夜去了一趟丞相府回来就变成这样子,更加笃定他爹就是罪魁祸首,于是站着不动,没打算给易卓明开门。 “阿白。”易卓明在外面喊,“为父看你来了。” 易舟抱着双臂。 “怎么大白天的还把门给关上了?”易卓明伸手推了推,发现里面上了闩。 “怎么回事?”他四处张望,上房周围连一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便是想问点什么都没办法。 “阿白,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开门啊!”易卓明大概猜想得到易白被昨天晚上那些真相伤透了心,这会子估计是躲在房里黯然神伤,所以语气尽可能地放轻软,毕竟对方身世再不堪,对他来说那也只是个半熟的孩子,让他承受这些,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声音越喊越大,易舟担心他会影响到兄长静养,迫不得已之下给易卓明开了门。 “阿舟?”见到易舟,易卓明很惊讶,原以为房内只易白一个人,却不曾想这不争气的儿子也在里面,那么方才是故意不给他开门的了? 想起这个,易卓明脸色略沉,“你既然在里面,方才为何不给我开门?” 易舟愤恨道:“开了门,父亲又想和兄长说什么伤他的心?” 易卓明望着易舟熬得双眼充血的模样,一时怔愣。 他怎么险些忘了,这小子从小就护易白护得没边,那些年,府上下人没少被易舟私自处置的,原因全都是那些人嘴巴闲不住非要把易白的娘挂在嘴边议论,易舟一怒之下,打的打,杀的杀,短短时日便被他弄死了好几个,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这次的事,若非看在他是易白父亲的面子上,易舟怕是早就杀上门来了。 要说易卓明最欣赏易舟的地方,也就是重情重义这一点了,否则其他的,还真没有一点是易卓明能看得上眼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郁闷,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亲生儿子竟然没得自己半分真传,反倒是那位,资质出众,样样拔尖,就连相貌,那也是挑不出第二个来的,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冷漠而倔强。 面对这种情况,易卓明只能自我安慰是自己教子有方,易白才会小小年纪就脱颖而出,尤其在道法上悟性尤为高,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宣宗帝亲封的国师。 但实际上,易白之所以在道法上悟性高,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清心寡欲,几乎不受外界影响,那些年在道观内,他的那些师兄弟,偷懒耍滑的不少,就算不偷懒不耍滑头的那部分,也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抛尘忘俗,清静无为。在这方面,易白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随时随地都能“离境坐忘”,而且他在夜观星象上很有天分,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当时他的师父玉清真人一眼便从众多弟子中相中了他,挑出来单独教授,易白也不负玉清真人厚望,一跃成为他最杰出的弟子,并得宣宗帝青睐直接授予国师封号回朝辅帝。 易卓明只是因为成孝帝的事把那些恨意和怒意迁到了易白身上而已,否则说实话,他是打心眼里因为这个孩子而感到骄傲的,倘若,倘若他是自己亲生的该多好。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猎庆功夜,如果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那么后来就算知道陆清绾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可能都没有那样生气,可是不幸,他亲眼看见了,当时视觉上的冲击力,给他留下永远都抹不去的阴影,对一个男人来说,那一帧帧的画面,是尊严的践踏侮辱和毁灭,相信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亲眼见到自己的新婚妻子被人强要以后还会选择原谅。 他在怀着恨意对陆清绾下毒的同时,也在厌恶自己心狠手辣,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陆清绾怀孕的那一年,易卓明的每天都是在矛盾和纠结中度过的,他想留住她,可是不能容忍她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怀上那畜生的孩子,当时他想的是,要么单独把孩子弄掉就算了,往后只装作不知,好好和她过完下半辈子,可是每次见她对他笑得勉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陆清绾是叶承的女人,在嫁给他之前就是,加上肚子里这个,她已经怀过叶承的两个孩子,这样的残花败柳,他为何要留?还是让她死了吧,唯有死了才能保全名声,否则她活着一日,叶承就有可能随时捅出真相,到那时,她怎么办,他又该如何自处? “父亲,兄长还没醒来,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易舟看着走神的易卓明道。 易卓明蹙了蹙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阿白是我儿子,他身子不适,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能进去看看了?” 易舟急眼,“兄长昨天晚上从相府回来就开始不对劲了,爹你敢说你没刺激他?”金鸥说过,兄长不能受风受凉受刺激,兄长昨天穿得厚实,虽然外面风也不小,但绝对不可能让他痛苦到要跑去喝酒排解的地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受刺激了。 “胡说八道!”易卓明狠狠瞪了易舟一眼,推开他,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易白躺在榻上,原本因病苍白的俊颜此时呈现青灰颜色,若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他此时看起来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易卓明大惊,“怎么会这样?” 这孩子莫非真因为那件事受到了刺激所以一蹶不振?本来就病弱,再遭此沉重打击,往后要想好起来,怕是难了。 易卓明心下不忍,坐在榻前,轻轻给他盖好被子。 易舟就站在他旁边,怎么看易卓明怎么不顺眼,数次欲言又止。 易卓明直接打断他,“你那破嗓子给我闭嘴!” 易舟一说话,怕是昏迷的人都能被他吵得提前醒过来。 易舟轻哼,但到底出于为兄长考虑,果然一声不吭。 易卓明伸手碰了碰易白的额头,不烫,反而冰凉冰凉的,“请大夫看过了吗?” “府医刚给看过。”易舟压低嗓音,垂头丧气,“说是兄长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他也没办法解开。” 易卓明没吭声,其实解药他就带在身上,只是当下不能直接拿出来,否则易舟那脑子能看不出端倪来么,可易舟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陪护在这里,那他怎么给阿白吃下解药? 想了又想,易卓明对着易舟道,“我见阿白嘴皮都干裂了,想来是口渴,你去水房取些温水来。”只有把易舟支开,他才能有短暂的机会。 易舟直接把桌上的水壶递过来,“喏,在这儿呢,爹要亲自给我哥喂水吗?” 易卓明迟疑了一下,可恨那解药不是药粉而是药丸,否则趁机倒入杯中,再注入水也就化了。 摸了摸水壶,易卓明道:“都凉了,你兄长病成这样,能随随便便喝冷水吗?” 易舟自己拿过水壶去摸了摸,“明明还是烫的。” 易卓明恼了,“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死孩子,这时候跟他较什么劲儿? 易舟担忧地望了一眼易白,又看向易卓明,“我不在,爹你可不能趁人之危。” 易卓明瞪圆了眼,直接一脚踹过去,“你就是这么看你老子的?” 易舟身手灵活,很轻易就闪躲开,一溜烟朝着水房跑去,没错,他用跑的,因为心里真的担心父亲会在这个时间段对兄长不利,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并非有什么直接证据,而是出于男人的直觉。 易舟走后,易卓明快速将解药掏出来,一只手钳住易白的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巴,另外一只手将解药喂进去,又提起水壶倒了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 人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是很难有吞咽意识的,那颗药一直在易白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易卓明急得满头大汗,只能不断给他灌水,想用温水把药给融化然后顺着流进他的胃腔。 “爹,你在做什么?” 易舟提着另一只水壶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易卓明往易白嘴里猛灌水,想是呛到了,易白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易舟手里的水壶“嘭”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下子冲进来拽着易卓明将他甩到一边,马上俯身观察易白的动态,好在只是咳了那么一会儿就恢复平静了,又继续昏睡过去。 易舟转过身,死死瞪着易卓明,“我就说爹怎么突然到访了,果然别有居心,方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还想把兄长怎么着?” 易卓明听得吹胡子瞪眼,合着他在他亲生儿子眼里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破形象?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听到他说要喝水,所以亲自给他喂而已。” “爹之前才说过,兄长不喝已经凉了的水。” 易卓明眼神瞟向易白,看那样子,解药已经完全顺着水咽到肚子里去了,他落了心,转而看向易舟,“我是你老子,你敢怀疑我?” 易舟仰起下巴,就怀疑了怎么着? 易卓明伸手戳他脑袋,“不孝子,你给老子等着,有空了看我不削死你!” 易舟目送着易卓明走远,马上回转身继续观察易白,他还是昏迷不醒,脸色因为刚才的咳嗽而染上了几分潮红,但颜色还是不正常,怎么看怎么让人忧心。 易舟放心不下,再次将府医请过来给易白看诊。 府医看了一会儿,停手道:“国师大人的状况与先前无异。” “你确定他喝的水没问题吗?”易舟狐疑地问。 府医摇头,“就是普通的温水而已。” 也不怪府医看不出,易白才刚把解药吃下去,这时候还没起反应,饶是医术再高的人都不可能通过把脉看出端倪来。再则,易白病了这么多年,一枚解药对他来说形同于无,没起作用也在情理之中。 易舟吩咐他,“这几日,你就别回丞相府了,直接住在国师府,我兄长这个情况有些糟糕,随时都会有突然情况,免得到时候我还得两头跑,浪费时间不说,怕会耽误了病情。” 这位小霸王的话,谁敢不听,府医点点头,“是。” 易卓明的解药对易白的作用的确不大,只是让他勉强醒了过来,体内的毒素基本没排出什么来。 想也是,易白不是直接中的毒,而是通过母体传播,而且是从他出现在宫腔内的一天就开始了,一直到出世,这样的毒,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解得了的。 第218章 密谋 “哥。” 看到易白醒来,易舟有些激动,忙过来嘘寒问暖,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易白直皱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被烈酒烧坏了嗓子。 易舟幽怨地道:“我若是不来,你便准备醉死在酒窖里吗?” 易白揉了揉疼得快要爆炸的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在酒窖里。 想不到从来不喝酒的他也会有破例的一天,再思及喝酒的根本原因,眼神霎时黯然下去,都说一醉解千愁,原来全是骗人的,喝了酒,他非但没有觉得哪里解脱,还越来越难过。 “哥,你先躺着别动,我让人给你送吃食。”见他要撑坐起来,易舟忙阻止,“你现在太虚弱了,能躺着就尽量躺着吧!” 易白摇头,“我脑袋晕乎,你扶我起来。” 他懂医,想也知是喝了太多酒又躺得时间过长的缘故,所以浑身无力。 易舟小心地将他扶起来,又仔细往他腰下垫了个靠枕。 易白轻轻喘了一口气,自嘲道:“喝了这么多酒竟然都没能要了我的命。”看来老天是有意要让他活着受这份罪了。 “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易舟一脸不悦,瞪着他,“你很想死吗?” 易白不言。 易舟轻哼,“不管爹跟你说了什么,你就当他是在放屁,何苦把那些不中听的放在心上,没的伤了自己,这次得亏我发现得早,否则要这时候还没找到,你这条命可就真没了。” 易白将脑袋偏往一边,他倒宁愿就那样醉死在酒窖里,往后还有什么不堪的事和耻辱的身份,都不必他再去承受,也不用他去操心。 易舟转过身,走出去吩咐金鸥去厨房把吃食端来。 易白这一醉,比大病一场还厉害,不能吃过分刺激的东西,金鸥端来的,都是些清淡的流质食物,先把醒酒汤给易白喝了才让动筷。 易白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因为饥饿,胃有些疼,不得不应付着吃几口。 易舟见他那味同嚼蜡的样子,不由蹙眉,看向金鸥,“你们家厨娘都死光了?”做了不讨兄长喜欢的菜,可不就是该死么? 金鸥有些无语,“二公子,这是相府的府医吩咐做的。” 易舟噎了噎,跟着又不高兴地道:“换换换,赶快换了,让她们做兄长喜欢的来。” 易白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 易舟扫了扫桌上那看着就没胃口的清粥,“这玩意儿能填饱肚子?” 易白颔首,“大病初醒,本就不能吃过硬的食物,清软些为妙。” 易舟还是觉得兄长根本就没吃饱,正待开口,易白像是先一步洞察了他的心思,“我已经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哥!”易舟跳起来,“你这都还不上不下的呢,就急着赶我走,我又不会胡乱动你的东西,至于吗?” 易白无奈扶额,“我想一个人静静。”奸生子的身份,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哪怕知情者甚少,他也没法欺骗自己,今后再不会把自己当成丞相府的大公子,易卓明的长子。 易舟本想厚颜留下来的,奈何这个时候丞相府来绑易舟的那帮婆子刚好来了,国师府的小厮进来禀报,那几个婆子手里拿了绳子,开口就说奉了夫人的命令要来将二公子给绑回去。 其实那几个夹在中间的婆子会这么说,也是想提前给易舟提个醒儿,他能主动回去那最好了,否则真要闹到绑人的地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必然两头得罪人。 易舟一听他娘让人来绑他,怒得险些掀翻了桌子,蹬蹬蹬跑出去对着那帮大气不敢出的婆子吼道:“老子一天不在府上,你们这几个老玩意儿就长本事了是吧,来呀,不怕死就来把我绑回去!” 他张开双臂,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却把婆子们吓得不轻,早说什么来着,一旦奉命来绑人,势必会得罪这小霸王,瞧瞧,这都还没绑到,只开了个头,小霸王就怒成这样,要真绑了,回去还能有好果子吃? 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易舟冷下脸来,“滚!” 那大嗓门配上满腔的怒意,让婆子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跟着不要命地往回跑。 易舟再回到易白房里,他已经让人把桌上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哥,你要不要紧?”瞧着易白仍是不大好的脸色,易舟放心不下。 易白甩甩脑袋,“无碍。”他从出生就是病体,从没有哪一天是康健的,像现在这个样子,无非是不舒服的感觉多了些罢了,对他来说,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既然夫人让你回去,你也别在我府上待着了。”易白虚弱地望向易舟,“早些回去吧!” 易舟不赞同,“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娘的性子,她能有什么事儿?” 易白没什么精神,也不想再多说话,便不管易舟了,轻轻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假寐。 金鸥上前道:“二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主子要休息了。” 易舟瘪瘪嘴,“那你可得把我哥照顾好了,否则要出了什么差池,看我不弄死你!” 金鸥颔首,“二公子放心,属下会尽力照顾好主子的。” 易舟又转头对着易白嘱咐了一番才放心离去。 丞相府。 易舟一只脚才踏进自个的院门,后面就传来谢氏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又去国师府了?” 易舟转头,挑眉看着谢氏,“娘不是知道的么?” 谢氏脸阴下来,“都快大婚的人了,你什么时候能静得下来好好学学本事,整天往国师府跑,有瘾了还是怎么地?” “娘,我不都说了嘛,兄长病重,得有人照顾。” 谢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没了你,易白就得死啊?那国师府多的是人,再不济,也还有宫里的太医能治,你留在那里除了瞎搅和还能做什么?” 易舟捏紧拳头,“娘,兄长从小就没有母亲疼爱,怎么说他也算你半个儿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他?” 谢氏冷笑,“奇了怪了,他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算我哪门子的儿子?我这操心一个都操心不过来了,哪有那精力去操心一个病秧子?易舟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否则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娘!”易舟算是被触及底线了,在他心里,兄长很可怜,从小没母亲,又是天生的病体,那些“孤傲高冷”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屏障罢了,只有自己这个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弟弟才晓得他这些年能活下来有多艰难,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易舟想,但凡为人母,看到与自己儿子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这样可怜,不都该打心眼儿里疼吗?显然他娘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从小不待见兄长也还罢了,如今都过去了十数年,还是一样的态度,兄长到底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威胁,又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顺眼?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兄长?”易舟看着谢氏,难怪小的时候他拉着兄长来见他娘,兄长会露出那样古怪的神情来,想来不是兄长做了什么让母亲反感,倒怕是母亲曾经对兄长做过什么,否则兄长那个年岁,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判断的标准,无非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罢了。 被儿子这样质问,谢氏有些心虚,但内荏者,色厉也,越是心虚她就表现得越强势,怒其不争地瞪了易舟一眼,“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娘这么些年都是为了谁才会在这后宅忍气吞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易舟凝眉,“兄长已经自己出去建府了,娘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兄长那样清心寡欲的人,哪怕是还没出府,他也不会威胁到你什么,你就不能发发善心网开一面,一家人何必把关系闹得这样僵?你那样针对他,能捞到什么好处,是名声还是银钱?” 谢氏被儿子堵得哑口无言,事实上,她不是过分看不惯易白,只是想到相爷隔三差五就往祠堂跑,去给那贱人上香,她就觉得这心里十分的膈应,没办法跟一个死人置气,便只能把怒都迁到她儿子身上。 谢氏刚入府那会儿,易白还在襁褓中。 原本易卓明不想这么快就让继室过门的,可是易白太小了,必须有个正经主母带着,否则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要操劳政务又要顾及儿子的,哪里忙得过来,更何况他还不会带孩子。 刚入府,不明情况,谢氏便表现出慈母的做派来,整天把小易白抱到自己院儿里来玩,小易白长得粉雕玉琢,的确是招人喜爱。谢氏想着,这不过就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自己对他好点,他长大了自然会投桃报李孝敬她。 可是后来待的时间久了,从相府婆子们的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知道相爷对他前妻用情至深,自那时候起,谢氏再看小易白的眼神就变了味道,从开初的爱不释手到后来的想方设法给他找苦头吃,全都是因为嫉恨已经死了的前丞相夫人邰芷云,尤其是每次不小心听到那几个嘴碎的婆子把邰芷云的相貌拿来和自己作比较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易白脸上,小小年纪便长得这样勾人,想来他娘本身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对易白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深,后来甚至到了容不得他的地步,可是相爷每天都会来抱小易白,谢氏不敢弄出什么大动作,只好趁着晚上奶娘回房歇了,她才悄悄去往小易白的房间掀开他的小衣服然后用针戳他光滑的小身子。 等小易白疼得大哭,惊动了易卓明,她再假装刚从外面进来,然后把小易白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那样子,就跟儿子是她亲生的一样。 易白长去了道观以后,她还是没停歇,只不过背地里使的损招全都被易白提前洞察并掐灭,等同于在私下里,这俩人早就杠上了。 然而易白难得回家的时候,都不会主动和易卓明提起这些事,谢氏只当易白是胆小,怕易卓明责怪他挑拨离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上次易白去南凉,遭了两拨黑衣人追杀,其中一拨是宣宗帝安排的,另外一拨,便是他这位继母的杰作,只可惜易白身边的护卫身手了得,全都挡了回去,易白本人一点事都没有。 难得的机会居然没弄死这病秧子,谢氏气坏了,可她一个深宅妇人,除了往出拿银子给人办事,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这回倒好,花了那么多钱,结果病秧子活着回来了,她倒是想再让人动一回手,那些人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杀了易白。更何况,请杀手的银子都是她自个儿攒下来的私房钱,公账上的,她一分不敢动,就怕相爷晓得一怒之下休了她。 光是请杀手的那些银子她就攒了好几年,谢氏全身的肉都还疼着呢,哪还敢再赌一把,万一再不成,还漏了陷,可就不是单单是白花银子那么简单了,相爷非得剥她一层皮。 易舟大概也拿自己这个小心眼的生母没办法,“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针对兄长了,他从小就满身是病那么可怜,光是看看就心疼不及了,哪还能往外欺负他,我们兄弟同心,你要是对兄长不好,便是对你儿子我不好,到时候我可要生气的,这其中的分量,娘自个儿合计合计。” 谢氏脸色黑透了半边,“阿舟,你怎么能威胁自己生母?” 易舟不以为意,“你也知道自己是当娘的人,那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兄长于你而言并不是别人家的,你也算是他半个娘,自己对他不闻不问也就算了,为何还得拦着旁人不让旁人去关心他?” 谢氏再一次呛住。 易舟懒得再费口舌,一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昨天夜里虽然睡得沉,但今天因为找兄长而耗费了不少精力,还担惊受怕的,如今终于得了空闲才觉得全身都疲累,一进屋便往里间走,直接将自己扔在榻上沉沉睡过去,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 国师易白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入宫了,宣宗帝听闻以后,马上着人来打听,意外得知易白病重,他心头大喜,换了身便服就要亲自驾临国师府,打算以“探望”的名义来看看易白到底还能活多久。 朱太后却觉得不妥,“既然是病了,把你身边机灵点儿的人派遣一两个去探望探望就得了,皇帝是一朝天子,自当有帝王威仪,岂可随意出宫去臣子府上,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整天闲着没事儿干了呢!” 宣宗帝道:“母后,儿臣只是想亲自去看看他离死还有多远。” 朱太后冷嗤一声,“一个天生病体的人,再患一场大病,即便不是现在,用不了多久他也必死无疑。” 那声音里快意与嫉恨交织,听起来阴暗得很。 当年她派人把陆清绾从南凉抓回来亲自折磨了好长时间,眼看着就快没命了,那天晚上她本想亲自去给陆清绾致命一击的,奈何到了秘密地牢才知道陆清绾被人救走了。 她不用想都知道救了陆清绾的只能是昭武帝,她的夫君,于是让她的人静观其变,她倒要看看昭武帝到底想如何安置那个女人,若是放在外头,那她便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敢接入宫来,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昭武帝会把他的女人拱手送给他的臣子。 某次宫宴,易卓明带着他的夫人入宫,还是皇后的朱氏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简直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晚上,视线都在昭武帝和丞相夫人身上来回扫,只不过这两个人贯会装,没事儿人一般,任她怎么观察,昭武帝和那贱人都没有眼神交流,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后来,朱氏身边晓得陆清绾存在的某位嬷嬷悄悄告诉她,邰家嫡女的容貌的确是与陆清绾有八九分相似,这俩人若是做相同打扮,外人很难辩出谁是谁来。 可朱氏不信,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纵使宫宴那天晚上隔得远,她还是觉得自己看到的人就是陆清绾。 后来的春猎篝火晚会那晚也的确证实了她的猜想。 小太监把陆清绾喊出去的时候,旁人或许没注意到,朱氏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不用派人跟着,她也知道昭武帝把陆清绾喊去做什么了,看在自己怀着身子不便伺候昭武帝的份上,她就当昭武帝是去逛了一回窑子找了个妓,可没想到,陆清绾竟然怀了昭武帝的儿子,这还了得? 之后她多次想对陆清绾下手,都被易卓明那个大傻子暗中给拦了,有时候她是真想给易卓明当头一棒告诉他私下被人给戴了绿帽子,可一想到给易卓明戴绿帽子的人是她夫君,她又默默把那些话给咽回去,帝王威仪可不是摆设,她今儿敢捅出来,赶明儿昭武帝就能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废了她,她还怀着身孕呢,被弄到冷宫便是死路一条,以往被她碾压的那一众贱人还不得欺负到她头上来,朱氏也是左思右想才会决定暂时先不动陆清绾的。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朱氏觉得那是老天爷在帮她,陆清绾竟然被人给下毒毒死了,只留下一个病歪歪的儿子。 既然报复陆清绾不成,那就报复她儿子,朱氏为此可算没少花心思。 所以易白在道观的那些年,除了要应付谢氏的小打小闹,还得提防不知哪里来的杀招。 当然,那个时候的易白并不知道对付自己的人是朱太后。 上一辈的恩怨,朱太后并没告诉过她的儿子宣宗帝,一则她儿子还年少,又是初登大宝,更多心思应该花在朝政上,陆清绾的事,有她顶着;二则,这种事她觉得丢人,嫌脏,开不了那个口。 她倒还想方设法瞒着,宣宗帝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易白的身份,以为她被蒙在鼓里,特地跑来告诉她。 听到儿子亲口说出春猎那晚的事,朱太后脸上替成孝帝臊得慌,可颜面归颜面,这个仇还是要报的,于是母子俩沆瀣一气,不断给易白制造麻烦,屡次出的都是致命杀招。 不过易白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活到现在,本事自然非同寻常,虽不明白这对母子为何突然翻脸无情,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付着。 是以,这对母子就没一次成功过。 早些年输给了陆清绾,如今还要输给陆清绾的儿子,朱太后每每想到这里就恨得翻天,这次真是天助我也,不用他们母子动手,易白自己就快死了。 得了朱太后开导,宣宗帝也静下心来细想了一番,觉得母后说得很有道理,便没再提出宫去看易白的事。 栖霞长公主进来的时候,看到宣宗帝也在,娇颜上染了如花笑容,“母后,皇兄。” 她蹲了蹲身,请安。 “栖霞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吗?”朱太后担心方才那些话被这个年幼的幺女给听了去,母子俩对视一眼。 栖霞长公主走上前来,亲昵地坐在朱太后旁边,声音娇软,“儿臣有一事,想请母后应允。” “哦?” “听闻南凉永隆帝寿辰将近,北燕会派使臣前往,儿臣也想去南凉见识一番,还请母后和皇兄允准,让我跟着使臣一同前往南凉。” 朱太后不同意,“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得这么远的地方?” 宣宗帝也皱眉,“栖霞,使臣们是为了两国关系才会去的南凉,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皇兄。”栖霞长公主扬了扬下巴,“臣妹身为一国公主,若是亲自去给凉帝贺寿,岂不是更能代表北燕的诚意?” “这…话虽是这么说,可你毕竟未出阁。” “臣妹的确未出阁,可臣妹是母后最疼爱的公主,最受宠的公主亲自前往,诚意又添了一层不是么?” 宣宗帝没了主意,看向朱太后,那意思只要朱太后点头,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太后却固执,“栖霞,你怎么不听话呢?” 栖霞长公主微笑,“方才儿臣说得很清楚了,以公主身份代表北燕出使南凉,南凉收到了北燕的诚意,两国关系自然只会越来越紧密,起码百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金鼓连天的战况,咱们也能借机让兵士休养生息,再说,儿臣这是为百姓谋福利啊!” 这张口闭口都是为了两国邦交,最后又把无辜百姓扯出来,就连朱太后都没辙了,素来晓得自己这个幺女最是冰雪聪明锦心绣肠,哪曾想还这么能说会道,如今便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无奈,朱太后只能点头。 栖霞长公主唇角扬了扬,又说:“儿臣准备带着荣宁郡主一起。” “她?”朱太后拧眉,“皇室这么多未嫁的宗亲女,你是找不到伴当了吗?不如母后替你重选一个。” “不。”栖霞长公主道:“儿臣觉得荣宁郡主就不错,她自小生活在南凉,对那儿的风土人情最是熟悉,有她在,儿臣便能在去南凉的途中先了解了解那边的情况,也不至于到了那边给北燕丢丑。” 年龄虽小,但说话做事却是一套一套的,朱太后拿她没法儿,摆手,“荣宁是你皇叔才找回来不久的女儿,想来宝贝得紧,你若是能说服你皇叔,那就让荣宁跟着你一起去,若是没办法说服你皇叔,那哀家也无能为力,毕竟荣宁也还是个姑娘家,你皇叔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情有可原。” 栖霞长公主点点头,“儿臣谢过母后,谢过皇兄。” 栖霞长公主出去以后,宣宗帝一计上心头,笑看着朱太后,“栖霞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儿臣,她说她能以公主的身份代表北燕去,而易白又何尝不是北燕的代表性人物,以前这种事,哪次少得了他,依儿臣看,这次不妨也派他去。” 朱太后道:“易白不是病着么,他能有那精神去南凉?” “自然要挑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宣宗帝笑得阴恻恻的,“母后你想,易白那种情况,说不准刚入南凉就能死在半路,到那时,南凉便欠了我北燕一条至关重要的人命,既除了心头大患,又占了两国主动权,岂不是一举双得?” 朱太后眼睛一亮,赞赏道:“我儿果然想得周全,那就这么定了,即刻下旨让易白出使南凉。” 宣宗帝才要走,就听到宫人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又闹起来了。” 朱太后脸一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语气也冷了下来,“皇帝,不是哀家说你,自古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你要宠着谁也该有个度,那秦贵妃,说白了就是个贵妾,她怎么能踩在皇后的脑袋上作威作福?本末倒置,简直太不像话了,你也不听听大臣们都说些什么!” 宣宗帝敷衍地道:“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说不得这次又是她挑事在先,秦贵妃素来大度,她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和皇后闹翻的,这件事具体如何,且待儿臣去看看便晓得了。” 他所谓的“看看”,想来又是把皇后好一顿骂,然后禁足三五天吧? 朱太后脸色更难看。 那秦贵妃何许人也?从小照顾宣宗帝生活起居的宫女,长了宣宗帝足足十五岁。 宣宗帝叶辉出生的时候,北燕政局很不稳定,朱皇后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个儿子,便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前去照看叶辉,她哪里想得到,就因为自己这个匆忙的决定,叶辉反而把那位宫女当成生母一样,整天黏着她,长大后更是不得了,由小时候的依赖变成了依恋,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感情,登基那年扬言要把后位留给那宫女。 简直是作孽! 朱太后自然不同意,拿百官来威压他,宣宗帝最后不得不让了一步,立他母后中意的人选为后,给了那宫女贵妃的名分,位份退一步,对她的宠却是不减反增,而秦贵妃也因此恃宠生娇,越发的目中无人,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如此荒唐的事,自然惹得皇后不满,于是在北燕皇宫,林皇后与秦贵妃闹起来那都是家常便饭了,皇后威仪根本就治不住那秦贵妃,林皇后没少为此来太后跟前哭诉。太后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说宣宗帝,那也得宣宗帝听得进去才行啊,很明显,宣宗帝就是个冥顽不灵的,林皇后越是针对秦贵妃,他就越宠,完全无视前朝百官的不满以及世俗的眼光。 宣宗帝当政以来,朝务上倒是没出过太大的差错,毕竟有她这个太后在背后指点着,也不可能出错,但在治理后宫这一点上,宣宗帝每每让朱太后想吐血。 秦贵妃曾经是朱太后的人,让她去照顾年幼的宣宗帝也是朱太后的主意,长大后宣宗帝直接把能当他娘的人封为贵妃,这怎么听都像是她这个婆母故意安排去膈应儿媳似的。 故而每次面对林皇后的哭诉,朱太后都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想说那秦贵妃几句吧,那位曾经是自己跟前的红人,况且有皇帝护着,话说重了,她和宣宗帝的母子关系必定因此而生分,若是不说吧,她这个做婆母的就成了林皇后眼中的罪魁祸首。 当真里外不是人。 “后宫的事,自有掌凤印那位会操心,母后往后就别插手了。”宣宗帝撂下一句话,阔步走了出去,全然把他身后怒得脸色铁青的太后当成空气。 瞧见太后气得不轻,心腹宫女马上端了热茶来。 朱太后一扬手打翻,怒道:“简直是反了,一个宫女而已,也敢踩在皇后头上来,真当北燕的规矩是个摆设?” 那宫女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小声说:“太后娘娘,这件事依奴婢看,您还是暂时别插手的好。” “嗯?”一记冷冽的眼刀子剜过来,宫女垂下头,“奴婢觉得,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太后娘娘与皇上母子和睦,就像皇上说的,后宫之事,有掌凤印的皇后会去操心,既然贵为一国之后,要连这么点事儿都处理不清楚,她还如何与皇上并肩母仪天下,在这件事上,太后娘娘插手太多反而会惹来非议,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局势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时候您再出面调解也为时不晚。” 不得不承认,这宫女说的话虽然胆大放肆了些,却不是没有道理,朱太后静下心来想了想,“也行,那哀家就不管了。” —— 派遣国师出使南凉的圣旨到达国师府之后,金鸥气得险些吐血,“主子,那宣宗帝和朱太后摆明了看准时机要让你命丧半途,也好把罪责归咎到南凉头上,捡个一举双得的便宜。” 易白何尝没想明白,慢条斯理地把圣旨收起来,轻轻一叹,“君命不可违。” 听这意思,是不得不去了。 金鸥捏紧拳头,主子这个样子,如何撑得起长途跋涉的劳累? “可是主子的身体……” “勉强撑着吧!”易白摆手,宣宗帝的目的如此明显,自己总不能不成全他不是? 这件事到底没能瞒过易舟,正在吃饭的他马上放下筷子,揪了匹马出来急吼吼地就冲到了国师府。 “哥,皇上真让你出使南凉?” 这声音,炸雷一样。 易白捂了捂耳朵,点头,“嗯。” “你这样子怎么去?”易舟急了,“皇上是不是不知道你病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易白垂下手,“都说君无戏言,他难道还能因为我病重就收回圣旨?” 易舟怒得捶柱,“天家也太没人情味了,人都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里了还让你跑那么远的地方,这与下旨杀人有什么分别?” 易白递了个眼色给金鸥,金鸥马上去关上门,转过来小声对着易舟道:“二公子,这种话,你还是别乱说,仔细被有心人听去了给你招来灾祸。” 易舟冷哼,“赶明儿我就让爹上朝的时候秉明你病重了。” 易白声音沉下来,“都说不用了,你是不听我的话了?” 易舟马上闭嘴。 “这次去南凉,是我自愿的。”易白悠悠道。 易舟忍不住想开口,又收到易白一记斜眼,他呶呶嘴,什么自愿不自愿的,哪有人病成这样还愿意给人做牛做马的,哥这是病糊涂了不成? “那我不管,到时候我也要去。”易舟是真放心不下。 “你要能说服你娘,那就随你的便。”对于易舟的固执,易白也无奈,只能叹气。 易舟总算精神了些,“这可是哥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准反悔。” 易白失笑,“可放心了?放心了就先回去,我困得紧,先躺会儿。” 得到了去南凉的机会,易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跟易白道了别之后马上又回了丞相府。 易白并没睡下,而是唤了金鸥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末了,又嘱咐,“到时候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明白没?” 金鸥脸色难看,又惊又慌,“主子真要这么做?” 易白颔首。 “可这太冒险了。”金鸥不同意。 “你们要是不愿意,便不用跟着本座去南凉了,都在国师府好生歇着。” 金鸥哪有这胆子,无奈道:“既然主子已经想好了,那…属下遵命。” 挥手让金鸥退下,易白闭上眼睛,觉得心比身累。 距离出使南凉的日子越来越近,期间易卓明也来劝过易白两回,让他入宫秉明宣宗帝说自己病重没法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易白不肯,易卓明劝他不过,只要唉声叹气地离开。 而栖霞长公主那边也成功说服了靖安王同意云静姝回南凉,想到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沉郁多时的云静姝精神起来,每日给靖安王请安都面带笑容,可靖安王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半分好转,甚至有的时候云静姝都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生父”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里充斥着让人难懂的恨意,似乎想通过眼神直接杀了她。 云静姝不清楚各种原因,不过她也不想去弄明白,毕竟自己一心牵挂的只有远在南凉的烨儿,至于其他,只要不威胁到她的性命,她都可以视若无睹。 为了能在中意的“驸马”跟前留个好印象,栖霞长公主在出发前三日就把云静姝给接入了宫帮她挑选苏晏可能会喜欢的首饰和衣裙,甚至连身上用的香粉香薰都得经过再三推测才决定用哪一种。 为了她这位“战神驸马”,可谓是操碎了心。 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云静姝耐心又仔细地给栖霞长公主讲解苏晏可能会喜欢的装扮,其实都是照着云初微的打扮说的,然而栖霞长公主并不知道,以至于将来某一天与云初微撞衫的时候,那场面,尴尬到让人想钻地缝,至于想钻地缝的是谁,不言而喻。 “真的吗?苏晏真会喜欢这个?”而此时的栖霞长公主,还在兴致勃勃的挑选首饰。 云静姝笑着点点头,“对,越是清淡素雅就越能引起他的注意,长公主长相明艳,也得这么打扮才压得下去。” 栖霞长公主喜滋滋的,心里恨不能插双翅膀马上飞到南凉去看看她未来的驸马长什么样。 ------题外话------ 备注:秦贵妃以明朝的万贞儿为原型。 另外,换地图了哈,新转折,新剧情^_^ 第219章 宠得没边 , 出使南凉的这天,易白入宫去见了宣宗帝。 宣宗帝一双不怀好意的眼将易白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挂上满脸和煦的笑,隐隐还有几分愧疚,“朕下了旨才听说国师病了,怎么样,能否撑得住去南凉,若是不能,朕便收回旨意另外安排人去。”当然只是走过场的话,就算易白说撑不住,他也有后招等着,不过目前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谁让他是个体恤臣民的贤帝呢? 易白摇摇头,“微臣无碍。” “那要不,朕让太医给你瞧瞧?”宣宗帝担忧地道,“毕竟关乎两国交谊,国师若是拖着病体去,难免让人非议。” “微臣已经大好,皇上多虑了。”易白面无表情地道。 宣宗帝摸摸下巴,“那既然无碍,朕便不强留你了,出使南凉的相关事宜,礼部已经备好,国师只管去找礼部尚书交接就是。” 易白正准备走,宣宗帝又唤住他,“对了,栖霞长公主会带着荣宁郡主一同前往,到时候漫漫旅途,还望国师照拂这两个小姑娘一二。” 易白眼眸微闪,其实叶筠要去南凉的事,他早在几个月前就知道了,这时候并不觉得多意外,点了点头,“微臣一定不负皇上厚望。” 去往礼部找周尚书交接了一番,易白带着那一众使臣走出宫门。 栖霞长公主的车驾停在外面,云静姝早就上去了。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叶筠伸手挑开帘,露出娇颜的那一瞬,使臣里有不少人眼睛都直了,多是些年轻的,那些老大人,虽然一脸的严肃,但心底对于这位公主的美貌也是没话说的。 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无论走到哪,那影响力同样都是不可小觑的。 易白走在最前面,叶筠掀开帘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不过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淡淡一眼就移开目光,拱手,“微臣见过长公主。” “国师?”叶筠小小的惊了一把,“听说你病了,能坚持去南凉吗?” 外面这位是天生的病体,叶筠一直都知道。 要说易白的容貌,那在北燕的确是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单从皮相上来讲,他和叶筠很是登对,也曾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过国师与长公主乃绝配,但很可惜,一个寡淡无情,一个神女无心,注定这二人根本就走不到一起。 易白才刚入朝的时候,宣宗帝甚至想过把自己这个小妹许给他,毕竟放眼北燕,除了易白,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小妹这般登对的了,后来晓得易白身份,宣宗帝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把那个想法提出来,否则易白的身份一旦曝光,他这个做皇帝的可不就得贻笑大方么? “微臣已经无碍,有劳长公主挂念。”易白淡淡道,目光又往叶筠身上顿了一下。 他素来不近女色,但叶筠今天的装扮却让他多看了两眼,不是觉得惊艳,而是…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不过易白在感情方面直接就是一张白纸,他也不会往那些乱七八糟的方面去想,只当一切都是巧合。 敛了思绪,一切便归为虚无,转身招呼着使臣们骑上自己的马,一档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易舟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好行头骑了马等在城门外。 之所以来得这么早,是因为他并非以使臣的身份跟着易白去南凉,纯属去凑热闹的,他又拿不准使臣们什么时辰出发,更怕兄长为了躲开他提前出发,所以早早地就来城门外等着,肩上扛着个包袱,整个人像是大虾米似的趴在马背上睡觉,耳朵却是竖得直直的,只要周围一有什么动静,他必定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守城士兵看了这小霸王将近一个半时辰了,他从来到城门外就一直趴在马背上睡觉,出于客气,他们过去打了个招呼,还被那大嗓门吼得冒烟,于是缩了缩脖子,互相对视一眼,再不敢去招惹。 要说丞相家这位小霸王之所以让人这么忌惮,不是他像易白一样有什么让人敬畏的本事,而是性子混,惹毛了他,什么混招都想得出来,放眼整个皇都,谁能混得过他?连他爹娘都没辙的人,旁人还能奈何得了他? 使臣车队过来的时候,易舟慢慢睁开眼睛,目光直接略过栖霞长公主的车驾望向后面,确定易白也在其列才稍稍放下心来,打马走过去,“哥。” 易白看了他一眼,“来多久了?” 易舟揉揉眼睛,“也没多久,就一个多时辰。” 易白皱皱眉,“来这么早做什么?” 易舟心道还不是怕你出尔反尔不带我去。 “我兴奋,睡不着。所以提前来等着。”易舟挺挺胸脯,又打了个哈欠。 易白见他双眼乌青,想来是根本没睡好,大概也能猜出他为何这么早到,没多说什么,“走吧!” 易舟调转马头,像是这时候才发现栖霞长公主的车驾,“哥,那里面坐的是谁?” “栖霞长公主。” “她也去?”易舟挑了挑眉,“怎么,北燕挑不到驸马,特地跑南凉去?”啧,这眼光,真没谁了。 易白没应声,这种事,他还真没兴趣知道。 易舟收回目光,看向易白,“哥,你这身子骨能骑马吗?要不能,我让人给你备马车。” 易白道:“无大碍,走吧!”都已经在宣宗帝跟前承诺过大好了,如果这时候表现得太过弱势,反而是对自己不利。 易舟劝不过,只能乖乖闭嘴,走了一会儿,又把自己肩上的包袱拿下来在易白跟前晃了晃,“哥,我这里面好东西可多着哩,你要是头疼脑热的,一准儿能用到。” 躲在暗处的金鸥有些无语,自家主子就是医者,出门前肯定做了万全准备,这二公子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总喜欢操心这操心那,也不怕操白了头发。 不过这种事,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二公子混虽混,嗓门还大了点,但对自家主子那是绝对没话说的。 马车里,云静姝因为紧张兴奋,不停地拿眼睛看向外面。 叶筠问:“你怎么老是往外面看,外面有什么特别的物事吗?” 云静姝回过神,摇头,尴尬道:“我是因为想到即将回故土了,有些紧张。” “放松点吧!”叶筠笑说,“对你来说,不就是回趟家么,虽然靖安王府才是你真正的家,不过我想,你更眷恋南凉那个家,这么久不见亲人,难得回去,该高兴才是呢!” 云静姝点点头,的确是该高兴,而她先前是因为高兴过头了所以才会生出几分紧张来。 “嗯,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帮我。”叶筠笑盈盈地望着云静姝,心中早就把苏晏据为己有。 这位公主的确当得起北燕美人榜魁首,除却皮相,才情也是十分了得的,还很会做人,心机有,但不坏。唯有一缺点,就是因为自身太过优秀太过完美,所以有些飘,飘得倒不算过分,不过在对待苏晏这件事上,的确是不怎么厚道,连人都还没见着就各种憧憬以后。 想到苏晏,云静姝垂下目光,心里有些吃不准那个人到底会不会被叶筠的“特别”给吸引,毕竟有个云初微在先…… 云初微此人,怎么说呢,如果她没害过云静姝,云静姝很愿意承认那个人不光有美貌,还有着无双的智慧,手段了得,一张嘴刻意针对谁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能毒死人,从来容不得自己吃半点亏。 云静姝与叶筠接触时日尚浅,不太清楚这个人手段如何,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叶筠这种从小就锦衣玉食锁在深宫的公主与云初微那种被送到乡下长大的相比,肯定是后者见识更多阅历更丰富,起码在这一点上,叶筠就输了一筹。 只不过这些都是外在因素,苏晏要真是那贪花好色的,他也不会在乎叶筠有过怎样的经历,怕是见到叶筠的容貌就挪不动道了。想归想,要真落到实处的话,苏晏?可能么? 云静姝忍不住又为叶筠捏了把冷汗。 叶筠倒是随意得很,这会子拿出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 云静姝粗粗瞥了一眼,叶筠那双手保养得当,白皙修长,好看是好看,可是记忆中,云初微总是把自己的双手养得水嫩嫩的,让人摸上去就像触到了婴儿肌肤一样滑嫩,同样的,云初微那双手也很修长,甚至那骨节之间的比例也恰到好处,如同欣赏一件名贵的玉器,让人赏心悦目。 叶筠的手与云初微比起来,似乎又稍稍逊了那么一点点。 要说叶筠拿得出手与云初微比的,大概就是这张脸了,云初微属于初看不惊艳类型,但是看久了,你会发现她的五官结合得非常完美,找不出一丁点死角和瑕疵来,再加上她擅长保养,肌肤总是水润白嫩,就算是与皇族公主郡主们聚在一起,她也绝对会是最出挑的那一个,不是因为过分的美到什么地步,而是她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能让人一眼就在人群里寻到她。 而叶筠,她这张脸绝对属于能让男人一见倾心的类型,艳而不妖,纤秾合度,颦笑之间透着一股子撩人的风情,却不明显,更不显得俗,似有若无,挠得人心痒痒。 云静姝想,云初微现下怀了身子,根本就伺候不了苏晏,而苏晏,堂堂战神,血气方刚,他能忍受得了这么久不碰女人么?说不准到时候见到了叶筠,突然爆发男人的兽性也未可知。 叶筠感觉到云静姝在打量自己,她放下书卷,微微一笑,“怎么了?” 叶筠高傲,却不嚣张,因为她本身的美貌与才情,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高傲有多突兀,反而会生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来,仿佛“高傲”二字天生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当下这微微一笑,含着几分礼貌,反倒让云静姝这个遐想非非的人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长公主生得真好看。” 叶筠莞尔,“我生得好不好看不打紧,关键是,能让苏晏动心。” 这种话若是放在骆雨珊和云雪瑶那一类人嘴里,根本就是狂得没边儿了,但叶筠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顺耳,甚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云初微夺了她未来驸马的错觉。 云静姝甩甩脑袋,“长公主可是北燕第一美人,相信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的。” “是吗?”她怎么觉得南凉这位战神不会轻易动心呢?可偏巧,她就欣赏这样的人,太容易得到的,早些年她就看腻了。若是苏晏开初瞧不上她,但后来慢慢了解她之后动了心,那才能证明她是真有本事。 重拾书卷,叶筠轻轻倚靠在大引枕上,落在书卷上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 永隆帝寿辰将近,宫中忙得不可开交,苏府也很忙,忙着分家。 年前各房各院都听了太夫人曲氏的话,先把老太太的百日孝守完,如今春年已过,是时候分家了。 一大早,太夫人就让婆子挨个儿去通知,把各房各院的主子请到了苏府议事厅。 苏家的议事厅,与宗祠一样重要,通常只会在族里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开放,而且来的都是在宗族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譬如各分支的族老,辈分低一些的,嫡出勉强能进来旁听,但都还不够格参与议事,庶出便连想都别想。而今日分家,议事厅大开,以前从来没进过议事厅的那几房庶出全都得了机会,一个个腰板挺直,鼻孔朝天,互相看不顺眼,进个门也弄得跟上战场似的。 不怪他们会如此做派,毕竟当了半辈子的庶出,从来只有被嫡出踩在脚下的份儿,如今好不容易要分家了,分了家,管你嫡庶,各过各的,全凭本事,所以唯一能在嫡出跟前挺直腰板的这一天,自然是卯足了劲儿要把前半辈子受的憋屈讨些回来。 太夫人坐在上头,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那些年她就看够了,当下便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要是这档子人互相之间谦让起来,那才让人大开眼界。 别人家的后宅如何,太夫人无从得知,不过苏府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这就是个壳子好看内里腐朽的牢笼。 有人混得好,得爷宠,三五年混到贵妾的位置,底下出来的儿子勉强能跟着爷沾沾光,以后自己老了也有个倚靠;有人混得不如意,几十年无所出,要不就是生不出儿子,没底气儿,做什么都有人指摘,连下人都能欺负到头上,生出来的姐儿也因着姨娘的卑微身份而掉了身价。想出头,便只能自个儿去主母跟前巴结讨好献殷勤,把主母哄热乎了,下巴一点给你许一门看得过去的婚事你这辈子就算赢了。 当然,能得如意婚姻的前提得是你得对于主母而言有联姻价值,能为家族或者家族中的某个人的锦绣前程铺路,否则哪个主母放着那么多家务不操心来操心你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庶出嫁得如何。 不过高门大院内的庶出姑娘也有好赖之分,有的只是出身不好,自己后天没少努力,撇开身份,那规矩仪态,相貌品性,与嫡出也没什么分别,这种级别的,主母们就高兴许给如意婚姻了,毕竟嫁过去那头也高兴,谁不乐意。 还有一种,是明知道自己出身不行还不肯努力只懂得怨天怨地怨姨娘的,主母可不是省油的灯,谁好谁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想嫁如意郎君?不好意思,先回去打盆水照照自个儿够不够格。 太夫人自嘲地笑笑,苏家越是被外人景仰称颂,就越能证明内里的肮脏腐朽,所有的争斗都关起门来进行,出了大门,个个儿都是世家教养,和睦得让人嫉妒。 “太夫人,各房各院都到齐了。”小孙氏站在一旁,低声提醒。 太夫人从那几房庶出身上拉回视线,望向一旁的苏晏和云初微。 苏晏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本不该来的,但今日的场合过分重要,他这般身份,不照面的话难以服众。 太夫人清了清嗓子,早就在那些年的磨折中耗光了胆小和怯懦的她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再不会觉得畏惧,神情坦荡荡的。 “年前老太太没了,官职在身的各位爷不得不停职回府丁忧,苏家现如今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开支过大,入不敷出。那些日子大奶奶已经在削减下人了,各房或多或少都有波及,我也明白,这么做,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痛快,你们要是舍不得了,等今儿分了家以后再把那些个丫鬟婆子给招回来就是。” 太姨娘以及底下的庶子庶媳面面相觑,这都归还卖身契遣出去的人了,哪里再去招得回来? “那些人只是暂时离开苏家而已,除了个别情况特殊的,其余都被我安排去田庄帮忙了,为的就是等着分了家你们自行决定她们的去留。” 话音一落,众人看向太夫人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了,该说这位新主母善解人意呢还是别有用心呢,连这等小事也提前算计好,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 太夫人不过是平素看起来柔柔弱弱些,事实上脑子也是不输老夫人的,往后就算是分了家,也不能轻易得罪她。 云初微悄悄抬眼看了看众人反应,满意地勾起唇角。当初小孙氏往外赶人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妥,于是私底下与太夫人商量把那些丫鬟婆子都给找回来,苏府用不着她们,田庄上可有一堆事儿呢,先把她们安排过去再说,起码对于她们中的一部分而言,饭碗又回来了,这年头为奴为婢挣几个钱不容易,没必要做得太绝。 果然,当初把那些人找回来是最正确的决定,今儿可不就派上用场了?既给被削了人的那几房行了方便,又给自家婆母捞得精明能干的名声,一举双得。 苏晏见云初微如此反应便知那些下人被留下来多半是她的主意,他轻轻笑了笑。 云初微感觉得到他眼睛里不经意露出来的赞赏之意,小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其实这么做,并非觉得那些丫鬟婆子可怜,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她前世一个人独闯的时候小心谨慎惯了,死后竟然得重生,对她来说,生命来之不易,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活下去,同时,她也不喜欢受制于人,能自己提前洞察到并安排好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假手于人甚至是懒得去做。 “太好了!”某位太姨娘激动地道:“我身边那个小丫鬟,走的时候还哭哭啼啼的呢,说舍不得我,这下可好,分了家,又能把她找回来继续伺候我这老婆子了,只要我这老婆子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她。” 这话说得实在,其他几房的人也跟着点头,一时间对太夫人添了几分好感,这位和老太太还是有分别的,起码做事不那么的绝,手段不那么的狠。 等众人消停下来,太夫人才接着说:“关于分家,我是这么安排的,嫡出这边因为年节要带着族人主祭,一应仪程都得这边操办,辛苦些,在分得的财产上便比庶出多一部分,除却嫡出多得的这部分,剩下来的,不管嫡庶,全都均分,至于每一房还未出嫁的女孩儿们,我就不把嫁妆单独给她们留下来了,毕竟人太多,要真细化下来也是项不小的功夫活儿。分家以后,女孩儿们出自哪一房,嫁妆就由哪房出,至于如何嫁,嫁给谁,也由各房自己操办。 另外,各房名下的铺子田庄等进项虽然再不归公中管,但祭田和永业田,族学以及宗祠等不能动的族产每年的开销,每一房都得按时按量把该出的份额交上来。” 这话说完,庶出那几房就小声议论起来,能得自己掌家的权利自然是欢喜的,可太夫人说了,嫡出比庶出多一部分财产,谁知道她所谓的“一部分”有多少,明面上听起来是均分,实际上还不是偏向嫡出了,几位太姨娘以及底下精明的媳妇儿们全都咬着牙,一脸不服的样子。 而他们下头还未出阁的女孩儿们则是心慌意乱,倘若不分家,那么婚事还能由主母给操办,毕竟主母是当家人,而现在这位更是圣上御封的太夫人,人脉广,有她出面,哪怕是庶出也能嫁得风光些。可一旦分了家,庶出就钉死了只能是庶出,就算上头的生母挂着个“当家人”的名声,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决定了你能进哪个圈子,跟着生母分出去,将来她能给自己谋得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还不是看着哪家凑活就给白白送过去了。那些有本事有才学的公子,她们怕是一辈子都够不着了。 绞着帕子的那几个女孩儿看向自家爹娘,只见爹娘为了财产不均的事一个个怒得脸红脖子粗,哪里有闲功夫顾及她们。 五房的一个姑娘马上站出来道,“听闻太夫人身子骨不大爽利,孙女儿懂得按摩和调理,想留在太夫人跟前尽孝。” 就算九叔没了兵权,那国公府也是个富贵窝,此时不争取机会,更待何时! 她才说完,另外那几房的姑娘们马上反应过来,一个个急吼吼地站出来表示都想留在太夫人跟前尽孝。 云初微忍俊不禁,看向苏晏,“瞧瞧九爷这些侄女儿,平日里藏着掖着的看不出来,这时候我才知道全都是大孝子呢!” 这话虽是笑着说,却是在反讽这部分人,早些年都把眼睛抬高到天上去,谁看得见那对被遗忘在丁香园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母子,这会子涉及到利益了,一个个才想起来上头坐着的是长辈,是新一任的当家人。临时抱佛脚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苏晏讥诮地扬了扬唇,早在出门之前他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该说的该叮嘱的都与太夫人说了,想来这种时候她不可能对下头这些人生出同情和可怜来。 太夫人的确如是。 若换了早些年,她指定会觉得这些女孩儿以后嫁不到好人家可怜,可如今的她,不说练出了铁石心肠,起码再不会有那些年的慈悲心肠了,她想当菩萨的时候,一个个都往她身上吐口水,什么话恶毒说什么,将她贬得卑贱无比,如今不想当菩萨了,反倒一个个巴巴赶上来,真是讽刺。 那些女孩儿的爹娘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家女儿因何这样出面说话,全都眼巴巴看着太夫人,心中甚至希望太夫人能挑中自家女儿留在身边,将来可是无限的风光啊! 不说别的,就光是“从国公府出来”这一项名声就足够挑个好人家了。 面对这么多女孩儿的请求,太夫人诈作不知,声音倒是柔和,就是仔细听来透着几分疏离,“以前不分家的时候你们都没想着我这个老太婆身子骨不爽利,这会子要分家了突然想起来,怕是不大妥当吧,毕竟分了家,各家是各家,互不相干,你们要留在我身边的话,算怎么回事儿?” 最先站出来的那个女孩咬着下唇,她阅历浅,见识也短,哪里驳得了太夫人这通话。再则,被这么多人盯着,心中早就慌作一团了,哪里还能想出什么好的措辞来?眼圈一红,竟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种时候,别说掉眼泪,就是掉块肉都不能动摇太夫人的决心,不是她非要跟这帮小女娃过不去,而是她实在无能为力,苏家这么多没出阁的姑娘,要个个都想为了某种利益找借口留在她身边,她能救得了几个? 再说了,今儿把所有人都给请到议事厅来是为分家,她们以为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吗? “不是让请各房各院的能拍板做主的人吗?怎么连这些姑娘也叫来了?又不是搭戏台子,还不到唱哭戏的时候呢!”苏晏捧着茶盏,幽幽一句说得缓而慢,但已经足够泄露他心中的不悦。 在座有不少人都是亲眼见过上回祭祖那几位颇有名望的族老被苏晏罚跪在祠堂外的,一听他发话,脖子便不觉往后缩了缩,连忙递眼色给自家婆娘,意在赶紧把自家闺女弄出去,否则一会儿老九要是怒了,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苏家最小的这位长辈,平素看起来翩翩风雅,一副贵公子做派,可谁要踩到他底线惹他不高兴,管你是长辈还是小辈,先让你尝到苦头再说。 老九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他上头的嫡庶兄长都晓得,尤其是近几年,心肝肺越发的黑了,不近人情起来,能整到你哭爹喊娘,偏偏你还找不到丁点能反驳他的理由。 那几位姑娘很快就被外面的婆子给领了下去。 云初微偷偷瞄了苏晏一眼,果然,九爷就是九爷,就算人不怒,强大的气场也在那儿摆着呢,上头的这些长辈想来都是见惯了他手段的,同时也在深深的惧怕他,否则他突然插话,怎么没人敢站出来驳一句。 终于得了清静,太夫人轻舒一口气,让人把分财产的单子拿上来点着名让各房上来领。 “一会儿散了,你们便可以凭着自己手中的单子去库房领东西,上面是什么,就只能领到什么,地契什么的都在库房里,早就备好了。另外,咱们这次说是分家,倒不如说分财产,毕竟原定是你们不必搬出去的,但如果有人觉得苏府不好住不清净,想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儿住,我也是不勉强的。” 有人问:“倘若搬出去,公中能给补贴吗?” 太夫人摇头,“全凭自愿,你们要住在苏府,我没意见,要搬出去,那也只能自己花钱建府了,公中没道理给你们补贴。” 那人恨恨地想了想,苏家虽然人多,但宅邸大啊,足足占了有三十亩呢,住在这么气派的宅子内,哪怕穷得叮当响,那走出去也是有面子的,自己出去建府,要自己掏钱不说,还半点沾不到苏家的光,他们又是庶出,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他们这些人? 是以太夫人这一说,之前想着搬出去自己建府的那几位顿时收了想法。 太姨娘们则是无所谓,反正她们的后半辈子都得靠着儿子养老,自然是儿子去哪儿她们就去哪儿,不过要真问到她们头上,她们还是宁愿住在苏府,一来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吃香喝辣住豪宅的日子,不想出去吃苦;二来,那建府是说建就建的?你自个要是没点本事手上没大把银子,能建得起多大的府邸,可别到时候连睡觉的地儿都得挤着点,那可不是她们想要的晚年生活。 给各房的财产单发完,太夫人又把嫡出的让人拿下去给他们传着看,反正又没私吞什么,没必要藏着掖着。 庶出那几位爷聚在一起看了看,嫡出分到的财产大致上与庶出差不多,不过是多了几处铺子,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铺子进项是要拿出来供寺庙香火钱以及每年年节祭祖和族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打点用的。 好吧,这些的确都是嫡出该做的事儿,掐指算算,那么点铺子每年也进不了几个钱,就没必要再抠着不放了。 那几位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还算太夫人公平些,否则要真给嫡出拿了双份,今儿他们哥几个怕是要闹翻全场。 太夫人看了众人一眼,“如今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拿的也都让你们拿了,没事儿的话,就散了吧!” 拿到财产单子的那部分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议事厅。 既然是分家,长房和四房自然也在其列,两房都拿了单子。 小孙氏和玲珑郡主却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去库房领东西的意思。 太夫人看向二人,“你们两个还有事?” 玲珑郡主把那单子递给太夫人,“太夫人如今是当家人,四房又是嫡出,四房的财产,还是让您管着吧!” 这是变相要和国公府搭伙。 小孙氏也趁机道:“九婶娘怀着身子,太夫人也不大爽利,我瞧着你们缺个管事儿的人,太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们理理家务。” 长房和四房为了不与国公府分开,可谓是煞费苦心,早在很久之前,玲珑郡主就第一个承认了太夫人的主母身份,并扬言苏晏是苏家嫡子。 那个时候,云初微和苏晏便料到哪怕是分家,这两房的人也会想办法和国公府连在一起。 不过,让小孙氏帮忙理家倒真是云初微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明面上看来,她才是国公府的女主人,可是她整个人有点儿懒,就想做个甩手掌柜,懒得去操管那么多庶务,要知道,国公府的下人数量也是不可小觑的,明面上和暗地里的产业更是多到让人咂舌,每天要处理的庶务可就多了去了,要是真让她来,顶多五年,她就得因为操劳过度而衰老一大截,她这个人注重保养,可不想年纪轻轻脸上就长皱纹,如今有人自荐帮她理家,又是个特别精明能干的,她当然乐意,只不过就算心理乐意,面上也得表现得不大乐意。 “既然已经分了家,你们两房再和国公府合在一起,只怕是不妥吧,太姨娘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大闹?” 玲珑郡主冷嗤道:“太姨娘们知道了又如何,这是咱们三房嫡出之间的事儿,她们要是乐意,同样可以几家合起来一起过,再挑个人出来管事,既然已经分了,那怎么过还不是咱们自个儿的意愿,太姨娘们管不着,也没资格管。”就算是长辈,那也只是个妾,有什么道理对嫡出指手画脚?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了一眼,道:“既然你们有如此诚意,那么我也却之不恭了,今后长房、四房和九房的所有庶务,就交由我这侄媳妇打理,四嫂是长辈,她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帮忙指点着些,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以前这么多房的主子下人,小孙氏照样管过来,如今只剩三房,想来于你而言轻松很多。” 小孙氏忙应是。话是这么说,可她自个儿明白得很,国公府规矩比苏府还严苛,要管国公府的庶务,可比以前苏家那么多房主子下人加一起费劲儿多了。 只不过么,这事儿既然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不管多难,自然只能受着。 三房合并的事就这么定下,苏晏和云初微先一步离开,太夫人留在后头和小孙氏交接。 踏出苏府,云初微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终于分开各过各的了,再不用每天对着那些太姨娘和庶出老爷们,真好。” 苏晏将她搀扶上马车,笑说,“再过两个月,我就真的当爹了,真好。” 云初微噗嗤一笑,“你是盼了有多久啊?” “每天都数着日子过。”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你倒是盼得开心,可苦了我这大肚婆,每天都得揣着两个小家伙走来走去,累死了。” 苏晏紧张起来,“是不是小腿又抽筋了?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揉揉。” “还是算了吧!”云初微忙拒绝,“你自己都还没好全呢,我这点小毛病不要紧,让韩大姑姑帮我揉揉就好了,等回到家,九爷还是要好生歇息早日养好伤,两个月以后才有精神伺候我坐月子。” 这话放在当下时代说,的确是有些“放肆”,女人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坐月子不是很正常么?身边有的是丫鬟婆子,主外的爷怎么可能来伺候你坐月子。 不过用到苏晏身上,她再放肆的话都变成了理所应当,不曾有一丁点的犹豫,点点头,“好。” 第220章 还有得治 , 云初微和苏晏回到府上,韩大姑姑带着几个人来迎接,“九爷,夫人,事情进展得如何?” 这是在问分家的事。 云初微笑笑,“很顺利。” 韩大姑姑又问,“那长房和四房那边……?”早些日子就听夫人提及这两房应该会想办法与国公府合并,说实在话,她是有些担忧的,虽然老太太不在了,但玲珑郡主和大奶奶小孙氏,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精明得很,如今好不容易分家,这两房却打上了国公府的主意,谁知道她们脑瓜子里还在盘算着什么,夫人可还怀身大肚的呢,如此关键的时候,哪里受得住折腾,那两房的人最好是别起坏心的好,否则她即便只是个奴婢,也要站出来为夫人和九爷出口气。 “合并了。”云初微的回答让韩大姑姑呆愣住。 “以后国公府和苏府合并,主持中馈的事交给大奶奶。”又补充了一句。 韩大姑姑皱皱眉,“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她不是不相信大奶奶理家的能力,而是不相信那两房的人会甘愿被九房压一头就这么在九房手底下过活。 云初微知道韩大姑姑在担心什么,虽然站在一个奴婢的立场的确是有些逾矩了,但她未尝不是为了自己和九爷好,“妥不妥的,太夫人都已经交接了庶务,今后大奶奶少不得会常常往这边跑,纵使你们对她有什么意见,她也是苏家的主子,你们不能给主子摆脸色,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免得传了出去说我们九房仗势欺人。” 韩大姑姑咬咬牙,“是。” “对了韩大姑姑,我小腿有些抽筋,你进来帮我揉揉。” “嗳。” 韩大姑姑马上跟了进去。 云初微躺在软榻上,小腿抽搐得厉害,她有些受不住,紧紧蹙着眉头。 韩大姑姑在这方面很有一手,马上跪坐在锦垫上,伸手轻轻给云初微揉捏。 揉了一会儿,终于得到松缓,云初微慨叹,“果然还是韩大姑姑的手艺好。” 韩大姑姑眉开眼笑,“老奴伺候前主子的时候,她孕期也常会小腿抽筋,老奴便是从那时候学着给她按摩揉捏的,时间久了,就熟练了。” 云初微有些好奇,“姑姑以前是在什么人家当差的?” “是地方商户。”韩大姑姑应道:“名声小,说出来了,夫人也不一定认得。” 云初微点点头,“难怪我就说姑姑和我以前见过的嬷嬷们不一样,你比她们更沉稳,不管说话也好做事也罢,总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韩大姑姑得了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奴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是夫人过誉了。”她这个人老实本分是其一,最主要是九爷调教的好,算起来,她来了国公府以后,的确是比以前进步了不少,更沉稳,也更会察言观色了。 云初微又问:“像韩大姑姑这样做事把稳的人,你的前主家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韩大姑姑叹了一句,“还不是后宅那些龌龊事儿,天真懵懂的少夫人被人害得落了胎,老太太一怒之下要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给发卖,最后轮到老奴的时候,老太太看在我平时表现好的份儿上,没发卖,把卖身契归还了老奴,还给了些盘缠让老奴离开他们家。” 韩大姑姑自己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当年亲眼看着少夫人的孩子化为一滩血水流下来就心疼得不行,如今换了新主子,主母又怀了身子,她很害怕当年的事再重演一遍,所以格外的小心翼翼。 其实对她来说,云初微就是个小女娃而已,与其说伺候她,倒不如说像照顾自家女儿一样照顾她,那肚子里的,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她都一样宝贝稀罕。 说话这间隙,韩大姑姑也不曾停下手里的动作,云初微小腿已经完全恢复了,摆摆手,“差不多了,你出去吧!” 韩大姑姑临走前又说了一句,“九爷说过,夫人这种情况可以通过膳食调理,老奴一会儿便让人去做。” 云初微点点头,没再说话,等韩大姑姑出去以后,她才起身去看苏晏。 苏晏正准备给自己换药,刚脱了外袍就见到云初微进来。 “九爷,我来吧!”她拦住他准备拿药和白布的那只手,“你忘了,这些事我也会做呢!” 苏晏看她一眼,“无碍了?” “嗯,没事儿了。”她笑,“刚让韩大姑姑帮着揉了揉。” 苏晏还是有些担忧,“一会儿我让厨房调理膳食,药就不必喝了,怀着身子老喝药不好。” “韩大姑姑自己去说了呢!”云初微道:“这会子估摸着已经到厨房了。” 苏晏点点头,他亲自培养出来的人,就该有这等觉悟和办事效率。 “九爷你快过去躺下。”云初微招呼着他,一面拿了白布和药粉跟上。 苏晏躺下以后,她先取来高温煮沸过后又冷却下来的水给他洗了洗伤口,这才把药粉撒上去,又用白布轻轻裹住伤患处。 “看上去比前两日恢复得好多了。”总算是盼到他快痊愈,她面儿上忍不住高兴,“想来在我临盆之前,你就能养得生龙活虎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皇上寿辰了。”苏晏突然低喃一句。 “九爷伤成这样,又没法喝酒,能否免了,别去?” “怕是不妥。”他摇摇头,“怎么着也得去露个面才行。” 云初微皱皱眉,“可万一你的伤……”她是真的担心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她将来坐月子能否坐得踏实,就得看他的恢复状况好不好了。要不好,那她月子里说不准又得操碎心。虽然婆母不可能让自己月子里还管那些,可行动上不管,这心里不也是不上不下的么?有的时候心累比肉体上的累更折磨人。 考虑到云初微,苏晏也不想逞强,轻轻握住她的手,“看情况吧,若是恢复得不错,就去照个面,若是还没恢复,就不去了。” 云初微嘴上应是,心里却万般希望他能别去。 这次的皇帝寿辰,连北燕都来了使臣,人那么多,谁知道中途又会发生点什么,可别到时候又牵连到九爷身上,那就亏大发了。更何况赫连缙如今怕是巴不得一刀砍了九爷,宫宴难免碰头,万一赫连缙还在对骆皇后和骆家的事耿耿于怀借机对九爷做点什么……“总而言之,九爷能不去就不去吧!” “怎么了?”苏晏见她紧张,失笑了一下。 云初微咬了咬唇,她是因为想起赫连缙才突然回忆起那个人曾经告诉过她,这次永隆帝的寿辰,北燕的栖霞长公主很可能会跟来。 既然是情敌,自然要想方设法避免一切她能见到九爷的机会。 若是自己能跟着去,云初微断然是没有这层担忧的,毕竟自己时时陪在九爷身边,料谁也没本事近他的身。可偏偏,自己肚子里揣着两个小家伙,又是临近产期,说什么也不可能去宫宴。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给栖霞长公主制造了契机? “我担心你。”云初微眼神幽怨。 栖霞长公主的事出自赫连缙之口,而赫连缙的重生在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眼里都会是惊世骇俗的诡异事件,包括九爷也一定会这么认为,所以她不便提起,也不能提起。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有些醋的,醋那个还未曾露面的北燕第一美人,不愿意告诉九爷,一来的确是因为贸然说出来太过突兀,二来,她不想通过自己的嘴巴让九爷对那位公主留下印象。 有的时候,女人的“小心眼”和醋性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尽管心中明白九爷不可能再对其他女人产生什么特殊兴趣,尽管明摆着这个男人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但醋性一上来,完全没道理可言。 可仔细想想,她也不是无理取闹,毕竟赫连缙说了,上一世九爷出征西南就没回来,重伤后被栖霞长公主给救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九爷都是待在北燕的。 这让云初微有些疑惑,九爷去的是西南,又不是北疆,西南是完全与北燕相背的方向,栖霞长公主金枝玉叶,不好好待在北燕皇宫,怎么会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南凉的西南边境战场,又刚好救了九爷? 别说这只是巧合,云初微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的。北燕民风相较南凉是要开放些,但也不是绝对开放,像一国公主悄无声息去往他国这种事,可能么? 除却易白这个例外,但凡是皇族想入他国,一旦递上通关文书,各地就会第一时间往京城通报。也就是说,但凡他国皇族来访,就算提前不跟那个国家的当权者打招呼,也会因为他通关的必备文书而被地方官引起注意,像这种事是没人敢隐瞒的,必然会在最短时间内将消息送到京城。 而听赫连缙说起来,当时的栖霞长公主出现在西南边境这事儿,京城这边并无人知晓,是后来栖霞长公主以来使身份带着苏晏回到南凉才被这边的人晓得的。 那么,栖霞长公主叶筠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潜入南凉的? 苏晏不清楚云初微在想什么,只是瞧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一软,妥协了,“都听你的,你说不去,那就不去了,左右我如今这个样子,皇上也应该会体恤。” 云初微听罢,心中大喜,“这可是你说的。” 苏晏隐约觉得他不去参加皇帝寿宴,这丫头有些高兴过头了,不过也没往深处想,浅浅一笑,“嗯,我说的。” 太好了! 云初微心中得意的笑了笑,只要九爷不出席半个月后的寿宴,管她北燕第一美人还是天下第一美人,来了也是白来。 为免被苏晏看出破绽,云初微马上正色,清了清嗓子,“药已经换好了,九爷仔细歇着,我去看看娘回来了没有,想问问她交接得如何了。” “嗯。” 拉过被子给苏晏盖上,云初微很快出了房门。 正巧太夫人这时候从外面回来。 云初微迎了上去,笑问:“娘,怎么样了?” “与你侄媳那边的交接倒是还顺利,只一桩我有些拿不准。” “什么事儿?” “就是上回中秋节咱们去苏府吃席的时候,老太爷给了我不少地契,我当时本想不要的,可老太爷非要给,说是弥补他当年对我的亏欠。 我拗不过,只好收下,也不是要他的,只是想着暂时帮他保管,等将来苏家遇到事儿了再拿出来,早上分家的时候我本想提一提的,可我觉得这种话一旦开了口,所有人的矛头就会指向你和老九,毕竟老太爷私底下给了我这么多地契,他们必定认为是老太爷单独给老九的遗产,那还不得闹翻天,于是我就压下去了,只字未提。 如今让小孙氏主持中馈,你说那些铺子上的事儿,要不要她插手?”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云初微摇头,“不过铺子既然是老太爷私人的,那么想来也没几个人知道,娘若是放心,便把那些地契给我,我挑个日子让人挨个儿去交接,把文书全部换成咱们家的,到时候小孙氏过来理庶务的时候,即便是理到了那笔钱上面,她也查不出根由来。” 太夫人深觉有理,“那就按照微丫头说的做,不过你这样子,帮娘出出主意就好了,其余的,我自会吩咐人去办妥,你就别操那份心了,好好养着,我可还等着抱健健康康的大胖孙子呢!” 知道婆母盼孙心切,云初微笑了一下,“嗯,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看得出来,自家这个婆母比起她刚过门那会儿的怯懦和优柔寡断,如今刚毅果决了许多,起码在处理事情上已经隐约看得出些手段来了。 云初微的理念是:纵然不能以她那个时代的标准来要求这里的任何人,也要活出点硬气来,只要不触及世俗底线,别人欺负了你,你总要想法子欺负回去为自己争口气才行吧?没道理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受着什么,以德报怨什么的,就别开玩笑了,那是她会有的作风么?自然也不允许自家婆母那么做。 不过曲氏是受过封建礼教洗礼的人,短时间内要想让她彻彻底底把某些对自己不利的习惯改了也是不可能的,云初微便只能时不时地提点着,在潜移默化中让她的心性逐渐变得坚韧起来。 曲氏走后,陆川走了过来。 云初微见到他,笑着打招呼,“来了府上这么久,可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地方?” 陆川摇摇头,“九爷和夫人给下人们提供的食宿条件都是别人家比不得的,我一个粗人,没什么好挑剔的。” 云初微知道陆川来国公府的目的绝不是真来当下人的,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也没做出什么逾越雷池的举动,便没提及那方面的事,“你来找我有事?” 陆川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走动才压低声音,“远儿那孩子已经连着几日食不下咽了,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夫人能开导她,不知夫人能不能赏个脸?” “陆少爷病了?”除了这个,云初微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陆修远那样的人吃不下饭。 “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 “是他的一块心病。”陆川道:“知晓了某些事情以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会来找夫人,希望你能亲自出面劝劝他。” 陆修远的真正身份,苏晏没跟云初微说过,但云初微此时也听明白了几分,能让陆修远憔悴成这样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其中最可能的一件,大概是他那双腿。 难不成是陆修远私底下请了神医,然后神医告诉他他的腿没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残忍了,对一个男人来说,没了双腿便等同于没了所有,因为他没办法娶妻生子,除非真的有姑娘不在乎那些,只为了能与他这个人在一起。这要换在她那个时代,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可当下这种以子息繁衍为重的封建社会,谁敢把女儿交到陆修远这样的人手里?纵然他腰缠万贯,乃一国首富,可他没有子嗣,百年后他名下的财产便注定要落入族亲手里,岳家顶多能在女儿活着的时候跟着捞点油水,等没有子嗣的女儿一死,就什么盼头都没了。 天子脚下,不管是世家还是小门小户,多得是算盘拨得响亮的人精,想来早就把这些都给考虑进去了,否则上陆家说媒的人怕是早就踏破了门槛,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无人问津。不过也不排除陆修远根本不想议亲的可能。 “我也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云初微实话道:“毕竟我没亲眼见到陆少爷呢,更何况,能不能去见他我还另说,所以,实在是对不住。” “无妨的。”陆川笑了笑,“本就是请夫人帮忙,没道理你帮不成我还得怪罪你不是。” “好了,那你下去忙吧!” 遣走陆川,云初微重新返回燕归阁苏晏的房间。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久,虽然去见陆修远是为了探望探望他的境况,却也需要向九爷说分明,毕竟九爷才是她的夫君,没道理自己丈夫伤重,她还跑去看另外一个男人让他吃醋误会吧? “九爷,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怎么了?”苏晏刚想闭上眼睛睡觉,见到她神色凝重地进来,又起了起身。 “就是…那个陆川来找我,说陆修远出了点状况,已经几天吃不下饭了,让我帮忙去劝劝,你…同意我去吗?” 陆修远?苏晏微微地眯了眯眼,他不是要去北燕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出发,难道中途又发生了意外?“你的意思是,陆川请你去劝劝陆修远?” “……嗯。” “这样吧,你不必去了,我让人给陆府递帖子,请陆修远过门一叙。” 这次不是吃醋,而是隐约觉得陆修远真的遇到事儿了,虽然在某些方面苏晏挺不待见陆修远的,但毕竟是合作过的人,况且陆修远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人家遇到难题,他就算不能帮忙,先了解了解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准还能出出主意。 云初微看了看苏晏,见他脸色不大好,不像是平素醋性大发的样子,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让人给陆府递帖子。 —— 陆府。 收到帖子的时候,陆修远躺在床上。 这几日,他基本都是这么渡过的,商会的事情也懒得去管了,全推到陆嘉平身上。 接这点活儿对于陆嘉平来说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他心疼远儿这孩子,自从晓得身世以后,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每顿送来的饭食,他也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随便应付着吃几口,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这次是陆嘉平亲自来给陆修远送饭食。 “远儿,不管如何,你先吃几口填饱肚子吧,你这样,让舅舅很是担心。” 除却在外人面前必须有的主人做派,陆修远从来不在舅舅们跟前摆谱,他心底里也没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所以舅舅们说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披上衣袍挣扎着坐上轮椅,陆修远将轮椅转到桌边拿起筷子端起小碗,同样没吃多少就搁下了。 陆嘉平心里直叹气,不把真相说出来吧,这孩子已经腿脚不利索了还坚持要去北燕查生母下落,说出来吧,可把这孩子给伤得透透的了,看见陆修远的样子,陆嘉平心里跟刀割一样疼。 “舅舅不必担心,我没事,缓过这几日就好了。”陆修远道:“一会儿我出去散散心。” 陆嘉平放心不下,“要不,我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你。” “不必了,有宛童一个人就好。”陆修远摇摇头。 陆嘉平不好强求,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他们又都是大老爷们儿,不懂得如何安抚他,让陆二太太来吧,也没多大成效,远儿纵然会笑脸相迎,但那笑容里面有多少勉强的成分,他们这些近身的人一看便知。 除了叹气,便只剩心酸。 叶承那个王八蛋,当初骗了他们三兄弟那么多银子顺利助他回国,也花钱帮他买了不少势力,结果他登上大宝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这些人的恩惠甚至是把清绾忘到了九霄云外而迎娶第一世族嫡女为皇后。 后来劫持清绾的那些人,十有八九就是那王八蛋派来的,为的,是想秘密解决了清绾永绝后患,毕竟那个人已经是九五之尊,他怎么能允许与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将来带着儿子找上门来打脸。 一想到这些,陆嘉平就悔不当初。 早知道叶承如此狼心狗肺,他那时候就不该放任清绾胡闹,该把清绾拽回来重新许个好人家,那么如今清绾必定活得好好的,哪里还会人先走,留下这么个可怜孩子。 陆修远轻轻靠在轮椅后背上,心里头一直是堵着的。 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哪怕有那么一丝丝线索也激动得心潮澎湃,就想了解更多关于母亲的事,不论她是生是死,可知道了,又觉得累。 他是南凉人,仇人却在北燕,不仅如此,对方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更可恨的是已经入土了,让他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灭顶的恨意最后只能化为深深的无力感。 要怎么做,才能为生母讨回公道,要如何做,自己这心里才能好受些? 私生子的身份,他认了,但他不能忍受母亲被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给负了。 难怪那些年在鹿鸣山,他常常从母亲眼中看到泪花,原来母亲不是没提前察觉到什么,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个人还会回来接她罢了。 他想,母亲之所以还能坚持在鹿鸣山待那么多年,大概是因为他的存在让母亲空虚的心找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慰藉。 可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他最年幼最没本事保护母亲的时候?若是,若是换了现在,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叶承项上人头取下来给母亲做祭品。 好恨好恨,可是找不到报仇的人,找不到可以让他把心中怒火都发泄出去的对象。 陆嘉平叹了口气走出去,让人去二房把陆二太太给请了来。 “远哥儿。”陆二太太一来就笑盈盈地望着陆修远。 这孩子的现况,陆嘉平派去的人已经跟她说了,既然是来安抚人的,自然不能绷着个脸,却也不是装出来的,陆二太太打心眼里喜欢陆修远这孩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伤神难过,但该劝的还是得劝。 “婶娘。”陆修远淡淡地看了陆二太太一眼,打了个招呼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不吃饭呢?” “我最近胃口不太好。”陆修远道。 “怕不是胃口不好,是心里藏了事儿吧?”陆二太太搬来凳子坐在他的轮椅旁边,“婶娘呢,虽然不晓得你为了什么烦心,但是我希望你能每一天都把自己照顾好,其他的不说,起码吃饭睡觉这些小事,你要按时按量完成,你情况特殊,也不必日日去操劳商会的事,要是想休息了,就跟你爹或者你二叔说一声,他们会接替你的。” “有劳婶娘挂心了。”陆修远有几分自责,他一向在陆家人眼里都是个乖孩子,很少会这样率性而为。但这次真不是他任性,而是缓了这么久也没办法将心中对叶承的恨意消除半分,他一直在想,倘若当初自己再强大些,将那些黑衣人都给解决了,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带走母亲,母亲是不是就能一直陪着他长大,不会这么快离开人世? 可叹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而他纵然富可敌国,也没办法手刃仇人为母亲一雪前耻,多讽刺! “远哥儿,你会听婶娘的话吗?”陆二太太撩起帕子摁了摁眼角。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孩子的神伤的样子,她眼睛也跟着酸得厉害。 陆修远知道是舅舅把她叫来的,他也不打算叛逆,点点头,“嗯,我会听婶娘的话。” 陆二太太笑了起来,“你要是不想吃饭,婶娘再给你做鸡仔饼,上次我见你吃得很开心,怎么样,今儿有没有胃口?” 陆修远道:“婶娘要做的话,晚上吧,一会儿我得出去一趟。” “又要去商会吗?”陆二太太有些不赞同,“有你爹和你二叔顶着呢,你还操那心做什么?” 陆修远实话实说,顺便把国公府的帖子拿出来,“是宣国公请我过府一聚,他的面子,我说什么也不能拂了去。” 陆二太太拿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宣国公府的帖子,“那好,一会儿让你的人跟着去吧,这样我放心些。” “嗯。” 叫上宛童,陆修远去了宣国公府。 依旧是直接去了苏晏的房间。 苏晏让人把茶盏都摆好了,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陆修远,他眉梢扬了扬,“数日不见,陆少爷如何会憔悴了这么多?” 陆修远道:“国公爷也不遑多让。” 因为伤情不稳定的缘故,苏晏这段时日的确是消瘦不少,只是相对于陆修远的憔悴而言没那么明显罢了。 “这时候还没去北燕,遇到事儿了?”苏晏直接开门见山,他相信陆修远大概也猜到了自己将他请来的目的。 “不去了。” “为何不去?” “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再去北燕,就没意思了。” 苏晏挑了挑眉,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陆清绾的事情隔了那么久,如今还在人世的知情人也就朱太后一位了吧,可陆修远在短短时日就弄清楚了所有事情的真相,若不是他过分有本事,那就是有当年的知情人把真相都告诉了他。 苏晏比较相信后者,看来陆清绾的事牵扯颇深啊! “愿意说说吗?”他对陆清绾有几分好奇心。 “抱歉,目前不想说。”陆修远拒绝得干脆。 私生子身份给他造成的心理创伤才将将愈合,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把伤口撕开,疼得很。 个人有个人的隐私,苏晏能理解,再说,那陆清绾就算神秘到天上去,也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利益牵扯,知道的多了,未必会是好事。 陆修远没想过要久留,但回到陆府,难免触景伤情,于是有些踌躇,“我想见一见三叔,国公爷能帮忙安排吗?” 苏晏顿了一下,招手唤来外面的韩大姑姑,“帮陆少爷安排一处僻静的院子,再去后园把路三叫来。” 韩大姑姑一下子明白了,马上出去办。 “多谢。”陆修远拱了拱手。 “客气了。”苏晏淡笑,“不过你得仔细些,这府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不少,不小心让人看到就不妥了。” “嗯。” 等韩大姑姑把二进的跨院清了场又将陆川叫过去,陆修远才告别苏晏,在宛童的帮助下去了跨院。 宛童跟着他有些年限了,年龄虽小,脑瓜子却聪明,知道自家少爷有要事,便只将他送进跨院就转身出去守着,免得有好事的人来听墙根。 再次看到陆修远,陆川一脸的遗憾和无奈,“远儿这时候过来,想三叔了?” “三叔忙不忙?” “再忙,你来了,我也得招待不是?”陆川笑着说。 “好久没和三叔一起喝酒了,来一杯?” “这可不行。”陆川忙拒绝,“我如今是国公府的花匠呢,如今正是上工时辰,哪能喝酒,再说,你小子这几日病恹恹的,哪能喝酒,一准儿出事,听我的,以茶代酒。” 陆修远不敢忤逆,笑了笑,“好。” 知道陆修远不方便,陆川亲自过来给他倒茶,“在屋子里憋闷了这么多天,终于想起来找三叔排解排解了?” 陆修远抿了口茶,“的确是太闷了,出来散散心,想来想去,我能找的,似乎也只有三叔你了。” 陆家三兄弟对他都好,可陆修远觉得,最能理解他的人是三舅舅,毕竟在佛门净地待了二十余年,骨子里的很多东西到底是与大舅舅和二舅舅有分别的。 陆川也不拒绝,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 终于有一次自己这个大外甥来找不是为了他生母的事情了,陆川不知道高欣慰还是该心酸。 他这样强撑着,心里想来是无比难受的吧? “远儿。”聊到最后,陆川实在不忍心,“过去的那些事,就别放心上了吧,你可是陆氏商会的掌舵人,将来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你大舅舅和二舅舅虽然还有些精力,却也撑不了几年了,全得靠你一个人,所以,你可不能因为上一辈的前尘往事伤神过度撂挑子,否则你大舅舅和二舅舅会失望的。” “我明白。”陆修远颔首,正是清楚自己肩负的重任,才没有在冲动的驱使下做傻事,否则他若是率性些,哪能只是不吃饭那么简单,怕是早就想不开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了。 “还有件事。”陆川顿了一下,“三叔知道你心里是在意这双腿的,找个机会让国公爷帮你看看,三叔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将来的子嗣考虑,毕竟你要真接受了陆氏商会,将来不得留给自己的子嗣么?” 陆修远本想说他会把商会留给陆胤恒的儿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叔毕竟是为了自己能好。最重要的一点,当年陆修远第二次在碧玉妆接见云初微收她方子准备签下约书的时候,他之所以隔着水墨屏风进行,说到底是心里产生了自卑,他害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她,也正因为那一次的错过,他们再见第三面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苏晏,还带着苏晏一起去陆府。 这是陆修远觉得此生为人最大的一个遗憾。 虽然他和她已经再无可能,不过这双腿,倒是可以试一试。 离开国公府之前,陆修远再一次去见了苏晏,这回终于大胆提出请苏晏帮忙诊脉的想法。 苏晏莞尔,“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跟我开这个口。” 其实很多次他都想问问陆修远是否需要他为他看看,但陆修远从来不主动提及,苏晏也怕揭人伤疤,所以装作没想起来。 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找上门,苏晏意外过后,伸手给他探脉,须臾,抬起头来。 “如何?”陆修远紧张地问道。 苏晏眉头微蹙,摇摇脑袋。 陆修远神情黯然下去,“果然还是没办法医治么?” “不是没办法。” “那怎么……”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私底下服用过西洋那边的药?”苏晏看着陆修远。 “对。”他直言不讳,当着三位舅舅,他什么都不做,但背地里还是努力过的,也曾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双脚沾地随意走或是随意跑。 然而那些对他来说都太过遥远了。 因为生意上的往来,他托人从西洋那边带了药过来,乱七八糟地服了一通,副作用倒是没有,但正作用也没见着。 “你该值得庆幸。”苏晏道:“你双腿内的毒性其实扩散到一定程度就没再继续了,又因为你服用了西洋药误打误撞的原因,抑制了不少毒性,所以对骨骼和皮肉的伤害都还没到过分严重的地步,只需要开刀放毒血,再及时敷解药就能慢慢恢复。只不过,我只懂医术,毒术方面很少涉及,况且你中的这种毒比较特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解药,不过以前我听师父说过,擅长用毒的人能光用几种毒药便调配出某种毒的解药来,这属于圣手级别的毒师了,陆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你肯花钱,要想找到这种人也并非难事。” ------题外话------ ^_^猜猜最后给陆少解毒的人是谁? 推荐:冷情总裁的妖娆小萌妻 第一次见面,她喝醉了,扶着他俊俏的下巴,瞧着他眼角的疤,笑道:“男人嘛,哪能没点疤,可不该伤在脸上。”确被恶魔般的男人推进隔间差点给办了。 第二次见面,他赤裸着上身,床边还躺了具女尸,她以女刑警的身份出现,嘲讽道:“男人嘛,哪能不风流,可不该玩出人命。” 第三次见面,他把她压在身下,邪戾又张扬的笑道:“男人嘛,哪里能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 第221章 脸盲国师 陆修远走后,云初微才进来,挑眉看着苏晏,“九爷开导得如何了?” 苏晏道:“我帮他看过脉相,算他命大,他双腿内的毒素并未扩散至全身,只是如今少了解药,我也没办法为他祛毒。” 苏晏这么回答,云初微便直接认定陆修远是为了那双腿而气得食不下咽,便没再往深了问。 “九爷说的那种解药,很难找吗?” 苏晏道:“应该说,只要花功夫,调配解药的材料不难找,难的是这种解药成分过多,每一种占多少比重,这很难把握,稍不注意就能把解药调配成剧毒,我对毒药少有了解,不敢轻易冒险。” 若陆修远是现在中的毒,他或可一试,但陆修远体内的毒素可是淤积了二十多年的老古董,谁知道会不会已经在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直观上的解药,不一定能解了这个毒。 苏晏猜测得不错,不管是陆修远还是易白,两兄弟体内的毒都已经发生了变种。 陆修远这个还好,往良性转,没再继续扩散,但易白体内的就比较复杂了,首先他就不是直接服的毒,而是通过母体传播,可以说他身上每一根血管里都是有毒的,易卓明给他的解药之所以不管用,是因为那解药只能解开陆清绾的毒,而要解易白体内的毒,就得重新研究和调配,材料是一样的,但比重成分不同。 这也是易白会从小医毒双学而更擅长用毒的原因,自他入道以来,给不少人解过毒,却唯一解不了自己体内的,曾经他也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心流了不少血液出来研究,但不管他怎么配,出来的都不是解药,都没办法把毒素解掉一丝丝。 也正因如此,当初他才会追随云初微去南境,打算让苏晏这个名满天下的神医给他瞧瞧。 只不过一向清心寡欲我行我素惯了的易白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他只想着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成,于是想办法给云初微下毒打算以此来威胁苏晏,好在那毒被苏晏受了,他是男子,没什么影响,但此仇必须报,所以连夜追到陆修远的地盘给了易白致命一击,险些要了易白一条命。 后来的易白,大概是被易舟那个大嗓门给感染了,身上勉强沾了一丝烟火味儿,虽然还是不太喜欢与人交际,但起码做事之前都会先考虑一下,比起以前那个寡淡不近人情还性子高冷的兄长,易舟还是比较满意现在这个,觉得亲近些。 “有法子就好。”云初微道:“陆家那么有钱,只要他们肯下功夫,总会找到用毒奇人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晏附和着点点头,又问,“娘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小孙氏上手得很快,毕竟是主持中馈多年的人精,可比我这样的懒人强多了。” 如果让她动动脑帮别人解决问题,那她一准儿是没问题的,但要让她来接手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是真干不了,太繁琐了。每天都有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会来禀事,譬如某个沾了点亲戚关系的人家操办什么宴会啦,负责这一块的婆子就会来问随礼如何送,她们好准备;比如换季时候各院的主子下人该添布料裁衣服啦,管事婆子就得问银子如何领,布料添什么材质的,每人给添多少尺寸;又譬如,某个丫鬟到年龄了是给寻个门上的管事还是嫁到外头去;再或者某个婆子家里头哪位血亲出了意外,府上要给补贴操办后事啦;某房主子怀了身子要加津贴改善伙食啦…… 总而言之,后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这些“小事”每天都有,云初微是见过小孙氏掌家阵势的,卯时之前就得去前厅,不管下雨还是下霜。 你还真别觉得时辰早,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天刚亮就排着队等在外头了,一见到大奶奶来就进厅堂一桩桩一件件地禀报。 很多时候,小孙氏卯时去前厅,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午时了,这还是平时,若是遇到一年里特别忙的那几天,尤其是逢年过节,小孙氏常常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不是这样事就是那样事,有几回才刚拿起筷子,来禀事的人就说十万火急,小孙氏也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忙忙扒了几口饭勉强对付着肚中的饥饿就赶紧去前厅理事。 云初微有的时候很纳闷,为什么后宅那些个太太夫人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使尽浑身解数要去争这掌家之权,主持中馈的确是有些油水可捞,但辛苦起来的时候,连婢女都不如,至少丫鬟们是各司其职,要也只操心那么一两桩事儿,而主持中馈的人,得操心府上所有人的事。 如此看来,每年捞的那点油水也不算过分了,毕竟人家付出这么多,总要有点回报慰劳慰劳才行的吧,否则要真是个干瘪差事,谁乐意往自个儿头上揽。 对于小孙氏,云初微也是这么个态度,只要她认真做事,那么捞点就捞点吧,自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捞得太过分贪心不足,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国公府的确是富足,明里暗里的进项都不少,但这些钱不是天上掉的,还不是她和九爷辛辛苦苦经营来的,没道理让人钻了空子大笔大笔地往外掏。 苏晏听罢,毫不客气地道:“身为国公夫人,你有懒的资本。” 云初微一愣。 只见他莞尔一笑,又道:“怀孕也好,没怀孕也罢,除了我,你无须为任何人操劳。” —— 北燕使臣车队即将入城门的时候,被赫连钰挡了道。 马车上的两位都是女子,不便挑帘查看。 易白让人上去问情况,那人回来禀说南凉贤王有要事求见。 易白顿了一顿,“他想见谁?” 若是没记错,他当年来南凉的时候只见过这位皇三子一面,如今想来不可能要求见他,不是他,那就只能是为了栖霞长公主而来了。 “贤王说想单独见国师大人。” 易白蹙了下眉头,果然还是出乎意料了么? 一旁的易舟有些不悦:“你让他过来,有什么事儿当面说,弄得神秘兮兮的,旁人不知,还以为我兄长与他在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呢!” 那人不敢多言,转回去把易白的原话转告了赫连钰。 赫连钰听了以后,稍微犹豫片刻便带着一个身着宝蓝色直裰的中年人朝着易白的马儿走去。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见着易白,赫连钰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易白端坐在马背上,目光垂下来,“贤王找本座有事?” 赫连钰似乎笑了一下,“国师不打算与本王单独谈谈吗?” 易白目不斜视,“抱歉,本座赶时间。” 言下之意,有什么你就在这里说,不说便罢。 赫连钰眼底冷了几分,脸上却笑,“听闻国师天生病体,常年服药,本王特地给你寻了个神医,你若是看中了,便将他带回去使唤,算作本王送给国师的见面礼,你若是瞧不顺眼了,只管处置了便是,不必顾忌本王。” 这话乍听起来舒坦,想睡觉就给递枕头,着实贴心,可里头含着多少威胁绑架的成分,你当在场的人都是蠢货悟不出来吗? 易白幽幽的目光落在赫连钰旁边的中年人身上。 易舟小声说:“哥,你可别上了这厮的当,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纵然是一朝亲王,也断没有半路拦截并威胁他国来使的道理,贤王这厮,狂妄得有些过头了。” 易白轻轻“嗯”一声,像是在回答易舟的话,又像什么都没应,只是在打量赫连钰身旁那所谓的“神医”。 那中年人的神情倒也算坦荡,行过礼以后便站直了身子任人打量。 易白打量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就在赫连钰都快没耐性的时候问了一句,“他会些什么?” 想来这是看上眼了。赫连钰得意地道:“专解天下奇毒。” 赫连钰带来的中年人的确是有几分解毒本事,因为从小就专学这方面的东西,见识自然比一般人都要广阔。 不过在易白跟前,那就是班门弄斧。 易白懂医,也会毒,但这件事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即便听过那么几分,大抵也是说他医术不赖的,因为他擅长解毒。 可实际上,他之所以懂得解那么多毒,还真不是医术好的原因,他的医术仅有苏晏这位神医的十之一二,他最擅长的是用毒和解毒,当然调配剧毒解药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听到赫连钰大放厥词说身边那位中年人专解天下奇毒,易白竟破天荒地失笑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只知道国师大人笑起来的时候,官道四周的风景骤然失色,就连易舟都愣了一下。 从来不苟言笑的人某天终于露出这种不常有的笑容,杀伤力有多大可想而知,便是轻轻挑开车窗帘透过缝隙往这边瞧的栖霞长公主都有片刻的晃神。 从来不晓得,国师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敢问贤王,陆家那位少爷与本座,你跟谁比较熟?” 陆家那位少爷是谁,不言而喻,易白虽然人在北燕,消息却灵通,赫连钰纳了陆家嫡女为侧妃这事儿,早就一清二楚。 赫连钰嘴角歪了歪,这话是怎么问的呢?陆修远是他舅兄,而易白,于他而言只是他国使臣代表,谁生谁熟,还用问? 不过就算不明白易白为何突然这样问,赫连钰也不是吃干饭长大的,对于这些掌权者的弯弯绕心思很是敏感,易白不是那种喜欢随意论人是非的人,他能这么问,一定有深意,可不能上当才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本王与国师此前虽仅有一面之缘,但这回,咱们是第二次打交道了,你我自然是熟人。” 易白落在中年人身上的目光冷硬了些,“一回生二回熟,总熟不过姻亲关系吧?” 赫连钰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摸不准易白的套路,只是莫名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贤王那位舅兄自小就双腿残废,听闻也是剧毒所致,想来贤王在把这位神医送给本座之前,已经让他给陆家少爷看过了?” 这句话含义很深,外行人诸如云静姝叶筠一类根本就听不懂,易舟也是一脸的茫然。 赫连钰却是反应几息的时间明白了,易白并非真的关心陆修远,他只是一语双关,想说倘若这位“神医”连陆修远的毒都解不了,那么也不配解他身上的毒,另一层意思更讽刺,你堂堂一朝亲王,手里有神医,不先给自己的舅兄把毒解了,反而用来敬献给他国来使,巴结讨好的意图不要太明显,是想弄得天下皆知? 反应过来,脸上便觉得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大巴掌。 赫连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氛僵硬到尴尬。 对付这种人,易白根本就不屑搬出自己擅毒的本事,可见他只是平素习惯了沉默寡言,实际上嘴巴一张,也是一种剧毒,能把人毒成哑巴。 当下的赫连钰便如是。 莫说易白根本没有与人勾结的意图,就算有,在他眼里,赫连钰也达不到他想“勾结”的那个级别,除非,是苏晏那样的。 易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家兄长仅凭寥寥数语就让南凉的贤王吃了哑巴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暗爽,兄长果然好样儿的! 其实南凉的这些皇子,谁好谁坏易舟还真不知道,他判断的标准唯有一点,与自家兄长过不去的自然不好,与自家兄长合得来的便是好人。 旁边不远处,叶筠也轻轻放下了车帘,心中难免唏嘘,以前不曾了解过易白,今日一见,倒与自己给他的定义有些不同。 “贤王若无旁的事,本座便先行一步了。”极有礼貌地打了招呼,易白吩咐前头的人继续走。 赫连钰郁闷地站着不动,若是易白说了什么羞辱他的话,他倒还能借题发挥,可偏偏那个人最毒的话都得让人反应半天。 易白的确是骂他没脑子来着,却没明说,点到为止,刚好只让他一个人能反应过来。 赫连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呵,不就是个国师,还是个病秧子,神气什么,等将来他夺了帝位,第一时间就带兵踏平北燕国师府! 等易白的车队走远,赫连钰也带着人从另一条道离开。 今日所受的侮辱,暂且记着,届时一并讨还回来。 —— 使臣入京,永隆帝安排了礼部官员前来将一众人接到驿馆安顿下。 由于长途跋涉车马劳顿,永隆帝特地吩咐了今日不必入宫,让使臣们安心歇下。 云静姝和叶筠两个早就疲累不堪,是以刚到驿馆就第一时间让人备了温水沐浴打算好好休息一番。 易舟头一回来南凉,瞧着什么都新鲜,站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鸟儿。 易白已经沐浴完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走出来时听得易舟道:“以前听人说起过南凉,不过都没机会亲自来,这一路走来,见识不少,南凉果然风景秀美,比北燕有趣多了。” 有趣? 易白呆愣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他为何不觉得? 哪怕是南凉先进于北燕的运河以及运河上来往穿梭的高大商船,甚至是开通了海贸的那些海港和货船,易白都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在他眼里,万物众生皆一相。 用云初微的话来讲,这个人有些脸盲。 他大抵是分不出美丑的,所以见到北燕第一美人没反应,见到第一丑人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只一点,他不喜欢脏乱,倘若第一美人和相貌粗鄙些的站在一起,只要两个都收拾得利索干净,那么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分别。 如果北燕第一美人叶筠知道国师大人的真实想法,一准儿被气得吐血三升。 她一直以为国师之所以对待任何事都这么淡然脱俗是因为他造诣高深,实则不然,易白就是个脸盲,从小长在道观,他只知道修道、秘密培训暗卫、钻研毒术,一个人自我惯了。 道观里面没有女子,他基本上都没怎么接触过异性,直到宣宗帝一纸诏书将他从白云观接回来,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只是感官不同而已,也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冲击力,适应得很快。 正因为小时候生存环境的特殊,他对外面的东西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成婚生子他知道,是为了传宗接代嘛,不过偶听人提及的男女情爱,那是个什么东西?让他很费解。尤其是见着人们嘴里常说的某某美人,易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所有人都说美的,他愣是瞧不出哪里特别。 “哥,既然咱们今儿不用入宫,是不是出去见识见识?”易舟将鸟笼挂回去,一脸的兴致勃勃。 “我没兴趣。”易白道:“你若想去,我可以让人带你去。”金鸥来过南凉,虽然算不上多熟,但起码不会走丢。 “哥都不去,那就没意思了。”易舟马上耷拉下来,“我还不如逗鸟玩儿呢!”说完又折了树枝伸进笼子里去惹那只金翅雀,被他吓得上蹿下跳,娇啼不断。 易白转身进屋,拿出随身携带的几本书卷翻看起来,刚绞干的墨发还未束起,垂落肩头和后背,阳光肆意,模糊了清俊的容颜。 —— 赫连钰回到府上,脸色黑得不行,又气又怒,本想发作来着,宫里恰巧来了人,说是皇贵妃想见他。 赫连钰不得不把怒火揣回去,重拾心态,换了身衣袍跟着传话的太监去往长信宫。 “钰儿,过来坐。”萧皇贵妃今日的脸色比以往更柔和。 赫连钰心知肚明,他这位名义上的“母妃”若不是为了某些利益,是不可能对他和颜悦色的,早些年的不冷不热就已经说明了不是么?那时候的皇贵妃,从来不会把他当成一家人,但也没过分苛待过他,大抵是心中自信过头了,以为总有一天她能凭一己之力把皇后拉下马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可谁料一朝风云变,永平公主被人迫害致死,让她再也没有精神依托,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他这个养子身上来。 如今正值朝中大臣谏言立后的关键时期,可他父皇始终不为所动,萧皇贵妃没少为此头疼,耳边风没机会吹,软的硬的永隆帝统统不吃,这种时候将他召进宫来,想也知为了什么。 “母妃气色不错。”赫连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夸赞了一句。 萧皇贵妃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要说我这气色,哪比得了年轻时候,不过多亏了陆家新推出的护肤品保养着罢了。”又摸摸自己的手,也还算细腻嫩滑,怎么皇上就是不懂得疼惜爱护呢?让她想想,皇上已经有多少时日不曾来过后宫宠幸过宫妃了…… 陆家那套让京城女子为之疯狂的护肤品,赫连钰并不陌生,因为陆幼萱每天都用,尤其是早起和睡前,某次他起身时瞧见她正在梳洗,镜台上摆了不少瓶瓶罐罐,出于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便了解不少。 在陆氏商会,这套护肤品虽然不是大头,但看销量飙升的趋势,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陆氏商会的顶尖商品。嗯,是块肥肉,要是自己能在这一块上分杯羹,往后再加上邱总兵手里的三十万兵权,便等同于捏住了南凉的半壁江山,还有什么好忌惮赫连缙的。 这个人与叶筠一样,都喜欢在臆想中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他也不去查查那套护肤品出自谁人之手,云初微会是那么傻的人么,她能允许赫连钰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自己身上刮油? “母妃找儿臣,有什么事吗?”坐了半天才进入主题。 萧皇贵妃收回手,“钰儿,北燕使臣已经到了,你听说了没?” “嗯。” “北燕那位长公主也来了。”萧皇贵妃脸上浮现一抹算计的得色。 “长公主?”赫连钰微愣,他没了情报网,很多消息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就比如北燕使臣入京这事儿,哪怕他本人在他们入城之前就去交锋过,也不清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当时有辆马车过分华丽精致,他倒是稍稍留意了一下,只是没见着里面坐着什么人,如今听母妃提及,想来就是她嘴里所说的“长公主”了。 “对,那位有着‘北燕第一美人’之称的栖霞长公主,宣宗帝的妹妹。”萧皇贵妃颔首。 赫连钰眯了眯眼,没想到这位也会来。 萧皇贵妃见他动容,便趁热打铁,“钰儿你姿容出众,才能兼备,架海擎天,母妃觉着,你与那北燕长公主真真儿是登对极了。” 赫连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倘若能与北燕联姻,那么得到的将会是栖霞背后的整个北燕支持,一个邱总兵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母妃听说过没,这位长公主眼光挑剔,北燕那么多奇才异能,愣是没一个她瞧得上眼的,儿臣只怕……” “我儿何必妄自菲薄。”萧皇贵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你们这几位兄弟里面,除却老六以及他下头还没长成气候的小皇子,唯独你一个还没纳正妃,这是你的机会来了,这次北燕特地派遣了长公主来,可不就是有联姻的意图么?不管他们原先想与谁联姻,只要你把握住了机会,到最后,一切都能变成你的。” “母后所言极是。”赫连钰赞同地点点头,栖霞长公主不仅仅是北燕第一美人,她还是朱太后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幺女,宣宗帝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得到她,便等于同时得到了宣宗帝和朱太后的支持,往后还有什么不能顺风顺水的?至于邱总兵家那位嫡幼女,等将来养熟了,给个侧妃位与陆幼萱持平,想来邱总兵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萧皇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养子,最近是怎么看怎么顺眼,“钰儿啊,母妃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出手帮忙。” 赫连钰眼皮一跳,他就说,之前提及栖霞长公主,只是为了先给他点甜头尝尝,这最后一件事,才是她让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 “你看这日子一天天远了,大臣们也在纷纷谏言立后,可你父皇一直都没什么明确的表态,莫说文武百官,就连我这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 “母后想让儿臣做什么?” “这不马上皇上寿辰了么,到时候你趁着寿宴挑个机会开头请皇上立后,当着文武百官和北燕使臣的面,想来他不会轻易拂你面子,说不准迫于压力直接点了头,到时候本宫成了这后宫真正的主人,还愁没法儿帮到你吗?” 听听,他这位养母,倒是很懂得以利诱人,句句不离他的雄心壮志。 恨归恨,萧皇贵妃若是真当上了皇后,对他而言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这位没有儿子,唯一能盼的就只有他,只不过父皇什么心思,北燕人不清楚,后宫和前朝百官能不清楚么?“母妃说得是有那么些道理,只是你也知道,最近几年父皇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测了,尤其是那位不在了以后,他也仅仅消沉了半个多月就振作起来,整天把自己埋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连后宫都不肯来,儿臣开个头倒是没太大问题,就是怕到时候适得其反,给母妃惹来非议。” 萧皇贵妃做梦都想着后位,哪管得了那么多,“我不说了么,有北燕使臣在,你父皇少不得要给你几分薄面,哪怕是做做样子,他也不会在使臣跟前大发雷霆,到时候朝臣们再跟着附议,再加之太后的威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能成了。” 赫连钰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既然母后铁了心要在寿宴上开刀,那么,儿臣便唯有一试了。” —— 回到贤王府,赫连钰第一时间去见了陆幼萱。 平常时候,赫连钰都很少去后宅的,是以陆幼萱陡然得见他衣袍翩翩而来,吓得不轻,忙行礼,“妾身给王爷请安。” “免礼。”赫连钰虚扶了她一把。 陆幼萱站直身子,有些怯怯,“王爷找妾身有何要事吗?” 赫连钰示意她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在自己家里,赫连钰随意些,也是为了做样子,轻轻搂住陆幼萱,“萱儿,有件事本王想问问你。” 被他这么抱着,陆幼萱脸一阵接一阵地热,声音也越发的小,“王爷有什么事,只管说。” “你每天都在用的那种护肤品,是你们家自己搭配的秘方吗?” 陆幼萱脸上的燥热瞬间退去,“王爷何故有此一问?”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堂哥陆修远,但陆修远说秘方之事不外传,哪怕她是自己家人也不行。 从那时候起,陆幼萱就知道这个秘方对于陆家的重要性,所以再也没过问,而今王爷突然提及,倒让她有些心慌意乱起来,王爷该不会想从自己嘴里得到秘方吧?莫说她根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那也是不能说的啊! “你别紧张。”赫连钰看穿了她的想法,心中惊叹这个女人平素看起来不谙世事,一到关键时刻反应还挺快,不愧出自商贾之家,脑子里是装着算盘的,既然被察觉到了意图,自然不能再进一步的暴露,看来此事还得徐徐图之,等把这小女人的心哄热乎了,再利用她也不迟。 心里想着,行动上也不慢,扣紧陆幼萱的腰就要去扯锦绣腰带。 陆幼萱大惊失色,“王爷,如今…如今还是白天呢!”他怎么突然孟浪起来了,实在让人招架不住,脸上绯红得快烧起来。 赫连钰轻笑了一下,“萱儿的滋味,何时尝都嫌不够。” “可是,可是……”陆幼萱还没说完整,娇唇已经被他严丝合缝地堵上,发不出一丝声音。 床幔轻摇,他势必要用自己的强势攻占她的心,让她乖乖为他所用,在权利面前,他可以牺牲一切,女人,情爱,亲人,均不值一提。 —— 东宫。 北燕来使才入城,消息就传来了,听闻栖霞长公主随行,赫连缙眼眸眯了眯,他第一个想到了云初微。 叶筠是个出身高眼光也高的人,但她不嚣张,不跋扈,才情与美貌兼备, 可以说,叶筠不光碾压了北燕一众贵女,也碾压了南凉不少出身士族的大家闺秀,不是身份,而是气度,涵养,美貌与才情。 这次叶筠是为什么而来,赫连缙不得而知,但他隐隐觉得,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必然会与苏晏牵连上,到底要不要想个法子通知一下呢?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赫连缙突然冷下脸,结冰一样凌厉,苏晏是他杀母仇人,他恨都来不及了,怎么第一时间还想着要帮他? 白述一直站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自家主子的脸色从犹疑转为蹙眉再到凝结成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很多时候,主子能在短短几息的时间从这件事想到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去,他们这些做手下的,根本无从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又在斟酌算计什么,只能默默地叹一句君威难测。 “殿下。”外面传来敲门声,许菡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 赫连缙抬眼望去,见她手里拎着个食盒,“菡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段时间,许菡都快把赫连缙的胃给养刁了,非她亲手做的难以下咽。 许菡微笑着走进来,将食盒往他跟前一放,“刚学的砂锅糯米蟹,你尝尝味道如何?” 赫连缙一手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另外一只手去掀食盒的盖子,刚打开,糯米蟹的香糯绵软味儿就飘了出来,其实他很懂,什么刚学的,必然是私底下练了不知多少回,自己都中意了才肯送来给他品尝,不过在这种事上,赫连缙选择看穿不说穿,他就喜欢这个样子的菡儿,一心只为他,小脑瓜里再也装不下旁人。 “味道怎么样?”见他吃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回味,她急切地问。 “就像你一样美味。”他笑着道,却把她笑红了脸,嗔他一眼,又想起了什么,“上次有幸去御膳房,我特地请教了里面的厨子,又请他做了几个去年中秋那种月饼,然后尝了尝,结果,结果……”越说到后面越愤慨,结果那种月饼根本就没有她亲手做的好吃,不是她托大,而是她做的月饼都是从外祖母手里传下来的祖传手艺,哪怕是御膳房的厨子也是没法儿得知配方与做法的,所以与别家的不一样。 可是她分明记得当时给赫连缙做月饼的时候,他总是嫌弃这嫌弃那,老说不好吃,害她鞍前马后地忙活了一天,到最后连半个都没给微妹妹留下,倒是浪费了他们家不少食材,还占用了一整天的小厨房。 如今想想,那时候的赫连缙根本就是有心捉弄她。 赫连缙大概也反应了过来,搂着她腰身的手臂收紧,低笑,“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着那件事呢?” 许菡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分明满意得很,嘴里却总是一副嫌弃样儿,可把我折腾坏了,最重要的是,微妹妹一个都没尝到。” 赫连缙忍俊不禁,“那要不,你今年多做几个给他们送去?” 许菡眼珠一转,“殿下不介意我做月饼送去国公府吗?” “当然不介意。”赫连缙道:“你与青鸾夫人的姐妹情岂能因为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而受到牵连,毕竟你是认了她母亲做干娘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姐妹,我没道理因着苏晏而搅和你们。” 许菡听罢,先前的羞怒都退了去,只剩一脸的娇笑,“就知道殿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见她开心,他也愉悦,拿起筷子挑了一块蟹肉喂进她嘴里。 许菡不习惯这么腻歪,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又被他搂得更紧,只好作罢。 “方才我见殿下愁眉不展,可是遇到烦心事儿了?”吃完了蟹,许菡把食盒收了收,转头问道。 “没什么。”赫连缙笑得粉饰太平,“父皇寿辰将近,在考虑布防的问题。” 许菡点点头,又问:“可有妾身帮得上忙的?” 赫连缙眼眸一闪,“不如,你今天去趟国公府吧!” “又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去国公府做什么?”许菡不解。 赫连缙道:“你不必去见苏晏,只见云初微,然后找机会告诉她,北燕栖霞长公主来了。” 许菡又纳闷,“微妹妹认识这位公主?” 为了不让她继续追问,赫连缙只好道:“对,是有些交情,所以我才让你特地跑一趟。” 许菡终于不问了,“那好吧,等我拾掇拾掇就去。” 赫连缙点点头,苏晏的人又不弱,想来早就得到了北燕使臣的名单,但赫连缙觉得,撇开苏晏,他与云初微也算得上朋友了,管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份心意都得表示一下,所以让菡儿亲自去提个醒,她听了,应该能引起警觉。 ------题外话------ 小可爱们女神节快乐,评论区好多小伙伴猜对了哟,一会儿给你们奖励币币,么么~ 第222章 鬼压床 , 许菡从赫连缙房里出来后,回到自己的寝殿,四下扫视了一眼,没见着人,有些好奇,问大嬷嬷,“锦葵去哪儿了?” 大嬷嬷道:“娘娘不是要出宫么,老奴让她去尚服局给娘娘取套衣服。”说完,又疑道:“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的,怎么还不见人影儿呢?” 许菡摆摆手,“或许是尚服局那边给耽搁了吧,无妨,等着便是。” 锦葵的确有事耽搁了,但不是在尚服局。 太子妃要的衣服,她一早就取了出来用托盘端着往回走,岂料半途碰到萧皇贵妃。 萧皇贵妃最近气色是越发的好了,走个路,说个话都把自己摆在皇后的位置上睥睨底下的人,荣光满面。 见着锦葵的时候,弯下腰亲自将跪地请安的锦葵给扶起来,笑问:“去了东宫这么些时日,可还伺候得习惯新主子?” 要不怎么外面有那么多传言说萧皇贵妃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呢?听听这陷阱设得多随意,张口就来。 锦葵要怎么答?说新主子很好伺候吧,那就变相打了萧皇贵妃的脸,指明前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要说新主子不好伺候吧,面前这位一个翻脸无情赐你个妄议主子的大罪,哪怕你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小宫女而已,是生是死,还不得全凭这些个主子拿捏。 锦葵低眉敛目,声音平静,“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娘娘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庶母,他们二人的脾性,自然是有些随了娘娘的。” 这话像是回答了萧皇贵妃的问题,仔细听来却什么都没回答出来,再仔细听,分明也是个陷阱——常年混迹后宫的人最擅长玩文字游戏,你不是给我设了一局么,我如今也来将你一军,你要问太子和太子妃好不好伺候?我就先把你们捆绑在一起,成为一家人,看你是乐意承认自己贤惠大度呢还是想把自己那善妒狭隘又自私的性子放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 萧皇贵妃愣了一下,一个小宫女而已,竟然就有这般惊人的反应能力和应付自如的本事,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将她送给赫连缙了,“随了本宫便好,想来那小两口也是好相与的,你往后可要好好伺候主子,待本宫成为……”顿了一下,“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锦葵谢恩,低垂下的面上,嘴角牵起一丝冷嘲,论往脸上贴金的本事,萧皇贵妃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不过是这么变相的一句夸,她就理所应当地对号入座,且看这架势,似乎是对后位胜券在握了?可笑,莫说她还没死,就算真死了,后宫那么多女人合起伙来,早晚有一天也能把脑子不够用的萧氏给踹下来,萧氏如今,高兴得未免为时过早。 萧皇贵妃打量的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上,这个人,有的时候给人一种莫名的错觉,就好像骆岚又活过来了,可有的时候细细看,锦葵便只是锦葵,与那贱人还是有分别的,起码锦葵不娇不媚不勾人,哪比得骆贱人,都占着皇后的位置了还不知足,也不知使的哪门子妖术,成天霸占着皇帝不放,让宫妃们从花开等到花谢也等不到皇帝的宠幸。不得不按规矩翻牌子去宫妃处的时候,永隆帝更有的是借口不碰那些女人,或嫌弃脂粉味太浓,或怒斥伺候得不够体贴,甚至某回,嫌宫妃穿着过分暴露,丢了皇族颜面。 当时萧皇贵妃听了,只鼻孔朝天冷嗤一声,什么穿着过分暴露,床帏之间的事,难不成还得要求宫妃穿着衣服来?根本就是能找的借口找尽了,或者说根本不屑花心思去找借口,所以瞅着哪点不顺眼指摘哪点,为的,还不就是尽量避开不碰那些女人么? 永隆帝不碰那群女人,萧皇贵妃纵然高兴,可当她也成了“那群女人”之一时,便笑不出来了,只剩满腹的妒火,恨不能把骆岚给烧成灰。 “你这几日在东宫,可有观察到什么?”萧皇贵妃凑近,轻声问了一句。 锦葵眼眸微闪,颔首答:“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鹣鲽情深,乃皇上之福,皇贵妃娘娘之福,亦是江山之福。” 萧皇贵妃很想一巴掌甩过去,谁问你这个了!“本宫的意思是,北燕使臣来访,太子就没有什么动向吗?” 锦葵道:“太子殿下也是刚刚得知北燕使臣入京的呢!” 萧皇贵妃脸色有些阴冷,怎么看锦葵都不像有意隐瞒,可这宫女回答的话,每一句都刚好巧妙地避开了她想问的重点。 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托盘上,萧皇贵妃又问:“这衣服,给谁送的?” “是太子妃娘娘要的。” “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哪能穿得这样素净?”萧皇贵妃鸡蛋里挑骨头,“许菡那丫头,该不会到现在还没熟悉宫闱里的规矩吧?” 锦葵应付自如,“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太子妃说了,不去觐见皇上的时候用不着盛装,简单素净些便好,等皇上寿辰时,自然会依着规矩换上储妃大装出席宫宴的。” “你这丫头,怎么伶牙俐齿的?”萧皇贵妃到底是不悦了,锦葵去了东宫这么长时间,非但没给她带回一丁点有用的信息,还似乎有意无意地偏颇东宫,该不会直接被赫连缙给收买了吧?看来是时候提醒她了,“锦葵,你可知本宫为何会同意让你去东宫伺候太子妃?” 锦葵道:“因为皇贵妃娘娘仁慈。” 萧皇贵妃一口气堵在胸口,这种感觉,就好似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挥出去一拳,结果打到了柔软无力的棉花上,让人觉得堵心。 分明回答的中规中矩,可是怎么越听越想狠狠揍她一顿呢? 好吧,为了近在咫尺的后位,她暂且宽宏大量些,“本宫同意你去东宫,不是让你认新主子的,而是让你监视太子和太子妃的一举一动,明白没?” 锦葵抬起头,一脸的惊讶,“监…监视?” “不然你以为呢?”萧皇贵妃目露厉色,“本宫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悟出来了,难不成你这段时日在东宫什么也没做?” “奴婢一直以为,是皇贵妃娘娘贤良,觉得东宫少了那么个妥帖伺候的人,便把用着趁手的奴婢给遣过去帮衬着些,难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奴婢误解了吗?” 萧皇贵妃再一次被堵住。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要是承认误解了,岂不直接承认身为皇贵妃的她对太子并没有一点点的母子之情,就连送个人去东宫,也是别有用心? 要是不承认,那岂不是自己打脸否决了方才的话,放任锦葵这么个难得的眼线去东宫认新主? 暗暗吞下一口黄连,萧皇贵妃改了口,“本宫的意思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子嗣关乎社稷之福,而我这个做庶母的就更是眼巴巴地盼着了,你既然每天都在太子妃跟前伺候,那么往后隔三差五地就来同本宫汇报汇报太子妃每天的饮食以及其他情况,毕竟大婚了这么久肚子还没动静,本宫有些忧心呢!” 锦葵暗暗冷笑,不就是变相诓她把东宫的动静汇报出来么,可以的,“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萧皇贵妃眉目总算舒展了些,“你且去吧,待改日有了情况,可不许瞒着本宫,否则本宫便想法子将你送去掖庭暴室,让你尝尝欺上瞒下的滋味。” 锦葵忙作慌乱状,“奴婢不敢。” 难得见她惊慌至此,萧皇贵妃竟隐隐觉得很有成就感,“去吧!” “奴婢告退。”锦葵转过身,脚步匆匆地朝着东宫走去。 萧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小声道:“娘娘让她做眼线,靠谱儿吗?” “本宫已经着人查清楚了。”萧皇贵妃抚了抚晶亮的护甲,“锦葵在尚宫局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倘若她敢背叛本宫,本宫便先拿她这位好姐妹开刀。” 嬷嬷又问,“既然锦葵敢背叛娘娘,为何不想法子做了她?” 原因么? 萧皇贵妃也说不清楚,大概还是有些舍不得锦葵身上那种她做梦都想要的气质,不甘心就这么杀了她泄愤,留着的话,往后还有很多用处。 见萧皇贵妃不说话,那嬷嬷马上闭了嘴。 —— 锦葵回到东宫,许菡已经等她好久,“是不是在尚服局那边耽搁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锦葵直言不讳,“奴婢来的时候碰到皇贵妃娘娘,她唤住奴婢说了几句话。” 由于赶时间去国公府,许菡也懒得过问萧氏与锦葵说了些什么,接过锦葵手里的簇新衣裙让丫鬟给换上,又简单梳洗一番才带着两个丫鬟出宫。 这次没带锦葵。 之前在东宫的时候,许菡虽然没有过问,但不代表她不会生疑,那萧皇贵妃是什么人?赫连缙的死对头,当初赫连缙从萧氏手里把这丫鬟抢过来的时候她就有些犹豫,只是看赫连缙的意思,哪怕锦葵真是个奸细他也不怕。 然而今天锦葵直接告诉她,萧皇贵妃半途上拉着她说了几句话,不管说了什么,起码都提醒了许菡,锦葵就算在东宫伺候得再久,从根本上讲,她也是萧氏的人,很多事情,还是不要让她掺和的好,比如,她今日出宫去国公府。 要让锦葵知道了直接禀报到萧氏处,萧氏和贤王再借题发挥兴起风浪,那么对太子来说将会是大大的不利。 许菡以前不会这么阴谋论,心思也比较单纯,但自从嫁给赫连缙,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了解了皇家不为人知的丑恶一面,再加上骆皇后和骆氏一族的灭亡,让许菡深切地认识到不能再继续做躲在赫连缙双翼下的小白花了,不说学得善权精谋,但起码自己能注意到并避免的东西,她会小心提防,不给太子沾惹是非。 骆皇后和骆家那件事,许菡从赫连缙嘴里了解了一小部分,苏晏与赫连缙谁对谁错,她还真不好定论,也不是说她相信谁不相信谁的问题,只是觉得权场上的事,很多时候身处那个立场,或许真的有逼不得已之处。 苏晏被赫连缙那一剑险些夺了命,关于这一点,许菡是愧疚的,但这份愧疚中并不包含对两人的是非评价。 难得这位太子妃肯大驾光临,云初微自然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两人在水榭里坐了,如今的天气,艳阳高照,倒也算不上特别炎热,临湖而坐,暖风习习,让人从身到心都觉得舒爽快活。 “马上就要到皇上寿辰了,菡姐姐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找我?”云初微啃着苹果,在许菡面前,她随性惯了,不用那么拘谨。 “就算是皇上寿辰,你不是也不能去么?我提前来找你聚聚。”许菡用眼睛指了指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小家伙快出来了吧?” “还有些时日。”云初微得空的那只手不觉抚上小腹,面儿上全是为人母那种灿烂慈和的笑容,任谁看了心窝子都能跟着暖和起来。 “那个,九爷去吗?”许菡又问。 “大概是不去的。”云初微摇头,“九爷的伤还没好全,宴会上免不了要喝酒,我怕他记不住,更怕旁人给他灌酒。” “九爷情况特殊,便是不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许菡道:“知道太子把九爷伤了之后,皇上还特地把太子传去御乾宫痛骂了一顿,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悟了……唉你看我,又说到这事儿上头去了,对了微妹妹,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云初微看着她,“你说。” “太子殿下说你和北燕那位栖霞长公主是好友,对吗?” 云初微眼眸一闪,“怎么了?” “那位长公主就在北燕来使名单里面呢!”许菡笑说,“既然是好友,那你们可以趁机好好聚聚了。” 听到这里,云初微全明白了,必然是赫连缙收到叶筠来了南凉的消息,又不好直接来找她,便让许菡代为传话,而那些事自然不便与许菡说,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反正叶筠的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只要许菡一开口,她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赫连缙是在提醒自己。 “她真的来了啊?”云初微做出惊喜状,“太好了,改日有时间,我得找她好好聊聊(切磋切磋)。” 纵然叶筠目前还什么都没做,但有前世在先,云初微这心里头膈应得不行。 既然来了南凉,那么最好安分些,否则惹毛了她,她是会吃人的! “微妹妹。”许菡见她走神,笑着喊了一句。 “嗯?怎么了?”云初微看过去,见许菡抿着嘴笑,她有些气恼,“菡姐姐笑话我。” “没有没有。”许菡赶忙解释,“我只是发现你走神的时候小嘴嘟着,怎么那么可爱呢?” 云初微脸更红了,“我哪有,我只是…人不都说孕妇就是这样么?常常会注意力不集中,想东想西的。” 这次,换许菡脸红,她们这三个姐妹里,赫连双和云初微都怀了身孕,唯独她自己还没动静,所以乍听到旁人提及怀孕的事,她怎么想怎么害羞。 云初微没发觉许菡的变化,又说,“等你以后有了身孕就晓得了。” 许菡脸上烧得滚烫,“你、你快别说了,羞死个人。” 云初微突然反应过来,见她目光躲躲闪闪,白净的肌肤红透了半边,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菡姐姐这会的样子,就跟那未出阁的小女儿似的,你可别再脸红了,否则一会儿有人过来瞧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许菡轻哼,“你们两个都快临盆了,我这还没动静呢,你还拿我打趣,可不就是欺负我?” 本来还没觉得怎么着,越说,许菡这心里就越痒痒,更想早些揣上,脑海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出生以后的孩儿那粉嘟嘟的小模样,越发艳羡起云初微来。“要说你和九爷这皮相,那真是没得挑,将来你们家的孩子长大了,不管是男是女,一准儿也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这个嘛,云初微倒还真没想过,“菡姐姐扯得太远啦,等我们家小家伙长大,最少也得十年以后,十年,多久远啊,那时候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许菡凑近了问,“给孩子想好名字没?” “还没呢!”云初微直甩脑袋,“等着落地的时候让九爷取。” 其实两个宝宝的名字,苏晏早在某天晚上就寝的时候跟她商榷过也定下来了,只是云初微不能当着许菡的面说,否则一说就暴露她怀了龙凤胎的秘密,她还想着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呢,自然得先藏着掖着。 许菡看云初微的眼神越发的柔和,分明是透过云初微看到了一个被捆在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怎么看怎么喜欢。 云初微看得出来,许菡打心眼儿里想自己怀一个,不过这种事真的是强求不来的,得看机缘。虽然她知道一些提前算日子的小妙法,但这些要是拿出来和许菡说,依着她的性子,指定得红着脸走人。罢了,还是让他们小两口慢慢磨去,年轻着呢,不愁怀不上。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开始吃茶点,云初微目光瞥向水榭外恭敬站着的两个宫女身上,“咦,怎么不见你上回带来的那个锦葵?” 许菡迟疑了一下,“她今天有事儿要忙。”怀疑锦葵的事,许菡没打算说出来,心里有数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连她都没个定准,还得回去继续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云初微若有所思,她与许菡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所以很多方面可以说知根知底,尤其是许菡的性子,她本就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眼下再如何伪装得若无其事,云初微也能看穿。 想来,菡姐姐是开始怀疑锦葵了,只是不知怀疑到了哪一步,按理说,以锦葵混迹后宫这么多年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了什么。除非,是她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没忍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若真如此,那九爷就麻烦了。 许菡并不知道,这一晃神间,云初微已经想远了一大截。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大本事怀疑到苏晏头上,她就只是单纯觉得锦葵虽然来了东宫,心却还放在长信宫,说不得那萧皇贵妃还经常从锦葵嘴里探听东宫的消息,不行,回去得和殿下商量商量想办法把锦葵送还回去,这么留在东宫,实在是太危险了,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害人。 各怀心思的两人基本上没什么话题聊了,许菡见天色不早,便提出要告辞。 云初微道:“原还想着留菡姐姐吃顿饭呢,看来是不成了。” 许菡笑说:“咱不是说好了么,等你月子里头,我隔三差五就来看你。” 云初微只是笑,心想这傻姑娘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太子妃身份呢,隔三差五,谁准她出宫?她啊,顶多能在他们家宝宝满月的时候来一回就不错了。 与坐上马车的许菡挥手道别以后,云初微转身往回走,韩大姑姑就候在不远处。 “夫人,到时辰吃饭了。” 云初微抬头看看天,其实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会子并非饭点,但她不一样,每天至少吃五顿,只不过每一顿的摄入量比较少而已,也就是苏晏经常叮嘱她的少量多餐,还必须得有营养。 记得天冷的那段时日,这人都还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呢,外头已经传来敲门声,示意她该吃早饭了,云初微通常是先把脑袋探出被子来瞧瞧,见着天都还没亮全,然后在睡意和不满的咕哝声里坐起来,一面半眯着眼睛,一面任由丫鬟给她穿衣梳洗,然后开吃。 没办法,九爷吩咐过,她每天都必须在卯时之前就把第一顿给吃了,否则超过卯时,饿得久了身体内会产生什么有害的东西影响宝宝发育,云初微没记全,她只记得每天早上都还没睡够就被丫鬟们从被子里拎出来,不过为了宝宝,她把所有的起床气都给收敛了。 只要吃完第一顿,她便可以再睡上一个多时辰,午时又得准点吃饭。 如此周而复始,云初微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人这么伺候的,虽然睡不够被吵醒的确很气,但只要摸摸肚子想着再坚持那么几个月就能卸货,她马上又打起精神来。 韩大姑姑见自家夫人在那一个劲儿的猛翻白眼,大概想明白是为了什么,既心疼又无奈,“只差一个多月了,夫人再坚持坚持。” 云初微唉声叹气,“反正都这样了,不能坚持也得坚持。”又不是她坚持不了那两个小家伙就能突然钻出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留着以后生,倒不如早些怀上早把这份罪受了,以后落得一身轻松。 韩大姑姑又道:“既然九爷已经搬到外书房来了,以后就由老奴给夫人守夜吧!” 云初微点点头,又抚了抚胸脯,有些后怕。苏晏自从受伤以后就一直住在外书房,伤重是其一,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月份大了,他不能再与她同榻而眠,怕夜里翻身什么的不小心压到。 所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云初微都是一个人睡的,而昨夜轮到大丫鬟白檀守夜。 云初微睡的时候是侧躺的,谁料夜里翻个身平躺过来,睡梦中的她根本不知情,然后就感觉呼吸困难,像是老人们嘴里的“鬼压床”,怎么都醒不过来,她在梦里拼了命的喊人推她一把将她弄醒,自认已经喊破了嗓子,可就是没人理她,那梦又害怕,她直接在梦中急哭,最后还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对她拳打脚踢才把她给痛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满身大汗。 其实这种睡眠瘫痪的情况,不管她在梦里多闹腾,对于梦外的人来说,她根本就没动过,所以白檀一点都没发觉,而那个时候,恰巧韩大姑姑巡夜过来,瞧见屋子里亮了灯,便推门进来,后才听云初微说了事情的经过。 韩大姑姑怒不可遏,当即就把白檀给狠狠叱骂了一顿,白檀咬着唇跪在地上,也知道自己错了,睡得太沉没能发现夫人的动静,所以没求饶,只是一个劲地向云初微道歉。 云初微哭笑不得,再三向韩大姑姑保证这种状况只有做梦的人知情,外面的人是看不出来的,韩大姑姑才勉强放过了白檀,却是活罪难逃,直接将她贬为二等丫鬟,以后都不让在夫人跟前伺候了。 云初微本想说是不是罚得重了点,韩大姑姑又继续骂:“没规没矩的小蹄子,让你守个夜也这样粗心大意的,往后要让你照顾小公子,指不定你还给照顾成什么样了呢!” 好吧,这位嬷嬷对主子的忠诚,云初微从来都不用怀疑,虽然她自己觉得白檀本身没过错,但在韩大姑姑眼里,没及时察觉到动静让主子白白受了罪就是大罪,难以饶恕。所以最后,云初微也没替白檀求情,只能先委屈委屈这小丫头了,等以后生下宝宝再找机会将她升上来,毕竟习惯了她和梅子一左一右的伺候,这时候突然换个降香上来,总觉得别扭。 “韩大姑姑,一会儿你让丫鬟们把外间的小榻搬进去吧!”云初微道,其实她也害怕类似的事再一次发生,“鬼压床”这种情况,说起来没什么,要真遇到了,是真的很难醒过来,尤其是你在梦里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遇到醒不过来的情况了,然后拼命地喊拼命地挣扎,想通过任何可能的方式让自己赶紧醒过来,这个过程是最磨人的,关键醒来之后还会觉得特别的疲累,比一整夜没睡还严重。 “不必了。”韩大姑姑恭敬地道:“老奴打算这么着,我和梅子两个换班守,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守夜的人就不睡了,一直看在夫人榻前,只要察觉到不对劲就把你唤醒,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好是好。”云初微皱皱眉,“就是这样一来,你们太累了。” “奴婢们的职责本就是伺候夫人,再苦再累那都是该做的。”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根深蒂固,她是没办法掰正那么一点点的了,只好由着她们去。“也行,不过咱们得说好了,这事儿不能告诉九爷,他如今正是痊愈的关键时期,万一听说了我的事儿受了刺激一激动崩裂伤口,我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夫人只管放心。”韩大姑姑垂了眉目,“白檀那边老奴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不敢说的,至于老奴,就更不会出去乱嚼舌根子了,所以这件事,九爷不可能知道。” 云初微满意地勾勾唇,“那就有劳你们了。” 一面说一面走回房间,饭食已经准备好,云初微净了手后坐下拿起筷子开吃,韩大姑姑看得欣慰,“夫人最近的胃口是越发的好了。” 云初微欲哭无泪,她能说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每天吃那么多吗?关键是没办法啊,饿的时候小家伙拳打脚踢,吃得太撑了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所以每次都只能吃个半饱吊着,然后等消化完又继续吃。不用说,光这几个月她就胖了好几斤,实在是太磨人了。 —— 驿馆。 休整了一夜,叶筠和云静姝二人的精神都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没到永隆帝寿辰,但按照礼数,他们这一行人今天也该入宫去见见这位南凉皇帝了。 “堂姐这是怎么了?”已经穿戴好的叶筠转过身,见云静姝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由惊奇,来的这一路,她可是亲眼见着了的,越接近南凉,云静姝的心情就越激动,怎么如今到了反而伤感起来? 云静姝扯着帕子,“长公主,今天还不是皇帝寿宴,我能不能、能不能不跟着你们去?” 叶筠挑眉,“莫非堂姐还有重要的事?” 的确是有来着,云静姝闷闷地想,已经来了一天,可驿馆隔着苏家这么远,她根本就见不着烨儿,唯有等叶筠他们入了宫,她再想办法混进苏家去,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值了,直接去自然是不可能的,没见当初老太太死的时候,玲珑郡主那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吗,她要是敢以真面目出现,苏家的人不敢说会直接杀了她,起码绝对不会让她安然无恙地从里面走着出来就对了。 “我想去见见我的家人。”云静姝道。 叶筠根本就不清楚她在南凉的事,所以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 叶筠恍然,“原来是这样,那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不用了。”云静姝忙拒绝,她在离开南凉之前都是给人为奴为婢的,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啊,东阳侯府么?侯夫人范氏如今心里眼里怕是只有她那宝贝闺女云初微,哪还记得她云静姝是谁,若不是为了烨儿,她也犯不着大老远地从北燕跑回来,还得担惊受怕被人发现。那靖安王虽然对她不是十分的好,却也没苛待过她什么,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照宗室郡主标准来的,留在北燕,总比在南凉被人白眼践踏要活得舒坦,只可惜,她放不下儿子。 做女儿的时候,她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为人母以后,心性就全变了,吃口饭喝口水都想着那粉嫩可爱的儿子,他饿不饿?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如今是在谁的怀里还是睡在摇篮里?不给外人抱的习惯有没有改善了? 可以说,现在的云静姝,心里眼里都只有儿子,想念到近乎癫狂。 叶筠道:“既然堂姐不需要,那我就不陪你去了,对了,宣国公是在哪个衙门办公,一会儿我们不是要入宫么,我看看有没有可能路过。” 云静姝想了想,“宣国公的话,年前他们家老太太没了,这会儿应该没了兵权,在家丁忧,要见他,大概只能去国公府了。” 叶筠一愣,“只能去国公府?” “嗯。” “那你不是说他成婚了?”再说,就算没成婚,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真的找上门去吧,她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地?规矩也不允许啊! “长公主太过心急了。”云静姝道:“皇帝寿辰眼看着就到了,苏晏身为御封的国公爷,说什么也要出席的,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到他了?” 叶筠点点头,“有道理。” 她的确是不该这么心急的,几个月都等过来了,没道理等不了这么几天。 收拾妥当之后,叶筠出去与易白汇合,坐上马车去往皇城。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云静姝才找出一方面纱来戴上,然后走出驿馆租了辆马车朝着苏府方向行去。 正巧她到达苏家府邸所在那条街的牌楼时,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过来,风吹开了锦帘一角,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正是小孙氏抱着苏星烨笑得一脸宠溺。 烨儿! 那一瞬,云静姝似乎连呼吸都不能了,眼巴巴地看着那顶软轿与自己的马车擦身而过。 瞧那方向,似乎是去国公府。 云静姝马上反应过来,吩咐车夫,“去国公府。” 车夫很快调转马头,跟上那顶软轿。 小孙氏到达国公府的时候,恰巧云初微和太夫人一前一后出门。 见到小孙氏抱着苏星烨下了软轿,云初微愣了一下,“你怎么把他给抱来了?” 小孙氏笑说,“四婶娘今天有事要出去,担心别人带不好,就让我随身带着,这不,我要来国公府处理庶务呢,就给抱着来了。” 云初微还以为是苏星烨病了小孙氏想抱来找九爷,一听只是顺便带着,宽了心。 “怎么,九婶娘和太夫人要出去吗?”小孙氏看了二人一眼。 太夫人道:“原本是想去东阳侯府串门的,哪曾想你抱着这小子过来,既然来了,那我们就不走了。” 云初微也着实好久没见苏星烨了,心中欢喜,示意小孙氏,“你快些抱进来我疼疼他。” 月份越大,母性就越往外散发,常常在脑海里幻想自家宝宝长得什么样子,见着了别人家的,越发觉得可爱得紧,非得抱上一抱才能解馋。 小孙氏笑着走上去。 云初微正准备转身,却总觉得有一道极冷的目光戳在自己背上,她猛地转头,却见街角停顿着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马车里的人刚好眼疾手快地把帘子放下去,动作快是快,却没逃过云初微的眼睛。 云静姝! 她很肯定一定是她。 几乎是在一刹那,云初微就明白了什么。 难怪,她就说这一世的命运轨迹与前世都不一样了,叶筠竟然还会来南凉,想来这其中少不了云静姝的“功劳”,没想到这位也来了,是以郡主身份归来的吧? 刚才,是想来看儿子的吗? 云初微收回视线,从小孙氏手里接过苏星烨,刮刮他的小鼻尖,“乖侄孙,你怎么那么喜欢来国公府呢?是不是喜欢叔祖母抱你呀?”说完,往苏星烨嫩滑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余光一瞥,正对上那边马车里云静姝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云初微无声冷笑,戴上面纱又如何,她照样能认出来,不过么,来了也好,有什么招儿只管使,怕了谁,她就不是云初微! 第223章 巧遇 , 云静姝亲眼看着云初微将她儿子抱在怀里,她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更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再不躲,一会儿很可能惹来祸端,可她就是挪不开眼。她的烨儿啊,比去年她走的时候更玉雪可爱了呢,被云初微抱着,小嘴里“呜哇呜哇”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望着国公府门前那温馨的一幕,云静姝心如刀绞,眼泪忍不住滚下来。 她真的好想冲出马车去抱一抱儿子,哪怕只是抱上那么一小会儿。 但最终,她还是低声吩咐车夫调头走人,纵然再想念儿子,这时候也不能贸然冲出去,小孙氏就在国公府,一旦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很快就能将玲珑郡主也引来。 她这位名义上的婆母,当初若非看在苏星烨的份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她露出一点点的好颜色来的,后来老太太的死与她扯上了关系,玲珑郡主更像是被拔了毛的母狮子,那种恨不能手撕了她的恨意,足以将她直接给淹了。 目送着那辆马车走远,云初微嘴角的冷意才慢慢收回。 “微丫头,你在看什么呢?”太夫人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也顺着望过去,除了一辆朴素的马车,什么也没瞧见。 “没什么。”云初微拉回视线,冲着太夫人笑笑,“娘,咱们进去吧,难得这小家伙过来,我可得好好抱抱他。” “嗳。”太夫人笑了一下,招呼着小孙氏往里走。 苏星烨被云初微抱去了燕归阁,小孙氏便落得一身清闲,刚好得空去理理国公府的庶务。 管事婆子们一早得了大奶奶要过来的消息,一个个在海棠厅前等着。 海棠厅是云初微特地让韩大姑姑带着人收拾出来的一处偏厅,专门给小孙氏处理庶务用的。 第一天来国公府理事,听着管事婆子们的禀报,小孙氏心中暗暗惊叹,果然是国公府专程培训出来的下人,说话利索,办事稳妥,可比苏府那边待了几十年的婆子强多了。 的确,国公府的管事婆子们与苏府是不同的,苏府的管事们去报事儿的时候只把要解决的事陈述出来,然后问小孙氏要解决的法子,譬如拨多少银子,某处怎么安排,某个问题又怎么解决。 诸如此类,都得小孙氏费脑子去想,拨着算盘去算。 再看国公府这边,禀事的婆子们早就把解决问题的法子想出来了,每人至少备了两个方案,她们禀了事以后不是问小孙氏该怎么办,而是问她这几种法子哪种可行,若都不行,便劳烦大奶奶重新给安排一下,若其中一种可行,她们便直接以此照办了。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小孙氏就把国公府这边的庶务全部处理完,等婆子们走后,她马上去了云初微的院子。 “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云初微笑问。 小孙氏仍然处在震惊中,“不是我快,而是国公府的下人们实在太能干了,我往那海棠厅一坐,哪里是去处理庶务的,根本是去看她们怎么自己解决问题的,人家早早就把法子都给想好了,只需我过目点头,又不需要费那么多脑子,可比在苏府减省了不少时辰呢!” 云初微莞尔,国公府的下人自然与别处是不同的,否则九爷专门给下人设的学堂岂不是白设了?能从那里面结业出来的,大多成了半个人精,尤其是被选为管事的那几位婆子,若放在别家,大抵能当上管家了,因为脑子够用,嘴巴会说,做事够利索够有效率,最重要的是,够忠诚。 云初微不是个喜欢摆谱的主子,只要下人们表现优异,她便会酌情给赏,除此之外,下人们的食宿,那都是别家比不得的,这也是国公府放出聘请下人消息以后会有那么多人挤得头破血流蜂拥而至的原因。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云初微始终相信,主仆关系是相互的,只有你做主子的先为下头的人考虑周全了,他们才会因为感激而越发的忠诚于你。反之,若做主子的太过抠搜,自己不赏还想方设法往下人身上刮油,那么能养出忠仆的可能性基本没有,就算下人们依旧每日伺候你,那也是看在卖身契的份上不得不如此罢了,其实心里头没几个是信服你的。 所以在给下人们的物质条件上,云初微尽可能地往好了安排,从住宿的房舍装潢到里头的家什摆设以及用品,都比别家的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反正家什这些都是死物,会一直摆放在国公府,没人带得走,就算现在多花了点钱,那些东西也还是国公府的所有物。 不夸张的说,国公府下人们住的房舍,比得上一个普通家族里主子们住的正房了,不算太奢华,但气派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在月银上,也比其他世家多些,却不多得离谱,别家给一等大丫鬟每月二两,云初微便再加一两,然后还能有机会根据本月表现得额外赏钱,至于赏多少,数额不定。 逢年过节,云初微都会酌情给下人们放假,带薪的。另外诸如某某下人病重了,家里老人出事儿了婆娘生产坐月子这些事,云初微会直接给假期,同样带薪,还有一定数额的补贴。 有如此优渥的待遇,外面的人自然是恨不能削尖脑袋钻进来,里面的人就更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想法子出去了,放着豪华房舍不住要跑去别家与一帮人挤,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地? 小孙氏还处在震惊当中,想着等回去自己怕是也得效仿效仿国公府让管事婆子们在一些事上自己想法子,否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她头上搁,她能有几多能耐? 云初微和太夫人一左一右的坐着,把苏星烨抱在中间可劲儿疼,小孙氏坐了一会,觉得尴尬,“九婶娘,苏府今日的庶务还没处理,我怕是得赶早回去了,你看小星烨……” “让他留在这儿吧!”云初微道:“晚些时候我会找个妥帖的人送回去的。” “嗳。” 若说以前只是单纯的觉得云初微有几分本事的话,那么如今小孙氏对云初微便是十二分的钦佩,后宅这些新奇的安排,想也知不可能是太夫人想出来的,那就只能是云初微,如此精明能干的人,当年的苏府宴会上竟然明珠蒙尘,老太太更是看走了眼,否则这位要是真奉旨嫁给了璃哥儿,那命薄的小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 看了一眼笑得乐不可支的苏星烨,小孙氏暗暗叹了一口气,没爹没娘,这孩子将来长大了问起来可如何是好?他会否因此而想不开?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给这孩子一个交代? “九婶娘,那我这就告辞了。” 云初微笑转过头,“我让人送送你。” 说罢,给韩大姑姑递了个眼色。 韩大姑姑很快带着小孙氏往外走去。 人彻底走远后,太夫人有些忧心地说:“微丫头,你抱着小家伙,我去海棠厅看看。” 云初微双手抱着苏星烨不方便,只好用眼神制止太夫人,“娘,您就安心坐下吧,这才第一天,小孙氏不敢耍滑头的。” “可是……”已经习惯了自己处理庶务,如今突然交给外面的人,太夫人始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云初微失笑,“您忘了,就算小孙氏出了错,也还有咱们府上的那几位管事婆子监督着呢,没问题的。” 太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听云初微的,放了心,又坐下来。 —— 且说许菡回到东宫,第一时间去见了赫连缙,把在国公府的事儿说与他听,当然,刻意忽略了好姐妹之间的私房话。 赫连缙牵唇一笑,“辛苦菡儿了。” 许菡当然不觉得,“反正我已经好久没与微妹妹聚一聚了呢,就当是出宫快活一天。”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殿下,那个锦葵咱们还是不要留了吧!” “为何?”赫连缙挑挑眉,开初送来的时候菡儿都说锦葵不错的,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才这么些时日就做了什么惹得菡儿不高兴了? “妾身总觉得那个锦葵心不向着咱们。” “说说看。”赫连缙示意。 许菡把早上锦葵去取衣服被萧皇贵妃拦截住说了好一会话的事讲了出来。 赫连缙轻笑,“其实不用菡儿怀疑,我早就让人去调查过了,锦葵的确如她自己所说,很小就随罪母入了宫待在尚宫局,她勤奋好学,做事也麻利,恨得姚尚宫赏识,只不过这姑娘大概是过分惧怕宫中的争斗,姚尚宫数次想提拔她都被她委婉地拒绝了,所以混了十多年还没爬到女官的位置,也正因为老实本分,所以最后姚尚宫才会想着将她举荐去长信宫伺候皇贵妃。除此之外,锦葵再没有别的秘密了,要说唯一的秘密,大概就是她和萧皇贵妃之间那点主仆关系,怎么说呢,锦葵的确是我从萧皇贵妃手里抢过来的,而那萧氏是个心毒的,她会临时起意让锦葵帮忙监视东宫的一举一动也正常。” 许菡一惊,“既然殿下已经晓得了锦葵还在为萧皇贵妃做事,为何还要执意留下她?” “故意的。”赫连缙笑说:“萧氏不就是想监视我们夫妻么?那就让她监视个够,反正她再怎么闹腾也拿不到后位,就让她以为自己胜了我一局成功在我身边安插个眼线好了。” 一个萧皇贵妃,他还真没怕过,只是那锦葵,如此聪慧灵秀的人,要真回了长信宫,就太可惜了,更何况既然锦葵是萧氏安排来的,没完成任务就贸然回去,她还能有活路?留下她,也算是保全她一条性命。 许菡看看赫连缙,觉得自己的担心全都多余了,原来殿下早就洞察了一切,早知道她便不这么快回来了,说不准还能再与微妹妹多吃会儿茶。 —— 北燕使臣入宫,是永隆帝亲自接见的。 相较于那半个月的颓然萎靡,最近的永隆帝竟比以前还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来他曾因为骆岚的死而肝肠寸断过。 因为并非正式寿宴,所以仪程倒也简单,易白一行人只是打个照面就完事儿了。 永隆帝的目光落在栖霞长公主身上。 早听说这位是朱太后的心尖宠,如今却派她出使南凉,表面上看似诚意十足,可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晓得了。 打着官腔,永隆帝把该说的说了,该接待的接待了,最后安排张公公送他们出宫。 易舟在驿馆待了一夜,觉得十分无趣,等出了皇城,就央求易白道:“哥,难得出来一趟,要不,咱们四处逛会儿再回去,如何?” 易白本想拒绝的,但见易舟目光灼灼,便犹豫了一下,“好。” 不是转了性,而是他想到自己醉倒在酒窖的那一日若非易舟,他早就没了命,虽然不喜欢外面的喧嚣,不过既然易舟感兴趣,那他索性破例一回,就当是小小地还易舟个人情。 易舟看向后面的叶筠以及那一众使臣,“国师先不回驿馆,你们几个,务必要安全把长公主送回去,听明白没?” 众人看向易舟,这小霸王语气十分的张扬,对他不满的自然大有人在,但为了避免一会儿这小霸王犯混,还是点了头。 易舟脸色总算好看些,与易舟各自翻身骑上马朝着街市方向去。 马上有个年轻些的北燕朝廷新贵上前来,红着脸询问,“长公主,是否现在回驿馆?” 叶筠迟疑了一下,内心早就充满了好奇的她其实更想看看那位传闻中英姿勃发的战神苏晏,只可惜暂时没机会,遗憾地瘪了瘪嘴,“回吧!” 她并不知道,得她一句敷衍的回答,都能让那位青年心跳加速小鹿乱撞。 至于叶筠,她并非没看清楚那位年轻官员脸红的样子,只是从小到大,落到她身上那些灼热的目光多了去了,她早就习以为常,因此见怪不怪。 年轻的官员只当长公主是承了自己这个人情,自告奋勇地为公主引路,于是打马走在最前面,跟在叶筠马车后面的那几位,看向前头那位的眼神各有不同。年轻些的,自然嫉妒得要命,年长些的,则是摇头叹气,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将来如何成大事?长公主美则美矣,但过头了就是祸水,若拎不清一味地沉迷于这位的美色,早晚得出事。 几个老不修对看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而全然不知情的叶筠,此时正在马车内浅眠起来。 昨日初到南凉,她有些认床,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先前在皇宫,基本都是撑着眼皮应付过来的,如今终于完事儿了,想着到驿馆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便先偷个闲睡会儿。 哪曾想才睡过去不久,就出事了。 外面闹哄哄的,惊醒过来的叶筠揉揉眼睛,挑开帘,“怎么回事儿?” 之前为她引路的年轻官员脸色惨白,说话有些颤,“长公主,是咱们的马车撞到了人。” 叶筠一个激灵,浑身睡意退散,“撞伤了?” 那官员摇头,“倒是没有。” 叶筠皱眉,“没伤,你这般慌乱作甚?” 那人尴尬了一下,他还真不是因为马车撞到了人而慌乱,而是害怕叶筠因此责怪他办事不利,引个路也能引出祸端来。毕竟好不容易得了长公主那么一丝丝的好感,突然出了这么件事儿,想也知道必然会被打回原形。 叶筠并不知他心头所想,有些烦闷,站起身走下来。 眼前的景象倒是让她稍微惊讶了一下,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马儿似乎是受了惊,这会还在不安地刨着蹄子,响鼻连连。 而马车前头,一个作小厮打扮的人神情呆滞地望着地上的碎片,似乎是被吓过头了。 叶筠垂目,看向地上那七零八落的碎片,勉强能认出来原本是尊紫玉观音像,但如今已经碎得彻底,再无修复的可能。 叶筠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片看了看,她在玉石方面有些研究,认得出来这是正宗紫玉,莫说南凉,就是在北燕都极为难得的上等紫玉。 要说北燕带来给永隆帝的那些贺礼,也不是没有比这尊紫玉观音像值钱的,只不过这事儿说到底是自己这边的人撞了人在先,怎么也得先赔个不是才能继续谈赔偿的事。 望着那小厮,叶筠温声软语,“敢问这位小哥儿,你是哪家府上的?” 那位小厮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瞧清楚叶筠的面容,先是被惊艳了一下,继而哭丧着脸道:“小人是贤王府跟在王爷身边当差的,今儿奉命出来取王爷准备送给皇上的寿礼,谁料刚走到拐角,你们的马车就冲了过来……”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也明朗了。 叶筠再一次皱眉,暗道不好,第一天就撞坏了贤王的东西,还是准备送给永隆帝的寿礼,看来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松就能解决的了。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小心撞坏了人家的东西,那几位使臣不论老小都闭口不言,这时候不适宜出口,否则一个不慎就能结怨,皇上安排他们出使南凉,本就是为了两国今后能更好的往来,若是因为这么个观音像而挑起矛盾,到时候理亏的只能是北燕。 可以说,宣宗帝虽然在某些方面昏聩了些,但眼光却是不错的,他亲自挑选来出使南凉的这几位官员,都是胸中有丘壑的,他们很清楚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什么场合不适合说话。 叶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并没想着逃避,叹了口气,看向那小厮,“既然是我们的马车撞碎了你的观音像在先,那么赔偿在所难免,只是我们拿不出一模一样的观音像来,担心贤王会不悦,这样吧,烦请你带我去贤王府,我当面给贤王赔礼道歉,然后再商谈赔偿的事,你看如何?” 那小厮看了叶筠一眼,又看向她身后气质不凡的众北燕使臣,讷讷地问:“你们…你们是?” “你不必惊慌。”叶筠笑说,“我们是从北燕来的。” 小厮顿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再次一变,避开碎片跪了下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这不是你的错。”叶筠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带我去贤王府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 那小厮忙应是,站起身来将随便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用衣兜兜好。 叶筠看了自己身后的人一眼,“留几个护卫跟着本公主就行了,其余的人先回驿馆吧!” 一位老大人不太赞同,“这种事,还是让老臣去吧,长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轻易出去抛头露面?” 叶筠摇头,“只怕那位贤王的脾气不如封号这么好,到底撞碎的是他给自己父皇准备的寿礼,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你们出面,道歉的诚意不足不说,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咱们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做小伏低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总比三言两语挑起纷争要太平得多,这件事不用争了,本公主会亲自上贤王府登门道歉,一会儿你们到了驿馆,差人把那幅画跟着送过来。” 使臣们面面相觑,又小声议论了一番,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叶筠亲自登门道歉。 等使臣们骑上马往驿馆去,叶筠才重新坐上马车跟着小厮去往贤王府。 要说赫连钰这场戏当真是自导自演得酣畅淋漓,他本人在听到小厮汇报说紫玉观音像被撞毁的时候,脸上暴怒的神情简直惟妙惟肖,演得跟真的一样,不过有一样的的确是真的,紫玉观音像,可以说是赫连钰府上为数不多的珍品了。 可见他为了钓到栖霞长公主这条大鱼,还是不惜下血本的。 “王爷,栖霞长公主亲自来了,说要给王爷赔礼道歉。”小厮拔高声音,特地让等在外头的叶筠听到。 赫连钰“气”消了些,“观音像是栖霞长公主的车驾撞毁的?” 小厮点头。 赫连钰示意,“既然长公主亲自来了,本王岂有闭门不见的道理,去请进来。” 小厮站起身出去,把赫连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叶筠。 叶筠从容而缓慢地走进了厅堂。 到底身为闺阁女子,哪怕对方是他国王爷,于她而言也是外男,所以叶筠早在马车上就用面纱遮了脸,关于这一点,倒是没人置喙,要是在南凉,闺阁女子哪有私自去见外男的道理,那么蒙面纱就更不足为奇了。 “北燕长公主叶筠,见过贤王殿下。”一进门,叶筠就拱手行礼。 赫连钰转过身,眼前的女子窈窕婀娜,身姿匀称,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光从那双盈盈脉脉的水眸便不难推测,是个顶尖的美人。 权势与美人,向来是男人骄傲的资本。 不得不承认,即便没看清楚全貌,赫连钰也是有些心动的。 若说他对许菡是出于赏识,对陆幼萱是出于利用,那么他对眼前这位北燕第一美人便是出自于男人天生的征服欲。 没错,他想征服这个有资本高傲的女人。 唇角一勾,赫连钰神情坦然而大方,“没想到竟是长公主亲自登门,快请坐——来人,看茶!” 马上有丫鬟进来添茶。 叶筠戴着面纱,也不便饮茶,只是象征性地接过就放到了小几上,然后看着赫连钰,语气带着些愧疚,“今天的事,是本公主的人粗心大意,撞翻了王爷的东西,实在抱歉。” 赫连钰摆手,“本王原以为是哪个故意撞坏的,但如今得知是长公主的车驾不小心,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长公主难得来南凉一趟,就当是本王送给你的见面礼好了。” 叶筠嘴角有些僵硬,谁会用这样的方式送见面礼,这贤王分明话里有话,不过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都不想欠这个人情,要知道如今的她并不仅仅是北燕长公主那么简单,她还代表着整个北燕,一旦欠了赫连钰这个人情,北燕就矮了南凉半截身子,往后说什么做什么都少了些底气。 “本公主手里虽然没有那样的观音像,却有别的珍品,要说价值嘛,不敢托大比王爷的好,只是不常见罢了,还望你能笑纳。” 栖霞长公主准备赔给赫连钰的是当世名家的一幅《夜宴图》,也是存世的唯一真品,比起赫连钰那尊紫玉观音像来,价值可谓是超出百倍,但叶筠还是秉持着谦逊的态度,没过分的夸大其词。 那幅画原是给永隆帝备的寿礼,但如今出了意外,不得不送给永隆帝的儿子。 在叶筠看来,这都没什么,毕竟给永隆帝准备的寿礼不止那一件,少了一样也不影响,当下最紧要的,是把这尊紫玉观音像给解决了。 赫连钰自然是巴不得快些拿到叶筠的赔礼,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叶筠亲自送来的就成,“长公主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本王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吗?先不就说了,一尊观音像而已,又不值几个钱,长公主何必如此在意。” 叶筠垂下目光,“到底是北燕不对在先,该赔的,还是得赔。” 说话间,驿馆那边已经差人把画送过来了,贤王府的小厮进来禀报。 叶筠听罢,站起身,“是我给王爷的赔礼到了,还请移步书房。” 赫连钰眉梢一挑,移步书房?莫非叶筠打算赔他一套文房四宝? 收了思绪,抬步朝着书房走。 送礼的那人也被小厮带了进来,手里抱着个精致的长盒。 光是看外包装的做派,就不难想象里面装的必是珍品。 赫连钰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叶筠从那人手中接过长盒递给赫连钰,“此乃本公主送给贤王的赔礼,倒是比不得你的观音像,只因事发突然,本公主毫无准备,只好临时找别的礼物赔给你了,还望贤王莫要嫌弃的好。” 赫连钰嘴上说着,“原本只是件小事,是长公主太过介怀了。”手却伸出去接了叶筠手里的东西,摆放在桌子上,打开缎带,缓缓开启盒盖,然后看到里面卷起来的画轴。 赫连钰先是一愣,跟着让人腾出长书桌来,他拿起画轴一点点打开,传世名画《夜宴图》就那样呈现在了赫连钰的眼前,惊得他全然忘了反应。 这画要是真品,价值绝对是那尊紫玉观音像的百倍,叶筠先前竟然还自贬出手的赔礼比不上紫玉观音像,赫连钰此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竟是《夜宴图》?”他惊喜不已,“本王听闻此画连那位大家的废稿都被文人雅士疯抢,没想到正品会在长公主手里。” 叶筠淡笑,“本公主也就这么些爱好了,说来也是碰巧得到的,当时我还年幼,不晓得这幅画的价值,后来才惊觉自己竟是得了件了不得的宝贝,于是小心珍藏了起来。” “何止是了不得的宝贝,这幅画价值连城啊!”赫连钰爱不释手,起先还怀疑是不是赝品,但经过细细观摩之后,能肯定十之八九是真品了,再说堂堂一国长公主送给他国王爷的赔礼,怎么着也不可能是赝品,否则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北燕还要不要脸了? 想到这里,赫连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大赞,“好!” 叶筠一看对方称心了,终于能松一口气,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头一回出使他国,自知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北燕的脸面,自然得再三的小心谨慎,对于赫连钰紫玉观音被她的人撞坏这件事,叶筠心里头不是不慌的,因为没接触过贤王,怕对方翻脸无情根本不听她解释直接给北燕扣上罪名,所以姿态放低了一大截。 若是让她晓得从头到尾都是赫连钰给她设的局,叶筠大抵会气晕过去,她的车夫驾车技术其实还不错,当时也算及时勒住马了,但那小厮还是堪堪倒在了地上,紫玉观音像飞出去好远,原本不会摔得这么碎,是赫连钰提前就动了手脚,所以那玩意儿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碎得七零八落。 如今既提前与美人打了交道,又收获了一幅传世名画,赫连钰自然是志得意满。 赔礼送完了,叶筠也不便多待,提出要告辞。 赫连钰道:“长公主来本王府上,可连一盏茶都还没喝完呢,若是让父皇晓得,该责怪本王怠慢公主了。” 叶筠摆手,“本公主虽是以使臣身份而来,却到底未出阁,贸然来贤王府已是逼不得已,如今既然解决了观音像的事情,那么本公主只能告辞了。” 赫连钰倒是想挽留多与她相处一下,不过人家既然拿闺阁女子的不便之处来说道,他也是没办法强留的,否则指定引起对方的反感。 “本王亲自送送公主吧!”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装进锦盒,赫连钰道。 “不必了。”叶筠抬步往外走,冷静的声音传进来,“本公主的人就等在外面,让他们瞧见了不好。” 赫连钰目送着叶筠走远,唇角微勾,这个女人,有点儿意思。 叶筠片刻没耽搁,快速出了贤王府坐上马车回了驿馆。 —— 且说易白和易舟两兄弟出去逛街,走到哪都收获了一束束灼热的目光。 易白那皮相,清俊完美中带着一丝苍白孱弱,让人看了就想保护他,狠狠疼惜他。当然,这是在他今天勉强心情好状态放松的前提下,他要是冷鸷起来,眼神绝对是杀人利器,所到之处,不说寸草不生,起码也是鸟兽散尽的。 正因为以前在北燕没有过这种情况,所以易白对于那些姑娘妇人眼冒幽光盯着自己看这件事很是费解,甚至到了某处没去过的楼前,还有满身脂粉味的女人想拉他进去,得亏易舟眼疾手快将他拽回来,他才“幸免于难”。 这一路逛下来,易舟倒是乐呵了,易白却是越来越郁闷,一张脸黑沉沉的,因为那些姑娘不仅盯着他看,还扔花扔水果打他,本来就身子骨弱,再被这么一通打,那承受力可想而知,若非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大发雷霆了。 清心寡欲惯了的国师大人哪里晓得那是因为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喜欢他才会这么做,他以为那些人都跟他有仇。 易舟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家兄长遭了“毒手”,马上冷下脸来,抬眼往四周扫视一圈,大嗓门作用不菲,“谁敢再扔东西打老子的兄长,老子就先让她缺胳膊断腿。”狠狠瞪着一个刚要扔花的蒙面姑娘,“你不信?扔过来试试。” 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对待姑娘家的。 那姑娘直接被他的嗓门给吓坏了,扔了花转身就跑。 周围的人也被易舟给吓到,被他一盯,顿作鸟兽散,不多时,整条街上就没剩几个人了。 易舟心疼地看着易白,一面伸手将他身上的花瓣残叶拿开,一面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明知兄长还未大好,非得让你出来转,这下可惨了。” 易白声音微冷,“还逛不逛了?” 易舟马上双手合十,“哥,我错了,等回去驿馆,要打要罚随你的便,我绝无怨言。” 易白淡淡瞥他一眼,转身,“走吧!” 易舟没敢吭声了,颠颠儿地跟了上去。 茶楼内,陆修远亲眼目睹了之前的那一幕,心中很是惊讶,印象中,易白清冷不近人情,从上回跟着他和云初微去南省那件事便可得知,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今日看来,这个人冷傲孤绝的外表下,似乎又添了那么一丝丝的烟火味儿? 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易白总觉得有一束不同于先前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猛地转过头,正巧与茶楼上的陆修远四目相对。 陆修远根本没想过要躲,所以此时被易白盯着,他的眼神也无所畏惧。 而易白则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陆修远,他这个人除了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对于其他,还是有很多长项的,远的就不说了,单说眼下,陆修远只从窗户里露出半个脑袋,易白就能第一眼认出来,并非因为他与陆修远很熟,而是他记忆力很强,具体强到什么地步呢?他的手下不计其数,随意揪出一个来,他都能把那人五服之内的宗族关系一丝不错地说出来。所以他那些手下之所以忠心,完完全全是折服于他的能力之下,你要敢背叛国师?五服之内的族亲,谁也别想逃掉。 陆修远竟然会碰巧出现在这里? 易白似乎冷冷地笑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再看向陆修远的目光便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陆修远与他…… 易舟发现易白脸色不正常起来,忙道:“哥,是不是被刚才那些不要脸的婆娘给打疼了?” 易白不是身疼,是心疼,看到陆修远,让他一瞬间想到自己那不堪的身份,眼圈竟有些红了起来。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易舟急得团团转,心中直后悔把兄长拉出来逛街。 “走!”易白再不看陆修远,转过头,也不管易舟如何跟在后面叫唤,此时此刻的他只想远远的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有陆修远的地方。 ------题外话------ 《农门痞女》 阮圆圆变成了随母改嫁的拖油瓶,被迫分家,蓬门小户,三餐不继。 面对泼辣的继姐,她猥琐的盯着她身体:你敢再欺负我娘,就把你嫁人,花你的嫁妆,压榨你的哥哥。 看到美男落水,阮圆圆看着他没力气扑腾了,才下去救人,理直气壮的在他的胸口动作粗鲁的又捶又摸,感叹道:手感虽然不错,可是模样太过招蜂引蝶;我的救命之恩,你用银子报了就好! 发家致富奔小康,阮圆圆用拳头收拾极品恶霸,能动手,就不动嘴,她坚信生命在于运动。 傲娇夫君是赖上门来的:谁让你圆的可爱,让我只想抱着你,只想陪在你身边,搓圆捏扁。 第224章 渣男pk贱女 , “哥,你到底怎么了?”易舟卯足了劲儿追上来,满脸担忧。 易白不欲说话,关于身世,提一次便等同于剜他的心一次,他不清楚陆修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方才见到陆修远时,全身的皮肉都好像被芒刺狠狠戳进去,每一处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是北燕成孝帝的奸生子,不被北燕皇室承认,不被世俗承认,不被生父承认,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 “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易舟着实被这个样子的易白吓到,浓眉皱着,“你不爱热闹,以后咱们就离这些人远远的,你不喜欢外面的人,那咱就尽量不出来。”说完,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都怪我一时贪玩,害哥遭了罪,等回去了,你想如何打我都行。” 易白还是抿唇不言,他几乎听不到易舟在说什么,心里一种叫做“世俗”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际回旋——即便贵为国师,你的存在也是不被世俗所容纳的,你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就好像一团烈火在脑子里烧着,一发不可收拾,易白抱着脑袋,忽然蹲在地上,满脸的痛苦。 “哥——” 他最后的回忆只有易舟的这声惊喊。 —— “国师大人这是急火攻心,下官开个方子,他按时服用,调理几日就好了。” “其他的呢?” 耳边是易舟与一位年迈大夫的声音。 易白悠悠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不适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对上易舟一双惊喜的眸子。 “哥,你终于醒了。” 易白四下环视了一眼,这里是驿馆,他们已经回来了。 “我之前昏迷了吗?”他问。 “是啊!”易舟点点头,“大夫说你急火攻心。”纳闷起来,“哥从来都是清心寡欲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急火攻心呢?”就算是被街上那些个不要脸的女人用眼神给亵渎了,也不至于焦躁到这个地步吧,哥一定有事瞒着他。 易白伸手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头晕,给我倒杯水。” “嗳,好。”易舟马上照办,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易白接过喝了两口,第三口就呛到了,不停地咳。 易舟马上将杯子接过去摆放在桌上,伸手给他捶了捶背顺气。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一直憋闷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再说,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若是再这么下去,哪儿受得住啊?若是你愿意说,不妨说给我听听,我替你想办法。” 易白垂下眼睫,受得住受不住的,他还不是受了这么多年,再过两年,他或许就真的可以解脱了。 “方才我问过宫里来给哥看诊的太医了,他说哥最近要静养,不能再受到刺激。” 易白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出去。” 易舟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见易白坚持,不得不退了出去。 “国师怎么样了?”叶筠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易舟出来,忙问。 她才刚从贤王府回来就听人说国师晕倒了,是易舟送回来的,一时焦急不已,要知道,国师可是他们这一众使臣的主心骨,即便叶筠贵为长公主,她也不得不承认真正遇到事儿的时候自己是没办法解决的,唯有靠这位天资卓绝的国师大人,岂料国师身子骨这样单薄,只出去逛个街都能晕倒被送回来。 这万一要是在南凉出点什么事,到时候她回去如何同皇兄和母后交代? 叶筠根本就不知道,她皇兄和母后巴不得易白就这么死在南凉,到时候北燕想兴兵讨伐还是想借机勒索,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中。 “暂时稳住了。”易舟道:“大夫说再静养几日或许就能慢慢恢复。” 叶筠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易舟看向叶筠,“长公主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路上遇到点事儿耽搁了。”易舟毕竟不是使臣,叶筠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再说这种事传扬出去,堂堂北燕长公主亲自上贤王府,不管是为了什么,好事的人总少不得各种猜测造谣,要真把她和贤王捆绑到一块儿就糟糕了。 南凉这位贤王,怎么说呢,看似儒雅有礼的一个人,听他说话却又是个极有城府的,不过就算他再怎么老谋深算,总不至于会把这种事泄露出去坏她名节吧? 叶筠想得理所当然,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赫连钰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一个人。 叶筠亲自上门给贤王赔礼道歉这件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就连永隆帝都有所耳闻。 正在埋首处理奏折的永隆帝听到张公公所言,抬起头来,眯了下眼,“你说北燕那位长公主亲自登门给老三道歉?” 张公公颔首,“奴才有个侄儿在贤王府当差,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个老三!”永隆帝额头上青筋鼓了鼓。一个是北燕长公主,一个是南凉亲王,这俩人不说能只手遮天,起码要隐瞒住这么件事儿可谓轻而易举,然而是传了出来,想想那叶筠会蠢到自毁名声?必是老三这个孽子让人故意传出来的,目的就是先一步将他和那位长公主捆在一起,名声一臭,不嫁也得嫁。 “好,好得很!”永隆帝自齿缝间挤出声儿来,岚儿还没死的时候,赫连钰还懂得适可而止,到底顾忌到头上的养母没什么实权,所以即便是胸怀野心,该收敛的时候还是会收敛。 这些,永隆帝自是知道的,他当然不会以此去斥责赫连钰,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明显太刺眼,永隆帝是很乐意诸皇子时不时地斗上一斗的,如此也能历练历练他这些儿子的心性和手段,不失为一种成长方式。 但那是以前,如今老二都当上太子了,老三竟然还是不死心,更因着萧氏掌了凤印而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先是借着府邸被烧之故强行请旨纳陆家嫡女为侧妃,而今更是要上天,竟打起北燕那边的主意来了? 张公公立在一旁,感觉到皇上周身透着一股子冷意,心中不免为贤王捏了把汗,你说这贤王,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北燕,这不是摆明了不服皇上“立子杀母”的决定要反水么? “那孽障自己可还说了什么?”永隆帝声音沉凉下来。以前整天被他挂在嘴边的“孽障”是赫连缙,可这位自从入主东宫是越来越上进了,行事再不似从前那样混账随性,哪怕是代帝监国那段时日,其表现也得了朝中几位肱骨大臣认可的,从开初的颇有微词到现在的恭敬臣服,大臣们的反应以及赫连缙自己的作为,永隆帝全都看在眼睛里,心中也找到了些许慰藉,岚儿虽然不在了,可她的牺牲却换来了儿子的成长,虽然万分不情愿岚儿以这样的方式让老二彻底长大,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赫连缙,着实让他省心多了。 谁曾想他这些孽障儿子,少了一个又来一个补上,还完全是对调着的,以前最乖最让人省心的是老三,老二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如今倒好,反过来了,好不容易把老二盼成器,老三又开始作妖。 “回皇上,贤王殿下本人倒是什么也没说。”张公公心道,那样有城府的人,你当他是当年的纨绔二皇子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担心被打被踹?再则,这位就算说了什么,也不可能让您老人家知道啊!您老人家对太子那是十次说了要打死他也不见一次真动手,换了别的皇子,怕是早就被打得稀巴烂了。 “吩咐下人,找人平息这场流言,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只言片语。” “奴才遵命。” 永隆帝不是不想和北燕联姻,但不想以这种方式,要让朱太后和宣宗帝晓得了,指定认为是他这个当老子的授意儿子故意给栖霞长公主设圈套,如此卑劣的名声,他可背负不起。 有了永隆帝的出面,这场流言很快就被强压下去,但不管怎么压,该知道的那几位还是知道了。 尤其是当事人栖霞长公主。 听到传闻的时候,她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看着回话的丫鬟,“你说什么?” 那丫鬟小心地瑟缩了一下,声音放得越发低,“外面有传言说长公主才来南凉第二日就亲自上贤王府,怕是…怕是与那贤王有私情。” “啪——”叶筠摔碎了手里的茶盏,怒目瞪着那丫鬟,“谁说的!” 昨日去贤王府这事儿,除了北燕使臣以及护送她的那几个护卫,就只有贤王府的人晓得,自己这边总没有人会蠢到把这事儿说出去打北燕的脸,要说,也只能是贤王府的人说的。 什么私情,若不是自己车夫撞坏贤王的观音像在先,她会冒着毁坏名节的风险亲自登门? “长公主,这件事,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丫鬟硬着头皮汇报,“只不过后来被南凉皇帝派人压了下去。” 叶筠难看的脸色这才稍稍的缓和了些,重新坐下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恢复了冷静端方的姿态,“那么,如今可全平息下去了?” “已经平息了。”丫鬟道:“再没人敢乱嚼舌根子。” 叶筠眉头舒展,看来这件事与永隆帝没有直接的关系,否则他不至于如此做派。 但事发这么久,贤王府那边竟然没人站出来澄清,贤王赫连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不过就是上门送幅画而已,怎么就成了有私情了? 要说叶筠此时此刻恼的不仅仅是嚼舌根的那些人以及赫连钰龟缩的态度,更恼南凉这束手束脚的破规矩,不过就是登个门而已,竟然就能扯到“私情”上去,好赖她还是一国长公主,能如此不要脸大白天的上门去跟人私会?这些百姓只顾着人云亦云,都不会动动脑子想想整件事有多漏洞百出的吗? “公主消消气。”一旁安静听了半天的云静姝给叶筠倒了杯茶。 叶筠接过,却没喝,恨恨地咬着牙,“本公主在北燕,向来是皇都世家女子的表率,不管是礼仪还是规矩,每每都会成为人人争相效仿的典范,谁曾想这才到了南凉第二天就栽在他们的规矩手里,实在可恨!” 北燕对于闺阁女子不是没有束缚,但亲自登男子家大门这种事,尤其是像叶筠这样情况特殊的,除非是有人亲自看见叶筠和赫连钰做了什么才会流言四起,否则没有真凭实据,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毕竟谁还没个串门的爱好,谁敢拍着胸脯说入了那道门就一定行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谁又敢说叶筠登门一定是去找男主人的?贤王府可还有个侧王妃呢!虽然这位侧王妃与栖霞长公主相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在南凉这边不是这样的,未出阁的女子亲自去陌生男子府上,就算不发生点什么,那名声也不好听了,说难听点,这种姑娘已经暗暗背上个“残花败柳”的名头,往后很少有人家敢要。 从北燕到南凉这一路,云静姝倒是与叶筠说过不少这边的规矩,叶筠也记了个七七八八,昨天出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但处在当时,唯有自己这个长公主亲自去方显诚意,否则贤王一旦盯着不放,难免把一尊观音像的事闹大发,到那时人尽皆知,旁人不晓得,恐怕还真以为北燕存心与贤王过不去,才来就故意打碎了他给永隆帝准备的寿礼。 可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儿,她倒还怕诚意不够,特地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传世名画做了人情,换来的却是他们国家的规矩压束,直接把她与那个人扯到一起,如此做派,想让人不心凉都不行。 栖霞长公主哽在喉咙里的火还没发出来,永隆帝那头便已经专程派了人来驿馆相邀,说萧太后想见见这位长公主。 明面上是太后昨儿没见着人所以想特地请这位长公主去慈宁宫喝茶聊天,实际上有点心眼的都能想明白,这是永隆帝不好亲自出面,让萧太后来帮忙善后了。 当然,叶筠也不是个傻的,这点脑子她还有,也能想明白,好吧,看在永隆帝诚意十足的面子上,这件事可以暂且揭过不提。 重新更衣梳洗,叶筠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坐上马车就跟着张公公往皇城去。 太后端坐在慈宁宫,见着人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和。 南凉这位太后,倒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拎不清,只是以前对上骆岚的事有些偏激罢了,在她看来,身为帝王就该段爱绝情,哪怕是宠着某一位,明面儿上宠宠得了,一旦涉及到江山社稷家国利益,那些女人就只能成为附属品,不配放在与江山同等的地位作为抉择之一,而骆岚,显然成为了一个极其刺眼的例外。所以她对骆岚的怨恨,从永隆帝不惜顶着大雪跪在慈宁宫外求娶骆岚为后开始。 你要问原因?萧太后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你:“但凡上位者,当以国家为先,百姓为先,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江山迟早得在他手中玩完。” 可见骆岚在萧太后眼里就是个十足的祸国妖后,如今那位不在了,又见着永隆帝比以往更加勤勉,萧太后自然是满心愉悦。不错,这才是南凉帝王该有的样子,再怎么说,她生出来的儿子就算不随她,也该随了先帝雷厉风行的性子,成日里为了一个女人与生母作对,甚至不惜得罪后宫那么多宫妃,成何体统! 萧太后只当永隆帝是没再受到骆岚的“妖术”控制所以恢复了正常,她也不想想,是谁三天两头光顾御乾宫逼着永隆帝去后宫,说什么为帝者要雨露均沾,永隆帝无奈之下只能用“政务繁忙”四个字来打发萧太后,屡屡让萧太后看到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 此后萧太后又去了两回御乾宫,每次都见到永隆帝埋首处理政务,她仅是站在窗外看看就回去了,也罢,只要他能把心思都花在朝政上,不去后宫就不去后宫吧,免得他再留恋上第二个骆岚她可就彻底没招了。 而萧皇贵妃这个特别喜欢恃宠生娇又没脑子的女人,总以为萧太后怎么都是站在自己这头的,昨儿永隆帝接见北燕来使的时候,她还特地跑来慈宁宫与太后抱怨自从骆岚死后,皇上都不去后宫了,那意思,是想让太后帮忙说道说道,皇上不听朝臣谏言不听宫妃抱怨,总不能不听他老娘的说教了吧? 萧太后又如何反应不过来,当即老脸一沉,好不容易看到儿子恢复正常专心向政,岂能再因为后宫这帮子女人乱了心,于是乎,萧皇贵妃在一脸懵的状态下遭了萧太后一顿狠狠的叱骂,最后是抹着泪回去的。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于骆岚,也就是涅槃重生后的锦葵。 自从那日萧皇贵妃直接挑明让她隔三差五去长信宫汇报东宫的情况,她二话不说应了之后,果然说到做到,昨天就刻意晃悠去了长信宫,汇报完太子和太子妃的日常,然后用了一些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漏的言辞有意无意地怂恿萧皇贵妃去太后跟前诉苦。 萧皇贵妃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后位,哪里想得到这位小宫女的“别有用心”,脑子一热,果真颠颠儿地跑去了慈宁宫,结果弄得满身狼狈,回来后又拿长信宫的下人发了好一通火,整个大殿被她砸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话说当前,栖霞长公主有规有矩地行了礼之后往一旁落座,萧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唇边蔓延开笑意,“长公主初来南凉,不知吃住可还习惯?” 再怎么说,上头这位也是长辈,叶筠纵然心头有火,也得暂且压一压,“有劳太后娘娘挂念,驿馆的驿丞照顾周到,又安排得妥帖细心,目前看来,并无不适之处。” 萧太后略紧的心宽松下来,只听得叶筠又道:“只一事,本公主不太能理解,还望太后娘娘帮忙解惑。” 萧太后面上笑意一敛,估摸着叶筠是要提及那件事了。 果然—— “昨日本公主的确是亲自登门贤王府没错,且不知今日为何传出了那样不堪的流言来?” 萧太后老脸重新换上好颜色,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不过是些好事的宵小乱嚼舌根子罢了,皇帝已经着人将生事的人给处置了,长公主只管放心,你一会儿踏出宫门,保证再也不会听到什么难听的言论。”心中暗骂了萧皇贵妃一句蠢货,必是这鼠目寸光的蠢女人怂恿她那不成气候的儿子干的好事。叶筠既然亲自前来,说不得北燕真是有那么几分联姻意图的,就不能再等等么?非要自作聪明地“先下手为强”。好了,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没算计成功不说,还把人给惹恼了,叶筠若不依不饶非要南凉给个说法,她一会儿就先拿长信宫开刀,好好给那对脑子里装着豆腐渣的母子一个教训。 正所谓江山面前无亲情,饶是一向护着萧皇贵妃的太后在面对两国随时都可能僵化关系的危急情况前,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江山。至于亲情?呵,与江山比起来,那算个什么东西?如果叶筠非要见血才算完事儿的话,她说不准真会给那不长脑子的侄女赐上三尺白绫。 叶筠勾唇一笑,“处置不处置的,还不是仅凭太后娘娘上下嘴皮一碰就给的结果,本公主可没看见是谁生的事,又处置了谁呢!” 萧太后僵了一僵,难怪有传言说这位公主不仅美貌,那脑子的聪慧,也是常人难及的,别看她未及笄,一副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样子,说起话来,堪比她们这些常年在后宫打嘴炮的老人了。 这不上不下的,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那么,长公主想要个怎样的交代?” 叶筠声音微冷,“昨天本公主去贤王府这事儿,除了本公主的随从护卫,便只有贤王府的人晓得,而今天却传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来,那么本公主是否可以定性为贤王治下不严,任由多嘴的下人将消息走漏出去坏了本公主名节?” 萧太后一下子哽住,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回了贤王头上。 看来要不真做点什么,是没法让这黄毛丫头息怒了。 这下子,脸上笑得就有些勉强了,萧太后用商量的口吻道:“既然长公主认为错在贤王,那么,你要他如何才肯消气?” 叶筠没事儿人一般掸了掸本就无尘的衣袖,“惹出祸端的是贵国亲王,该如何处置,自然是照着你们南凉的律法来,本公主人在你们的地盘上,总不能让我亲手去处置人不是,传出去也不好听。” 萧太后脸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交由叶筠处置与听从叶筠的他们自己来处置,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把决定权交给这丫头,那么她要是罚得重了,难免落人口实,到时候“委屈”的就是南凉皇族,就算传了出去,也没人敢说赫连钰这个受罚者半分不是,反倒会斥责叶筠小小年纪性格彪悍,竟敢在他国地盘上随意处罚人,对这黄毛丫头将来的婚事也是大大的有影响。 可若是他们这边自己来,那么不管如何罚,只要叶筠一口咬死罚得轻了,贤王就难免要遭几重罪。 想来对方早就把这些都给考虑进去了,否则不会应付得这样云淡风轻。 萧太后不由得要紧牙根,盯了叶筠一眼,下头坐着的这位,真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吗?哪来这么重的心机? 萧太后想了又想,那贤王虽然不是十分得她喜欢,但好歹也挂了皇族的脸面,若真这么大喇喇地处置了他,便等同于一巴掌打了自己和皇帝的老脸,“哀家倒有个提议,长公主不妨听听?” 叶筠道:“太后娘娘请说。” “不若,让贤王入宫来,当着哀家的面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揭过了,如何?” 看着叶筠想要开口的样子,萧太后继续道:“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皇帝已经让人给平息下去了,再不会有人乱说话,如今的症结,在于长公主对贤王的不满,既如此,那就让他给你道歉。” 叶筠目光沉冷,该说不愧是久居深宫的一朝太后么,也是个人精,三言两语就将这么大的事化解成小打小闹,太后都把话撂那儿了,她还能怎么说?你要同意吧,太过便宜了贤王,要不同意吧,人家都把流言压下去了,还让贤王亲自给你道歉,怎么看都没毛病,但总体看来,还是她吃了亏,赔了名画又损了名声。 见叶筠不说话,萧太后只当她是默认了,忙吩咐大宫女,“去把贤王给传入宫,顺便再去御乾宫把皇帝给请来。” 大宫女小声问:“太后娘娘,要不要请皇贵妃?”毕竟如今是这位掌凤印,再加上她是贤王养母,这种事不在场不合适吧? 萧太后也觉得不合适,不过,“萧皇贵妃身体抱恙,就不必惊动她了。”那个脑子不清不楚的女人,还是别来丢人现眼的好。 大宫女正欲出去。 萧太后又道:“再让人去东宫,把太子和太子妃也请来。”怎么说这两位也是正经主子,储君与储妃呢,自然有权参与。 一下子请了这么多重量级人物,叶筠心中的不甘才勉强消退了一部分,在这么多人跟前丢脸,贤王今日就算不会受到皮肉苦,在永隆帝和百官心目中的形象必然会大跌,往后谁还敢拥立他? 要说叶筠这一闹,算是误打误撞帮了赫连缙一个大忙,慈宁宫的人才把情况说完,赫连缙就笑着挑了挑眉,“如此好戏,孤若是不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说完,唤上许菡,“菡儿,去换套正式点的衣服,咱们慈宁宫观戏去。” 许菡点点头,“殿下稍等片刻,妾身去去就来。”语毕,起身回房换正装去了。 而永隆帝这边,听说了萧太后如此处置之后,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活动活动了筋骨才让人准备御辇去慈宁宫。 最闹腾的要数长信宫,萧皇贵妃听说赫连钰被要求去慈宁宫当着众人的面给叶筠道歉以后本来就不痛快了,再听说自己没在被请之列,昨儿还没消下去的余怒马上就烧了起来,继续砸,没得砸了,连承尘上的精美帷幔也给扒拉下来一块一块地撕扯着,牙根咬响,像是把那帷幔当成了某个人,非得亲手将她给掰成碎片才解恨。 “简直岂有此理,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太后的主意?”萧皇贵妃瞪着给她传信的宫女,怎么说她如今才是后宫的掌权人,遇到这种事,怎么能将她撂单? 那宫女是萧皇贵妃特地安排去慈宁宫伺候太后的,说白了就是她的眼线,并非是受了太后的懿旨特地来告知萧皇贵妃,而是偷偷跑来的,此时被萧皇贵妃质问,瑟缩了一下,小声说:“太后娘娘说皇贵妃娘娘身体抱恙,便不必惊扰您了。” 借口!全是借口! 萧皇贵妃恨得要翻天,前些年还将她宝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她受了什么委屈,哪怕不是永隆帝的错,太后都会不顾一切地替她出口气说道皇帝,如今可好,太后不知被谁给灌了迷魂汤,不帮她不说,昨儿还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说她没脑子,拎不清。她能在皇贵妃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能是没脑子的人么?分明是太后心中有气,她又刚好撞上去,顺便拿她撒气罢了。不让她去是吧,她偏要去,到时候当着这么多人,就不信太后还能将她给撵回来。 “来人,给本宫梳妆!”一声怒吼,殿外的小宫女们纷纷进来跪好。 “磨蹭什么?”萧皇贵妃如今是瞅谁谁不顺眼,“赶紧的,给本宫上正装!” 小宫女们明白了什么,却不敢劝阻,马上站起身,七手八脚地给萧皇贵妃捯饬。 到达慈宁宫的时候,基本上该到的都到了,殿内的人在说着话,具体说的什么,萧皇贵妃没听清,她提着裙摆跨进门槛,笑意莹然,“抱歉,是我来迟了。” 看到她,萧太后脸色一变,随即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大宫女,大宫女满面纳闷,她分明没有让人去请这位的,怎么不请自来了? 永隆帝对此见怪不怪,养子出事,萧氏要是坐得住,那就奇了怪了。 伸手打了个哈欠,永隆帝表示看到这位很犯困。 萧皇贵妃不是没注意到永隆帝的小动作,可以说她一进来,那目光就落在了永隆帝身上,所以将对方的任何一丝神态动作都纳入了眼底,那神情,分明将她嫌弃到了谷底。 萧皇贵妃攥紧了手指,面上尽量保持微笑,但因为怒意大于笑意,所以看来十分的扭曲。 萧太后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出去,早说什么来着,这位一来,指定会丢人现眼,这不,一句话都还没说,那藏不住事儿的脸就把什么都给显露出来了。 咬牙恨恨,早知道萧明汐如此不成材,当初还不如不要针对骆岚,起码那个女人除了勾走皇帝的心这一条大罪之外,其他地方并无过错,身为皇后该有的雍容大方,端庄沉稳,人家一样不落,完全就是皇后中的典范,哪怕是当年身为皇后的她,也比不上骆岚。 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萧太后恼恨,果然不能把萧氏拿来跟骆岚比,否则萧氏直接就成了外面光里面是包糠的马屎,怎么瞅怎么不顺眼,怎么想怎么不成器。 “既然来了,就别在那儿杵着,快些落座吧!”有这么多人在,萧太后的确是不能直接将她撵回去,但脸色却不那么的友善,不过看在另外那几位的眼里,她是因为叶筠的事儿闹了心,所以心情不好。 赫连钰跪在殿中,低眉敛目。 萧太后瞅他一眼,“贤王,可知哀家今日传你入宫所为何事?” 赫连钰抬起头来,神情坦然地摇摇头,“孙儿愚昧,还望皇祖母提点一二。” 叶筠冷眼望着赫连钰,装,继续装!怎么昨天没发现这是位伪君子呢? 永隆帝直接是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了,一言不发,反正这事儿已经落到太后头上,他如今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的,至于具体如何处置,还是让太后自个儿操心去吧! 赫连缙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钰,没想到他这位精于算计的皇弟竟然有一天栽在女人头上,该说叶筠太过精明还是赫连钰太过蠢钝? 太后一拍桌子,望着赫连钰,“哀家且问你,昨儿个栖霞长公主是不是去了贤王府?” “没错,长公主给孙儿登门道歉来着。” “除此之外呢?” 这话问得就很有含义了,人都说是登门道歉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太后无非是想听赫连钰亲口说出他和叶筠毫无瓜葛的话来罢了。 叶筠紧紧盯着赫连钰,如今殿内坐的可全是赫连家的人,她只身一人与这么多人对峙,万一赫连钰倒打一耙污蔑她清白,到时候她有几张嘴能说得清? 赫连钰平静地道:“是这样的,栖霞长公主昨日回驿馆时乘坐的马车不慎将孙儿给父皇准备的贺礼撞碎了,长公主为表诚意,特地登门给儿臣道歉,并将她珍藏数年的《夜宴图》送给了儿臣。” 听到前半句,叶筠倒还算满意,这个人没有撒谎,可听完后半句,叶筠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而殿内的其他人,神情各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那幅《夜宴图》是个什么价值,在座的都是有眼界的,不会不清楚,赫连钰的寿礼再珍贵,也不可能贵得过传世名画,而这幅画竟然是叶筠自己的珍藏品,就这么作为赔礼大方地送给了赫连钰? 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什么,连赫连缙都不信。 “《夜宴图》?”永隆帝激动起来,看着赫连钰,“你说的是那位大家公孙先生的《夜宴图》?” “正是。”赫连钰颔首,又补充,“长公主出手的东西,自然是真品。”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却是暗中强调了这份赔罪礼的贵重程度,让一众人不得不再次怀疑叶筠与赫连钰的关系。 永隆帝心中暗骂,老三这混账,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尽了,好歹也把那幅图带入宫来给大伙儿开开眼界啊! 沉浸名画的某皇帝,完全忘了来慈宁宫的目的,只一个劲儿地遗憾没能亲眼目睹那幅能让文人雅士疯狂的传世名画,捶胸顿足,疯了一样。 好在此时其他人的关注点都在叶筠身上,并没几个人看见。 萧太后不着痕迹地瞅了永隆帝一眼,对方马上正襟危坐,恢复了威仪十足的皇帝姿态,轻咳两声,继续观戏。 萧太后有些无语,她这个儿子,除了一心迷恋骆岚那个女人之外,还迷恋珍贵画作,那御书房以及他自己的寝殿内挂的,可都是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名画,价值连城的不在少数。 殿内恢复平静,萧太后继续审,“既然长公主是亲自上门给你赔礼道歉的,为何今日外头会传出难听的流言来?” 赫连钰马上道:“皇祖母,孙儿冤枉,这些流言,孙儿也是早起的时候才听说的,当时便让人想办法去平息了,只不过传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没法压下去,所以才会弄得人尽皆知。” 叶筠大怒,“贤王,昨天本公主去你府上这事儿知情者根本没几个,本公主这边的人没可能会传出这种难听的流言来,你敢说不是你府上的人传出去的?” 赫连钰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筠,“长公主用什么保证这些话不是你们北燕人传出来的?” “你!”叶筠怒得面红耳赤,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之前还担忧来着,如今果真倒打一耙了! 赫连钰收回视线,望向上头的萧太后,“皇祖母,父皇,依儿臣看,必然是北燕使臣里面出了内鬼,否则儿臣府上知情的都是近身那几位,他们更是得了儿臣嘱咐过不准透露一丝一毫的,完全没可能出去造谣生事。” 叶筠正待发作,却又见赫连钰笑眯眯地看过来,“长公主是北燕第一美人,仰慕者自然多不胜枚举,说不准那些使臣里面就有那么几个,看到你亲自上贤王府的大门,心中嫉妒一时脑热做出冲动之举坏了公主名声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筠捂住胸口,脸色难看到极点,险些吐血。 ------题外话------ 明天继续^_^猜猜最后谁赢了 第225章 魔高一丈 , 叶筠姣好的面容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早知道赫连钰是这样的人,她就不该独自一个人去贤王府,还以为南凉这样等级森严,规矩讲究的国家,皇族的教养必然是全天下的典范,哪曾想,这贤王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叶筠气得不行,却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使臣们一个都没来,她得孤身一人面对赫连家这么多人,所以不能怒形于色,必须在这些人面前营造一种她底线神秘的朦胧感。 轻轻吸一口气,叶筠平静下来,再次看向赫连钰时,那双眼睛里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怒意,空灵清澈,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寒。 赫连钰对上叶筠的视线,怔了一怔。 不过十四岁的毛丫头而已,面对事情竟然有这样冷静沉着的态度,可见他眼光的确是不错,这个女人,他要定了,不管是先把她弄得满身污名还是先让她破了身,但凡是能将她永远留在南凉的办法,他都不介意去做,反正事后有的是法子将自己摘干净,他甚至还能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心知与赫连钰这种人是讲不了道理的,叶筠便没想着再跟他扯皮,直接看向上首的永隆帝和萧太后,“敢问贵国皇帝陛下,皇太后娘娘,你们国家有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说?” 永隆帝眼瞳眯了眯,倒是萧太后先点了头,“自然。”南凉律法可不是摆设! 叶筠再看向赫连钰,唇边笑意狰狞,“既然贤王殿下说那些流言是北燕使臣散出去的,那么,证据呢?” 证据?赫连钰真没有,不过他擅长诡辩,“长公主不也直接指明谣言是本王府上的人散出去的?你的证据呢?” 叶筠一哽,她是来给永隆帝贺寿的,不是来查案的,一时半会儿,哪里来什么证据,“那好,暂且不提证据的事,本公主且问你,事发的时候,贤王你为何不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 “澄清什么?”赫连钰反问,“本王听到的流言是说长公主你才来南凉第二日就亲自登贤王府的门。这些话都是事实,并无半点污蔑的成分,而刚才本王也当着我父皇和我皇祖母的面说清楚了,长公主之所以去贤王府,是为了给本王登门道歉,并将你珍藏多年的画送给了本王,敢问长公主,本王说的这些,哪一个字还是哪一句不是事实?但凡有假,本王任凭处置。” 叶筠被噎得脸都绿了,赫连钰说的的确是事实,可他为何非得在众人面前强调那幅画是她自己的?很明显之前就给所有人造成了一种猜疑,如今再强调一遍,这些人说不准真会怀疑她与贤王有什么关系。 “本公主的意思是,传谣言的是外面的人,贤王就该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本公主与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赫连钰凉凉一笑,“本王再能耐,顶了天也只能压下去一小部分,可若是当着我父皇和皇祖母的面把话说清楚,那就不一样了,我父皇是南凉江山的掌权人,只要他知道了真相,何愁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压不下去?” 强词夺理!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叶筠咬着牙,心中将这个人恨到了骨子里,所谓流言猛于虎,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成倍的扩散出去,知道的人便会越来越多,还说什么非得要当着皇帝的面澄清才管用,根本是混淆视听,他的目的,说不得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名声毁在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里。 赫连缙望着当前场面,挑了挑眉。 赫连钰是他前世今生最大的死对头,而叶筠,前世害云初微落胎的十有八九就是她,哪怕那个人不是她,与云初微争抢苏晏的时候,她也没少干坏事,若说要帮哪个,还真是个难题呢!既不想让赫连钰白白占了便宜,又不想叶筠太过舒坦,看来,只能作壁上观了。 许菡并不晓得前世的事,只是觉得叶筠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被赫连钰这么欺负着实有些过分了,皱皱眉,对着赫连缙小声道:“殿下,我见那公主挺可怜的,要不,咱们出手帮一把?” 可怜?赫连缙心中冷笑,前世,叶筠明知道苏晏只是暂时失忆想不起来,但他宣国公的身份跑不了,他有个夫人云初微的事实也跑不了,可她还是想方设法将苏晏据为己有,甚至否认苏晏的身份,暗中想法子谋害云初微,好在云初微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给叶筠设了个圈套毁了她那张脸,叶筠声名俱损,没办法再回北燕,只能一直潜伏在南凉。若是推测不错,赫连钰登基后会将怀了身孕的云初微接入皇宫作为人质威胁苏晏出兵北伐,其中少不了叶筠的挑拨,而后来云初微的龙凤胎之所以滑了,十有八九也与叶筠脱不了干系。 再后来,苏晏疯了一样找回来的时候,云初微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宣国公短短时日就彻底变了一个样,与疯子没什么区别。 那个时候,为何没人站出来说云初微可怜,叶筠又为何不看在云初微腹中孩子可怜的份上放过她? 纵然与苏晏有了此生难解的过结,赫连缙也并未把这些怨愤迁怒到云初微身上,在他心里,云初微依旧是朋友。 之前以为这一世的轨迹改变,叶筠大抵不会再来南凉了,没想到还是主动送上门来,那么,放她安然回去,他岂不是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 拉回思绪,赫连缙看向许菡,“菡儿,有的人,你只能看到她的脸,却看不到她的心,很多人,脸是无辜的,心是染了毒的。” 许菡又不是什么傻白甜,听到赫连缙如此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另一面,这位长公主也并非什么善类。其实光从眼下的僵局就能看出来了,寻常人家十四岁的闺女,哪有遇到事情就这样从容不迫的?想来私底下叶筠没少被“调教”,至于调教的人,除了北燕皇宫那几位还能有谁? 难怪都说出身皇家的人就没有简单的,哪怕外表看起来天真无邪,内里也总有那么一块是被熏黑的,太单纯的人,能在这步步危机的皇宫里活几年? 许菡无奈一叹,看来帮是不成了,这位长公主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那二人的争论还在继续,无非就是叶筠盯着赫连钰不在第一时间出来澄清这点不放,而赫连钰抵死不认。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永隆帝听得呵欠连连。 萧太后则是眉头越皱越深,照这么争论下去,天黑也没办法分出高下来,更何况眼下并非争论的时候,而是自己国家作为东道主,的确该给远道而来的使臣一个完整的交代,否则要真让外头人晓得了,自己这一大家子人欺负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脸还要不要了? 重重咳了一声,萧太后绷着脸,“贤王,给长公主道歉。” 赫连钰不解地看着太后,一脸倔强,“孙儿没错,为何要道歉?” “身为男人,你不让着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家,反而与她再三争执,这是一错;身为一朝亲王,你没维护好远道而来的使臣名誉,这是二错;身为东道主,你没尽到地主之谊,没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反而满心憋屈,这是三错。哀家说的这些,你认是不认?” 有生之年,赫连钰头一回见到萧太后用如此严肃的神情对着自己,心里不是不怕的,斟酌了一下,到底是站起身来,朝着叶筠拱手行礼,“是本王心胸狭隘了,还望长公主海涵。” 还算这小子识相,萧太后看向叶筠,南凉已经表态,如今端看她如何反应了。 叶筠冷哼一声,之前还口口声声讨伐她,如今想以一句道歉就完事儿了,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便宜? “本公主不接受道歉。”她仰起脖子,脸上泛着冷色。 “你还给脸不要脸了?”脑残萧突然瞪着眼蹦出一句来,霎时间,整个大殿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落,尤其以永隆帝和萧太后的最为尖锐,如有实质,戳得她哪都疼。 萧皇贵妃似乎是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巴,眼里的惊慌和面上的无辜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昨天被太后捉来骂得狗血淋头,今儿个才进来就被皇帝嫌弃得一文不值,心中憋了火,郁闷得紧。其实方才赫连钰与叶筠争论的时候她根本没认真听,走着神呢,叶筠那句不接受道歉一入耳,她顺口就吼了出来,当时真的只是脑热,完全把自己置身在长信宫去了,以为是跟自己的宫女说话,出口才知道惹了大祸,如今想挽回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混账,都说了皇贵妃抱恙,有失心疯,怎么还让她来慈宁宫!”太后当机立断,先给萧皇贵妃扣上一个“失心疯”的帽子,这样一会儿叶筠便是想问罪也无从问起。 这时候,萧太后是无比庆幸的,庆幸自己之前的确有当着叶筠的面说了皇贵妃身体抱恙不必惊扰她之类的话,如今看来,确实是误打误撞给自己铺了个台阶。 永隆帝也反应过来,冷冰冰的眼神往萧氏身上扫了片刻,大手一挥,“来人,把皇贵妃带下去,马上请太医扎针镇定住。” 不过是一句话就被太后和皇帝同时认为是失心疯,萧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被慈宁宫的婆子们架起来还在不停地挣扎,嘴巴里惊恐地道:“太后,皇上,妾身没的失心疯,妾身是正常的!” 这次,就连赫连钰都忍不住暗骂一声,“猪脑子!” 太后和皇帝这么明显地给她递台阶,她还不懂得顺着往下走,想来这么些年若非太后的庇佑,就凭他养母这点脑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难怪她从来都斗不赢骆皇后,脑子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还用斗?那骆皇后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每次都忍让她三分罢了,否则人家真较起真来,十个萧皇贵妃也不够看的。 萧皇贵妃还在挣扎,“太后,妾身没唔唔唔……”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那几个近身的嬷嬷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能明白,偏生皇贵妃就是要选在这个时候犯混,或许可以称之为犯贱了,给脸不要脸,那就只能让她没脸。 三两下的功夫,嬷嬷们七手八脚地将萧皇贵妃给拖拽了下去,按照永隆帝所说,送回长信宫以后就一直守在外头,直到太医进来。 要说这太医也够倒霉的,本来没有失心疯的人,轮到他头上就非得诊断出失心疯来,还得装模作样的拿出银针来给萧皇贵妃扎上一通以达到“镇定”效果。 虽然这是皇上旨意,可谁都明白,过了今天,萧皇贵妃指定会想法子报复到他头上来,往后在太医院的日子,只怕是更难熬了。 亲眼见着萧皇贵妃果然“镇定”下来,其中一个嬷嬷马上前往慈宁宫回话。 萧皇贵妃这个小插曲,虽然被太后机智地化解了,叶筠却全都看在了眼睛里,心头暗笑,还以为南凉皇族有多贵不可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论教养论规矩,远远达不到北燕的水准。还皇贵妃呢,仅次于皇后的宫妃竟然当着他国来使的面说出那种话来,而且来的路上听云静姝提起过,这位皇贵妃便是赫连钰的养母,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纵然不是亲生,却是她亲自调教的,有母如此,赫连钰会是个人渣也完全不用大惊小怪了。 还有句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赫连钰这个下梁歪成这样,那他老子岂不是…… 叶筠目光有意无意在赫连钰与永隆帝之间来回扫。 永隆帝如此通透的人又岂会看不穿叶筠的想法,一张老脸顿时黑沉下来。 赫连缙适时开口,“南凉的规矩和律法自然不是摆设,贤王害得长公主损了名声,想如何罚,你只管开口,孤一定做主给长公主一个完美的交代。” 叶筠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赫连缙。 看穿着打扮、坐的位置以及他的自称,想来必是东宫太子了。 不知为何,叶筠总觉得赫连缙看向自己的眼神隐藏着一种极其冷冽的杀意,或者说,是怒意,而这种怒,并非来自于当前这件事,似乎深藏已久。 不得不承认,太子爷的确是好相貌,生得妖娆绝艳,却不女气,是很容易勾走女人心的那种类型,可自己与他头一回见面,他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叶筠偏开头,总觉这位太子爷骨子里比他老子还要有帝王威仪,气势更是慑人,她怕自己再与之对视,一会儿会慌了神。 叶筠本来想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管赫连钰做什么都不原谅,等回到驿馆再与国师商议直接书信回国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皇兄的,可是对上赫连缙,她竟然心生怯懦,堵住了。 一向态度沉稳落落大方的叶筠很纳闷,分明是第一次见赫连缙,为何总觉得他会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威胁? “长公主还没想好么?”赫连缙似乎轻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眼睛里却凉得厉害。 叶筠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坐正身子,“要本公主既往不咎也可以,除非…贤王把自己的罪过写成罪己书,明天早上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通读一遍,否则,本公主便书信回国告诉皇兄,南凉待客不周,这关系,不要也罢!” 听到最后一句,萧太后和永隆帝脸色狠狠一变。 “这关系,不要也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宣宗帝很可能因为护妹心切一怒之下大肆兴兵攻打南凉。 这会儿,赫连钰终于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了,他甚至感觉到永隆帝落在自己发顶的目光比刀刃还要锋利,恨不能直接将他剐下一层皮来。 赫连钰捏着拳头,他承认,他的确是心急了一点,所以才会罔顾两国关系直接对叶筠下手,可这一切都是谁逼的?原本朝中一半多的大臣都看好他,都认为储君之位非他不可,可偏偏他父皇来了“立子杀母”这一出,直接以骆岚的死堵住悠悠众口将赫连缙给推上东宫的位置。 赫连缙当上太子以后,他更是被踩得死死的,以前被削的权利没拿回来不说,就连手中仅剩的那么一点也在动摇,赫连缙这是打算斩草除根不让他下半辈子得安生了。 与北燕联姻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他先一步走棋又有什么错?怪只怪他父皇心太偏,放着他这么优秀的储君候选人不要,偏要因为爱屋及乌而把对骆岚的爱都投注到赫连缙身上,让赫连缙这不学无术的王八蛋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次,赫连缙没吭声了,视线却是落在萧太后身上。 萧太后自然不会允许因为这么件小事而引起两国战事,当下再看赫连钰的眼神便透着一股子冷意,以前还觉得这是个有城府可堪大任的,就算暂时被皇帝削了权,只要他懂得张弛有度,早晚有一天还是能重拾百官的信任,谁能想到也是个蠢到沟底的,盖因被他那没脑子的养母给传授了太多“小人”知识。 “贤王,长公主说了什么,你可听明白了?” 赫连钰后背全都是冷汗,点头,“孙儿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当着哀家和你父皇的面儿,把你的过错陈书出来,赶明儿文武百官来上朝了,你第一时间就站出来念给他们听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说到最后,萧太后的声音明显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意。 蠢货这种东西,皇族中有一个萧皇贵妃就已经是天大的败笔了,再来一个亲王,今后让北燕如何看待南凉皇室? 真是没有最气人,只有更气人。 萧太后捂着胸口,那里的怒意早已汹涌澎湃,若非叶筠还在当场,她非得让人请鞭子来亲自收拾收拾这个不肖子孙。 叶筠满意地勾勾唇,“那么,本公主便拭目以待了。” 听这意思是明早要亲自来监督了。 萧太后捏着眉心,随她的便吧,只要能把这小祖宗的怒气给消除,便是豁出一个皇子去又何妨,更何况还是个成天上赶着作死的皇子,也是时候让他丢丢脸吃吃苦头了,否则太过顺风顺水,整个人都飘到天上找不着北了还。 内侍很快将文房四宝取来给赫连钰磨了墨,赫连钰余光瞥了叶筠一眼,见对方嘴角微有得色,他目光沉了沉,冷冷一笑,等着看,这一局,还没彻底分出胜负呢!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赫连钰“诚心悔过”,将自己的罪行写在了纸上。 当然,他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故意设了全套让叶筠把观音像打碎,更不可能承认那些流言都是他让人放出去的,只以“自己治下不严”寥寥数字一笔带过,至于其他的,全是按照皇太后给他定的罪写的,什么没尽到地主之谊,什么考虑不周险些牵连了长公主名誉,最重要的,是说明白长公主去他府上只是为了赔礼道歉,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更不存在谣言里所谓的“私情”。 从赫连缙的角度,能看到赫连钰的视线紧紧锁在“私情”二字上,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赫连钰如果后续还有对付叶筠的招,那就最好了,云初微临近预产期,不适合再与这个女人打交道,更不能让她再对苏晏上心,否则叶筠必然还会想法子对付云初微。 倒不是说云初微脑子不够聪明,相反,那样聪慧的女子,赫连缙的确不曾见到第二个,最主要是云初微极有可能与前世一样怀了龙凤胎,对她而言,生气动怒什么的,影响都会是怀一个的双份,甚至很危险。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借赫连钰的手毁了叶筠,没机会接近苏晏,她就不会产生感情,如此,前世的那些争斗和悲剧就不会再来一次。 若是让赫连缙晓得叶筠此人连见都没见过苏晏就在臆想中将对方占为己有,他指定会黑着脸夸一句,“人才!” 赫连钰写完以后,内侍第一时间呈到萧太后跟前,萧太后看都没看,直接摆手,“拿下去给长公主过目。” 内侍又将赫连钰的罪己书呈到叶筠跟前,叶筠接过仔细看了看,虽然还是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不过这点惩罚对于赫连钰来说也足够了,到底她对于南凉而言只是个外来人,不适合把事情闹得太过,否则后果可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承受得了的。 “长公主可觉得满意了?”萧太后问。 “就这么着吧!”叶筠将罪己书还给内侍,站起身,“既然此事已经解决,那么本公主便先告辞了,至于贤王,明日一早,本公主会亲自来看你们朝会。” 赫连钰盯着对方,眸子里雾霭沉沉,黑得彻底。 叶筠完全无视,脚步从容地走出慈宁宫。 第二日,她果然准时入宫听赫连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那封罪己书从头到尾地念完。 百官面面相觑,虽然不是很懂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不过从贤王的罪己书内容来看,根本是在表达自己身为亲王,因为疏忽大意而怠慢了北燕来使嘛,这种事也架得住写封罪己书?为君者的心思,果然是他们再混几辈子都摸不透的。 于是一个个竖直耳朵从头听到尾。 叶筠自然注意到了百官没有反应的反应,心中暗恨,果然如此,亲王是他们家的亲王,就算犯了错,这些靠着朝廷过活的老家伙也只会嘴上说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实际上心里护得跟犊子似的。 不过么,没关系,大臣们不想表现出反应让赫连钰丢丑,她有的是办法。 赫连钰在念罪己书的过程中就发现了,百官对于此事的反应很冷淡,就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甚至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他心中得意,也越发的愉悦起来,等念完了,挑眉望着叶筠,“本王的罪己书已经念完了,不知长公主可满意了?” “满意,相当满意。”叶筠抚掌,勾起唇角,“既然这封罪己书是为给本公主赔罪用的,那么本公主便拿走了。” 说完,从赫连钰手中抽出罪己书,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赫连钰一直以为叶筠再能闹腾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关键时刻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他万万没想到,念完罪己书仅仅过了一夜的时间,那封罪己书的内容就被印刷出上千份,从驿馆一直往外扩散,贴了将近大半个京城。 赫连钰一觉醒来,就被告知一夜之间“名扬天下”,他当时还有些懵,等晓得了真相,怒得直接打碎了平时最珍爱的琉璃插屏。 这下,就算是萧太后和永隆帝出面都挽不回这个孽障的名声了。 那些“罪己书”的确是叶筠让人连夜去印刷的,古代是活字印刷术,速度再快,一夜的时间也没办法印出这么多来,所以严格算来,叶筠让人印刷的只有几百份,剩下的,全是赫连缙暗中推波助澜,让自己的人找人连夜赶工弄出来的,为的,就是彻底把这件事情闹大,一则先坏了赫连钰的名声,二则,帮叶筠把仇恨值拉满。 赫连钰如此要脸的一个人,在知道自己的脸被一个女人给弄丢了之后,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是杀上门去,他这个人城府深,愤怒只会是一时,尔后必然冷静下来重新想法子扳回这一局。 所以,赫连钰报复叶筠,必将是在所难免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虽然这里面的“渔翁”是云初微,不过赫连缙看在往日恩情的份上,很乐意为她搭这个桥,就当是送这丫头一份礼物好了。 ——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云初微即便是躲在府里不出去,也从丫鬟们的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合着叶筠刚来就与赫连钰搅到一起去了?倒是与前世有很大的偏差,不过这也合了云初微的心意,只要那个女人见不到九爷,那么不管她有什么招,都不好使。 “罪己书”事件,赫连钰的确是牵连颇深,可谓是一夕之间门前冷落鞍马稀,门客们走的走,散的散,贤王府彻底清静下来。 若非有卖身契的束缚,下人们也很想卷铺盖走人,跟了这样一个主子,出去一趟都得乔装打扮得爹娘不认,否则指定收获满身的唾沫星子和一耳朵骂人的话。 除了一个被迫不离不弃的陆幼萱,以及用陆家的钱正在培训的那批暗卫,其余的人,全都与贤王府离心了,一个个都在盼着主子一声令下让他们滚蛋。 赫连钰前世就是个不要脸的,今生道行更深,这么点事儿,还不至于让他一病不起,只是头一天心情不好,在陆幼萱身上狠狠发泄了几回之后就冷静下来了,叶筠让他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他当然不会任由对方逍遥快活,于是这几天都在筹谋策划想法子。 —— 叶筠第一次见到苏晏,是在永隆帝寿辰的前一天早上,她带着丫鬟出来买点女儿家用的东西,天色很早,薄雾朦胧,那个男人打马走过街头,轻袍缓带,容颜在那层薄雾中完美得不真实,街道上的青石板被前夜的春雨冲刷得很干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而响亮,每一声都好像往她心尖上踩过。 十四年从未动过情的长公主在这一刻心跳异常的快。 直到旁边有人惊呼,她才回过神来。 “快看,是国公爷,听说他受伤了,也不知好没好。” “能骑马出门,想来是大好了。” “谢天谢地,佛祖保佑,以后可别再受伤了,这娃子从小就命苦,怎么长大了还这么苦啊!” 国公爷? 叶筠猛地瞪大了眼,那人却早已消失在街角。 南凉只有一个国公爷,苏晏。 他是苏晏! 叶筠心中小小的窃喜了一下,这是她选中的人,难怪云静姝说他姿容绝世,是南凉女子难以抵挡的“意外惊喜”。 果然既意外又惊喜,果然难以抵挡抗拒,只一眼,就深深入心了。 扫了自己一眼,叶筠马上转身唤上丫鬟,“咱们走。”得尽快把云静姝说给她的那几样饰品买来才行,云静姝说,苏晏喜欢那样的装扮。 —— 苏晏这天之所以出门,不是溜达来了,而是某个庶房的小孙孙满周岁了要上族谱,四爷如今不管事,只能他这个嫡子去开宗祠请族谱。 虽然前些日子分了家,但分家不分族不分宗,庶子哪怕身份卑微,也是上得族谱的,庶孙也一样。 只不过目不斜视看着前头的苏晏根本没注意到,他这样的出现,彻底搅乱了某池从未起过涟漪的春水,烙印一样住进了某个人的心里。 一路上,叶筠都在想着,自己这一趟果然没白来,苏晏比想象中的还要让她心动。 只是…他似乎成婚了呢。 想起这茬,叶筠顿时心生酸意,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走了这么大的运得到了苏晏,那位没见过面的国公夫人,又是凭借什么征服了苏晏的?还是说,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真如此,那么她就更得解救苏晏于水火了,她会用行动和能力证明在这世上,只有她才配得上他,其他的女人?呵,她们根本就没资格享用这样完美的男人,连接近他都是亵渎。 恨只恨,自己晚生了那么几年,没有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如今陪在苏晏身边的,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女人? 说起来,南凉和北燕都有美人榜。 北燕不用说,榜首是长公主叶筠,而南凉美人榜的榜首是秦丞相家的嫡长女秦杉,也就是当初险些和许茂说亲的那位,更是苏晏的外甥女。 至于云初微,她根本就不在榜上,所以叶筠才会说那是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女人,既然不在美人榜,那就说明相貌一般,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敢嫁给苏晏。 越想,叶筠就越觉得不甘心,想她堂堂北燕第一美人,有貌有才华,难道真要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人? 事实上,若要真排美人榜,云初微还真拿不下榜首,毕竟秦杉的美貌和才情都是有目共睹的,而她不过是被从乡下接来的“野丫头”而已,纵然美貌,却没几个人见识过她的才华和本事,这种人,外面称之为“花瓶”。 不过就算是花瓶,只要够美,也能上美人榜,只是名次靠后一点而已,为何云初微没上? 这就要问问那位宠妻宠到骨子里恨不能将她藏起来不让外人发现的国公爷了,是他让人动了手脚,直接“取消”她上美人榜的资格。 他的女人,不管美不美,有没有才华,只需他一个人觊觎就够了,上榜给那么多心术不正的男人垂涎做什么,又不是选秀,想想就膈应。 —— 春心萌动的叶筠拉着丫鬟们去逛了一整天的街,把该买的都买了,回去以后沐浴完就歇下了。 翌日,永隆帝寿辰,从早上开始,皇宫里的宫人太监就开始进进出出地忙碌,宫宴虽然是晚上,但文武百官们午时刚过就入宫了,一来能与同僚多沟通沟通联络感情,二来,是为了凸显自己对皇帝寿宴的看重,毕竟这种场合,谁敢掐点来?嫌命长了是不? 不过,这么重要的日子,还真有人“掐点”了,正是北燕长公主叶筠。 云静姝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叶筠不见了,情急之下找来丫鬟们询问,丫鬟全都说没见着,眼看着就要到入宫时辰了,易白和使臣们又催得紧,云静姝只好站出去说长公主身体抱恙,去不了。 使臣们对看一眼,都没敢吱声,长公主大抵是因为贤王一事被气到了,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这也正常。 于是叶筠就这么“被理解”,不用去了,云静姝蒙上面纱,以北燕荣宁郡主的身份出席。 一众人才刚到达皇宫与几位重要人物打过招呼,北燕的一名护卫就飞奔而来,附在云静姝耳边说了一句话,云静姝听罢,险些吓晕过去。 易白瞧出端倪,走过来问,“怎么了?” 云静姝忙站稳身子,摇头,“没,没什么。”视线四下一扫,果然没见到贤王赫连钰。 云静姝如遭重击,再一次站不稳,伺候叶筠的那两个丫鬟忙扶住她,“郡主小心,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静姝面纱下的脸惨白,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她早就瘫软了,因为那名护卫跟她说了一句话:长公主找到了,是在贤王府找到的,而被人发现的时候,长公主与贤王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 而此时的贤王府,叶筠看着自己满身红梅一样的痕迹以及身下那一抹刺目的红,再看着床的另一侧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赫连钰,恨得目眦欲裂,又哭又骂,“赫连钰你个王八蛋,畜生,我要杀了你!” 赫连钰很轻易就握住她因为承欢太多而柔弱无力的粉拳,“你这是谋杀亲夫啊本王的爱妃,嗯?” ------题外话------ 嗯,渣女前世就已经够膈应人的了,这一世就不多多安排膈应的戏码了,直接让她栽跟头黑化,然后被微微各种打脸完虐^_^ 第226章 动了胎气 叶筠双眼充血,惊怒的声音还在继续,“赫连钰,你敢亵渎本公主,本公主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抬起另一只手一拳挥过去,奈何全身的精力早就被透支了,又酸又疼,胳膊随便动一动就要命,她没坐稳,一下子歪进赫连钰怀里,这一动作,裹在身上的锦被很快顺着肌肤滑落下去,一览无遗。 赫连钰轻笑一下,直接伸手搂住她,“公主,如今可是大白天,你确定要投怀送抱?虽然本王精力旺盛,不过……”目光下移,落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上,那里全是他留下的痕迹,面上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惜,唇角笑意勾深,“你看起来很脆弱呢!” 叶筠趁机张开嘴巴,狠狠一口咬在赫连钰胳膊上。 赫连钰疼得直皱眉,一下子将她甩开,下床穿好衣服,目色沉沉,“叶筠你疯了!” 叶筠虚弱地瘫在床上,小声啜泣,她昨天明明带着丫鬟回了府以后就洗漱歇下了,为何一觉醒来会在赫连钰的床上,她的清白,她的清白…… 没了清白,她要如何面对这么多使臣,还如何有脸面回国?她到底该怎么办?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经了一夜狂风暴雨的摧残,如今哭也是娇弱得我见犹怜。 赫连钰虽然不是个能怜香惜玉的,不过看在叶筠身份特殊的面子上,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走人,反而走到榻前坐下来,拿过她的衣服,准备帮她穿上。 感觉到他的靠近,叶筠一下子如同炸了毛的猫儿,裹紧被子往里挪,看向赫连钰的眼神像要吃人,“你想做什么?” 左右清白已经没了,倘若这畜生还敢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她就跟他拼了。 赫连钰挑挑眉,“今日可是我父皇寿辰,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躺在本王的床上不下来?” 提起这个,叶筠就火大,那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滚,滚出去!” 赫连钰可不是被吓大的,再一次及时攥住她本来就没什么力道的拳头,阴邪地勾起唇角,“本王劝你最好认清楚现状,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承认的话,贤王妃的位置就是你的,不想承认也行,你现在就走,本王绝对不勉强你。” 叶筠看着他,委屈的眼泪再一次簌簌落下。 走?没了清白,她能走到哪里去?从今往后除了这个男人,还有谁敢要她? “赫连钰,你不是人!”叶筠瞪着他,嘶吼出声。 “本王原是人。”赫连钰凑近,双手撑着床榻两边将她圈禁住,灼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撩过她耳边,笑得越发肆意,“但是遇见你,就变成了禽兽。” 王八蛋! 叶筠把能骂的恶毒语言全都骂了一遍,可是她太低估赫连钰不要脸的本事了,她越骂,他就越愉悦,甚至在她痛骂的过程中,他已经帮她把衣服全都穿起来。 “骂够了,嗯?”等她歇了气,他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呼吸近在咫尺,“若是骂完了,本王就着人将你秘密送回驿馆,在你答应和亲过来之前,今日的事,不会有外人知道。当然,你若是现在就答应嫁给本王,那么你被本王睡过这事儿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捏住她下巴的力道一紧,“可若是你想耍花样,那么昨天晚上的事,一定会传遍整个南凉,甚至本王还会特地派人去北燕告知你那位英明神武的好皇兄,你说,倘若他晓得你被本王睡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叶筠又羞又怒,她从小受的都是皇家礼仪,哪里听得这样不堪入耳的字眼,怒红了脸,“你说话客气点!”什么睡不睡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赫连钰轻轻一笑,“你还想让本王告诉你昨晚要了几次么?或者说,本王把你中药时的淫媚样子画下来给你瞧瞧?本王的画技虽比不得公孙先生,不过么……”侵略性的目光扫向她身上,仿佛直接用眼神将她给剥了个干净,“要画你一丝不挂的样子,本王最在行不过了,哪里有颗痣,本王都能一丝不错地画下来。” 叶筠大怒,趁他不备狠狠一脚踢向他下盘。 好在赫连钰反应及时侧了个身让她踹到腰上,又是愉悦一笑,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揍,偏偏叶筠根本拿他没办法,急得只想哭,又恨又委屈,再加上无可奈何,她真的很想一头撞死。 “想好了没?”赫连钰看看沙漏,时辰已经不早了。 叶筠此时还处在自己被赫连钰这个畜生奸污的余怒里,惊慌失措,哪里想得到什么法子来对付他,只能一边抹着泪一边骂,“王八蛋,你要敢让外面的人知道,本公主就跟你同归于尽!” 赫连钰顺势掐了一把她的玲珑小腰,敏感的叶筠险些跳起来,“你滚开!” “想不到,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北燕第一美人、本王未来的正妃动起怒来脾气这么火爆,不过,本王喜欢。” “不要脸!”叶筠咬牙切齿,掀开锦被要下床,腿心的疼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状态若是去了宫宴,一准儿露馅。”赫连钰道。 “你想如何?” “别去了,本王也不会去的,别忘了,咱们俩这两天闹出的绯闻不少,若以此为借口推说身体抱恙,相信没人会怀疑的。”更何况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老子自然不愿意看到他这个“孽障”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又何必上赶着找骂。 叶筠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也觉得有理,“不去就不去,你,赶紧的给本公主安排马车将我送回去。” 赫连钰站起身走出门外把管家叫来。 管家垂手而立,“王爷有何吩咐?” 赫连钰冷声道:“吩咐下去,谁要敢把今日的事说出去,本王就让他永远张不了口。” 管家一颤,忙应声,“是。” 赫连钰和叶筠的事,是陆幼萱身边的丫鬟先发现的,当时是准备来提醒贤王到时辰起身了,哪曾想推门竟然看到这样一幕,那小丫鬟当即惊慌失色,转身就跑。 之后,贤王府的下人至少有一半都晓得了情况,却没人敢往外面乱嚼半句,因为明白这位主子从来就没对哪个下人和善过,所以知道的那几位都恨不能把耳朵给削了。 北燕那批半隐卫半护卫的随从之所以能知道叶筠的行踪,是因为一开始就是云静姝让他们密切注意贤王府动静的,怎么说她也是当娘的人,骨子里到底比叶筠成熟,看问题也全面周到些,赫连钰和叶筠两个的事闹得这么大,依着赫连钰那个人的性子,他绝对不会放过叶筠,那么叶筠的“失踪”十有八九就跟赫连钰有关。 想想那赫连钰曾经还是她心仪的人,后来因为利益一脚将她踹开,云静姝就觉得讽刺,而她在听到随从的准确消息时之所以反应那么大,不是过分担心叶筠,说起来她跟这位长公主之间并没多少情谊,她不至于为了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慌乱成那样。她害怕,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当初在龙泉寺,自己也是一觉醒来发现清白被人占了,而与叶筠不同的是,贤王是个大活人,苏璃却已经死透,身子都僵了。 她与死人同床共枕了整整一夜。 那件事当初给云静姝的冲击力可想而知,此后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如同驱逐不去的梦魇一样伴随着她,形影不离,所以听到叶筠的遭遇时,她第一时间想起了苏璃,那个横死在龙泉寺的、她名义上的夫君。 话说当前,管家把赫连钰的话吩咐下去以后,下人们更加守口如瓶了,谁也不敢私底下乱说一句闲言碎语。 而赫连钰也说到做到,让暗卫护送叶筠秘密回到驿馆。 昨晚消耗了太多精力,赫连钰正想回房睡个回笼觉,就看到陆幼萱从游廊那头走来,精致小巧的面容上似乎有几分受伤。 “王爷。”走到赫连钰近前,陆幼萱有规有矩地行了礼。 赫连钰垂目望她,“有事?” 陆幼萱想起婢女跟自己说的那些,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改了话口,“妾身过来看看,王爷准备得如何了。” “本王临时决定不去参加宫宴了。” “怎么了吗?”陆幼萱担忧起来。 “身体抱恙。” 赫连钰扔了四个字给她。 陆幼萱仔细看了赫连钰一眼,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昨夜激情过度损耗了太多精力,这副样子去了宫宴,有点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赫连钰擦着她肩膀走过的那一刻,陆幼萱吸了一口气,“王爷……” “嗯?” “要不要妾身给你叫府医?” “不必了。”赫连钰清楚得很自己为何疲累,这种事何必让府医来看笑话。 “本王一会儿要休息,任何人都不准过来打扰。” 等赫连钰进屋关上门,陆幼萱才让倔强已久的眼泪垂落下来。 她不是过分喜欢赫连钰,而是因为这位是她的夫君,是她此生唯一的盼头,相信没有哪个女孩不想嫁个如意郎君,可她已经没机会与自己心仪的人长相厮守了,自然只能盼着这位夫君能对自己好一点,宠一点。或许是她太过贪恋了,竟把欢爱时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当了真,明知道贤王府早晚会进个压在她头上的女主人,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昨夜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翻云覆雨,她心头就堵得难受,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 赫连钰进了房,才反应过来床褥和床单之类的还没换,又不好叫下人来看见,只能自己动手扯了下来推开门打算拿去烧了,却见陆幼萱还站在外面,神情黯然,一脸受伤。 听到推门声,陆幼萱忙抹去眼泪重拾心态,目光落在赫连钰手中的床褥和床单上,即便脏污的部分被他藏到里面看不出来,但那种欢爱过后的淫糜气息却瞒不过陆幼萱灵敏的鼻子。 她垂下眼,只装作不清楚这是什么,伸手去接,“王爷要如何做,还是让妾身来吧!” “不,不必了。”赫连钰巧妙避开,下意识地不想让她接触这些污秽物,毕竟是与另外一个女人欢爱后留下的。 “萱儿有心事吗?”见她闷闷不乐,他到底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没,没有。”陆幼萱忙甩头,小嘴轻轻嘟着,脸上可爱的婴儿肥就更明显了,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事实上,赫连钰也的确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抱着什么,只得作罢。 “既然用不着妾身,那么王爷好好休息吧,妾身这就告退了。” 陆幼萱话说得匆忙,颇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萱儿!”赫连钰唤住她。 陆幼萱停下脚步,却未曾转身,“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贤王府…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女主人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一刻想要出口解释,反正就是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潜意识——他不想看见她哭。如此精致可爱的瓷娃娃,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哭不适合她。 陆幼萱哽咽了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话,“嗯,妾身明白了。” “你……”赫连钰欲言又止,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幼萱还在等着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明知道不可能是那些熨帖暖人心的安慰,她心底却在无止境的贪婪着,盼望着。 “你若是没什么事,着人把正院重新装潢一下吧!” 这是为娶正王妃做准备了。 陆幼萱咬着下唇颔首,“嗯。”很明显的哭腔。 跟着,不等赫连钰再说话,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赫连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拉回视线扫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皱了下眉头,很快拿去后院烧了。 陆幼萱回到自己房间,陪嫁丫鬟春雨问:“侧妃娘娘,是不是王爷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陆幼萱进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细心的春雨发现了。 而早上第一个看到赫连钰房里那一幕的人,就是春雨,自从侧妃娘娘去找王爷以后,她一直都在紧张忐忑,王爷的性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来了这么久,可以说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那是个不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若是一时气急对娘娘说了什么,可就是她这个做丫鬟的罪过了,所以特别后悔把那件事告诉了陆幼萱。 “我没事。”陆幼萱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往嘴里猛灌。 “娘娘。”从来没见过陆幼萱这个样子,春雨直接急哭,扑通一声跪下来,“您责罚奴婢吧!”看这情形,不用再问也知道娘娘在王爷处受了委屈。 躺在赫连钰床榻上的女子是谁,春雨虽然没看清,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府里的人,是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可以说在王爷大婚之前,侧妃娘娘都是贤王府的正经主子,如今王爷突然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回来,是个女人听了都会堵心的吧? “春雨,你去前院找管家,让他找人来重新装潢正院,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陆幼萱吩咐完,直接朝着里间走去。纵然什么都没说,可那一脸的失魂落魄已经出卖了一切。 —— 且说叶筠回到驿馆,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跟着云静姝入宫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水房备了沐浴的温水,水房的下人们早就听说北燕这位长公主身体抱恙没去参加宫宴,所以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刚睡醒从房间里出来,二话不说,很快将热水送了去,见她房里没丫鬟,又问她需不需要伺候,叶筠摇头,屏退了所有人以后将自己泡在浴桶里,一遍一遍地搓洗着身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每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恨意。 赫连钰! 竟然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成了那个人渣的女人,她到底该怎么办?是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皇兄让皇兄为自己做主还是默默承受,就这么答应嫁给赫连钰? 她不甘心,昨天早上才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晚上就发生了这种事。 可如今的她,从头到脚都昭示着她再不是未出阁的女儿,她昨夜被那个畜生破了身,一旦让外面的人知道,她这辈子的名声就玩完了。 想起赫连钰威胁她的那些话,叶筠到底没忍住,在浴桶里失声痛哭起来。 —— 历来的宫宴程序:位高权重的那几位出场、来段开场白表示对他国来使的热烈欢迎、宫廷歌姬表演、使臣以及百官轮流上场送礼祝寿、世家千金献艺助兴。 说是献艺助兴,其实说白了就是借机出风头将多才多艺的名声传出去,好让男宾席那边地某个人注意到自己。 虽然男宾与女宾的席面是分开的,但中间仅仅隔了一排青竹林,男宾们要是伸长脖子,还是能透过竹林缝隙看到那头的朦胧身影,只是分不清楚谁是谁,不过因为隔得近,谁的琴音美妙,谁的歌声犹如天籁,那听得是一清二楚。 易白最烦这种场合,才坐了一会儿就没兴致了,或许可以说,他自来的时候就没兴致,不过是因为使臣的身份使然,不得不强撑着陪坐。 赫连缙的坐席距离易白近些,见他一脸的兴致缺缺,不由挑眉,“国师是哪里不舒服吗?” 易国师天生的病体,北燕南凉两国几乎都传遍了。 易白倒也不客气,“习惯了清静,突然来到这种场合,聒噪得很。” 听到的文武百官俱是一愣,这小子,忒狂躁了!若非因为他是使臣,又是国师,那些个瞧他不顺眼的南凉官员早就撸袖子上去一顿胖揍了,让你扫兴! 正巧这时女宾席那边某位世家千金正在弹琵琶,太后都听入迷了,连声夸好。 赫连缙招来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去女宾席那边通知一声,差不多得了,助兴而已,又不是选秀,没必要在座的都上去表演一遍,天色不早,静一静。” 小太监过去以后,将赫连缙的原话传达出来,虽然引起了好几位姑娘的不满,太后也频频皱眉,但听小太监悄声说是北燕国师嫌弃太过聒噪以后,实在无奈,只得将场上那位给请了下去。 要说觉得聒噪的,还真不止易白一个人,另一个,就是今天的寿星永隆帝,若非易白这一吭声,他险些就听睡着了,果然丝竹管弦什么的,还得是那个人陪着才能入耳,要不是那个人,怎么听怎么聒噪。 所以,丝竹声一停,永隆帝马上精神起来,挂上笑脸客气地朝北燕使臣举了举杯,易白以茶代酒回敬了一下。 这次出使南凉,易白才是北燕的代表性人物,有他在就足以撑起全场,所以酒兴上头的时候,谁还会想得起来长公主叶筠是谁,至于赫连钰,永隆帝更是连一个字都不想提及,那就是个钻窟窿的蛤蟆,目光短浅,宫宴可不是他丢人现眼的地方,萧皇贵妃嘛,就更别提了,“失心疯”都还没好,谁敢让她来露面。 赫连缙的目光落在云静姝身上,这位自来就一直蒙着面纱,推说身体不适,既没动筷又没动杯,只是安静坐着,那双眼睛,何其眼熟。 赫连缙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前世忙着与赫连钰斗法,后来又都把心思花在菡儿身上去,倒是没顾及北燕的事,没想到,这位竟然是靖安王府的郡主,一个名传天下的棺材子,易白当初竟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她救走,目的何在? 从进来到现在,赫连缙就没见易白主动和云静姝说过一句话,心中不免好奇。 “易国师,听闻贵国这位郡主刚回王府不久,且不知她以前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 云静姝脸色微变,脑袋又低垂下去些,心中的慌乱却没法掩饰,早上若非叶筠不在,她一定不会来参加宫宴,要知道她还在南凉的时候可是谋害苏老太太的凶手,更是这边的通缉犯,一旦在宴席上被认出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易白回答的不紧不慢,“众所周知,郡主出生特殊,靖安王担心养不活,送去了乡下猎户家里,去年及笄才被接回来。” “原来如此。”赫连缙一脸的恍然大悟,目光却又在云静姝身上停了停,这个女人之所以敢冒着风险回南凉,无非是两种原因:看苏星烨;报复云初微。 前者的话,赫连缙管不着,后者嘛,只要云静姝敢出手,他就能让她有来无回。 端起酒杯,赫连缙笑意逐渐变冷,赫连钰享受了一夜的温香软玉,这会儿该筋疲力竭只差精尽人亡了吧? 没错,昨天晚上赫连钰去驿馆“偷人”的时候,赫连缙在暗中帮了不少忙,所以叶筠才会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被弄到贤王府,又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被赫连钰给奸污了。 之所以把这两个人弄到一起,一是觉得他们般配,还是绝配,二来,都说蛇鼠一窝,把他们捆在一起,将来一块儿好收拾,免得一人在一头挑事,他还得把自己的人分两拨去对付,麻烦。 云静姝感觉得到赫连缙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当下便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尤其是想到叶筠的遭遇,更加待不下去了,就算她对这位名义上的“堂妹”没有一点点亲情,可她毕竟是陪着叶筠来的,一旦让宣宗帝晓得叶筠的事怪罪下来,她必然也脱不了干系。 云静姝很想站起来找个借口告辞,可又不想自己成为特殊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让人看出端倪,毕竟女宾席那边可有不少是她未出阁时常来往的好姐妹呢,要让那几位认出她来,她今儿还能安然从皇宫走着出去? 于是永隆帝的寿宴就在这尴尬到僵硬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易白盼着永隆帝散席,而永隆帝则盼着这帮小崽子会因为无聊而先提出告辞。 两边盼,两边落空。 最后还是赫连缙出声才把这场寿宴收了尾。 要说尽兴的话,北燕其他使臣以及南凉那帮不明真相的文武百官的确是尽兴的,因为白天来得早,又是斗文又是斗武的,甚至还组织了南凉队和北燕队进行蹴鞠比赛,玩得那叫一个放飞自我,只可惜各怀心事的这几位主要人物完全体会不到这宴会有什么好玩的,全都是喝着闷酒干等着散席。 回到驿馆的时候,云静姝第一时间去敲响叶筠的门。 “谁啊?”里头传来声音。 “长公主,是我。” 叶筠原本已经躺下了,听到是云静姝的声音,又穿好衣服出来开门。 “长公主身体可好些了?”上下打量了叶筠一眼,云静姝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毕竟之前那护卫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她自己可没亲眼看到,出于自己的利益,她当然是不希望叶筠出事的,哪怕对方撒谎也行,她完全可以做个睁眼瞎。 “只是被赫连钰那个王八蛋气得病了一场而已,如今算是好多了。” 叶筠脸色沉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云静姝却觉得她身上有了某种细微的变化,比如,眉眼之间添了一种从来没有的妩媚韵味,又比如,她似乎把衣服穿得严实了点,连脖子都遮盖了。 “你…真的没事吗?”云静姝又确认了一遍。 叶筠反问:“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本公主没去宫宴,南凉皇帝不高兴了?” “倒没有。”云静姝忙道:“我当时一到就跟众人说分明了,长公主身体抱恙,无法参加寿宴,至于给皇帝的那些寿礼,都由国师亲自出面送了。” 叶筠点点头,“那就好。”既然宴会上一切正常,那就说明自己与赫连钰的事情真的没有传出去。 叶筠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好了,我见你困倦得很,先歇着吧,我这就回房了。”云静姝笑笑,纵然发现了叶筠身上的细微变化,她还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甚至可以说是在逃避,因为不想自己被无辜卷入这场是非中。 目送着云静姝走远,叶筠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被看出端倪来了。 可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若再不想法子解决,早晚得穿帮。 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叶筠满脸痛苦,她不想嫁给赫连钰,哪怕许给她正妃之位她也不稀罕,可如果…如果苏晏能接纳她,哪怕是居个侧室,她也豁出去了。 —— 有了云初微的精心照顾,苏晏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伤口完全结痂,再不用担心会崩裂。 闲了那么些时日,外面的不少事情都被云初微给挡了,因为她的再三叮嘱,萧忌、萧沐、魏延以及被安排去了寻芳院的司璟这几人全都不敢把外头得来的情报传到苏晏耳朵里。 云初微倒是全部看过,能处理的,她自己就想法子让他们处理了,没法处理的,全都搁在书房,想着等九爷恢复了再去操心。 苏晏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又怎会不明白云初微的用意,他也不挑破,反正最近没什么大动静,正好自己能借机歇歇脚懒散懒散。 “九爷,那位小孙孙上族谱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云初微从外面进来,手里捧了一盆植物,对净化屋内空气很有用的。 “还算顺利。”苏晏道:“庶房那边知道嫡出三房合并之后,不乏有不满的人,但当着我的面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对小孙氏和玲珑郡主的态度就没那么客气了,尤其是上族谱那一房的太姨娘,仗着自己是长辈,与小孙氏说话便夹枪带棒的,反正不怎么好听。那意思是指责小孙氏不厚道,先把所有院子里的人清空了然后提出分家,这会子把庶出全部诓得分了家,她自己倒好,转身就来投靠国公府了,一点后路也不给他们庶房留。” “那么,小孙氏是何反应?”云初微问。 “没什么反应。”苏晏摇摇头,“这是个人精,她只要随便一听就能明白那位太姨娘话里有话,所以机智地选择了装傻充愣,太姨娘拐弯抹角地说了一通,发现小孙氏根本就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气得险些晕过去。” 云初微捂着嘴笑了起来,同时又有些无奈,太夫人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姨娘时,哪个记得她,一年到头也没谁会去丁香园可怜可怜她,如今儿子出息了,马上母凭子贵变成了香饽饽,庶房里的姑娘们,一个个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太夫人以期留在她身边为自己将来谋个好婚姻,苏晏说的这位太姨娘底下就有个孙女儿,正是议亲年龄,可是因为身份卑微,又没有主母带着出去宴席上露面,得不了贵族圈子那些夫人老太太的青睐,能挑的,都是那些远看还行,乍一看还不如远看的类型。 这还只是皮相,出身嘛,还真就别提了。 说句难听的,像她们这种庶出挑夫婿,出身和皮相只能二选一,你要么凭借美貌去给长得五大三粗找不到媳妇儿的人掌家,要么,去给一穷二白的小白脸任劳任怨一辈子。 那位太姨娘又是个势利眼,这一看孙女儿能嫁的都是些入不了眼的,心里头当然急了,所以情急之下会把气撒到小孙氏身上去也正常。 只是那位太姨娘大概没考虑过,撒气一时爽,却是极其招仇恨的,小孙氏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茬,会任由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想来往后他们这一房可有得受了,小孙氏固然管不到他们家的内务上去,可是每一房都有那么几个是在族学里念书的,一旦涉及这方面,小孙氏可有的是法子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真搞不懂这些人。”云初微翻了翻白眼,“当初想要分家拿到自己掌家权利的人是他们,分了家又后悔的人还是他们,怎么,把国公府当成茅厕,是个人想上就上?” “管他们做什么?”苏晏理了理她的鬓发,“大家族内部比这更龌龊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每一件都跟着掺和,有几个脑子够用的?” 云初微愤懑道:“我只是为九爷打抱不平而已。再说了,他们为什么不回过头想想苏家是为何故才会落魄成这样的?若不是内斗太严重,能树倒猢狲散,老太太一入土就散了架? 要我说,你们苏家人就是贯会装模作样,外人面前,那表现得哟,斯斯文文知书达理,大门一关,与那街上抢饭食的乞丐有什么分别? 我就不明白了,苏家是有多少遗产要继承,至于你们几兄弟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比夺嫡还厉害?老太爷曾经的确是当过阁老来着,可这又不是什么能承袭的爵位,再说了,老太爷如今能咽得下两口饭都是他捡来的福分了,哪还有精力管儿子孙子们死活。 都这时候了还不懂得审时度势,还不懂得合起心来一致对外,总是屋里无灯望月出,身上无衣望天热,自己不努力,还得怪别人过得太好啊?谁教给他们的歪道理?” 怀孕的人本来就情绪不稳定,云初微这一次是真的被激怒了,前两天就有个太姨娘带着自家小孙女来国公府串门,一家人嘛,云初微总不好将人往外撵不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哪曾想后来那位太姨娘竟然给云初微下跪,说什么她们那一房的爷没什么出息,只能盼着孙女儿嫁个好人家帮衬帮衬,云初微若是不答应让那女孩儿留在太夫人身边,她就吊死在国公府大门上。 云初微当时直接笑了一下,然后让人去大门上拴了绳子,底下垫了凳子,对着那位太姨娘道了声请。 太姨娘一下子就怂了,眼泪鼻涕一抹,脚底抹油似的带着女孩儿溜得挺快。 这件事,云初微当然没告诉过苏晏,想到他在静养,很多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她都不想让他劳神。 没让苏晏劳神,倒是将她气得够呛,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个上赶着往太夫人身边送孙女,太夫人是观世音菩萨还是怎么地?不救苦救难就是罪大恶极了? 没想到那件事才消下去几天,九爷去给庶孙上族谱又来一个想往太夫人身边塞人的太姨娘,真是一个个贱到了骨子里,欠收拾!“他们也不看看,长房和四房从来就没有像他们那样争斗过,是,我承认这两房的人比较有心机,第一时间抱紧了国公府不松开,可人家有心机的同时还有心胸啊,他们庶房有吗?”越说越激愤,“我今儿就把话撂下,今后谁敢再打太夫人的主意或者是直接上门来威胁我,就别怪我给他们庶房定规矩,做不到的,就给我滚一边儿去!” 苏晏坐直身子,担忧地望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火?” “我也不知道。”云初微气哼哼地道:“总觉得胸腔里烧着了,不发泄出来不行。” 苏晏吓得够呛,“你可别再继续了,一会儿真动了胎气,会早产的。” 云初微幽怨地望着他,“我也不想生气啊,可是我控制不住。”这些人一天天的不消停,也不让她安静安静,摆明了成心的。 苏晏伸手给她揉了揉几处穴位,温声道:“闭上眼睛,放轻松,听我的,什么都不要想。” 在一起这么久,苏晏真的是头一回看见云初微怒得火力全开,能把周围人都给烧着,说不心慌那是骗人的,本来就怀了两个,要再早产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保住。 第227章 宝宝名字 云初微也很想放松,可是不管苏晏在她耳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心里头那股无名火就是好想找个地方狠狠发泄出来才算完。 “微微,你这是临近生产的正常反应。”苏晏的声音尽量放轻放柔,“乖乖的,别胡思乱想,来,深呼吸。” 深呼吸顶什么用?云初微呼吸了几下还是想发火,恼了,索性一把推开苏晏。 “微微,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苏晏是真被她吓到了,临产的妇人情绪不稳定他知道,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不稳定,一刻钟前还好好的人,说发火就发火,若是吼在他身上,他还千百个愿意,偏偏她要忍着,一忍就让他觉得心疼。 “我不要。”云初微抱着脑袋,“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下。”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九爷,你别再说话了。”云初微现在的心情,怎一个“烦”字了得,脑子里闹哄哄乱糟糟的,他要是再说下去,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否直接对他喷火。 已经尽量在克制了,还是没办法压下去,只能隐忍,隐忍,再隐忍。 苏晏很想上前安慰她,可是看她这样子,自己一靠近说不准会让她更恼火,只好安静退了出去。 云初微就这么抱着脑袋瘫在大引枕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房梁,一瞬间,身累心累各种累纷纷涌上来。 伸手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云初微无奈,“两个闹腾的小家伙,娘会尽量克制不发火也不把情绪感染给你们,那你们也要乖乖的不能提早出来啊,否则可要坑苦你们的爹爹了。”就算医术再高明,九爷也不一定能同时保住三条命的吧? 苏晏出了门,马上让韩大姑姑去库房取些安神香来,不能进门,他便悄悄把香炉放到距离云初微里间最近的窗外,点燃以后,安神香的味道就顺着窗缝飘到里面。 而心绪烦乱的云初微在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之后,终于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很快睡了过去。 韩大姑姑担忧地望着那道窗,“九爷,夫人她怎么了?” 苏晏道:“大抵是情绪不稳定,也不让我陪着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让她快速入眠了,兴许睡一觉醒来会好很多。” 韩大姑姑满是心疼,“那要不,老奴进去看看?” 苏晏抬手阻止,“别,让她安静睡会儿,或许是最近太累了。” 韩大姑姑咬着牙,恨声道:“若非五房那位太姨娘上门来闹,哪里会让夫人堵心成这样?” 苏晏听出了端倪,“闹什么?” 韩大姑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在九爷面前,想继续瞒下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索性直接道:“前些日子,五房上头的太姨娘带着小孙女儿来国公府串门,夫人瞧着那姑娘机灵,原本是真打算提携提携她的,哪曾想这些话还不曾说出口,倒是那位太姨娘先给夫人跪下了,说什么夫人要是不答应让那姑娘留在太夫人身边,她就吊死在国公府大门上让所有人都看见。九爷知道的,夫人性子烈,哪里是肯受人威胁的,马上让人去大门上拴了绳子,太姨娘一看动真格的,吓得脸都变了色儿,拉着小孙女直接跑了。老奴觉得,夫人大抵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苏晏目光沉冷下来,微微什么脾气,他是最了解的,若换了以前,她指定不会在乎这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如何闹腾,可现在不一样,她怀了身子,又是临近产期的“焦躁期”,心里本来就烦,再被人这么火上浇油,还能好到哪儿去?难怪她才听说三房太姨娘有意想向国公府靠拢时会突然那么大反应,庶出这几房,的确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韩大姑姑去一趟五房吧!”苏晏道。谁惹的祸谁来背,他一般很少迁怒于人,更何况若是没记错,五房有个侄孙读书很厉害,他原是打算过了今年帮忙举荐举荐把他弄到国子监去的,苏家难得出人才,总不能因为太姨娘那一颗老鼠屎就给耽误了前程不是。 韩大姑姑大概明白自家主子想做什么了,也不怪九爷心狠,实在是这些庶房的人给脸不要脸,害得夫人大动肝火,可不就是该死么? 去了五房的效果就是从这天以后,那位太姨娘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见自己吊死在国公府大门上,舌头伸得老长,到处都被苍蝇盯蛆虫爬,但凡有路过的人,全都不停地往她身上吐口水。 慢慢地,那位太姨娘产生了癔症,尤其是听不得“国公府”三个字,一听见就发病,双手双脚蜷缩,一个劲往暗处躲,生恐别人发现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挂在国公府大门上的尸体,更把前来看她的人当成了往她身上吐口水的路人。 五房被她闹得鸡飞狗跳,全家不宁,还以为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偷偷背着人请了江湖术士来看过,但都没什么明显的效果。 所谓的江湖术士,自然都是打着半仙幌子骗人的,连易白这个大名鼎鼎的国师都不通鬼神,那些半吊子又哪里来的本事驱妖除魔?那是苏晏给太姨娘用了药,江湖术士即便再有火眼金睛,他也不可能看得出来,所以最后这位半仙是被“扫地出门”的。 太姨娘不见好,五房的人急坏了,请了多少“半仙”,叫了多少大夫,全都不顶用,最后没招儿了,长媳亲自上国公府的门来求苏晏。 苏晏趁此机会把所有庶房能拍板的那几位爷给聚在一起,定规矩。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想朝着国公府靠,那么,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几位爷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要知道现如今的苏家已经成了一盘散沙,除了嫡出三房的人还合在一起过,其他的庶房一分开,便如同没了头的苍蝇,这才多久就见效了。说实话,在座的几位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后悔分家的,可当初嚷得最厉害的是他们,如今拉不下脸来说话的还是他们,只能时不时怂恿婆娘去打探打探国公府的消息,譬如太夫人身边可缺个解闷的丫头啊,又譬如,青鸾夫人可需要妥帖的人照顾啊,只要这边点头,他们都能找来的。如此曲折迂回,无非就是为了博得这边的好感让自己那一房勉勉强强与国公府搭上边,不说别的,太夫人要是出去赴宴,顺嘴在那些贵妇人跟前提一句自家这一房的姑娘,那这姑娘的命运就有可能因为太夫人那一“顺嘴”而彻底改变。 如此良机,谁不想顺着往上攀? 只是时间一久,他们也渐渐地发现了,不管是太夫人还是青鸾夫人,婆媳俩都是油盐不进的,任你再怎么想法子,人家都能充耳不闻视若不见。所以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打消念头。 难得老九肯在这件事上出面说句话,这几位爷当然喜笑颜开,只要有机会巴结上国公府,那么什么条件他们都能好好考虑。 苏晏扫了众人一眼,“两年后的科举,哪一房先出举子,我就以国公的名义保送他入国子监。” 他那几位兄长顿时心潮澎湃。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南凉最高学府,更是全天下学子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的知识圣地,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教育模式和理念,都不是地方书院可比拟的。 南凉的国子监,开国时仅限五品官以上的贵族子弟方可入学,后续的上位者不断改革,到了永隆帝这里,已经准许各省府州县每年送限定名额内的学子入国子监,迄今为止,国子监内的监生已经高达七千多名。 听起来很多,实则不然,因为这是整个南凉近亿人口里面的七千多,一对比就能发现其实名额很有限。 由于招收了地方学子,所以对在京学子以及在京官员子弟的要求就拔高了一层,从以前的正五品直接跳到现在的从三品。 也就是说,唯有从三品以上京官子弟才能入学国子监,另外,对在京学子的录取名额也相对的降低了不少,门槛更高。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给地方学子腾位置。 而这个“从三品”,可谓是直接撂倒了不少在京官员。 就苏家来讲,老太爷已经致仕,除了一个爵位在身的九爷苏晏和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四爷,其他庶出要不就是没混上来,要不就是身上连一官半职都没有,所以他们那几房的子弟想要入学国子监,可能性直接为零,但如果有举足轻重的人出面保,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宣国公。 苏晏接着说:“但如果你们养不出举子来,就说明你们没资格够得上国公府,往后少来打这边的主意,否则要让我发现谁还敢上门闹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才听完,某些人就昂首挺胸的了,显然是很有信心他们家的小崽子能在两年后的科举场上超常发挥达到老九的标准。 而其他几位则是垂头丧气,老九给的条件公平是公平,奈何他们家崽子不争气啊,整天逃学出去厮混,这样的人还想中举?作为老子的他认真考了那么多年还什么都不是呢! 应该说,苏晏会这么做,完全是被云初微给点醒了,她先前说:苏家之所以会落魄成这样,是因为内斗太严重,哪怕是分了家也还想着往自家人身上刮油,从来没谁会主动站出来说一句团结团结,一致对外。 苏晏从这番话里面受到了不少启发,所以打算开始整顿庶房,哪怕分了家,他们到底还是苏家人,活着的一天,都该为苏家争口气。 但整顿这种事,刚开始不能太明显,否则一准儿会引起反感,那就从各房的读书人开始。苏家本来就是书香门第,读书人更是顶梁柱,不管哪一房,要想复兴,就得先拉得出有出息的人来,而这样的人,自然得从读书人里面挑。 有了苏晏利诱在前,哪怕最不争气的那一房也被激起了斗志,什么头悬梁锥刺股,再不行就棍棒伺候,就不信家里那小崽子还敢贪玩不思进取。 “两年前我从西北大胜凯旋而归,圣上特地给了我一个提拔贤才的机会,名额只有一个,说只要是我看中的,就可以直接引荐给他,那个机会,我还没用,若是两年后的科考你们几房中真有能让我侧目的人,那么我想这个机会……” “老九只消放心,我们几兄弟定会齐心协力帮你培养贤才的,哦不,帮苏家培养贤才。” 苏晏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三哥笑着接了话。 若说之前的保送入国子监激起了各房斗志的话,那么如今的直接引荐给皇帝直接就激起了“一家人”的斗志。 没错,这个时候,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分彼此了,都是自家人。要知道,引荐给皇帝就意味着那个人至少要少奋斗十年,而且由苏晏出面的话,此人被圣上看中的可能性也很大。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时候,不管是哪家的小崽子中了苏晏的意被引荐,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人一旦飞黄腾达,那就是整个苏家的荣耀,哪怕他们是庶房,走出去了脸上也有光,到那时,他们也能效仿长房和四房,与“得道”的那一房搭伙过,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两两之间相互提携,几年后,还愁苏家夺不回“第一世族”的光环? “对对对。”苏五爷也跟着附和,“老九等着看吧,两年后,我们定会给你培养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来。” 苏晏莞尔,“那么,我拭目以待。” 他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这几位兄长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所以只是打算放出诱惑的条件来试试,没想到还真的奏效了,且看这几人之间顷刻活络下来的气氛也不像是作假,那就说明他们是真想通了,打算兄弟同心。 收获了意外的收获,苏晏心情不错,送走几位兄长以后第一时间去看云初微。 自从那天她发火之后,苏晏再没去过燕归阁,想留点空间给她一个人静静。 算算时间,这是第五天了。 五天不见面,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进门的时候,瞧见云初微躺在摇椅上发呆,他轻声唤,“微微。” 云初微回过神,见到苏晏,弯唇笑了笑。 “心情好些了没?”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帮我起来一下。”云初微努力向上挺,奈何肚子太笨重了,凭一己之力还真办不到。 苏晏伸手托住她的腰,帮助她慢慢坐正。 云初微偏过头盯着他,一脸幽怨,“五天不来找我,九爷好狠的心。” 苏晏听笑了,“你不是心情不好么?正好有时间缓缓。” “这都缓过头了。”云初微脑袋靠在他肩上,控诉道:“我那天确实心情不好,可是我也没吼你骂你呀,你如何能这样绝情,说晾就晾我整整五天,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还以为……”还以为真是被那什么北燕第一美人给勾了魂呢! “还以为什么?”苏晏轻笑。 “没什么。”云初微吸了吸鼻子,“九爷这两天忙什么呢?” 苏晏沉吟,“你真要听?” 云初微一下子警惕起来,“莫非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苏晏伸手握住她攥紧的小拳头,摇摇脑袋,“家有悍妻,不敢外头贪花。” 云初微送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快说,五天不来找我,你都干什么去了?” “解决了庶房之间的事。” “嗯?” “我跟他们说,两年后,谁家要是能培养出举子来,我就保送入国子监,若是那人特别的优异,那么我便直接引荐给皇上。” “然后呢?”云初微听得兴致勃勃,“他们什么反应?” “自然是喜得无可不可,我瞧着那阵势,几房之间多半是和解了,毕竟这个名额太难得,谁都没法保证落到谁家头上,谁也不甘心名额落到别家头上,那么就只能团吧团吧先成为‘一家人’,到时候管他落到谁头上,他们这些做叔伯的都是有功之臣,好处自然能分杯羹。” “有道理。”云初微点点头,“说来说去,还是九爷主意高明,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冰释前嫌,可见九爷很了不起呢!” 苏晏点点她的脑袋,“其实这都是你提醒我的,若非你说苏家是因为内斗太严重而散了架,我不会突然反省。说起来,这些年我只顾着保护娘和你了,至于重振苏家什么的,还真没想太多,总觉得分开过就分开过,见不到那些人,起码清静些,可你那天的话就好像一个巴掌打醒了我,让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庶出孩子了,娘成了老太爷的继室,苏家新一任的当家人,我自然而然就是嫡子,身上背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之随之,该是时候行动起来了,苏家以前是第一世族,外表光鲜内里肮脏,以后,苏家必须还得是第一世族,不管外表还是内里,都得光鲜到让人嫉妒。” 云初微伸手抱住他的腰,“我突然觉得,嫁给这样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脑子的男人,很幸福。” 苏晏听得心酸,“是我一直以来一意孤行,让你在内宅费了不少精力,累着了,那天的事,我给你道歉。” 云初微瞅他,“跟我还用道歉的吗?” “我以前说过,让你嫁入国公府是来享福的,可是一直以来,你都在操劳,所以我觉得特别对不住你。” 云初微抿嘴笑,“那么,九爷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那就,罚我形影不离地照顾你一个月。” “就一个月吗?” “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得分工照顾宝宝了呢,一人一个。” “那我要小月明。”云初微憧憬起来,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想来肯定很乖。 苏晏顿了一下,他也觉得女儿会乖,至于儿子,不用想,肯定是个皮的,“还是你带儿子吧,我应该驾驭不了。” 云初微呆住,“还能有九爷驾驭不了的人?” 苏晏眉毛抽了抽,“大人还可以,孩子嘛,我是真不在行。”况且女儿多可爱啊,要是哭了,他一准儿有耐心哄乖,儿子嘛,哄上几下还不乖,他怕是要用抽的。 “那行,小昀开就交给我了,到时候,你可得每天都把我女儿哄乖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没错,云初微和苏晏家这对龙凤胎,女宝宝取名苏月明,男宝宝取名苏昀开,取自“守得云开见月明”,但因为“云”重了云初微的姓,所以用谐音“昀”给替了。 这夫妻二人都以为女儿乖,殊不知他们家这对是反着来的,儿子最乖,喝完奶就呼呼大睡,醒着的时候,人一逗他就会笑;女儿是个爱哭鬼,喝奶哭,睡觉哭,被吵醒了哭,亲戚拉着她的小手夸她乖她还哭,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此时的苏晏和云初微更不会想到,十八年后,性子随了苏晏的乖乖儿子苏昀开以八斗之才成为了南凉最年轻的内阁首辅,震惊朝野,算是有史以来破格提携的第一例,而提携他的人,便是现如今的皇太子,未来的康景帝赫连缙。 —— 北燕使臣来了南凉半个多月,该游览的风景区,早有永隆帝安排人带着去游览过了,该吃的南凉特色菜,更是吩咐了驿馆的厨子每天不重样的做,站在帝王角度该说的立场话,永隆帝一句不落,可谓是尽足了地主之谊。 回国的日子已经定下,云静姝和叶筠两个却还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云静姝急得团团转,若是见不到儿子,那她这趟就白来了,这两天愁得饭都吃不下,可不管怎么想,她都没办法在瞒着北燕这一众使臣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潜入苏府见到烨儿。 而叶筠则是寻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等在街头打算与苏晏来个“偶遇”,时间越紧,她的心思就越显露得多,到底还是被随时找人监视她的赫连钰发现了。 于是叶筠被捉到了一处废巷。 赫连钰眸光冷鸷地盯着她,叶筠双手被反剪,嘴巴被堵住,狼狈地坐在地上。 “本王只当你这段时日是安静躲在驿馆里思过呢,没想到,却是打起了宣国公的主意?” 赫连钰凑近,一把将她嘴里的布团扯出来,狠狠钳住她的下巴,冷意加重,“本王睡过的残花败柳,你觉得你还能配得上宣国公?” “呸!”叶筠一口吐在赫连钰脸上,“你个趁人之危的畜生,有什么资格娶本公主?” 赫连钰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的污秽,再一次逼近她,“叶筠,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不给你实战表演一下,你就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成为本王的女人了?” 叶筠脸色大变,“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赫连钰冷笑一声,直接扯开腰带脱掉衣袍,“你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筠早就在他脱衣服的时候紧紧闭上了眼睛,这畜生的身体,她才不要看。 赫连钰怒得不轻,也不给她来点温柔的前奏,直接掀开她的裙摆。 叶筠浑身一颤,闭着眼睛大骂,“赫连钰,你不是人!” “夸得不错。”赫连钰扳正她的脑袋,“知道本王是禽兽还敢背叛本王,胆子大得很。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那天晚上,你便是这么伺候本王的。” 叶筠两只手都被绑住,就算再挣扎也完全动弹不了,只能任由他予取予夺。 她一边颤抖一边哭,“赫连钰,你最好弄死我,否则要让我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本公主必将你碎尸万段!” 这一句,倒是把赫连钰给逗乐了,“弄死你?怎么弄,这样弄吗?” “不要……”叶筠几乎喊不出声来,哭得断断续续,隐隐掺杂着几声喘息。 “你们是后天启程对吧?”论一心二用,赫连钰还是挺在行的,聊天也不影响动作,“本王今天就让报信的人上路了,你如果还在垂涎宣国公的美色,那么只管一直待在南凉,本王的人会替你把信儿带给你皇兄。你若是想嫁给本王,那么还得早早启程才能追上那个报信人呢,否则要让他亲口说出来,你一样得身败名裂!” 叶筠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刺目的东西,马上又闭上,别开头,“赫连钰,你个卑鄙小人!” 赫连钰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被卑鄙小人睡了,是个什么滋味?” 叶筠唰地涨红了脸,怒的。 “别骂得太难听,否则一会儿本王会生气的,本王一生气就精神好,精神一好嘛,你懂的。” 叶筠当真是欲哭无泪了,“我嫁,我嫁还不行吗?只要你放了我,再把你安排去报信的人弄回来,我一回到北燕就向皇兄请旨和亲,嗯……你现在呃……出去!” 男人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停下来,叶筠显然太过天真,最后还是被弄得半死不活,满身狼狈。 虚弱无力的她强撑着眼皮瞪向已经穿好衣服的赫连钰,咬牙,“给我松绑!” 赫连钰绕到她身后,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子。 叶筠活动了一下手腕,腕上全是青紫交织的勒痕,她马上拉下衣袖盖住。 “以后还敢不敢觊觎别的男人了?”赫连钰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她离开,一把将她拽回来,长臂死死将她圈禁住。 叶筠呼吸不畅,双腿哆嗦得厉害,本来就站不稳,被他这大力一拽,顺势就倒进他怀里,眼眶里泪花闪烁,“我都说了回国就请旨和亲,你到底还想怎样?” 赫连钰在她耳廓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本王只是想提醒你,背叛我,你会付出十倍百倍的惨烈代价。” 叶筠面如死灰,“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就是和我过不去?想利用我获得北燕这个筹码?” 赫连钰失笑了一下,“真是无聊的猜测,或许你该往别的方向想,说不定,咱们上辈子就是一对冤家。” 啊呸! 叶筠直犯恶心,那她上辈子一定是瞎了眼! “好了,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赫连钰仔细而认真地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桃木梳来递给她,“那边有个水缸,自己过去照着整理一下,否则你这个样子回到驿馆,一准儿给人发现。” 叶筠没说话,木着脸接过梳子走到水缸边对着仔细梳理。 正准备走,身后赫连钰又发话了,“你来和亲的时候,本王希望嫁妆里面能有点实用的东西。” 叶筠攥紧桃木梳,“比如?” “比如能助本王扳倒东宫那位的筹码。” “赫连钰,你这是得寸进尺!” “你以为本王为何要娶你?自然是你的身份以及你背后的强大背景对本王有帮助,否则,呵呵。” “所以从一开始,你亵渎本公主根本就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想以此作为威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赫连钰挑眉,脸上写着“不然你以为呢”几个字。 叶筠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气得铁青,糊里糊涂被人奸污,竟不是为了报复她之前的手段,更不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色,而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就算不爱,就算恨他入骨,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对她来说也无疑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打击,将她一直以来的所有自信敲得支离破碎。 “赫连钰,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本公主嫁给你,完全是被你这畜生威胁,而你想得到的只是北燕对你的支持,从今往后,你别想再碰本公主一下。”想想方才那一幕,她就觉得脏。 赫连钰会答应就怪了,就算打心眼儿里不想再碰她,作为男人,口头上也不可能轻易认输,“好啊,到时候,本王可以让你夜夜亲眼看着我和别的女人是如何翻云覆雨的。” “你!” “别低估本王不要脸的本事。”赫连钰倒是坦然,“否则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叶筠气结,遇到这样的人,她根本就毫无办法,更无招架之力,如今唯有悔恨当初不该自告奋勇去请旨来南凉,她宁愿从北燕挑个家世清白的少年公子,也不要再三被这人渣给侮辱。 如今么,她的清白,渣都不剩。 —— 云静姝想了又想,几乎绞尽脑汁,可就是想不到能顺利见着苏星烨的法子。 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要是再见不到,她会崩溃的。 到最后,她打算豁出去了,乔装打扮一番,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戒备森严,云静姝又不是府上的人,况且蒙了面纱,戴着兜帽,看起来鬼鬼祟祟的,门房会放她进去就怪了。 “我是青鸾夫人的旧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但我没有帖子,找她有急事,还望小哥儿能通秉一下。” 国公府的下人素质方面比别的府上高些,倒是没有仰着鼻孔看云静姝,只是让她等会儿。 云初微听完下人的描述,就猜到门外来的是什么人了,她不打算出去,“把她请进来吧!”自己起身去了次间。 云静姝进来的时候,还是依着规矩给她见礼,然后摘了面纱和兜帽。 “半年多不见,别来无恙啊!”云初微对着她笑笑。 云静姝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只听得云初微又道:“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见到苏星烨吧?” 云静姝扯着衣袖,之前门房让她里面请的时候,她就知道云初微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来了,但是没想到对方连自己的目的都猜得一清二楚,这个女人,聪明睿智得有些过头了,没点脑子的男人,还真没那胆量娶她。 “帮人这种事,我常做。”云初微话锋一转,“不过呢,帮助仇人,我还没尝试过呢!” 云静姝忙道:“好歹我们曾经是姐妹,你不能这么绝情。” “姐妹?”这俩字简直刺耳极了,“云静姝,你敢摸着良心说自己把我当成过姐姐?” “起码你刚入府的时候,我是真心待你的。” “收起你的真心,我不需要。”云初微冷下脸来,“半年了,看来一点都没念过我的大恩大德,反而以怨报德,云静姝,你真是棒极了。” “你…什么意思?”云静姝紧紧皱着眉。 “当初若不是我想法子将你弄去监牢里把易白引来将你劫走,你以为你能逃得过苏家要求的‘以命抵命?’我还以为你能活着从监牢里走出去,并成功当上了北燕靖安王府的郡主再次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会想起来让你享受到这一切的人是我,看来还是我太高估你的脑子了。” 云静姝没话说,因为云初微说的这些,是事实,将她弄进监牢的的确是云初微,可就是因为进了监牢才会被易白半途给劫走,按理说来,让她能有今天的人的的确确是云初微。只不过,“就算我去了北燕成了郡主,我也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这话我可不爱听。”云初微道:“知道我昨天在街上看见谁了吗?” 云静姝心里直突突,“谁?” “北燕那位第一美人。”云初微勾起唇角,“原本我是不认识她的,只是很可惜,我从她的穿着打扮猜出来了。” 叶筠的穿戴,与她衣柜里的某套衣服首饰一模一样。 当时云初微和太夫人去东阳侯府来着,不巧,云初微挑开帘子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从相貌到穿着,再到整个人的气质,心中隐约猜出此人必是北燕长公主,当时只是猜测,如今么,看云静姝慌乱的反应就知道百分百的是了。 “我的打扮风格,是你告诉叶筠的吧?” 云静姝垂下脑袋。 “叶筠垂涎我们家九爷,你以为我不知道?” 云静姝脸色又是一变,太可怕了,云初微简直就不是人,她特别想知道,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云初微暗骂一声,已经尽量避开了,叶筠到底是什么时候又盯上九爷的?连穿衣打扮都照着她的风格来,真是可笑! “微姐姐,对不起。”云静姝突然软了语气,自愿伏低做小,“我不该被猪油蒙了心。” “哎,别叫我姐姐,咱们俩辈分有别。”云初微直接不客气地道:“按照辈分,我可是能当你娘的人。” 云静姝攥紧绣帕,委屈地咬着下唇。 “叶筠是什么时候喜欢九爷的?”自己猜不到,她还可以问,放着这么好的“情报员”不用,岂不浪费。 为了见到苏星烨,云静姝自然得想方设法满足云初微,于是嗫喏道:“很久之前。” 云初微眯了眯眼睛,“很久是多久?” 云静姝道:“其实那个时候长公主还没见过九爷,她只是听说了九爷是南凉战神,所以心生向往,并扬言要九爷做她的驸马。” 云初微目光彻底冷下来。 云静姝心里一慌,“我发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当时还劝她来着,我告诉她九爷已经成婚了,她却说没关系,只要九爷见了她,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 “哟,自信得很呐!”云初微讽了一句。 “然后她又问我苏晏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办法,只能照着你的打扮说出去了。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来南凉这段时日了,她每天都在想办法与九爷偶遇。” 云初微暗忖,那么这就能解释昨天叶筠为何穿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衣服站在九爷去苏府的必经之地了。 “还有什么,统统说来!”云初微不耐地摆摆手。 云静姝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我说了,你能让我见儿子吗?” 云初微秀眉一挑,“看你表现。”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最近这两章就能写到宝宝出生了,具体是哪一章,还得看进度,毕竟国师大人还有一场戏要演,他的戏份不能少。 第228章 易白坠崖 最害怕遇到云初微这样的人,更怕“看你表现”这样的敷衍回答,因为这意味着她就算掏光了所有的底儿,都有可能被对方一盆无情的冷水泼下来。 “如果不让我见儿子,我便不说了。”云静姝还在倔强,见儿子是她来南凉唯一的心愿,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与她无关,她更不想管。 “那你请回吧!”云初微做了个“请”的姿势,“慢走不送。” “云初微!”云静姝切齿,“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点商量的余地吗?” “有啊!”云初微拈了一块糖糕送进嘴里,“我不说了么,看你表现。” “你!”云静姝气愤不已,到底还是软和下来,“好,我说。” “哎,你等等!”云初微抬手止住,“别说废话,我想听的,是叶筠有没有什么致命把柄?” 毕竟从未接触过这个人,最先了解的自然不会是那个人浮在表面的美名,她就想知道,这样被外面传得十全十美的人,背后到底有没有让人侧目的“黑历史”?只有知道这些,以后交锋的时候才能拿得出筹码来。 云静姝浑身一震。 云初微见她反应,有些讶异,“怎么了,问的是叶筠又不是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云静姝左思右想,“有件事,绝对是她身上最大的污点,你若是保证一定能让我见到儿子,我就说,毕竟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你就算手里有多少人也不一定查得出来。” 云初微眼眸一闪,“好啊,你先说来听听,如果你嘴里的‘污点’够震撼,那么我就把小星烨抱来国公府玩儿上一整天。” 云静姝鼓了鼓勇气,“叶筠她…如今已非完璧。” 云初微愣了一愣,这样的消息的确够劲爆,不过十四岁而已就非完璧之身,真是让人好奇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夺了她的第一次,又或者,是她自愿的? “宫宴那天,我们去得早,但是长公主没出席,那不是她身体抱恙,而是她根本就不在驿馆,后来、后来随从悄悄告诉我,长公主在贤王府,而且被发现的时候,两人躺在一张床榻上,衣衫不整……”后面的话,云静姝实在说不下去了,虽然已经生过孩子,但她在这方面其实是很懵懂的,因为和苏璃的那次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过程如何,她不记得,也没感觉到,只是早上起来“验收成果”而已,所以现在的她可以说完全没经验,哪怕提及一点点,都会觉得脸热。 “叶筠与赫连钰?”云初微有些不太相信,虽然前世这俩人是有些瓜葛,但今生,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就搅到一起去了? 云静姝垂首,“这些都是护卫告诉我的,具体有没有那回事儿,我不知道,不过,长公主回来以后,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什么端倪?” “长公主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有很大的变化,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天儿渐渐炎热起来了,我们穿的衣服都尽量往薄了选,可她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遮盖了,要说没鬼,恐怕你都不信吧?” 云初微点点头,这么听来,的确有鬼。 云静姝又紧张地说:“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那么我儿子……” 云初微示意,“你把面纱戴上,我让人去把那小家伙抱过来。”说完,又对外唤韩大姑姑。 韩大姑姑进来之时,云静姝忙背过身去,快速用面纱遮了脸。 韩大姑姑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云静姝的背影,到底没说什么,依着云初微的嘱咐很快去了苏府把苏星烨给抱来。 “给我吧!”云初微站起来伸手接,又示意韩大姑姑,“你先退下。” 韩大姑姑不敢违逆,躬身退了出去。 云初微把苏星烨递给云静姝,“喏,孩子在这儿了。” 云静姝颤着手接过,坐回座椅上,一遍遍地摸着苏星烨的小脸。 似乎是察觉到了久违的生母气息,苏星烨一个劲地往云静姝怀里钻,小手扒拉着她胸前的衣襟。 云静姝宠溺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初微道:“小家伙明显想喝奶了,你怎么不喂?” “我,我喂不了。”云静姝甩甩脑袋,刚被易白劫走的那段时日,由于没人喝奶的缘故,她胸乳整天整天的胀痛,疼得死去活来,那时还在去往北燕的路途中,金鸥有好几回瞧着她不对劲,问哪儿不舒服,云静姝都死咬着唇不说,如此难以启齿的事,她怎么可能对陌生人讲出口,更何况那个时候她一直被蒙着眼睛,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万一让他们知道以后起了歹念…… “怎么喂不了?”云初微在这方面是完全没经验的,她只知道刚怀上的时候胸乳会二次发育,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更丰腴,但她不知道孩子断奶的时候母亲是很遭罪的。 云静姝一下子红了脸,“我已经半年多没喂了,哪里有母乳给他喝?” 小星烨还在扒拉她的衣服,一次次被云静姝给挡了,他不高兴,哼哼唧唧起来,小嘴一扁,竟是要哭。 云静姝站起来,抱着他摇摇晃晃一阵哄,心里头全是久别重逢的甜蜜和喜悦。 “真好。”盯着苏星烨肉嘟嘟的小脸,她看着看着就哽咽起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儿子了。” 云初微看了一眼云静姝,不用说,这个时候的云静姝百分百的真情流露,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做女儿时的娇羞婉转,全是为人母的慈和与宠溺,是那种恨不能将儿子含在嘴里的宠溺。 云初微其实特别能理解云静姝此时此刻的心情,若是换了她,与亲生儿子分开这么久再重逢,怕是第一时间就能哭出来,哪还能绷得住。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云静姝作妖的时候她肯定是要管管的,但这一刻,云静姝是个母亲,是对儿子爱到了骨子里难舍难分的母亲,所以她选择闭嘴,因为感同身受。 “烨儿,烨儿……”云静姝一遍遍地叫着儿子的名字,要么亲亲他的小脸,要么捏捏他的小手。 云初微道:“小星烨已经会爬了,你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锻炼锻炼。” “是吗?”云静姝欣喜不已,找来软席垫在地上,然后将苏星烨抱上去,这小家伙爬了一会儿,自己坐起来,然后捏紧小拳头就往嘴里送,一个劲地咬。 云静姝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帮他把手拿出来,又用帕子擦去上面的口水,转头望着云初微,“他怎么一得空就咬手指呢?口水还多。” “哦,应该是快要出牙了。”云初微走过来,她不便蹲身,一手撑着腰,对着云静姝道,“你把他的小嘴掰开我看看。” 云静姝小心翼翼地掰开苏星烨的小嘴,云初微看到下门牙的位置有些红肿,已经看得到点点露白,“果然是快要出牙了,九爷说过,半岁大的孩子差不多开始长牙了,咬东西很正常。” 说完,轻轻弯了弯身,用手指刮了刮苏星烨的小鼻尖,“你个小皮匠,怎么亲娘来了也不亲亲她?” 小家伙恼了,胡乱挥舞着小手要打云初微。 云静姝忙伸手挡住,“打不得打不得,这可是你叔祖母呢!你个皮猴子,怎么翻脸就不认人?” 苏星烨气鼓鼓地瞪着云初微。 云初微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然不会同一个小娃娃计较,虽然小家伙的确有点“翻脸无情”,但都是正常的,他在出牙,牙龈的位置可能有些痛,他又说不来,只能咬东西,除了咬东西,脾气还暴躁,见着不顺心地就想发泄一下,刚才自己“侵犯”了他一小下下,他当然不高兴了。 苏星烨歪着脑袋打量云静姝,慢慢地,坐不住了,张开小胳膊要抱抱,云静姝才把他抱到怀里,他小手捏着云静姝的手指就往自个嘴里送。 没有牙齿,自然咬得不痛,被他咬一咬倒是没什么,云静姝只是心痛,儿子这么可爱,自己却只有一天的时间能陪他。 云初微见她发呆,出言提醒,“既然见着儿子了,那就好好享受这一天的时光,别胡思乱想把情绪感染给宝宝。” 云静姝忙抹了泪,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我应该满足的,再哭就不像话了。” 云初微又继续逗弄着苏星烨,“跟你娘说,这才对嘛,娘开心,宝宝才会开心,是吧小家伙?”云初微手上的檀木念珠在苏星烨眼前摇摇晃晃,他的小脑袋也跟着念珠转来转去,最后拿准了方向,一口咬过去。 “小皮猴子,你又犯浑是不?”云初微捏捏他的脸,“哭啊,你怎么不像去年那样可劲儿哭了?” 云静姝看了看云初微,“去年我走了以后,烨儿是怎么习惯奶娘的?” 云初微道:“这不九爷回来了么,我让他把那药给解了。” 云静姝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这孩子八成是哭到眼泪都干了最后不得不妥协,一想想,心窝子就戳着疼。 苏星烨玩了一会儿,又窝进云静姝怀里,还是想喝奶。 云静姝实在无奈,问云初微,“他这个年龄段,能喂牛乳吗?” “还是喂母乳吧!”云初微道:“奶娘跟着来了的。” “好。”云静姝把苏星烨递给云初微,云初微抱着出去找奶娘,等喂完了奶又抱回来。 小家伙更精神了,在软席上爬来爬去,云初微用个琉璃珠子在这头引,他就爬得越快,伸出小短手来抢,云初微又走到另一头,小家伙再爬过去,抢了几次抢不到,小身板儿支撑不住一下子四脚朝天,却再也没本事翻过来,索性直接躺着哭,鼻涕都哭得吹泡泡了。 云初微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把珠子递过去,“呐呐呐,东西在这儿呢,要不要?” 苏星烨一听,费力地张开小手掌去接。 云静姝忙给他擦了鼻涕才从云初微手里接过珠子,为防他直接吞下去,索性结结实实地拴在他小手腕上,苏星烨果然张嘴去咬,只是因为栓得太紧实了,咬不下来,他就喝奶一样砸吧着嘴吮吸。 云静姝快被这小家伙给萌化了,心里爱得不行,将他抱起来亲了亲。 大概是感知到娘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家伙今天难得的不犯困,玩多久都精神,被云静姝抱在怀里的时候,抓过小几上的一个香囊,玩了一会就往地上扔。 云静姝弯腰给他捡起来,他紧紧攥着,然后扬起小手臂,这次直接朝着云初微扔,扔了就高兴,咧开小嘴笑。 “小家伙!”云初微拍拍手掌把苏星烨的视线拉过去,然后佯装生气地瞪着他,“打中了叔祖母,叔祖母可是要打你屁屁的知道吗?” 小家伙哪懂这些,他只是感觉到对面的人生气了,有些怕怕的,然后嘴里“哦哦哦”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看那样子,竟像是在哄云初微。 云初微跟他接触得久了,苏星烨的很多肢体语言她都看得懂,她笑起来,“小家伙,你也懂得哄人呢?” 苏星烨向云初微伸出一只手,云初微不知道他要什么,只好走过去,苏星烨小手摸上云初微高高隆起的小腹。 “这里面呀,是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哦!”云初微对着苏星烨滑滑嫩嫩的小脸吧唧就是一口,“用不了几天,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就能出来和你一块儿玩了,虽然你辈分小,但是你年龄大些,你得让着他们,知道吗?” 与宝宝说这些,宝宝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母性使然,云初微总是会在抱着苏星烨的时候跟他说这说那,然后心里就会觉得暖洋洋的,再然后就开始憧憬自家的宝宝,有她和九爷的优良基因在前,想来定是不会差的。 云静姝猛地惊醒,“你怀了龙凤胎?” “嘘——”云初微示意她噤声,“九爷看出来的,不过没往外说,连我婆母和近身的下人们都还不知道。” 云静姝捂住嘴巴,但脸上的惊讶还是没退去,天啊,龙凤胎,这得多大几率才能怀上啊,云初微这个女人,也实在太好命了点,嫁个男人把她捧上天的宠也就算了,还第一胎就来俩,儿女双全,这福分,根本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你算是第三个知道的人,一会儿可别往外说。”云初微再一次提醒她。 云静姝直愣愣地看着她,几乎是在无意识中点了头,怀里的苏星烨伸手去抓她的头发,痛得云静姝赶紧回过神来。虽然已经做了母亲,可在北燕那帮人的眼里,她至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所以头发没绾成髻,垂落在胸前的那一绺被苏星烨抓着玩,还玩得挺乐呵。 其实那天在大门外见到云静姝躲在马车里,云初微就想过她很可能会来求自己,也准备了很多话,可见到眼前这一幕,云初微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你可以鄙视一个为了某种龌龊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你不能去斥责一个为了亲骨肉而穷途末路不得不做出逼不得已选择的人。 云静姝在某些方面或许很可恨,但她对苏星烨,绝对是出自人类最原始的母性,这份爱不掺杂任何污渍,纯洁而伟大。 倒不是说因为苏星烨,云静姝就能被原谅,而是在这一天里,她不是害死苏璃的凶手,不是曾经三番两次对自己耍手段的心机女,她今天,只是苏星烨的娘亲。 没怀孕的时候,云初微不太能理解一些为人母的偏激行为,但有腹中宝宝陪伴的这几个月,她慢慢懂了,每个母亲,都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了身体甚至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为了孩子,她们甘愿承受十月怀胎的煎熬,一朝分娩的生死关。 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不管你是嗷嗷待哺还是满地跑,不管你是待字闺中还是嫁为人妇,在母亲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是她一辈子牵心挂肠放不下的儿。 面对这样的云静姝,云初微第一次心软了,尤其是看到她对着苏星烨那种难舍又难分的纠结时,云初微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嗓子哽咽到生疼。 “夫人。” 听到这一句唤时,云初微回过神来,就看到云静姝跪在地上,懵懂无知的小星烨爬在软席上自个玩。 “你这是做什么?”云初微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从那位太姨娘开始,她对下跪可谓是有了阴影,老的拉下脸来道德绑架也就算了,难不成小的也来这一套? 云静姝看了苏星烨一眼,泣不成声,“我知道,夫人一定有办法让我回来一辈子待在儿子身边,只要你肯帮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云初微眼神渐渐冷下来,“云静姝,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能让你见到苏星烨,完全是看在这孩子没爹没娘太可怜的份上,但你我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一步,你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或者说你即将要对我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提醒,这样的你,我凭什么要出手相帮?” 云静姝一个劲垂泪,“我知道,以前是我自私狭隘,总觉得你光芒太盛,夺了我所有的风头,所以一次次想办法害你,都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愿意改,我全都改。” “叶筠呢?你敢说你把我的打扮风格告诉她不是为了报复我?” 云静姝噎住,因为无话可说。 当初在北燕,她的确是越想越恨透云初微,做梦都想亲手杀了她给自己报仇,就连前面那天悄悄坐着马车来的时候,这种念头都还没消散过,可是今天亲自入了国公府,亲眼见着也亲手抱到儿子,她才发现,在这么可爱的儿子面前,似乎所有的所谓“仇恨”都变得幼稚,甚至是不重要了。 “所以,你到现在都还在记恨我。”云初微见她不答,讽笑一声,“云静姝,你为何不转过头想想,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又救了你多少次才让你能有机会走到今天,难道所有的‘对你好’都只能是直观上的感受么?去年因为老太太的事,我亲手将你送入监牢,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南凉人,更不是东阳侯府的亲生女儿,所以我笃定易白一定会出手救你。果不其然,你才入狱,他的人就开始行动了。如果没有我,你云静姝早就死在苏家的‘以命抵命’讨伐下了,你还能当上郡主,还能抱到儿子?异想天开!” “你,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云静姝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初微。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说,你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玉坠被某个人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后来她却因为这枚玉坠而瞎了眼睛,那个人,就是黄妙瑜,而她之所以遭罪,是因为你那枚玉坠便是象征着你身份的信物,来找你的人是易白,对黄妙瑜动手的人也是他。” 云静姝瑟缩了一下,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很受伤。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那种被抛弃的感觉越来越重,一个残酷的认知也灌进脑子里——她不是东阳侯的亲生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有爹没娘,那个爹……每次见她都好像充满了无边的恨意,让她不得不怀疑亲爹是否会随时动手掐死自己。 如此算来,她与孤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云初微看着她,“明里暗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还觉得我心肠歹毒,花尽心思要来找我报仇?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云静姝无人能及。” “不,不是这样的。”云静姝猛地甩脑袋,“我承认,我教叶筠打扮成你的样子的确是想报复你来着,可是就在今天我见到儿子的那一刻,我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不管还有什么恩怨仇恨,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去管,我只想好好陪在儿子身边,这就够了。夫人,真的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只要能让我再回到烨儿身边,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舍得王府郡主的锦衣玉食?” “没有烨儿,再富贵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索然无味的,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愿意回到苏家为奴为婢?” 云静姝将苏星烨抱到自己怀里,眼眶含着泪,“能在儿身边,吃糠咽菜都是幸福的,为奴为婢供人使唤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哪怕苏家的人一辈子不让我和烨儿相认,只要能每天以奴婢的身份看到他,我也满足了。” 云初微深深看了云静姝一眼,若是这个时候换了自己,也会这么选择吗?答案是肯定的。有句话云静姝说对了,只要能在儿身边,当娘的哪怕是屋漏锅破吃糠咽菜,那心里也是幸福的。 想想,从与苏璃冥婚再到后来被苏家人各种变相折磨,云静姝遭到的报应也不算少了,尤其是母子分离这一痛,云初微相信当时大抵与撕了云静姝的心没什么分别。 既然该受的都受得差不多了,那么,“我要你反过来帮我对付叶筠,你也能做到?” 云静姝不假思索,“你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做。” “不急。”云初微摇摇头,“我还得再观察一段时日。如果叶筠真的失了身,那么她要是个有脑子的,就该主动和亲到南凉来,只不过到那时,我跟她就得正面交锋了,倘若我保你回来,你便要为我做事。” 云静姝一听能回来,马上点头如捣蒜,“我都听你的。” 云初微的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看你这打扮,北燕那边还不知道你已经成过婚有了孩子吧?” “嗯。” “那你回去以后就和靖安王坦白,说自己在南凉时就大婚过也生过孩子了,回北燕只是认祖归宗,但终归还是要在娘家过的,我想,靖安王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云静姝脸色暗了一下,云初微大概连靖安王是什么脾气性格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贸然说出这种话,实际上,靖安王只是外面传言的好相与,对上她这个女儿的时候,态度冷得让人直哆嗦。 云静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不喜,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么讨厌自己还要把自己接回去。 “怎么,有难度吗?” “没,没有。”云静姝强颜欢笑,“我会做到的。” 云初微弯下腰摸摸苏星烨的小脸,“看在这小家伙的份上,我相信你能做到。好了,这天色也不早,你要是再不回去,那帮人该怀疑了。” 云静姝突然难过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一点都不舍得松开。 “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早早回去的好,等到了北燕把事情交代清楚又再回来,到那时,有的是时间见到他。” 云静姝不舍地吻了吻苏星烨的小额头,“烨儿,娘要走了,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一定要乖乖的,不准哭啊,等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就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苏星烨嘟着小嘴,好奇地看着云静姝,见她脸上滑下眼泪,他伸手过去一通乱抹,然后把小手塞进嘴里一尝,又咸又涩,一点奶香味都没有,嘴巴一歪,哭了。 云初微赶紧将苏星烨接过去抱着,转个方向避开云静姝,“你快走吧,别让孩子看到,否则一会儿你越发的不想走了,孩子也会哭得更厉害。” 云静姝心如刀割,慢慢站起身来,也不管双腿跪到麻木,重新系上面纱戴上兜帽以后捂着嘴巴忍住哭声一个劲往外冲,她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看,索性一直到出了国公府大门才哭出声来。 云初微房内,苏星烨还在嚎啕大哭,眼泪止都止不住,不管她怎么哄,似乎都不管用了。 韩大姑姑听到声音以后进来,“夫人,这是怎么了?” 云初微道:“姑姑快过来抱着小家伙,我肚子胀得厉害,怕一会儿照顾不好他。” 韩大姑姑匆匆过来接过苏星烨,关切的看着云初微,“夫人要不要紧,老奴这就去请九爷。” “应该是方才坐太久了,我走走就好。”云初微说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韩大姑姑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出声,“夫人,方才那位,是孙少爷的生母吧!” 云初微顿住脚步,韩大姑姑这么聪明的人,能猜到一点都不意外,“你自个知道就好,别说出去了。” “夫人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老奴这张嘴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奴并非惊讶于她的出现,只是不理解,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直接留下来照顾孙少爷,这才多久就又扔下儿子走了。” “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云静姝也一样。”云初微道:“等有一天她能把儿子当成生命全部的时候,大概就会回来了。” “唉……”韩大姑姑叹着气,哄了哄怀里的小家伙,“本来就没爹了,这要是再没娘,等长大了问起来,谁能给他个交代?” 云初微也是这么想的,苏星烨到底是苏家子孙,苏璃就走得那么冤,连自己有了儿子都不知道,若是连云静姝也出了什么意外,别的不说,这孩子就真成没爹没娘的孤儿了,如今虽说有玲珑郡主会照管着,可玲珑郡主毕竟是他祖母,隔了代的,哪里会有在生母身边养大的好。 云静姝回驿馆之前就想好了,一会儿叶筠要是问起,就说去见家人了,可她哪里知道,叶筠如今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来操心她去了哪,所以云静姝一直走到自己房间也没人特地问一句,她反而狐疑起来,去了叶筠房门外,伺候叶筠的丫鬟说长公主身子不适,歇下了。 云静姝看看时辰,“既然这样,那我就回房用晚膳了,你们好生照料着长公主。” “是。” —— 是夜,苏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烛光下,苏晏的面容上染了些微暖色,似笑非笑地望着来人,“怎么,上回被我刺了一剑还没够?” 来人正是易白。 他眸光深深,回望着苏晏,“本座阴你一招,你险些要了本座一条命,两清,我们之间没仇。” 苏晏道:“就算没仇,我跟你也不熟,国师大人,你是不是来错地儿了?” 易白坐下来,开门见山,“本座想向你讨一味药。” “没有。”苏晏想都不想就拒绝。 “神医嘛,总会有些脾气的,本座特别能理解。”易白淡笑,“不过,若是让永隆帝晓得你欺君瞒上,不知他会不会看在你是位神医的份上饶你一回呢?” 苏晏笑得波澜不惊,“我瞒着圣上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还能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找我问罪不成?” 易白把玩着精致的瓷杯,“以瞒天过海之法假意牺牲一个后位和一个家族来帮某人正位东宫,如此手段高明的谋臣,没生在乱世择主的时代,真是可惜了。” 苏晏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厮是有备而来,打算以骆家那件事来威胁他,这件事的确是欺君,一旦曝光就将会是灭族大罪。不过么,他苏晏可不是能让人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弱者,“国师应该还记得上回咱们在南境见面吧?送给你的秘密,你还喜欢吗?” 当时苏晏借着陆修远的嘴巴转达了那个意思:易白之所以天生病体,是因为他爹在他娘怀孕的时候投了慢性毒,等易白出生以后,他爹又刻意将他送去道观,若干年后,再怂恿宣宗帝将他接回来当国师,为的就是制造契机让宣宗帝与易白自相残杀。 至于苏晏是怎么知道的?这次当然不是暗卫的功劳,而是…韩大姑姑。 云初微的直觉没错,韩大姑姑此人的确比一般人家的嬷嬷要沉稳睿智得多,由此可推测,一般的地方小户养不出这样的人来,她也的确不是地方小门小户出来的下人,而是从北燕邰家出来的。 韩大姑姑的第一任主子就是她嘴里被人害流产的那位少夫人,也是邰芷云的大嫂,后来邰老夫人发现了韩大姑姑做事尤其的把稳,干脆将她安排到被陆清绾顶替的邰芷云身边,让她跟着陪嫁,也算是作为安排在丞相府的眼线。 不过韩大姑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嫁入丞相府的根本不是邰芷云,而是陆清绾,因为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陆清绾又特地学过邰芷云的习惯性动作和说话方式,以至于下人们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韩大姑姑会离开丞相府,完全是被易卓明所逼,她偷看到易卓明给邰芷云下毒,之后被易卓明察觉,要暗杀了她,好在她死里逃生,以难民的身份潜入了南凉,再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国公府。 由于黄妙瑜那件事,易白几乎成了这边每个人的心头之恨,韩大姑姑实在忍不住,便私底下找苏晏坦白了一切,告诉他易白能活到今天,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他只是性格孤僻了点,骨子里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由此,苏晏才通过韩大姑姑的讲述和自己的推测理解,知道了易白背后那些“真相”。 听到旁人提及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易白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一直以为那些事只是陆修远在调查身世的过程中无意中查到北燕丞相府而知道的,却原来不是么? 苏晏神情淡淡,“只允许你暗查我,就不许我也查查你?” 苏晏看了他一眼,“你要讨什么药?”算是看在韩大姑姑尽心尽力伺候微微的份上,卖他个面子。 “你前些日子才用过的。”易白道。 —— 翌日,北燕使臣从驿馆离开,启程回国。 历经数日的车马劳顿,终于进入北燕境内。 云静姝和叶筠两个这一路上各怀心思,话语少了很多,基本上都是靠在马车上睡觉,所以那批黑衣杀手出现的时候,他们根本毫无防备。 易舟为护兄长,第一个出来抵挡,易白体弱,一看就是连风吹都能倒的弱不禁风样,自然不可能出手。 于是北燕那群护卫只留了一两个看守住易白和马车里的两位姑娘,其余的全都去参战了。 场面一片混乱。 云静姝和叶筠醒过来,从护卫口中知晓他们遇到了刺客,两人吓得大惊失色,气都不敢出。 叶筠胆子大些,轻轻挑开帘,正好瞧见一名刺客趁着易舟分身乏术,直接掠到前面来,举起手中锋利的长剑直接削断了马腿,马儿吃痛,凭着三只蹄子往前跑了一截,马背上的易白显然受不住这样的颠簸,一个不稳掉下来。 然后,叶筠眼睁睁看着易白直接摔下了悬崖。 第229章 假死重生 “国师,国师坠崖了!”叶筠脸上全无血色,起身就要下去看。 云静姝一把拉住她,“外面那么多刺客,你不想要命了?” “可是国师他……”叶筠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死人她见过,但是亲眼看着人死,这还是头一回,刚才国师坠崖那一幕的视觉冲击力给她突然添加的恐惧可想而知。 “你是北燕长公主!”云静姝沉沉一句吼,霎时让叶筠安静下来。 “我…”此时此刻的叶筠,再没有当初来南凉之前的冷静睿智,先是被赫连钰变着法的奸污夺了清白,再是亲眼见到国师坠崖,她所有的冷静早就溃不成军,尤其是听到云静姝嘴里的“北燕长公主”几个字,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全涌上来,眼泪没忍住。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云静姝安抚道:“该不会你对国师……?” “别瞎说!”叶筠呵斥一声,抬袖抹泪,眼圈依旧是红的,她哪里是担心易白的死活,不过是联想到自己再也不是世人眼中冰清玉洁的北燕长公主,更联想到自己即将嫁给一个畜生,越发觉得憋屈罢了。 “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吧!”云静姝招呼着她。 叶筠慢慢落座,仔细看了云静姝一眼,以前还不觉得,今日面对这件事,这个人似乎冷静得有些过头了,难道说,云静姝一早知道会有刺客?不,不可能,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哪来那么大本事请刺客,况且她也没有动机。那就只能是这个人的应变能力很强了。 “堂姐不怕外面的刺客吗?”叶筠略带试探地问。 “当然怕。”云静姝道:“可是怕又能怎么样,我只是个弱女子而已,既不能冲出去杀刺客,又不能在刺客袭击的时候保护自己,只能躲在马车里尽量避免被刺客发现的机会,我唯一能帮的忙,就是不给外面的人添乱。” 听起来是有那么些道理,叶筠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忧心忡忡,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黑衣刺客见到易白坠崖,目的达成,相互递了个眼色,转身就撤。 易舟已经杀红了眼,命令北燕随行护卫,“你们几个,去追刺客,余下的,跟我到崖底下找国师,活要见人,死……”这个字出口时,牙关是哆嗦的,声音带着颤腔,“他要是死了,老子把你们扔下去陪葬!” 发号施令什么的,易舟这样的大嗓门绝对够气场,北燕随行护卫被他吼得噤若寒蝉,虽然这位小霸王既不是使臣,也不是能命令他们的主子,可是他嗓门大啊,带着满满怒意的声音一出,炸雷一样,你想不从都难。 于是众人纷纷跟着易舟打算去崖底找人。 易舟的目标是易白,哪管得了马车内的那两个人以及被吓得团成一团的使臣们,直接略过那帮人径直朝前走。 护卫长放心不下,过来打了声招呼,“长公主,郡主,刺客已经走了,属下会安排护卫在此地保护两位主子,其余的人跟着易二公子下去找人。” 叶筠挑帘,看着护卫长晦暗的脸,“国师他会不会死?” 护卫长摇头,“属下不知。” 这就是护卫与下人的区别,护卫永远只懂得主子问什么他答什么,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而下人多心眼,会察言观色,更会出言抚慰人心。 显然,护卫长的话刺到叶筠了,她攥紧车窗边缘,“找!给本公主去找,找不到人,你们就回北燕领罚!” “是。” 护卫长很快带着人离开。 为防刺客再次来袭,叶筠让使臣们乔装打扮以后分拨走,余下的那几名护卫则是负责把她和云静姝送到了就近的小镇上,使臣们可以先走,她们俩却必须在此地等消息。 易舟带着人,点了火把彻夜在崖下找。 叶筠和云静姝一晚上都没睡好,因为担心刺客再回来,更担心易舟他们在崖下出了什么事,早上起床的时候两人的眼圈都是乌青的。 天明时分,易舟他们果然回来了,拉着一辆板车,班车上躺着一人,浑身是血,面上也被血覆盖住,看不清楚容颜,只能隐隐看出那身染了血的长袍是易白的。 易舟双眼充血,见到叶筠和云静姝的时候,也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嘶吼,“让开!” 叶筠被吓了一跳,目光移向板车,“这……”不敢妄自猜测,看向护卫长,护卫长眉目黯然地道:“长公主,请节哀。”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叶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个人,他…他是国师?” 护卫长点头,声音艰涩,“属下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 易舟听到聒噪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叶筠,手指挖着她的鼻子,“回去告诉你皇兄,他欠了我们易家一条人命!”当初下旨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妥,也再三劝过兄长不能长途跋涉,奈何兄长说了,这是圣旨,是皇命,不可违。 既然是天家的意思,那他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亲自陪同,为的就是防止兄长半途出事,去的时候都好好的,哪曾想回来就遭了毒手,兄长掉下悬崖的时候易舟不是没看见,只是那个时候手里对付着几个黑衣人,分身乏术,实在没法冲过去救人,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兄长落入那不见底的深渊。 “易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叶筠恼了,吼回去,“我皇兄怎么就欠你们家一条人命了?” 易舟加重声音,“出使南凉之前,我兄长已经病重接连告假数日在府上静养,敢说你们皇室没收到信?” 叶筠噎住。 易舟接着吼,“既然收到了,为何还要让我兄长出使南凉?” 叶筠本来都安静下来了,可是易舟的声音又勾起她这几日藏在心底的怒火,眉一皱,打算拼了。 云静姝一把拽住她,“长公主,注意身份,毕竟死者为大。” 叶筠看了一眼云静姝,见对方一双眸子黑沉沉的,说不出的冷静,她心头浮上的燥气慢慢归于平静,眸光瞥向板车,吩咐人,“小心点,把人弄下来。” “不必了!”易舟推开那些意图动尸体的人,“我易家的人,不屑要你们来动手。”说完,自己推着板车朝着镇口走去。 叶筠惊了一下,“易舟,你这是做什么?” 易舟没搭理,做什么?当然是尽快把兄长带回去安埋,难道他还得虚以为蛇地陪在这里过哪些假惺惺的礼数?恨只恨自己身上并无一官半职,权力不够,否则他定想尽办法弄死宣宗帝这个王八蛋,简直欺人太甚! 叶筠与云静姝对看一眼,吩咐众护卫,“快,赶快收拾东西跟上他。” 易白好歹是北燕国师,就这么出了事,皇室是有一定责任的,自然不能任由易舟如此胡闹,人都没了,尸身要再出问题,到时候如何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个个都打起了精神不敢滞留片刻,麻溜儿地收拾了东西跟上易舟。 比起易白的死,叶筠清白的问题统统可以放到一边,这时候完完全全拿出长公主的威严来,追上易舟以后以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他停下,起先易舟不同意,叶筠只好让人去附近把棺木买来,既然易舟不同意,那就抬着棺木跟着他。 虽然已经入了北燕地界,但要想回到皇都,还得两日的路程,眼下时节是见天热,尸身不做任何措施摆上一天都能发臭,莫说像易舟这样直接带着跑的了,最后无奈,只好先停下,把尸身清理了一番后入殓带回去。 而丞相府和皇宫那边,叶筠早就让护卫长安排人先去报信了。 易卓明听到消息以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险些中风。 宣宗帝和朱太后则是直接炸了。 “什么!易白死在北燕境内?”宣宗帝瞪着报丧的人,再三确认。 “回皇上,国师的尸身已经入殓,如今正在赶往皇都的路上。” “岂有此理!”宣宗帝怒得摔茶杯,易白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入了北燕才死,成心的吗? “咳……”外面传来朱太后咳嗽警告的声音。 宣宗帝马上反应过来,立即做出悲痛状,“国师本天降之才,奈何生而多病,晓得他遇难,朕心甚哀,你先下去,朕想静静。” 报丧的人退下去以后,宣宗帝满脸的哀戚马上又被愤怒所取代。 望着缓步进来的朱太后,宣宗帝咬牙切齿,“母后,咱们失算了,易白并非死在南凉,而是北燕。”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朱太后明显心情愉悦,贱人的儿子终于死了,算是除了心头一大患,“左右咱们的目的就只是要他死,死在南凉,咱们多了个说话的苗头,死在北燕么,顶多是不能拿出筹码来威胁南凉罢了,对我们而言,依旧百利无害。” 宣宗帝静下心来想了想,“母后言之有理。”又蹙了蹙眉,“可是朕派去的人竟然全军覆没。” 朱太后一点也不见怪,“易白身边的人有多大本事,你不会不清楚,说起来,咱们刺杀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唯有这次是最成功的,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易白一条贱命,值。” “母后,您真觉得易白就这么轻易死了?” 朱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的眼线先前来信了,说易舟亲自带着兄长的棺椁回皇都,看那样子,不像是作假。” 宣宗帝不放心,“不行,等他们入皇都,朕要亲自去开棺验尸,否则不亲眼看到那个人是易白,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朱太后无异议,其实她心中同样存有这样的疑虑,若换了旁人,她兴许不会怀疑,但死的人是易白,那就不得不谨慎了,前面那么多年,她曾经安排过多少杀手都没能从易白身上讨得丁点好处,说明易白本就是个轻易难对付的,这次却如此顺利,想让人不生疑都难。 —— 棺木入皇都的这一天,全城百姓可谓是炸开了锅。 国师死了,国师就这么死了? 可以说,但凡是听到消息的人,都秉持着不敢相信的态度,站在街道两旁,伸长了脖子观望,当看到那一行衣着素净的人走过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最前面抬棺的人是易舟,有他露面,便无需任何人再出来做任何解释,国师大人他…的确是没了。 “怎么没的?”有好事者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观望的人纷纷拉回脑子想,国师此行是出使南凉来着,莫非是在南凉遇的难? “不对不对。”有人听到了风声,“据说是在咱们北燕博陵遭到了刺杀。” 有人愤愤,“国师大人身边的护卫都死了吗?” “必是刺客来势汹汹,使臣们全无准备,所以着了道。” “听说国师在出使南凉之前就病重了呢,一路长途跋涉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再遭遇刺客一番折腾,能好才怪了。” 眨眼的功夫,议论的人就把罪过推到了某位正在洋洋自得的皇帝身上。然而他们只是平民百姓,不敢妄议天家,所以也只能心里头想想,要说大喊出来皇帝蓄意陷害国师,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棺木停在相府门前,两个人正在对峙。 易舟和他娘。 易舟坚持要兄长的棺木入门,谢氏却冷着脸道:“死在外头的人不能进门,会把晦气给带进来的,易舟你糊涂了不成?” 易舟双眼通红,吼道:“我不管!兄长不论生死,他都是易家的人,凭什么棺木不能进去?” 谢氏险些被这白眼狼给气晕过去,自己堵在相府大门口,让人去请相爷。 易卓明纵然心痛易白就这么没了,可该有的规矩是不能废的,看了易舟一眼,吩咐杠夫们,“把棺椁送去灵堂。” 与苏家当年送苏璃一样,丞相府的灵堂也搭建在外面的抱厦内,早就拉了白绸扎了白花。 “爹!”易舟不依,张开双臂堵住杠夫们的去路,偏头盯着易卓明,“兄长为何不能进门?” 那口黑漆漆的棺木,易卓明每看一眼都扎心,偏开头,声音低沉而黯然,“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莫非你想破了不成?” 易舟咬着牙。 易卓明又道:“只是尸身不能进门而已,又不是易家不承认他的身份了,你快些让开,别影响人办事儿。” 易舟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胸腔内愤懑不已,“爹,兄长是皇上害死的,你得为他做主。” 易舟话才说完,易卓明和谢氏就吓得脸色全变,好在这时候都在忙着易白的后事,没几个人听见,谢氏冲过来一把捂住易舟的嘴,“死孩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唔唔唔……”易舟拼了命的想说话,无奈谢氏捂得太严实,他根本出不了声儿。 易卓明上前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个大逆不道的糟心玩意儿,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来人,把二公子带回院子,给房门上锁,棺椁出殡之前,都不能让他踏出房门一步。” 易舟很快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带了下去。 谢氏拍拍胸脯,看向易卓明,“相爷,阿舟那孩子还小,不晓事,说错了话,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易卓明冷冷瞅了谢氏一眼,“口无遮拦的本事,不也是你遗传的吗?” “我……”谢氏直接噎住,好吧,看在易白出事的份上,她便放宽容大度些,就当相爷是因为易白的死而迁怒于她好了。 棺椁才安顿好,牌楼外就传来太监总管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易卓明眉毛一拧,带领着家眷上前跪迎。 宣宗帝明黄色的朝阳靴踩着脚蹬从御辇上走下来,目光落在灵堂位置,尔后拉回视线望向易卓明,“易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易卓明满心沉痛地道:“犬子不幸,遇难身亡。” 宣宗帝脸色沉了沉,“易爱卿莫不是开玩笑?国师如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才之人,能轻易就给人暗算了?” 易卓明心中哀恸,说不出话来。 宣宗帝大手一挥,示意太监总管,“去灵堂,国师乃朕之左膀右臂,朕不信他能抛得下朕,抛得下北燕就这么去了。” 易卓明抬起头来,只看到宣宗帝的背影,他鼓了鼓太阳穴上的青筋,起身跟着走进去。 宣宗帝站在棺椁前,眼睛看向被盖得严丝合缝的棺木,脸色忽明忽暗。 “皇上,灵堂晦气,您还是外边儿请吧!”易卓明进来,恭敬地道。 “这便是国师的灵堂?”宣宗帝四下扫了一眼,看向易卓明。 易卓明点头,“正是,犬子殁于外头,不可进门。” 宣宗帝又朝着那棺木瞅了一眼,忽然大怒,“放肆!” 这一声怒吼,吓得所有人再一次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宣宗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丞相易卓明,怒道:“既然是辅帝的国师,灵堂怎可如此简陋?” 易卓明连连告罪,“皇上息怒,是老臣思虑不周,老臣马上就让人重新布置。” “不必了!”宣宗帝怒气冲冲地道:“立刻叫人来,将国师的棺椁移至殡宫。” 殡宫,自古皇帝、太后、皇后、皇贵妃死后才能停灵的地方,除此之外,其他宫妃都没资格,易白虽然是国师,可凭他的身份,死后是没可能停灵殡宫的,然而宣宗帝却突然这样下旨,是否可以认为宣宗帝对国师极其看重,所以连死后也要给他一份至高无上的殊荣? 灵堂里里外外的人无不在心里揣测。 易卓明顿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老臣,叩谢隆恩。” 起身后,第一时间让人去请了一班杠夫来,在经过一番安排之后,易白的棺椁起灵,前往殡宫。 停灵在丞相府,下人们还能进去哭一哭,到了殡宫,莫说下人,就连易卓明想进去看看,都得去宣宗帝跟前请示一下。 到了殡宫,宣宗帝第一时间就让人换棺木。 你以为宣宗帝为何如此好心?自然是换棺木的过程中能看到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易白。 易卓明以及其他亲眷未得召见,只能在殡宫外头候着。 御用监的人动作极快,没多久就把棺木运送过来,这副棺木,宣宗帝原是给他祖父辈的一位老王爷准备的,可惜那位今儿不死明儿也不死,盼了一年了都没闭眼,反而越活越精神,如今正巧易白赶上了,宣宗帝便直接下旨将棺木取来给国师用。 御用监的人听了以后全都暗暗唏嘘了一下,给老王爷备的棺木临时转让给国师? 国师再尊贵,总贵不过皇上的叔祖父老王爷吧? 唏嘘的同时,那些人又都是服气的,因为国师自入朝以来,的确凭借通晓天文地理的本事帮助百姓解决了不少农耕方面的难题,这也是北燕百姓会如此尊崇他的原因。 易白为北燕做了多少贡献,百姓都是看在眼睛里的,御用监这帮老家伙就更不用说了,对国师大人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一想,如此劳苦功高之人,死后配上一副王爵棺木,似乎也不足为奇了,只能说明国师他深得帝宠。 “换!”宣宗帝一声令下,御用监的人就开始开棺。 宣宗帝走近,随着棺盖缓缓滑开,已经洗过身子换上三件寿衣的易白遗容呈现在所有人眼前,他鼻孔里流了不少血出来,看得宣宗帝胃里直翻腾,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马上吩咐人,“赶快把尸体转移,立刻盖棺!” 棺椁里的人的的确确是易白,宣宗帝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天助我也,终于把这孽种给弄死了,今后再不怕谁威胁到江山。 走出灵堂,宣宗帝拍拍易卓明的肩,心里头明明乐到爽,脸上表情却十分精彩,悲悯,遗憾,慨叹,“易爱卿,节哀顺变。” “老臣多谢皇上挂怀。” 确定易白已经死了,宣宗帝心情大好,“丞相府的家眷,若是有想为国师哭灵的,都可以进去。” 易卓明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率领众人跪地,“谢主隆恩。” 等宣宗帝离开以后,易卓明才让谢氏把人安排进去守灵,他则看着宣宗帝离开的方向,额头上青筋直跳。 易舟这小混蛋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撒谎,他说是宣宗帝害的,那就是宣宗帝害的,就算那批刺客不是宣宗帝安排,在易白病重期间让他出使南凉,这动机也非常明显了。 易卓明走进灵堂,看着正中的棺木,一时间老泪纵横,此生所有的悔意涌上心头。 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当初他就不该想方设法将他从道观接回来,什么狗屁的国师,阿白这样清心寡欲的人,怎么可能稀罕那虚无的名利,倘若自己别让宣宗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阿白就不可能遭此横祸。 望着易卓明的样子,谢氏过来劝慰,“侯爷,逝者已矣,您节哀。” 易卓明抬袖抹了泪,沉声问:“让没让人去邰家报丧了?” 谢氏还来不及回答,外面就传来邰老夫人愤怒的声音,“我那乖孙在哪?” 易卓明转过头,对上邰老夫人锐利的视线,他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拱手,“岳母大人。” 邰老夫人提起手中的拐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拐杖打在易卓明身上,“老身的乖孙是怎么没的?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易卓明无话可说。 邰老夫人抡起拐杖,又是重重一下打在易卓明身上。 别看这老太太上了年纪,精神头却好,这两拐杖,想必是使了全力,打得易卓明忍不住闷哼一声。 谢氏一瞧情况不对,忙过来调解,“亲家老夫人,阿白的死,我们也很难过,可这并不是相爷的错,您不能全怪在他头上,再说,如今人都没了,您再这般做派,岂不是让外人……” 谢氏话还没说完,邰老夫人就一拐杖打在她腿上,“易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道了,老身教训的是我女婿,与你有何相干?一边去,别触老身的霉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谢氏腿肚子吃痛,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脸色噎得难看,咬紧牙关,心中早把这老太婆恨入骨头。 “易卓明,你怎么不说话了?”邰老夫人冷眼望着他,原本她不该在乖孙灵前这么闹,可是一想想乖孙死得这样冤,她就咽不下那口气,看看,自从乖孙他娘走了以后,易家都是怎么待他的? “岳母大人,小婿无话可说。”易卓明脸色灰败,满心自责。 邰老夫人重重冷哼一声,走到灵前,脖子一哽,老眼内泪花闪烁,“阿白,你怎么能让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邰家下人忙来伸手扶住她。 老夫人甩开那下人,“走开,老身若连这点精神头都没有,就该下去陪乖孙了。” 下人吓得脸色一变,悻悻退往一边。 邰老夫人颤抖着手指抚了抚那冷冰冰的棺木,忍不住老泪纵横。 纵然这位不是她的亲外孙,可易白从小就乖巧懂事,他去道观的那些年,她偶尔也会去看他,因为渴求亲情和关爱的缘故,易白也并不排斥她,每次都客客气气的。 哪曾想,哪曾想这孩子连而立之年都不到就英年早逝。 “阿白,外祖母对不起你。”邰老夫人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乖孙是怎么死的,但她觉得,八成与他生母有关,倘若那天自己别把真相告诉他,他或许就不会受到打击,再后来就更不可能病倒。 “阿白……”邰老夫人抚着棺木,声音苍老而苍凉,好像拼尽了全力也要把里面的人唤醒一样。 “老夫人。”邰家长媳上前来,劝道:“阿白收到您的心意了,他会一路走好的。” 邰老夫人抹了把脸,胸腔里头堵得难受,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任由长媳搀扶着走出来,路过易卓明身边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易卓明看见了,他没作理会,只是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邰家的人走光了,易卓明才重新站到香炉前,上了柱香以后走到一旁,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 再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眼睛血红得可怕。 谢氏劝了又劝,到底还是劝不过,夜深时生生让人架回去的。 易舟被锁在房里一夜,不管他怎么叫骂,外面看守的护院就是不给他开门,最后没招了,大喊,“老子饿了,给我送饭来!”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人很快去往厨房。 不多时,饭菜送来,另一名护院给送饭的那位打开房门,易舟趁此机会冲过去借着两扇门狠狠夹住那护院的手臂,直到对方疼得鬼叫,他才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去,至于饭菜?谁爱吃谁吃,老子没那心情。 他这一冲,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相府里但凡有点身手的家丁护院全都来阻拦,易舟急着去料理兄长的后事,没工夫与他们周旋,被怒意激发的潜能力爆发出来,把家丁护院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去马厩选了一匹上等马骑上就往殡宫方向飞驰。 被关的时候他就听到外头那几人的小声议论了,说国师的棺木被送往殡宫,数日后将会从殡宫出殡,对丞相府来说,乃天大的殊荣——啊呸!去他娘的殊荣,他没见识过,他只要兄长活过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能活到七老八十,能活到两鬓生霜寿终正寝。 可是,可是兄长为何这么早就…… 易舟想到给兄长洗身子穿寿衣的情景,一时忍不住,在马背上就嚎啕大哭起来,路边的行人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冲到殡宫,同样是把阻拦的人收拾个遍,在灵堂外就跪下了,一步三叩首地进去,俊逸的脸上早就被泪痕划花,“哥,我来给你赔罪了。” 又走一步,又是三叩首,“哥,是我不好,明知你身体不好还任由你去南凉,我有罪,你起来,起来罚我啊!” 再一步,再三叩首,“不管你是像小时候一样对我爱答不理还是干脆避而不见,我都不介意的,我只要你还在,我只要你睁开眼睛好好活着,哥,你回答我好不好?” 等跪到棺木前,易舟的额头上早就血流不止,膝盖也是多处淤青,守灵的下人们看得胆战心惊,却谁也不敢站出来劝一句,只是心里默叹,小霸王平时是嚣张了点,可他对国师的好,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哥——”易舟双手撑着冷冰冰的棺木,额头磕在上面,“是我混蛋,没能保护好你,你要打要罚,我都绝无怨言的,只要你醒来,哪怕往后你要与相府断绝关系,我都愿意的,可是你别这样好不好,求求你,你说句话啊!” “阿舟!”收到消息赶来的谢氏看到易舟这个样子,忍不住皱眉,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上提。 易舟打开她的手,“滚开!” “你疯了不成!”谢氏大怒,“我可是你娘!” 易舟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地看着棺木。 谢氏掏出帕子给他擦去额头上的血迹,怒其不争地道:“再过些时日就要大婚的人了,你这时候破相,要是好不了怎么办?” 易舟一听,恼了,“婚什么婚,兄长还尸骨未寒呢,你让我拿什么心情去大婚?” 谢氏愣了一下,“怎么,你的意思是不成婚了?” 易舟直接道:“兄长没了,我怎么着也得给他守守孝吧?大婚的事,三年后再说。” 谢氏急得跳起来,“易舟,你脑子被驴踢了?哪有弟弟给兄长守三年孝的,你爹还没死呢!你给谁守孝?再说了,哪个姑娘会等你三年?” 易舟心中烦闷,一把推开谢氏,“等不了就让她滚蛋!以为老子稀罕娶么?” 谢氏直接被这不孝子给气歪了嘴,指着他,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利索话。 “娘,这是兄长的灵堂,你是来跟我扯皮的吗?烦不烦?” 谢氏浑身发抖,反了反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竟是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白眼狼,“你非得把我气死不可。” 易舟倒也不客气,“这么些年,你被我气得还少么?也没见哪回真背过气去。” “啪——”谢氏狠狠一巴掌甩过去,“孽障,这是你该对生母说的话?” 易舟没躲,也没听谢氏怎么骂,只是觉得挨了一巴掌,心里反而舒坦些,这个时候的他就希望有人能暴打他一顿好让他疏散疏散心头的郁结和愤懑。 如此冥顽不灵的儿子,自然是让谢氏伤透了心,恨铁不成钢,抹着泪出了灵堂。 哭过那一时,正事儿还是要办的,谢氏亲自登门去给易舟那未婚妻道歉,并把易舟的原话带给她。 那姑娘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他要我等三年,那我便等三年好了。” 谢氏愣住了,“你…你愿意等?” “不是我愿意等。”那姑娘又道:“而是他值得我等。”天下间的男儿何其多,但如此重情重义的,打着灯笼也难找。 “可是你的家人那边……” “伯母放心,我会和爹娘以及祖父祖母说清楚的。” 听听,这姑娘说话多暖心啊,谢氏先前的郁气顷刻间就没了,拉着姑娘,像拉自家女儿一样,“你放心,只要你肯等,三年后,阿舟不会负了你的。” 姑娘微笑着点头,“谢谢伯母。” 事实证明,她的三年没白等,三年后,易舟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护犊子似的护着,谁也不能碰一根汗毛,而易舟,也从飞扬跋扈的小霸王小混蛋摇身一变成了宠妻狂魔,整个皇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三天后,易白出殡。 易舟因为闹情绪,再一次被他老子关了起来。 是夜,易家坟茔。 金鸥带着人刨了半天,终于把棺材里的人给弄了出来,掏出怀里的小瓷瓶,先给易白喂了几个药丸,又把另一个味道刺激的瓶子凑近易白鼻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易白才幽幽醒过来。 金鸥马上跪在地上,“这几日,让主子受苦了。” 易白浑身僵硬,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要成功瞒天过海打消宣宗帝的疑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金鸥道:“属下已经在郊外的木屋里让人备了沐浴的温水以及干净的衣袍,主子要不要现在过去?” 易白脱下身上的寿衣重新放回棺木,让金鸥留在坟茔善后,他则先一步去了木屋洗漱拾掇,又在木屋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那天晚上他去找苏晏,要的就是苏晏先前给骆皇后吃的假死药,苏晏说,这种药只能维持七天,倘若七天之内他不能安然脱身,那么必死无疑。 所以,原本易家是想停灵满七天再出殡的,可那样一来,距离易白服用假死药就过了九天,金鸥晓得以后,暗中用计迫使丞相府不得不提前发丧,易白才会成功得救。 翌日,用过早饭以后,金鸥过来请示,“主子,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易白眸光幽幽,唇边噙一抹冷笑,“改名换姓,去南凉。” “南凉?” “嗯,去找陆修远。” 两年之内,在他真正死之前,生母大仇,他必报! 第230章 兄弟联手 易白并没有在北燕耽搁,让人收拾好东西以后便一路乔装打扮去往南凉,至于通关文牒,自有金鸥会带着人解决。 易白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养病。 “咳…咳咳咳……” 官道上,一辆颜色朴素的马车内,易白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金鸥一直伺候在旁,听到这声音,心都揪到了一起,“主子,要不,咱找个地方歇歇脚,等您养好了再走?” 易白接过金鸥递来的帕子捂住嘴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拿开手,帕子上一团血红,有些发黑,是毒血。 “继续赶路。”易白后背靠着马车板壁,声音有气无力。 金鸥看向易白,突然之间脸色惨白,“主子,你……” 易白也感觉到了人中位置一热,伸手去抹,摊开一看,也是血。 那天晚上去讨药时,苏晏说他中毒至深,不能再用假死药,否则寿命直接减半。 他当时还以为苏晏只是开玩笑吓唬他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寿命减半,也就是说,他只剩一年的时间能活了。 如今的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极其的珍贵,又岂能因为自身原因而一再耽误正事。 “主子!”金鸥红了眼,“找个地方歇息吧,再这么劳累奔波,您会油尽灯枯的。” 易白将脸偏往一边,透过竹帘缝隙望向外头。 青山黛色如画,翠湖一碧如洗,柳枝荡悠,山花传来香风阵阵。 是个好天气,风景极美。 易白却觉得好累,无力欣赏,端起茶杯,漱去了嘴巴里的血腥,再清理干净鼻血,轻轻闭上眼睛,“别吵,我睡会儿。”呼吸较之先前已经有了沉重的感觉。 金鸥垂下头,从来不苟言笑的他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么多年,主子从来没过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被天生的病体折磨着,外人只知道主子高不可攀如岭端之花,却没人晓得,主子其实是最渴望亲情的人,自小没母亲的他,成熟得也快,周围的人,谁是真正待他好,谁是居心叵测,他不动声色就能观察出来。 那些年在道观,他的师父玉清真人不忍心这么优秀的弟子某天会被病痛折磨致死,所以请了好多神医来给主子看病,那些所谓的“神医”,要么是玉清真人的朋友,看在玉清真人的面儿上随便敷衍敷衍,要么就是半吊子,不懂也装懂,看完以后,个个都喜欢给主子配药煎服。 其实主子的医术不比他们差,那些人瞧得如何,主子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但因为那些人是主子的师父请来的,所以他从来不挑破,每次玉清真人身边的小童送药过来,主子都会找借口先放上一小会儿,然后趁着小童不注意,将药全部倒掉。 主子说,是药三分毒,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若不能拿出一针见血的治疗方法来,每天反复喝这些苦药汤子的话,身体反而会越来越差,那不是养病,是慢性自杀。 金鸥当时很冲动,险些就去找玉清真人理论了,岂有此理,哪有这么对待徒弟的? 后来被主子拦住了,主子说玉清真人是因为过分关心他才会左一次又一次找人来给他看诊的,玉清真人本意是为了他好,那么他受着就是了。 从那时候起,金鸥就明白了,主子并非是真的想要那些人来给自己看诊,只是因为玉清真人为他献出了一份难得的关爱,他从这份关爱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所以舍不得松开。 这么多年了,给主子摸过脉的人不少,但真正敢放言说能治好的人,一个也没有,大夫、“神医”们嘴里的话无非就那么几句,然后提笔撂个方子给你,收了银子拍拍屁股走人就算完事儿了。 而留在主子身边照顾的人也是隔段时间就换一次,怎么说呢,不是那些人不尽心尽力,而是他们的尽心尽力都只是为了完成分内之事,必要的时候问候两句,也像被人用棍棒逼着说出来的一样,没一句是发自肺腑的,主子也不罚他们,只是让他们走,然后继续换人。 小时候累,长大更累。 主子在道观做徒弟的时候,除了要应付身上的病痛之外,还得防着周围时不时冒出来的杀招。 长大后被接回皇都封为国师,原以为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却还是没逃过宣宗帝和朱太后的算计。如今想想,还不如在道观的那几年,虽然同样不好过,但起码比现在清静。 金鸥抬眼看着易白,他睫毛在脸上落下两片暗影,眉心里好像汇聚了数不尽的疲乏。 不看还好,一看,金鸥就想到主子方才的状况,口鼻来血,该不会,该不会因为那天摔得太重,反而加重病情了吧? 当日在博陵刺杀易白的那批“刺客”,是金鸥带着人扮演的,而宣宗帝派来的那批真正的刺客,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还没去南凉的时候,易白就已经把这个计划告诉他,说既然宣宗帝想趁此机会让他死,那么他便死上一回成全了宣宗帝,之后的计划,金鸥心里是万分不情愿的,因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便事先做过准备会在悬崖上吊绳索用人在接近悬崖的位置接应,他还是担心主子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力会有个三长两短,可易白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跟了这么多年一清二楚,谁能左右得了主子的决定? 易白分明闭着眼睛,却也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皱皱眉头,“我还没死呢,你就哭丧着脸,烦,下去!” 金鸥原本是该在外面随行的,只是过分的不放心易白,所以主动要求上了马车。 听到易白的话,金鸥也不敢反抗,低头应声,“是。” 随后挑开车帘跳了下去。 易白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心里却没金鸥那么多想法。 他是病弱,但他不“弱”,从来不伤春悲秋,认准了目标,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前他的心愿是找到解药,得知了不堪的身份以后,他放弃了,如今的的他甚至觉得只要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帮生母报了仇,那么一年后死就死吧,反正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分别。 殊不知,他越是不在意,越是坚强,就越是让身边的人觉得心酸,想想都替他委屈。 —— 入南凉京城的前一天,雨下得很大,易白一行人被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道上,好不容易等到雨住,易白要去远处的小河边洗脸,让金鸥别跟着,洗完脸站起来时,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还未等站稳,顿时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味,鼻腔内也同时来血,他马上蹲回去,掬了把水喂进嘴里不断地漱口,再吐出来时,全是血。 好不容易把口鼻都清理干净,易白却站不起来了,脑袋晕乎乎的,天与地都像在旋转,他费力地张了张嘴巴想喊人,可他什么力气都没有,声音也发不出来,最后眼前一黑倒在河滩上。 不多会儿,有人经过,正是外出办事归来的陆修远。 听到宛童说前面河滩上有人昏倒,他挑开帘,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人的容颜,只是见到对方一半的衣袍都浸入了河水里。 “去看看吧!”陆修远示意。 宛童马上跳下马车走过去,易白凌乱的发遮住了面容,宛童没看清楚,只是先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但至少证明还没死。 宛童费了好大劲才把易白背过去送到马车上。 躺下的时候,墨发散开,陆修远清清楚楚看到了易白的脸,比以前更白了,几乎呈半透明状。 “是他?”陆修远有些讶异。 易白去南境的时候算计过云初微一回,这件事陆修远一直耿耿于怀,不过眼下救人要紧,并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马上吩咐宛童,“加快速度回府。” 他虽然不懂医,但也看得明白,易白这种状况,若是再不请大夫,随时都很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宛童不敢耽搁,很快驾着马车往京城去。 马车上倒是有干净的衣袍,只不过陆修远不方便给易白换,只好弯腰替他把湿了的那部分袍角拧干,又用帕子帮他擦去脸上的污渍,收回帕子时,意外地看到了点点血迹。 血? 陆修远眉目缩了缩,难不成是受伤了? 他用手扒拉着易白的衣袍,上半身都看过了,没瞧见哪里有伤口。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嘴巴和鼻子上。 嘴角有一点不太明显的血丝。 陆修远伸手掐住他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然后惊呆了,易白的嘴巴里全是血。 看这样子,不是嘴巴受伤,而是从脏腑里吐出来的。 陆修远有些慌神,问外面的宛童,“还有多久能回府?” 宛童已经尽量在加速了,“少爷,刚下过雨,路滑,不能再加速了,否则会出事的。” 陆修远皱了皱眉,提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水,小心地喂进易白嘴里,在他即将吞咽的时候马上将他脑袋扳过来嘴巴向下,易白在完全没知觉的情况下不得不吐在痰盂里。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勉强把他嘴里的血污清理干净。 整个车厢里已是一片浓重的血腥味。 见易白躺得不舒服,陆修远又往他后背位置垫了个大引枕。 外头宛童闻到了血腥味,吓了一跳,“少爷,怎么了?” 陆修远淡淡道:“是他受了伤。”多余的话,不便多说,或者说,陆修远不喜欢啰嗦,与人婆婆妈妈解释一堆那种事,他向来不做。 只要不是少爷受伤就好,宛童稍稍放了心,“等回了府,属下第一时间给他请大夫。” 陆修远想到了什么,“一般的大夫对他或许没用,你去趟国公府吧,试一试看能否请到宣国公。” “是。”宛童点头,他是个很机灵的小跟班,知道主子心急,也不问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只是认真赶自己的马。 之前在小树林,金鸥发现自家主子半晌没回来,急急忙忙跑出去看,正巧见到陆修远的人把主子送上了马车,虽然很想知道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金鸥更明白主子此来南凉就是为了找陆修远,主子会在此地刚好遇到陆修远,或许并不是巧合,那么他就更不能出面了,否则一不小心坏了主子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金鸥不动声色,带着人悄悄跟在陆修远的马车后。 “少爷,似乎有人在跟踪咱们。”能跟在陆修远身边的,自然不会是无能之辈,别看宛童年龄小,他的敏锐力和观察力可都是常人难及的,这也是陆修远会选他留在身边的原因。 “什么人?”陆修远从易白脸上移回目光,问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易白的眉眼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陆修远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马上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是刺客还是别的什么人?” 宛童抓抓脑袋,“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一直跟着,但跟得不算太近又不算太远。” 陆修远明白了,“不必理会。”想来定是易白的护卫找来了,原本直接把易白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眼下生死攸关,万一轻易挪动出了意外,到时候谁都扯不清。 回到陆府,宛童马上叫了几个人来帮忙把易白挪去客房。 陆嘉平听说陆修远带了个陌生人回来,第一时间来看,见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易白,陆嘉平皱皱眉,“远儿,他是谁?” 陆修远道:“是北燕国师易白。” 陆嘉平再次皱眉,“北燕国师不是刚回国不久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陆修远颇为无奈,“爹,他现在情况危急,需要马上请大夫,您要有什么话,咱们外头说。” 陆嘉平看了陆修远一眼,这孩子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次带了个陌生人回家,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拉回视线,陆嘉平嘱咐,“好好照顾客人。”然后推着陆修远的轮椅出了房门。 到了东次间,陆嘉平才道:“舅舅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可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带的啊。更何况,这位身份敏感,一旦在我们家出了任何意外,到时候北燕追究起来,咱们这边的朝廷势必会拿陆家问罪的。” 陆修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人,当时在河边或许是出自于好心,可是这一路走来,他竟隐隐同情起易白来。 北燕国师天生病体。 这句话,相信北燕南凉两国没有几个人会没听说过。 天生病体,那是什么概念?从一出生,就得没日没夜地忍受病痛折磨,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 或许是陆修远当年被人下了毒针的那种痛还萦绕在心头,所以颇有些感同身受,他觉得,自己大抵是因为这样才会格外的同情易白,甚至不惜出手救他。 “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舅舅?”陆嘉平见他不说话,心中着急。 “没有。”陆修远摇摇头,“舅舅,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因为单纯的同情他,所以救了他,您信吗?” 陆嘉平不假思索,直接点头,“远儿是个心怀善念的好孩子,舅舅一直都知道。” 陆修远又陷入了沉思,易白之所以天生病体的原因,他当初去南省的时候听苏晏说起过,是易白的父亲在他母亲怀了身子的时候每天给喂慢性毒,导致他在娘胎里就吸收了不少毒性,以至于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他还半开玩笑地问苏晏那些话可都是真的,苏晏回答得模棱两可,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若不是真有其事,他不会拿出来威胁易白。 那么,究竟得心狠手辣到何等地步的爹才能做到对自己夫人和孩子下手的地步? 比起他的生父,易白的这位爹似乎更狠更绝呢!他们俩果然是同病相怜,都有个禽兽一般的爹,还都不是康健的身体,一个天生病体,一个不良于行。 “少爷,宣国公来了。”宛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陆嘉平眼皮猛地一跳,“宣国公?”曲陆两家的恩怨,到现在都还没解开,宣国公怎么会亲自登陆家大门? 其实苏晏以前也来过,只是那时候陆嘉平不在府上,过后下人们也没乱嚼舌根子,所以他无从得知。 “快把人请进来。”陆修远道。 陆嘉平有些疑惑,“远儿,你确定外头那位是宣国公?” 陆修远看向陆嘉平,“爹,很多事情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释清楚,我请他来,是给易白看病的,您先回避一下吧,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跟您仔细说说。” “好。”陆嘉平点了头,抬步走出去。 不多时,苏晏就跟着宛童进来了。 “陆少爷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人去国公府把我请来,所为何事?” 陆修远抬头,淡笑,“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救救易白。” “陆修远,你脑子烧坏了吧?”苏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跟易白什么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你救他?” “觉得他可怜。”陆修远垂下目光。 苏晏笑笑,“我也觉得你挺可怜的。” 陆修远眸子沉了沉,“一句话,到底救不救?” “别人好说。”苏晏道:“易白嘛,我没把握。” 之所以不好奇易白会再次出现在南凉,是因为易白去找他讨药的那天晚上就把计划都告诉他了,易白会做一场戏死在所有人眼前永远摆脱国师的身份,况且当时苏晏给他看过脉相,易白早已毒入五脏六腑,就算他医术再高明,也解不掉他身上的毒。 不过,易白在摆脱北燕之后会落到陆修远手里,倒是让苏晏大为意外。 “你没把握?”陆修远狐疑地问:“你给他看过脉相?” 一不小心漏了嘴,苏晏倒也不慌不忙,“那段时日他还在南凉的时候来找过我。” 陆修远了然,“可是他现在昏迷不醒,口鼻还流血,不管怎么说,你得先把人弄醒吧?” 苏晏深深看了陆修远一眼,“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可怜,所以你就出手救了一个危险人物?” 陆修远反问:“国公爷觉得我该拿出怎样的理由来呢?” 苏晏眼眸晃了晃,倒是没接话,站起身,“他在哪?” “在客房,我让人带你去。” 宛童很快前头引路。 出了陆修远的房门,苏晏的神情才渐渐凝重起来,陆修远刚说易白口鼻来血,他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易白在自身极其危险的状态下服用了假死药,与他体内的毒起了反应,如今,想来是发作了,只是苏晏没想到会发作得这样快。 由此可见,易白体内的毒完全可以称之为“至毒”了。 易白与北燕成孝帝之间的关系,苏晏并不清楚,所以他想不明白易白为什么敢冒着这样的生死风险让自己永远摆脱国师的身份,如果单单是知道自己的病体来源于生父,那简单啊,不动声色地把那些人欠他的讨回来就是,何必要兵行险着,这样岂不显得过分愚蠢? 来到客房,照看的下人早就让了位置出来,苏晏坐下以后,并没第一时间给易白把脉,而是掰开他的嘴巴查看了一下,又听了听他的心跳声。 “怎么样?”随后而来的陆修远紧张问。 “很严重。”苏晏一脸肃容,假死药对易白的伤害太大了,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也不知道是真命硬还是心里有什么信念支撑着他。 “没救了?”陆修远又问。 “让他醒来的法子我有,止住他口鼻来血的法子我也有,只不过,他体内的毒越发扩散得厉害了,这一点,我束手无策。” 连苏晏都说束手无策,那么再请别的大夫,想来更是没办法的,陆修远叹了口气,“先给他弄醒吧!”总不能叫人死在他府上。 苏晏让人取来银针,朝着易白的穴位慢慢捻下去,再慢慢捻出来,陆修远能明显看到银针尖端部位发黑,很显然,是中毒太深的征兆。 随后,苏晏又在易白的其他穴位扎三棱针放血。 其实易白这样的病体,血液里全是毒,放多少都没用,苏晏这么做,只是想用三棱针刺激易白醒过来。 放了血,又吩咐人喂了些清毒的汤药,傍晚时分,易白才悠悠转醒。 睁眼看到面前的人是陆修远,他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双手撑着床榻要起来。 “你才刚醒,还是不要逞强了吧!”陆修远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可以说现在的他对易白并没什么好颜色,清冷得很。 “我如何会在这里?”易白躺下去,打量四周,看这装潢气派,应该是陆家了。 “你昏倒在河边,我刚好路过。”陆修远道。 “是你救了我?” “只是顺便。”陆修远声音清淡,“让你醒过来的人,是宣国公。” 易白小小地诧异了一下,“多谢。” 他此来南凉,的确是为找陆修远,但没想到两个人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一宿?”现在的易白非常虚弱,莫说下地,他连翻个身都是疼的,好像随时都能一口气上不来。 陆修远颔首,“只要你能保证自己不死在陆家害我背上杀人罪名,一宿就一宿吧!” 易白没再说话,偏过头看了陆修远一眼,视线尤其落在陆修远不良于行的双腿上。 从小到大,陆修远被人这么打量习惯了,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卑过,因为那是为母亲才变成这样的,他觉得三岁那年的自己很勇敢,这就是他勇敢的印记。 可不知为什么,在易白面前,他竟破天荒地起了想要逃避的念头,心中那种莫名的害怕让他不安,他竟然会害怕易白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你的腿,是不是再也不能好了?”易白问,声音很低弱,陆修远几乎是竖直了耳朵才勉强听清楚。 “或许。”他回答。 “你没想过找人解毒吗?” “正在找。”陆修远想,易白莫非是想借着陆家的财力也帮他找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高手? 易白还想说什么,就被陆修远打断,“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还是不要说话消耗体力了,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让人给你准备。” 易白闭上眼睛,面前这位,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他们兄弟二人,一个是私生,一个是奸生,同样都是见不得人的身份。 不知道陆修远有没有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了,想来是没有的吧,否则以他的为人,又如何接受得了那样不堪的身份,怕是早就自暴自弃了。 宛童来帮着陆修远将轮椅弄出门槛,尔后关了门,易白又在昏昏沉沉中睡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下人进来给他送药膳。 易白在陆府下人的伺候下勉强用了一些,比起昨日,精神不少,“你们家陆少爷呢?” “少爷在前厅接待生意上的客人。”下人回答。 易白轻轻靠在床柱上,弱声说:“一会儿他若是得空,帮我请他过来一下吧!” “是。” 在陆府,除了那么几个关键人物,下人们还真不知道易白的真实身份,就算易白来过南凉,那也是专程为了永隆帝寿辰而来,普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有机会得见国师尊颜,所以陆府的下人只是心里头觉得少爷的这位朋友明明生得那么好看,却偏偏染上了至毒,实在是太可怜了。 伺候易白的下人把他的话传给了陆修远。 陆修远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过来了。 “你找我有事?”有下人们在,陆修远不便称呼“国师”。 易白看了仆从一眼,“你让他们都下去,有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谈。” 陆修远照办,屏退了左右后关上门。 房里只有二人,陆修远说话便也随意些,“国师这副样子,真是让人侧目。”想当初易白去南境的时候,病虽病,却是生龙活虎的,在运河上追赶云初微甚至是后来算计她的时候,可丝毫没手软过。 “北燕国师易白,已经死了。”易白道。 陆修远挑眉,“此话从何说起?” “厌倦了,想换个方式重新活一次。”哪怕只能活一年,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陆修远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无边的悲凉,他很懂得尊重旁人的隐私,并没追根究底问下去。“你方才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易白缓缓说道:“我想与你做笔交易。” “说说看。” 易白目光落在陆修远双腿上,“倘若我能帮你医治好双腿,你能否帮我杀一个人?” “谁?” “北燕,宣宗帝。” 陆修远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且不说你有没有本事帮我医治双腿,就单论你的目标身份如此贵重,陆某就完全办不到,抱歉,你找错人了。” 易白道:“除了我自己身上的毒我没办法,其他的,我都能有一定把握,你的双腿,只要先把毒血放了,再用解药,最后再由医术高明的人配合,有的是机会让你重新站起来。” 陆修远双眼黑沉,“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易白的话竟然与当初苏晏说的一模一样。 易白轻轻莞尔,“多年研究毒,我一看便知。” 听到易白的话,陆修远动摇了,那种想像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的欲望再一次攀升上来,可是理智一再压着他,“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答应你什么,你的要求太高了。”宣宗帝是他此生最痛恨那个人的儿子,他当然恨屋及乌,可对方是皇帝,杀了他?说得轻巧,谁能办得到? “杀不了,那就让他一辈子活在众叛亲离的痛苦中,也不错。”易白恨声道。 陆修远侧目,“听闻国师当年是被宣宗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陆某很想知道,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如此对付他?” 易白苍白的唇角有些僵硬,“恩将仇报?这个词用得好!” 陆修远不明所以,不过这四个字的的确确让他想到了成孝帝,他那个世间最无情无义的所谓“生父”。 “我就喜欢恩将仇报。”易白认真道:“谁对我越好,越被外面的人传颂,我就越喜欢在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外面有不少人说我心狠手辣,不管我做什么,总得对得起这样至高无上的称赞,不是么?” 这很明显话里有话了,陆修远却没兴趣知道,“昨天你的手下跟着来了,你若是能下地,就走吧,我救你,只是出于一时热心救你的病痛,并非是为了救赎你,我也没那么多本事教化救赎你。” “陆少爷真的不想医治自己的双腿吗?” 陆修远转身的动作一僵,“倘若你拿别的条件来交换,我或许可以考虑,但对付那个人,抱歉,我做不到。” 跨过南凉去对付另外一个国家的皇帝,先不说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光是想想后果,陆修远就不可能贸然行动,因为一旦失败,整个陆家的人都会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被牵连。 “陆修远!”在他转身之际,易白加重了语气,“你有没有想过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报仇?” 陆修远整张脸狠狠僵化,“我的家庭一片和乐,没有人需要我为她报仇,你想多了。”不是不想报,而是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三位舅舅这些年为了保护他牺牲太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再次害了所有人。 可以说,三位舅舅本来就不欠他什么,当年更是完全可以将他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撂在一边放任不管,那么,不管是哪一位舅舅,如今都该子孙满堂了,可是他们三位都没有,因为母亲,因为他,他们牺牲了很多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舅舅们不希望他去复仇,不希望他卷入这场是非中,倘若他一意孤行给陆家招来灾祸,到那时,即便他为母亲报了仇又如何,他将会欠上整个陆家,母亲若泉下有知,定也不希望看到那一幕的。 比起复仇,他如今更想好好听舅舅们的话安安心心做陆家大少爷,陆氏商会的继承人。 易白无力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你路过的河边?” 陆修远转过轮椅,对上易白深邃的双目,“你算计我?” 易白惨笑,“你该说,这是缘分。” 陆修远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易白的眉眼间,初看不觉得,越看越觉得…那么像。 陆修远不禁冥想,母亲当年被朱太后劫走以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又遭了怎样的罪? “我能向你打听一件事吗?”易白是北燕人,或许会知道他生母也不一定,“你听没听过一个叫做陆清绾的女人?” 易白宽袖下的手指握成拳,“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姑母。” 易白唇角苦涩,声音略颤,“姑母,不过是姑母而已,你关心她做什么?” “她已经离家好多年了,家里人怎么都找不到,如果你知道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 “没听说过。” “那你可曾见过这个人?”陆修远吩咐人把陆清绾的画像取来,一点一点展开在易白面前。 画面上的女子神情恬静,笑得柔婉。 这是陆清绾,这就是他的娘亲?易白颤抖着手指,指尖落在画中女子绝美的面容上。 长这么大,他连叫一声“娘亲”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次见娘亲,她竟然在画中,与他隔了天堑鸿沟。 “你认识她?”瞧见易白神情有异,陆修远激动起来,“你一定见过她,对不对?” 易白马上收了情绪,“我的生母名叫邰芷云,是北燕现如今的第一世族嫡女,她长得,和你这位姑母有几分相像。” 陆修远所有的希望瞬间破灭,“所以你方才失态并不是因为陆清绾,而是因为你的母亲邰芷云?” “嗯。”易白别开眼,没再看陆修远,“娘亲她生下我不久就死了,那个时候,我还在襁褓中,没见过她,后来要么是通过别人的嘴巴得知有关她的一些事,要么,就是靠着父亲书房里的画像。” 其实都是骗人的,易卓明当年那么恨陆清绾,怎么可能会在书房里挂她的画像,陆清绾死了以后,但凡与她有关的东西,除了易白和他手里的那枚玉坠,全都被易卓明烧了个精光,眼不见为净。 “这世上,真的有长得相似的两个人吗?”陆修远有些不太相信。 “那有什么。”易白半开玩笑地道:“你看,我们俩的眉眼不就有那么几分相像么?” 易白这一说,再次把陆修远惊醒,“你莫浑说,我怎么可能与你长得像?” “也是。”易白点点头,“我们俩,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可能长得像?” 陆修远收起画像,看向易白,“你想什么时候走,提前跟我说一声,好给你安排打掩护。”易白这张脸,老百姓可能认不出来,但京城里有点分量的那几位,一旦见到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帮我弄个面具吧!”易白道:“不用能以假乱真的那种人皮面具,只要能遮脸就行。” 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人皮面具那种不透气的东西,余下的生命,应当合理安排。 即将出门的那一刻,陆修远脑海里突然浮现三岁那年在鹿鸣山,母亲被人强行绑走的情形,一瞬间痛上心头,转过身看着易白,“你真的有办法医治我的双腿吗?” “嗯。” “那么,帮你报仇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不,我只需要你出钱,余下的,我自己来。” 陆修远有些诧异,“只需要钱?” “嗯。”易白点头,“我从北燕脱身出来,分文没带,而要完成我的复仇计划,需要很多的银钱来布局和安排。” 陆修远喉结上下滑了滑,“你这个条件如此诱惑,看来我不同意是不行了。” 易白淡淡勾起唇。 陆修远又问:“你往后是想住在陆府还是住外面?” “住你这儿,方便吗?” “不方便。”陆修远顿了一下,“可是为了双腿,不方便也得方便。” 望着陆修远离开的背影,易白怔怔出神,尔后失笑了一下,头一回兄弟联手的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231章 宝宝出世 陆修远动作极快,才一天就让人专门给易白做了个独一无二的银质面具,虽然是银的,但贵在轻薄,拿来给易白的时候,他试戴了一下,非常合适。 “当时去的匆忙,我让人根据我的脸型做的。”陆修远道。 易白愣了一下,“有劳了。” “好好休养吧!”陆修远嘱咐,“治腿的事不着急,你目前的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 易白颔首,却没再答话,他的病,休养再久都没用,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 “这里是客房,偶尔会有客人来,有些嘈杂,我已经吩咐人单独给你拾掇了一处幽静的院子,等你好些了再搬过去,不过那院子里栽了花,你若是因为自身原因闻不得某些花的味道,让人撤了便是。至于贴身伺候的人,知道你不近女色,我给安排了妥帖的男仆。哦对了,如今春夏交替,那院子西墙是迎风口,你尽量少出门,也别去吹风,平日里没事就让人稍微打开窗子透透气,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另外……” 易白埋下头去,眼圈是湿的。 有生之年,除了易舟,从未有人这样仔细照顾过他,仔细到每一个细节都注意到并提前安排好。 而这个人,是他不能相认的兄长。 陆修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一热要叮嘱他这么多,自己分明对易白是没什么好感的,说完才后知后觉,但见易白抱着双膝,将脑袋埋在膝盖上,他最后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直到陆修远走远,易白都没说一个字。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更害怕自己一张口就泄露了情绪。 在世人眼中,他向来是个波澜不惊的。 —— 苏晏回到府邸,云初微没问他去做什么,他也没说。 接近预产期,云初微之前的紧张和焦躁感全部消失,食欲也开始增加起来,每顿都能吃好多。 苏晏问:“你不觉得撑吗?” 云初微摇头,愉悦地道:“没有啊,我觉得特别轻松,感觉跟之前完全是两个样,之前吧,我随便吃点儿什么,都会觉得肚子胀,肚子一胀,小家伙就闹腾得厉害,每天都得被折磨无数次,这几天可好了,小家伙不闹腾,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最重要的是,终于能正常吃饭了。”说完又幽怨道:“只是有一点,九爷,我腰好酸啊,比之前还酸。”当然,还有时不时就想小解,甚至是已经开始见红,这些,她都没好意思说。 一开始自然是担心的,尤其是见红的时候,被吓得不轻,还好有韩大姑姑在身边,宽慰她说这都是临产前的正常反应,让她一定要放轻松,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往自己肩上添包袱,一旦紧张,生产就更难了。 云初微听她的话,没胡思乱想,吃嘛嘛香。 因为开始宫缩的原因,她不敢久站或是久坐,常常由韩大姑姑搀扶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段时间,小丫鬟们都没敢上前碰云初微一下,韩大姑姑总说,这些小妮子粗心大意的,就怕她们哪里照顾不周,所以每天都形影不离地跟在云初微身边。 当然,九爷来的时候,她会很自觉地退出去候着。 “来,我帮你揉揉。” 苏晏走到她身后,掀开她上身的小袄,双手放在她侧腰位置,找准穴位轻轻揉捏。 “真舒服。”云初微享受地半眯着眼,“早知道九爷有办法,就该早些让你来了。” “也不能经常揉。”苏晏道:“你大概是快要分娩了,所以才会出现这些状况,都是正常的,别紧张。” 云初微点点头,嘴上说着不紧张,潜意识里还是害怕的,这是俩,不是一个,古代这么落后的医疗条件,要把两个宝宝顺产出来,这难度,她简直不敢去想。 苏晏揉了一会儿便停下了,“现在感觉好些没?” 云初微站起来,感觉到肚腹内的负重往又下滑了一截,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感觉到,宝宝似乎一直在往下坠,我是不是快生产了?” 苏晏就算再懂,也不可能细化到这些细节上来,毕竟他又没生过,只好快速走出门吩咐韩大姑姑,“去把稳婆找来。” 稳婆直接备了六个,都是京城出了名的那几位,可见苏晏对云初微的重视程度,要知道,宫里的娘娘生产也才备这么个人数,还得是正宫娘娘,云初微可谓是从苏晏手里享尽了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福分。 起初的时候,太夫人觉得不妥,请稳婆这事儿要是传入宫中,少不得又给人说道。 只可惜,这种关键时刻,最好别跟苏晏讲道理讲规矩,因为在他眼里,微微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道理才是规矩,他想如何,那都是在自个家里,外面的人管不着,也轮不到他们来管,尤其是谁敢在这事儿上嚼舌根,等过了这段时日,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个人永远闭嘴。 韩大姑姑带了其中一个稳婆过来。 云初微把自己的状况与她说了,稳婆笑着宽慰,“夫人别太紧张,这是分娩前的正常反应,距离真正分娩还有一段时间,来,我拉着你走走。” 云初微将手递给稳婆,两人就在房内慢慢走着。 苏晏心下一紧,看向稳婆,“能否确定微微准确分娩时间?” “这个不行。”稳婆摇头,“每个产妇情况都是不一样的,这种没什么规律可言,只能说这段时间一定要让人随身伺候着,一旦破了水,就得马上准备分娩。” 稳婆说完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是国公府男主人,顿时老脸一臊,“那个,九爷还是先出去吧!” 纵然还没分娩,可回过头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接生经历,还没见过哪家男主人会问这些问题的,简直羞死人了。 韩大姑姑也轻声说:“九爷,老奴怕是要开始布置产房了,您先出去吧!” 苏晏看向云初微,云初微冲他点头,“九爷,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苏晏有些不舍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稳婆开玩笑道:“九爷对夫人可真上心。” “那是。”接话的人是韩大姑姑,语气中添了几分骄傲,“九爷的为人,那是说不得的好,对夫人,就更是无微不至了,这府中哪个不羡慕夫人的好福气?” 云初微听了,心里甜丝丝的,抹了蜜一样。 “微丫头,娘来了。” 外面传来太夫人满是愉悦的声音,跟着人就走了进来,看到云初微被稳婆搀扶着走,亲自从稳婆手里接过她,“娘拉着你走吧!” “嗳。”云初微点头,将手递给太夫人,走了一小会就气喘吁吁,因为孩子头部往下降的缘故,下腹越来越压迫,走几步就觉得腿酸,太夫人便扶着她坐下,这坐也极讲究,双腿不能并拢,否则那种压迫的感觉会更明显。 太夫人目光落在云初微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慨叹,“圆滚滚的,也不知道生出来是个小子还是丫头。” 云初微笑问,“娘喜欢小子还是丫头?” “你和老九的孩子,娘自然都喜欢。”太夫人微微一笑,语气很诚挚。 要说这个时代的妇人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那是不可能的,太夫人也希望云初微能先生下儿子,毕竟儿子才能延续香火,不过说到底,她这种观念不太严重,反正小两口还年轻,就算头胎生了个丫头,以后再生二胎三胎就是,总有一个会是小子,不急。 这一天,云初微几乎都在走走停停中度过,因为宫缩的原因,她坐不了多久,也站不了多久,总是走一会儿又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一会儿。 傍晚时分,范氏搀着侯府老太太过来了。 见着云初微,云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云初微耐心而仔细地回答着,吃斋念佛以后的老太太,气质与云初微刚入府时完全不一样了,虽说还是比不上黄家和许家那两位老太太,但贵在她如今的感情真挚,许是在佛祖跟前诚心忏悔过,如今对着云初微,竟多了以前不曾见过的慈祥和蔼。 “祖母放心,孙女一切安好。”云初微福了福身,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对我一分好,我必会还你十分,反之亦然。 老太太既然悔过了,那么她也没必要揪着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放,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当娘了,心理上比起以前都要很大程度的宽容些,自然是希望一家人能平安喜乐。 所以,老太太和颜悦色,云初微便也笑得亲和。 太夫人在一旁看了,心中直觉得欣慰,这位亲家老太太,总算是做出祖母该有的样子了。 “微丫头。”范氏过来,关切地问:“如今可有什么明显的征兆了?” 云初微点点头,拉着范氏转过身去,小声把自己这几日的不适说给她听。 范氏拍拍她的手背,“好闺女,辛苦你了。” 云初微摇头,“为九爷生儿育女,那都是我自愿的,再辛苦也值得。” 范氏含泪道:“你说得对,为自己丈夫生儿育女,都是身为女人应尽的职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我当初怎么就被冲昏了头脑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外送呢?”时间越久,她就越发现还是自己这个亲闺女好,你要真心待她,那她绝对是成倍成倍地还回来,也不与你斤斤计较那些过往,可见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怕养在身边十数年,到最后也是白帮人养,瞎忙活一场,哪能有自家的亲。 “娘。”听她提起这个,云初微不依了,“这都哪年间的事儿了,你看你又捡起来说。” 范氏忙一把抹了泪,“是娘不好,娘惹你不开心了,那咱说点开心的?” “嗯。” 娘俩好不容易见个面,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太夫人不忍心打扰,忙把云老太太接寻梅居坐去。 苏晏则是安静坐在花园里,距离云初微和范氏不远。 并非他有意偷听,只是想离她近一点,万一一会儿发生点什么紧急情况,他能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那边的花架下,云初微坐不住,只得站着与范氏说话,“娘,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范氏道:“我啊,是估摸着你快生产了,所以掐着日子来的,老太太知道以后,非得跟我一道过来,说好些时日不能见过乖孙女了,来看看你。” 云初微笑道:“那你们也挑个大白天的来啊,这都晚了,一会儿回去,我如何放心得下?” “不妨事。”范氏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原是打算暂住在你们府上的,我想等你生了以后再回去,可是老太太也跟着来了,一会儿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吧,还是先把她送回府要紧,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要是路途中有个什么意外,你爹非得削死我不可。” “不必这么麻烦了吧?”云初微道:“既然娘有心留下,那就留下呗,祖母今晚也留下,赶明儿一早,我安排人送她回去,娘就不必跟着跑一趟了。一会儿我再让人去侯府知会一声,就说今晚你和祖母都宿在国公府。” 范氏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说我也算这个家的半个女主人,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那太好了。”范氏激动道:“我就想着乖女儿临近生产了,心里肯定紧张得不得了,有我这个当娘的在身边,你总能放松些。” “嗯,娘来了,我开心,自然就放松了。” 这头苏晏透过花丛看到云初微满脸的笑容,他唇角也跟着往上扬了扬,这样的微微,与初见时的锋利,初嫁时的冷情大相径庭,添了为人母的宽容与温暖,让他打心眼儿里爱得不行。 看着她面对范氏时的一颦一笑,苏晏竟慢慢入了神。 范氏和云老太太就这么在国公府住了一宿。 翌日一早,陪着老太太吃完早饭,云初微让人把她送回去,临别前,云老太太老泪纵横,再一次拉着云初微的手道:“乖孙,以前是祖母不对,祖母被名利冲昏了头脑,放着这么好的孙女儿不要,偏要图那劳什子的虚荣,祖母这些日子在佛祖面前忏悔,如今也在你面前忏悔,希望你能原谅祖母。” 云初微眼圈红红,“若能和谐美满,谁都不希望一家人分几家过,整天明争暗斗,祖母一把年纪也不容易,您要真能放下过去,孙女儿自然不计前嫌,毕竟在孙女心里,有祖母,有爹娘,有哥哥,这才叫家。” 云老太太被她说得无地自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夫人站出来笑着说:“亲家老夫人,您可快别哭了,微微这丫头心思敏感,这段时日又紧张,一会儿真把她惹哭了,可不就得惹祸了?” 云老太太马上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抹去眼泪,“我这乖孙就交给你们多多照顾了。” “您就放心吧!”太夫人面上始终保持着热切的笑容,“微丫头在我这儿啊,保证跟亲女儿是一样的待,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喜欢她得紧呢,没人敢欺到她头上去。” 云老太太点点头,又看向范氏,“你这段时日就不必牵挂侯府的事儿了,我自会安排人处理,你只消陪着我乖孙,让她顺利生产,若是没什么特殊的事,你干脆留下来照顾她坐月子。”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太夫人这下慌了,望着二人道:“我这当婆母的腿脚还利索着呢,哪能劳烦亲家母亲自来伺候月子,要说亲家母留下来等着生产,那我是没二话的,但伺候月子,国公府有大把的人,你就安安心心的吧,不会让微丫头受了委屈的。” 范氏本想说下人哪有自家人亲,可一忖,这话说出去该得罪人了,马上改口,“亲家母就别将我拒之门外了,好赖这也是我做娘的一份心意,本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可不得盼她全须全尾的么,正好啊,侯府这段日子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便来陪陪女儿,陪她说话也好,顺道伺候她也罢,总归,有亲娘在侧,她心情也会舒坦些。” 话说到这份上,太夫人也不好再拒绝了,虽然很少有生母来照顾月子的,但换个角度想,人家这是爱女心切,又多了个疼惜媳妇儿的人,她这个做婆母的自然跟着高兴。 云初微依偎在范氏怀里,娇娇地喊了一声,“娘。”再无多余的话,只剩满心的感动。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你病了,伤了,连下地都做不到的时候,若身边没人,便会觉得无比的孤独和委屈,甚至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很可怜,想哭。可多了一个人,那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自家亲人,哪怕她帮不了你什么,只要陪在身边给你倒杯水,陪你说说话,你都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这一点,云初微感触尤其深。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某回遇到流感去医院输液,别人都是家人陪着来的,而她只一个人,当时天很冷,她血管细,又是天生的手脚冰凉,输液速度很慢,到后面几乎快停住不动了,给她取热水袋的护士大概是忘了,半天没过来。隔壁床有位阿姨是陪着家里老人来的,见云初微输液速度变慢,便把自己带来的热水袋放在她手臂旁,又轻轻压着输液管适当加温。效果很好,没多久,她的手臂暖和起来,输液速度也加快了。 那位阿姨还看准时间帮她换输液瓶,当问及她是不是一个人来时,云初微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爸妈都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在演艺圈这条路上闯得很艰难,就连生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流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可是当时在医院,她真的好希望能有个人在旁边关心自己几句,哪怕只是帮忙换个输液瓶。 “微丫头,你祖母已经走了,咱们进去吧!” 云初微回过神来,老太太果然已经走没了影儿,她才恍然自己一直在走神,忙对着范氏和太夫人笑笑,随她们走了进去。 范氏来之前,云初微就被当成活祖宗供着了,范氏一来,这祖宗位份愈加的拔高,真真是喝口水都有人担心给呛着,全天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因为小解越来越勤的缘故,云初微也没把那些人赶出去,毕竟如今的她,真的是连小解都得有人帮衬着。 范氏时不时的会摸着她比旁人大些的肚皮,好奇地道:“你说这里面到底是装了个小子还是个小丫头呢,怎么这么大个儿?对了,苏小子会不会看?” 云初微摇头,“九爷说了,不特地看性别,不管生下来是什么,都一样的待。” 范氏看了看她大腹便便的模样,还是有些担心,倒是没有当着云初微的面说,而是私底下去找了太夫人,“我瞧着那丫头肚子大得很,亲家母,你说这要是头偏大了出不来可如何是好?” 范氏不说还没什么,她一说,太夫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在这方面,生过一双儿女的范氏的确是比太夫人有经验,况且侯府三房当年有个姨娘第一胎的时候就是因为胎儿头偏大,而那位姨娘盆骨偏小,所以怎么都出不来,最后就这么难产死了,范氏是亲眼见识过的,至今还心有余悸。 时下并没有“剖腹产”之说,甚至在他们看来,划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更有封建一点的,会把这孩子视为不祥之物,连带着生母也遭尽白眼。 所以,要么难产,要么顺产,再要么,狠下心让稳婆把那出不来的胎儿剪碎剐出来保住大的。 一个婆母,一个生母,俩人急得团团转,又把那六位稳婆请来询问。 其他几人倒是拍着胸脯说会尽力保住母子平安。 唯独最后一位,想了半天,一拍大腿,“依我看,夫人肚子里八成怀了两个,否则怀一个哪有这么大个儿的,这一看就不可能生出来啊!”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两位娘,马上让人去前院把苏晏给请来。 “老九,你跟娘说实话,微丫头到底是怀了一个还是两个?”太夫人一脸肃容,这事儿关乎着微丫头生产时的安危,不得不重视。 苏晏看了太夫人和范氏一眼,“娘,岳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板着脸,“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那微丫头肚子这么大,稳婆们都说八成是怀了两个,你快说,到底是不是?” 范氏笑道:“看这反应,应该是了,否则微丫头要真只怀了一个还这么大肚皮,苏小子指定早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还能如此冷静?” 苏晏挑了挑唇,岳母倒是敏感。 太夫人气愤,指着他,“你呀你呀,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声不吭的呢?” 苏晏咳了咳,“还不是想着到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 太夫人瞅他,“什么惊喜?你险些没把我吓死,就算要惊喜,你也该提前知会一声,这双生啊,可比不得一个,马虎不得的,你说说,要是稳婆们毫不知情,到时候接生出了什么差错,你找谁哭去?” 苏晏连连告饶,“是孩儿的疏忽,让娘和岳母大人忧心了。” “真不让人省心。”太夫人皱皱眉,咕哝一句,又撵他,“行了,别在我跟前儿晃了,头疼。” 苏晏从容告退。 太夫人气得不轻,揉着额头。 范氏道:“亲家母,你也别乖苏小子了,到底人年轻,这又是头一胎,考虑不周全也正常。” “三条人命呢!”太夫人咬着牙,这臭小子,可真会藏着掖着的,得亏亲家母想起来问了一嘴,否则要真出了事儿,他可拿什么去给人赔罪? “好了好了,消消气。”范氏倒了茶端过来,太夫人接过,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却是越发的愧疚,人家娘在这儿呢,能不心疼么?就算嘴上说着没事儿,那心里,也该是怕的。 “等过了这段时日,亲家母想如何收拾他,我这个当娘的都没异议。” 范氏被她逗乐了,“苏小子可是我们家丫头的心头肉呢,我要是收拾了苏小子,岂不是直接收拾了我家丫头,这事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万幸咱们能在丫头生产前就知道怀的两个,这不就结了?” 听到“怀了两个”这样的字眼,太夫人总算气消了些,“这丫头,可真是个有福的,不怀的时候许久不见动静,这一怀,就来了俩,哎,应该说啊,是我们家老九有福,我这个做婆母的可不也跟着沾沾福气么?” “您说的太对了。”范氏笑,“都有福。” —— 羊水破的这天,云初微其实已经睡熟了,睡梦中觉得肚子突然吃痛,惊醒的时候又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了下来。 如今是下半夜,韩大姑姑守夜,才看到云初微猛地惊醒,她一颗心都跟着缩了缩,又见她满头大汗,忙问:“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云初微点点头,“快,请稳婆。” “夫人且再忍忍,老奴马上去。” 韩大姑姑一出门放消息,顷刻之间,整个国公府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先一步去往产房外候着。 苏晏才听说云初微要生了,一个箭步冲到房间里来,还不等稳婆们到,他就先一步将云初微小心翼翼地抱到产房。 “微微,别害怕。”苏晏握紧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他马上掏出锦帕给她擦了擦。 “九爷,我不怕。”云初微望着他,虚弱地笑了笑,“咱们说好的,一人照顾一个,我得平安把两个小东西生下来才行。” “嗯。” 稳婆们进来的时候,看到苏晏也在里面,吓了一跳。 还不等稳婆说话,云初微就先开口,“九爷,你出去吧!” “微微!”苏晏皱眉,不是说好了他陪着她的吗? “你在这里,会分散我的注意力。”云初微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你也不忍心我一会儿出意外不是吗?” 苏晏咬紧牙关,他是很想陪着她,可是他更想遵从她,“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答应你。” 苏晏转过身,对着稳婆们一通嘱咐才走了出去,他并没有留在产房外,而是直接去了书房,他害怕自己留在产房外一会儿听到微微的痛呼声会忍不住冲进去,现如今唯有提笔在宣纸上肆意挥洒才能慢慢将他的心绪平复下来。 稳婆进来以后,先给云初微开指,开指这个过程有些长,云初微等得心焦。 正巧这个时候范氏和太夫人急匆匆赶到,手里提着食盒。 看到云初微还在开指,忙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吃食取出来喂她。 “多吃些,一会儿才有力气生孩子。” 云初微点点头,折腾这么半天,她也饿了,于是在范氏的伺候下喝了不少稀粥,精神也比先前好了很多。 “微丫头,感觉怎么样?”太夫人着急地问。 云初微脸有些红,“就是觉得肚子一直在往下坠,心慌的厉害。” “别怕!”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要想着过了这一天,你整个人就轻松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多痛快!” 太夫人还是了解云初微的,知道她爱美食,爱款式独特的漂亮衣服,就拿这个来诱惑,不过,也算是诱惑到云初微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们先出去吧,我会平安的。” “这……”范氏和太夫人面面相觑,“微丫头把夫君赶走也就算了,连我们当娘的也要赶吗?” “嗯,你们去外间候着。”云初微不想她们见血腥,“我会听稳婆的话,也会让孩子平平安安出世的。” “既然微丫头坚持,那么亲家母你看我们俩是不是……”太夫人拉了拉范氏。 范氏担忧地看了云初微一眼,最终随着太夫人走出去。 三指过后再往后开,就要老命了,云初微疼得险些喊出来。 稳婆小心地拉着她,“夫人再忍忍,您怀的可是两个,不开到十指是出不来的。” 此时的云初微全身只有一个感觉:痛! 所以她没理智去纠结稳婆为什么会知道她怀了两个的事儿,只能不停地走啊走,等肚子又下坠了一点,再让稳婆接着开。 一指到三指快些,也没什么感觉,但从三指开到全,云初微整整疼了四个时辰,这期间,体力消耗了不少,厨房又给送了稀粥过来随时补充。 天已经大亮了,产房那边还没传来消息,书房里的苏晏双眼布满了血丝,蘸了墨汁的笔还在宣纸上狂乱地挥舞着,他没让人去打听,或者说,他害怕,完全不敢想象倘若产房传来噩耗,他该如何面对。 “九爷。”外面传来萧忌的声音。 “滚!”苏晏掀翻书案,墨汁洒了一地。 这个时候,他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到任何关于产房的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想亲自去看,别人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萧忌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祖宗了,原本是想来问问九祖宗可要休息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产房里,已经开始接生,一名稳婆时不时给云初微喂红糖水,另外一名给她擦汗。 云初微喝了几口糖水,咬紧牙关使劲用力,以前只听说过生孩子很痛,却没想到这样痛,全身的骨头像断了一样,哪哪都使不上劲儿。 “夫人,你尽量别叫喊。”接生的稳婆道:“太大声叫喊体力消耗得更快。” “嗯,我尽量。”云初微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从开指到现在,她一声都没叫过,稳婆们相视一眼,都觉得这位夫人尤其的勇敢,想想她们给人接生这么多年,哪个不是疼得大喊大叫,甚至有因为体力耗光而暂时昏迷过去的。 而国公府这位夫人,她只是双手攥紧身下的床单,牙齿紧紧咬着,似乎随时都能咬碎的样子,看起来,她可比以前她们接生过的那些疼多了,可人家愣是一声没叫出来,让用力就用力。 云初微也很想叫,可是她更清楚,一旦因为叫唤耗光体力昏迷过去,宝宝就有可能被闷死在肚子里。 她在想什么呢?在想上辈子那么苦,她一个人还是咬着牙关闯过去直到站上神坛,在想九爷数次去鬼门关前徘徊,都因放不下她而挺了过来,他比她痛,他都没喊疼,自己也不能轻易就怂了。 “见头了见头了。”接生稳婆高兴地道:“夫人再用力。” 云初微深吸一口气,闷哼一声后用尽全力。 第一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稳婆等了一会儿,见胎盘跟着分娩,喜道:“是两个胎盘的,可以说后面那个比较安全了。” 外面范氏和太夫人一听,马上走了进来。 太夫人激动地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总算是平安生产了。” 稳婆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侯夫人,太夫人,这先出来的呀,是小公子。”稳婆把婴孩洗干净,又给喂了些水,抱到两位夫人跟前。 云初微费力地撑开眼皮,望见先出生的昀开与当年的苏星烨一样,皮肤特别红,皱巴巴的,但她还是觉得可爱,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第一个顺利产下,第二个就快了,没多久也跟着出来。 “侯夫人,太夫人,第二个,是位千金。” “儿女双全,好!”太夫人喜极而泣,忙过去将云初微的手握在掌心,“微丫头,辛苦你了。” “娘,让人去给九爷报信吧!”云初微眼里含着泪花,是高兴的。 “对对对,我马上让人去报喜。”太夫人走出去吩咐了一通再回来,就听到一稳婆夸道:“哎哟哟,真真儿不得了,老婆子我接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不大喊大叫的产妇,况且这还是龙凤胎,夫人勇气可嘉呀!” 这话太夫人听着高兴,下令,“赏!” 稳婆忙道谢。 而另一头,苏晏来往产房的途中,一路上都遇到人给他道喜,“恭喜九爷喜得龙凤。” 苏晏紧绷了整整一夜的心弦终于松垮下来,“赏!” “赏!” “赏!” …… 这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个赏才走到产房,迫不及待地挑帘进去。 稳婆们本想劝阻的,但见苏晏双眼猩红得可怖,一个个闭了嘴,站往一旁让开道。 苏晏看都没看那俩孩子一眼,第一时间把目光落在产床上。 “微微。” 冲过去握住她的手,见她安然无恙,他冷峻的面容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你没事,你没事了,真好……” “九爷,我很好。”云初微脸色有些白,看到他来,她很高兴,“咱们的宝宝在那儿呢!” 她伸手指了指,苏晏却似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她。 云初微无奈失笑,“九爷,你怎么了?” “我暂时,不想看孩子。”低沉而压抑的声音。 从进产房到现在,那两个小兔崽子整整折磨微微七八个时辰,说什么他也得先晾一晾,起码得先缓一缓情绪。 把微微折磨成这样,还想让他第一时间去关心他们?想得倒美。 云初微小脸往他怀里蹭了蹭,“我只是有些累,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等你出了月子再说这话吧!” “你呀,怎么固执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生孩子会这么折腾人。”他再一次握紧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云初微撑不住,后面苏晏再跟她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只知道眼皮一耷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产房里的污秽都被清理干净了,韩大姑姑给她倒了杯水,她躺得太久,想坐起来,刚动一下,就感觉到又有东西流出来。 瞧见她面色古怪,韩大姑姑反应过来,“夫人,产后恶露是正常的,过几天排干净就没事了。” 云初微听罢,只得小心地挪动,直到把姿势调舒适了才安静下来,又问,“两个宝宝呢?” 韩大姑姑道:“让奶娘抱去了。” 云初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还没下奶,一时发愁,“我怎么喂不了呢?” 韩大姑姑讶异了一下,“夫人想自己喂吗?” “嗯。”自己生下来的,她当然想自己喂,说起来,大抵是受到云静姝刺激了。 “那也得再等三四天。”韩大姑姑道:“正好等两位小主子洗三以后您再开始喂奶,不过,夫人这体质,能喂一个就不错了。” “那就小月明吧!”云初微道。女儿家精贵些,需要娇养,让她喝自己的母乳长大,以后会更乖。 ------题外话------ 守得云开见月明,九爷家的俩小崽子终于出世啦!话说,月票是不是走一波? 第232章 九爷哄娃 , 刚生下孩子,乳腺还没通,云初微胀疼得厉害,又不能下地,只能躺在床上哼哼。 韩大姑姑提着食盒进来,到榻前的时候取出一个小碗递了过来,“夫人,这是太夫人特地让厨房做的,能下奶,为了八少爷和十一姑娘,您可得一点不剩的吃完啊!” 苏昀开和苏月明两兄妹属于苏璃这一辈,苏昀开行八,苏月明行十一,少爷和姑娘又是分开排的。 可见苏家只是暂时没落,人丁还是极兴旺。 云初微往碗里瞧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韩大姑姑解释道:“是用一年不到的小公鸡煲的汤,捞了鸡肉,再将奶稻下锅煮出来的,叫下奶粥。” “奶稻?”这词儿倒是新鲜,云初微挑了挑眉。 韩大姑姑笑说:“对,这方子是太夫人特地向稳婆打听的,里面用了好几种配料,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云初微端过去,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吃,味道很清淡,自然比不得平日里吃的那些,不过为了小十一能喝上奶,云初微还是铆足了劲儿全部吃光。 韩大姑姑收了碗筷,“太夫人说,原本该早中晚按着时辰吃的,只是怕夫人觉得腻,你要是喜欢,晚上就煲猪蹄,同样也是能催奶的。” “怎么都行。”云初微不想婆母因为自己太过折腾,摆手道:“我不挑食的。” —— 转眼到了洗三日,苏家宗族里的亲戚扎堆来,由太夫人亲自主持走完所有仪程,洗了身子的两个小东西穿得棉嘟嘟的,被裹在襁褓里送到云初微这里来,她先接过苏月明抱了抱,才三天,小得可怜,巴掌大。 韩大姑姑道:“夫人虽然还没下奶,不过这时候可以让十一姑娘吮一吮了,有帮助的。” 云初微解开袄子,将小十一凑过去,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双手没什么力道,抱不稳,只是找准了位置就砸吧,然而砸吧半天都没喝到奶,一下子撕开嗓子哭了起来。 云初微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哄,小十一又乖了下来,继续砸吧,还是喝不到,又继续哭,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虽然还是没奶,但云初微的胀痛似乎缓解了一点点。 让韩大姑姑把小十一抱开,又把小八苏昀开抱过来,这个倒乖,吮不到奶也不着急,慢慢来,最后竟然吮着吮着睡着了。 云初微忍俊不禁,“这小子,傻乎乎的,妹妹都知道哭,他怎么就不哭呢?” 韩大姑姑哭笑不得,“看到八少爷安静乖巧,夫人难道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云初微笑笑,“我只是觉得,小八是男孩子,应该要闹腾些才对,怎么和妹妹反过来了?” 韩大姑姑又笑,“这才三天呢,哪里看得出八少爷和十一姑娘什么性子,是夫人想多啦!” 云初微点点头,希望如此。 有两个宝宝的帮助,云初微的疼痛果然缓解不少。 今天来的客人,以妇人居多,全都是冲着这对龙凤胎来的,但真正能入燕归阁的寥寥无几,想见俩娃就更不可能了,她们中的那些人,要不就是身份够不上,要不就是被太夫人有意无意挡了回去,微丫头生了俩,怎么说那身子骨都要比别人弱些,洗三宴是因为不得不办,否则她可没那兴致找这么多人来打扰儿媳坐月子。 不过这些客人里面,也有身份尊贵且就算不尊贵也没法儿拒绝的,譬如:礼亲王侧妃。 这位是云初微的小姑母,是她娘家人,备了厚礼来的,太夫人倒不是看在厚礼的份上,而是本身就不能拦着人家去看侄女儿。 “小姑母?”云慧刚进门,云初微就惊呼了一下,这位姑母,可是好久都没见着了呢! “微微。”云慧笑着走到床榻前,扫了一眼两个摇篮内的小东西,“你这丫头好生有福,一来就俩。” 云初微脸红了一下,“小姑母怎么这时节来了?” 其实所谓的洗三宴,最主要就是把苏家宗族里的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顺便告诉他们,九房添了两个小的,至于云初微娘家那头的人,都是全凭自愿来的,真正的宴请,是要等两个宝宝的满月宴才会给沾亲带故的亲戚递帖子把他们请来坐坐。 所以,云慧会在这时候来,云初微挺意外的。 云慧道:“我一听说你生了俩,这不一时激动,就跟王爷说明缘由,往这边赶了么?” 云初微有些对不住,“本该在满月宴的时候才正式给姑母递帖子的,如今便害你先跑了一趟。” 云慧嗔她一眼,“自家人,哪兴左一道礼右一道礼的,有那份心就来了,又不是能坏什么规矩。”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还说我,大姑姐不也在国公府么,我可是听说她一早就住进来照顾你的。听听,哪个当娘的在闺女没生产的时候就住到女婿家去等着,这都生产了还住在女婿家照顾月子?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听起来是不合礼数,可是外边儿的人啊,哪有说大姑姐不是的,全都在羡慕你这丫头有福呢,娘家将你放在心坎上疼,夫家把你养成娇娇,这满身的娇宠啊,都快嫉妒死某些人了。” 云初微当然知道小姑母嘴里的某些人指的是谁。 还能是谁?也只有东阳侯府成日里坐井观天的那几位了。 一个云雪瑶掉光了头发嫁不出去,她娘又成天拿刚进府的巧姨娘威胁她爹给她找个好人家,两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都快把东阳侯府掀翻天了。 云雪瑶这个当事人则是步了黄妙瑜的后尘,从一开始的绝望到后面的不甘心,整个人像被厉鬼缠身,到处充斥着怨气,尤其是成天听府里的下人们嚼舌根说云初微又如何如何的得了九爷宠爱,侯夫人又如何如何的念着自家宝贝闺女。如此一对比,云初微那贱人哪哪都好,就她一文不值,爹不疼娘不爱,就算如今为了她的婚事大闹,那也是因为她娘怕她连最后的价值都没有,一文钱的聘礼都赚不回来反赔了这么些年的抚养栽培。 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钱。 于是,云初微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云雪瑶完完全全的记恨上了,那人白天安安静静什么话也不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晚上就精神了,扎小人诅咒云初微,好在她出不了门,请不了人教她厌胜之术,只是简单的扎个小人写上云初微的名字,然后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拿起银针一顿猛戳。可谓是无缘无故就把人恨入了骨子里。 一个云绮兰因为当初赫连缙要选“冲喜王妃”的事儿吓得早早给订了亲,原是订的曹阁老他孙子,可是年前曹阁老染病身亡,她那未婚夫要守孝不说,还因为曹阁老的倒台而不得不迁回祖籍。未婚夫不好出面,让她未来婆母厚颜来东阳侯府知会一声,说等那小子孝期满,定会八抬大轿将她娶过门的。 当时若非三太太丁氏拦着,云绮兰早就大发雷霆了,八抬大轿?借钱置办八抬大轿把她抬到乡下去过苦日子?她云绮兰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地,非得要巴巴上赶着嫁到穷人家过那种想买点贵重首饰都得掂量着来的心酸日子? 再后来,又听人说云初微如何如何的幸福,便是那王府的郡主都毫不掩饰自己对云初微的羡慕。云绮兰咬碎了牙,云初微那贱人,竟然成了整个京城贵女争相模仿的对象,不管是她的妆容打扮,还是她的一颦一笑,但凡是云初微身上有的,贵女们就跟着了魔一样都说好,都要学。这股风还刮得挺快,下人堆里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也想东施效颦,攒了数月的银子只为买一盒与云初微同款的脂粉。 而那丫鬟刚好就是云绮兰近身之人,云绮兰知道以后,肺都快气炸了,你们一个个都喜欢模仿云初微,都想做梦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吧?本姑娘偏不如你们的意! 急吼吼跑到那丫鬟的房里翻箱倒柜把那盒脂粉找出来当着她的面狠狠扔进泔水桶里。 那丫鬟哭得双眼红肿,结果当天晚上想不开跳井自杀了。 原本府里死了个丫鬟,随便放在哪家府上都不算大事,但这件事情的原委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于是云绮兰虐待下人的彪悍名声就这么形成了,曹阁老的孙子才一听说,马上就让他娘把婚书和当初交换的信物还了回来,退婚! 云绮兰直接气晕过去——我都还没嫌你们家穷退你的婚,你还敢鸡蛋里挑骨头看不起本姑娘? 因为不服气,云绮兰闹了好久,外面的人当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不甘心被这么个穷小子给退了婚,见她闹,便以为云绮兰对曹阁老家那位孙子情根深种,哪怕人家退婚了也还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这事儿再传开,现如今整个京城,还有哪家敢要云绮兰? 本来女儿家好好的被退了婚名声就不好,她又闹了这么一出,简直是把侯府三房的脸面全都给丢尽了。 三太太丁氏隐忍这么多年,就只有女儿这一个盼头,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气得大病一场,至今还下不来床。 云绮兰这姑娘也是,没找到自身原因,反而把一切过错全推到云初微身上来——毕竟若不是这贱人风头太盛连她的丫鬟也给蛊惑了,哪里会有后面的事端?全都是贱人惹的祸。 于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云初微又被人给记恨上了。 一个表姑娘邱霞,也是因为赫连缙选“冲喜王妃”的事早早订了亲,她倒是没有云雪瑶和云绮兰闹得那么凶,只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遭尽白眼,所以小小年纪骨子里就阴戾,外表天真烂漫的背后,是极强的破坏欲,见不得别人太过完美,而她那个病歪歪的娘整天把云初微挂在嘴边,说这位侄女如何如何的端方有气质,再看看她,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柔婉样子。 邱霞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她娘数落完,然后背地里给云初微画像,再用剪刀一刀一刀把画像剪成碎片,尤其是脸,剪的稀巴烂,最后把碎片放到火盆里烧。 更阴暗的是,每次烧,她都往火盆里投放冥纸。 可以说,云初微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那三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恨入了骨髓。 话回当前,云慧看了看摇篮,小声问云初微,“我能抱抱这两个小东西吗?” “当然可以。”云初微笑着点头。 云慧先抱过苏月明,她刚刚睡着,被人挪动,一下子惊哭起来,声音撕扯着,听得房内几人跟着心疼起来。 云慧更是吓得不轻,忙抱着左哄右哄,还是不见乖。 云初微道:“小姑母,把小十一给我吧!” 云慧有些尴尬:“把这孩子弄哭,我怪不好意思的。” “小姑母这话可就见外了,小十一敏感,怪不得谁的,毕竟刚出生嘛,害怕陌生气息接近也正常。” 接过去以后,云初微再一次给她喂奶。 小十一边哭边吮吸,稍稍用了点力道,母乳突然涌出来,猝不及防的小东西呛咳起来,松开嘴巴,一下子弄得满脸都是。 这下,哭得更大声了。 疼了这么多天,总算是通乳腺了。 云初微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忙找来柔软的帕子轻轻给她擦去小脸上的母乳,又哄了一阵。 喝到奶的小东西总算乖了些,也哭累了,才喝了一小会就睡着。 “这还有另一边没通呢!”云初微犯愁,瞅了一眼摇篮内的小八,小八正在呼呼大睡,连小十一哭都没能把他吵醒。 云慧笑道:“不急,婴孩睡眠浅,一会儿准能醒,到时候你再让他喝另一边。” 云初微想了想,“还是等小十一醒过来吧,小八是让奶娘喂的,我怕他喝成习惯不肯要奶娘了。” 说话间,范氏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云慧坐在里头,有些意外,“慧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慧道:“大姑姐先前忙着帮太夫人招呼客人,没瞧见,我来得挺早,让下人们都别声张,所以没传到你那儿去。” 范氏扫了一眼房内,除了云初微和韩大姑姑,便只有云慧,“难得你有这份心。”同时心中轻哼,家里头微微的那些婶婶,莫说来看她,就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大哥就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生孩子可是头等大事,更何况还是龙凤胎,我这个做姑母的自当来陪陪她。” 很多事情云慧这个嫁出去的女儿都不清楚,所以一直以为云初微和云静姝真是亲姐妹,只是云静姝犯了错被逐出族谱而已。 “那也得有心才会来。”范氏意有所指地道:“否则再亲又有什么用,照样有的是人装作不知情。” “娘。”云初微看了范氏一眼,这好不容易和和乐乐的,怎么突然提起那些人来,莫说只是洗三宴,就算是满月宴不来,她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欢侯府那两房的人。 范氏叹了叹,“好好好,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不是我不喜欢,我是怕你自个被气着了。”云初微哭笑不得。 范氏可不就是气么?平日里,这个上门想求着帮她家女儿访个好人家,那个上门想让侯爷提拔提拔她家儿子,轮到自家头上的时候,人家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就跟毫不知情一样。想想就让人窝火,你不来,好歹该问一句吧,怎么说也是这丫头的长辈,问一句怎么了,要你出多大力还是出多少钱,还是说真能掉块肉? 那天范氏来的时候,黄氏和丁氏都亲眼见着的,出于客气问了一句她去哪,范氏直言去国公府照顾女儿,人家直接来个“哦”就给回应了。 当时老太太在场,范氏倒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微微都生了,二房三房没来人看一眼也就算了,宝宝穿的小衣服什么的,就算是装装样子你也该随手拿出一两样来吧? 只可惜,没有。 说难听了,指望那两房的人对你付出?还不如指望猪上树。没见每次一提到钱的事情,两房的人就捂得严严实实,跟要老命似的吗? 范氏真是被气着了,还气得不轻,你说黄氏这没脑子的想不到也就算了,丁氏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能把这么大事儿给忘了呢? 丁氏不是忘了,是成心的。 云绮兰与曹阁老孙子那桩婚事,是范氏帮忙访来的,后来没多久曹阁老不幸染病身亡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云绮兰如今成了人嫌鬼不要的姑娘,声名俱损。丁氏觉得范氏当初一定是有意的,因为云初微还没出嫁的时候,与云绮兰有过不大不小的过结,范氏又是个护犊子的,说不准当年的仇记到现在,所以不动声色地报复到云绮兰头上去。 既然人家都对自己女儿下此狠手,那么她女儿生了,与自己有何相干?不去,就是不去! 丁氏也不回过头想想,当初选中曹阁老那位孙子的时候,范氏是经她口同意了才敢定的亲。 更何况,云绮兰自己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大姑姐,你快别气了。”云慧安慰她,“这不还有我呢嘛!” 范氏眼神软和下来,“这个家,怕也只有慧儿对你大哥和你这些侄子侄女是真心的了。”至于其他那几位?别涉及利益别涉及钱还好,一涉及到,各种借口各种推脱,总而言之,什么都是他们有理——有事找你的时候,说你是掌家人,理所应当帮他们解决这样那样的问题;你有事找他们的时候,人家又说了,他们家这里需要打点,那里需要打点,手头吃紧帮不了忙。 上回可不就是这样,老太太的娘家兄弟一大家子人去赶亲戚家吃酒席,回来的时候遇到山洪,最后只剩下老太太的两个小侄孙,这事儿范氏没敢让老太太知道,私底下去找那两房,说要不一家出点钱帮衬一把,等以后好转了,那俩孩子还能忘了她们的恩不成?再说了,自己作为长辈,帮自家人理所应当,也不算吃亏吧? 黄氏当时就放话了,还阴阳怪气的,“大嫂瞧见没,我们家啊前些日子刚来了个姨娘,这姨娘本就是二爷的心头肉,这些天肚子里又揣了个小的,二爷恨不得把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的全都搬到她院儿里去让她尝一遍,钱都花她身上去了。你别看我是嫡妻,实际上,我这日子过得连个妾都不如,人家当妾的还因为怀了小的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这个生了一双儿女的嫡妻反倒什么都没有。这不,眼看着我们家安浚就快娶妻了,聘礼我还愁呢,要不这么着,你把公中给安浚的那些聘礼挪出来变现去救救急?” 听听这话说得,多打脸,范氏这个当家主母要是真把侄子的聘礼变现拿出去救济人,得被人往身上吐多少口水? 二房不成,又去三房。 丁氏说了,他们家就快嫁女儿了,陪嫁了不少东西,多余的也拿不出来。于是最后就真的随便拿了点,在范氏看来,那点钱,还不够打发叫花子的。还陪嫁了不少东西?那些嫁妆里头有多少是男方家来的聘礼,以为她不知道?如此贪得无厌,活该云绮兰后来被退婚! 若非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她那大兄弟家遭了难,范氏何至于如此,直接往账上挪些去接济就是了。 最后,还是远嫁在登州那位姑娘云惜蕊听说了,才匆忙让人把那俩孩子接去了他们家,又写信来京城给范氏说明了情况。 云惜蕊虽然嫁得远也嫁得不好,但是小夫妻俩这几年没少努力,日子是见天好,她那位夫君又是个性子老实的,听说了那俩孩子的遭遇,颇为同情,想也不想就同意留下了,他们家虽然比不得京城这些大富大贵的亲戚,但以现在的家底儿,要想养活两个孩子,完全是不成问题的。 再之后,云慧也听说了,便托人带了不少皇家御赐的米粮、上等银骨炭以及布料送到登州,另给了不少银钱,起初云惜蕊不肯收,说米粮那些实用的东西,到都到了,总不能让人大老远的再送回来,但银钱她是不会要的。 云慧便在书信里强调,那些钱都是给他们抚养两个孩子的,云惜蕊实在无法推拒,最后只好收下。 范氏也背着老太太暗中给登州那边寄去不少银钱和东西,二房三房那边自从找了个借口出来搪塞着就再也没动静了,两妯娌倒还算有点脑子没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事实上,不是她们遵从范氏的警告不去告密,而是因为那两人很清楚,一旦让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必定会插手,到时候那俩孩子被接到东阳侯府来,未尝不是他们两房的负担,自找麻烦这种事,她们会乐意干? 于是两妯娌全然把自己当成睁眼瞎,不说给老太太,也不插手。老太太娘家兄弟的小孙孙呢,这都哪隔哪的亲戚了,凭什么要她们出钱去管?银子多了没地儿花? “我说亲家母怎么没了影儿,原来是躲这儿来了。” 太夫人的说笑声从外面传来,范氏赶紧回神,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太夫人,“我不胜酒力,可不就得躲么?你们家的那些宗妇,个个都是海量啊,我今儿算是见识了,以后得避着点,否则一准儿被灌醉。” 太夫人掩唇笑,“难得聚在一起,大家高兴高兴,多给你倒了点,亲家母可别往心上去,苏家的这些宗妇,要说真正坏心眼儿的,也没几个,再说了,要真是不好的,她今儿也上不了国公府的席面。” 眸光一瞥,看向云慧,太夫人似乎是这时候才认出来,“侧妃娘娘还没用席呢,怎么先跑这儿来了?你瞧瞧我,人一多竟忘了招待贵客,该打该打。”福了福身,满脸歉疚。 云慧忙站起来,“太夫人快别这么说,我原就想着只是来坐坐,席面我就不吃了,陪微微说会儿话就走。” “娘娘,要不臣妇这就让人单独给你备一桌?” “不,不必麻烦。”云慧摇摇脑袋,“王妃姐姐这几日不大爽利,府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饭就不吃了,我留不了多久的。” 范氏问:“王妃娘娘怎么了?” 云慧叹了一声,“她那是老毛病,每年春夏交替时节都这样,请了宫里多少太医,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么些年,她也渐渐的习惯了。” 转头看了云初微一眼,云慧道:“小丫头,我这坐也坐了,看了看了,府上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等你们家宝宝满月宴的时候我再来。” 人家明确说了有事,云初微也不好强留,“小姑母慢走。” 太夫人亲自送了出去。 范氏这才重新坐下来,小声问云初微,“怎么样,这几日有没有下奶了?” 云初微脸有些红,点点头,“嗯,刚刚让小十一喝了几口。”没好意思说得太细。 “那就好。”范氏总算放心,“我还想着你若是三四天还不下奶的话,估计又得疼上几天了。” 白天客人多,苏晏一直在外面陪着,都没空过来,再说,燕归阁那是内院,他也担心自己去的时候有女眷在云初微房里,撞见了不好,所以一直没露面,等晚上送完了客人,他才不紧不慢地过来。 云初微正抱着小十一喂奶,听到韩大姑姑说九爷来了,她脸烧得绯红,赶紧道:“你让他在外面等会儿。” 韩大姑姑照说了。 苏晏不解,“有客人在微微房里?” 韩大姑姑低下脑袋,“倒是没有客人,就是暂时有些不方便。” 苏晏没再追问。 昨天他过来的时候闻到屋子里有血腥味,一问才知是产后恶露,倒把云初微弄得红了半边脸,如今既然说不方便,那想必是在处理了。 他当然不会去想云初微在喂奶,因为事先就嘱咐过云初微,说府里有奶娘,她才刚生产完,体质虚弱,不能给孩子喂奶,最好就是以后也别喂。 云初微又哪里说得出口,若是不喂奶,她怕是得疼死。所以只能趁着苏晏不在,悄悄喂。 过了一会儿,云初微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示意九爷可以进去了,苏晏这才抬着步子往里走。 依旧是第一时间关心云初微。 产后三天,恢复完全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比起生产那天,起码恢复了大半,除了暂时不能下地之外,一切安好。 “九爷,你不看看两个小家伙吗?”云初微有些幽怨,每次来他都不先关心宝宝,总是抓着她就问东问西,“虽然那天的确是折腾得我死去活来,可这是我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自然是宝,你该好好看看,你儿子和女儿都很可爱,尤其是眼睛,像极了九爷。” 苏晏闻言,慢慢偏过头去,瞧见两个摇篮里睡着的小宝宝,心念动了一下站起身走近,垂目望去。 三天的孩子,比起刚出生只长开了一点点,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来,只是因为穿着棉嘟嘟的小衣,所以衬得宝宝格外的嫩。 苏晏皱皱眉,“真丑。” 云初微猛翻白眼,“丑还不是你亲生的。”再说了,这是亲爹吗?哪有亲爹这样嫌弃自家宝宝的。 “没见着哪里可爱。”苏晏又是一句大实话,转过身望着云初微,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模样,长大了能像我们俩?” 云初微满额黑线,“这才三天呢,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们什么模样,要说像谁,起码也得等四五岁才能看得出端倪来的吧?” 不行,得想办法尽快增进一下他们之间的父子父女感情。 云初微指了指左边的摇篮,“那个是小十一,九爷答应了要照顾她的,抱抱吧!免得我都出月子了你还连抱孩子都不会。” 苏晏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摇篮里的宝宝抱出来。 还别说,那抱孩子的样子,真真是有模有样的,云初微都看呆了。一想,九爷之前抱过苏星烨,如今会抱小十一也不足为奇了。 苏晏坐下来,瞧着小十一那双小嘴娇娇软软的,看着就没什么力道,他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偏生这娃是个极其敏感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醒了,嗅到陌生的气息,一下哇哇大哭起来。 以前抱苏星烨的时候苏晏会用威胁的,那是因为苏星烨都几个月大了,就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会观察他的表情是和颜悦色还是凶神恶煞,从而再选择是任性地哭还是憋屈地闭着小嘴。 可怀里这小不点才三天,眼睛小小的,耳朵也小小的,苏晏怀疑自己要真说点什么,她怕是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 可是孩子哭了,又不得不哄乖。 哄不来,求助似的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不是真无能为力,她只是想给九爷制造更多亲近孩子的契机,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嘛,就算九爷与小八和小十一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父女,长时间不亲近,也不会生出多少感情来,反而会越来越疏离。 九爷本来就因为那天生产的事耿耿于怀,若是再让他刻意疏远,以后还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呢! 苏晏折腾半天,总算把小不点哄乖睡着了。 云初微抬了抬头,竟见他额头上隐隐有汗珠。 可见之前只是嘴硬,实际上小十一哭的时候,他心里比谁都着急,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吼,只能一个劲地哄。 怎么哄的?刚开始就像云初微生气时哄她一样,弄得云初微险些没绷住大笑出来,但见他哄得那么卖力,云初微还是很给面子的绷住了。不过,用哄媳妇儿的法子哄娃,那娃真的会乖? 每次云初微快绷不住的时候,就赶紧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一口缓解缓解。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笑话他,他牙关一紧,背过身去,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总归最后小十一是安静了,也不再哭了。 “辛苦不?”云初微挑眉望着他。 苏晏将小十一放回摇篮,再没敢碰小八,一个哭包就让他头疼不完,一会儿要再连那个也弄哭,他非得黑脸不可。 迎上云初微的目光,苏晏眼中划过促狭之意,明显是因为头一回在云初微跟前丢脸而不好意思了。 “还行。”他暗道,带孩子果然不是男人的强项。 “那你以后得多抱抱。” “嗯。”嘴上说着嫌弃,真抱在怀里的时候又会想,那是他和微微的孩子,是他们之间感情的见证,如此想,心里便产生一种暖洋洋的满足感。 接下来的日子,云初微稍稍松缓些了,躺不动,就下地活动活动筋骨,偶尔抱着孩子晃悠两下。 东阳侯府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范氏迫于无奈,只能提早回去。 云初微倒是不无聊,反正走了一个范氏,也还有韩大姑姑和小丫鬟们会陪着她说说笑笑,只是少了范氏那份贴切的照顾暂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这个月子,前后坐了四十五天左右,终于要置办满月宴了,云初微一大早就把自己泡在浴桶里,洗了个清清爽爽。 月子里的时候虽然每天都会擦身子,但天气越来越热,光是擦身子哪里会舒坦,如今好不容易满月,第一时间自然就是把自己收拾得利索干净。 把自己洗干净了,又给两个宝宝洗,都一个多月了,她还没给宝宝洗过身子,今日不想让丫鬟们帮忙,索性自己来。 韩大姑姑倒是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其他的小丫鬟们都去外面染红鸡蛋去了。 满月宴不同于洗三宴,洗三只请苏家宗族里的人,而满月宴则是有亲戚关系的都请。 所以,今天来的人非常多,云初微娘家,外祖家,苏晏的同僚家眷,以及吴家和许家等等。 但最让人意外的是,远在泉州的爹云正竟然带着郑氏和满周岁的小阿璃来了。 在此之前,云初微完全没收到任何他们要来的消息,所以乍一听,愣住了。 “夫人,那位太太说想见您,是否现在让她进来?”韩大姑姑问。 “快快有请。”云初微激动地道:“对了,让太太把小阿璃也带来我看看,这都一年没见了呢,也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 韩大姑姑退出去,没多会儿,郑氏就拉着刚学步的小阿璃走进来了,小阿璃一个人走不稳,得靠郑氏拉着,那走路的姿势也是可爱得很,走着走着不稳的时候,会就着郑氏拉着他的小胳膊打个转儿,小嘴巴嘟着,看人时眼睛忽闪忽闪,贼亮。 站到云初微跟前的时候,郑氏教他,“叫姐姐。” 小阿璃一开始不肯叫,然后轱辘转的眼睛看到一旁的碟子里有窝丝糖,他流了流口水,又吮了吮手指,盯着云初微,“姐…姐,吃、吃糖。” 这个年龄段,只能说得出简单的几个词语。 云初微笑看着他,“小阿璃,再叫一声姐姐,给你糖吃。” 小阿璃已经被他娘抱到椅子上坐着,他绞着手指,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了,嘴巴嘟得越发可爱。 郑氏小声和他说话,“阿璃,姐姐让你叫她呢,叫了就有糖吃哦!” 小阿璃仰起脑袋,目光落在窝丝糖上,小手指着,“糖。” 云初微亲自端过来,蹲在他跟前,“来,再叫一声,姐姐就把这个碟子里的糖都给你好不好?” “糖。”他就只会说这一个字。 云初微用银叉叉了一点点喂进他嘴里,问:“好吃吗?” “好吃,糖。” 云初微笑了起来,看向郑氏,“太太,小阿璃是不是特别喜欢吃糖。” 郑氏也很无奈,“这孩子,似乎很喜欢甜的东西呢,带他上集市的时候,见着糖糕铺子就挪不动道,他说不来,就只是愣愣地站在铺子门口,除非你买给他,否则他就站着不走了。” “真可爱。”云初微笑着往他脸上亲了亲,又开玩笑道:“小阿璃,你那么喜欢糖,以后就留在我们家好不好?我们家的糖可多了,多到你吃都吃不完。” 小阿璃显然被糖诱惑了,又不敢自己同意,仰着小脑袋去看娘亲是什么表情。 云初微道:“你别看你娘,她说了,以后就把你扔我们家。” 郑氏也笑,“对,你以后就留在姐姐家吃糖。” 小阿璃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像在问:爹爹和娘亲呢? 郑氏挑眉,“爹爹和娘亲要回去了。” 小阿璃不依了,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233章 诗词比赛 这一哭,可把摇篮里那两个也引哭了。 三个娃娃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郑氏将小阿璃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拉过他的小手亲了亲,“娘亲逗你玩儿呢,你还真给当真了,娘亲不走,就在这里陪着阿璃,就算要走,也带着阿璃一起走,好不好?” 小阿璃不听,还是哭。 云初微将碟子端到他跟前,“小阿璃要是不哭,就有糖吃哦,吃完这个,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好吃的,一准儿啊,是你没见过的,要不要?” 小阿璃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云初微。 云初微笑道:“想吃就擦了眼泪,姐姐给你。” 小阿璃肉嘟嘟的小手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反而把自己抹成大花脸。 郑氏又好气又好笑。 云初微马上让韩大姑姑打来温水,等郑氏给小阿璃净面之后才把碟子摆到他面前的小几上,小阿璃坐的是圈椅,云初微又把椅子挪到桌子跟前顶着,刚好把小阿璃圈在里面,他弯着小身子,伸手就去抓糖吃,那小模样,直把云初微一颗心都给看化了。 云初微坐下来,重新看向郑氏,“我原想着等孩子再大些便亲自带着去泉州玩一趟的,真没想到我爹和太太能来,对了,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年前给云正写信的时候,云初微倒是在信上说自己有了几个月大的身孕,但没说请云正来喝满月酒,泉州离京城有些远,让他们大老远跑一趟,云初微也过意不去。 郑氏脸红道:“也没怎么说,就是告诉他,算算日子你也该出月子了,再问他是要等你们自己去泉州还是他来看你,好歹他也当了人家一场爹,如今女儿的孩子满月,他总不能找借口说不来不是,于是我们就这么上路了。” 云初微又惊奇道:“你们是今天刚好赶上满月宴的吗?” “不是。”郑氏摇摇头,“我们早到了两天,一直住在客栈,老爷打听清楚了你们家宴请的日子,才会掐在今天过来的。” 这话云初微听着就觉得自责了,皱皱眉,“太太和我爹既然来了,怎么不直接来国公府找我呢,国公府这么大个地儿,还怕住不下你们一家三口?” 郑氏忙解释,“倒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你还在月子里头,也不方便招待我们,所以就不提早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再说,我头一回来京城,住在客栈方便些,什么时候想去街上瞧瞧新鲜就直接拉着小阿璃去了,来国公府的话,给你添麻烦不说,我们又是乡下人,万一哪里做得不合规矩让人看了笑话,岂不带累了你。” 听到郑氏这么说,云初微突然想起了吴婶当年带着吴大哥和吴二哥入京的时候,吴婶为了不给她丢脸,早早就给娘仨都做了套勉强拿得出手的新衣服特地穿着来,来之前又对吴家两兄弟耳提面命再三警,让他们到了国公府不准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该他们规矩的时候就规规矩矩的,该他们说话的时候别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 郑氏如今的做派,与当初的吴婶是同一个出发点。 说到底,这两个人之所以考虑周全,是因为她们都出身有点底子的家庭。 郑家在永安镇是大户,里面出来的女儿自然有几分小姐做派。 而吴婶她爹曾经是秀才,祖上读书人多,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家庭的影响。 只不过,比起京城这些贵女来,年轻时的吴婶和郑氏的身份便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在云初微心里,这俩人却比现在那些自诩是某某高门贵女的姑娘以及某某世家的太太要老成持重得多,起码心思这么周全又肯先一步为人考虑的,一把也抓不出几个来。 “先前是我不知,如今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在府上多待些时日再回去呗!”云初微道。她是真想把云正和郑氏留下来,一则,这么久不见,与他们好好相处相处,二则,郑氏头一回入京,总得让她玩得尽兴再回去,正好自己出了月子,有的是时间陪她出去逛。 “这个,我怕是拿不定主意。”郑氏犹豫,“要不,你一会儿问问老爷吧?” 私心里,她自然非常想留下来多玩几天,可云正那性子,她又是再明白不过的,从不喜欢热闹,总说乡下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还清静。 其实郑氏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他能带自己上一回京城了,就算什么都不买,只是看看也好,免得每次听人说起京城,她都只有暗自羡慕的份儿。 以前她就很羡慕吴婶和吴大吴二,想着他们娘儿母子怎么就这么幸运呢,以后都能天天住在京城,吴二更是不得了,尚了公主,往后自然有的是大富大贵的日子。 郑氏倒不是羡慕吴家越来越富足的生活,只是想来见见世面。毕竟自己在泉州时,云正也不让她下地干活,让她整天整天地闲在家里带孩子,她闲不住,就弄了几只鸡来喂,又在后园子刨了一处菜地出来种,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给除除草松松土浇浇水,别看那巴掌大一块地,一年四季,佐料和蔬菜都不会短缺。 想想那日子还是挺充实惬意的,每次上街,云正也没少给她银钱。以前的时候,郑氏上街最喜欢买首饰买胭脂水粉,现如今的她,就想着上街去给小阿璃买他喜欢吃的零嘴、玩具,再多买些布料来放着给小阿璃做衣服穿。至于她自己,她觉得那衣服做不做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收拾打扮出门去给谁看,换得开就行。 云初微倒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泉州捎银子,只是那些钱云正一文没动过,说自己胳膊腿儿都还健全着呢,能自己挣钱,云初微就算再富足,那也只是个孩子,当爹的用孩子的钱,他良心上过不去。 云正不用,郑氏自然不会动那些钱,全都送去钱庄存好。 “我爹既然肯带太太来,那他心里必定是尊重你的,只要你说一句想留下来玩几天,他不可能不同意。”云初微说道。 郑氏脸热了热,“那我晚上与他商量商量。” 云初微点点头,目光移到小阿璃身上,他正在吃窝丝糖,手掌小,捏又捏不住,偏偏性子急,刚拿到手就往嘴里送,结果弄得嘴巴上鼻尖上都是糖丝,似乎是害怕云初微这个给糖吃的姐姐会不高兴,伸出舌头在小手掌上一舔一舔的打算自己弄干净,又见云初微盯着自己看,他仰起小脑袋,讨好似的露出笑脸,龇了龇牙。 云初微心都给他笑酥了,找来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小阿璃还想吃,云初微将碟子挪开,又把他抱起来,“糖吃多了会牙疼知道吗?咱不吃了,姐姐带你外边儿玩去。” 小阿璃一个劲甩脑袋,也不要云初微抱,就是伸出小手指指着糖。 云初微示意韩大姑姑把碟子拿开。 小阿璃抽抽搭搭地又想哭,云初微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咱们不吃糖,吃水果,水果可比糖好吃多了——韩大姑姑,去把没冰镇过的寒瓜切一个来。” 韩大姑姑应声去了厨房,不多一会儿就端来一个漂亮的盘子,寒瓜已经切成一小瓣一小瓣地拼在里面,还特地把瓜籽用竹签挑掉。 云初微诱惑他,“小阿璃要是答应姐姐不再吃糖,并且跟着姐姐出去玩,姐姐就把这个给你吃,好不好?” 怕他不答应,云初微拿起竹签插了一块凑到他小嘴边,等小阿璃把尖咬了又马上拿开,笑问:“好不好吃?” “好吃。” 小阿璃这是头一回吃寒瓜,这东西比较稀罕,泉州那边基本看不到,就算是在京城,也得富贵一点的人家才会有,并不是说普通人家就买不起,而是瓜少人多,寒瓜都还没熟,有人脉的家族就会先着人去找瓜农预订,譬如说这个月某个家族要多少斤瓜,瓜农就得预算好到时候给人送去。 普通一点的人家,自然抢不过有权有势的家族,所以这玩意儿就只是在富贵窝里多。 “好吃就跟姐姐出去玩,这些都是你的。” 小阿璃眼睛一亮,点了点脑袋。 郑氏站起来拉着小阿璃,云初微抱着小十一,韩大姑姑抱着小八,几个小丫鬟把摇篮以及遮阳的薄纱也给带上,几人朝着后园走去。 今天的人比较多,按照太夫人的意思,等所有人都来齐活了再开席,这会儿还有一档子客人没到,云初微也不着急,先陪着头一回来京城的郑氏四处转转。 到了后园亭子里,云初微把小十一放进摇篮,又把薄纱盖在摇篮上方的支架上,这个位置虽然晒不到太阳,但也得防着风沙。 安置好两个宝宝,云初微把小阿璃抱去亭子外的秋千上坐着,轻轻摇了摇,问他,“好不好玩?” 小阿璃一开始吓得脸色都变了,后来慢慢地适应下来,两条小短腿儿在半空中耷拉着,小胳膊拽稳两边的铁索,云初微一摇晃,他就咯咯地笑,很开心,完全忘了没糖吃那回事儿。 云初微晃了一会儿,小阿璃就摇脑袋了。 云初微蹲下身,“怎么了?” 小阿璃不说话,只是看着郑氏。 郑氏走过来把他从秋千上抱下,“乖儿子,怎么了?” “嘘嘘,嘘嘘……”小阿璃憋得小脸通红。 郑氏恍然大悟,对着云初微道:“阿璃大概是内急,对了,茅厕在哪儿?” 云初微让梅子带着他们过去,才起身,外院的丫鬟就来报,“夫人,太子妃和永淳公主来了。” 云初微大喜,“韩大姑姑,看好小十一和小八,我去外面接。” 虽然许菡与云初微是密友,但人家身份摆在那儿,苏晏少不得要带着府中家眷出去迎接。 太子妃和永淳公主的驾临,又给今儿摆宴的那两位小萌宝添了不少金贵之气。 要知道,一般的宴会,这两位贵人可是从来不去的,可见国公府有多得重视了,就算青鸾夫人占了大半原因,那也得人家有那本事与这两位贵人攀上关系才行,否则换了其他的,谁能同时得这二人的青眼?便是那王府的郡主都不曾有这样的殊荣。前段时间就有一位郡主同时给这两人递了帖子邀请去赏花,太子妃以身体不适推拒了,永淳公主的理由更简单粗暴,不方便。 那时都不方便,今儿月份更大,却突然方便了,可见人家对人不对事。 行了一系列的虚礼,许菡和赫连双才来到内院,有两位大人物驾临,原先还在园子里嬉闹的年轻姑娘们马上安静下来,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安。 许菡客气地与众人打了招呼,带着赫连双直接过来找云初微。 “你们两姑嫂,商量好来的吧?”好久不见这二人,云初微还真有些想念,今儿一碰面,顿时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自然是商量好的。”许菡笑道:“你这丫头可不得了,一生生了俩,在哪儿呢,快领着我们去瞧瞧,看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宣国公多一点。” 云初微带着许菡和赫连双走到亭子里。 许菡掀开摇篮上的薄纱往里一瞧,已经满月的苏昀小胳膊小腿儿都被裹到襁褓里看不到,脸蛋倒是粉粉嫩嫩,他已经醒了,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许菡,见对方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笑,咧了咧嘴。 许菡高兴地道:“他在对我笑呢!真可爱。” 云初微道:“你看错了吧,一个多月而已,哪里就会笑了?”其实月子里的时候,她也见过两个宝宝睡觉的时候露出微笑,一时激动,跟太夫人说宝宝会笑了,太夫人告诉她,那不是笑,是因为宝宝睡得舒坦,心满意足所以无意识露出来的表情,真正的笑,是大人逗弄他的时候他会笑出来,还得再来一个多月呢。 “可是他刚刚明明有对我笑啊!”许菡纳闷,拉着赫连双过去看,“双儿你瞧瞧,这小家伙是不是会笑?” 许菡看了半天,没动静,摇摇头,“没见着。” 许菡急了,俯下身去把苏昀开抱出来,“小家伙,你刚才笑得那么好看,现在怎么不笑了?” 赫连双忍俊不禁,“嫂嫂莫不是盼孩子盼得产生幻觉了?” 许菡嗔她一眼,“去去去,一边儿去,瞎说什么呢?” 赫连双挑挑眉,“要不然你再仔细看看,倒是又粉又嫩又好看,就是没见着笑脸,可不就是你自个想出来的吗?” 许菡翻了翻眼皮,她才懒得跟这两个人解释,继续抱着苏昀开亲亲。“对了,天这么热,把他小胳膊也裹起来,宝宝不难受吗?” “那也没办法啊,不裹住他的小手,睡觉的时候轻轻一动就醒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常睡觉,但是睡眠浅,你要不想个法子让他安睡,一晚上得折腾几回,尤其是我们家那小丫头是个爱哭的,说话大点声被吵到哭,慢一点喝到奶也哭,从生下来到现在,眼泪就没值钱过。”云初微把丫鬟们送来的冰镇乳酪和冻果摆上来,招呼着许菡,“菡姐姐快过来,咱们这里,应该就你一个人能吃这玩意儿了,我和公主吃茶点。” 韩大姑姑小心地从许菡手里接过苏昀开抱到摇篮里去。 许菡挪过来坐着,瞧了石桌上一眼,还真是分开摆的,云初微与赫连双那边摆的都是精致点心,许菡这边除了点心,还有不少冻乳酪和冻果,尤其是那冻果,摆在盛了碎冰的碟子里,鲜红欲滴,一看就很有食欲。 许菡挑眉,“你们俩吃不了,我可要开吃了。”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随意。”云初微摆摆手。 这些东西赫连双以前在宫里常吃,倒也不觉得眼馋,而是看向云初微,小声地问:“我听说生孩子是很痛的,真的很痛吗?” 云初微目光一闪,嗔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赫连双红着脸,“就…就我院儿里当差的下人。” “胡说八道!”云初微白她一眼,“那是下人们嚼舌根子吓唬你呢,你可别听风就是雨的,好好养胎才是要紧事,算算日子,你也没几个月了。” 赫连双咬咬唇,“微微,真的不痛吗?” 云初微道:“痛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哪有她们说的那样夸张,否则我还能在生了两个之后安然无恙坐在这里跟你们喝茶聊天?” 赫连双似乎有几分信了,点点头。 云初微暗暗舒一口气,想着一会儿得去和吴二哥说说,把那嚼舌根的婆子给撵出去,哪能在孕妇跟前说什么生娃痛不痛的,万一吓出毛病来怎么办?真是不让人省心! 赫连双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就暗淡下来,“听说,微微才接近预产期,侯夫人就来了国公府,一直照顾到你快坐完月子才回去的,是吗?” 云初微喝茶动作一顿,“那是我娘闲着没事儿瞎晃悠,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她就是来串串门,至于其他事,都是下人们来的。”见赫连双已经开始泛红的眼圈,云初微马上住了嘴,拉过她的手,“公主,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再怎么说,你也该首先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吧!你这么难过,会把情绪传染给宝宝的。” 赫连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也不想难过,可是一想到母后不在了,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许菡放下吃冻果的银叉,看着赫连双,“双儿你别难过,母后不在,不还有哥哥嫂嫂保护你么,等你坐月子了,我天天去陪你。” “谢谢嫂嫂。”赫连双抹去眼泪。 云初微递了个糖蒸酥酪给她,“你看你,这几个月瘦下去好多,身子单薄得不行,就快只剩皮包骨头了,来,多吃点儿。” 赫连双接过,却没什么食欲。 亭子外,一直垂首候着的锦葵听到赫连双的哭声,抬起头来看了看,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眼睛也有些涩。其实以太子如今对她的信任,只要她开口说愿意去吴家照顾公主,太子一定会同意,只是一旦离开了皇宫,她就没机会复仇了,没法儿复仇,岂不是辜负了苏晏的一番苦心安排?那以后还拿什么资本与两个孩子相认?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忍,忍不了也得忍。 云初微余光瞥见锦葵的神情,很快又收了回来,继续宽慰赫连双。 没了生母,也就一两个朋友能诉诉苦了,云初微很能理解她:“公主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或者觉得见着什么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不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只要惹你生气的,你都可以说,今儿啊,我和菡姐姐都是你的听众。” “真的可以吗?”自从母后不在,她这段时日心里的确是憋了好多东西,越积越多,到了现在,整个人都是压抑的。 云初微点头,“当然。” 赫连双沉默了一瞬之后把她心里所有的不痛快倒豆子似的倒出来,没想到还真有效,心里再没那么堵,也没那么难受了。 许菡见了,很是欣慰,“如今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赫连双拍了拍胸脯,又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彻彻底底的通了气儿了。” “说了这么半天,该渴了吧?”云初微亲自给她倒蜂蜜水。 赫连双端起来,这下不仅渴,连肚子都饿了起来,就着蜂蜜水一饮而尽,又尴尬地看着云初微,“你们家什么时候开席,我都饿了。” 云初微看向韩大姑姑,韩大姑姑道:“回公主,您若是饿了,可以先开席。” “那怎么使得?”赫连双不同意,“今天这么多客人,哪能因为我们特殊就给先开席啊,那不坏了规矩么?” 云初微摸摸她的小腹,“规矩再大,也没这里面的宝宝大,这样吧,我让韩大姑姑先去厨房给你端一盏血燕窝来垫垫底,如何?” “麻烦你们了。”赫连双很不好意思地道。 “你瞧,见外了不是?”云初微轻哼,“你要真觉得麻烦我了,等我哪天得空去了你们家,也麻烦麻烦你,这不就赚回来了?” 赫连双掩唇笑了起来。 许菡道:“双儿,你快别跟这没良心的耍嘴皮子,十个你也说不赢她的,那张嘴啊,都快成精了。” 几人说笑间,韩大姑姑已经把血燕窝送了来。 赫连双端起,“既然你们让着我,那我可不客气了。” 这一次,云初微还没说话,许菡就先一步道:“别客气,不就是血燕窝么,国公府多了去了,管够!他们家可有钱了,再来十个你也吃不穷。” 赫连双险些笑喷出来。 云初微忙给她顺顺背,“十个我不知道,不过一个公主的话,我们家还是养得起的,你要真喜欢,以后天天过来,我天天给你炖血燕窝吃。” “那再补,也不能天天吃啊!”许菡挑眉,“要不换点千年人参什么的补补身子?” 云初微嘴角抽了抽,“千年人参,亏你说得出口,那玩意儿有吗?怕是国库里都没出现过吧!顶了天也只有五百年的,甚至真假都还难说。” 许菡抓住了关键,“这么说,你们家有五百年的?” “有倒是有一株。”云初微皱皱眉,“你都开口了,我自然要拿出来送人的,只是我对这方面不熟,辨不出真假,怕到时候送了个假货给公主可就闹笑话了。” 赫连双一听要送给自己,哪里受得,忙放下装燕窝的盅子,“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尤其是嫂嫂你,咱们俩来做客的,理应送礼才是,哪有向主家讨东西的?你这不让人笑话么?” 许菡不疾不徐地解释,“你还别说,在我们扬州就有这样一道礼,主家有喜事儿宴请宾客的时候,客人送的是客人送的,客人要走的时候,主家会打发东西的,称为伴手礼。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见到有几个小丫鬟端着红鸡蛋走过,若是我没猜错,那就是伴手礼之一吧?讨彩头用的。” 云初微暗赞了一句,“菡姐姐说得不错,我们家是备了伴手礼,不过既然菡姐姐有话在先,那我便把公主的伴手礼换成人参好了。” 赫连双还是不赞同,拧着眉毛,“我送的东西,可远远不值你那株人参呢!” “这不是我们家俩宝满月么,图个乐呵,来的都是心意,都贵重,不分那些,公主就别再推辞了。我这一听,菡姐姐该是会看的,我这就让人去取来,你给掌掌眼,若是真的,就送给公主,若不是,那我再挑点别的。” 韩大姑姑很快去库房把那株五百年的人参取了来。 许菡打开仔细看了好久。 云初微紧张地问:“怎么样,能看出来吗?” 许菡惊叹,“呀!还真是五百年的,没想到你们家真有。” “能确定是真的?”云初微又问了一遍。 “当然。”许菡自信地道:“看这个,我还是能看的,再说,你们家九爷不就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能让这玩意儿入库房,就说明一定是真的啦!” “有道理。”云初微点点头,把人参装进盒子里推到赫连双面前,“公主,这是给你的伴手礼,一会儿记得带回去,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孕妇不能吃这玩意儿,你要不拿回去先放着,等以后生了宝宝再拿出来补身子。” 许菡惊呼,“双儿不能吃人参?” “嗯,不能吃。”云初微点头,“人参听起来是挺补,不过补到孕妇肚子里就补过头了,大害,所以公主一定要谨慎。” “天,我险些害了双儿。”许菡满脸的自责,看向赫连双,“双儿,嫂嫂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乱说话了。” 赫连双失笑,“嫂嫂这是说的哪里话,其实微微不说,我也不知道,就当是今儿赶上她给我们上了一课了。” 云初微道:“宫里不是有医婆吗?公主要不跟你父皇说一声带个回去?饮食方面什么的,都可以让她给你把把关,免得哪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错了东西酿成大祸就不好了。” 许菡接过话,“双儿身子不便,就在家里好生养着吧,医婆的事儿,嫂嫂给你解决,赶明儿就亲自给你送去。” 娘亲不在了,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唯有出自眼前这两位好姐妹身上,赫连双很感动,“谢谢嫂嫂。” 三人就坐了好大一会儿,负责摆宴的管事才来通知准备开席了。 云初微让梅子和降香两个带着许菡和赫连双两个去了单独设宴的贵宾席,她自己和韩大姑姑则是留在后面把小十一和小八送回去。 回了房,见云初微不放心,韩大姑姑道:“夫人只管去,老奴会在这儿守着的。” “那就辛苦你先守一阵,我吃了饭就来。”云初微说完,很快去找那二人。 吃完饭,天色还早,姑娘们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人提出给两位宝宝作诗一首,谁作得最好拔得头筹,主家就得送件稀罕礼物给她。 云初微看了一眼赫连双和许菡,见这两人都点头,而她自己也难得有兴致,便放言道:“好啊,谁要是拔得头筹,我便送她一套连陆氏商会旗下铺子都买不到的宝贝,为了公平起见,今天就让太子妃娘娘和永淳公主二位贵客来做裁判好了。” 这话一出,世家姑娘们简直快要尖叫了。 可以说,云初微还是了解女孩子的,知道她们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和肤质,所以特地抛出了这个诱饵。 而云初微之所以在京城这么出名,一开始是因为她得了天下多少女人得不到的夫君宠爱,尔后比这更出名的便是她光滑水嫩的肌肤。 但凡是见过她本尊的,不管是姑娘还是老人家,都会在第一时间感慨:这姑娘皮肤真好。 好的肌肤是给美貌加分的重要因素,也是延缓衰老的首要条件,相信没有哪个姑娘不在意,正所谓一白遮三丑嘛! 比起模仿云初微的穿着打扮,那些女孩们更想知道她平日里都是怎么保养的。 故此,这个战利品对在座所有姑娘的诱惑可想而知,个个跃跃欲试。 云初微怎么保养的,外人可能真不知道,但许菡和赫连双这两个收过她护肤品又得她亲自指导的就一清二楚了。 许菡看向云初微,“你可真会玩。” “那是。”云初微挑眉,礼单上常见的那些玩意儿,随便说出一件来,可能会很贵重,拔得头筹的那位拿到了也会欢喜,但这份欢喜绝对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碾压了众人以后的一种骄傲感,云初微不想弄得这么俗套,干脆把她们最在意的诱饵抛出来,那么这样一来,她们就不是为了碾压对方而参与,而是为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而参与,这样的游戏才能全身心投入,也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为了能让女孩们好好发挥,云初微特地准许她们上前来看一眼男女宝宝。 之后给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但见姑娘们有的站在牡丹前冥思苦想,有的抚着青竹叶小声念着什么,有的蹲在荷塘边看着里面的彩色鱼找灵感。 许菡笑说:“可惜我是仲裁者,否则我也想参与,看看你所谓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这一说,赫连双也好奇起来。 云初微神秘一笑,“当然是你们都没见过的。” 几个月前的某次陆修远要出海,云初微就突发奇想问他能不能带些海藻回来,当然,在陆修远的概念里,这玩意儿就不存在,或者说没听说过“海藻”为何物,云初微给他解释了好久才终于弄懂。 海藻生长在浅海区域,并不难弄到,陆修远让当地的渔民帮忙采了好多,不知道云初微要做什么,怕放坏了,就弄了一口大缸,往里头装了海水,就这么一路给送到京城来。 收到那口大缸的时候,云初微既无语又好笑,好在他送来的都是优质海藻,否则从沿海地区送这么一个大缸来京城,到最后不能用,他非得气死不可。 再之后,只要苏晏不在,她就开始试调,用自己前世从三叔那儿学来的东西慢慢地调比例改配方,还去了陆家作坊里消毒杀菌,最后终于做出与之前不同的海藻面膜来,当然,也还有其他几种护肤品,云初微将其弄成一套。 这是她手上唯一一套已经经过试用合格但还没正式投入生产的护肤品,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一炷香的功夫以后,每个姑娘的坐席上都被丫鬟们铺上纸张摆好笔墨,所有人回到席位上开始提笔,有了先前的一炷香时间考虑,这会儿写诗的速度就快些,第一个交的是怀郡王府的县主。 第一个上的肯定是胆儿大的,关注度自然高,她红着脸,冲着许菡和赫连双蹲身行礼。 许菡客气一笑,把她作的诗拿过来,与赫连双两个人一起看。 “你觉得怎么样?”许菡问赫连双。 赫连双皱皱眉,“好是好,就是少了那么点烟火味儿。” “我也觉得。”许菡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她年岁还小,又是生在郡王府的县主,能作到这地步,也实属不容易了。” 赫连双道:“那要不,咱再接着往下看看吧!” 有了那位县主打头,后面的人自然不甘落后,一个接一个地把署了名的诗送上来。 许菡和赫连双两个倒是看得认真,没被晃花眼,最后选出三首平分秋色的来。 “微妹妹,我们姑嫂可是尽力了,你瞧瞧,这三首难分伯仲,怎么个裁决法?” 云初微接过一看,然后暗暗咂舌。 她在前世的确学过琴棋书画,但诗词歌赋这方面,顶多学到些皮毛,比起这些地地道道的古人来,差得自然不是一星半点,手上这三首诗,在她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一首出自西平侯府的夏三姑娘,一首出自昌郡王府,乃昌郡王的孙女,有郡君封号;最后一首,出自右相府,正是南凉美人榜榜首秦杉所作。 看到这个名字,云初微下意识地往席上看了一眼,眼中不免露出惊艳来。 还记得当初秦杉险些与许茂定亲的时候,赫连双说这姑娘常年不出门,外面很少有人得知她长得什么样,所以没排上号。后来大抵是被她那个爱显摆的继母逼着出席了太多类似的宴会,容貌渐渐为人所熟知,蹭蹭蹭一下就夺魁拿下了榜首。 云初微一直只知道这位是苏晏的外甥女儿,却从不曾得见过,难得她会来参加自家宝宝的满月宴,也很意外能在这里看到秦杉。 给云初微的感觉是相当震撼的,可以说,比起叶筠来,不管容貌还是气质,秦杉一点都不输给对方。 所谓的雍容端庄,温婉知礼,大抵不外乎如此了,神情自然随性,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做作。 许菡见她一直盯着秦杉,打趣道:“微妹妹,你可不能因为那位是你外甥女就偏心了,看看旁边还有那么多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呢!” 云初微回过神来,干咳一声,“自然不会偏心。”又看了看那三首诗,以她的诗词水准,还真看不出优劣来,既然菡姐姐这么有才华的人都辩不出来,自己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那就加赛一场,这次不以宝宝作诗了,写场景,不限诗词歌赋,随性发挥,胜出者将拔得头筹。” 三位女孩面前的案几马上又被铺上宣纸,三人很快提笔沉思,不多时,秦杉第一个落笔了,另外那两位见状,急得直冒汗,她们很想要青鸾夫人嘴里的那套宝贝,可是作诗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一急只会坏事儿,于是一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多久也提笔开始写。 三人的诗词被呈上来时,出于好奇,许菡第一个拿出秦杉的来看,这一看,眉头便紧紧拧了起来。 赫连双问:“怎么了?” 第234章 早产,活七不活八? , “你看看。”许菡说完,将纸张递过去。 赫连双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也拧起了眉头,不禁朝秦杉所在方向望去。 对方就那么安静的坐着,似乎不惧被人任意打量,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 云初微见这二人面色有异,开口问道:“你们俩磨磨蹭蹭做什么呢?莫非这次又是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我也不好说。”许菡笑笑,把秦杉的那首赋呈到云初微跟前,“你瞧瞧。” 云初微垂目一看,顿时皱眉。 不是说秦杉做得不好,而是这场景……这场景实在太悲。 原本今日是国公府请满月酒的好日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该喜喜庆庆热热闹闹的,然而秦杉这首赋,却以极其犀利的笔锋表达了自己的幽怨,更是借着落花将心中那种孤凉一分不留地烘托出来。 旁人或许不懂,云初微却知道,她是在怪娘亲苏以柔抛下她不管。 巧的是,云初微的那位姑姐今儿也来了,就坐在贵妇席上,正看着姑娘们作诗作词。 云初微看了苏以柔一眼,又看向前头坐着的秦杉,心中顿时明了。 秦杉根本就无心争夺什么奖品,甚至可以说,她连来参加宴会的兴致都没有,之所以勉为其难地来了,是因为她娘亲苏以柔也在,她能在宴会上远远地看娘亲一眼,后来大概是触景生情,所以抑制不住情绪借着游戏把自己的悲愤表达出来。 “微妹妹,你说,这可怎么办?”许菡指了指秦杉的那首赋。 倘若撇开与今日场景不符这一点,倒是首感人肺腑的好赋,一旦出了国公府,很快就会被广为流传,毕竟是第一美人亲手作出来的嘛,赋的绝妙处加上美人名声,不火都天理难容,只可惜……“我们姑嫂是拿不了主意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许菡把挑子撂给云初微,说来这也是人家的家事,她即便再身为好朋友,也不能过分逾矩去管那些。 云初微把那首赋收起来,偏头对着韩大姑姑道:“你去把秦姑娘请上来。” 韩大姑姑走到秦杉席面,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秦杉歪过头来,看了云初微一眼,尔后缓缓起身,脚步从容地走过来,对着三人盈盈一拜,“臣女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公主殿下,见过舅母。” 许菡摆手,“秦姑娘不必多礼。” 秦杉谢恩起身,臻首微垂。 “杉儿,这首赋是你作的?”云初微问。 秦杉颔首,“是。”神情不卑不亢。 “那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表弟表妹的满月宴。” “既知是满月宴,你还作此大悲的赋?” 秦杉轻轻地抿了抿唇,“是杉儿情绪不佳,影响了舅母宴饮的兴致,请舅母责罚。” 云初微摇摇头,“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让你娘引起注意。可是你却没有想过后果,她已经不是秦家的人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方式抒发自己的情感,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她的伤疤,好在只是我们几个看到,否则要让席上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你让那些贵妇人如何看待你娘?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她与你爹是和离的,可在时下,和离以后还受人尊敬的又有几个?再说,你继母今天也来了不是么?你这么做,非但挽回不了你娘,还会让她与秦家的关系越来越僵,说不准回去以后,你那位继母第一个就拿你开刀,明面上,她自然不敢直接针对你这个第一美人,可背地里呢?你敢保证她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使阴招对付你吗?” 秦杉听罢,脸色白了白,沉静的面庞终于撕开一条裂缝,露出些许无措和彷徨来,再次福身,“舅母教训得是,是杉儿想当然了。” 云初微又看了看她那首赋,再道:“还有啊,全天下当娘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抛下自己的亲骨肉不管,哪怕你再不听话,再不懂事,那都是她身上落下来的。你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幽怨,是在怪她抛下你和弟弟不管就一个人出去独居,是吗?” 秦杉眼圈有些红,轻咬着下唇。 “但实际上,你娘是个什么性子,你应该很清楚的,若非她在那个家真的待不下去了,她不会主动提出与你爹和离,更不会扔下你们姐弟俩不管,仔细想想,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好过,你来国公府是为了看她,焉知她来国公府不是为了看你?” 秦杉又是一震,这次直接落下眼泪来。 云初微把那张纸收起来,“好了,我言尽于此,余下的,你自个掂量吧!” 又吩咐小丫鬟,“带秦姑娘去净面。”这哭红了眼的样子要让其他人看见了,一准误会。 那边席上的苏以柔一直关注着秦杉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秦杉被云初微唤上前的时候,她看得真真切切,杉儿跟着云初微的丫头去外头一趟再回来,眼圈似乎有些泛红。 她倒是很想上前来问一句,奈何秦杉的继母何氏就坐在秦杉不远处,为了不给女儿找麻烦,苏以柔只能暂且忍住冲动。 另外那两位姑娘一看之前云初微那么对待秦杉,料定云初微这是打算给秦杉开后门让她拔得头筹了,对这个游戏便再没抱多大期望。 云初微重整姿态,看向众人,“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今日拔得头筹的,是西平侯府的夏三姑娘。” 那位夏三姑娘一听自己被点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云初微对她微微一笑,“恭喜这位姑娘了。” 夏三姑娘走上前来谢恩。 云初微让人带着她去库房去奖品,又对着众人道:“虽然拔得头筹的只有一人,但其他人也不会空手而归,但凡是参与者,一会儿都会额外有一份小礼物。” 众姑娘一听,沉寂的心再次澎湃起来。 女宾席这边玩得不亦乐乎,外院的男宾席同样热闹翻天,游戏的玩法都是小辈们提出来的,苏晏这个主人只需要负责最终的奖赏。 当裁判的有三人,第一人正是驸马吴勇,第二人,是西平侯府世子夏衍,也就是女宾席拔得头筹那位夏三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第三人,自然就是苏晏这个主人了。 男宾席比女宾席玩得大——摇骰子。 具体玩法是这样的,所有想参与的人坐了五排,一排六个人,第一排第一人开始摇,点数为几,就往他旁边点人头,点到谁头上,他就给那人出个武术方面的难题让他上去即兴表演,若是表演得到三位裁判的认可,那就算晋级,若是表演得不尽人意,那便只能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不过他虽然被淘汰,也还会有一次“报仇”的机会——摇骰子的机会,摇到谁,再给谁出一题。若轮到第五排最后一个摇骰子,那么他就得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点人头,如此周而复始。 总的只限定摇三十次骰子,三十次期间,摇到并且表演晋级就算你走运,但如果没被摇到连表演机会都没有,那么也只能怪你倒霉了。 机会是公平的,然而参与的人都害怕自己会被轮空,更害怕的是点到自己的人出的题太难,因此一个个忐忑不已。 之所以这么玩,是因为今天的头筹是一个名额,进入朝阳武馆的名额。 与国子监齐名的朝阳武馆,同样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学武圣地,尤其是在驸马爷吴勇以一级新生的身份拿下了武举探花以后,朝阳武馆更是名声大噪,但多少人想入内而不得其门。 说白了,与国子监一样,朝阳武馆是武状元的培养基地,门槛高,哪怕是京城的贵族子弟,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达不到武馆的要求,进去了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可即便是这样,今天在座的这些世家公子里,也还是有大把的人想去试一试,尤其是出身武将之家的那几位,看着自己前面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就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了,否则要输给这些人,他有脸回去,他爹都没脸给他开门。 第一个摇骰子的人摇到点数三,往后点了三个人头,轮到的是个小胖子,小胖子站起来,抖抖索索地道:“这位仁兄,手下留情啊!” 他胖胖的样子本来就喜感,这一抖索,再加上说话的语调,更是让后面的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摇骰子的公子倒也没为难他,亲自去一旁的大梨树上绑了个苹果,让他就站在自己坐席旁边的空地上拉弓把那苹果射下来。 这可愁坏小胖子了,他天生的单眼皮,眼睛小,怎么看那苹果怎么小,隔得又远,弓箭拿在手上,向了几次向不准,额头上直冒汗。 这时,苏晏突然发话道:“如此有趣的游戏,若是不能让更多人看到,岂不可惜了?” 小胖子收了动作,望向苏晏,“九爷的意思是?” “这样吧,让内院的那些姑娘们也来看看未来武状元是何等风姿。” 苏晏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只见方才坐没坐姿快软成一团的那几位,马上就挺直了脊背,而正在笑话小胖子的那几位,顷刻间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更有那没胆子参与的,捶胸顿足后悔得挠心挠肺。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今天的满月宴来了不少客人,女客更是不在少数,美人多不胜枚举,而南凉第一美人秦杉恰巧就在其列,更巧的是,秦杉是宣国公的外甥女,谁要是表现好得了宣国公青睐,想必他那外甥女也会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对那位表现好的人高看几分。 能得第一美人高看几分,那是怎样的荣幸?在座的诸位公子,敢说没有那么几位是专程为了看美人而来作客的? 不过么,心思是心思,自然得好好藏着掖着不能被人发现,毕竟他们都是谦谦君子,怎么能做出垂涎美人的龌龊举动来呢? 只可惜这些人的伪装看在苏晏眼里,等同于白忙活,他之所以能看穿少年公子们的内心,并非是他过分神通广大,而是因为当年他追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在美人跟前表现得像个君子,实际上内心就是个禽兽,早把人给扒光为所欲为了。 所以云初微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没嫁给苏晏的时候,早就被他在心里蹂躏了不知多少遍。 苏晏才吩咐下去,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内院。 姑娘们正为自己得了件对她们来说已经是稀罕物的“小礼物”而高兴,没想到还有更高兴的,能去外院看少年公子们表演武术。 云初微瞪圆眼睛看着传话的内侍,“真是九爷吩咐的?” “嗯。”内侍点头,“九爷说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把大家聚在一起,又难得这样玩一回,便让女宾们都去外面看,不过,还请夫人安排妥帖,找个既能让女宾们看到表演,又不能让男宾与女宾隔得太近的位置,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把责任往咱们府上推。” 云初微点点头,还算九爷考虑周全,否则就这么大喇喇地让女宾们出去,她非得说道说道他不可。 内侍退下,云初微往身后扫了一眼,伸手指了指观星台方向,“就那里吧,位置挺好的。” 韩大姑姑应声,“老奴这就去安排。” 女宾这边在准备,外院的男宾便暂停表演,第一位依旧是打头的那位小胖子,他苦着脸坐在坐席上,不管是骑射还是步射都不是他的长项,若是拳搏之类使力气的,他倒还可以一试,之前被点题射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丢丑,也早就做好了丢丑的准备,可没想到要在那么多美人面前丢丑,还不如痛快的直接罚他好了。 观星台虽然设在后园,但位置极佳,面积也宽敞,站在观星台上,能把摆宴那个位置尽收眼底,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姑娘们不用到外院坏了名声。 韩大姑姑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丫鬟很快把席面搬到观星台上去,等客人们都上去了,才配合着郑氏把两位小主子的摇篮挪上去。 小阿璃则是被云初微拉着一摇一晃地走在前面。 云初微拉着小阿璃上去以后,发现除了许菡、赫连双、秦杉等少数几个人坐着,其他的都站到围栏边去了,世家夫人们则是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实际上,那眼睛也是时不时往下瞟的,国公府的满月宴,可谓是云集了半个京城的优良世家公子,如此良机,自然是瞄准了好挑女婿。 云初微笑问,“菡姐姐,你们姑嫂不去凑凑热闹?” 许菡失笑着摇摇头,“我们老了,哪比得她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年纪,这热闹啊,就让她们看去,我陪着双儿吃茶聊天也挺好。” 云初微看了一眼秦杉,“杉儿也不去看热闹吗?”今天为了这位第一美人来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且看下头那些人士气高涨的样子,可不就是想在美人面前一鸣惊人博得芳心么? “舅母,我没什么兴致。”秦杉说完,坐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陪你们坐坐吧!” “不急。”云初微挑眉,“观星台大着呢,一会儿正式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能看到。”现在么,自然是让这些平日里被关在闺房不能出门的女孩们过足眼瘾再说。 随便扫一眼都知道,头一回瞧见这么多世家公子聚在一起,有些人已经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了。 云初微摇摇头,有些好笑,可别挑花了眼才是。 某几位的确是已经眼花缭乱了,从来不知道,京城里竟会有这么多儿郎,简直无从下手挑选,看谁谁都好,看哪哪都不错。 更有一部分胆子大的,直接将目光落在苏晏身上。 可以说,有这位在,那些个世家公子身上不管有多少光环,都能被他吸到自个身上去,整个人往那一坐,就是个超强力磁场,吸走的不仅是女孩们的目光,更有那些夫人太太们的目光。 当然,她们也只能看看,因为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曾经就打过让自家庶女嫁过来为妾的主意,其结果就是,每一次都以惨败收尾,而且一次比一次惨。 时间一久,整个贵妇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位国公爷是铁了心只要一妻不要妾的,所以云初微才会平白招来那么多仇恨。 今天之所以来这么多人,有一半是出自诚心祝福,而另一半么,自然是来看看被宣国公捧上天的女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有没有那真资格值得宣国公为了她而拒绝那么多女人。 结果就是,见到云初微本尊以后,被她那冷静睿智沉稳内敛的端方气质给深深折服了。她不骄不躁,但凡跨入大门内的都奉为上宾笑脸相迎,不过,她也绝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之前在垂花门处,某位太太说话就尖酸刻薄的,云初微当即便笑着还了回去,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最后没脸跟着进内院,直接打道回府了。 有了那位作为前车之鉴,后面的太太们再不敢效仿,自然都客客气气的,也不敢再往苏晏身上打主意。 下边派了人来问准备好没有。 云初微还没开口,许菡就道:“诸位姑娘,请回你们的坐席上坐好,每个人的位置都能看到的。” 这话能听出几分讽刺来,但更多的是皇家威仪——太子妃都还在这儿呢,一个个瞎了不成,就为了下面那些没见过的儿郎如此的迫不及待?礼仪闺训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站在围栏边的那几位先是脸一红,跟着害怕起来,急急忙忙提着裙摆往自己坐席上走。在太子妃跟前丢了颜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求她出了这道门便不记得自己才好。 所有人就坐以后,云初微让人下去传话说准备好了。 准备好,便轮到打头的小胖子表演,被观星台上那么多人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头皮有些发麻,大梨树上的苹果晃悠悠,他眼珠子也跟着晃悠悠。 有人等不及了,“小兄弟,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倒是快点亮出本事来给大伙儿瞧瞧啊!” 小胖子一咬牙,对准了苹果一下子松开弦,羽箭“铮”一声破空而去,然后“哚”一下钉在大梨树上,连苹果的边儿都没挨上。 现场响起一片倒好声,有人建议道:“这位小兄弟输了,得罚喝酒。” 小胖子急了,涨红脸道:“我不会喝酒!” “可是你输了啊!”那群起哄的人显然没想就此饶过他。 小胖子又气又急,他是家里最小的,平日里爹娘严令禁止不准喝酒,以至于如今都十四岁了还滴酒不沾,他知道,这些人肯定又要因为他不会喝酒而笑话他了。 算了,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是自己自愿参加的。 “不会喝酒,那就罚你帮他们准备道具,如何?”苏晏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小胖子一听,救星来了,马上回过神作揖感激,“多谢九爷宽容。” 苏晏都发话了,那些想看小胖子笑话的人自然是把心思都收了回去。 接下来,轮到小胖子摇骰子了。 他扣紧骰盅用力摇了几下,开,五点。 一数,正是先前笑他笑得最厉害那位。 哼哼,报仇的机会来了,小胖子得意的挑了挑眉,指着他方才射出去钉在大梨树上的那支箭,“我出的题就是,你再射一箭,把我那支箭从中劈开。” “嘶——”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倒抽气声。 要想用一支箭的尖端把另一支箭从尾端劈开,这得需要多精准的箭术?况且这距离可不近呢! 之前笑得最欢,那位公子如今是一声也笑不出来了,嘴角肌肉直抽搐。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小胖子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就是报复,谁让你之前那么笑我来着? “兄台,请吧!”作为后勤人员的小胖子颠颠儿跑过去把弓和箭都给那位取来。 那位公子颤着手接过,小声道:“算你狠!” “游戏而已,别太当真。”小胖子乐呵呵的笑,“上面可还有那么多姐姐看着你呢!” 这一提醒,当真起了作用,那位公子顷刻敛了情绪站到规定的空地上来,拉弓搭箭,对着小胖子那一箭射出去。 然后…… 他的箭尖倒是碰到了小胖子那支箭的尾端,就是因为力道不够,才碰到尾端就因为受到阻碍落了下来。 完败。 这回,可没人敢再笑了,因为看到了小胖子的“报复”,所以心知后面这位心里头肯定郁结了不少怨气,就等着摇骰子找一位冤大头发泄发泄呢! 回到自己坐席上,他望着自己后面可能被点名的六个人,笑得花儿一样灿烂,手里的骰子摇个不停,最终开了个红心一点。 邻座那位,是他堂弟,这位是正儿八经去军营里历练过的,一看他那健硕的体格就知道满身都是结实的肌肉。 别以为武将之家就有多磊落,事实上家族内斗并不比别家少。 刚输了的这位,自然不甘心让堂弟压自己一头,笑了笑,“五弟在军中历练过,一般的拉弓射箭想必难不倒你,那么,咱今儿来点有挑战性的,如何?” 那位堂弟拱了拱手,“但凭三哥吩咐。” 男子勾了勾唇,“常听人说起百步穿杨的典故,我却从未亲眼得见过,不知五弟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百步穿杨,相信在座的没有哪个没听说过,但真正能做到的,屈指可数。 “早就听闻蒋五少箭术了得,今儿让我们开开眼界呗!”有人开头,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蒋五少看了看他三哥那张得意中带点阴戾的脸,走到空地上,对着荷塘边的那棵大柳树,正准备开弓,却见天空飞过一只鸟,他心念一动,收回动作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毫不犹豫地射出那一箭。 然后众人就看到这样一幕:那支箭穿了一片柳叶又继续往前飞,准确无误地射中那只飞鸟后落在荷塘另一边的岸上。 现场沉寂了三息的时间。 “好!”是驸马爷带的头,响亮的掌声随后而来。 小胖子跑过去把那支箭捡回来,柳叶和飞鸟都还在箭上,现实版的一箭双雕。 “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这箭术,了不得啊!” “这距离,也不止百步了吧?” …… 一片叫好声和夸赞声里,也不乏有酸溜溜的声音,“只能说,先前输的那两位没被点中长项而已,否则要真轮到长项,想必不会发挥成这样。” 这话倒是不假,骑射和步射确实是蒋五少的长项,他没想到三哥会专挑他的长项,所以被人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苏晏这边,“驸马爷,九爷,世子爷,要不,我重来一次,由你们出题?先前的就当热身了,如何?” 吴勇刚要发话,苏晏就抬起眸子,“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重来一次?” 蒋五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才那个是我长项,占便宜了。” “所以你觉得是侥幸?” “……对。”这位国公爷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只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苏晏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冷笑一声,“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先前还议论纷纷的少年公子们马上闭了嘴巴竖直耳朵。 “运气,也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有。”一句话打了多少人狠狠一记响亮的巴掌,他却说得漫不经心,“你能刚好被点中长项,这是你的本事。” “九爷过誉了。”蒋五少秉持着骨子里的谦逊,不想与身后那帮人结仇。 苏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句话送给你:太过优秀太过完美的人注定不会被所有人喜欢。” 蒋五少一听,脸色有些灰白。 他虽然出身将门,却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最怕得罪人,所以很多时候宁愿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想与人结仇,就是为了能与周围人一片和乐。 如今九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如果他以后还过分在意周围人的看法,甚至是一味地去迎合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以期得到他们的喜欢,那么他所有的天赋和本事终将被埋没,永远得不到见光发光的机会。 醍醐灌顶后的蒋五少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马上抱拳,“多谢九爷良言。” 苏晏再没理会,神情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原本观星台上的姑娘们是被蒋五少的非凡箭术给吸引的,可看到后面那一幕,直接被苏晏给撩拨得春心荡漾,一个个恨得不行,这么完美的人,怎么早早就成婚了呢?完全忘了当初全都忌惮苏晏的四柱纯阳命格怕被克不敢嫁那件事。 许菡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看着云初微,笑道:“这下,你又多了不少情敌了。” 云初微正抱着睡醒的小八逗他玩,听到许菡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的情敌,哪天少过?” 许菡嘴角抽搐了一下。 赫连双挑眉,拔高声音,“依我看,九爷那句话就很有道理,运气,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拥有,微微能与九爷共结连理得他娇宠,那不是你走运,而是你的本事。” 这话干脆,但凡觊觎苏晏的都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一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可她们能怎么办,人家是公主,说的话又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她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出口的“金句良言”,反驳公主就等同于反驳九爷,况且,她们也没那胆子反驳公主,只能灰溜溜地受着。 许菡悄悄给赫连双竖大拇指,没想到这小姑子平日里看起来娇娇弱弱,关键时刻简直出口是毒,连她都服。 赫连双压低声音,“有些人从来学不会用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把自己身价抬上天,岂知那天上不是凡人待的,一旦摔下来,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赫连双从来不自傲,但在她看来,自己比这帮高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女子优秀太多,连她都觉得自己远远够不上苏晏的高度,这些女人也敢肖想?简直是痴心妄想! “罢了罢了。”云初微笑道:“左不过就是些怀春的小女儿一时没忍住春心荡漾而已,有什么值得与她们计较的,别气别气,一会儿气到自个就不好了。” “我才没生气。”赫连双笑起来,“只是一时看不惯。” 许菡掩唇笑,“这种你所谓的‘看不惯’的现象,只要九爷一上街就会有,你总不能每天都看不惯吧?” 赫连双眼皮一翻,“嫂嫂又拿我打趣,不理你了。”现如今的她对苏晏早就没有那种心思了,以前一直把他当朋友,如今么,赫连双觉得,自己与苏晏之间的差距越来越明显,连与他做朋友的高度都达不到,那个人,天生就该是站在云端让人仰望的。 男宾这边的表演还在继续,从蒋五少之后,就不再是箭术了,有举重的,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假山旁的一块巨石举到头顶去;有耍大刀的,那钢刀,光是拿稳就得费好大劲儿,人家偏偏拿着耍了一套功夫,现场一片叫好声。 当然有表演得好的,就有表演得不如意的,吴勇和西平侯府那位世子看得激动不已,苏晏却没什么感觉,要真让他从这三十个人里面挑一个适合入朝阳武馆的,没问题,问题在于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将才,军中最基本的团结的,就没一个做得到,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倒是让他看到不少勾心斗角。 所以,让他来选,那就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摇摇头,苏晏对着吴勇和夏衍道:“一会儿选谁,你们俩把关就好,我便不看了。” 以他对自己军队的严格标准,这些人没一个是达标的,哪怕他们出身尊贵,在苏晏看来,远远比不上南境军队里那帮大字不识的糙汉子,他们肚子里是没墨水儿,但他们身上却有铁骨铮铮的军人气质,那不是你有钱,你身份尊贵就能有的东西。 吴勇疑惑,“九爷是觉得他们入不了你的眼吗?” 苏晏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还用说。”西平侯世子道:“驸马爷怕是没见过九爷征兵的标准,南境那三十万大军之所以被敌国所忌惮,就是因为每一个苗子都是九爷亲自拔出来的,军队里面,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没办法按着军规行事,那就滚蛋,战场上更残酷更血腥,那是真刀真枪地实干,用血用命说话,哪像咱们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玩个游戏,输了还能重来。” 吴勇突然明白之前苏晏为什么对蒋五少说那番话了,一时间打心眼里敬佩起苏晏来。 不仅是吴勇,在座的少年公子,有不少人都是打心眼里钦佩苏晏的,相信每个男儿都有一个热血梦,率领数十万大军驰骋沙场,保疆卫国。 可这种梦,做起来容易,实现起来却要难上千万倍,眼前这位战功显赫的国公爷光鲜亮丽的名声背后,必然有血水和汗水堆起来的疮痍。 所有人提及苏晏,第一反应一定是他战功显赫,乃南凉的不败战神,可没谁会想过,他为什么会成功,成功的背后,他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云初微一直抱着小八,她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下面的比赛,不过她已经猜到苏晏不会从这些人里面挑,要么,他会直接说一个都不合格,要么,他会弃权让吴勇和西平侯世子去选获胜者。 她自己就去过南境,亲眼见过那些硬汉们在操练场和实战演习的惊人发挥,在九爷眼里,但凡达不到南境军标准的,都不算合格,更谈不上优异,哪怕只是选个人进朝阳武馆而不是征兵,九爷同样不会降低自己的原则。 当年吴勇能入朝阳武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云初微,但吴勇的自身条件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吴勇来自乡下,没有京城人那么多的心眼,为人耿直,与南京军队里那些糙汉子就是一个德行,尤其是重情重义,所以颇得苏晏看中,这才会将他弄去朝阳武馆。 事实证明,苏晏的眼光没错,吴勇竟然以一级新生的资格夺下了武举探花,简直是武举史上的一大奇谈。 表演结束,最后选中的是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男子,出自哪家,云初微没用心记,她忙着吩咐韩大姑姑仔细疏散人群了。 再之后,等客人们都走完,云初微才把先前让单独留下的苏以柔请来自己院子坐,原是想与她说说秦杉的事,岂料梅子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夫人,不好了,永淳公主在回府的半道上出事儿了。” 云初微腾地一下站起来,“出了什么事?” 梅子喘气道:“奴婢听说,永淳公主的马车在半道上受了惊导致马车翻倒,人倒是被送回去了,带信的人说,永淳公主她有可能会早产。” 云初微白了半边脸,声音颤抖,“早产,她都接近八个月了。” “是啊。”梅子也急,“以前听人说活七不活八的,这……” “梅子,快别说了,趁着咱们请来的那几位稳婆还没走,你赶紧带着她们去吴家,我稍后就赶来。” 第235章 诞下一女,复仇 , 今天这事来得太过突然,可以说打了云初微一个措手不及。 “三姑姐,你今日先回去吧,等改天有空了,我再请你过来坐坐。” 苏以柔也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点点头,“那你一个人要当心点。” “我知道。”让人送走了苏以柔,云初微随便拾掇拾掇就要出门。 “夫人。”瞧见云初微行色匆匆,迎面而来的韩大姑姑被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云初微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赶紧的,去外面让门房备车,我要出去。” 韩大姑姑不敢再多问,急急忙忙吩咐下去。 “微微。” 即将踏出府门的时候,后边传来苏晏的声音。 “九爷?” “你去哪?”他缓步而来,见她脸色不好,蹙了蹙眉。 “公主出事了,我必须去看看。” 苏晏眉头皱得更深,“那你去吧!” 云初微转回头,想起了什么,又道:“九爷,你能否让人帮我查一查公主的马车为何会突然受惊?” 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只是巧合,云初微的第一个猜测就是赫连双今日在宴会上说的那番话得罪了人,当时是在国公府,自然不敢有人作妖,但出了国公府就不一样了,那些富有心机的人有的是手段让她不好过。“九爷,最好从今天来赴宴的那些人头上查一查。” 苏晏颔首,“好。” 见她实在急,苏晏没敢再耽搁她时间,催促道:“快些去吧!” 云初微迈开步子,匆匆忙忙朝外走去。 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是萧忌,云初微有些意外,“怎么是你,车夫呢?” 萧忌道:“九爷放心不下,让属下来送送夫人。” “也好。”云初微挑帘走了上去,谁知道暗中谋害赫连双的人会不会也留了一手等着自己,有萧忌在,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到吴家的时候,看到丫鬟婆子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尤其是赫连双身边的聂嬷嬷,眼睛早就哭肿了。 云初微往前挪了几步,不断有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面走出,赫连双的痛喊声隐约传来。 “聂嬷嬷,怎么样了?” “夫人。”聂嬷嬷躬身行了一礼,哽咽道:“公主她不大好。” 云初微握紧拳,“我进去看看。” “夫人!”聂嬷嬷大惊失色,拦住她,“里面血腥污秽,您身份尊贵,还是别进去了。” 云初微坚决道:“同样都是妇人,有什么进得进不得的?更何况公主是我朋友,这种时候我进去看看她,说几句好听的宽慰宽慰她,或许能让她心态转好些,嬷嬷就别拦我了吧,你该知道,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 听到“不容乐观”四个字,聂嬷嬷伸出来阻拦云初微的那只手到底是无力垂了下去,再没多说一个字。 云初微径直走进产房。 才挑开帘栊就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里面六个稳婆全都伺候在赫连双身边,赫连双满头大汗,疼得直咬牙,实在忍不住又痛呼出来。 “公主。”云初微三两步走过去。 “微微?”赫连双神智涣散,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光,快支撑不住了。 “没事的公主。”云初微眼睛一红,坐在床头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一定要撑住,等孩子顺利产下就好了。” “微微,你骗我。”赫连双看着她,很努力笑出来,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你说过不痛的,可我现在,痛得连说话都费劲儿。” 云初微也勉强扯出笑容来,“傻瓜,咱们当娘的,痛这一关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一想到那小不点会从巴掌大就陪在自己身边,看着他见天长,等长到一两岁,饿了困了,就会拉着你的衣袖叫娘,咱们再痛,都是值得的。” 赫连双看着云初微,从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见到了为人母的满足和幸福,她很羡慕,也很想像云初微说的那样咬牙坚持,可是她身子娇弱,之前马车翻倒的时候就折腾了一番,回来更是全身断骨一样的痛。 赫连双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失,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微微,你能答应我件事儿吗?”她声音很微弱,云初微几乎是贴近耳朵才听到的。 “什么?” “如果我没能坚持到最后,来世,咱们还做姐妹,好不好?” “你说什么胡话呢?”云初微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其实她何尝没感觉出来,赫连双的气息已经很虚弱了,这与她当初顺产的时候不同,还没足月被撞了身子本来就是很危险的,更何况当时连马车都翻了,以赫连双的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痛我不怕。”赫连双摇摇头,“可是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一点一点消失的力气和温度,也没办法撑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我想,我大抵是半只脚已经踩进棺材了。” “公主,你不会有事的,你听我说。”云初微紧紧握住她的手,尽量把自己的体温传到她身上,“有个秘密,我瞒你很久了,倘若你答应我一定会坚持下去,我便说给你听。” 赫连双点点头,“嗯,你说。” 云初微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其实皇后娘娘没有死,她就在皇宫里,只不过,暂时还不能与你们相认。” 赫连双猛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云初微直起身子,神情坚定,“绝无虚言。” “母后……”赫连双眼里再一次泪花闪烁,也知道云初微的这个秘密太过骇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怕被人听了去,只是一直喊着“母后”二字。 云初微对她点点头,“要说这世上谁能给你任何人都给不了的支持和力量,那个人非你生母莫属。所以,为了以后,为了所有人都能好,不管多痛,不管多累,公主你一定要咬牙坚持,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赫连双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是潜能力被突然激发了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在稳婆让用力的时候汇聚了那股潜在力量,一鼓作气使出来。 “出来了!”稳婆接住那个早产儿,惊喜地道。 “太好了。”云初微含泪笑,“公主,你做到了。” 赫连双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弱声道:“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稳婆小心翼翼地洗了身子抱过来。 才八个月大的宝宝,根本比不得足月的,太小了,连看着都觉得心疼,哭的声音更是与足月的孩子没法儿比。 “是个小郡主。”稳婆道。 赫连双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看向云初微,“微微,我想睡会儿。” “好,你睡吧!” 云初微松开她的手,站起身给她盖上绒毯。 本该先把产房清理干净的,可是赫连双的情况太危险了,一旦挪动,必定会出事儿,还是让她先睡上一觉补充补充体力再说。 “双儿,双儿!”外面传来驸马吴勇焦急的声音,也不顾聂嬷嬷和丫鬟们的阻拦,直接就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从皇宫里赶来的医婆。 “吴二哥。”云初微一看,全明白了,难怪她来的时候驸马不在,原来是亲自去皇宫里请医婆了。 “双儿她怎么了?”吴勇赤红着眼,视线落在产床上,一个箭步冲过去,见赫连双安静地躺着,脸色白到几近透明,他险些就崩溃了,“双儿,双儿你别吓我。” “吴二哥,公主她很好。”云初微将他拉起来,“只是生产过后体力不支暂时睡过去而已,咱们别打扰她,有什么话外头说。” 吴勇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初微,“双儿真的没事吗?” “我没骗你。”云初微笑道:“再说,这种事也骗不了你。” 说完,示意医婆过去看,医婆马上给赫连双把脉,尔后喜道:“驸马爷请放大宽心,公主脉息还在,只是有些虚弱,让她安静歇会儿。” 听到医婆的话,吴勇才算是大松了一口气,跟着云初微来到外间。 “吴二哥,你们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云初微焦急地问。 吴勇深深皱起眉头,“当时我和双儿坐在马车里,不知怎么的,前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我们的马儿受了惊,发疯似的狂奔起来,车夫被甩下去,我尽量护住双儿,可还是抵不住那匹疯马的速度,最后撞到了墙上,马车翻了。然后我就看到双儿流血,急忙将她送回来,聂嬷嬷说她会去请稳婆,让我去皇宫请旨把医婆带出来,所以我才会走开的。” “吴二哥的意思是,那鞭炮声是突然响起来的?” “对。”吴勇很肯定地道:“我敢肯定,并没有哪家铺子开业或者是办别的事需要放鞭炮,可偏偏,我们的马车一过去就响起了鞭炮声,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云初微陷入沉思,要说最有可能谋害赫连双以及她肚子里孩子的人,只能是萧皇贵妃,可那个人不是被禁足了吗?她手再长,总不能越过东宫那位直接伸向赫连双吧?“你们就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可疑的人?”吴勇蹙眉,抓了抓脑袋,“没有。”他当时心里眼里都是双儿,尤其是看到血,整个人方寸大乱,哪里顾得上去看其他不相干的人。 “好,我知道了。”云初微点点头,又出言宽慰他,“公主和小郡主都安好,吴二哥不要太担心了,只是,这孩子是早产,体质可能会比较弱,一定要仔细妥帖地养着,否则……”否则容易早夭。 这些话,她不说完吴勇也能听懂,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他们就见过早产的孩子,因为那家人家境贫寒,给不起那孩子更好的将养条件,最后就这么没了。 “我知道了。”吴勇抬起头来,眼珠上面血丝未退,“谢谢你,云妹妹。” “不客气。”云初微道:“这都是我该做的。” 吴勇了解云初微,一旦是她上心的人,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置对方于不顾,自从骆家被灭族之后,双儿每每因为生母的死而食不下咽郁结于心,这些他都知道的,若非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她甚至很可能早就想不开了,而今日更甚,把双儿抱回来的时候,他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涣散,去皇宫这一路上,他的心都是悬在嗓子眼的,特别害怕自己一回来,看到的便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现在,云初微却告诉她,孩子和双儿都好好的,他明白,这是因为云初微及时赶到并用自己的办法劝解了双儿才让她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微微,我能不能再求你件事?” “吴二哥有事就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什么求不求的,咱们是兄妹,说‘求’这个字眼岂不生分了?” “我希望今天你都能陪着双儿,能劝的,我很早就劝过她,大概是我嘴笨,找不到什么办法讨她欢心,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儿家,你与她在一处,总有些话比我方便说,我相信她醒来见到你,心情会好很多。” 云初微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谢谢。” 云初微正想开口,就见聂嬷嬷急匆匆进来,“夫人,驸马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来了。” 吴勇一下子站起来,抹了把脸,“唤上下人们,跟我一起去外面迎接。” 云初微坐着不动,赫连缙险些要了九爷一条命,虽然今天是他妹妹出事,可她完全没办法从那件事里面释怀,给他跪地行礼什么的,她大可以以自己刚出月子身子还未恢复完全为借口免了。 吴勇转过身来看了云初微一眼。 云初微淡淡道:“吴二哥,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进去陪陪公主。” 吴勇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去,却也不想为难她,点点头,“好。”带着下人去外头迎接。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聂嬷嬷领着许菡过来了。赫连缙不便来内院,只得与吴勇留在外院说话。 “微妹妹。”一进门,许菡双眼就含了泪,上前仔细看了看睡过去的赫连双一眼,压低声音,“之前在国公府都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 云初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又问,“菡姐姐可让太子殿下去查了?” 许菡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太子殿下已经派出人手加紧查找真凶了,对了,双儿她现今如何?” “嘘——”云初微示意她外间说话。 两人又挪了出来。 云初微给许菡倒了杯茶,“早产了,好在母女平安,算是渡过了一大劫。” 许菡后怕地抚着胸脯,“这事儿最先传到御乾宫,父皇知道以后雷霆大怒,险些砸了御书房,急急忙忙让驸马把医婆给带回来,父皇自己来不了,又让人去东宫通知,我和太子这才赶了过来,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双儿都已经生下来了。” “总而言之,能赶过来就好。” 皇宫云初微去过,御乾宫到东宫有些距离,传话的宫人就算是坐着轿子过去也得好大一会儿,而太子和太子妃同时出宫,仪程一道接一道,一时半会儿是根本赶不及的。 “微妹妹,你觉得会是谁对双儿下手?”许菡紧张起来,她今天去了国公府,回过头一想,最有可能就是双儿那时候说的话得罪了席上某些小肚鸡肠的女人,回过头来报复了。 云初微猜测道:“会不会是公主今日在宴席上的那一番话得罪了人?” 不得不说,许菡与云初微的直觉都很准。 —— 国公府。 苏晏目光落在宾客名单上,眉目间凝了青霜,冷峻得可怕,问单膝跪在地上的魏延,“司璟那边怎么说?” 赫连双出事的地方碰巧与寻芳院相近,而如今的寻芳院,算是“头牌”娇娇美人司璟的地盘,那一带司璟埋伏的人不少,要想在短时间内查个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也不难。 “回九爷,让人在街上放鞭炮的是一位姓梁的姑娘。” “是叫梁冰燕吗?” “是。” 苏晏目光落在宾客名单“梁冰燕”三个字上,手指无规则地敲了敲书案,“背景呢?” 魏延道:“梁家在京城没什么名气,梁冰燕的父亲如今在工部挂职,而他这个职位,是以萧皇贵妃的面子换来的。” “哦?” “萧皇贵妃是梁父的表姐,听说梁冰燕平日里没少仗着她这位表姑母的背景欺负旁人,最重要的是……” “什么?” 魏延顿了一下,“梁冰燕心悦主子,这在他们家那一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某回太夫人去郡王府赴宴的时候,恰巧梁家人也在,梁冰燕的母亲就有意把女儿嫁来国公府为妾,只是后来被太夫人婉拒了。” 苏晏恍然,眼底已然是冷凝一片,“与内廷联系,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魏延一震,“主子是怀疑,整件事出自萧皇贵妃的手策划?” “不管是不是萧皇贵妃下的毒手,总之与她脱不了干系就对了,趁她如今被禁了足,咱们再添把火,彻底废了她!” 魏延颔首,“属下明白。” —— 赫连双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间云初微和许菡在说话,她轻轻唤了一声,外面这二人耳朵灵敏,很快就听到了,马上起身进去。 “双儿你醒了?” 赫连双侧头,扫了一眼窗外,已经黄昏时分了。 “微微,你怎么还没回去呢?” 云初微坐在她床前,笑道:“你没醒来,我怎么敢回去?” 赫连双摇摇头,“我很好,只是……宝宝呢?” “被稳婆抱去温养着了。”云初微道:“她太小,一点风都不能见,如今咱们还是尽量少挨她的边儿为妙,否则很容易让她感染上不好的疾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赫连双点点头,“我没事儿,你回去吧!”又看向许菡,“嫂嫂,你也回去。” 许菡不同意,“微妹妹可以走,我必须留下来。” “晚了呢!”赫连双虚弱地道:“你要再不走,等天黑了就该宵禁了。” “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不听劝呢?”许菡深深皱眉,“咱们白天不是才说好了,等你生了,我就来陪你的吗?” 赫连双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摇头。 “你皇兄也来了的。”许菡又道:“如今就跟驸马在外院呢!” 赫连双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出了这么大事儿,父皇和皇兄那边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父皇不可能出宫,以皇兄对她的好,会来看她也无可厚非。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聂嬷嬷又惊又急的声音,“太子殿下,这里是内院,况且还是产房,您不可入内。” 赫连缙冷喝一声,“滚开!” 紧跟着听到人被踢翻的声音,再跟着,赫连缙衣袍一掠,人已经闪了进来。 看到他,云初微脸上有那么几分不自然,特地别开脸,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公主好生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打算绕开赫连缙走出去。 原本这位不来,她倒还可以继续留下多陪陪赫连双,可谁能想到这位竟然不顾规矩直接闯进内院来,那她还是走人算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听到赫连缙传来一声低低冷笑,“怎么,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见到孤?” 果然还在介怀于骆家被灭一事。 云初微仰起下巴,视线与他齐平,“险些要了我夫君一条命的人都不害怕,我坦坦荡荡做人,光明磊落做事,为什么要怕你?” 赫连缙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云初微!”她难道就没想过,叶筠为什么不纠缠苏晏就回去了?若不是他苦心设计,她和苏晏之间早就因为那个女人而出现裂缝了。 “太子殿下,有事说事,没事儿的话,臣妇告辞。” 赫连缙面色铁青,正欲再次开口。 “皇兄!” 却是床榻上的赫连双喊道。 云初微想起了什么,快速朝赫连双投过去一记警告的眼神,吓得赫连双急忙把话咽了回去,改口,“这次要不是有微微在旁边,我大概早就与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了。微微是我救命恩人,皇兄不可对她如此无礼。” 救命恩人? 赫连缙嘴角浮现一抹讥诮。 云初微救人,苏晏杀人么?他们夫妻,可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做好人的是他们,做凶手背后捅人一刀的也是他们。 杀了骆家那么多人,如今想救一命来抵?这笔账,恐怕没这么容易清算的吧? 见赫连缙不动,赫连双急了,眼泪汪汪的,“双儿还在月子里,你想让我气出病来吗?” 赫连缙唇瓣抿了抿,再没搭理云初微,直接走进去对着赫连双嘘寒问暖。 云初微也没逗留,跟着聂嬷嬷走出大门。 “夫人,你要是再不出来,属下就得冲到内院去搜人了。”萧忌焦急地道。 “怎么了?”云初微一边上马车一边问。 “九爷方才让人来问了,为何夫人这么晚还不归家。” 云初微挑帘探出脑袋,笑看着萧忌,“那你怎么说的?” 萧忌忙别开眼,“属下自然是说夫人想多陪陪公主。” 云初微莞尔,“走吧!” 回到国公府,见苏晏坐在自己房里,云初微眨眨眼,“九爷没别的事儿了吗?”该不会他一直坐在这里等她吧? “还没吃晚饭吧?”他道:“正好,我也没,一起?” 他竟然是在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云初微迎上他轻柔的目光,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头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好啊!” 韩大姑姑很快安排着小丫鬟们把饭食送到房间里来。 云初微就坐在苏晏旁边,看着他仔细地给自己挑鱼刺,大婚后,只要两个人一起吃饭,所有的鱼刺都是他帮她挑的。 “九爷,你不问我情况如何了吗?” 苏晏将挑了刺的鱼肉放进她的小碗里,“看你的样子,应该是顺利生下来了。” “嗯,是个小郡主呢!”云初微打心眼里替赫连双开心,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晏,“可是九爷,我把骆皇后还在世的秘密告诉她了。” 苏晏给她布菜的动作一顿,尔后眉目舒展开来,“微微做事,为夫向来放心,只要除她之外,再不会有人晓得,我便不怪你。” “自然不敢让九爷失望呢!”云初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嗯,果然还是九爷亲自挑过鱼刺的鱼肉吃起来更放心,也更美味。”她就没什么耐性,尤其是遇到刺多的,要么直接扔了,要么挑了能看到的刺就往嘴里塞,其结果就是常常被小刺卡到。 “放心就多吃些,补补。”他又挑了一块过来,顺道拿起另一个碗给她盛汤。 “对了九爷,三姑姐回去了没有?” “早走了,怎么了?” “有点事找她。”云初微想起秦杉白日里的表现,不由慨叹,“你说杉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郁郁寡欢的,这要是郁结成疾可如何是好?” 苏晏吃饭的动作停了停,“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过她。” “她今天在内院险些犯了大错,还好我及时发现,又跟她说了好些话才醒悟过来,可我感觉都得到,她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苏晏也很无奈,“这种事能怎么办,三姐不可能回秦家了,倘若她愿意,我倒是很想让她回苏家来,只可惜三姐脾气倔,以她的性子,你打她骂她都可以,就是休想她会搬回娘家来。” 云初微想,这种脾气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要争口气好好活,让那个渣男看看他到底有多眼瞎才会把她放走,“我听人说,右相如今挺后悔的,是吧?” 苏晏冷笑一声,“把原配夫人挤出去,娶了个母老虎回来,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 “活该!”云初微愤愤,“这就叫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脸的时候他不要脸,如今不给了,他倒还想上门连面子里子给要回去?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正所谓一报还一报,是这么说吧?他负了三姑姐,老天爷就开眼安排个母老虎来折腾他,最好把他折腾死!” 苏晏看了看云初微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只是在内宅这一块处理得不尽人意罢了,右相在朝堂上可是个好官。” “你还帮他说话?”云初微有些不高兴,“如此没良心的男人,就活该他遭罪!再说了,内宅不平,何以平天下,他得多无能才能让自己后院的女人勾心斗角成那个样子啊?” 苏晏笑意收了收,“照你这么说的话,最无能的要数咱们家老太爷了。” 云初微后知后觉说错话,马上止住话题,面上满含歉意,“九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晏拉过她的手,“虽然我不知道微微骨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强势的想法,不过对于我而言,只要那个人是你,我就愿意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你要清楚地意识到,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在我这里,你是唯一,一旦你嫁的是别人,那你就只能是其中之一,没有谁硬性规定男人终身只能娶一妻,更没有人规定后宅的女人不可以勾心斗角,后宅和后宫都是女人的战场,就好像男人们的朝堂,是输是赢,全凭本事说话,有手段有谋略,你就是赢家,没手段没脑子,你就只能被践踏被欺凌,这是我从小到大悟出来的道理。 对于三姐这事儿,也不能一味地怪右相而认为三姐是受害者,闹到这个地步,要说三姐一点责任都没有,你觉得可能吗?” 云初微深吸一口气,九爷这番话,完完全全是站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立场上来说的,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根本就没有瑕疵可言,点点头,“我懂了。” 苏以柔兴许某天会被右相感动跟着他回府,也有可能只是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跟他回府,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能以旁观者的立场站出来指责是哪一方的不对,毕竟,苏以柔只是个古代女人,她就算表面再坚强,内心也绝不可能有自己那么强势的思想和理念,一味地以自己的观念去要求别人,这与试图改变这个时代有什么区别? 从穿越以来,云初微就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把自己上辈子那些东西带过来,当然,一些实用的东西除外,但在这个时代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甚至是异类的观念或者举动,都不可以强加在古人身上,否则一准会出事,这不,方才一冲动,说错了话。 见她闷闷不乐,他凑近,“怎么不高兴了?” “是我不好。”云初微主动认错,“不该乱说话的。” 苏晏挑眉,“要我原谅你吗?” 云初微心知他又捉弄自己,“不,你还是罚我吧!” “罚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云初微顿时觉得浑身一痛,临盆那天的感觉顷刻涌上来,“我…我还是请求原谅吧!” “吃饭。”苏晏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其实只是调侃调侃这个爱自己跟自己较真的小丫头而已,他根本没在意那些话。至于生孩子什么的,他就没打算再让她遭罪,已经儿女双全,满足了。 吃完饭,等下人们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以后,苏晏才提及赫连双的事,“凶手已经找到了,我会处理,你就不必操心了。” 云初微眼眸微动,“是不是与萧皇贵妃有关?” “嗯,有些关系。” “我就说,一定是这毒妇!” 苏晏默认,他当然不可能在云初微跟前提及梁冰燕是因为心悦他所以不满于赫连双在席上说的话故此等在半路下狠手。 —— 其实在得知赫连双早产的消息时,锦葵险些就直接向赫连缙坦白自己的身份然后不顾一切地出宫去照顾女儿了,可是没想到苏晏对她性子的把握已经到了八九分的精准,先一步让人来与她交接,说如今乃关键时期,绝对不能暴露,接下来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只要忍过这段时日,距离他们一家人相认就不远了。 锦葵听罢,顿时又有了无穷无尽的信心和力量,趁着太子和太子妃都去看公主,她便悄悄来到长信宫。 萧皇贵妃已经被禁足多日,这次被禁足的原因不是“失心疯”,毕竟北燕使臣已经离开,她也无需再“疯”。 这回是因为遭了锦葵的算计。 说起来,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还不是皇贵妃的萧氏私自抱走尚在襁褓中的赫连钰,又以此作为诱饵把丽妃引去未央宫再将其推入荷塘,最终把所有的罪名全部推到皇后骆岚身上。 今日化身锦葵的骆岚便故技重施,将三岁大的小皇子引到长信宫来,不过骆岚没有萧明汐那么狠,她并没有推那位小皇子的母妃落水,只是恰巧让那位宫妃与“刚好赶来”的太后看到了极其愤怒的一幕。 萧明汐这辈子都没生过儿子,所以她尤其地讨厌巴掌大的那些小皇子,因为他们都是从别的宫妃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只要站在她面前,那就是在嘲笑她生不出儿子。 由此可见,萧明汐当时看到自己宫里来了个小不点时有多愤怒,眼一厉,打算掐死他。 可以说,锦葵在设计这一切的时候对时间和度的把握是相当精准的,萧皇贵妃双手才碰到小皇子的脖子,还没做点什么,太后和小皇子的母妃就同时赶到了,一见萧氏这丧心病狂的行为,那还得了! 太后一脚踢开萧氏,再狠狠赏她两巴掌,又把小皇子护在怀里一个劲哄。 其实小皇子没事,只是因为锦葵之前以糖果诱惑他,让他等一会儿皇祖母来了就狠狠哭,所以看在糖果的份上,他把吃奶的力气都给哭出来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滚,可把他给哭累了,最后连糖果都还没吃就睡了过去,太后只当他是被萧氏给虐待出什么毛病来了,急急忙忙让太医来瞧,还一来就来了好几个。 第一个不想在后面那几个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什么也没看出来,索性说小皇子惊吓过度。 第二个不想比第一个怂,说小皇子不仅惊吓过度,还体虚,需要卧床静养。 第三个也不想比前面两个怂,说小皇子既惊吓过度,又体虚,还有些肺热,需要清火。 于是,本来没毛病的小皇子病得一塌糊涂,每天都不能出宫,只能在自己寝殿里“养病”。他养病的“药”也很特别,是那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宫女每天都会乔装打扮悄悄送来的糖糕和丸子,小宫女说是她自己做的,小皇子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糖糕和丸子,所以他很喜欢这个姐姐。 再后来,永隆帝晓得了这件事,大怒,再一次罚萧氏禁足。 本来想重罚的,可是又一想他母后以往对萧皇贵妃的偏颇,便打算先禁足试探试探他母后到底是什么态度。 之后晓得太后也很愤怒,永隆帝便下旨,又开初的禁足一月改为禁足半年。 再然后,永隆帝找借口把长信宫的下人今儿调一个去这里,明儿调一个去那里,到了现在,长信宫除了送饭的下人,一个宫女都没有。 永隆帝已经不止是变相软禁了,直接把长信宫架空成冷宫,只是这冷宫比真正的冷宫华丽太多。 锦葵进来的时候,萧皇贵妃正蜷缩在床上,她似乎是病了,整张脸憔悴至极,再不复往日的光彩照人。 听到脚步声,她害怕地问了一句,“谁?” “娘娘,是奴婢。” 锦葵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了萧皇贵妃最喜欢的几道菜,当然,没毒,锦葵不可能傻到直接给萧明汐下毒。 “锦葵?”萧皇贵妃一见是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原来在本宫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你肯来看我。” “娘娘说的哪里话。”锦葵规矩地道:“您依旧是这长信宫的主人,后宫目前妃位最高的皇贵妃,这些都是您的荣耀,不是落魄。” “对。”萧皇贵妃一下子精神起来,掀开锦被下床走到镜台前坐下,自言自语,“我才是后宫的主人,那些贱人,谁想害本宫,本宫便送她们下地狱!来,锦葵,你快过来给本宫梳头。” “是。” 锦葵走过去,拿起镜台上的银角梳,在萧皇贵妃没看到的角度,往自己手心使劲儿磨蹭了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给萧皇贵妃梳了起来。 第236章 步步成局,皇贵妃死 , 锦葵心灵手巧,给萧皇贵妃梳了她最喜欢的蝉髻,又浓妆艳抹一番,换上华丽宫装,如今再看,处处透着奢华贵气,哪还有先前的颓唐狼狈。 萧皇贵妃满意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拉过锦葵那双手仔细瞧,“本宫很好奇,你小小年纪,心性沉稳也便罢了,怎么这双手还生得如此巧呢?” 锦葵垂首,恭敬地道:“非是奴婢太过心灵手巧,而是尚宫局敬重娘娘,不敢随意派个人来敷衍娘娘。” 萧皇贵妃这种人是最爱听好话的,当下闻言,脸上笑容都深了几分。 其实锦葵的话跟萧皇贵妃的赞誉就是一个意思,不过是利用说话的技巧改变了一下表达方式,把萧皇贵妃捧到无人敢忤逆的至尊地位,便达到了讨巧的效果。 骆岚在这后宫数十年,自然不是白混的,当初的“死”也不是输给了萧明汐,只是因为赫连缙要正位东宫,与自己这个生母和外家有着很强烈的矛盾,“妖后”和骆家一日不除,文武百官和太后便一日不可能同意让赫连缙成为储君,所以处在当时,骆岚不得不顺着苏晏的安排往下走,死在所有人面前。 如今么,既然有机会重活一次,自然是有多少讨多少回来,哪怕萧明汐不是当初的主谋,她做过的缺德事儿也不少,该遭报应。 萧皇贵妃享受地半眯着眼,“今天用的头油是新到的吗?味道不错。” 锦葵颔首,“回娘娘,大抵是刚到的,奴婢闻着也不错呢!” 其实不是,头油与她掌心的东西起了反应,产生一种极其好闻的清香。 萧皇贵妃站起身,双眼看向桌上的食盒,“这个,是你给本宫带的?” “对,都是娘娘爱吃的菜。”锦葵顿了一瞬,“奴婢愿意为娘娘试菜。” 萧皇贵妃仰起那自认高贵的下巴,“去吧!” 锦葵走过去,先是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都端出来,再拿筷子把里面的每一道菜都夹一点进小碗,然后全部吃完。 等了一会儿,见锦葵安然无恙,萧皇贵妃才走过去坐下。 其实她早就饿得不行,但为了谨慎,还是得先有人试菜才肯吃,毕竟宫里想害她的贱人太多了,保不齐有人会在其中动手脚,既然有人愿意试菜,那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等萧皇贵妃吃完,锦葵马上收了碗筷放回食盒,又小声问,“娘娘今日盛装打扮,是要去见皇上吗?那奴婢这就告退了。” “见皇上?”萧皇贵妃突然冷笑一声,声音里又有几分讽刺,那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她幽禁在这长信宫,再把她身边的人都调走,致使如今的长信宫成了冷宫,以为她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又岂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皇上的? “怎么,娘娘不想见皇上?” 萧皇贵妃晃过神来,脸色阴了阴,“锦葵,你相不相信本宫是被冤枉的?本宫没有害过任何人。” 锦葵顿了一瞬,“娘娘能把当天发生的事与奴婢说说吗?” 人在最脆弱最落魄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相信一个随随便便施与她恩惠的人,尤其是现在的萧皇贵妃,她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自然把锦葵当成全部的信任和寄托,甚至,她觉得如今的锦葵,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因为只有锦葵能救她于水火。 坐下来,萧皇贵妃从头到尾把那天的事情与锦葵说了一遍,当然,出于人性的弱点,她是不可能把自己意图掐死小皇子的真相说出来的,只说自己正在逗小皇子玩,太后就来了,然后误会她要谋害小皇子,皇上也不听她解释,二话不说就将她幽禁起来。 “娘娘想不想亲自在太后面前解释清楚?”锦葵问。 “你能帮我见到太后对不对?”萧皇贵妃激动起来,紧张地看着锦葵。 “奴婢倒是有机会见到太后,但奴婢只是个宫婢,人微言轻,说什么太后都不可能信的,娘娘有没有能让太后念及旧情的信物?” 萧皇贵妃一听,急忙起身去床头柜里翻找,最后拿出一支造型别致的簪子来,“这是我爹死的那年她给我的,那时我才四岁,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我的狼狈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云泥之别。我很羡慕她能有锦衣玉食,尊贵无论,很羡慕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随一堆人跪迎。后来她跟我说,待我长大了,便让我做她的儿媳,等将来太子登基,我便能像她一样母仪天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呢?” 说到这里,萧皇贵妃自嘲地狂笑了起来,“可是,我在这深宫等了几十年,她都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反而放任她的好儿子对一个狐媚子娇宠入骨,本该言出必行的太后娘娘对自己的侄女撒了这么大一个谎,然后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圆这个谎言。其实骆贱人已经死了,只要她肯,一纸诏书传下去,我马上就能正位中宫,可她是怎么做的,眼睁睁看着我被污蔑,被皇帝冷落,中宫未正人先衰,她这是要耗死本宫啊!” 锦葵清澈的眼眸内划过一丝了然。 难怪她一直觉得奇怪太后为什么就是想让萧明汐当皇后,原以为真是偏爱侄女,却原来不是——太后娘娘也是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当年对萧明汐许下承诺,兴许是看在萧明汐实在可怜的份上,兴许只是一时的情感放空说了不经意的话,又或许,是当年的萧明汐确实够讨喜。但有一点能肯定,接下来的几十年,太后心里一定是无比后悔的,可她自己放出来的话,说什么也要去努力争取兑现,否则便是言而无信,太后威信荡然无存。 到了现在,大抵是萧明汐的愚蠢耗光了太后所有的耐性,太后连一边以后位诱惑萧明汐,一边去给永隆帝做思想工作的心都没有了,直接违背诺言,任由萧明汐被幽禁,不闻不问。 锦葵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那支簪子上,勾了勾唇。 虽然样式老旧,但不可否认,这是件复仇的利器。 “这簪子果然重要。”她做出欣喜状,“太后娘娘若是见了,一定会想起当年对娘娘的承诺,也一定肯见娘娘的。” 萧皇贵妃把簪子递到她手里,“锦葵,本宫能否东山再起,就全靠你了,只要你把这事儿给我办成了,待本宫正位中宫,便直接提拔你为一等女官,从今往后,有本宫一日,便会保你一日的荣华富贵。” “奴婢叩谢娘娘大恩。”锦葵马上跪地谢恩,心头冷笑,荣华富贵?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得起吗? “去吧!挑个好时机让太后见到这支簪子,本宫等你好消息。” “奴婢告退。” 提上食盒,锦葵走出了长信宫。 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回来了,不过没人注意到她出去过,因此她去打了个照面得了赦免便回了房歇下。 第二日,太子妃照例出宫去见公主,太子去上朝,锦葵又偷偷溜了出来,打听到太后会经过御花园,她先一步到了太后必定会走的那条宫道,找了个小铲子刨着花圃里的土。 “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随意动宫里的土木不说,见到太后还不跪拜行礼?那个宫的?”身后传来太后身边老嬷嬷的呵斥声。 锦葵这才慌乱地转过身,像是才发现太后到来一般急急忙忙跪在地上,“奴婢,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没吭声,眼睛看向被她刨过的地方,已经刨出一个小坑来了,里面似乎有东西,“你方才在做什么?” “奴婢,奴婢……”慌不择言。 “吞吞吐吐,一定有古怪,老奴去瞧瞧。”那嬷嬷说着,走上前来,对着锦葵冷哼一声,“一会儿要是让太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有你好果子吃!” 锦葵更加伏低身子,大气不敢出。 嬷嬷走过去以后,从坑里把那只簪子拿了出来呈到太后跟前。 太后一见,脸色顿时变了,“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太后娘娘,奴婢原是尚宫局送往长信宫的宫女锦葵,后来太子殿下看中了奴婢,便向皇贵妃讨了去,奴婢如今在东宫当差。” “那这东西,你哪儿来的?”太后声音不怒自威,若是一般的小宫女,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了,锦葵却没办法被吓到,只得装出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来,“奴婢感念娘娘提携大恩,昨日去长信宫给她送御膳,娘娘让奴婢帮忙把这支簪子埋在御花园。” “其他的呢?”太后眉头皱得更紧,“皇贵妃可还说了什么?”她如今无心去计较锦葵私自入长信宫见萧明汐的事,她只想知道,萧明汐还同这小宫女说了什么,若是没说,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说了,那么这小宫女可就留不得了。 “皇贵妃娘娘说,这是她很信任的一位亲人送的,那位亲人曾经答应过她一件事,只是后来一直没能做到,所以她如今心灰意冷了,眼不见为净,让奴婢埋了这簪子。” 别看锦葵这番话不长,可只要仔细推敲,便能发现是下了功夫的,首先她得把送萧明汐簪子的那个人给定位准了,倘若直接说这是一位故人送的,或者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那么第一时间就能让人怀疑萧明汐与人有私情,毕竟送簪子这种事,女人都喜欢往男人头上想,而锦葵更会因为这口无遮拦的“污蔑”大罪直接被处死。 而她定位的是“亲人”,那么就算还有几个人有那方面的心思,也不敢说出来了,毕竟是亲人呢,或许是父亲,或许是母亲,或许是哪一房的亲戚,总而言之,“亲人”的概念广了去了,你能挑出什么错来定这小宫女的罪? 再则,这位“亲人”不仅仅是亲人那么简单,她还是萧皇贵妃最信任的,直接于无形中把太后在萧皇贵妃心目中的形象抬高到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再与当前“埋簪子”的行为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人第一直观感受就是萧皇贵妃这位亲人真真是把她给伤透了,让她失望至极,失望到要把这么重要的簪子给埋起来的地步。 太后脖子有些哽咽,接过簪子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对着那个满身狼狈双眼却清澈倔强不肯认输的小女孩许下承诺的时候。 说起来,已经过了几十年,自己似乎从来没真正想兑现过这个承诺,如今更是没法兑现了。 捏着眉心,太后攥紧那簪子,吩咐嬷嬷,“回宫。” 嬷嬷诧异,“太后娘娘,那这宫婢……?” 太后回眸看了依旧伏跪在地上的锦葵一眼,“今日的事,哀家便不与你追究了,回东宫以后好好当差,以后没有命令,禁止再踏入长信宫半步。” “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转身,率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回了慈宁宫。而她不会选择第一时间去长信宫这件事,也在锦葵的预测之中,太后可不像萧皇贵妃那样没脑子,要是第一时间去了长信宫,岂不直接让人怀疑那支簪子的原主人就是她? 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让锦葵有机会在太后去长信宫之前完成自己的计划。 —— 是夜,惊雷阵阵,疾风骤雨,长信宫内的烛台被吹灭,闪电银光从轩窗照进来,割裂出一道道狰狞暗影,风很大,门板被吹得砰砰响,外面的狂风似乎随时都能拆了门涌进来。 身在病中的缘故,萧皇贵妃冷得缩手缩脚,好不容易从榻上翻下来,打算去把窗户关好,才走到殿中,只听得“嘭”一声,门突然被打开。 萧皇贵妃条件反射地惊叫了一声,怀着忐忑又害怕的心偏头望去,却见外头立着一道黑影,夜太黑,她看不清对方的容颜,只能勉强见她披头散发,好像刚从湖泊里爬出来的水鬼,全身湿淋淋的。 闪电雷鸣的夜,在这几乎快成冷宫的宫殿里,门突然被打开,外面立着的,不管是人还是鬼,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被吓得肝胆俱裂,更何况,萧皇贵妃病了,这两日又被锦葵的药给弄得迷迷糊糊,是最容易产生幻觉的时候。 “你……你是谁?”萧皇贵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难听。 “我好冷……”外面的人说话了,慢慢向萧皇贵妃伸出手,“好、冷、啊——” 长信宫如今本就空荡,外面人的声音一出,就有了回音效果,更加恐怖 “你、你别过来!”见对方湿淋淋的赤脚踏进门,萧皇贵妃胡乱撑着地板往后退,浑身哆嗦着。 这时,没关紧的窗户外再一次划过白亮的闪电光,恰巧映出那个人的一张脸。 这张脸,萧明汐嫉妒了二十年,今夜,她却只剩害怕。 “骆岚?!”看清楚那张脸,萧皇贵妃一双眼睛鼓得快要脱眶而出,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发出惨烈的尖叫声。 因为那不是人脸,她双眼翻白,两只瞳孔毫无生气,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 那句“好冷啊”仿若魔音刺穿萧皇贵妃的耳朵。 “啊——救命啊!救命——有鬼,有鬼——”萧皇贵妃直接吓哭,连滚带爬往角落里缩,大喘气,“骆岚,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萧皇贵妃爬到桌子底下,她听人说过,只要屏住呼吸,那鬼就找不到你。 整个人缩成一团,萧皇贵妃只剩眼睛看着外面,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女鬼”死白死白还湿淋淋的赤脚越来越近,走过哪里,就在哪里留下一片水渍。 萧皇贵妃忙捂住嘴巴,手掌心颤个不停。 终于,“女鬼”走到桌子边就绕道了,大概是往后面走去了,萧皇贵妃没敢回头看,只是一再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呼吸被“女鬼”找到。 许久没听到动静,萧皇贵妃实在憋不住,趁机偷偷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转个身看看到底走了没有,就在这时,她头顶的桌子边缘突然垂下一张狰狞的脸来,没有丁点生气的的眼睛与刚才一样直勾勾盯着她,那满脸的狰狞与阴森,直接将人的承受能力撑到极致。 “啊啊啊——”眼前一黑,萧皇贵妃昏死过去。 —— 两日后。 “皇上罚了皇贵妃禁足半年,太后娘娘还没与皇上打招呼就来看皇贵妃,是否有些不妥?” 长信宫,太后身边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近。 “怎么说,皇贵妃也是哀家侄女,平素也还罢了,如今她病重,哀家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那嬷嬷没再说话,先一步走在前头去敲门,“皇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来看你了。” “谁?”内殿,萧皇贵妃拿起剪刀,又惊又颤,根本不敢去开门。 “皇贵妃娘娘,是太后娘娘啊!”知道皇贵妃病了,嬷嬷也不强求她出来迎驾。 “你别进来……别进来!”萧皇贵妃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她不敢闭眼,就怕闭上眼睛再睁开,就会像那天晚上一样,突然垂下一张鬼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样的刺激,打死她也不要再重来一回。 “把门踹开!”太后等得不耐烦,大声呵斥。 那嬷嬷直接抬起脚,一脚一脚地揣在门板上。 这声音在萧皇贵妃听来,就是女鬼在敲门。 萧皇贵妃只是被那天晚上的景象给吓怕了,其实现在的脑子还是有那么几分清醒,因为锦葵对她用的药只有一两天的药效。 这也是锦葵计划的一部分,萧氏不能真的疯,否则后面的戏就走不下去了。 听着那门快被踹开,萧皇贵妃不管不顾,一骨碌翻下床,赤脚跑到门后面,等外面的人突然破门而入,她想也不想,闭上眼睛举起剪刀,狠狠一剪刀扎下去。 …… “太后娘娘!” “快叫太医!” 一时间,宫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皇贵妃猛地睁开眼,就见自己那把剪刀正戳在太后胸口,鲜红的血不断喷涌出来。 而太后她老人家,早已昏迷过去。 “不,不是我。”萧皇贵妃往后退,脚后跟撞在门槛上,一屁股跌坐进去。 慈宁宫的大嬷嬷冷着脸,吩咐小宫女,“萧皇贵妃谋杀太后娘娘,快去禀报皇上。” “嬷嬷。”萧皇贵妃顿时急了,这事要是让皇上晓得,一准让她掉三层皮。 “嬷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萧皇贵妃跪趴在地上拽着那嬷嬷的裤腿不让她走,“我不知道是你们,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女鬼。” “女鬼?”大嬷嬷讽刺地笑了起来,“以前还只是让你装疯,如今是真疯了——你们几个,给我看好这疯妇,等皇上前来定夺。”说完,一脚踹开萧皇贵妃,马上将太后送回去。 毕竟关乎一国太后的生死安危,这件事很快就以水波扩散的方式传遍宫闱里的每一个角落。 太子和太子妃还没从赫连双早产这件事中缓过神,太后又接着出事了,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赫连缙第一时间前往御乾宫,却听说永隆帝去了长信宫,他想了想,吩咐,“摆驾,去慈宁宫看太后。”长信宫那边,相信有父皇在,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放了的,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太后的安危为妙。 此时此刻的长信宫内。 萧皇贵妃正伏跪在地上,上位者的威严,不是她一个妇人可以随随便便置喙的,哪怕她平素再嚣张再目中无人,上首这位都是掌生杀大权的帝王,上下嘴皮一碰,她位份再高,也得遵旨受死。 发起疯来的时候,萧明汐是没脑子的,但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这时候不宜主动发言,便一直保持着伏跪的姿势,虽然有点累,但总比一开口就被定罪的好。 这样冷寂僵硬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永隆帝在想什么,萧皇贵妃无从得知,她也不敢抬头去看,现如今的她,内心更多的是惧怕。 张公公一直躬身立在一旁,小眼神来来回回在永隆帝和萧皇贵妃之间扫,心中不免担忧,以往皇上处置其他人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哪里会像今日这般,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茶倒是接连喝了两盏,不过也能从这喝茶的动作里看得出皇上他老人家内心相当的暴怒。 张公公跟在永隆帝身边几十年,脑子是好使的,很多事情他都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当下这一场,皇上他老人家是打算和萧皇贵妃玩心理战术呢!虽然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萧皇贵妃必然会成为今天的输家,但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先输一半——当然,也不排除皇上已经厌恶萧皇贵妃到根本不屑与她说一句话的地步。 两位主子不说话,可把殿内站岗的这些个宫人吓得够呛,虽然没动静,可这比有动静还可怕——皇上您老人家倒是吱个声儿啊! 最后,还是张公公沉不住气,干咳两声凑近永隆帝,“那个,皇上,咱们也来了好半天了,是不是该进入主题了?” 永隆帝喝茶动作一顿,将手中捧着的茶盏往小几上重重一磕,细瓷撞在鹰平木桌上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带着尖锐冷意的视线往下一瞥,定在萧皇贵妃的发顶上,“萧氏,朕来了这么半天,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皇上,妾身……” “你自称什么?”永隆帝眉毛一竖。 萧氏浑身一凛,牙关有些抖,“贱妃当时真的不知道外面站的是太后娘娘。”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对太后动手?” “妾身……贱妃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应当听说了,贱妃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还未痊愈,夜里常常出现幻觉,当时慈宁宫的人来敲门时,贱妃以为又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害我了,所以,所以……皇上,请您一定要相信贱妃,我不是故意要对太后娘娘下手的。” “一派胡言!”永隆帝毫不手软,就着桌上那茶盏抛过来,直接打在萧皇贵妃额头上,不一会儿就破皮冒血,她很想抬手去擦一擦,可一对上永隆帝那冷冰冰的视线,马上又怯懦回去,只能硬生生忍着,下唇都快咬破了。 “萧明汐,你当真以为朕年老昏聩,是你好糊弄的?” “贱妃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贱妃只是……” “够了!”永隆帝一声咆哮式的怒吼,让整个大殿再次归于平静,“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是动手谋害太后,张大海,什么罪来着?” 张公公忙道:“回皇上,按律,当褫夺皇贵妃封号,贬为庶人,阖族…流放。” “这是在太后安然无恙的情况下。”永隆帝不耐烦地瞅了萧明汐一眼,“倘若伤势严重了呢?” “不,不可能的!”萧明汐马上激动起来,不给张公公判罪的机会,先一步辩解道:“我当时只是不小心刺了她一下,况且没在要害位置,不可能造成重伤,皇上,一定有人从中作梗想加深贱妃的罪名。” 永隆帝脊背往后一靠,“张公公,你去拿把剪刀,也不小心给咱们的皇贵妃来上一刀,朕倒要当场看看,这不小心的一刀,究竟能不能造成重伤,嗯?” “皇上!”萧明汐难以置信地看向永隆帝,“此案尚且未有定论,皇上便私自动刑,与法不合!” 永隆帝冷冷地笑了起来,“那你告诉朕,我是谁?” “您是…皇上。”她咬着唇。 “再说一遍!” 萧明汐紧紧闭上眼睛,一股脑地道:“您是君临天下的苍生之主。” “错,朕是王法!朕若是想让你死,你便休想活过明天!” 永隆帝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他之所以怒,一则因为太后受伤,二则,当初骆家犯事儿的时候,一个个的讨伐声高过天,如今轮到她了,谋杀太后这样的大罪就眼睁睁发生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发生在慈宁宫那么多宫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却还一个劲地为自己开脱。一对比,当初岚儿简直太傻,连一句为自己辩护的话都不说,就那么给他下跪认错服毒自杀了。 抬手遮住半边脸,永隆帝尽量绷住骨子里那种几乎快冲出来的暴戾和阴狠。 岚儿果然是他内心最不能触碰的禁忌,一碰就疼,一疼,他就想杀人。 “张大海,你聋了?”低低沉沉的一句,着实把张公公吓得不轻。 那位更是为难,一下子跪在永隆帝脚下,“皇上,奴才,奴才不敢。” “那要不,朕拿你来试一刀?” 张公公吓得脸色一白,手中拂尘落到地上,急急忙忙捡起来,往一旁的竹篓子里拿了剪刀过来跪到萧明汐旁边对着她比划了几下,到底还是下不去手,又看向永隆帝,“皇上,奴才不知对哪儿动手。” 永隆帝托着下巴,一脸观戏的状态,“随便,你高兴就好。” 这一“随便”可愁坏张公公了,后背冷汗涔涔,里衣全都被浸透。 “张公公!”萧明汐看向张大海,压低声音,面目含恨,“当年若非本宫提携,你如今还是御用监的一条狗!”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张公公心底里所有的怒气都被她给激出来了,还有脸提当年?当初萧明汐想害骆皇后,最后暴露,把他推出来顶了大半的罪,可最后救了他并且提拔他的,非是萧明汐,而是骆皇后,从那时候起,他就对骆皇后投诚,至今从未背叛过一丝一毫。 说起来,皇上之所以会重用他,也是因为骆皇后喜欢。 可以说,但凡是骆皇后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坨狗屎,皇上也会把它镶层金供起来。 没有骆皇后,便没有今日让多少人眼红嫉妒甚至是巴结讨好的御前总管张大海,所以,萧明汐凭什么这时候来邀功?她有资格? 举起剪刀,张大海几乎是抱着为皇后娘娘报仇的心态,一下刺中萧明汐的手臂。 “啊——”萧明汐惨烈的痛呼声,把永隆帝快打盹的神智给拉回来,眉头一皱,“张大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奴才有罪。”张公公马上扔了剪刀磕头认罪,“请皇上责罚。”能为皇后娘娘报个小仇,也算痛快了。 “有你这么不小心的?”永隆帝指着萧明汐的胳膊,“血都没见着,你当朕瞎啊?” “这……”张公公为难地看了看萧明汐,她手臂上其实已经流了不少血,再加上额头上的,看起来已经很瘆人了……好吧,皇上他老人家就是故意装作看不见的,但也总不能让他再拿起剪刀给人一刀吧? “皇上。”萧明汐泪如泉涌,恨意十足,“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一文不值的地位,你好狠的心。”以前不知道,总以为他就算再宠骆岚,也总有一两分心思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哪怕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也该有,可他如今竟把自己送给太监当玩物?这份屈辱,此生难忘! “爱妃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了。”可笑,心里?眼里都不曾有过,她可真敢想。 “皇上,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算不喜欢妾身,也该看在妾身为你生了个女儿的份上对妾身从轻发落。” 永隆帝觉得这话甚是可笑,“骆皇后还给朕生了一双儿女呢,当初你怎么不让朕对她从轻发落?” 萧明汐噎住。 吵吵了这么半天,永隆帝早就没耐性了,直接下令,“张公公,传朕旨意,即日起,褫夺皇贵妃封号,收回凤印,贬为庶人,暂居冷宫,择日赐死。” 张大海站起来,下巴一抬,居高临下地望着萧明汐,“萧氏,谢恩吧!” 萧明汐不服,激愤起来,“皇上,皇上您当真要这么绝情吗?” “萧明汐,朕不对你们萧氏一族下手,那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如今让你一条命顶了一族人的性命,朕已经够宽容了,你若还想为自己开脱,下场只会更惨,要不信,就试试看。” 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语气中蕴藏着数不尽的狠戾。 萧明汐堪堪打了个哆嗦,终是被外面涌进来的宫卫押送去了冷宫。 —— 永隆帝是个做事很雷厉风行的人,他不喜欢夜长梦多,所以昨天才下旨褫夺萧皇贵妃的封号,今天就让人备了鸠酒、白绫和匕首。 “太后尚在昏迷不醒中,朕便宽容些,给萧氏留个全尸,就当是给太后积福了,去吧,让她自个挑个死法。” 永隆帝这么做,前朝大臣是不敢有异议的,谋害太后呢,这得多大罪,没牵连家族只是赐死,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张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往冷宫,才走到半路,三个人就被人打晕拖进了假山洞里,不多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三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 为首的人手里拿着明黄圣旨,身后的两位公公,其中一位空身,另一位端着托盘,托盘里依旧是鸠酒、白绫和圣旨。 三人一路来到冷宫。 萧明汐听到动静,急忙跑出来看,见到公公手里的托盘,吓得手脚一软,倒在地上。 “萧氏,接旨吧!”为首的公公道。 萧明汐一听声音不对,马上警惕起来,死死盯着说话的公公,“你不是御乾宫的人,你到底是谁?” 那公公嘴角勾了一下,转头对着后面那二位递了个眼色,那二人马上出去把风。 留在殿内的公公手一伸,摘了帽子,再把束住发髻的簪子拔掉,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顿时披散开来。 “啊——鬼,鬼啊——” 萧明汐马上惊叫起来,可惜这是冷宫,任她喊破喉咙,外面也不会有人听到。况且骆岚来的这一路上都有苏晏的人清场,如今这冷宫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她喊给谁听? 见萧皇贵妃一直往暗处躲,骆岚三两步上前揪住她的后颈子一个翻转拎回来,冷冷一笑,“萧明汐,看清楚,本宫还没死呢!” “不可能!”萧明汐大声反驳,似乎只有吼出来才能给自己壮胆,“骆岚那贱人早就死了,你不可能是她,你到底是谁?” 骆岚蹲下身,微微一笑,“对,曾经的骆岚的确是死了,在你面前的,是每日伺候你更衣吃饭的宫婢锦葵啊我的皇贵妃娘娘,难道这么久以来,你就没有过一点点的怀疑吗?” 萧明汐直接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骆岚笑意更深,“虽然给你当奴婢使唤我不痛快,不过把你送到这一步来,我觉得很过瘾。” 萧明汐这时候才幡然醒悟,猛然之间目眦欲裂,恨不能将骆岚生吞活剥,“你这贱人,你竟敢欺君,我要去告诉皇上!” “我也很希望你能去,可是,你就要死了呢!” 骆岚拿起托盘里的匕首,蘸了点鸠酒,毫不犹豫往萧明汐脸上划了一刀,“啧啧,你看看,皇上御赐的刀就是锋利,你这么厚的脸皮,竟然一刀就划破了。”吹了吹上面的血迹,对着另外半边脸再来一刀。 “骆岚,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萧明汐痛得满地打滚,嘴里不停地诅咒。 骆岚放下匕首,又拿起白绫站到萧明汐背后,动作利索地往她脖子里一套,然后也不急,一点一点地收紧,“我会不会得好死暂且不知,不过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在我前面死。” 喉咙完全被勒住,萧明汐一张脸瞬间充血,涨得透不过气,艰难转头,瞪大眼睛盯着骆岚这张脸,她好想捡起地上的匕首将这张脸划得稀巴烂啊,可是她做不到,她的呼吸在一点一点消失,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舌头一直往外伸,她好难受,双手双脚不断地挣扎,到底还是没能留下任何一句遗言,断气了。 骆岚松开她,将白绫放回原位,重新把头发束起来带上小太监的帽子,眼神冷鸷地站在萧氏尸身前,“萧明汐,倘若你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皇贵妃,别动害人的念头,我是可以容忍你甚至后宫那么多女人存在的,是你自己非要送上门来找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先前那两人走了进来,正是萧沐与另一名暗卫,拱手恭敬道:“娘娘,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走吧,九爷说了,从今往后您不用再戴人皮面具,他会另外给您安排住处,时机一到,自然会让您见到皇上的。” “有劳了。”骆岚毫不犹豫地点头,跟着萧沐他们以太监的身份悄无声息混出宫。 ------题外话------ 月底啦,咱是不是来点月票庆祝庆祝渣渣死得痛快?^_^ 第237章 最简单的幸福 彻底出了皇城,早有马车在外面等候,骆岚已经脱了小太监的衣服,换上一件深色的兜帽披风,站在马车前,犹豫了一瞬。 萧沐又催促,“娘娘,时辰不早了。” 骆岚抬目,朝着远处望去,“咱们这是要出城吗?” “是的。”萧沐恭敬道:“九爷已经给娘娘安排好了接下来的所在之处,至于东宫和尚宫局,自有属下们会善后锦葵的事,您不必担心。” 骆岚眉心微拧,“能否带我去一趟吴家?”自从双儿早产后,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再见她一眼,也不知这小闺女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身子可还挺得住,一想想,她这当娘的心里就揪着疼。 “不行!”萧沐坚决摇头,“九爷的计划还没到您和公主相认的时候,提前走到这一步,会前功尽弃的。”见骆岚有些坚持,萧沐马上跪在地上,“娘娘,卑职能理解您想见女儿的心,但也请您多为九爷想想,您该明白,为了设下这个局,九爷已经犯了欺君大罪,一旦稍有差池露出破绽,届时整个苏家都会搭上性命的。” “你说得对。”骆岚郑重点点头,“他的每一步棋都必须严格把控严格执行,因为算得过分精细,每一个点都是刚好到位的,一旦过了头,便会酿出祸端。是我太过自私了,一心只想着去见女儿,却把他的话抛诸脑后,改日见了他,我会亲自给他赔罪。”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娘娘,如今您虽已获得新生,但这并非绝对的自由,骆氏和苏氏两家几百口人是生是死全都取决于您的一言一行之间,所以,还请您千万谨慎再谨慎。” “好。” 萧沐这些人虽然只是苏晏的手下,可在她眼里,是救命恩人,所以她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只是个跑腿的手下而在萧沐他们面前端架子,一视同仁。 再没耽搁,骆岚挑帘坐上马车,萧沐亲自给她赶车,过城门的时候只要亮出国公府的牌子,守城护卫是不敢乱搜车,也不敢为难他们的。 —— 慈宁宫。 “禀皇上,太子殿下,贤王殿下已经在外头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慈宁宫的太监低声说道。 赫连缙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没吭声,等着永隆帝发话。 “是你们让他跪的?”永隆帝原本正在听太医汇报太后的情况,被那太监打断了话,他抬起头来。 “奴才不敢。”那太监吓得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 “既然是自愿跪的,那他随意好了。”永隆帝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看似散漫,实际上暴戾的那根弦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了。 女儿被人谋害早产,险些要了一条命,生母被萧明汐那没脑子的女人一剪刀刺中昏迷不醒凶多吉少,如今的永隆帝是一个头两个大。但凡知趣点的人,不都该审时度势要么帮他想办法解决问题,要么躲他远远的么?一向没脑子的大儿子都知道龟缩在府上不出来,老三倒是好得很,主动送上门来了。 永隆帝有个脾气,每次他心烦得头大如斗的时候,哪个儿子先送上门来,他就拿哪个开涮,包括以前的赫连缙也是一样,只要来的不是时候,必定少不了他老子的一顿削,要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要么踹他几大脚将他扔出去。 不过区别在于,不管永隆帝是打是骂,赫连缙他从来都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出门就给忘到脑后,下次再来御乾宫,一言一行照样能把永隆帝刺激得暴跳如雷。 但换了其他皇子就不行了,一旦被打被骂,他们就觉得自己在父皇心里的分量肯定减少了不少,从而做出两种反应:要么,从此后唯唯诺诺,永隆帝说什么他就是什么,譬如魏王赫连洵;要么,把永隆帝对他的打骂一笔一笔记在心里,想着等某天翻身一起讨还回来,譬如贤王赫连钰。 赫连缙站起身,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传话的公公,“贤王心诚,想来也知养母十恶不赦轻易赎不了罪,看这样子,怕是得跪到天黑了,你去给他送杯茶解解渴,天怪热的,仔细一会儿因为中暑被送回宫,那他这几个时辰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那公公接过茶,不敢置喙主子的言辞,捧着茶走到外面。 赫连钰正准备站起来,那公公就发话了,“贤王殿下。” 赫连钰没吭声,抬起头来看着他。 公公走到他近前,将茶碗递过去,“太子殿下吩咐了,您既是替养母来跪的,那就先解解渴,免得一会儿中暑被送回宫,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赫连钰一听,头顶都快冒烟了,他之所以来慈宁宫,不是来给养母赎罪的,而是真有要事找永隆帝,奈何永隆帝一直不见他,他只好跪在外面等。 赫连缙可好,一来就给他戴高帽子,把话说到这地步,还让他怎么反驳?说他不是给养母赔罪而背上不孝的名声吗? 抬起头,伸出手将公公手里的茶碗接过来,赫连钰凑到唇边,越想越觉得不甘心,眼神一冷,手一翻将茶杯打碎。 瓷片碎裂的声音传到了大殿里。 永隆帝眼皮跳了跳,瞪向送茶那位公公,“怎么,贤王没事儿干,跑慈宁宫发火来了?” “皇上,贤王殿下他…他是不小心打翻的。” 永隆帝冷哼一声,“朕不管他是不小心还是故意,要么就给我滚蛋,要么,就跪在他打碎的瓷片上,朕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再让他起来。” 那公公马上把永隆帝的原话传到了赫连钰耳朵里。 赫连钰一张脸阴沉难看,“这话真是父皇说的?” “哎哟我的祖宗,永淳公主早产,太后重伤昏迷,您还嫌不够乱吗?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呢,您要不想被牵连,就快些走吧!” 赫连钰愣了一下,“永淳早产?”这两天忙,赫连双的事情他是真不知情,难怪父皇一直不肯见他。 也庆幸父皇没召见他,否则一会儿指定被骂得头顶冒烟。 定了定神,赫连钰拍拍衣服上的褶皱,“行了,你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改日有时间再来找他。” “贤王殿下慢走。” 赫连钰这么轻易就被放走了,赫连缙当然不甘心,可是他更明白永隆帝的用意。 他老子最忌讳一家独大,哪怕他是骆岚的亲生儿子也不行,而赫连钰是目前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对手,除非赫连钰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永隆帝没可能将他一脚踩到底,他要利用赫连钰来制衡目前的局势,这是于公。 于私,赫连钰刚刚痛失养母,他这个当爹的若是再往儿子头上踩两脚,未免太过冷漠不近人情,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只是嘴上说着动怒的话,其实根本没想把赫连钰怎么样。 站起身,赫连缙道:“父皇,东宫还有事要处理,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永隆帝深深看他一眼。 从赫连缙的眉眼间,能隐约看到几分岚儿的影子,当然,这只是单纯的对那人思念,却绝不是他立赫连缙为太子的原因。 他这个儿子早些年全是伪装,他一直都知道,之所以不拆穿,就是想看看赫连缙到底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这个儿子私底下那些与明面上性格不符的表现,让他大为震惊。 他想不明白一个连尚书房都不愿意去的纨绔皇子何时学得那样精明又残酷的手段,虽然很多手段让他憎恶,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 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注定守不住江山。 “父皇?”赫连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永隆帝瞬间回神,“既然有事儿,那你先回去把,太后这儿自有朕守着。” —— 赫连缙回到东宫,许菡告诉他锦葵走了。 赫连缙眉头一皱,“走了?” “嗯。”许菡点点头,“是姚尚宫亲自来找妾身要人的,她说尚宫局最近要赶一批货,锦葵的点翠手艺最为炉火纯青,所以把她调回去帮忙,等忙完这一阵再把人送来。” 赫连缙揉揉额头,“罢了,既然回去,就让她回去吧,那么单纯的人,不适合参与太多宫斗,把她弄到东宫来,不见得就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很有可能到最后反而害了她。” “殿下真的舍得她走吗?”许菡道:“说实话,妾身也很喜欢她的机灵聪颖呢!” 赫连缙道:“菡儿要是喜欢,以后孤再给你找更好的,至于锦葵,尚宫局既如此离不得她,那就让她回自己该回的地方吧!反正当初把她弄来东宫,不过是不想让她被萧皇贵妃荼毒,如今萧皇贵妃都死了,那咱们留着她也没什么意义了,既然是位难得的手艺师傅,便把她安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嗯,妾身都听殿下的安排。”许菡点点头。 —— 国公府。 赫连双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云初微便没再去吴家,毕竟自己这边还有两个小不点要照顾,她很不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让下人们单独看着,所以只要不是有什么特殊事情,都会亲自作陪。 满月宴过,云正和郑氏也要带着小阿璃回去了。 云初微却说什么也不肯,“爹,你难得带着太太和小阿璃来一趟,就多待些时日呗,这两天因为公主的事,我都没好好带着太太出去逛逛,难得今儿有空,不如您就允了,我带太太出去晃悠一圈儿,顺便给小阿璃买点东西,如何?” 其实云正也挺舍不得云初微的,见她如此央求,便只得点头应下,“那好,你们别逛得太久,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云初微甜甜地笑了一下,“谢谢爹。” 回房后,云初微交代韩大姑姑,“姑姑今日便留在府上看着小八和小十一吧,若是让丫鬟们来,我不放心。” 韩大姑姑疑惑,“夫人要出门?” “对。”云初微笑着点头,“太太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时间陪她,难得今天没什么事。” 韩大姑姑明白了,“夫人只管去吧,老奴会照管好两位小主子的。” “有劳了。”云初微说完,准备朝外走去。 “夫人。”身后韩大姑姑又唤住她。 “怎么了?” “梅子有些身手,夫人带上她吧,以防万一。” 云初微暗赞一句想得真周到,“嗯,一会儿我把她带着去。”反正梅子和郑氏是认识的,出了门,也不必拿主仆关系拘着,就当是许久不见的亲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带上梅子,又喊上郑氏,云初微拉着阿璃的小手走出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了,这辆是大的,坐三大一小没问题。 瞧见赶车的是萧忌,云初微也没说什么,反正每次她单独出门,九爷都是这么安排的,已经习惯了。 “夫人,太太,请。”萧忌亲自给几人挑开车帘。 云初微抱着小阿璃先坐上去,郑氏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梅子。 云初微抱着小阿璃,和郑氏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梅子则自觉地拉过小杌子坐,来国公府这么多年,尤其是在韩大姑姑的调教下,她和其他几位小丫鬟全都变规矩了,走到哪里都想着自己只是个奴婢,不能随意与主子说笑嬉闹,主仆尊卑要分明。 郑氏看了梅子一眼,有些奇怪,“你这小丫头,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不是最喜欢叽叽喳喳说话的吗,怎么如今只顾绷着小脸,谁惹你了?” 梅子抬起头来,红着脸道:“以前是奴婢不懂事,冲撞了太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郑氏一下子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初微,“这丫头该不会是被人给调包了吧?” 云初微无奈地笑笑,“你呀,一准儿受了韩大姑姑教训了,是吧?” 梅子脸有些红,“韩大姑姑没说错,奴婢以前是不懂规矩,只顾着与姑娘一处好玩,哪里会顾忌那么多?确实挺不像话的。” “那如今呢?” “如今,奴婢可再不敢像从前那样了。”梅子说的是大实话,就算不是燕归阁,太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是规规矩矩说话做事的,像她这样敢与主子说笑甚至一起进食的,还真没有。尤其是韩大姑姑来了以后,看到她整个人身上那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质,梅子更惭愧了,“夫人,奴婢早就想好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云初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前还说大字不识,这才去府上学堂学了几个月,你这张小嘴儿倒是越发会说了。” 梅子嘿嘿笑,“谢谢夫人夸赞。” “行啦!”云初微伸手戳戳她的脑袋,“我还不知道你,一看见小娃娃,就乐得跟什么似的,嘴上说着规矩,实际上,早就想抱抱小阿璃了,我猜错没?” 梅子咬了咬下唇,有些羞赧,“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云初微挑眉,“谁让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呢?我自然是了解你的。” 说罢,把小阿璃从座椅上抱下来。 梅子忙伸手接住他。 小阿璃好奇地打量着梅子,见她脑袋上戴着珠花,就伸手去拿,梅子也不介意,直接把珠花摘下来递给他,“阿璃是想要这个吗?” 梅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圈着阿璃的后背,就怕他一下没站稳往后面栽。 阿璃把珠花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张嘴去咬。 “哎哎哎!”云初微急忙把珠花抢过去,故意对他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谁告诉你这个可以吃的?” 小阿璃愣愣地看着云初微,见她吼自己,小嘴扁了扁,说不出的憋屈,扭开头再不看她。 云初微马上换了笑脸,喊他,“小阿璃。” 阿璃继续把脑袋偏往一边,不理她。 云初微又喊,“小阿璃,姐姐有糖,你要不要?” 阿璃还是不理她。 云初微看向梅子,“既然小阿璃不要好吃的,那一会儿我们三个去吃,把他一个人留在马车里。” 小阿璃一听,又憋屈了,直跺脚。 云初微吓道:“你要是敢哭,一会儿姐姐就真的不带你下去。” 小阿璃直甩脑袋,“阿璃才不哭。”一边说一边抹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 云初微惊喜地看向郑氏,“我这一逼,倒是逼他说了句完整话。”虽然吐字还不是很清晰,但已经非常不错了,只要能迈出说句子的第一步,以后慢慢就能学会。 云初微喜欢趁热打铁,把小阿璃抱去自己腿上坐着,问他,“阿璃喜欢吃什么呢?你能说出几种,一会儿姐姐就给你买几种,好不好?” 阿璃听罢,伸出小手掌来,云初微以为他要数数,岂料他把小手掌伸到云初微跟前比划了一下,“这么多。” “这么多啊?”云初微好笑,拉过他的小手,“是多少呢?” 阿璃摇头,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还有吗?”云初微问。 阿璃又伸出另一只小手。 云初微忍不住乐呵起来,“这小家伙。”要是能与小八和小十一在一个大院儿里长大,以后肯定会更聪明。 云初微倒没有瞧不起杏花村瞧不起云正和郑氏的意思,只是觉得阿璃从小在杏花村长大的话,很多见识就会被那一重又一重的大山阻隔,她希望阿璃能有更好的成长和学习环境。 然而出门前去见云正的时候,她捎带着提了点皮毛,云正的态度就已经很坚决了,他不会搬到京城来。 云初微懂云正的坚持,可是小阿璃呢?他就一定会喜欢大山吗?说不定等他长大以后也是无比向往山外世界的。 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夫人,咱们到街上了。”梅子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初微马上回过神来。“哦,你们先走,我抱着阿璃就来。” 下了马车,萧忌找了个地方把马车停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云初微一直拉着小阿璃,他的手又小又软,拉着都有一种不忍心的感觉。 几人出来的目的就是逛街,所以也不特定去哪家铺子,一路逛着过去,有实用的就进去看看。 到了蔡家铺子前,小阿璃站着不动了。 云初微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被自己牵着的小阿璃没动,她转过身,见他正对着里面的糕点流口水,一时间失笑着摇摇头,点点他的小脑袋,“你小子,我们家那么多糕点,你这几天还没吃腻呢?” 小阿璃吧唧了两下嘴,对着云初微憨笑。 云初微哪里还不明白他只是一时闻见糕点的香味,嘴馋了,于是拉着他走进去,在里面卖糕点的是个面目慈祥的老伯,云初微扫了一眼刚出炉的那几种,“老伯,你这个糕点怎么卖呢?” 老伯和蔼道:“最左边的五十文钱一斤,这边的八十文。” 云初微又看了一眼,后面还有,她指了指,“这个呢?” 老伯道:“这个有些贵,左边的一两银子一斤,右边的三两一斤。” 云初微明白了,想来这些都是给富贵一点的人家准备的,蔡家铺子在京城很出名,云初微常听府里的小丫鬟们闲唠的时候憧憬等发了月钱,一定要去蔡家铺子买某种糕点来尝个够,否则老是想着想着流口水。 说起来,她虽然来京城几年了,但还从来没有吃过蔡家铺子的东西。 看了一眼小阿璃,云初微笑问,“阿璃想吃哪一种?” 阿璃伸手指了指五十文钱的如意糕。 云初微问他,“为什么想要这个?” 阿璃没说话,以前娘亲带他上街的时候,每次买糕点,他都会听到一个“文”字,几文钱的“文”,今天却听了个“两”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得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所以没敢要那种贵贵的糕点。 云初微指了指三两银子一斤的七巧点心,“你不喜欢这个吗?”小阿璃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他说不出来,云初微也看不懂,捏捏他的小脸,“小家伙,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这时,恰巧郑氏和梅子赶到了,郑氏从外面进来,听云初微说了以后,把小阿璃拉到一边,又拽了拽云初微的袖子,挨近她悄声道:“咱们走吧,这糕点太贵了。” 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吃过最贵的也才五十文钱一斤,这里一斤糕点卖三两银子?外出做工的大老爷们儿,一个月最多也就这点钱。想想,出了多少苦力才换来的汗水钱就这么买了一斤糕点,奢侈上天了都。 云初微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京城的物价,只是笑着说,“不妨事的,咱们也不多买,就买一斤,一斤总成了吧?” 郑氏还是不同意,三两银子买面粉回去,她自己能做很多糕点了。 当家才知盐米贵,如今的郑氏,每一文钱都想花在最合理的地方,对于小阿璃,她不会吝啬,宁愿自己不吃不穿也会把他照顾好,却也绝不会这么铺张浪费。 “可是太太你看,小阿璃很喜欢七巧点心呢,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不能什么都不尝尝就回去了吧?这多遗憾啊!” 郑氏看了看自己儿子,皱皱眉,“那好,一斤就一斤,不过这个钱我自己出。” 云初微自知劝不过,忙递了个眼色给梅子。 梅子马上心领神会,进来挽住郑氏的胳膊,“太太,焦燕姑娘她就在前面那条街上做大掌柜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氏有些惊讶,“她就在前面不远处?” “嗯。”梅子点头,“前些日子焦燕姑娘还念着太太你呢,如今可算是盼来了,要不咱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过去坐坐?” “可是,阿璃还这里……哎,梅子你别拽我呀!” 梅子道:“您就放心吧,阿璃在夫人这儿一定会好好的。” 郑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梅子拽出去好远。 这下,云初微可以放心的给小阿璃买七巧点心了,同一价格的吉祥果和梅花香饼各来了一斤,让老伯各留一块出来,其余的用专门包点心的油纸打包好。 云初微递了一块七巧点心给小阿璃,他接过轻轻咬了一口,乐呵呵地道:“香香。” “香香就多吃点。”云初微掏出帕子给他擦去嘴角的糕点屑,拉着他出了门。 梅子带着郑氏去找焦燕,云初微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逛,反正多了个拎东西的萧忌,她也不怕累着自己。 这一圈逛下来,云初微买的都是些给小阿璃玩的玩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正儿八经送人的那几样,一样都没有,萧忌看得很奇怪,“夫人怎么净买这些东西?” 云初微不客气地道:“外面的布料我瞧不上,与其花那个冤枉钱买不好的送人,还不如一会儿回府去取几匹上等的。”反正那些布料都是因着苏晏的军功被赐下来的,每一匹都奢华无比,到时候只跟郑氏说那是自己在外面随便买的就行了,想她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货。另外还有上等粳米以及其他的,都找人拉车一块儿送去。 一圈逛完,东西也买得七七八八了,云初微抬起头看了看,这地儿接近吴家,既然来了,总不能过门不入不是,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好姐妹,就更应当了。 云初微快速去买了些坐月子吃的补品拿着,拉着小阿璃走到大门边,门房一见是青鸾夫人,态度相当的热情,“夫人请稍后片刻,容小的进去通秉。” 云初微点点头,“好。” 不多会儿,门房再回来,弓着身子笑得热络,“夫人里面请。” 云初微冲他颔首,“有劳了。” 来到赫连双院子的时候,老远就听到说笑声,走进去一看,却是许菡在里面。 “这么巧,菡姐姐也在呢?” 许菡转过身,见她拉这着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不点,小不点一只手捏着被啃得缺口不一的糕点,那小模样实在太可爱,许菡忍不住站起身走过来仔细端量了阿璃一眼,“咦,微妹妹,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呸呸呸!”云初微瞅她,“什么儿子,这是我弟弟。” “弟弟?”许菡满脸的惊讶,“这可奇了,你哪里来的弟弟?” “菡姐姐不知道。”云初微解释来,“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有个养父,这就是我养父家的宝宝。” 许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行几?” “这是第一胎的宝宝。” “啊?”里头赫连双惊呼,“不是吧,那微微你养父多大?” 云初微被这二人弄得直翻白眼,“你们想到哪儿去了,我养父是我爹当年在军队的部下,收养了我之后便一直没娶妻,后来等我长到十四岁多一点的时候,他觉得一大老爷们儿照顾我不方便,所以娶了一个才比我大两岁的继母,为的就是希望年龄相近的两个人能和睦相处。” 许菡顿时对她这位养父肃然起敬,“想不到微微早年还有这样的经历呢,不过,你那位养父倒是非常值得人尊敬。”许菡以前在东阳侯府的时候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云初微是刚回府不久的姑娘,但许菡是个不太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所以一直没去探究云初微的那些过往,成了好朋友好姐妹以后,她更是不会主动去问,毕竟她们的关系并不需要那些东西来维系。 “为什么我会觉得微微好可怜,这么小就被送出去了。”赫连双伤感起来,要说三姐妹里谁的命最好,大概也就是她了,从小生在皇宫,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父皇母后把她放在心坎上疼,就连太后这个不喜欢皇后的皇祖母也特别喜欢她,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跟嫂嫂和微微比起来,她着实幸运太多。 最大的不幸,大抵就是没能早些年认识这两个人,至于外家被灭族,母后被废,孩子早产险些要她一条命这些事,赫连双都不觉得是不幸,相反的,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她才越发的看清楚谁才是值得自己深交的朋友,更何况,母后没有死,外家都还好好的,孩子平安出生,她也安然无恙的活着,这些是她的大幸。 大幸遇到云初微这样的好朋友,好姐妹。 想起自己与黄妙瑜的那一段,赫连双甩甩脑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哪里可怜了?”云初微转了个圈儿,挑挑眉,看向赫连双,“再说了,命运要不这样安排,说不准我们三个还不一定能聚在一起呢!”如果原主没被送出去,她这个芯子又如何住得进来,原装的那位性子实在不怎么样,与眼前这二人成为姐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说得也是。” 许菡赞同地点点头,顺手拉过小阿璃就想亲亲。 赫连双有句话算是说对了,这段时日,她盼孩子都快盼出幻觉来了,原本以前还不觉得,可是看着云初微和赫连双两个身边都有小不点陪着,就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顿时那叫一个心酸,于是某天晚上对赫连缙抱怨,赫连缙直接理解为她在埋怨他不行,于是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向她狠狠证明他到底行不行,许菡第二天都没好意思出门,见到赫连缙就直翻白眼,她只是随便一说他们这么久都还没有孩子,哪里就是那个意思了? 赫连缙倒是毫不客气,“不这样,孩子从哪儿来?” 许菡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悄悄摸了摸小腹,盼着吧,暂且盼着,若是一个月后还没动静,她就,她…她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继续被欺负的份儿。 云初微见许菡今天异样的热情,递了个眼色给赫连双,赫连双没说话,只是捂着嘴笑。 许菡听到,瞪了二人一眼,“你们俩都有宝宝陪了,就不许我幻想一下?” 云初微很无语,“你这才大婚多长时间,急什么?” “我能不急么?”许菡撇嘴,“再不生,以后你们两家的孩子都带大了,我还得整天待在府里陪着,想去哪儿都得牵挂着,那我还怎么找你们玩?” “那简单。”云初微挤挤眼,“别生不就成了?” 许菡假意捶了云初微一拳,“你这小蹄子,说话怎么没分没寸的呢?” 云初微笑着躲开,她只是不敢说而已,赫连缙要是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痛,一准儿后悔。 不过么,这个时代的女人是靠着子嗣过活的,能生下儿子,便没人能撼动你的地位,若是生不了,那就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就算丈夫不嫌弃你,婆家能容忍你一个光杆司令霸占着正妻的位置?再说了,赫连缙这种,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一旦许菡生不了孩子没法为皇家开枝散叶,那后宫的女人就会一天比一天多,他们夫妻的感情,早晚会因为这些女人而支离破碎。 所以,说“不生”和“后悔生”那都是没边儿的话,自家姐妹开开玩笑还行,要传了出去,该被人骂了。 大概是感觉得到许菡没有恶意,小阿璃倒也不排斥她,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云初微则是坐过去与赫连双说话,问她这几日的恢复情况。 赫连双当然哪哪都说好。实际上真的挺好,那么多人伺候着呢,总不能反把她给伺候出毛病来不是。 只是有一件事赫连双比较担心,“微微,我们家小丫头好小哦,每次奶娘在一旁喂奶的时候我都看着,那小嘴儿,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很担心她会不会……”人家都说活七不活八,她家小丫头可不就是八个月。 “别胡说!”云初微瞅她,“你得这么想,你们家小丫头就算是满月了,其实也才有在你肚子里九个月时那么大,所以她体型小,没力气,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医婆们应该知道怎么照顾的吧?” “嗯。”赫连双点头,“都照你说的法子温养着,不敢让她见风。” “这就对了,仔细养过这两个月,她便如足月新生儿那么大了,公主你要主意休息,别整天想东想西的,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还不够幸福吗?” 赫连双脸红了一下。看得出来吴二哥很喜欢这个女儿,几乎是一得空就跑去看,只是因为医婆嘱咐过不能随便碰,所以他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可那脸上,分明都是满足和幸福的笑容,赫连双一见他笑,心里便甜丝丝的。 原来嫁人生子当娘亲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当初父皇给她赐婚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就这么完了,哪曾想,歪打正着,找到一生一世的幸福和依靠了,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两个人的相辅相成相互理解包容,那种感觉,她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一个感觉,温暖。 —— 带着小阿璃从吴家回来,郑氏和梅子已经先一步回了国公府,云初微把小阿璃交到郑氏手里,又去外院见云正,听他说起私塾已经落成,那一带好几个村子里的孩子都眼巴巴盼着教书先生早些去,他们也能早些上学。 云初微很欣慰,“爹,教书先生早就请好了,一共四个,你们哪天走,就把他们一并带着回去。” 云正有些讶异,“这么早就请好了?” 云初微心中犯嘀咕,陆修远赞助了二十万两银子呢,自然得把该做的都做了,否则岂不浪费人家一番心血。 想起陆修远,满月宴的时候似乎没见到他,这个人最近在忙什么呢? 第238章 劝说,请婚,酷刑 , 小阿璃在的这几日,燕归阁里整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被这可爱的小家伙乐得不行。 太夫人也很喜欢他,所以每次抱完小家伙就去抱抱两个小孙孙,盼着他们两兄妹早些长大,也能像小阿璃一样蹦蹦跳跳。 走的这天,小家伙很舍不得云初微,他娘亲要抱他上马车,小家伙不肯,揪着云初微的衣袖躲到她身后去。 “阿璃,回家了。”郑氏无奈地看着他,“前几天让你留在姐姐家你不乐意,这会子反倒揪着姐姐不放了是吧?” 云初微蹲下身来,揉揉他的小脑袋,“阿璃,你要是不想走的话,就留在姐姐家,等将来有机会了,姐姐再带你回去好不?” 小阿璃看了一眼云初微,又看了一眼郑氏,他很想留下来,因为姐姐家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人可以一起玩,可是他又舍不得娘亲,于是嘟着小嘴,“娘亲,不走,阿璃不走,娘亲也不走。” “对。”云初微笑起来,“告诉娘亲,让她就留在这儿陪阿璃。” “娘亲。”小阿璃摇摇晃晃地走到郑氏身边,仰起小脑袋来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渴望。 “阿璃,这里不是咱们家呢!”郑氏拉过他的小手,“咱们呀,要回很远很远的那个家了,你不是喜欢隔壁大伯家的水牛吗?回去就让你骑好不好?” “娘亲,阿璃不要走。”他皱着小眉头,直跺脚,“阿璃不要骑水牛,阿璃要荡秋秋。” “秋千”二字说不太清晰,听起来就是“秋秋”。 郑氏无奈,“等回去,娘亲让你爹在院子里给你做一个,每天都能玩儿,行不?” “我不要我不要……”小阿璃说着,嘴巴一歪哭了出来,那声音,扯痛的不只是郑氏的心,还有云初微。 她就知道,这小家伙一定会喜欢待在京城的。 “太太。”云初微到底是心软,不想小家伙遗憾而归,上前两步,“要不,你们再多待几天,兴许等他玩腻了,就不会这么留恋了。” 郑氏坚决摇头,“这京城里什么都新鲜,他哪里有玩得腻的时候,只怕是待得越久越不想走。” 说罢,将小阿璃抱起来朝着马车走去。 小阿璃一下子犯混,一面哭一面踢着小腿儿,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初微。 郑氏这里说不通,云初微只能去找云正。 云正还没出来,在前厅与苏晏道别,原本他是打算去东阳侯府坐坐的,奈何云冲和云安曜都不在,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去了也尴尬,索性只是请人把他们从泉州带来的土仪礼物送去东阳侯府就完事儿了。 云初微走进去的时候,恰巧云正刚出穿堂。 “爹。” “微微。” “爹,您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女儿的建议吗?” 云正一听,明白了,长叹一口气,“小丫头,你还年轻,不明白我这个年纪有多渴望一份安宁平静的日子。”他双腿已经恢复完全,凭借他的身手,来了京城怎么也能找到一份铁饭碗不至于过得惨巴巴,可这种喧嚣繁杂的日子不是他心头所想所求。 “可是小阿璃很喜欢京城呢!”云初微还是不甘心。 “小孩子嘛,都是图一时新鲜。”云正道:“等那新鲜劲儿一过就好了。” 不待云初微开口,他又道:“丫头,往后别老是往泉州带钱,爹腿脚利索着呢,不会放他们娘俩饿着。” “爹,您看您又跟我见外。”见到郑氏的时候,云初微就明白了,自己让人带去泉州的那些钱,他们一个铜板都没动过,“上次小阿璃满月的时候我不就说了么,那些钱啊,都是给你们抚养小阿璃用的,你们怎么都不花在他身上呢?” 小阿璃来的时候,一见到国公府的糕点果子就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旁人或许看到的是这孩子土气,没见过世面,云初微却觉得心酸,觉得孩子可怜。 见她绷着小脸气得不轻,云正突然笑了,拍拍她的肩,“山里的娃,就该有山里的活法,太早过上富贵日子,对他而言未必就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云正这话是有几分理的,可云初微上辈子就过过苦日子,知道其中艰辛,她觉得就算要历练,也不该是一再的压低物质条件,既然能让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从小让他去吃那些没必要的苦,给他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慢慢拓宽他的眼界,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大人可以一步一步地教,也可以在他成长过程中以实例让他看清楚并明白那些道理不是么? 再说,也不是所有穷人家的孩子都能过早的长大成熟明白事理的,性子长歪了的不也大有人在么?其实最主要还得看大人怎么教,物质生活只是一种辅助条件罢了,不能以偏概全认为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就没出息。 “爹就没想过,小阿璃长大以后也会想飞出那重重阻隔的大山,到外面的世界来吗?” 云正愣住了。 云初微淡淡道:“女儿为什么建私塾,爹想必比我更明白其中的用意,一来,我的确是想让爹能有一份稳定的差事,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或者上山打猎;二来,我们那地儿没念过书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我希望能有这么一个条件,让他们都有机会进学堂念书识字,等将来长本事了,便飞出大山考上功名带着全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爹鼓励孩子们去学堂念书,也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不是么?可为什么用在你儿子身上就不可以? 是,我承认,爹你以前是沙场大将,整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你厌倦了,不想再沾染那些东西。比起杏花村那么多老百姓,爹是不一样的,你下地干活进山打猎全是因为喜欢这种生活,而他们则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过上更好更富足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 虽然爹能有淡泊明志的心女儿很高兴,可是爹想过没有,你的这种喜好,真的能代表一家人吗?太太喜欢,小阿璃也喜欢吗?她们母子真的心甘情愿一辈子跟着爹躲在大山里就这么过活吗?” 看着云正黑沉沉的脸,云初微直面,“我知道,这些话逾矩了,爹要是觉得不高兴,就打我吧!” 云正抬起手来,喉咙滚动,看得出心里很是纠结。 云初微认命地闭上眼睛,这些都是她心里话,她并不觉得违背了这个时代的什么规则,人往高处爬,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吗? 可是她也不否认,这些话在云正听来是很难接受的,因为他与旁人的理念不一样,他追求安逸平静的田园生活,而绝大多数人都想过人上人的日子,有权有钱可以肆意挥霍,任性而为。 “啪——” 巴掌声响亮,打痛的却不是云初微的脸。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云正右边脸颊血红血红的,很快肿了起来。 “爹!”云初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忙上前要给他看伤势。 云正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碰,面色沉沉,“丫头说得对,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青儿和小阿璃,他们母子该过上富足的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固执耽误了她们。” “爹?”云初微满脸惊讶,云正该不会真被她这番话给说动了吧? “丫头,你是个冰雪聪明心思通透的孩子,爹得谢谢你。” “您说什么呢?”云初微不乐意了,“微微永远都是爹的女儿啊,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我见到小阿璃之后心里面的一些想法罢了,爹要是觉得不妥,忘了便是,但千万别因为这么件事儿就与女儿生分,否则我该愧疚一辈子了。” “当然不会。”云正急忙道:“你说的,处处在理,等同于给爹上了一课,爹以后啊,再不会只顾着自己安逸了,会多多想着太太和儿子的。” 云初微眼中露出惊喜来,“那么爹准备怎么做?” 云正想了一下,“咱们村的私塾都建好了,当初又是亲口许诺过我会去当武师的,咱不能言而无信不是,所以这家,我们还得回,不过呢,这武师我也不会当太久,等阿璃到三四岁念书年纪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们母子搬到京城来,从小给他受更好的教育。” 这话说得云初微可激动了,“爹你是认真的吗?” 云正失笑,“你这丫头,爹哪句话不认真了?”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不管不顾就扑过去抱了云正一下,“爹真好。” 云初微之所以会这么说,不是因为云正突然转变态度同意将来会把小阿璃带来京城,而是因为每次不管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云正都不会在第一时间质疑她,他会很认真地听完看完,然后才会把自己最真实的理解和想法说出来。 云初微觉得这是云正身上一种很独特的品质,也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好了好了。”云正轻轻扶正云初微,“这么大姑娘了,一会儿让人看见多不好。” 云初微才不管,“我抱的是爹,哪里就见不得人了?” “那也得注意分寸注意场合。”云正四下扫了一眼,幸亏周围没人,否则他真没脸走出这道门了。 又与云初微交代了几句,云正抬步往外走去,云初微也跟上去。 云正转身道:“丫头别送了,阿璃那孩子很喜欢你,原本就舍不得离开,一会儿要是再见着你,怕是更不想走了。” 想起小阿璃先前哭的那一幕,云初微心有些疼,可是云正没说错,这个时候的她不能再出去露面了,小孩子忘性大,只要不再见她,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能忘。 目送着云正出门,云初微转身回了燕归阁。 外面马车上,郑氏抱着哭累睡过去的小阿璃,对着刚挑帘上来的云正“嘘”了一声。 云正了然,越发放轻了动作,悄悄坐在郑氏旁边。“刚睡过去?” 郑氏点点头,“嗯,睡了也好,免得醒着的时候死活不走,老爷是没看见,那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云正伸出手,在阿璃脸上轻轻摸了摸,叹气,“这事儿说来也怪我。” “老爷怎么突然这么说?”郑氏蹙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正摇摇头,轻声说:“总而言之,咱们再在泉州待两年就挪窝来京城。” 郑氏惊得张了张嘴,“我没听错吧?”老爷不是一直都很抗拒来京城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难道真是刚才微微跟他说了什么?那也不对啊,类似的话,微微此前便与他说过不少,可都没有一次是奏效的。 云正见郑氏如此表情,笑了笑,伸手将她被阿璃抓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咱们的儿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郑氏脸红了一下,跟着又是一震,“老爷你、你刚说什么?” “傻了?”云正敲敲她的脑袋,“这两年,就先委屈委屈你过过苦日子,等来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爷说的哪里话。”郑氏看着小阿璃,“嫁给老爷,给老爷生儿育女,那都是妾身职责所在,不管过的是什么日子,至少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说这些的时候,郑氏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所以无比的感慨,也无比珍惜能一家人团聚的时光,真的,她没奢求太多。 云正仔细端详了郑氏一眼,心中叹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走吧!” 除了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露天的马车,专门拉货,都是云初微送的实用礼品,刚开始云正和郑氏死活不肯要,是云初微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二位收下的。 不经意看到云正脸上的红肿,郑氏心疼起来,“老爷,你这……” “不妨事。”云正也没想解释,“一会儿就能好。” 郑氏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继续往下问。 —— 云初微才回房不久,苏晏就来了。 “九爷。”小八和小十一已经睡着了,里间说话不方便,云初微便示意他去外面。 苏晏看着她,“爹先前打自己嘴巴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云初微坐下来,有些心虚地把自己与云正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给苏晏听。 “九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叛逆了?”她很在意他的看法。 “不会。”他摇摇头,“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话,虽然有些‘刻薄’,但的确是事实,爹是个很理智的人,也很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才会在听了你的话以后做出那样的反应,说明你的劝说很成功。” 能得九爷肯定,云初微觉得是一件无比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她羞赧地笑了笑,“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莫非你还怀疑自己?” “我倒是不怀疑,是怕你怀疑。”她嘀咕,自己说出来的话,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她也没办法保证十人听了十人都说好啊,万一九爷就是那十人之外的特例呢? “你能说服爹过两年就移居来京城,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何要怀疑你?就算要怀疑,也该怀疑一下你最近都吃了哪些补品,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后得继续补。” 云初微翻了个白眼,很不要脸的说,她本来就很聪明好不? —— 陆府。 自从苏晏给看过,易白时不时口鼻来血的症状暂时消失了,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按照苏晏说的静养,虽然没能解毒,但精神比一个月之前好了不少。 这日,陆修远来的时候,恰巧易白在换衣服,一直藏在袖袋里的那枚玉坠就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 陆修远转动轮椅过去的时候,视线直接落在玉坠上,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易白从屏风后出来,见到他在,又见他盯着桌上的东西看,顿时暗道不好,可看都看见了,总不能这时候急急忙忙藏起来不是,他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一下,淡笑,“陆少爷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你今天有笔生意要谈。” 陆修远没回答他的话,脸色很凝重,“那个东西,你哪儿来的?” “什么东西?”易白佯装不知情。 “那枚玉坠。”陆修远按捺住心头的躁动,“告诉我,你从哪里得来的?” 易白目光一闪,拿了出来,“你说这个啊,在北燕很多呢!” “撒谎!”陆修远攥紧拳头,抬起头来冷冷盯着他,“我请人查过,北燕的那些铺子里,从来就没出现过此物。” 易白坐下来,回望着陆修远,“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或者是证明什么呢?” 陆修远没说话,从怀里把母亲留给他的那枚玉坠拿出来,手心摊开,竟与易白手中的一模一样,“你觉得这能说明什么?” “巧合。”易白波澜不惊,面不改色。 “呵,巧合?”陆修远冷笑,“你刚好昏倒在我必经的路旁被我所救,来了陆府又刚好对我提出条件,现如今,连你所谓的‘北燕到处都是’的配饰也刚好与我手中的毫厘不差,易白,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意图?”说到最后一句,陆修远的眼神和语气已经裹了层层冰霜,寒凉得可怕。 易白悄悄攥紧了那枚玉坠,眼睫微垂,“我承认,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和你谈笔交易。” “那么这个呢?”陆修远指着玉坠。 “这个……”易白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别有用心?”陆修远讽刺一笑,“你若不说,咱们俩的交易,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趁我还没帮你做什么,也趁你还没动手,咱们把话挑明,免得往后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陆府可不是观音庙,什么人都能收留的。” 易白依旧是那副无辜又不解的表情,“为什么你一看到这东西就觉得我是故意接近你,难道这玉坠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陆修远唇瓣死死抿着,攥紧玉坠的手用力,似乎要把那那祸害人的玩意儿给捏碎。 “玉坠背后的故事,你无需知道。”陆修远冷冷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捡来的。”易白回答得干脆,“陆少爷的私人势力那么强大,只要随便派个人一查,就能查出当年我来南凉的时候曾经从一个姑娘手里拿了这玉坠。” 陆修远想起来了,这件事是苏晏跟他说的,苏晏告诉他,黄妙瑜出事那次,易白来南凉就是为了这枚玉坠,或者说,是为了玉坠背后的主人,云静姝。 当时陆修远就怀疑云静姝的生母是否就是自己的母亲陆清绾,可派去北燕的人都回信说靖安王府那位先王妃叫楚相宜,出自北燕上庸楚家,除此之外,就再也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既然楚相宜与陆清绾没有关系,那么云静姝手里为何会有与他一模一样的玉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说你找这块玉坠的原因吧!”陆修远脸色缓了缓。 “我大老远从北燕来,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想找个神医给自己解毒,只不过当时看到这枚玉坠,认出此乃先靖安王妃的遗物,最后顺着找到了玉坠的主人云静姝顺便将她带回去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易白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乍一听是真的毫不知情。 陆修远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会知道玉坠与靖安王府有关?” “这没什么奇怪的。”易白淡淡道:“我爹与靖安王本就是至交好友,与靖安王妃自然也算熟识,那我身为小辈,会知道这东西的存不是很正常?” 陆修远捏紧玉坠的那只手在颤抖,“所以,这玉坠真的如你所说,在北燕很常见?”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丞相府有,靖安王府也有,大抵是在这些贵族圈里比较常见吧!” 陆修远深呼吸一口,一扬手,要把这东西砸了。 易白心下一紧,真怕他真给砸坏了,虽说自己已经顺着这东西查明白了身世,可到底是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也是叶承的罪证,一旦毁了,对以后肯定会有影响。 然而即便再担心,他也不能出口劝阻,就那么任由陆修远将玉坠摔在地上,好在这玩意儿结识,并没有哪里损坏,又因为是圆形的,在地上滚了两下就倒了。 易白走过去把玉坠捡起来,递给他,“看得出来,这东西对你很重要,还是收着吧!” 陆修远没接,“又不是世上独一份的东西,怎么会重要?扔了便扔了,还捡回来做什么?” “的确不是世上独一份,但你能带在身边这么多年,可见对它还是有着独特感情的,随意扔了,多可惜。” “易白,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不认识这东西吗?”陆修远没看玉坠,只看着他,目光很坚定,很决绝。 “陆少爷觉得,我应该认识?” “陆某别的不多,唯独钱多,人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随便动用点钱买点关系,想在北燕查点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事实上,陆修远还真什么也没查到,他也不可能查到,毕竟当年的两个当事人陆清绾和昭武帝都已经入土了,如今时隔二十年,再想去翻那些东西,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陆修远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想用心理战术先击垮易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因为他总觉得易白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上自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想要去对付宣宗帝,这其中牵扯的东西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 苏晏说过,这种玉坠并非简单的装饰物,而是一种近乎于令牌的信物,陆修远相信苏晏的能力,也相信苏晏不会骗他,只是不知这令牌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易白依旧保持着给陆修远递玉坠的动作,指尖却明显地蜷了蜷。 陆修远细心地捕捉到了这微妙的一目,心下隐约有了计较,乘胜追击,“你知道帮我查明真相的人是谁吗?” 易白明显的呼吸凝滞了一下,只是面上仍未显。 “是苏晏,苏晏是谁,我想不用我再给你介绍了,他能查到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都能查到的,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一种身世被剖光的耻辱和恐惧蔓延上心头,玉坠终于因为他那只手的颤抖而再一次落到地上,易白冷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修远愣了一下,他想说什么? 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接易白的话,因为他也在害怕,害怕从旁人嘴里听到一丁点关于母亲不好的消息。 两个内心丰富面上却平淡无波的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外面传来宛童的声音。 “少爷?您在里面吗?” 陆修远一下子回过神来,“请进。” 宛童推门进来,连看都不曾往陆修远和易白这边看一眼,直接垂下脑袋,有事说事,“少爷约好的那位客人到了。” 陆修远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易白一眼,将轮椅掉个头,在宛童的帮助下出了门。 易白再一次把地上的玉坠捡起来,擦了擦,攥在手心,有些出神。 “主子。” 窗外传来金鸥的小声低唤。 易白偏头望去,从窗缝里面看到金鸥的身影,马上收了情绪,“何事?” 金鸥绕到前门走进来,“属下来看看您这几日的恢复情况。” 金鸥带着人一直潜伏在陆府周围,隔三差五就偷摸进来看易白,其实这些陆修远都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既然是易白的人,想来还不敢在陆府生事,便由着他们去了。 “我无大碍。”不动声色地将玉坠拢进袖子里,易白的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以后要没什么事,你们尽量少出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金鸥显然很不赞同,要知道主子这一路从北燕过来,吐了多少次血,他可是全看在眼睛里的,本来就一心盼着主子能早日康复,所以才会时时放在心头担忧着,如今不让他随时关注主子的情况,他如何放心得下? 易白看穿他所想,“行了,陆府暂时很安全,有陆修远在,我不会有事的。”况且陆修远一直对外保密,现如今除了苏晏,有谁会知道易白在陆府住着? 金鸥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要属下不操心也成,除非主子答应属下,在你痊愈前都别再谈复仇的事,咱等痊愈再说,可好?” 易白斜他一眼,“何时轮到你管我的事了?” 金鸥脸色紧绷,“属下也是担心主子忧思过甚加重病情。” 易白听得烦,冷冷一喝,“退下!” —— 北燕。 叶筠这两天快被折磨疯了。 赫连钰安排的人就躲在暗处,并且某天晚上还现身威胁她,若是还不主动提出与南凉和亲的话,他们就直接捅破真相。 叶筠当然害怕声名俱损,可她更不想嫁给赫连钰,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然而想来想去,除了妥协,似乎再无他法。 这天,她一大早就去了大明宫,御前总管告诉他,皇帝在御书房。 叶筠又改道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乃宫廷重地,非传召不得入,况且叶筠还是女眷,就更不可能直接进去了,让去传话的太监好久没回来,叶筠等得心焦,好不容易把人等来,却被告知皇帝在御书房睡着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叶筠皱皱眉,一甩头去了朱太后的延寿宫。 “栖霞,今儿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朱太后斜靠在大引枕上,案头狻猊香炉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香薰。 出于心虚,叶筠再不敢像之前那样俏皮,规规矩矩给太后见礼,“母后,儿臣有事相求。” 朱太后坐正身子,端过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什么事,你说吧!” “儿臣…想和亲去南凉。” “噗——”朱太后一口茶喷出来,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儿臣想和亲去南凉。”叶筠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栖霞,你脑子糊涂了不成?咱们一与南凉无战事,二来,若要论国力,咱们也不比南凉差到哪儿去,你为什么想到要去和亲,嗯?给哀家一个理由。” “儿臣只是单纯的喜欢南凉。” 朱太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打量了半晌,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栖霞,你告诉哀家,是否在南凉遇到自己心仪的人了?” “是。”事到如今,叶筠还能怎么说,她的确是在南凉遇到自己幻象中的驸马了,可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时候,却先一步被个畜生给玷污并威胁她嫁给他。 “谁?”按理说,幺女这样眼高于顶的人终于能挑到理想中的驸马,朱太后是该高兴的,可是她总觉得自家女儿这神情不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看起来怪怪的。 “南凉,贤王赫连钰。” 朱太后眉头皱紧,“他?” 听倒是听说过永隆帝所有的皇子中,这位最优秀,可如今稳坐东宫的不是太子赫连缙么?别看表面已经形成定局,朱太后这样久居深宫的人却清楚得很,南凉这场夺嫡之争远远没有结束,栖霞选择在这时候嫁过去,少不得要参与进去,到时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成则母仪天下,败则尸骨无存,赌注太大。 “是。”叶筠抬起头来,“儿臣心意已决,还望母后成全。” “哀家要是不同意呢?” “那儿臣只要去找皇兄定夺了。” “栖霞!”太后厉声喝住起身准备退出去的叶筠,招手,“你过来。” 叶筠听话走过去。 “告诉母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去了南凉一趟回来,整个人的精神不在状态不说,今天还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来,好端端的,想起来要去和亲?南凉那位贤王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个怎样的品性,母后没见过,不过母后觉得他不可能是你理想中的夫君,你当真想好了吗?” “是,儿臣想得很透彻。”叶筠郑重颔首。 毕竟是幺女终身大事呢,朱太后怎么可能轻易同意她去和亲,更何况和亲能是小事?不但要皇帝同意,还得与前朝大臣探讨。 不过朱太后觉得,这事儿八成是行不通的,在这样和平无战事的时节主动要求去和亲,就等同于直接在南凉跟前低头,换了谁谁乐意? “你先回去,这件事容哀家与你皇兄商榷商榷。”朱太后唯有先对小女儿用缓兵之计再行想对策。 叶筠心头烦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是。” —— 靖安王府。 云静姝果然按照云初微的要求,把她在南凉嫁过人并且有了孩子这件事向靖安王坦白出来,只不过省略了冥婚这一段,只说是正常嫁过去的。 靖安王听罢,双眼烧起熊熊烈火,二话不说就冲下来,狠狠甩了云静姝一巴掌,直接将她撂倒在地上。 “父王?”云静姝捂住流血的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雷霆大发暴怒至五官扭曲的人,“儿臣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望父王明示。” “明示?”靖安王指着她,“你跟你娘一个贱样,才几岁就嫁人生孩子了,你还要点脸不?” 说完,似乎还是不甘心,一下子揪住云静姝的衣领将她拽起来,“说!那个孽种在哪儿,本王去杀了他!” 云静姝直接被他吓哭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落泪。 “啪——” 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在另一边,靖安王周身的怒火简直能把整个府邸都烧着,“不说是吧,来人,把这贱人关到地牢里去,酷刑伺候。” “父王!” 云静姝撑着身子跪起来,抹去眼泪,“儿臣是婆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并没有父王想象得那样不堪,儿臣的孩儿,他也不是孽种。” “够了!”靖安王怒红了眼,“本王原还想着,若是你规规矩矩,便帮你挑个世家公子,让你嫁得体面风光,谁料想,你竟也是个贱骨头,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 云静姝心里委屈极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直到自己被拖进地牢上酷刑的时候才清醒过来,除了痛还是痛,她浑身都是鞭打的伤痕,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可还是咬牙坚持。 云初微说过,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南凉,她就有办法让自己一直留在烨儿身边。 “烨儿。”伸出满是血痕的手,云静姝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在地牢里画着苏星烨的样子,想到儿子,她便忘了全身的疼痛,嘴角轻轻地往上扬了扬。 “烨儿,等着娘,娘一定会回来照顾你的,等娘回来,咱们就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没有人送水送饭,云静姝就这么带着满身的伤饿了整整两天。 而这两天也不是光关在牢房里,隔段时间就会被拉出去,要么鞭打,要么夹手指,总而言之,就没给过她喘息的时间。 每次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云静姝就在心里默念儿子的名字,然后就那么奇迹般的挺了过来,连对她动刑的那几个下人都忍不住佩服起来,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受了这么重这么多的伤,竟然还没咽气,怕是多少男儿都没有这份坚毅。 这天,靖安王亲自来看她,父女俩一个锦衣华服,一个满身褴褛,一个奄奄一息地趴在石床上,一个满眼讥讽地站在外头。 “云静姝,你可知错?” “儿臣不知何错之有。”云静姝还是那副倔强的姿态。 靖安王火大得很,“寡廉鲜耻,小小年纪勾引男人,你没错?谁的错?” 云静姝一听,只想哭,她到底勾引谁了?就算她和苏璃以前洞房,那苏璃也是她未婚夫,就算后来她和苏璃冥婚,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到底哪里就入不得靖安王的眼了,他非得这么将她逼入绝境才肯罢休? 牢门被打开,靖安王走进来,望着眼前这张与楚相宜七八分相像的脸,到底是忍不住,双手死死锁住云静姝的喉咙,暴怒的声音响起,“背叛本王,你只能死!” 云静姝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眼泪直滚,“父王,不要!” 第239章 乱葬岗,小乞丐 “父王……” 看着靖安王那双暴怒的眼睛里必杀的狠厉,再加上喉咙快要被掐断的窒息感,云静姝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她拼命地张开嘴想要呼吸,然而一点用都没有,她脑袋越来越昏沉,意识和瞳孔都在涣散。 脑子里最后出现的画面,是苏星烨在软席上爬啊爬,时不时回过头来对她笑。 “烨儿。” 云静姝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只是口型动了动,伸出手想把那娇娇软软的小家伙拉到自己怀里来。 “娘亲娘亲,孩儿饿了。” 她仿佛听到儿子会喊自己了,然而她很努力地去抱他,却总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到底是没能扛住最后一口气,云静姝慢慢闭上了眼。 “王爷,相爷在外求见。” 地牢入口,内侍的声音传过来。 靖安王所有的神智都被拉回,再看云静姝,她闭着双目,先前还因为窒息不断挣扎的双手和双脚都放松开,脸上早已是一片死灰之气。 “静姝,静姝……”靖安王骇了一跳,蹲着的身子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面上。 十七年前,他就是这么掐死相宜的,晓得她背叛自己的时候,他那种想要毁灭全世界的残暴欲望一再膨胀,最终,他没毁灭全世界,却毁了那个给过她全世界的女人。 “王爷?”外面传话的内侍并不知道靖安王在里面做什么,只是听着一时半会儿没动静,有些好奇。 “滚!”靖安王颓唐地坐在地上,脸色铁青,手背上青筋突兀,他不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内心到底是后悔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像团乱麻。 尤其是对上已经没气的云静姝,那种不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不,他不应该同情这个孽种,她是孽种,她儿子也是,她与她生母一样,恬不知耻,以色侍人。 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恢复成那个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美男子靖安王,他转身走出去。 这地牢是靖安王给犯了错的下人准备的,并不像衙门里的牢房那样随时有狱卒看守,因此只要没人被关进来,里面就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打着灯笼,靖安王踩着有些湿滑的地面一步步离开,只留下后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以及黑暗里的云静姝。 走到门口的时候,脸上的所有情绪已经收敛了,靖安王看向传话的内侍,“你说,易卓明来了?” “是。”内侍恭敬道:“相爷说有要事找王爷。” 靖安王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十七年了,自从楚相宜死后,他和易卓明就再也没有过来往,朝堂上他也常故意针对易卓明,整个皇都的人都晓得他们俩是死对头,不管是公还是私,那都是水火不容的。 想不到十七年后,易卓明竟然主动来找他?这可真新鲜。 靖安王冷笑一声,吩咐内侍,“把云静姝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内侍狠狠惊了一下,“王爷,郡主她……” “暴毙身亡。”靖安王朝前走去,只撂下四个字。 内侍不敢再多嘴,忙照着靖安王的吩咐找人来把云静姝裹在草席里从后门抬出去扔往乱葬岗。 靖安王来到前院,老远就见到易卓明背着手站在花园里,似乎在欣赏荷塘里的锦鲤。 靖安王重重咳了一声。 易卓明闻声转过来,见到靖安王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挑了挑眉,“王爷就不打算请老臣进去坐坐吗?” “哼!”靖安王冷笑一声,“易丞相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本王这府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 易卓明知道靖安王还在介怀楚相宜的那件事,其实当时他本不想那么做让靖安王产生误会的,可若不将计就计,当年的昭武帝又岂会放过他们,“王爷想不想听老臣说个故事?” 靖安王现下心头烦躁得很,哪里有什么闲工夫听易卓明讲故事,眼一横,“本王没兴趣,请你滚出去。” 易卓明蹙了蹙眉,“王爷!” “易卓明,别以为本王是好欺负的,十七年前输你一回,那是本王把你当兄弟,没怀疑过你,所以猝不及防,但十七年后,本王可不会再让你一回了,如今让你走,那是本王客气,若是还想赖着,就休怪本王下狠手了!” 那件事,十七年来一直是易卓明心里解不开的疙瘩,如今再面对靖安王,他特别能理解对方,现在的靖安王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再恨,你也不能把错都归到那孩子身上去,她是无辜的。” 不提还好,一提,靖安王就要炸毛,直接用手指头挖着易卓明,“所以你今日是为了那个孽种来的?”他就知道,易卓明这样的老奸巨猾,早些年夺了他的妻,如今哪还有脸来找他,果不其然,就是为了那个小贱种。 “王爷,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本王亲眼见着你们私底下偷偷幽会,那也是误会?” “是。”易卓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靖安王突然大笑,那笑声里,恨意和悲凉交织,听得人心头堵,“来人!把易丞相叉出去!” 跟易卓明,他没什么好说的。 “王爷!”易卓明看着靖安王远去的背影,迫不得已大喊,“老臣只是不想你像我一样抱憾终身!” 靖安王急切的步子猛地一顿,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王爷能否先让人放开老臣?” 靖安王不耐烦地瞅着他,“你要再不说,本王便让人将你扔出去!” 易卓明犹豫了一下,“老臣只是觉得那些话,不适合让不相干的人听到。” 靖安王摆手,示意扣押住易卓明的两个护卫退下去。 “如今可能说了?”靖安王负手走过来,看向易卓明的眼神满是恨意,恨不能手撕了对方。 “王爷,请你一定要相信,荣宁郡主是你的亲生女儿。” 靖安王想起地牢里被他亲手掐死的那个所谓“女儿”,嘴皮抖了抖,“接着说。”他倒要看看,易卓明这个老狐狸今天能在他面前说出什么新花样来。 “当年与先王妃私下见面被王爷撞见的事,老臣很抱歉。”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俩还是干过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说到最后,靖安王那暴脾气再一次上来,死死揪住易卓明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像是要爆皮而出。 “非也。”尽管被靖安王这番动作弄得喘不过气,易卓明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他太了解靖安王了,先王妃楚相宜就是靖安王的软肋,自从那个人死了以后,谁要是胆敢再提及一句,靖安王马上就能做出过分偏激的行为来,自己今天完完全全是把靖安王刚刚结痂的伤口再一次狠狠撕开来,他能忍到现在才爆发,已实属不易。 “那都是老臣故意让王爷看见的。” “放屁!”靖安王直接爆粗口,狠狠一拳打在易卓明的颧骨上。 易卓明没站稳,摔倒在地上,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再度爬起来,眼神坚定,“不管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总而言之,我今天登门拜访的目的就是想把当年的真相说清楚。你一直以为先王妃与老臣有染,实际上,真正与先王妃有染的是王爷的皇兄,成孝帝。” “易卓明!”靖安王双眼喷火,“你胆敢再说一句污蔑先帝污蔑先王妃的话,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这个时候的靖安王已经走火入魔了,他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都是正常的,易卓明也相信他能说到做到直接杀了自己,“王爷可曾听说过老臣的原配夫人是怎么死的?” 靖安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扯到邰芷云身上去,但脸色有明显的缓和。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因为中了慢性毒,所以在生产之后没撑住,就这么去了。”二十多年前上林苑的那个夜晚,易卓明每回忆一次就伤一次,他的痛并不比任何人少,“可是有谁知道,她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靖安王震了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卓明。 “老臣给自己的夫人下了一年的慢性毒。”易卓明一边苦笑一边说:“一年后,她果然死了,死的时候,她对我说,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我给她下毒,但我每天给她送吃食的时候,明知道有毒,她还是吃得很开心,因为她说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脸上露出历经千帆的沧桑,“我要是知道她一早就察觉了我的意图,我要是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一定不会给她下毒,可惜啊,我和她这辈子,是注定做不了白头夫妻了。” 靖安王听得云里雾里,“你杀了自己的原配夫人,是因为楚相宜?” “不是。”易卓明摇头,“老臣杀她,是因为她该杀,二十多年前,上林苑狩猎,老臣亲眼见到王爷的皇兄,当年的昭武帝,在他暂歇的玉阳宫强要了老臣的夫人。” 靖安王眼睛猛地瞪大,“你说什么!” “王爷也觉得很意外,对吧?”易卓明继续苦笑,“但这是事实,是老臣亲眼看见的事实,当时外面在庆功,夫人被先帝身边的太监给请出去了,我觉得不对劲,就悄悄跟了上去,结果看到了那丧尽天良的一幕,他是君,我是臣,他要老臣的夫人,我能站出来说个不字吗?” 靖安王被吓得不轻,脸上颜色变了又变,“然后呢?你就眼睁睁看着邰芷云被那畜生给玷污了?” 易卓明心口疼得厉害,他伸手捂了捂,“是。” “窝囊废!”靖安王再次一拳将他打趴在地上,这口气,是为邰芷云出的。 虽然那个女人跟他没什么关系,但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靖安王觉得当时的易卓明简直就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眼睁睁看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上床,不是废物是什么? 这次,易卓明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口鼻都被靖安王打出血,但他毫不在意,因为这点疼痛,比不上那一晚的伤。 “我从他们的对话里面得知,邰芷云原本不是邰芷云,而是南凉来的一位商户女,与邰芷云长得十分相似,真正的邰芷云死后,便由她顶替嫁到丞相府,至于目的,是为了挑拨你我的关系。” 靖安王眼皮跳了两下,“挑拨?” “对,那个女人叫陆清绾,早在嫁给我之前就为昭武帝生下了孩子,哦不,那个时候的叶承还不是昭武帝,他只是个被送去南凉当了六年质子的皇四子。” 靖安王越听,脸色越难看,眉头皱得越深,“所以,这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王爷难道不记得了吗?”易卓明被靖安王打得太狠,一说话,两边脸都是扯着疼的,他龇了龇牙,用手撑着慢慢爬起来,往一旁的假山上一靠,喘了口气,“四皇子回国的时候,是你亲自派人堵在半路截杀他的。只可惜他没死成,因为被一个叫做陆清绾的姑娘给救了,后来的事,想必不用我多说,王爷也能顺着理下去,美人救英雄嘛,佳话一段,自然是你情我愿生米成熟饭。没多久,陆清绾就怀孕了,还是未婚先孕,她爹娘晓得以后,直接将她给除族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与叶承相依为命,但叶承这个人野心大,他当年不会拘泥于小情小爱,他要回国,可是没钱铺路,怎么办? 于是他利用了陆清绾的三位弟弟,说只要他们出钱助他回国,等他君临天下,必定会第一时间去鹿鸣山把陆清绾给接到北燕来。陆清绾的三位弟弟答应了,背着爹娘拿了很多银子襄助他,可结果呢?” 易卓明指着皇城方向,继续恨声道:“结果,叶承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娶了世族嫡女为后,完全把陆清绾抛到了九霄云外。后来,朱皇后知道了陆清绾的存在,便悄悄派人把陆清绾弄到北燕来,本来是想亲自将她折磨死的,哪曾想被昭武帝发觉了,昭武帝又用人去把陆清绾救出来,而救她出来,不是同情她可怜她,是想第二次利用她。 所以,昭武帝设局杀了邰氏嫡女邰芷云,顺利让陆清绾进入邰家,也顺利让那个为他生过儿子的女人嫁给了我。” 易卓明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靖安王根本难以相信,他脸上白了又白。 “从上林苑回来,夫人怀孕了,我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所以我恨她,我想杀了她,便让人寻来极为罕见的慢性毒,每天放在吃食里面给她服用,我想毒死她,也想毒死那个孩子,可谁能想到,那孩子命真大,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不过,天生就是病体。”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国师易白?” “是。”易卓明坦然承认,“送他去道观的是我,想方设法撺掇宣宗帝将他请回来担任国师的,也是我,暗中给宣宗帝露消息,让他知道易白真实身份从而对易白痛下杀手的,还是我。” 说到这里,易卓明哽咽起来,抱着头蹲下,眼睛里全是血丝,“我算计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叶承的儿子自相残杀,可是直到阿白死的时候,我才醒悟,撇开身份,我对这个孩子是有感情的,毕竟,我养育了他二十几年,也听他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那个孩子,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悟性的孩子,然而他命薄,到底是没能熬到最后,是我对不起他。” 几十年来,靖安王从来没见过易卓明这个样子,但他知道,易卓明不是在做戏,而是真实的感情流露,对易卓明的恨意消散了大半,他冷静下来,“那么,楚相宜又是怎么回事?” 易卓明道:“楚相宜便是第二个陆清绾,她也是昭武帝安排来挑拨我们俩关系的棋子,只是那个时候,我早就知道一切真相了,知道只要我继续辅佐你,昭武帝就不可能放过你也不可能放过我,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让你看到一些会产生误会的事情,致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决裂。” “你说相宜是叶承那个王八蛋派来的?怎么会?”靖安王后退两步,伸手抓着心口,“相宜那么单纯。” 易卓明捏了捏拳,“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就像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昭武帝强要了陆清绾,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冲出去杀了这对狗男女,可是我犹豫了,陆清绾本来就是叶承的女人,我就算冲出去了,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又该站在怎样的立场去救陆清绾?” 靖安王面如死灰,“相宜在棺材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你的。”易卓明抬起头来,“这些事,原本昭武帝驾崩以后我就想跟你说了,可是我又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我就想着还是算了,你继续恨着我吧,知道真相的滋味,不好受。然而这段时日我听到小道消息,说荣宁郡主被你关入了地牢里,我担心你会对她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劝阻你。” 说完,易卓明上前两步,“王爷,那孩子还好吗?” 靖安王无力瘫坐在地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她……” “她怎么了?”易卓明脸色大变,蹲下身来揪住靖安王,“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她死了。”靖安王颤着嘴唇说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抬起双手来,那上面似乎沾满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鲜血。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怎么死的?”易卓明嘶吼,“糊涂啊糊涂,我就已经失去儿子悔恨难当了,你怎么能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我也不知道。”靖安王浑身抖得厉害,“她告诉我,她在南凉时就已经成婚有孩子了,我一时偏激就,就……” “所以你把对楚相宜的恨都迁到她身上去了?”易卓明惊恐地看着靖安王,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沉稳皇子的风范,岁月倒是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他那颗心,早就被一种叫做楚相宜的毒给毒得千疮百孔。 “尸体呢?”见着靖安王这萎靡颓唐的样子,易卓明咬了咬牙。 “我刚刚,让人把她扔到乱葬岗去了。”靖安王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把这话说出来。 易卓明无奈地跺了一下脚,拂袖出去,回府以后马上让人去乱葬岗把尸体带回来。 —— 云静姝是被人“碰”醒的,正对她“上下其手”的是个小乞丐,他头发蓬乱,满脸脏污,看不太清楚生得什么模样,但从身形来猜,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 “你…你做什么?”云静姝的嗓子早在被靖安王掐住喉咙的时候就哑了,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哑得厉害。 正埋头捣腾的小乞丐乍一听到声音,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泥坑里,惊恐地望着她。 他有一双极其明亮清澈的眼睛,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全被恐惧给覆盖,“诈尸啦——” “咳…咳咳咳……”云静姝慢慢坐起来,扫了四周一眼,才发现这地儿其实就是乱葬岗,周围都是死人堆,恶臭熏天,尸骨遍地。 好在刚下过雨,把那股恶臭冲淡了些,云初微扫了一眼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她皱皱眉,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刚才对她动手动脚的小乞丐转身要跑,又因为脚上的草鞋太滑,一下子摔扒在地上,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忘双手双脚地匍匐前进。 云静姝实在没力气说话,站起来想要去追他,岂料也滑倒在地上,她只好伸手去拽住他的脚踝。 小乞丐脸色大变,不敢回头,哆嗦着道:“仙姑,仙姑饶命,我只是太饿了,没钱吃饭,想从仙姑身上扒点值钱的东西,绝对没有亵渎仙姑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他这一解释,云静姝顿时明白了,还以为这小乞丐是想对她如何,原来只是看中了她身上的值钱东西想扒下来拿去换钱。 云静姝难受地捏了捏嗓子,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声音来,“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 她记得自己是被靖安王掐死了的,若是不出意外,救了她的,是刚才那阵雨,在靖安王府的时候她就饿了三天,水米未进,浑身上下早就没力气了,所以被靖安王那么一掐,还没咽气前就先昏迷过去,等到了乱葬岗,下了一场雨,才让她慢慢苏醒过来。 当然,若不是这不规矩的小乞丐,她也没那么快醒来。 小乞丐似乎感觉到云静姝并不是死人,慢慢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她。 云静姝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带我走。” 小乞丐直摇头,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呢,带上她,他们连晚上吃什么都没着落。 “我有钱。”云静姝对他点点头,“你带我走,我给你钱。” 小乞丐一听说有钱,眼睛亮了亮。 云静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现在是又冷又饿,须得赶紧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吃口热乎饭喝口热汤暖暖身子才行,否则再这么浑身湿透下去,非得病倒不可。 小乞丐看了一眼云静姝,她这样子要想走路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蹲下身,示意她趴上去。 云静姝有些抗拒,就算再狼狈,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让一个外男近了身就已经是罪过了,若是还与他发生点肌肤之亲,那她真该直接死在这地儿了。 “天就快黑了,咱们要是再不走,一会儿山里的野兽就该出来觅食了。” 小乞丐的声音听起来很干净,很舒服,与他的外形有着很明显的反差。 云静姝咬咬下唇,挪了几步,到底还是趴到他背上。 小乞丐咬着牙根,用他那根打狗棍拄着地上把两个人撑起来,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云静姝太虚弱了,看哪哪都是花的,她害怕自己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便一直找话题与那小乞丐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咬着牙爬上小坡,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听到云静姝的声音,顿了一下,“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小乞丐倒也不避讳,“收养我的乞丐爷爷说,我是从妓女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娘不要我,才生下来就把我扔了,爷爷死了之后,外面那些老乞丐都管我叫‘妓生’。” 云静姝抿紧了唇,听起来,小乞丐的身世很可怜,可他似乎一点都没因此受到影响,哪怕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的询问,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还是因为年幼无知。 “‘妓生’不好听。”云静姝道:“今儿是初一,我们在乱葬岗认识,以后我就唤你‘初一’,可好?” “初一?”小乞丐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憨笑起来,“初一好听。” 云静姝看不到他笑,但听着他开心的声音,她竟也觉得心情舒畅。 “仙姑,咱们去哪儿?”前面出现岔口,小乞丐停住脚步问。 云静姝道:“我不是仙姑,你以后叫我姐姐吧,我对这一带不熟,你带我去个能吃饭的地方,一会儿咱们先美美的吃上一顿饱饭再作打算。” 初一一听能吃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脚下卖力起来,背着云静姝一直往山下走,先把她背到自己的窝——山下破庙。 等把云静姝放下来坐好他才急急忙忙去那尊残破不堪的佛像后把自己平日里收起来的干柴抱出来,又抓了一大把干稻草,开始钻木取火。 “姐姐浑身都淋湿了,等烘干了再出去。” 云静姝身上确实难受,这个样子,曲线毕露,一旦出去,必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如此细心,云静姝心下一暖,对他笑笑。 小乞丐看得有些痴迷,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看到生得这样好看的姐姐,笑起来的时候可暖了,让他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火烧起来,云静姝伸出手去烤,没有换洗的衣服,便只能穿着烤,哪里湿烘烤哪里。 天慢慢黑了下来,这时候出去找吃的本来就难。小乞丐看看天色,回头对云静姝道:“姐姐在这里等我吧,我出去找吃的。” 云静姝本来想说跟着他一起去的,但是自己莫说跟着他,饿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能点点头,“好。” 等小乞丐走远了,云静姝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拿给他,他上哪儿找吃的去? 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破庙门边,却见外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见什么灯火,也看不见小乞丐的身影。 云静姝只好又挪回来继续烤。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乞丐回来了,他用衣兜兜着两个白面馒头,脸上和手臂上全是血。 云静姝被他吓了一跳,“初一,你怎么了?” 他坐在火堆旁,示意云静姝自己拿吃的,他手脏。 云静姝犹豫了一下,伸手拿出一个白面馒头来,没吃,“外面有个水洼,来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有水,要不,你出去洗洗?” 小乞丐摇了下头,也不管手上全是脏污,直接拿过剩下的那个白面馒头啃了一口。 “怎么弄的?”不问清楚,云静姝根本没法下咽。 “姐姐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小乞丐抬起头来冲她笑,脏脏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说不出的滑稽。 初一的确是习惯了每次出去都被打,他自己藏了两文钱,就在大佛像背后,刚才去抱干柴的时候顺道拿了出来,这也是他浑身上下的所有家当,因为要去给这位姐姐买吃的,所以全部拿了出来,只不过去买馒头的时候被平时爱欺负他那几个大乞丐诬陷他偷他们的铜板,所以他一个人跟他们四五个打了一架,虽然没输,但自己也受了点伤,不过这都不是事儿,这样的日子,他早就习以为常。人虽小,打架却在行,大乞丐们四五个都打不过他一个。 而那些人之所以打他,是因为他生得好看,以前他不懂伪装,整天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去乞讨,有不少阔太太就会看在那张脸的份上给他很多钱,而他也因为这张脸,成了这一带所有乞丐的公敌,每次那些人一见到他就打。 后来,他便习惯了不洗脸,甚至故意把脸弄得脏脏的让人看不出来。 “这个给你。”看着他吃完白面馒头,云静姝把自己手中的递过去。 其实小乞丐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到他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就跟她以前在苏府做下人的时候是一样的,三天两头被人欺负,那种滋味,只有自己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 既然是小乞丐用命换来的吃食,那她如何狠得下心咽得下去? 小乞丐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吃?” 云静姝摇头,“我不饿。” “撒谎!”小乞丐直接拆穿她,“之前我背你下山的时候就听到你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云静姝脸有些热,但态度还是坚决,“这是你拿血换来的,我不能吃。” 小乞丐倒也直白,“你要是不吃,我还怎么收钱?” “啊?”云静姝险些没反应过来。 小乞丐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火光,分外好看,“这馒头一文钱一个,但我跑得辛苦,所以你吃了以后得付两文钱。” 云静姝嘴角抽了抽,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好。” 她缩回手,咬了一口。 馒头上沾染了不少血腥味儿和泥土味儿,但云静姝就是觉得好吃,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完。 火堆快烧完了,夜也深了下来,小乞丐站起来,把自己平时睡的稻草堆全部挪到云静姝这里来,仰起下巴道:“这个让你给睡,一个晚上,五文钱。” “那你睡哪儿?”云静姝倒是不关心钱的问题,她身上有不少值钱的物件,拿去典当的话,也能当个几十两银子。 “你别管我,管好你的钱就是了。”小乞丐说完,自己往大佛像前一躺,没多久就打出呼噜声,睡了过去。 云静姝整个人蜷缩在干稻草堆上,睡不着。 防范小乞丐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她在想从明天开始自己该何去何从。 靖安王府指定是再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唯一的办法,只能离开北燕,去南凉。 可是这里去南凉那么远,况且她没有通关文牒,要如何才能过关去南凉呢? “你怎么还不睡?”小乞丐一觉醒来,借着微弱的火光瞧见云静姝还在那儿坐着,他抹了把脸,走过来烤火。 “初一,你去过南凉吗?”云静姝问。 小乞丐直摇头,“那是什么地方?” 云静姝道:“那里呀,是另一个国家,哪儿都好,比北燕好。” 初一似懂非懂,“很远吧?” “只要有钱,就不远。”云静姝道:“赶明儿把我身上的值钱物件拿去当了,我就租辆马车送我去南凉。” 小乞丐抓了抓头上的虱子,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云静姝抱着双膝,视线落在火星子上,说话瓮声瓮气,“每个人死后,都要回故土的,对于这里的某些人来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再留下来也没意义,况且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能走。” 小乞丐听不太懂她这些话,低声咕哝,“一个死人,能走到哪儿去?” 云静姝抬起头来看他,“初一,你愿意当我的车夫送我回去吗?我可以付你双程的价钱。” 小乞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双程是多少钱?能给到一两银子吗?” “能。”云静姝笑着点头,“我给你二两,你送我回南凉。” “那我怎么回来?”小乞丐又问。 云静姝想了一下,“你在这里可还有放不下的人?” 小乞丐道:“爷爷就埋在后山,我经常都会去看他的。”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没了。” “要不,你跟着我去南凉,咱就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好。”小乞丐不同意,“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 “可是你从小就被人打到大,这样的日子,你还想继续过下去吗?”说实在话,云静姝是有些同情这个少年的。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小乞丐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静姝继续引诱,“到了南凉,我会照顾你的。” “我不需要人照顾。”小乞丐眼神很坚定,瞪着她,“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云静姝心中好笑,虽然年岁与她差不多,然而心性还不算太成熟,可不就是小孩子么?“既然你不需要人照顾,那你可以照顾我啊!等我回了南凉,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第240章 不准把我当儿子! ,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照顾你?” 云静姝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你这一路上护送我回去,等我回了家,我给你银子,咱们算是两不亏欠。” “哦。”小乞丐点点头,“那好吧,不过咱们可先说好,答应好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云静姝失笑,“当然不会少。” 小乞丐打了个哈欠,看向外头,日头扯开黑沉沉的云层,露出白光来,“天就快亮了。” 云静姝也朝外面看去,还没亮全,但已经能瞧清楚大致轮廓,破庙外长了不少杂草,杂草上挂着水珠,一只蜗牛从下面爬过。 伸了个懒腰,小乞丐站起来,揉了揉空瘪瘪的肚子,这个时辰,早一点的包子铺已经开门了,一想到那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他就直流口水,可是他最后剩的两枚铜板昨天就花光了,没钱。 云静姝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眸光一转,“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当铺吗?” “镇子上倒是有一个。”小乞丐扫了她一眼,“不过那老板是个黑心的,你要是去了,一准儿当不了几个钱。” 云静姝直犯愁,“那可怎么办,我现在急需用钱呢!” 小乞丐对她伸出手,“你要当什么,给我,我去帮你当。” “你?”云静姝狐疑地看着他,“你成吗?” 小乞丐有些不高兴,“莫非你担心我会拿着你的东西跑了?” 云静姝摇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破庙是初一的窝,他就算是跑,能跑到哪儿去? 更何况,从一定程度上讲,初一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他真拿着银子跑了,就当是给他的谢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静姝从腰间取下唯一的一块配饰玉玦来递给他。 其实昨天小乞丐看中的就是云静姝腰间的这块玉玦,成色非常好,识货的人就能看出,价值在五百两以上,不过到了这种小镇上,他又得以乞丐的身份出面,能当个几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云静姝身上的衣服,料子乃寸锦寸金的云锦,是婆子们将她扔到乱葬岗之前替她穿上的,因为这件衣服是她在靖安王府时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她人死了,自然要让她带着出来,否则留在府上,也没人敢穿。 这衣服拿出去也能换些钱,不过小乞丐昨天没好意思扒她衣服,一则是自己偷人陪葬品就已经够缺德的了,再扒了死者的衣服,对方便是做鬼都不会放过自己的;二则,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姑娘,尤其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随便瞅瞅都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更别提去扒人家衣服了。 云静姝见他愣神,伸手扣了扣他的脑门,“不是要去当玉玦吗?发什么呆?” 小乞丐马上回过神,干咳了两声,“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哪儿也别去。” 云静姝没说话,目送着他走远。 她对这一带根本就不熟,就算要走,她也找不到路。 烧了一晚上的火堆只剩下一抔灰,云静姝走过去坐下,习惯性地抱着双膝,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到暖和些。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乞丐没回来,云静姝想着兴许是小镇过分远,而他又得走着去,所以来回的路给耽搁了。 一个时辰过去,小乞丐没回来,云静姝站起身走出破庙,站在外头看着他离开时的路,一边哈气一边搓着手。初夏的天,唯有正午时会感觉到炎热,夜间下过雨的早晨,依旧是冷的。 站了好久都没见到小乞丐回来,云静姝开始有些焦躁,打算自己摸索着去找找。 没走多远,就见到小乞丐肩头扛着一个麻袋朝这边走来。 见到她,他停下来,“你做什么去?” 云静姝“呃”了一声,“我…我出来看看这附近可有野果,打算摘些回去吃。” 小乞丐听罢,抬起头来看她,像在看一个不知春秋的大傻子。 “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我脸上有东西?”云静姝摸摸自己的脸,内心窘迫。 小乞丐拉回视线,“这时节,山上没有野果。”说完,趿拉着那双破得脚底沾地儿的草鞋朝着破庙走去。 云静姝脸烧得更厉害了,她以前在云家和靖安王府的时候,随处可见新鲜水果,所以习惯了,一时没能习惯过来,这里再不是以前的富贵窝,不会一年四季都有下人采买供应水果了,在这种地方要想吃到水果,得等季节,还得运气好才能碰得上,毕竟是野生的,不可能一入山都能看到。 捂了捂脸,云静姝再一次回到破庙里来,见到小乞丐在捣腾那个麻袋,她觉得很奇怪,“里面装了什么?” 小乞丐顺手从麻袋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给她,“来,先吃一个。” 云静姝对着馒头哭笑不得,“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买了一麻袋的白面馒头吧?” “就是一麻袋的干粮啊!”小乞丐又伸手进去掏了掏,这回拿出个烧饼来,“喏,你若是不想吃馒头,就换回来,吃这个。” 云静姝没换,“我不是让你去当玉玦吗?当了多少钱?” “五十两。”小乞丐道,“不是去当铺当的,是给镇上一个喜欢收藏玉器的大爷换的,只不过,只拿到那玉玦本身价值一成的钱。” 云静姝一点都不意外,以小乞丐的身份出面去做这种交易,那些人不直接抢,能给他五十两已经顶天了。 “银票呢?”云静姝又问。 小乞丐道:“我问过好多人,他们都说如果要去你说的那个地方,银票用不了,所以我全部换成了碎银。” “那碎银呢?”云静姝狐疑地瞅了瞅他,他穿得单薄,那瘦小的身板儿一看就没法藏钱,五十两呢,要换成碎银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该不会藏在某个地方了吧? “在这儿。”小乞丐从麻袋最底上掏出一个馒头轻轻掰开,里面就掉出了两瓣碎银来。 云静姝捡起碎银,目瞪口呆,指着麻袋,“所以,你买了这么多馒头,就是为了藏钱?” 他挠挠头,“这么多钱,自然得藏好了,否则要是带在身上,啥时候被人顺了去你都不知道。” 长这么大,小乞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之前买了一麻袋的馒头,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索性躲到没人的地方把碎银分散放到馒头里,摸到银子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险些一冲动连馒头烧饼连银子扛着走人了,可是想到答应了要送某人去南凉的,他又收了那份心,规矩扛着麻袋回来。 云静姝咽了咽口水,“就算要藏钱,咱也犯不着买这么多馒头啊!” “这都是留着路上吃的。”小乞丐道,“你也没告诉我去南凉需要多长时间,我只能出去打听,他们说,那地儿很远,要走很多天。” “可是你想没想过,以现在的天气,这些馒头最多三天就开始馊了。” “馊了怕什么?又不是不能吃。”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很少有人敢欺负他,每天都能吃饱,爷爷不在了以后,大乞丐们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每次他去买馒头都会被抢走,结果就是他们都有吃的,而他能接连饿上几天什么也见不到。每当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他总想着要是能有个馒头多好啊,哪怕是馊的,他也不在意,然而对他来说,连馊的都是奢侈。 好吧,云静姝承认,在苏府为奴为婢的时候,她也吃过不少馊的剩饭剩菜,可现在既然有条件,何必委屈自己,“初一,你要是想吃的话,就先吃几个垫垫底儿,一会儿我带你上镇上去。” “去镇上做什么?”小乞丐不解。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小乞丐没说话,就坐在麻袋旁边,也没打算吃馒头。 “哎,你别舍不得吃啊!”云静姝看着他,“吃完了,咱再去买不就行了。” “买的时候,我就吃过一个了。”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里拿着半截细柴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胡乱画着。捏细枝的那只手,修长倒是修长,就是太瘦,皮包骨头,没有一点肉质感和美感,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你昨天受了伤,现在好些了没?”云静姝跳开话题,她能理解,从记事的一天起就没吃饱过的孩子对于钱和食物看得有多重要,既然他想把这些馒头都带着走,那就带着走,反正到时候是租马车去的,又不是走路,不用他们肩扛手提。 “没事。”他没抬头,声音也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似乎受伤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更不会因为旁人问起就委屈卖惨。 可越是在惨境中坚强的人,越容易让旁观者心疼。 看到这样的小乞丐,云静姝是有些难受的,兴许是自己当了母亲的原因,如今的她见不得任何一个孩子受苦,一看见就会联想到自己那嗷嗷待哺的乖儿子——虽然小乞丐与她年龄不相上下,但她还是自动将对方当成小孩看待。 “你要不吃的话,咱们现在就走吧!”云静姝走过去,掰了几个馒头把里面的碎银拿出来。 “去镇上?”他扔了柴枝,抬头看她。 “嗯。” “那你等等我。”小乞丐站起来,把麻袋扎起来,扛着走到大佛像后面藏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吧!” “我不认路,你先。”云静姝给他让开。 小乞丐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两人不多会儿就来到镇上,这地方兴许是离京城有些偏远,不算太富庶,集市上的货物显得过分单调,不过好在一目了然,因为所有的店铺屋檐下都会用一面旗帜写着代表店铺性质的字,譬如前面的米铺就写着“米”,酒肆则是写着“酒”。 云静姝一眼看见众多店铺中的“客栈”二字,脸上露出喜色,“初一,快点跟上,咱们到了。” 小乞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字,不过他知道那地方是客栈,“你要去客栈?” “嗯,走吧!”云静姝回过头来看他,见他脸色古怪,“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去这里?”小乞丐似乎有些不大乐意。 云静姝笑了起来,“一会儿订两间房,再让人送热水来好好洗洗,然后换身像样的衣服,再正正经经吃顿饭,赶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发去南凉。” 小乞丐往后退了一步。 “初一,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说就是了。”见他这样,她很为难。 “我不去。”他固执地撇开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去。”从记事开始,他就和爷爷住在破庙,从来没进过客栈,反正每次从那些铺子外头走过,要么就是被骂,要么就是被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这个样子与光鲜亮丽的她一起进去,别人该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总之心里别扭得很,就是不想去。 云静姝拉了他几下都被他甩脱,实在无奈,“你要不想去客栈,那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拽过小乞丐就往前头的裁缝铺走。 铺子的老板娘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见到云静姝,笑意盈盈地上前来,“姑娘是要做衣裳吗?”一看对方这穿着就是有钱人,自然得拿出毕恭毕敬的姿态。 但随后见到跟在云静姝身后的小乞丐,老板娘的脸色唰一下垮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老板娘,他是我弟弟,没有恶意的,你就让他在这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云静姝看了一眼小乞丐,生怕他会因为老板娘这一吼而做出什么反应来,然而让她大为意外的是,小乞丐只是安安静静站在她后头,面对老板娘的怒吼不为所动,似乎是麻木了,又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过。 老板娘一听,心中犯嘀咕,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大闺女怎么会认识这个从妓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叫花子?还是他姐姐?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嘀咕归嘀咕,看在客人有钱的份上,笑容还是要给几分的,“姑娘有何贵干呢?” 云静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想用我身上的一整套衣服,换你店里的两套,您看,行不行?” 老板娘愣住,“一套换两套?”虽然这姑娘穿的是寸锦寸金的云锦,华贵程度自不必多说,但这么有钱的人会用衣服换衣服而不是用钱? 老板娘有些怀疑云静姝身上那一套是不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偷出来的,不过看对方这言谈举止也并非小偷小摸的人,那就只能是暂时遇到困难了,手边没现银。 笑意盈盈地看着云静姝,老板娘道:“瞧姑娘这话说的,咱们这地儿就是专门做生意的,客人都上门了,不行,也得行呀!不过呢,姑娘既然先一步把话说开,那我便不绕弯子了,你这身衣服,料子的确上等,但已经穿过了,而且成衣定了型,你知道的,我很难找到身形与你差不多的人再转手出去。” 云静姝了然,“老板娘你就直接给我个掏个底,我这套衣服,究竟能不能换你店里的两套成衣?” “能,当然能。”老板娘爽快道:“只不过,你要换的衣服,料子可是万万比不得云锦的。” 云静姝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我知道。” 老板娘一听,忙走过来拉着她,“姑娘,想好了就里面请。” 云静姝回头看了小乞丐一眼,“初一,你在外面等着我。” 小乞丐抿着唇,没答话。 云静姝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跟着老板娘进去,不多会儿,换掉身上华贵的衣裙,穿上布衣荆钗,手里还捧着一套男子穿的圆领长袍和一双黑色帮子的皂靴,料子非常普通。 “初一,你赶快进去换上。”云静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小乞丐蹙眉,“你身上穿的,可是上等料子,就换了这个?” “哎呀你快别啰嗦了。”云静姝生恐一会儿老板娘出来听见反悔,压低了声音小声呵斥他,又推搡着他进去换衣服。 小乞丐无奈,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去把自己那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乞丐服换下来。 出来的时候,云静姝笑看着他,“不错,比之前精神多了,一会儿去了客栈,再把你这张脸洗干净,就是个俊秀儒雅的少年郎了。” 小乞丐很不自在地走了两步,拉了拉束住脖子的圆领,问她:“我穿这个,能好看吗?” 语气里分明含着几分紧张,那是害怕被人否认的紧张,带着说不出的青涩懵懂和单纯。 “好看好看。”不待云静姝开口,老板娘就乐呵呵地道:“这袍子简直像给公子量身定做的一样,你瞧瞧这小身板儿,穿上去多精神。” 捡了天大的便宜,老板娘这嘴儿是越发的甜了,甚至都不惜对小乞丐用“公子”二字,可实际上,这个小镇上没有人不认识小乞丐,以前他也来过这家铺子,还被老板娘狠狠训斥来着。 听着老板娘这不着边际的夸赞,小乞丐满脸不悦地盯了她一眼。 老板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溜须拍马拍得太过了,马上收收口,“总而言之,这件袍子你穿着再适合不过了,怎么样,二位都还满意吧?” 云静姝刚要说满意,小乞丐就抢先一步,“她穿的可是上乘料子,怎么着也得换四套才行,两套哪儿够?” “哎我说你……”老板娘一下子翻脸,只是不等她说完,小乞丐就威胁道:“你不换也行,把她的衣服还回来,我们不要了。” 云静姝顿时皱眉,轻轻拽了拽小乞丐的衣袖,“初一,别闹,咱该走了。” “走什么走?”小乞丐甩开她,“被人欺负了你不知道?” 云静姝当然知道,云锦衣服换粗布麻衣,这是亏翻天了,可是她真的没办法。 小乞丐见她一脸认命的样子,怒其不争地轻哼一声,再次瞪着老板娘,“要么,再拿一套衣服出来,要么,就把我们的还回来,否则就别怪我砸了你的窝!” 老板娘脸色白了白,这小乞丐她是认识的,脾气倔,爱犯混,打架尤其厉害,他根本就不害怕官府会来抓人,而且这些年他都快把牢底给坐穿了,哪次不是出来以后照样打架,在她的印象中,他还真就没怕过谁。 “初一。”云静姝还在小声劝他,马上就要回南凉了,她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发,她还想保住这条命回去见儿子。 小乞丐才不管她是何表情,脸上肌肉狠狠跳了几下,依旧瞪着老板娘不放。 “好好好,不就是再给你们拿两套衣服么,等着啊!”到底是为了自己铺子的长远利益考虑,老板娘不得不做出妥协,况且再送他们一套,她也没亏到哪里去,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眨眼的功夫,她又去拿了一男一女两套衣服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小乞丐,“这下,你们可以走了吧?” 小乞丐没接,重重一哼,转身走了出去。 云静姝走过去,从老板娘手中接过衣服,“谢谢。” 老板娘赶苍蝇似的挥手赶人,嘴里咕哝,“快些走吧,遇到你们俩,算我倒霉!”完全不回过头去想想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云静姝的那套衣服,料子是宣宗帝赐下来的贡品,不夸张地说,一整套的价值在千两以上,就算已经定了型,随便转手都能卖个四五百两,而她换给云静姝的那四套衣服,总的加起来也不到五两银子。 出了铺子,云静姝追上小乞丐,“你刚才怎么发那么大火?” 小乞丐没理她,继续朝前走。 “喂!你不想要这套衣服了?”云静姝站在原地大喊,他也没回头。 她无奈,只能再一次追上来,耐着性子道:“初一,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我不怪你,那现在,咱们去客栈吧!”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见他还在犯倔,云静姝索性像之前那样直接拽住他往客栈拖。 换了衣服的缘故,再加上他低着头,客栈的小厮们没太认出来这位就是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乞丐,只对着云静姝笑意盈盈,“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给我们两间房,普通的就可以了。”云静姝道。 “好嘞!”小厮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二位楼上请。” 知道小乞丐不乐意上楼,云静姝只好又拽着他上去,等到了房间,吩咐小厮,“小二哥,给我们准备热水沐浴。” “客官您稍等。” 目送着小厮下楼,云静姝才把自己怀里那套干净的袍子递给他,“喏,这是你的,拿好了,咱们这一路上还得换洗呢!” 说完,转过身,正打算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就听到小乞丐吼她,“知道这一路上要换洗,那你之前怎么才要一套衣服?” 云静姝抿了抿唇,想要啊,怎么不想要,她还想要个十套八套的呢,可是想想,现实吗?自己这处境,能保住命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求那些东西?只要能有命活着回南凉见到儿子,她愿意委曲求全。 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咽回去,云静姝转过身对他笑,“初一,进去吧!一会儿会有人送水给你沐浴,好好洗洗,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咱们再走。” 对着云静姝这种态度,小乞丐只有深深皱眉的份,狠狠一拳打在门框上,震得这一排房间板壁都晃了晃,“出息!” “快进去吧!”云静姝心中好笑,果然是个小孩子,这性子,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看着他进了房间,她才推开自己的房间门。 不多会儿,小厮们就把热水送了上来。 云静姝脱了衣服泡进去。 从被关在靖安王府的地牢内开始,她就没好好洗过一回身子,而今终于有机会了,她却痛得险些飙泪。 除了脸上,她身上平时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全都是伤口,鞭打伤沟壑一般纵横交错,深浅不一,一碰到水就钻心地疼。 云静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洗完的,只知道自己穿上衣服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她连拿毛巾给自己绞干头发的力气都没有。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云静姝气息奄奄地道了一句,“请进。” 原以为是客栈的小厮,却不曾想是小乞丐。 他已经收拾利索,再不复往日脏兮兮的形象。 云静姝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小乞丐原来生得这样好看,平日里乱鸡窝似的头发规规矩矩束起来,剑眉星目,眉下那双眼睛,像颜色纯粹的天池水,清明透亮,五官俊美精致,脊背挺得直,看起来,竟像突然之间长大了几岁。 “初一?”云静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小乞丐吗? 被她这么盯着,小乞丐浑身都不自在起来,“那个,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云静姝忙甩脑袋,继而笑开,“你长得真好看。” 小乞丐难得的脸热了一下,三两步走到她跟前,递了个装了药的瓷瓶给她,“这个是我早上当玉玦的时候去药铺买的,虽然你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若是再不上药,会更严重的。” 云静姝伸手接过瓷瓶,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小孩心思很细腻,但他似乎一向冷漠惯了,所以即便是关心人,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你休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谢谢。”云静姝道。 小乞丐“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对了初一。”云静姝唤住他,“我就不下去了,你自己下楼让店小二帮我们送几个菜上来,从早上到现在,我们俩都还没吃饭呢!也该饿了。” 小乞丐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没出口,咽了回去,出门后朝着楼下去点菜。 云静姝趁此机会去往里间,脱了衣服给自己抹药,她只能抹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便没法了。 上菜的速度很快,小乞丐走进来,与云静姝相对而坐,看了一眼桌上香喷喷的菜肴,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快吃吧!”云静姝知道他从来都没吃过这些,所以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小乞丐端起碗,三两下将那块红烧肉塞进嘴巴里。 云静姝笑问:“好不好吃?” 小乞丐看她一眼,没说话。她分明把他当成小孩子看了,可他已经十七岁,是大人了,不喜欢她用那种对儿子的态度和眼神对他,因为他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舒服。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确是尴尬,云静姝索性闭了嘴,端起自己的碗盛了点饭慢慢吃起来。 这二人的吃相是两个极端。 云静姝即便再饿也会端着女儿家的矜持,吃得慢条斯理,而对于头一次吃饱饭的小乞丐来说,像她那样吃饭根本没意思,狼吞虎咽才够味儿。 先吃完的小乞丐打了个饱嗝,往一旁剔牙去了。 云静姝也放下筷子,等小厮来把碗筷收拾掉以后才看着他,“今天晚上,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一早咱们再回破庙拿东西走人。” 小乞丐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样子,走得了吗?” “坐马车的话,可以的。”说到这里,云静姝犹豫了一下,“只是,从这里去南凉,似乎需要通关文牒,我没有这东西,不知道能否蒙混过关。” “通关文牒?那是什么?” 云静姝耐心地解释道:“像我们这样要从一个国家去往另一个国家,就得持有官府的批准文书,否则咱们俩都会被当成流民抓起来。” 小乞丐似懂非懂,“既然没有那玩意儿,你还想着明天一早就走?” 云静姝面露无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多一天都不能耽搁,我选择明天一早走,就是想看看能否侥幸蒙混过去。” 小乞丐打断她的话,“过了一个城池还有下一个城池,你能蒙混过几关?” 云静姝顿时没话了。他说得没错,从这里到南凉,有很多城池,也就意味着有很多需要出示通关文牒的地方。 小乞丐走过来,“你以前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能不能从这上面想办法?” 云静姝听得脸色一白,条件反射似的连连摇头,“不,不行,我要是回去,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在靖安王府地牢里受酷刑的那几日,她算是彻底对那个所谓的“生父”死了心了,他既然做得出亲手杀了女儿并抛尸乱葬岗之举,必然也做得出再杀她一次的丧心病狂举动。 这代价太大了,她不敢去赌。 见她这样子,小乞丐也不敢勉强她,“如果实在没法,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明天先回破庙拿东西,等到了要通关文牒的地方再想办法。” 云静姝慢慢冷静下来,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竟毫无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对方分明只是个小孩子,可她就是觉得这句话很有分量,很有安全感。 “好。”她点点头。 “你歇着吧,我走了。”小乞丐没见过大家闺秀都有些什么规矩,但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并不适合长时间待在她房间里。 “初一。” 推门之际,他听到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怎么了?”他转过头。 云静姝看着他俊美精致的那张脸,犹豫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说,你晚上一个人小心些,有什么事就过来叫我。” 这话别说还好,一说,小乞丐就不痛快,狠狠摔了一下门板,整个人都转过来冷眼瞪着她,“还要我说几遍,我不是小孩子,你别把我当儿子对待行不行?” 云静姝愕然地张了张嘴,“怎么了?”她关心他也有错吗?况且他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小乞丐气得不轻,“总而言之,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准再这么对我,否则,我不跟你去南凉了。” 最后这一句,的确威胁到云静姝了,“好好好,我答应你,都答应你成了吧?” 小乞丐安静下来,去看她的眼神,还是跟之前一模一样,他暗恼,眉头深深皱着,拳头捏得死死的。 云静姝被他骇了一跳,“初一,我…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这样。” 小乞丐赤红着眼,嘶吼道:“我不需要任何同情和可怜。” 云静姝被他吼懵了,紧跟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同情?可怜?如果你需要同情需要可怜,那我需要什么?我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关入地牢受了数日的酷刑,最后被他亲手掐死扔到乱葬岗来,好在老天垂怜没要了我的命。论出身,我或许比你高贵,可是你至少有个疼你爱你的爷爷收养,哪怕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个人照顾,那也是幸福的,可我呢?我有什么?我从出身就被生父厌弃,丢到了另一个国家去,十多年后把我接回来,却不是因为愧疚,只是他找到了如何更残忍地把我弄死的法子而已。需要同情需要可怜的人是我,你懂吗?” 小乞丐僵住了,他知道云静姝一定是被人迫害致死的,但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她的生父,而且手段这样残忍。 看着云静姝蹲在墙角失声痛哭的样子,从来不会劝慰人的小乞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慢慢蹲下身,“那什么,你别哭了,我以后不吼你,再不吼你,成了吧?” 云静姝被勾起了伤心往事,哪里停得下来,没搭理他。 小乞丐心一横,“没人同情你可怜你,我同情你,我可怜你,成不成?” 第241章 信不信我能保护你? , 云静姝哭声收了收,她并不是撒娇,也并不是因为小乞丐吼她而不痛快了,只是想起自己近几年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表面看似荣光无限,可实际上,她真的是连个小乞丐都不如。 小乞丐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他不担心遭人算计,不用害怕被人背叛,更不需要时时防范着自己的生父。 小乞丐见她终于肯消停会儿,直接撩起自己的衣袖给她擦眼泪。 从来没学过规矩的他不知道“帕子”这样秀气的物件,给云静姝擦泪的动作,粗俗得让人想笑。 “你走开!”不习惯被外男这么亲近,云静姝推开他,蹙了蹙眉。 小乞丐拉回袖子,站起身,斜她一眼,“现在可好些了?” 云静姝没应声,自己站起来,理了理衣襟。 刚才那一哭,扯痛了她身上的伤口,疼得脊背直抽抽。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背过身,云静姝很快整理了情绪,她毕竟不是小姑娘,也过了要人哄的那个年纪,如今的她,肩头更多了一分责任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意味着什么。 “那你…不哭了?”小乞丐狐疑地瞅着她。 云静姝没法向他解释自己哭并不是因为他吼她,只点点头,“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云静姝上了门闩,走到里间躺到床榻上,伤口虽然疼,可她实在太困,没多久就沉睡过去。 翌日,两人吃了早饭回到破庙,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出发,说是收拾东西,可实际上那破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小乞丐昨天买来的那一大麻袋白面馒头和馒头里面藏着的碎银以及刚才回来时顺道买的两个水囊袋一把镰刀,便再没有多余的物件。 出了破庙,两人去了车马行打算租马车,把情况说完,直接遭到了拒绝,店家的理由很简单——北燕去南凉太远,没租过这么远的,要么,他们就出钱把马和马车都买下来,要么直接走人,别影响生意。 云静姝与小乞丐对视一眼,看向掌柜,“那么请问,一辆马车要多少钱?” 掌柜的指了指马厩方向,“马和车是分开卖的,马匹我们有好几个品种,次一点的五十两银子一匹,中等一点的八十两,好一点的一百二十两,不知二位想要什么价位的?若是买上等马,车就可以优惠点。” “次一点的五十两银子一匹?”云静姝惊呼,这一刻她才知道,因为马儿多用到战场上的缘故,一匹的价钱高得可怕,时下从人牙子手里买个丫鬟,次一点的四五两银子,好一点的也才十来两。 竟要四五个丫鬟才能顶得上一匹马的价值?况且还是次的。 “对。”掌柜的点点头,“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云静姝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她那块玉玦也才卖了五十两,况且吃饭住店花了一点,细算下来,她连一匹马都买不起,更别提坐着马车回南凉了。 “那个……有没有再便宜一点的?”底气不足,声音就弱,云静姝轻轻咬着下唇。 不等掌柜的开口,小乞丐就指着马厩的一处角落,“我见那小毛驴就不错,多少钱?” “毛驴?”掌柜眼神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你们要买这个?” “嗯。”小乞丐点头。 “作何用?”掌柜又问。 “这你不用管。”小乞丐有些不耐烦,“你只消告诉我们,那毛驴儿多少钱。” 掌柜的估算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二人,“这头毛驴,五两银子。” “二两。”小乞丐一口咬价。 “二两买不着。” 小乞丐轻哼,“你不卖,自然有的是人卖。”说完,拽着云静姝要走。 云静姝直皱眉,“才五两银子呢,比五十两便宜太多了,为什么不要?” “你傻啊!”小乞丐忍不住剜她一眼,“毛驴儿是干嘛用的?” 云静姝看着他,愣愣地摇摇头。 “毛驴是拿来拉车、驮货、耕田、磨面用的,能比得上马匹吗?这镇上你随便指一家,哪哪都有毛驴儿,所以给他二两银子已经算客气了。” 知道云静姝这位千金大小姐不懂民间疾苦,小乞丐难得的耐心解释。 而云静姝也是在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驴子和马之间的差距如此大。 “哎!”看着两人越走越远,掌柜的有些后悔,“您二位,二两银子,牵走吧!” 云静姝心下一喜,刚要转身,就听到小乞丐不屑地冷嗤,“先前要的时候你不卖,如今,我还不稀得买呢!” 掌柜的心一横,“一两银子,不能再低了。”要不是看在小镇人少,生意不景气的份上,一两银子,他会做这亏本买卖? 小乞丐唰地转身,对着云静姝挑挑眉,“给钱。” 云静姝张大嘴巴看着他,不是吧,五两银子的毛驴,就这么被他给压下四两来了? “愣着做什么?” “哦,马上。”云静姝拉回思绪,有些尴尬,急忙从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掌柜的。 小乞丐亲自去把毛驴儿牵了出来,“看来只能让这畜生送我们去南凉了。” 云静姝表示很无所谓,反正怎么走都是走,只要最终能回到南凉,那么中途多耽搁点时间都不是问题。只是,“光有毛驴没有车,我们怎么走?” “那简单。”小乞丐扬了扬下巴,“咱们去买木材让人刨好,再去买两个车轱辘和大铁钉,我自己就能给你造出来,你要是去买,八成又得几两银子,但若是按我说的做,不会超过三两,我全给你搞定。” “啊!你还会这手艺呢?”云静姝感觉这一天之内,自己数次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小屁孩,哦不,这一刻的他,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分明是个有担当能给人安全感的大人了。 小乞丐拍了拍驴脸,“我这么多年的饭,自然不是白要的。” “那你之前怎么还……”云静姝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 “我是想说,既然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之前为什么还跑山上去扒我的东西,凭你这双手,你要真做点什么,想来也饿不着自己的吧?” 小乞丐深深看她一眼。 云静姝有些心虚地后退两步,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分,可都是肺腑之言,在她看来,初一并不比谁差,只要他肯用心做一件事,就一定能达到让人出乎意料的结果。 “你知道何为‘一日为乞终身丐’吗?”他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就自己说了出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从小就要饭,所以我这辈子只能是乞丐,哪怕我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永远不会比乞丐的身份更受人关注,我蓬头垢面的时候是乞丐,等我衣着光鲜了,也依旧是乞丐,哪怕将来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叫什么,他们只会说:看,那就是乞丐的坟,多寒碜。” 这话听得云静姝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我的身份都被世人定义为‘要饭的’,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初一,在我眼里,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这是云静姝的真心话,初一会手艺,在银两上又算得精,他不欺负良善之辈,哪怕是乞讨,也是全凭自己的本事过活,比起某些成天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初一他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小乞丐似乎被她逗乐了,“你分得清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吗?” “旁人我分不清。”云静姝摇头,“但我知道,你就是个好人。” 小乞丐翻了翻白眼,“你见过哪个好人去偷死人东西的?” “你……”云静姝噎住了,脸色憋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走吧!”小乞丐牵着毛驴往前,嘴巴里哼着云静姝从来没听过的曲儿,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云静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拿眼睛去瞧他的背影,十七岁,个头不算太高,但换上了这身袍子之后,先前佝偻的脊背再也没弯下去过半分,一直挺得笔直,这么一看,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小乞丐,云静姝竟有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错觉,唇角不觉往上扬了扬。 接下来,就按照小乞丐的建议,他们去买了木料,请人刨光,又去买了两个结结实实的车轱辘以及不少大铁钉来。 云静姝什么也不会,只能站在一旁时不时的递工具帮帮忙,其余的都是小乞丐一个人做的,虽然做出来是辆露天马车,不过云静姝觉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因为就像小乞丐自己说的,如果去买的话,光是那个车厢就得花好多钱,虽然能坐在里面不被风吹日晒,不过以他们两个目前的情况来看,省钱是必须的,此去南凉路途遥远,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意外要用到银子。手上有钱,万事不难,这话是没错的。 做好以后,小乞丐把毛驴儿牵过来套好,示意云静姝,“坐上去试试。” 云静姝踩着石墩跨上去,小乞丐把那一麻袋白面馒头放到车上,再去路边采了一大把松蒿回来盖在麻袋上,防晒。最后一纵跳上去,顺手抄起鞭子打在毛驴儿的屁股上,小毛驴就开始拉着马车往前走。 云静姝用手拍了几下车板,夸赞,“还挺结实。” 小乞丐似乎笑了一下,“不结实,我能让你上来坐?” 云静姝笑而不语,在靖安王府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回归到整天为了一张嘴发愁的生活,还别说,真能从中体会到不少东西。 到了一处荷塘边,小乞丐跳下去洗了洗手,摘了两支大荷叶拿回来,一支掐了茎翻过来倒扣在自己脑袋上,另一支递给她,“拿着。” 云静姝笑着接过,撑伞一样撑在自己脑袋上方挡太阳。 小乞丐道:“咱们这一路可够远的,白天能走就走,晚上到了哪儿,就在哪儿休息,你若是累了饿了,就说一声,咱们歇会儿,喝口水啃几口干粮再走。” “嗳,好。”云静姝乖顺地点头。 七岁的时候,云静姝是东阳侯府的小公主,聚集了东阳侯府里里外外所有人的目光和焦点。那个时候,她是开心的,因为有那么多人关注自己爱自己。 七年以后,她成了东阳侯府娇养着的牡丹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世家公子垂涎。那个时候,她是自豪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有资本享受那么多人的追捧。 而现在,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华丽的衣服和配饰,没有前呼后拥的下人,再不用每天那么累伪装出端庄贤淑给谁看,不用每天被严苛要求学这个学那个,如今的她,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人会勒令她不能哭给旁人看见,也没有人会呵斥她不能笑得那么大声。 一辆毛驴车,一朵遮阳的荷叶,一只白面馒头,一个她早些年连正眼都不会给就算给了也是伪装善良给别人看的小乞丐,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说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更无法描述自己与他才相识几天就能“相依为命”,总而言之,心里只有一种感觉:跟着他走,准没错。 “哎,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小乞丐挥鞭赶着小毛驴,干净舒服的声音传回来。 云静姝犹豫了一下,“叫什么名字很重要吗?你以后叫我姐姐就行了。” “我不叫。”他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这娃,才乖了两下又犯混,真叫人头疼。 “我叫你姐,你就把我当成小孩看。”小乞丐语气里满是不服气,“我十七岁,是大人了。” 云静姝好笑,“这个很重要吗?”况且,哪有人整天对人喊着“我不是小孩子”的,一般大多数人不都是希望别那么快长大的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小乞丐坚定地道。从来没有一次,他想要在一个人面前如此迫切地证明自己不是需要有人挡风遮雨的小孩,自己也是有能力保护别人的。 “那好吧,我叫云静姝。”她无奈摇摇头,到底拗不过他, “静姝?”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嗯,怎么了?” “谁给你取的名儿?” “我养父母。” “他们人很好吧?” “对,他们很好,只是我没那个福分做他们的亲生女儿。”云静姝黯然地垂下脑袋,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对那个刚入府的姐姐云初微好,然后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不去嫉妒她,不想法子害她,那么,她就永远没机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会大老远被人从南凉捉到北燕来,她一辈子都会是东阳侯府的乖女儿。 “这有什么,等你回去再找他们不就得了。”小乞丐撇撇嘴。 “你说得对。”她苦笑。 之后,小乞丐没说话了,嘴里哼着云静姝没听过的调子,她听得有趣,“你哼的什么?” 小乞丐道:“以前我听到给人夯墙的一帮汉子唱的,你是没见着,他们一边唱一边背沙运土,那场面,可精神了。” 云静姝笑笑,“真有意思,要不你唱大点声儿,看看我听了能不能也精神精神。”正午的天实在太热,她怕自己一会儿被晒蔫了睡过去。 “得嘞——”他长长地呼了一声后扯开嗓子唱起来。 小道上很寂静,他的歌声回荡在山谷里,云静姝听得很认真,一面听一面给他打拍子。 夕阳渐渐下垂,白日里的暑气慢慢减退,风微凉,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初一,我见前面有炊烟升起,想来是到某个村子里了吧,咱们过去歇歇。” “好。”唱了一天的小调,小乞丐的嗓子有些哑了。 云静姝递过水囊袋去,“给你。” 小乞丐接过去打开喝了两口,跟着又长长吐了一口气,“这都一天了才走这么点路,照咱们这速度,要想到达南凉,估计够呛。” “没关系呀!”云静姝笑道:“只要能回去,花多长时间我都愿意。” 小乞丐转过身来看她,“你先前说有急事,什么急事?”他想不通,一个在生父眼中已经成了死人的姑娘家,她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算从小在南凉长大,也不至于这么急迫的吧? “我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云静姝道。 “家人?还是……” “嗯,家人。”她最牵心挂肠的儿子。 “是养父养母?”他又问。 云静姝愣了一下,点头,“对。”自己的那些事,暂时不提也罢,等到了南凉再跟他解释。 小乞丐点点头,盖好水囊袋递回来,云静姝接过摆好。 “走吧伙计!”小乞丐踢了踢毛驴屁股。 两人到达村上的时候,已经黄昏了,为了不引起注意,没进去打扰村民,只是把毛驴车停在进村的那片小树林里,两人拿出烧饼,就着水囊袋里的水吃了下去,跟着,小乞丐把他一早准备的镰刀拿出来,往树林里割了些藤蔓,就着几棵大树作柱子,往上简单搭了个棚子示意云静姝进去睡。 “你呢?”云静姝问。 “你别管我。”小乞丐永远都是这副语气。 看着云静姝歇下,他才往马车上一趟,就在云静姝不远处,本来不该隔这么近的,主要是担心晚上树林里会有什么小动物出没吓到她,虽然两人没什么关系,但小乞丐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要护送她回南凉,这一路上就不能不管她,更何况,他还要向她证明自己是个能保护弱小的男子汉,而不是她眼中中看不中用的小孩子呢。 第二天,继续赶路。 一边喝水一边啃着烧饼,云静姝才知道小乞丐买了一大麻袋白面馒头和烧饼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他们走的路很偏远,极少能遇到村庄或者镇子,一旦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饿了,就得靠干粮撑着。 第一天还觉得新鲜,第二天就不行了,毕竟路途遥远,就算不用脚走,也是会累的。 云静姝在马车里铺了不少干草,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望着天上悠悠而过的白云,“初一,你说咱们会不会一直都到不了南凉?” “照这速度,有可能哦!”他啃完最后一口烧饼,抹了抹嘴。 “啊?”云静姝一下子清醒不少,撑着半边身子,紧张地望着他的背,“真的吗?” “笨死了!”小乞丐嫌弃地低嗤一声,“是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云静姝又气又恼,“因为我相信你啊,哪里会怀疑你逗我呢!” “哎你可别有这种想法。”小乞丐忙道:“我们才认识几天,你信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云静姝翻了翻白眼,这小孩,说话越发的不着边际了。 要过城门的这天,云静姝和小乞丐两个都被拦住了,最近兰城在办一件极其严重的灭门惨案,所有进出的百姓都得出示身份文牒以排查嫌疑人。 云静姝本来就是被“抛尸乱葬岗”侥幸活过来的,哪里有什么身份文牒,小乞丐更不用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上得了户籍拿得了身份文牒。 于是,这俩人不仅被拦下,还被抓了起来,说要带去见府尹大人。 后面发生的事就比较戏剧性了,云静姝和小乞丐以及那辆毛驴车全都被弄回府衙,府尹正准备升堂审问,皇都就来人了,说是靖安王府的人,出来替王爷办事。 府尹马上让衙差将这两人关进大牢,然后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出去迎接靖安王府的人。 “不知诸位大人有何指示?”知道靖安王不好惹,府尹的态度也是相当的恭敬,哪怕对方只是靖安王府的护卫,但在这些地方官眼里,王爷跟前的人,那分量,等同于朝廷的一品大员。 为首的人拿出云静姝的画像,“荣宁郡主失踪了,你让人散出消息去,但凡能说出下落的,或者直接把人找到并送回来的,王爷有重赏。” 府尹伸长脖子一看,那画像上的人,可不就是他才让人给抓起来那二位的其中一位么? 这下子,算是摊上大事儿了,府尹思来想去,暂时不能让王府护卫知道郡主在自己这儿,于是毕恭毕敬地接了画像,并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身为一省知府,定会不遗余力地替王爷办妥这事儿。 护卫首领拍拍他的肩膀,“刘大人在这从四品的知府位置上坐了好多年了吧,有没有兴趣到皇都去见见世面?” 这话一听就让人来精神,刘知府马上站得笔溜儿直,“大人放心,下官保证会找到郡主的。” 护卫首领挑了挑唇,这几日,他们连续跑了好几个城池,对每个地方官都是这么说的,意思很明显了,谁要是先找到郡主,谁就能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京官啊,当然是这些地方官做梦都肖想的,所以只要一听,就没有谁会不心动的。 可以说,现在距离皇都近一点的大小省份以及城池,都在找这位荣宁郡主的下落。 至于靖安王为什么会找,这得从那天云静姝被抛尸乱葬岗说起,易卓明回府后第一时间让自己的人去乱葬岗把云静姝的尸体找回来,但是前去乱葬岗的人却回来告诉他,那里根本就没有云静姝的痕迹,也不像是被野兽叼走的样子。 于是易卓明大胆猜测云静姝很可能还没死,靖安王一听,满心激动,于是大张旗鼓地派人下来找。 可苦了他那帮手下,整天像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走,找一个一点音讯都没有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清楚的人。 好在,他们赶巧来了兰城。 这位刘知府盼着考核入京盼了好多年了,终于来个机会,当然不能白白拱手让与别人。 当天夜里,刘知府就把那二人给放了,亲自设宴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对于赶了好几天路的云静姝和小乞丐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一顿热乎乎的饭菜更温暖人心的了,两人一开始怀疑有毒,刘知府亲自给试菜以后,两人才敢往肚子里咽。 吃完饭,让人收了桌上的狼藉,刘知府笑看着云静姝,“不知这位姑娘从何而来?” 云静姝警惕地看着他,之前是被饿昏了头什么都没想,如今吃饱了,脑子也清醒了,她才把整件事前后理了理,总觉得这位刘知府应该是先礼后兵,“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小乞丐眼珠子转了一下,若有所思。 “姑娘可是从皇都来?”刘知府又问。 这下,云静姝是彻底变脸色了,捧着茶杯的手一抖,险些没端稳。 倒是小乞丐淡定些,直直看着刘知府,“有什么话,大人直说就是,我二人什么也没有,就两条贱命,您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好了。” “诶,小兄弟这话就说得太过了,刘某对二位绝无恶意。”刘知府拱拱手,他只知道对面的姑娘是荣宁郡主,至于这小子,管他是谁,只要能与荣宁郡主搭上边儿,哪怕是个乞丐,日后也有大把的锦绣前程等着他,那么自己如今对他客气点也是应该。 “绝无恶意你还把我们抓起来?” 刘知府也圆滑,面不改色地道:“你们应该听说了,兰城最近在办重案,但凡出入城门的百姓都得出示身份文牒,可你二位没有,刘某手底下的人便只能依法办事了,若有得罪二位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小乞丐打量着刘知府,身为一省知府,竟然对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毕恭毕敬,这里头肯定有猫腻,要么,是这刘知府认错了人,要么,就是他认出了云静姝的身份。 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能让一省知府如此客气,云静姝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小乞丐不由得把目光移到云静姝身上。 云静姝被他看得心虚,小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小乞丐没说话,只是扔了个眼神给她。 “我……”云静姝没看懂那个眼神,扫了自己一眼,没发现不妥的地方,蹙了蹙眉。 “明天,本府府上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来,到时候,能否麻烦这位姑娘跟我出去一趟?”刘知府很客气地道。 然后,云静姝和小乞丐同时误会了。 他们听完的第一感想就是刘知府想利用云静姝的美色去贿赂某位官阶比他高的大人物以达到自己的龌龊目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当下境况,云静姝自然得含糊应下,等被送回房间,小乞丐找了个机会偷溜出来,两人在花园假山汇合。 “这个刘知府不安好心,咱们得连夜走。” 云静姝当然看出来了,“可是府衙戒备这么森严,咱们怎么逃出去?” “翻墙你会不会?”小乞丐问。 “我没翻过。”云静姝摇头。 小乞丐咬了咬嘴唇,“情况紧急,不会也得会了。”说完,他让云静姝先回房间,自己四下窜,避开府衙的下人熟悉了一下环境,很快找到一把毛竹梯。 刚好云静姝所在的院子东墙就是府外,小乞丐把毛竹梯架在东墙,又去把云静姝唤出来,“好了,咱们得抓点儿紧,否则一会让巡逻的看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云静姝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可是,“初一,咱们的馒头全都被他们缴获了,就算出去,也是身无分文,咱们去不了南凉的。” 小乞丐拉着云静姝的手一松,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想走?” 云静姝垂下眼睫,“我不是不想走,是不想再拖累你了。”小乞丐是因为她才会被抓进大牢的,如果因为今天晚上的逃跑再被抓一回,大牢里的人可就不会再有这么客气了,到时候一动酷刑,以他那小身板儿,哪里坚持得住啊? “你说什么!”小乞丐眼神凉下来。 “我说,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云静姝垂着脑袋,无措地揪着衣袖,“我不走,明天他让我去做什么,我就去,我想,大概是要不了我一条命的,否则他早就动手了。” 小乞丐大怒,“云静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云静姝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回南凉?”小乞丐狠狠钳住她的胳膊。 “……想。”她犹豫着点头。 “想就麻溜儿的,跟我走。” 云静姝甩脱她的手,“初一,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先前不还说相信我吗?”小乞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既然能带你逃出去,自然不会让你白白送了命,更会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到你想去的地方,你不信吗?” 云静姝心头一堵,想哭,但还是忍住了眼泪,“你不也说了,相信你,以后我一准儿后悔,所以,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小乞丐捏紧拳头,自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最后问你一遍,信不信我?” “我……”云静姝还没说完,就被小乞丐打横抱起,直接往东墙跑。 “初一,你…你放我下来!”云静姝挣扎。 他冷声道:“再喊,一会儿就把府衙的人全招过来了,你想死吗?” 云静姝马上闭了嘴,见他打算抱着自己去爬竹梯,她瞪大了眼睛,“你快放我下来,危险!” 小乞丐哪里肯听,盼着毛竹梯往上。 抱着人上竹梯,不是一般的难,一只手抱人,另一只手得攀着竹梯保持重心平衡。 云静姝已经感觉得到毛竹梯摇摇晃晃的了,她脸色变了又变,“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这可是你说的。”小乞丐将她放下来,用眼神示意,“爬!” 云静姝咬了咬唇,转过身往上攀爬,直到整个人爬到墙上坐着,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她有些头晕。 “等着我。”小乞丐说完,蹭蹭蹭几下爬了上来骑在墙沿上,弯着身子艰难地将毛竹梯搬起来放到墙外那一头。 他这些动作,一点都不显得生涩,反倒像是以前就做过很多遍。 云静姝看得目瞪口呆,“你以前经常爬墙?” “爬过几回。”小乞丐道。 见她目光异样,他又解释,“不是做贼,是主家有需要帮忙,所以会请到我。” 云静姝恍然大悟,心中对小乞丐是越发的敬佩了,不仅会算账,还会手艺,就连翻墙的功夫也那么娴熟,再配上这张脸,简直不能再完美了,怎么他就没能投身在好一点的肚子里呢,也不知狠心扔了他的那位母亲知道自己儿子一个人活得如此艰辛,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偷偷落泪。 “别发呆了,快走。”小乞丐拽了拽正在愣神的云静姝,“我在上面扶着竹梯,你先下去。” 云静姝点点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挪。 正要下到地面上,那边突然过来一队人,云静姝吓了一跳,手上不稳,直接往下栽,好在距离地面不怎么高,没伤到哪儿。 那些人听到动静,马上举着火把过来,为首的人看清楚云静姝那张脸以后,惊呼,“郡主,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242章 添妆,送妆? 云静姝抬起头来,见到为首的人正是靖安王府的护卫首领齐鸣,她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郡主?”齐鸣上前欲把云静姝搀扶起来。 云静姝急忙避开身子,压着嗓子道:“你们…你们认错人了。” 齐鸣眯了眯眼,从身后那名护卫手里接过火把来。 云静姝那张脸照得越发分明。 “郡主,王爷在到处找你。”齐鸣担忧地道。 云静姝一听,马上想起自己“死前”的那几日在地牢里仿若人间地狱的折磨,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起来。 “喂,你们做什么?”小乞丐慢条斯理地顺着毛竹梯爬下来,黑白分明的双眼瞪着前面的人。 齐鸣直接无视他,目光落到云静姝脸上,抱拳恭敬道:“郡主,还请跟随属下回皇都。” 云静姝爬起来站好,往后退了几步,躲到小乞丐身后,“我不是什么郡主,再说一遍,你们认错人了。” 齐鸣沉吟片刻,“既然郡主不愿承认,那么属下只好得罪了。”说完,对着身后一吩咐,“把人带上来。” 不多会儿,走上前来一个婆子。 齐鸣吩咐她,“郡主左肩上有一个月牙形胎记,去验身。” 云静姝顿时瞪大眼睛,当初去靖安王府的时候,她就被靖安王下令往左肩上涂药汁,结果真的显出一枚月牙形胎记来了,从那以后,这个胎记就再没做过掩饰,因为一直处在王府中,身份大白,没必要了,而这次死里逃生,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再遇到靖安王府的人,所以没做过任何掩盖,要真验身的话,第一时间就能被认出来。 看着那婆子上前来,云静姝牙关在哆嗦,她难以想象这次被抓回去以后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她敢肯定,绝对会比以前还要残忍,她不想当什么郡主,也不想再过回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初一,救我。” 她躲在他身后,声音细小微颤,充满了恐慌。 小乞丐心神一震,这是头一回,他发现她其实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样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已,遇到坏人,会害怕,会无措。 “别怕。”他转过头,扔给她两个字,然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仰起下巴看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个头的护卫首领,“她都说了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若还是纠缠不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齐鸣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小孩嘛,况且看起来大概是郡主的朋友,只要他不过分,他是不会故意为难他的,毕竟他们此行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把郡主带回去。 “小子,你知道你身后这位是谁吗?”上前一步,齐鸣看着小乞丐,姿态倒算不上居高临下,还是比较客气。 “她是我姐姐。”小乞丐想也不想就道。 齐鸣挑了挑眉,“很好,一会儿你跟着我们回去,王爷少不了你好处的。” 说完,目光移向云静姝,脸色自然而然恭敬下来,再次抱拳,“郡主,王爷说了,不把你带回去,我们这一行人全都得掉脑袋,还请你不要为难属下。” 云静姝从小乞丐背后探出脑袋,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量,眼神坚定无比,“我不认识你们。” “没关系,属下认识郡主就行了。” 云静姝深深皱眉,她不明白自己打扮成这样,对方为什么还能仅凭一张相似的脸就判定她是荣宁郡主。 “咱们走。”小乞丐拽住她的胳膊,打算从侧面离开。 齐鸣对着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那群人很快将二人团团围起来。 云静姝牙关一紧。 小乞丐一直注意观察她的脸色,她似乎对“郡主”这个身份有着深深的排斥和恐惧。 也是,前两天才死在那位王爷父亲的手里,今天又派人来接,回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一会儿我找机会与他们打起来,你趁乱逃走。”他轻声道。 “不行!”云静姝不同意,她自己就尝试过靖安王的各种手段,他连对自家亲生女儿都能如此残忍,还能指望他对一个小乞丐手下留情?初一一旦落到靖安王手里,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要是不走,想被带回去再往鬼门关前走一遭?” “我……”云静姝犹豫起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眼下分明只有两条路,要么,按照他说的,由他想招拖住这些人,她趁乱逃走,要么,她主动跟着这些人回王府。 前者,她还能有一线生机活着回到南凉见儿子,但代价是小乞丐一定会死在靖安王手里。 后者,她和小乞丐会一起落到靖安王手上,到时候,两人都只有送命的份儿。 怎么选?如何选?选哪个? 云静姝抱着脑袋,眼泪直打转儿。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小乞丐吼她,“走啊!” “可是,我不能扔下你……”云静姝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小乞丐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是能逃出兰城,就想办法回到之前那个小镇,小镇上有个姓赵的大户人家,我曾经救了他们家落水的孙少爷一条命,赵老太爷答应过我一个条件,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别的不要,就要银子,然后把该买的都买齐了,只有银子才能帮你回到南凉,知道吗?” 他说完,从脖子里取下一条红绳来,红绳上拴着个造型独特的穿孔铜钱,递给她,“拿好。” 云静姝之前只是看到他系着一条红绳,却不知这红绳有如此来历,她颤着手接过。 “废话不说了,我马上想法子引开他们,一旦得了机会,你就不要命地往前跑,哪儿有空子往哪钻,就是别给人抓住,脑袋放机灵点,别再傻乎乎的了,听懂没?” 云静姝眼圈泛红,死死攥住手里的那枚铜钱,心一横,“反正没了你给我当车夫,我也回不到南凉,还不如不费那个劲儿与他们猫捉老鼠了,这个你拿回去,我跟他们走。” “云静姝!”小乞丐快被她气炸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抹了把脸,擦去眼泪,推开小乞丐,主动站到齐鸣跟前来,面如死灰,“我跟你们回去,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不能动他一根汗毛,放他走。” 齐鸣仔细打量了小乞丐一眼,“既然是郡主的朋友,那不如一块儿去王府坐坐,王爷要是知道你救了郡主,会非常感激你的。” 这话听得云静姝一阵毛骨悚然,靖安王的感激,只能是惨无人道的手段吧? 小乞丐并没听任何人的话,第一时间看向云静姝,那样的眼神,似乎是在征询意见,倘若她希望他跟着去,那他就去,倘若她让他离开,那他……或许会听话,又或许,会固执。 云静姝也在纠结这个问题,让小乞丐跟着去吧,自己就是亲手将他推上死路,不让他跟着去吧,他一个人能走出兰城吗?“初一,我们似乎无路可走了。” “笨!”他又嫌弃她,“谁说无路可走,你没听到吗?人家都请我去坐坐了,那咱就去坐坐,我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生父对女儿下手的,这次,我倒要好好看个清楚,那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张脸孔和怎样一副铁石心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云静姝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恐惧都消散了,整个人莫名充满了一股力量,破涕为笑,“你不怕吗?” “怕。”他问:“我说怕,你能救我吗?” “我……不能。”云静姝又语塞了,她连自己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救他?若那靖安王是能讲理的人,她说什么也会尽力保住他这条命,但靖安王太反复无常了,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哪里能随随便便答应他。 “没本事就别逞强。”他敲敲她的脑袋,用下巴点了点那头,“走吧!” 云静姝跟着他走上前来。 护卫首领马上吩咐,“带郡主去量身裁衣。”又看了小乞丐一眼,“给这位小兄弟也做两身。”这都是王爷特地嘱咐的,他们自然只有照做的份儿。 云静姝错愕了一瞬之后,就被人带到兰城最好的绣坊里,绣娘们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扎堆上来伺候她。 而小乞丐那边,同样也是好几个人围着,量尺寸,选料子,定款式。 云静姝有些摸不着北,靖安王不是要她的命吗?怎么突然大发善心给她量身裁衣了?难道是怕她穿着粗布麻衣回去丢了靖安王府的脸?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因为要做衣服的缘故,云静姝和小乞丐不得不陪着王府护卫在兰城多待了两天,而这两天之内,小乞丐有生以来头一回享受到了被人伺候的滋味。 因云静姝身份贵重,王府守卫不放心让她去住客栈,索性吩咐刘知府安排在了他的府衙内,当然,房间和用度都是顶好的,一人给派了四五个丫鬟两三个嬷嬷随身伺候。 起初的时候,小乞丐不习惯,老想着去找云静姝说话,可云静姝的院子里里外外全是王府护卫,将里头围了个固若金汤,除非云静姝主动出来,否则外面的人很难进去见到她。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找云……我找郡主有事。” 傍晚,小乞丐又来了,在云静姝的院门前徘徊两圈,最终还是被拦住。 “小兄弟。”齐鸣直直的看着他,“看在你是郡主救命恩人的份上,我就给你掏个底儿,不管今日之前你和郡主有多大的交情,从今往后,你都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郡主金尊玉贵,不是谁想接近就能接近的,你之前对她的帮助,我都知道了,回府以后会如实向王爷禀报的,王府不会亏待你,但除此之外,还请你收了多余的心思。” 小乞丐根本就没把齐鸣的话听进耳朵里,他只是觉得好笑,先前亲手把女儿掐死抛尸乱葬岗,如今又大张旗鼓地让人接回去,还对外放话郡主金尊玉贵?这话说得,那位王爷脸不疼吗? “齐大哥,你别为难他。”里面传来云静姝的声音,紧跟着,人就走了出来,她已经换好了绣坊送来的成衣,锦绣织缎裹身,额饰翠钿,妆容华贵,整个人往那一站,就站出贵女的端庄雍容。 小乞丐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看得云静姝浑身都不自然,“初一,你找我有事吗?” 小乞丐点点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云静姝看了护卫长齐鸣一眼,“齐大哥,你们别跟着了,我单独与他说会儿话。” 齐鸣道:“一盏茶的时间,郡主就得回来。” 云静姝皱皱眉,她讨厌这样被人规束的日子,可是眼下她一丁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初一,你要说什么吗?”走过了一段路,云静姝才问。 “没什么要说的。” 小乞丐张开双臂深呼吸一下,“就是以前自由惯了,突然到了这样处处是规矩的地方,不太习惯,可我想来想去,整个府衙,我认识的人就只有你,所以想找你出来透透气,我想,你大概也有些不习惯吧?” 何止是不习惯,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可这些话,云静姝不能说出来,否则两个人必定越来越颓然,“初一,你暂且忍忍,等回了皇都,咱们再见机行事好不好?” 小乞丐抓抓脑袋,“我真没想到,你会是王府的郡主。” 云静姝生恐他会因为这个身份而疏远自己,急忙道:“初一,你是最清楚的,什么王府郡主,那些离我太远了,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我是个原本早该死了的人,身份,名利,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南凉见我想见的人。” 小乞丐转头看着她,目光从散漫逐渐变得坚定,“好,只要你还想回去,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送到南凉。” 云静姝轻轻笑了起来,希望他们都能有命活着掏出靖安王府,希望下一个死亡过后,她还能遇到他。 —— 回到皇都这天,靖安王府大设宴席,请了不少皇族宗亲。 靖安王早在云静姝走的那天就与易卓明和好了,因此易丞相也在宾客之列。 云静姝和小乞丐各坐一顶软轿,七拐八拐地来到设宴的花园。 老远看到女儿下轿,靖安王喜出望外,乐呵呵地亲自迎上去。 云静姝一见到他,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一双水眸里全是害怕,双肩有细微抖动。 “乖女儿。”靖安王脖子哽咽说不出话,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那张被他打过不知多少回的脸蛋。 云静姝一下子跪在地上,带着哭声,“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父王”这个称呼,她想,应该早就随着上一次的“死”而不复存在了,眼前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过,她以前一直都不清楚其中原因,直到“死”的那天,才从他嘴里听到了零星碎片,她的生母,先靖安王妃,应该很得她父王宠爱,只是她母妃犯了错,与人有私情,被她父王发现了,所以她父王恨她母妃,恨屋及乌,把对她母妃的恨意转移到她身上来。 而之前的酷刑折磨和言语上的辱骂,其实全都是针对她生母的,她不过就是个出气筒而已。 “乖女儿,起来。”靖安王红着眼圈,蹲下身将云静姝扶起来,狠狠抹了把脸,“回来就好,快入座。” 云静姝抬起头,看到靖安王那种愧疚掺杂着欣喜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心中更是怕得紧。 自去年她踏入靖安王府大门的一天到现在,从没见过靖安王如此好颜色。 对她来说,他的这种表情,只有梦里才能看到。 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的面,靖安王不太好过多说话,只是示意嬷嬷来领着云静姝入座。 云静姝是北燕皇室去年才多出来的郡主,应该说她一直存在,而她的出名在于出生特别,毕竟是生母死后从棺材里抱出来的,一般人听说以后的第一感官都会是害怕,觉得这孩子不祥。 在棺材里出生,古往今来怕也只这么一例了,所以其实北燕皇室都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因为从小就没在北燕长大,再加上去年来王府之后,靖安王直接将她给藏起来不让她出席任何宴会,所以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像今天这样大宴皇室宗亲,靖安王是第二次,第一次在十七年前,娶楚相宜过门的时候,场面十分热闹,第二次便是今天,他要当着皇族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这位,是他的亲生女儿。 宗亲都是叶姓,一家人,便没分男宾席女宾席,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云静姝的长相并记住她。 作为今天的主角儿,云静姝的坐席就在靖安王首座下右首,被这么多人打量,她心中紧张极了,完全不知道靖安王想做什么。 “郡主,王爷是要把你介绍给皇室宗亲的人认识呢!”教养嬷嬷在她耳边小声说。 云静姝骇了一跳,“为什么?” “因为你是王府郡主啊!”嬷嬷道:“王爷一直没机会让宗族的人看看你,好在郡主终于平安归来,今日摆宴,既是为你接风,也是给你庆生。” “庆生?” “对,今天是郡主生辰。”教养嬷嬷点点头。 云静姝觉得这一切相当的不可思议,悄悄抬眼去看靖安王,对方刚好看过来,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以前对着她的狠戾,只有说不出来的温柔和宠溺,简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云静姝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为什么没有人提及前几天她被掐死以一卷席子裹住扔到乱葬岗那件事。 教养嬷嬷看出她的忧虑,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很多话,王爷这会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出口,等客人走了,他自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云静姝没敢奢望什么交代,她只希望自己与初一能有命好好活着,就算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因是生辰,给她送礼的人很多,反正这些皇族送礼都一个模式,她的几位叔伯全都往贵了送,玉器、瓷器、古玩字画,全都是珍藏品,伯母婶婶们则送的女儿家粉妆用品,梳妆台,镜奁,脂粉脂膏,香料等等不一而足,简直像给待嫁娘添妆一样。 等等……添妆? 云静姝的目光落在跟着进来的那几个大箱笼上,说是宣宗帝赐下来的,全都用绑了红绸的高大箱笼封住,一看抬箱笼那几位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极沉。 “这…这是?”云静姝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那一抬又一抬进来的箱笼,再往四周扫,能放的那些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了成排的贵重箱笼,这阵势,简直太可怕。 云静姝脸色白了又白,看向教养嬷嬷,“为什么要弄这些?” 教养嬷嬷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只尴尬着脸道:“郡主你先坐下,等一会儿得空了,老奴给你解释。” 明晃晃的添妆阵势就在眼前摆着,让她如何冷静得下来,云静姝攥了攥拳头,“我现在就很得空,你要么出去跟我解释清楚,要么,我现在就直接走人。”找她回来,是让她嫁人还是和亲?太可怕了。 教养嬷嬷被她吓了一跳,“郡主,你这是为难老奴了。”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云静姝心都快急得跳出嗓子眼,扫了一眼后面的席位,见小乞丐只是低头吃着东西,完全没察觉到她这边有异动,她不安地搓了搓手。 “静姝。”嬷嬷正准备带着云静姝出去解释的时候,上面突然传来靖安王的声音,“今天是你的生辰,别的礼物,你的叔伯们送得够多,父王就不准备了,父王今天允你一个条件,但凡是你想做的,说出来,父王都会尽力为你完成。” 云静姝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我……”她欲言又止。 教养嬷嬷提醒,“郡主,王爷说了,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尽量完成,所以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再开口。” 云静姝咬着下唇,余光时不时往小乞丐那边扫,他今天穿得很规整,锦衣华服,头上插着白玉簪,整个儿就是一贵族公子,这不,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贵妇人的眼球,就算是皇室那些个郡主、县主、郡君、乡君之类的,一个个眼珠子也都掉到他身上就挪不开。 云静姝有些恼,她不是嫉妒,而是想让小乞丐给自己出出主意,或者说,他能上前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她就不必再如此提心吊胆的了。 可是他为什么无动于衷呢?甚至都不曾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他难道不知道,她如今唯一能信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静姝,你有什么心愿,只管提。”靖安王的声音再一次被风刮入她的耳朵。 “父王?”云静姝掐了掐自己,很疼,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靖安王微微一笑,“乖女儿,有什么话,你说。” 这笑容让云静姝觉得很诡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现场,刚要动,就被教养嬷嬷伸手扶住,“郡主小心,地面有些滑。”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云静姝脑袋里嗡嗡作响,一切都乱套了,这不是她的父王,她一定还没睡醒。 抱着脑袋,她不断地看向靖安王,不断地摇头否定,最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郡主——” 最后的意识,是现场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 “水,我要喝水……”云静姝整个五脏六腑都像被烧着,她渴得厉害,梦里到处找水喝,每次都是刚拿到手又喝不了,她不断地挣扎,很难醒过来。 “快些倒水过来。”耳边有低沉的男音入耳,她想不起来是谁了,只是莫名地很害怕,睡梦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太医,静姝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禀王爷,郡主这是有伤在身,再加上心力交瘁,精神支撑不住才会病倒的,醒倒是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醒来,只不过要想痊愈,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才行,毕竟那些伤口没能得到及时的医治,拖到现在,有不少都已经发炎溃烂了。”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 …… 睁开眼睛的时候,云静姝正对上靖安王急切的一张脸,因为初醒的缘故,一时没能缓过神自己是在靖安王府,所有的记忆暂时停留在与小乞丐同甘共苦的那几日里,所以陡然看到靖安王,可以预见她的反应有多激烈。 “别杀我,别杀我……”云静姝含着泪,一个劲往角落里缩,听得出来,声音里全是痛苦。 “静姝,我的儿。”靖安王坐在床榻前,红着眼看她,因为难受,说话断断续续,“以前是父王对不住你,我不配为人父。” 云静姝怔住,“你说什么?”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打你骂你,你是靖安王府的郡主,是我的亲生女儿,以前的事,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云静姝悄悄咬了自己一口,感觉到痛,她才看向靖安王,“你真的…是靖安王吗?” 靖安王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这孩子被自己打怕了,他越发的愧疚,恨不能把那些痛都给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孩子,你受了伤,又病倒了,得静养,以后不要再出去奔波劳累了,就好好在府上待着,自有人会伺候你的。” 云静姝摇摇头,“初一呢?” “哦,你说那个少年?被我安排去客房歇着了。” 云静姝祈求道:“你能不能,不杀他?” “杀他?”靖安王愣了一下,“本王为何要杀他?” 你本来就是个杀人狂魔。 这句话,云静姝只敢腹诽不敢说,“他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希望他出事。” 靖安王颔首,“这些,齐鸣把你带回来的时候都一并告诉我了,到时候,我会重谢他。” 云静姝抱着双膝,“初一答应过,会带我回南凉的。” 靖安王笑了笑,“你怎么刚回家就想着去南凉?” 一问起这个,云静姝鼻尖就泛酸,身在病中的缘故,感慨良多,脑一晕,全然忘了坐在榻前的是靖安王,哭着道:“我在这里没亲人,每天都被打,好疼好疼,除了这张脸,我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睡觉的时候都是被疼醒的,我想宝宝,就想回去见他,哪怕是死,我也得见上他最后一面再闭眼。” 这话听得,靖安王越发的自责越发的心疼了,“静姝,别怕,父王再不会打你骂你了,以后啊,父王好好疼你,好不好?” 云静姝擦了眼泪,什么也没说,因为实在难以置信靖安王前后态度的反差,所以一直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初一……我要见初一。”只有他来,亲口告诉她,她才能判断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好好好,你先躺下,我这就让人去请他。”靖安王站起来,马上对外吩咐了一声,这时候,自然是宝贝女儿的心情最为紧要,什么男女大防,统统可以放在一边不管。 小乞丐很快跟着教养嬷嬷来到云静姝房间。 她脸色憔悴地躺在榻上,见到他来,那双眼睛才勉强有了几分神。 “初一。”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你告诉我,我们是在做梦吗?” 小乞丐伸出手,本来想敲敲她的脑袋把她敲醒的,又顾及到一旁坐着的靖安王,伸到半空的手撤了回来,轻嗤,“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梦?” 果然初一还是正常的,云静姝欣慰地笑了笑。 回来以后,这王府里面的每个人都不正常,她想从初一这里看看,是不是连他也不正常,不过听了刚才的话,她总算是放下心来了,因为真正的初一就是这样,每次她说错了话,他也不好好纠正,就只会损她,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我们还活着呢?”她又有些不确定地问,若是还活着,这时候他们应该是坐着毛驴车吃着干粮走在去往南凉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靖安王府这么奢华的房间内呢? “死了。”小乞丐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桌子,毫不客气地道。 “啊?真死了?” “你就当去破庙走了一遭的那个云静姝已经死了,如今的你,是王府郡主,不用吃那些苦。” 小乞丐本来不想说这些的,实在是之前齐鸣把他介绍给靖安王认识的时候,靖安王出于自责,跟他多说了两句,也在他面前各种保证今后再不会出现以前那种事,小乞丐才会在云静姝面前说这种话,潜在意思,也就是让她以后别想东想西的了,好好做回自己的郡主。 其实换了他,他不会这么快原谅亲手掐死自己的“生父”,可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云静姝,因为他打心眼里希望她往后别再跟着他这样一个小乞丐过那种三餐不饱的日子了,做郡主多好,不愁吃不愁穿,很多事情都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从今往后都会以十倍百倍的好去弥补以前对她犯下的过错,这就够了。 “初一,我要是当回郡主,你会走吗?”云静姝清醒了几分,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脸上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犹豫不定的表情的,可今天,她看得很分明。 “我……” 小乞丐才开口,就被她急急忙忙打断,“我知道,你答应过要送我回南凉的嘛,在没兑现承诺之前,你都不会走的,对吧?” 小乞丐嘴巴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与她道别。 “你别走,我们就坐着毛驴车去,买上好多好多的白面馒头,一个一个地掰开来藏银子,你还唱小调给我听,好不好?”云静姝一面说,一面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别走好不好?你答应了要送我回去的,怎么能食言呢?” 小乞丐看了一眼靖安王,又看向云静姝,到底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是答应过送你回去,可那是以前,情况不同,我能送你的,只有那辆毛驴车,速度那么慢,走上一年也到不了南凉。” “一年到不了,那我们就走两年。”云静姝一个劲地抹眼泪,“两年到不了,那我们就走三年,总有一天,小毛驴会把我们带到南凉的,对不对?” “天真!”小乞丐瞅她,“都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想点现实的?” 云静姝咬着嘴唇,“你果然还是要走吗?” 这时候,靖安王突然发话了,“小子,我看着静姝与你交情不浅,这样吧,你别走了,过段时日本王会让人送妆去南凉,不如,你就以静姝弟弟的身份去送妆吧,刚好她缺个弟弟。” “送妆?送什么妆?”云静姝愕然地看着靖安王。 靖安王笑着道:“你上次跟我说了南凉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既然你是在那边大婚的,为父如今只能先把嫁妆给你补过去,到时候我看看,若是有空,我便亲自去南凉走一趟,见见你夫家的人。” 小乞丐猛地转头看向云静姝,“你大婚了?” 第243章 小十一会笑了 云静姝咬咬唇,都这种时候了,想不承认是不可能的,“对,我大婚了。” 小乞丐愣了一瞬,“你怎么不早说呢?所以,你一直说要回去见家人,是想与你的夫君团聚吧?” “不,不是这样的。”云静姝摇摇脑袋,“我的夫君他早就死了。” 小乞丐还没做出任何反应,靖安王就跳起来,“什么?我那女婿,死了?” “是。” 接下来,云静姝把自己前面十五年在南凉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全交代了出来,她也承认,是自己嫉妒云初微,脑子一抽想在寺庙找法子害云初微身败名裂,最终才会害人不成反害己,让自己成了最终受害人,而她那位未婚夫,在他们提前圆房的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之后,她被东阳侯府除族,被冥婚到苏家,做了一个多月的奴婢,被发现身孕的时候才被接到老太太的院子过了半年多不愁吃穿的日子,只不过,苏星烨出世以后,自己又因为涉嫌谋杀老太太被抓入大牢,最后,是易白救了她,将她带回北燕来的。 “岂有此理!”靖安王听得火冒,“苏家怎么能那么欺负人?” “父王,您别说了。”云静姝咬了咬干裂的嘴皮,“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心生歹念,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本王的女儿已经知错也在改错了,他们都瞎了吗?” 云静姝没说话,苏家人都没瞎,尤其是云初微,她可是整个苏家最有脑子的女人,甚至完全可以这么说,现如今的苏家,没有人会原谅她曾经的过错,尤其是她名义上的婆母玲珑郡主,但只要云初微出面一句话,她就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并且没人敢编排她任何不是。 不得不说,小乞丐对于云静姝这番话是震惊的,他的震惊不在于她大婚过,而在于,原来云静姝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难怪某回她会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说:“初一,在我眼里,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 当时他还问她能否分得清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她说旁人她分不清,但她知道,他就是个好人。 如今看来,那番话不是没有深意的,在云静姝心里,早就把她自己划分在“坏人”一列了,所以会觉得他哪哪都好,是个十足的“好人。” “你还想回南凉吗?”小乞丐轻声问。 云静姝点头,“我想去见宝宝,可是我又害怕。” “静姝,别怕。”靖安王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这次送妆,父王陪着你去。” 之前还只是说若得空就亲自走一遭,如今听了云静姝的话,得知自己女儿在那边受了如此多的苦,靖安王悔得想撞墙,直接决定必须亲自去了。倘若当初自己别那么心狠一个决定让婆子把云静姝送远,那么她从小到大都会待在王府,哪里能遇上这么多糟心事儿?“静姝,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想起过往的种种荒唐,靖安王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得云静姝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初一还在,她指定会以为自己一直身处梦境醒不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吐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会送你去,以…弟弟的身份。” “谢谢你,初一。”除了这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你了。”小乞丐站起来走了出去。 云静姝看向靖安王,“父王若是再没其他事,就先出去吧,我好累,想歇会儿。” “好好好。”靖安王点点头,“你歇着,若是饿了渴了或者是哪不爽利了,就朝外面叫人,随时都有人恭候的。” “嗯。”云静姝疲惫地闭上眼睛,靖安王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对她来说是猝不及防的,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基本不可能,她只是希望这一切别是个梦,可别一醒来,自己又回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被拖出去上酷刑了。 —— 靖安王出了云静姝的院子以后也没闲着,马上把侧妃余氏叫过来,“宗亲们添的东西,你也都看到了,那些都是给静姝的嫁妆,你找人拾掇起来,方便过些日子装车,另外,本王这里还有一份嫁妆清单,你照单去库房里点出来装好。” 余侧妃接过清单一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王爷这是打算掏空家底给郡主陪嫁么?” 那清单上的东西,直接去了大半个库房,其中有不少还是她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向王爷开口的。 “十七年来,本王一直对不起她,这些东西给她陪嫁,也只能弥补冰山一角而已,本王亏欠她的,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王爷,您还有个……”女儿呢! 后面三个字还没出口,就遭到了靖安王的一记冷眼,“怎么,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 “妾不敢。”余侧妃忙低下头,眼中露出浓郁的不甘,虽然她的女儿是个庶出,嫁妆什么的不可能与云静姝这个正牌郡主齐平,可云静姝这嫁妆也太吓人了,完完全全超出了郡主应有的规制,不夸张地说,是寻常郡主陪嫁的三倍以上,而且全是好东西。 这么多嫁妆拿过去,云静姝的夫家什么都不用做,光这些嫁妆就能吃到下辈子,到底是什么人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云静姝? “送妆的时候,本王也会跟着去南凉,该准备些什么,你自个掂量。”靖安王又放话。 余侧妃脸色越发难看,“王爷,您可是北燕今上的皇叔,怎么能亲自跟着送妆队伍去呢?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女儿嫁得远的,又不止靖安王府一家,作为岳丈,难道不该等着女婿上门来敬茶才对吗?哪有老丈人亲自去看女婿的道理? “闭嘴!”靖安王觉得聒噪,云静姝这桩婚事,北燕皇室知之甚少,唯一的知情人易白也莫名其妙死了,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解释,之所以要亲自跟着去,是担心苏家的人会为难他女儿,他必须以北燕亲王的名义出面把这件事摆平。 至于给云静姝陪嫁那么多东西,并不是为了讨好婆家,只是出于对她的弥补,毕竟他靖安王的亲生女儿,无需讨好谁看谁脸色过活。要是苏家蛮不讲理咬着静姝不放,他是不介意用些手段把那个孩子弄到北燕来的。 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就把她养在王府里带孩子,外面会有什么难听的流言,他这个当爹的一律给担着。 —— 靖安王府这边因为准备嫁妆,整个府里热火朝天,叶筠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这日特地寻了个时机出来见云静姝。 在王府用了顶好的药材内服外敷,云静姝身上的伤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面色也渐渐恢复以往的红润细腻,整个儿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听到教养嬷嬷说栖霞长公主来了,云静姝一点不意外,让人备了茶点候着。 “堂姐,你这一手可是把我骗得团团转啊!”人还没到,带着幽怨的声音就先传入了云静姝的耳朵。 云静姝面不改色,端正坐着,提起茶壶给自己续茶,“长公主此话怎讲?” 叶筠走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抬起眼仔细打量着云静姝,“之前我们一起去的南凉,堂姐可从没告诉过我你已经大婚了。” 云静姝喝茶的动作缓下来,“我也记得,长公主你没问。况且那天晚上,我是想告诉长公主来着,可是我去你房间的时候,婢女们都说你不在,等到了第二天宫宴回来,我又见你精神不大好,索性没敢打扰,这事儿就给耽搁了,不过长公主若是感兴趣,我现在也可以讲给你听,毕竟我是名正言顺嫁过去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什么叫打脸?这就是了。 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却每一句都直戳叶筠心窝子,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当时没去宫宴,是因为头天晚上被赫连钰那个畜生给奸污了。 云静姝嫁得名正言顺,是因为她从小就在南凉长大,即便回北燕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坦白,如今坦白出来也不会有几个人嚼她舌根子编排她的不是,而自己与赫连钰,那才叫真正的暗度陈仓见不得光。 叶筠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怀疑云静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又不能问,不敢问,只是在片刻之间,语气就有了很大的转变,“瞧堂姐这话,可把我给说生分了,我只是听到了消息,特地出来问候你一句,毕竟你来了北燕这么长时间,夫家那边也没什么音信,我这不担心堂姐夫不够重视你么?” 云静姝也不绕弯子,“我嫁的,是苏家。” 叶筠一僵,“什么?苏家!” “嗯,我的夫君苏璃,他是国公爷苏晏的亲侄子。” 叶筠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尴尬笑着,“堂姐你开什么玩笑,你的夫君,他怎么可能会是苏晏的侄子呢?”苏晏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哪里来这么大的亲侄子? “长公主可能不怎么了解苏家。”云静姝看着她,淡淡地解释道:“国公爷苏晏,是那一辈的老幺,行九,他才学会走路的时候,他长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而我的夫君,他是苏晏四哥的嫡长子,也是四房唯一的儿子。” 知道叶筠来找她很可能是对苏晏还没彻底死心,云静姝直接提前把路堵死,“长公主是我堂妹,算起来,你得顺辈儿跟着我管国公爷叫九叔呢!” 叶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很想上前掐死云静姝让她闭嘴,“堂姐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方不善,那她也没必要维系矜持,叶筠直接撕破脸,“当初我告诉你我看中苏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静姝道:“没错,这些话,我当初的确没告诉过你,因为我的原话是苏晏已经成亲有嫡妻了,可是长公主说,只要他一见到你,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上回去南凉,你们俩私底下见了几面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就算是到了现在,苏晏那心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同一个人,除了云初微之外,我还真没见他把别的哪个女人放在心上,甚至是放在眼里过。” “你!”叶筠彻底黑了脸。 “长公主,我言尽于此,至于后面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来。”云静姝这算是客气的了,一则看在亲戚面子上,二则,对方的身份还不是她目前能直接对抗的,但为了儿子,为了能顺利回到苏家,她会尽量帮云初微扫除一切障碍——虽然靖安王已经放话会陪着她回南凉,可现在的苏家,谁不知道是云初微这个九房夫人张嘴说了算,哪怕是她婆母玲珑郡主,很多时候也得看云初微三分颜色。所以,她能否畅通无阻地回到儿子身边,取决于她能否提前把云初微给捧热乎了。 云初微的性子,交锋了这么长时间,云静姝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谁对她三分好,她还人三十分,谁对她一分坏,她一准儿百倍还回去,收拾起人来都不带喘气儿眨眼的。 “云静姝!”叶筠直接气红了眼,“你当初说过会帮我的。” “我当然会帮你,只不过,我发现我对你不够了解。”云静姝气定神闲,“那么,你能告诉我,在南凉的时候,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去哪儿了吗?” 叶筠呼吸突然加重了几分,嘴皮子都在发抖,“我、我只是……” 云静姝没说话,定定看着她。 叶筠攥紧了拳头,突然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来时听皇叔说你有些不舒服,还是别久坐着了,早些回去歇着,养好身子才能安心回南凉。”心里虽然恨,叶筠面上的功夫做得倒是挺足,其实除开她对苏晏有着谜一样的占有欲之外,其他方面,她的的确确值得京中无数贵女学习效仿,规矩、仪态、教养、才情,那都是顶顶好的。 送走了叶筠,云静姝一下子倒在美人榻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今天自己透露了太多对叶筠的敌意,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她没那么多精力反击才是,否则,自己可真危险了。 半个月的时间,云静姝的嫁妆已经清点准备完毕,而她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都全部结痂脱落了,这得多亏王府里有不少珍稀灵药,再配上普通方子,事半功倍。 瞧着她恢复得越发好,靖安王总算感到了一丝丝的欣慰。 这天,让人来内院把云静姝请去了外书房。 到了她才发现小乞丐也在里面,靖安王正与他说着什么,脸上隐约有笑容,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父王。”进了书房,云静姝规矩行了个礼。 “静姝,快过来。”靖安王对她招招手。 云静姝走过去坐下,“父王匆忙让人把儿臣叫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靖安王看了小乞丐一眼,转而对着云静姝道:“初一是你救命恩人,对吧?” “……嗯。”云静姝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闹不明白靖安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呢,有这么个打算,你给参谋参谋。” “父王请说。” “你娘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女儿,后院那些姬妾又都是不争气的,这么多年都没能给我生个儿子,我觉着,初一这孩子与你颇有缘分,我瞧着也中意,那不如,跟着择个日子,我将他收为义子,以后就做你的弟弟,如何?” 听到这里,云静姝不由朝着小乞丐看去,他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挣扎,但也仅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挪开目光没再看她,云静姝端着茶的手握紧,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酸涩,牵了牵唇角,“父王觉着好,那就好吧,我没异议。” 小乞丐一句话没说,低头望着地毯上精巧的花纹。 “初一,你可愿做本王的义子?”靖安王问。 小乞丐站起来,倒了杯茶端着,走到靖安王跟前跪下,“义父,请喝茶。” 靖安王乐呵呵地接过,喝了一口,“好!待本王让人择个日子,把消息传出去,再摆上几桌,这事儿就算成了。” 看着靖安王爽朗大笑,小乞丐也跟着笑,时不时拿眼睛去瞧云静姝,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靖安王对收义子这件事很上心,跟着就让人瞧了日子,摆宴的场面虽然没有云静姝归来那天的隆重,但皇族里面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靖安王收了个义子,这义子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纵然外姓人不可能继承他的王爵,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准儿靖安王一直没能有子嗣,到最后真让义子来继承,亲王不可能,郡王却是有希望的。 不过,摆宴的这天云静姝没来,靖安王一问,教养嬷嬷说她不舒服,靖安王又多问了几句,让人进宫请太医去瞧,之后就没再提及。 而小乞丐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其实他从来没喝过酒,但这天莫名地想一醉方休,所以面对那些人的敬酒,他照单全收,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才勉强恢复几分精神。 靖安王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去看他的时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吐过这一回,以后酒量就出来了。” 小乞丐笑笑,什么也没说。 —— 终于到了送妆这一天。 天才擦亮,余侧妃就招呼着力气大的家仆把那三百多抬嫁妆全都抬出去外院装车。 不看还好,一看到,余侧妃的心就疼得直抽抽,那些箱笼,全都是满打满的装,里头的东西一直顶到盖儿,就没有哪一只箱子是余出点空间来的,这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装法拆开来,何止三百抬,关键这抬数多还只是其一,箱笼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宝贝,价值连城的不在少数。王爷对这个捡回来的女儿,可真是够大方的! “你在这儿嘀咕什么呢?”靖安王过来的时候,听到余侧妃一个人在那叽叽咕咕,忍不住皱眉。 “王…王爷?”余侧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来,僵硬地笑着,“妾在盘算他们可曾漏了什么呢!” 靖安王“嗯”了一声,“让他们都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 “妾晓得。”余侧妃恭敬地福了福身,又问:“王爷打算何时出发?” “再等等吧!”靖安王道,“时辰尚早,静姝八成还没起身,让她多睡会儿。” “也不早了呢!”余侧妃阴阳怪气地道:“三姑娘都准备吃早饭去学堂了。”余侧妃口中的这位三姑娘,正是她所出的女儿。 靖安王一听,不高兴了,“你怎么能拿三丫头来跟静姝比?” 余侧妃悻悻缩了缩脖子,“妾只是觉得此去南凉山长水远,须得早些动身才能早些到……” “行了行了!”靖安王直接抬手打断她的话,“该干嘛干嘛去。” 余侧妃才转身,靖安王又唤住她,“本王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得把这后院儿给我守好了,不该动的心思别动,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否则要让本王晓得了,有你好受的。” 余侧妃“哦”了一声,直接走人,心中却恨得不行,不该动的心思?不该去的地方?不就是怕她跑到那个所谓的“禁地”院儿里吗?她才不稀得和一个死人较劲儿。 不过说来也奇,开初云静姝回来的时候,王爷对她的态度分明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一趟被找回来,王爷这态度,就跟慈父附体一样,对她那叫一个宠,连家底都能掏空去给她陪嫁,简直太气人了。 云静姝是自然醒的,醒来见到天都大亮了,她急急忙忙把教养嬷嬷唤来,蹙眉,“嬷嬷,今天要回南凉呢,你怎么不叫醒我?” 教养嬷嬷道:“郡主,是王爷吩咐了谁也不准来吵你,让你睡到自然醒的呢!” 云静姝捂了捂脸,她昨天晚上兴奋了大半夜,三更梆子响过才睡着的,哪曾想这一睡就睡过了头。 急忙掀开锦被下床,云静姝道:“那咱们快些梳洗,否则一会儿该耽误时辰了。”也不知初一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教养嬷嬷很快打来温水给她净面梳洗,等端上早饭的时候,“郡主,公子过来了。” 所谓的“公子”,正是刚被靖安王收为义子的小乞丐初一。 “初一快过来。”见到他,云静姝眉眼弯了弯,“你还没吃早饭吧?” 初一摇摇头。 “嬷嬷,再添副碗筷。”云静姝吩咐,之前碍于男女大防,他们俩平时想见面都难,好了,如今成姐弟,连一起吃饭都没问题。 教养嬷嬷把小碗递给初一,他也没拒绝,伸手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 “初一,快吃吧,一会儿咱们就出发去南凉了。”云静姝看起来很兴奋。 “姐,恭喜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他喝了一口血燕粥,笑着对她道。 云静姝一下子呛到,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教养嬷嬷忙给她倒水,又给顺了顺气,才终于缓过来,“初一,你不喜欢,就别管我叫姐,直接唤我名儿啊!” “不。”他摇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姐姐。” 云静姝拿着勺子在小碗里毫无意识地搅了搅,“我那么笨,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法教给你,怎么能做你姐姐?” 他道:“你是脑子笨了点,可要习惯你一辈子的人不是我,所以,你能否教给我什么,教给我多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话说完,只剩一屋子的沉默,云静姝率先打破尴尬,“时辰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这就动身吧!” 马上将教养嬷嬷叫了进来,初一便站起身告辞,先一步去外院候着,他不会骑马,靖安王让人给备了马车。再说,去南凉这么远的路,谁能骑那么长时间的马,干脆连靖安王也不骑马了,让人备宽敞一点的马车,打算与义子同坐。 等云静姝这边捣腾好,已经巳时过,出来一看,惊呆了,那装嫁妆的送嫁马车,直接占满了一整条街,这还只是装货的马车,还没把坐人的马车以及这一路要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小厮给算进去。 云静姝站在大门口就不动了,她记得云初微出嫁的时候一百五十抬嫁妆,在南凉算是非常体面的了,但那阵势,远比不得眼下,靖安王到底是给自己准备了多少招人眼红嫉妒的嫁妆啊? 云静姝一回头,见着余侧妃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不用想也明白了,靖安王为了弥补她,怕是连压箱底的都拿出来给作陪嫁了。 “静姝!” 跟着出来的靖安王见到云静姝还没上马车,唤了她一声。 “父王。”说实话,若非规矩不得不如此,云静姝是很不想这么称呼他的,因为眼前这些东西,根本弥补不了她心里的创伤,不过好在“父王”这称呼是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的,喊多了也就习惯了,她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的东西,下人们都收拾好了没有?”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靖安王只能这么问。 “嗯,都收拾好了。”云静姝又看了一眼一旁忍而不发的余侧妃,淡淡收回视线,“马上就要出发了,父王若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你只管交代给府中人吧,我先上马车了。” 再没逗留,云静姝直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教养嬷嬷陪她坐在里头,见着云静姝脸色不怎么好,她长长叹了一声,“郡主也别怪王爷,他之前真的是有苦难言。”云静姝被掐死扔到乱葬岗这件事,府中知之者甚少,教养嬷嬷便是其中之一,而其他那几位,都被封了口,不敢往外乱说一句,余侧妃这一档子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云静姝没说话,她是当娘的人,最明白面对亲生子女时的那种感受,更何况这还是分别十多年终于得以团聚的女儿,何以不能好好敞开说话,非得要用那么残暴的手段对她? 不管是身体上的虐待还是言语上的辱骂甚至是心理上的创伤,这些,难道是一句“求原谅”、是一堆华丽的物件就能给抹没的吗? 不,她不选择原谅,这次,她要学一学云初微的硬心肠,学一学她“记仇”的本事。 “郡主。”教养嬷嬷拉过她的手,“虽然你不是老奴带大的,但老奴看得出来,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在南凉受过良好的教养,你要相信,这天下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云静姝冷笑起来,“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分别了十多年,好歹我还是他的亲骨肉吧,就算一时之间不能产生所谓的骨肉亲情,但起码,他该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可是呢,嬷嬷你没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吗?那天若不是初一,我真的就直接死在乱葬岗了,如今把我接回来,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你们这是做什么?以为多添点嫁妆,多说几句好听的,就想让我忘了那些伤疤?” “郡主。”教养嬷嬷实在无奈,“王爷他只是对先王妃的用情太深了,一时忍受不了她的背叛。” “所以我就成了他撒气报复的对象?恶语伤人六月寒,嬷嬷有没有换个角度想想,倘若你的亲生父亲骂你贱骨头不要脸,你能在几天后就陪着笑脸与他说话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计较,随便他骂什么你都能原谅?” “这……” “多余的话,嬷嬷不必劝说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王爷找来的说客,但要想让我这么快不计前嫌,抱歉,我做不到。” 教养嬷嬷再次暗叹一声,却是没再继续劝了,这都是因果循环,王爷对郡主伤害那么深,怎么可能让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发生过的一切真心实意做他女儿呢? 前面一辆马车上,靖安王与初一对坐,因是远途马车,比较宽敞,里面准备得很齐全,安放了小几茶具等物。 靖安王亲自给初一倒了杯茶,见他有些局促,他出声宽慰,“既然成了本王的义子,那以后就是一家人,别紧张。” 初一稍稍的放松了些,接过靖安王递来的茶。 “你今年多大了?”靖安王问。 “十七。” “生辰过了没?” “过了。”其实他连自己生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只是不想靖安王再继续追问,所以敷衍地回答了一下。 “这次静姝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你相助,等从南凉回来,本王得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义父不必时时放在心上。” “救命大恩呢!不能忘。”靖安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吧,等回来,我亲自给你访一门亲事,本王的义子,自然得门当户对的才能登对。” “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吧!”初一犹豫了一下,他能说自己没有想要娶亲的念头吗?可是既然已经成了靖安王的义子,很多事情就再也身不由己了,包括婚姻,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某些不该有的绮念,是该借着大婚掐一掐了。 “好。”靖安王爽朗应下。 —— 话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云初微家的两个宝宝是越长越开了,让人意外的是,最先笑的竟然是平时最爱哭的小十一,小八乖是乖,可不管怎么逗弄,他都不笑,云初微想着,反正宝宝还小,兴许是还没到他笑的时候,便也不勉强,每天给他收拾得干净利索,穿得棉嘟嘟,再裹在襁褓里,露出小脑袋,那小脸,肉乎乎白嫩嫩,任谁见了都想抱过去亲亲。 小十一笑的时候,正被苏晏抱在怀里,当时是因为国公府一小厮去苏府办事,顺道拿了点豆汁回来,这玩意儿,会喝的人都说好,不会喝的,到了口中那就是又酸又臭的味道。 不过在顺天府,豆汁儿是一种寻常百姓都爱喝的饮品,不会喝的人占少数。 刚好去苏府办事的那位小厮就是个没喝过的,他只当是拿了什么仙汤回来,给同伴们分了分,结果那几个会喝的都竖起大拇指说好,然后他也跟着喝了一口,还没下咽,那表情就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嘴巴嘬起来,脸皱成一团,明显是被酸得不行,苏晏抱着小十一路过,小十一正巧看见那人滑稽的姿态,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之后,笑了。 她这一笑,可把那帮下人们逗乐了,一个个上前来,又是给九爷请安又是给十一姑娘会笑道喜的。 苏晏一高兴,但凡在场的,每人给赏了一吊钱,可嫉妒死一帮当时没在场的了。 抱着小十一在花园里溜达一圈之后,苏晏才去燕归阁,告诉云初微。 “真的会笑了?”云初微把小十一接过来放在软榻上,解开襁褓给她换尿布。这些事情,原本不该云初微做的,可她就是想自己来,唯有这样才能与自己的孩子亲近些,她以前演过不少古装剧,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是与奶娘最亲近,与亲娘反倒生分起来,她不想这样。 换了尿布,还没裹上襁褓的时候,云初微轻轻挠了挠小十一的胳肢窝,小十一被碰了痒痒肉,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初微惊奇地看着她,“果然是会笑了,真好看。”又刮刮她的小鼻尖,“总算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哭包,否则你爹该郁闷了。” “我郁闷什么?”无辜中枪的苏晏抬起头来,郁闷倒是没郁闷,一脸纳闷。 云初微迅速把小十一严严实实地裹进襁褓里,抱着转过身来,“她要是哭,你能好受啊?” “小孩子嘛,哭一哭无所谓。”苏晏目光落在小十一的脸上,“我倒乐意她哭,一哭,我就得想法子哄乖,这过程有点儿意思。” 云初微扔了个白眼给他,“你这说法可真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要不要再夸九爷几句?”真是的,孩子哭了,那肯定是饿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他这当爹的,倒也不是哪里不称职,可怎么着也不能盼孩子哭吧? “来来来,爹抱抱。”苏晏拍了拍手,把小十一的视线吸引过去。 云初微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怎么光抱女儿不抱儿子,有你这么偏心的吗?” 苏晏直接抄手过来把小丫头从她手中给抱走,“儿子那么乖,都不用哄的,少抱点没事儿,女儿嘛,从小得娇养,自然要多亲近亲近。再说了,这男孩儿,不能太惯,否则长大了,有你头疼的,瞧见没,我上头的兄长,有几个是长正了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那么个理儿,所以小八哭的时候,云初微就没第一时间去哄,先给他嚎上两嗓子再慢吞吞抱起来,见到小家伙哭得脸都红了,又忍不住心疼。 苏府来人传信的时候,这两口子人手一个宝,抱着哄得正投入。 那婆子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八少爷和十一姑娘可真乖。” 云初微轻嗤,“那是你没见着小家伙不乖的时候——说吧,四嫂让你过来什么事儿?” 婆子道:“早前有封信到了苏府,四太太打开看了,竟是从北燕来的。” 云初微脸上笑意收了收,“北燕?” “对。”婆子道:“具体写的什么,老奴不太清楚,只听到四太太说,云静姝要回来了,四太太让老奴来请夫人过去参详参详。”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过后又把韩大姑姑叫进来,“烦请姑姑看好孩子,我去趟苏府。” “夫人可要老奴跟随?”韩大姑姑问。 “不用了,想来没什么要紧事。”在确认之前,云初微没想着声张出来,顺便递了个眼色给那婆子暗示她不能说。 婆子心领神会,果真乖乖闭嘴,领着云初微上外头坐轿子直接去了苏府。 苏府四房。 云初微一进院儿,就瞧见玲珑郡主一张脸黑透半边。 “四嫂,怎么了?”云初微走过去。 “微丫头,你可来了。”玲珑郡主急急忙忙把那封信拿出来,“你瞅瞅,这上面写的什么?” 第244章 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云初微接过书信看了看,这是靖安王的亲笔写的,上面直接说他亲自送女儿回婆家来,现今正在赶来的路上。 对于云初微来说这事儿一点不奇怪,大抵是云静姝为了能再次回到儿子身边,所以不惜说动了靖安王请他以亲王身份护送回来,又或许,是靖安王爱女心切,见不得她回到夫家受苦,所以想当面站出来把这事儿给摆平一劳永逸。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玲珑郡主怒火中烧,“什么意思?合着咱们家找了那个杀人犯这么久,她直接躲到北燕吃香喝辣去了?” 云初微没有第一时间表态,只是看向玲珑郡主,“四嫂有什么看法?” 玲珑郡主冷哼一声,“想回来?门儿都没有,就算成了郡主,她也是个杀人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敢来,我就敢把她送进大牢。” 云初微能理解玲珑郡主的心情,她现如今,怕不是为了老太太的死,更多的是因为苏璃而迁怒云静姝。 年纪越大的人越顾家越念儿孙,玲珑郡主虽说不至于到两鬓染霜的地步,但她这辈子就只有苏璃一个儿子,还死得那么没光,这口苦水,她个当娘的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咽。 怎么说呢,因为那时的老太太把苏璃捧在手心疼,直接给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玲珑郡主心中就有些憋火,不好对老太太讲,便只能拿苏璃撒气,因此苏璃在世时,很少能得他老娘几分好颜色。 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是玲珑郡主这辈子的缺憾,所以她悔恨,愧疚,想着若是儿子还在世,必然把所有的宠爱都堆他身上去,哪怕他一辈子碌碌无为不学无术,只要他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只可惜,她永远再没机会把这些话对儿子说,以前攒下来的那些母爱,如今竟是没地方安放,所以她只能把恨转移,转到云静姝这个害人精身上,恨不能将其捉回来千刀万剐才解恨。 云初微回神,“不让她进苏家门倒是情有可原,只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四嫂要想将她送入大牢,怕是有些难度。” 玲珑郡主深深皱眉,“怎么,她还敢仗势欺人?” “这个我不知道。”云初微摇头,“但能肯定一点,云静姝现在是北燕人,又是她爹靖安王亲自送着来的,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况且有靖安王的出现,矛盾很容易就升级到两国邦交的层面,四嫂是个明白人,你应当清楚,今上不会乐意看到因为家族斗争而影响到国事的。” 玲珑郡主脸色沉了沉,云初微说的这个,她何尝想不明白,要真因为云静姝一个女人而挑起两国矛盾,到那时,莫说今上,怕是她老娘就得先狠狠收拾她一顿。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落到实处,要让她轻易原谅杀害儿子的凶手,她怎么可能做得到,“那咱们就这么由着她去?” “再说吧!”云初微把书信收起来,“看看他们来了以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咱们到时再随机应变。” “也行。”玲珑郡主很赞同,“那这事儿我就先不管了,琢磨着他们从北燕往这边来,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的,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又招呼着云初微,“微丫头你快坐,我这就让人给你奉茶。” 来都来了,云初微也没急着走,坐了下来,等丫鬟奉茶之后才问:“小星烨这几日可还乖巧?” 玲珑郡主听罢,拧了拧眉,“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老是哭,怎么哄都不乖,半夜还会惊醒,也是哭得不行。” 云初微一听,明白了。 孩子是当娘的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他当然最清楚娘亲的味道,那次好不容易与云静姝母子团聚了半日,玩得高兴,这还没热乎上呢,娘就走了,孩子能不哭么? “四嫂,让人把小星烨抱过来吧,我好几天没见他了,怪想的。” “嗳。”玲珑郡主马上让人去把苏星烨抱来。 云初微卡着他的两肋抱起来让他勉强撑着站在自己双腿上,苏星烨似乎是才刚哭过,睫毛上都还挂着泪珠,哭过以后那一抽一抽的劲头还没过,不管云初微如何哄他,他都嘟着小嘴,不理不睬。 “小家伙,你怎么不高兴了?”云初微将他放下来抱坐着,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又问:“是不是想娘亲了?” 苏星烨一听,伸出小手指着玲珑郡主,看向云初微,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的什么话,云初微只看到他张口时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门牙儿,有些好笑,“小家伙,你告状呢?你祖母怎么你了?” 苏星烨还是指着玲珑郡主,一副憋屈的小模样,可是不管他说什么,云初微都听不懂。 “这臭小子!”玲珑郡主忍不住低嗤,“怎么一听到娘,反应这么大?” 云初微笑道:“谁小的时候不是只念娘呢?旁人千好万好,总归敌不过十月怀胎把自己生下来的娘亲,咱们呀,对他再疼再宠,也比不得他与亲娘打个照面来得幸福来得兴奋。哎哟哟,你瞅瞅,这才刚听到娘亲呢,就乐了,瞧把他给高兴的。”说完,用自己的额头顶着苏星烨的额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又打了两个响舌,“小家伙,你会听话了是吧?” 苏星烨伸了伸舌头,小嘴一舔一舔的。 云初微顺手拈来一只软糕送到他嘴边,苏星烨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口,没有牙,只能靠咂吧,吃得很是艰辛。 只喂了一口,云初微就把剩下的都扔了,苏星烨的月份,已经开始喂辅食,不过看样子,他来之前才喝过奶,还是不要喂太多东西,吃撑了嗝着了可不好。 云初微那话,听得玲珑郡主心头很不是滋味,“你说他现在就知道念娘了,长大后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云初微擦了擦苏星烨的口水,“能瞒就瞒,实在不能瞒,便只能如实相告了,反正这事儿,他早晚会知道的。” 玲珑郡主一脸愁容,“如实相告?万一他受不住可怎么办?” 云初微道:“毕竟是隔了代的,你总不能把他当成自个儿子养啊,以后满地跑的时候,张口闭口得喊你一声‘祖母’,到那时,瞧见别人家都有爹有娘的,就他只有祖父祖母,他能不难过么?你说我要与他爹娘一辈,倒也不介意把他当儿子养,以后问了,我们家还能站出来扛着,可我是他叔祖母,哪怕年龄与他爹娘差不了多少,可辈分卡在那儿呢,你就是想让我帮忙,我也无能为力。” 玲珑郡主光是想想那画面,心就揪着疼,“我原本琢磨着,云静姝要真来了,就让她来带几天,可这孩子明显念她念得紧,要真沾了边儿,还能离得开?所以想来想去,干脆别让云静姝进苏家大门,别沾那热气,小孙孙迟早能忘了她。” 云初微没应声,只是时不时地逗弄着苏星烨,一喊名字的时候,原本眼睛看向别处的苏星烨就会转过脑袋来看着云初微。 “知道我喊你啊!”云初微啵啵啵在他小脸上亲亲,“来来来,告诉叔祖母,苏星烨是谁?” 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回应,眼睛睁得溜圆。 虽然没人听得懂,不过肢体语言云初微是看得懂的,他在说他自己。 这小家伙,果然会听话了,尤其是被喊到名字的时候最有反应。 “祖母是谁呢?指给我看。” 小家伙闭着嘴巴,看看云初微,又看看玲珑郡主,反应半天,最后没反应出来。 “想不想娘亲?”云初微又问。 小家伙一听,乐了,小腿踢得欢快。 玲珑郡主又看了一眼苏星烨的反应,捏捏眉心,“微丫头,你说我们四房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媳妇?”原本该嫁给她儿子的人是云初微啊!谁知道当初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还别想,一想,玲珑郡主就恨不能把时光倒回那年苏家设赏花宴的时候,她一准儿选定云初微,管旁人怎么说,就要她做媳妇。 思及此,玲珑郡主悄悄觑了一眼云初微,暗暗憧憬着倘若这位真是自己儿媳,那整个四房可不得因为她拔尖而出,如此精明能干脑子转得开嘴巴会说话的女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四嫂,你孙子都这么大了,还说过后话呢?”云初微笑着看过来,“只能说,这是一段孽缘,不过好在小五留下了苏星烨给你们二老解闷,也不至于太糟糕。” 提起儿子,玲珑郡主就痛心疾首,马上伸手捂着胸口,“我那苦命的儿,到底是没福分。”没福分活着,更没福分娶到云初微。 倘若玲珑郡主知道苏璃在阴差阳错之下喜欢上的姑娘就是云初微,她只怕会气得发狂,要早知道,还办劳什子的赏花宴,直接八抬大轿娶过来不就结了,一定当祖宗给供着,何至于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苏星烨弯着小腰要去够桌上的拨浪鼓玩,云初微索性直接将他放在小榻上任他爬,时不时抬手拦一下防止摔下来。 见玲珑郡主愁眉苦脸,她建议道:“要不,四哥四嫂从旁支过继一个来给娶门媳妇儿帮着奶奶孩子?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话,没准儿长大了他再不念亲娘,把这位当娘呢?” 这提议倒是让玲珑郡主眼前一亮。 其实只要四房放出话去,旁支有的是小辈想被过继,只不过这事儿关系重大,不是她一个妇人能决定得了的,还需得问问四爷才行,“暂且容我再想想。” 云初微拉回目光,她真的只是提议,并不希望四房真去过继一个来,先不说过继来的不亲,还有可能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四房搅得乌烟瘴气,就单单看在苏星烨这小家伙的面子上,云初微便希望云静姝能回来,到底那才是亲娘,有她带,孩子才能长得更好。那外头来的,哪个不是只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好,明面儿上,肯定得下足功夫做给旁人看,若要论真,恐怕没谁拿得出真心来对这孩子。 至于云静姝的过错,云初微觉得她遭到的报应已经够多了,死刑犯还有劳改的机会呢,现如今的云静姝,不说变得有多好,但起码,她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肯定是后悔的,就给她个机会也无妨,给她机会不代表就是完全无视苏璃的死而原谅她,只能说,这是另一种成全,成全苏璃的血脉,让小家伙能在母爱的沐浴下一步步成长。 苏星烨在小榻上爬来爬去,爬累了,就坐起来,小手抓着拨浪鼓摇得咚咚直响。 不多会儿,自己放声哭了起来。 玲珑郡主听到哭声,急急忙忙过去抱,“小孙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苏星烨说不来,只是哭。 玲珑郡主一个劲地哄,可哄了半天也没见效。 奶娘进来道:“太太,让我去把把尿,许是内急了。” 玲珑郡主把苏星烨交给她,奶娘快速抱了出去,没多久再回来,苏星烨还是哭。 “怎么样?”玲珑郡主问。 奶娘摇头,“把了半天他也没反应,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我实在瞧不出来他哪里不舒服。” 云初微把苏星烨接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很正常,脸色也红润,没哪里有异常,“小家伙,你是不是饿了?” 奶娘忙道:“抱来的时候才喂了奶的,应该不至于饿。”上前两步,“要不,我给他喂奶试试?” 云初微摇头,“去厨房让人做点蛋黄羹端过来。”本来喂奶是个很不错的法子,可是云初微选择了喂辅食,虽然还不足十个月,但也差不多能一步步帮助他断奶了,云初微是真担心这没娘的孩子将来会赖上奶娘。 蛋黄羹端来的时候,云初微拿起小木勺,一点一点地舀起来喂给苏星烨吃。 刚开始的时候,苏星烨一吃到嘴里就往外吐,云初微哄道:“小家伙,你要乖乖的,吃了蛋黄羹就能见到娘亲,知道不?” 苏星烨竟似听懂了一般,抽噎两下,真乖乖的了,云初微再给他喂蛋黄羹,他也不排斥,小嘴咂吧着,吃相可爱。 云初微看向玲珑郡主,“四嫂,以后少让奶娘给他喂奶,这都八个多月快九个月大的孩子了,喂奶的次数可以适当减少,否则十个月以后,难断奶呢!” “这些话,我早前就跟奶娘说了的。”玲珑郡主道。 云初微又给苏星烨喂了小半勺,“四嫂你看,这小家伙明明吃得很好看嘛!” 苏星烨仰起小脑袋,看着云初微笑,把嘴里沾了口水的蛋黄羹笑出来堆到口水兜上都不知道。 云初微忙给他擦了,再喂,苏星烨吃到嘴里就用舌头顶出来,摇脑袋表示不要了,又去抓拨浪鼓。 玲珑郡主看着苏星烨的样子,再一次陷入惆怅,等云初微回去以后,她就抱着苏星烨去外院找四老爷苏扬。 听到云静姝要回来,苏扬脸色很难看,“她还有脸回来?” 玲珑郡主想起之前云初微说的那些话,“要不,让她回来照顾儿子?” “哼!”苏扬眼神冷冽,“她哪来的儿子?我们苏家就没有这么丢人的媳妇。” 这一句,可直接把玲珑郡主接下来的话全堵死了,只能改口,“那要不,咱们真按老九媳妇说的,去旁支过继一个未婚的来,再给他许门好的亲事,让那刚过门的媳妇来带带孩子,时间久了,孩子自然就跟她亲近了,总不至于长大以后直找娘。” 苏扬明显不同意,可是在郡主跟前,他始终得矮一头,要知道那岳母可是个能说会道会做人的“女强人”,要让她晓得自家女儿在苏家受了委屈,那还了得。“太太,不是我见不得你主张拿捏这事儿,我只是觉得外人哪有自家人亲,你要真想着自己过继个儿子把孙子交给他们,还不如咱自己养大呢,也不必时时担心旁人会对小孙孙起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毕竟隔了代。”玲珑郡主也是无奈,“隔了代养出来的孩子,你说他……” “好了太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仔细想想,放心把小孙孙交给谁?” 玲珑郡主再一次陷入两难之地。 把苏星烨交给心腹嬷嬷抱回去,她去苏璃灵前上了柱香,“璃哥儿,倘若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住四房唯一的血脉啊!娘知道你走得冤,可是时不与我,娘怕是没法儿为你报仇了,你要是怪娘,只管报应到娘身上来,但千万要保佑小孙孙,他还那么小,没爹又没娘,每次一哭,我这心里头就一阵接着一阵的扯着疼。 璃哥儿,娘对不住你,倘若当初别阻拦你和那个戏子,或者别听信外面的谣言将你未婚妻换成云静姝,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你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话到这里,玲珑郡主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剩无声的哭泣。 —— 云初微回到国公府,韩大姑姑紧张地问道:“夫人,苏府那边没什么要紧事吧?” “没有。”云初微摇摇头,扫了一眼屋内,“九爷呢?” 韩大姑姑道:“陆家柜上来人,说今年的约书要重新签,似乎是涉及到分利的问题,九爷听了以后,自己去了。” 云初微没再追问,坐了下来,与陆家的生意,一直以来都是她亲自出面去谈的,偶尔九爷得空,会因为放心不下而陪着她去,秘方这一块,以前签的约书是她出方子,分利三成,可别小看这三成利,借着陆家招牌打出去,再把皇宫这条通道顺出来以后,那真的是日进斗金,所以在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云初微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富翁了。当然,比起富可敌国的陆家来,那就是沧海一粟。 时下有不少姑娘出嫁以后为了得婆家欢心,会把自己嫁妆拿出来上下打点,但这些,在云初微身上都不曾有过,苏晏把自己的小金库交给她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动她的嫁妆以及她与陆家合作得来的分利。 所以,云初微赚来的这些钱,真的就只是她一个人的,苏晏和太夫人都不会过问,只不过这一块在公账上不存在,因为小孙氏掌家,常会过来查账,云初微自然不可能把自己与陆家合作的事捅出来让人知道,故而除了公账,她自己还有个私人账本,是对外绝对保密的。 今年的约书要重签,云初微去年的时候就听陆修远提起过,只是具体内容,她不得而知,既然九爷去了,那她也不必再操心,以九爷那逆天的脑子,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出纰漏,更不可能让她吃亏。 果然,云初微料得挺准,苏晏回来以后直接告诉她,新约书是他亲自签的,以后秘方还是由她出,只不过分利从三成抬到四成。 云初微愣了愣,“你是不是威胁陆修远了?”否则那个人怎么突然给她加了一成的利?要知道陆家的一成利,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滚着来。 “苏府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苏晏坐在她旁边,懒得再提陆修远的事,反正四成利不是他提的,是陆修远主动加的,有便宜不占,他傻的么? 云初微耷拉下来,“没办法,四嫂死活不让云静姝进门,说再也不会认这儿媳。” “人之常情。”苏晏道:“云静姝毕竟害死了小五,而小五又是四房唯一的儿子,四嫂她能不怀恨于心吗?” “我也知道是人之常情。”云初微托着腮,“可是那小家伙怎么办呢,没爹没娘,想想都替他难过。” “那要不,你接过来帮他们养着?” “去!”云初微瞅白他一眼,“我自己两个都带不过来了,再来一个,岂不是得累死,更何况,咱不是他爹娘那一辈,怎么都不方便的。” “那不就结了。”苏晏敲敲她的脑袋,“瞎操那个心做什么?” 云初微暗暗翻白眼,心道若不是你招些烂桃花来,我至于为了对付那什么第一美人而千方百计吗? 之前答应过云静姝的,只要她回来,她就得想办法帮她顺利回到苏家,可今天探了探玲珑郡主的态度,这件事,八成是有些难办了。 —— 要说送妆连同女儿一道送来的,靖安王府绝对是开了先例,尤其是那么大的排场,三百多抬嫁妆,全都绑了红绸,所谓的十里红妆,不外如此,尤其是往官道上一过,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因此这一路上,送妆这一行人可谓是赚足了眼球和面子,但凡见此阵势的人都在纷纷猜测,这是哪个富豪嫁姑娘,也忒给面子了点,听人说当初陆家嫁女儿的时候,排场也是相当大的,就是不知道比起今儿见到的这一家来如何,不过陆家到底是首富,那女儿又是嫁过去做侧王妃的,想来嫁妆只有往高了添。 实际上,云静姝的嫁妆和陆幼萱的没有可比性,陆修远再能耐,他给陆幼萱的嫁妆也只能不断地堆钱,而云静姝的嫁妆不一样,三百多抬就有百余抬是宣宗帝御赐以及宗亲们给她添的,想一下,陆家的东西能与御赐的贡品相提并论么? 一路走来,送妆的人始终坐在马车内没露面,所以没人猜得出嫁女儿的到底是哪一家。 入京城的前一天,靖安王就让整个车队停下了。 “父王,怎么不继续走了?”云静姝纳闷,她实在是太想儿子了,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想别的。 “客栈已经订好。”靖安王走过来道:“静姝你就在这里休息一夜,为父带着两个人先入城去苏家探探底。” 见云静姝拧着眉毛,靖安王又道:“以前的事,你虽然有过错,但他们该惩罚的早就惩罚了,你到底是女儿家,不能直接送上门去,本王会让他们家亲自来人接。” 云静姝有些担忧,虽然靖安王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她是个女儿家,主动送上门的话,被轰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但现在的苏家已经不是当年的苏家了,能拍板不再是老太太,而是云初微,她婆母大抵是不会让她进苏家大门的,但如果有云初微出面,那就不一样了,“父王,你不熟悉苏家,贸然前去的话,不妥,还是你留下来,我先进城。” “不行!”靖安王一口否定,“你要是先去了,岂不等同于向苏家低了头,往后还不定怎么治你呢!” “我暂且不会回苏家。”云静姝认真地道:“我先去见一个在苏家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只有她出面,我才能顺利回去。” 靖安王疑惑,“谁?” 云静姝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释清楚,“父王你就别问了,等我见了人确定下来再告诉你。” 靖安王还是不放心,“那你可有把握?” “这个…我也不确定。”云静姝咬着唇,“所以我只有先去见她,有把握了才能去苏家。” “那让初一跟你去吧!否则我放心不下。” 云静姝看向刚下马车走过来的初一,大概是这段时日在靖安王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他周身的气息都比刚入府的时候沉稳许多,不过也算他是个好学的,否则要换了别的小乞丐,指定到现在都还改正不了那粗俗的吃饭姿势。 “初一。”云静姝探出脑袋,冲他招了招手。 小乞丐加快步子到了马车外,“什么事?” 云静姝道:“一会儿我会先行一步入城,你愿意跟我去吗?” 小乞丐狐疑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要先去?” 显然,他与靖安王是一样的想法,认为云静姝先一步去了苏家,指定落不得什么好。 “我去见一个人。”云静姝把先前对靖安王说的话又跟他解释了一遍。 小乞丐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那好吧,我陪你去。” 靖安王终于放了心,“初一,到时候有什么事,你可得好好照应一下她,知道吗?。” “义父放心,我明白的。”小乞丐抱了抱拳,等云静姝收拾好以后,直接上了她的马车。 与靖安王道别后,云静姝与小乞丐坐着马车直奔城门。 马车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两个人都没说话,或者说,找不到任何话题先开口。 想想半个多月前才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过的两个人,为了两身衣裳与老板娘争得面红耳赤;买不起马,为了一匹小毛驴与掌柜讨价还价;买不起伞,就摘了荷叶遮在脑袋上挡阳光;她困的时候,怕自己睡过去他一个人无趣,就不停地让他给她哼小调醒神。 结果摇身一变,她成了王府郡主,他成了王府郡主的弟弟,那样无忧无虑不被规矩约束只为自由一路朝着南凉向前的日子再不复返。 如今想来,那样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奢侈。 “姐。” “初一。”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抬头,触碰到对方的视线时又迅速收回目光。 “你先说。” “你先说。” 云静姝从果盘里拿出苹果来削了皮递给他,“来,吃这个。” 小乞丐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初一,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呢?”云静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实际上心里尴尬得要命,为什么以前不觉得与他在一处会如此的局促不安呢? “姐这次去了苏家,就再也不会回北燕了吧?” “对,我不回去了。”云静姝颔首,又笑道:“初一要是舍不得姐姐,可以在南凉多待几天再回去,或者,以后你想来看我,就抽空来一趟,有了靖安王府这个后台,再不用担心因为没有通关文牒而被抓起来啦!” “姐!”不等云静姝说完,小乞丐就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来的那天,义父跟我说,等我回去就帮我说一门亲,你觉得怎么样?” “那很好啊!”云静姝掏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苹果屑,“初一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家庭了。” 她距离他很近,甚至有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小乞丐心跳的速度忽然加快起来,呼吸也显得越发局促。 到底是架不住这阵势,一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云静姝给他擦嘴的动作一顿,“你干嘛呢?” “……好了,我可以自己来。”他勉强笑笑。 云静姝坐了回去,见他神情不大对劲,“初一,你是不是对父王所说的亲事不满意?要不满意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他,要么让他暂且打消这念头,要么,请他给你换一个你中意的。” “我无所谓。”小乞丐急急忙忙垂下脑袋,掩盖住那双眼睛里的促狭。 “这么乖吗?”云静姝笑起来,“你放心,等你大婚的时候,我人来不了,会给你寄礼物的。” 小乞丐没接她的话,而是闷闷地问:“姐,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云静姝道:“对于我来说,只要能陪在宝宝身边,那么无论过的是富贵日子还是贫苦日子,那都是一样的,因为我已经满足了。” 小乞丐看着她,那张端庄秀丽的脸上爬满了对于儿子的憧憬,那是任何一个第三者都没办法插足进去的感情,纯粹而真挚,让人羡慕。 “如果有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苏家?” “不可能的。”云静姝直接道:“他们不会让我带走孩子,况且凭我的本事,也带不走。” “那你想过没有?”小乞丐一直追问。 云静姝觉得他今天话有些多,“初一为何这么问?” 小乞丐蜷了蜷手指,“就是想更多的了解你一下,你知道的,我没朋友,除了你。” 被人放在心里这么重要的位置,云静姝很感动,“我也没朋友,会一辈子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的。”与他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云静姝不可能忘记,她也不是没发觉自己对他产生的微妙感觉,可是她很明白,自己早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再动那种歪心思,不仅仅是对他这个人的亵渎,还是对儿子的不负责任,更何况,这心思一旦曝光,将会为世人所不齿,她不会那么做。 “你想过带着孩子离开苏家吗?”小乞丐再一次问。 “想过,以前就想过了。”她眼里闪烁着泪花,从孩子满月之后,她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带着他离开,可那个时候,她既不是王府的郡主,又不认识什么小乞丐,再加上被东阳侯府除族,举目无亲,她要是真走了,必定每天过着被人追杀的日子,她苦一点无所谓,那么,孩子呢?“只是想归想,我没敢那么做,不想让孩子跟着我吃苦,因为爱他,所以想让他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跟着我,他有可能连吃都吃不饱。” 小乞丐蜷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松开,像是在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笑笑,“你说得对,不该让在意的人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云静姝回神看他,“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没什么。”他答:“只是想到回去以后就准备大婚了,有些紧张,想找个人说说话。” 云静姝莞尔,“那么,我就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了。” “嗯。” 第245章 母子团聚 来到国公府大门外,云静姝请门房进去通报。 云初微得了信儿,放下刚喝完奶睡着的小十一,抽身走了出来,到院门口又顿了顿,看向门房,“外面的人真说请我亲自出去?” 门房应道:“夫人,小的不敢撒谎。” 云初微点点头,直接来到西角门外。 果然见到外头停着一辆马车。 云静姝之前找门房的时候戴了面纱,也不说自己是谁,所以门房对着云初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云初微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心存疑虑。 会是谁呢? 出神间,马车内的人轻轻挑了帘,云初微撇眼一看,明白了。 看来云静姝还不算太笨,知道进苏家之前先来找自己。 走到马车边,云初微挑起眉头,“怎么,不方便下来见我?” 戴着面纱的云静姝轻轻点头,压低声音,“你看,上次我们说的那个事……” “靖安王来信的那天,我试探过你婆母的口风了。”云初微直接道:“她一口咬定不让你进门。” 云静姝急了,“那该怎么办?” 她大老远从北燕跑来,等的可就是这一天,要现在告诉她回不了苏家,她会彻底崩溃的。 云初微瞥了一眼她旁边,见到还有人,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云静姝忙道:“这位是我弟弟,不怕他听,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云初微了然,“我这么跟你说吧,短时间内,你可能还没法入苏家。” 云静姝急得眼睛都红了,“你知道的,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儿子,可现在……” “你别急。”云初微道:“想见儿子,我可以让人抱过来,但你得答应我,见一面就赶紧离开。” 云静姝下唇咬得生痛,听得云初微又道:“我听说,你父王亲自来的,看这阵势,还没入城吧?” “嗯。” 想想也是,靖安王能从当年的北燕夺嫡之乱中活到现在,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起码脑子是有的,他不至于什么都没准备就直接上苏家门。 要知道那可是北燕亲王,若被苏家拒之门外,该有多没脸? 云初微看向云静姝的眼神再没有之前的锐利,“你且下来吧,随我进去,这就让人去把苏星烨抱过来。” 云静姝满面欣喜,“好。” 说着,看了旁边的小乞丐一眼,“初一,咱们下去吧!” 小乞丐深深看了一眼云初微,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随着云静姝下马车。 国公府的下人们没见过小乞丐,云静姝又是蒙着面纱的,所以没人认出来,即便是认出来,也没人敢乱嚼一句。 三人顺利来到云初微院子的东厅。 韩大姑姑得了云初微吩咐去把苏星烨抱过来,才听到门外传来孩子的声音,云静姝就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眼巴巴望着门外。 韩大姑姑把孩子抱进来的时候,见到云静姝焦急的神情,她直接认出了这是谁,不过主子们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下人插嘴,更何况私心里,她是希望这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好好带带孙少爷的,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娘,太可怜了,没日没夜的哭,连她见了都心疼不完。 “韩大姑姑,你下去吧!”云初微对着韩大姑姑道,知道这是个明白人,云初微便没多加嘱咐,上一回云静姝来的时候,韩大姑姑就认出来了,也表态说希望云静姝能好好待在孩子身边,这次的目的如此明显,韩大姑姑想必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蒙着面纱的是什么人,她不可能出去乱说。 “老奴告退。”没有多一刻的停留,韩大姑姑很快退下去。 “烨儿。”云静姝抱过苏星烨,焦灼了这么久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去,也被幸福填得满当当的。 小乞丐与云静姝坐得近,苏星烨看到小乞丐腰间的配饰,伸手想去扯。 云静姝忙抱开些,又对他说:“这位是舅舅,舅舅知道吗?”眼睛里只看得到儿子,脸上满是宠溺,这样的云静姝,似乎比上回来的时候更沉稳也更富有母性了。 苏星烨很好奇,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乞丐。 小乞丐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下配饰递给苏星烨。原来这就是她的儿子,长得真好看,难怪她豁出性命也要回来,有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换了是他也会不顾一切。 苏星烨伸出小手抓住上面的流苏,然后对着小乞丐咯咯笑。 他一笑,云静姝也跟着笑起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烨儿有没有想娘亲?” 苏星烨好似没听见,两只小手扯着流苏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又拿嘴咬。 云静姝给他擦去口水,亲亲他的小脸蛋。 苏星烨只是说不来,其实见到娘亲,他是真的很兴奋的,娘亲一逗弄,他就咯咯笑个不停,一双小眼弯成了月牙儿。 “这位小兄弟是靖安王府的世子吧?”这时,云初微开口问道。 “不是。”云静姝答,看了小乞丐一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父王因此将他收为了义子。” 云初微恍然,“我还以为会是你嫡亲的兄长或者弟弟送着来。” “我父王没有子嗣。”云静姝也不避讳这些,直接告诉云初微,“靖安王府里全都是姐妹。” “原来如此。”云初微对靖安王府还真是一点了解都没有,不过也只是随口一问,她这个人不太爱管闲事,尤其是对人家的家事就更没兴趣了,除非是威胁到她的利益,否则她懒得去管去打听。 “对了夫人。”云静姝想起了什么,“你之前问我婆母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云初微轻嗤,“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介怀于苏璃的死罢了,其实你也是当娘的人,应当能理解她为何恨你。” 云静姝脸色暗了暗,是啊,以前她觉得玲珑郡主做事太绝,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可现在,她完完全全能理解了,理解那种亲骨肉一夜之间死了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诛心之痛,理解那种不能手刃杀子仇人而要看着她逍遥法外的灭顶之恨。 “要不,我去给她下跪磕头,要怎么说怎么做,全凭她处置?” “静姝!” 这次,不等云初微开口,小乞丐就率先打住她。 “怎么了吗?”云静姝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急迫的样子。 小乞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点一点收敛回去,平心静气地道:“我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乞丐很认真的看着她,“况且你之前在苏家,该受的罪都受了,他们再想如何报复,无非就是夺你一条命,倘若你连命都没了,回来还有什么意义?你别忘了,当初你是为了谁才会拼了命想要活下来的。” 云静姝脸色凝重起来,当然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要不是有儿子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早就魂归乱葬岗了。 云初微则是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乞丐,他看起来不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公子,从言语之间暂且听不出什么来,但他身上有一种生活在最底层的浓重气息,是一种很贴近生活的气息,或者可以说,他的出身很卑微,但难能可贵的是,云初微并没看到他有丝毫的自卑,他对云静姝说的这些话,反而都是真心实意的。 云静姝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这样吧,也别等了。”小乞丐直接站起来,“我陪你去苏家。” 云静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陪我去?” “嗯。”他回答得肯定,面色坚毅。 云静姝看向云初微,云初微冲她点点头,或许这个少年真的能帮她做点什么。 其实凭云初微自己的能力,要想让云静姝成功回到苏家是完全有可能的,只不过云静姝来得太早了,目前时机不对,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那么,何不放手让这少年去试一试,没准儿成功了呢? “夫人也觉得合适吗?”生恐自己看花了眼,云静姝又问了一句。 云初微笑笑,“有句话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虽然这句话不应景,但大体意思都一样,你这时候不去,晚些时候去了也是要面对你婆母的,不妨大胆去尝试一下,或许真的会有转机。” 云静姝听罢,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对,既然是为了儿子回来,她就不能如此畏首畏尾,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婆母不待见她,那她就主动去见婆母,一次不成去二次,二次不成去三次,总有一次是能说上话的。 打定了主意,云静姝便不在国公府多做停留了,天知道她有多想插双翅膀马上飞到苏府去把这事儿办妥。 “你先等等吧!”云初微见她急迫,建议道:“起码等我让人把苏星烨给送回去,一会儿你们谈话的场合若是有这小家伙在,会事半功倍。” 云静姝站起来,把苏星烨递给韩大姑姑,回头对着云初微浅浅一笑,“谢谢你。” “不客气。”云初微淡淡道:“大家都是当娘的人,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只要你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作妖,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与你计较,我只看你将来的表现。” 云静姝点点头,“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往后如何,你且看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初微勾唇,“祝你们好运。” 苏星烨刚被送回苏府不久,门上的小厮就来禀报说外面有人求见。 玲珑郡主正在哄苏星烨睡觉,听罢皱皱眉,“可知是谁?” 门房吞吞吐吐,“四太太,是五少奶奶。” “什么五少奶奶?”玲珑郡主一听就火大,“咱们家就没这号人,给我撵出去!” 这声儿够大,直接把刚睡着不久的苏星烨给吓醒,这小家伙又是个有起床气的,被吵醒了,自然不痛快,马上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门房战战兢兢,“太太,对方以北燕靖安王府郡主的身份而来,咱们这么撵出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玲珑郡主想起前几天云初微说的那些话,心头不是不忌惮的,可她怎么能原谅杀子仇人? 闭了闭眼睛,渐渐的定了神,吩咐门房,“把人请去偏厅,我稍后就来。” 让奶娘把苏星烨抱下去哄乖,玲珑郡主抽身来到偏厅,进门见到坐着两个人。 “太太。”云静姝忙站起来行礼,小乞丐见状,也站起来拱了拱手问了声安。 “嗯,坐。”玲珑郡主自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走到首位坐下,垂下目光来看向两人,“不知二位到苏家,有何贵干?” 靖安王早就给苏家写过信了,这件事云静姝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来干什么,玲珑郡主不可能不知道,然而此刻却明知故问,不用想也知道是故意刁难。 云静姝看了小乞丐一眼,对方冲她微微一笑,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明显在给她打气。 站起来走上前两步,云静姝看向玲珑郡主,那双眼睛坚定而磊落,再不复两年前的阴险与狡诈。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云静姝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龙泉寺起心算计人,结果算计到了自己头上不说,还把夫君的性命给搭了进去,太太说得没错,我这样的人,的确是该以命抵命,可烨儿还那么小,太太真的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没娘吗?” 玲珑郡主冷哼一声,“云静姝,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我?我告诉你,没有你的这一年,我那乖孙照样活得好好的,苏家并不是非你不可,说这话之前,还请你先打盆水照照自己够不够格。” 小乞丐闻言,原本清澈的眼睛霎时间黑沉沉的,一种侵略性的戾气蔓延开来。 云静姝所有的话都被玲珑郡主给堵死了,她无话可说,只是安静的跪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好了,踏出这道大门,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二位,请吧!”玲珑郡主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太太!”云静姝急出汗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你是个目光长远的人,你想要我的命抵你儿子的命,随时都可以,可是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就算我死了,你儿子也活不了,反倒会让烨儿彻彻底底没了娘,太太是活了几十年的明白人,不会不懂这道理,我今天来找你,敢跪在你面前说这些,就证明我已经诚心悔过了,你何不给人一条生路呢?” “我给你生路?那谁给我儿子生路?”玲珑郡主湿了眼睛,颤手指着祠堂方向,“云静姝,这些话你敢不敢跪到祠堂去跟我儿子说?你不妨问问他,愿不愿意原谅你,嗯?” 小乞丐再也听不下去,腾地一下站起来,“四太太未免太过咄咄逼人,就算你不把她当成儿媳看待,起码你也得承认他是你孙子的生母,没有她,就没有你孙子。” “你是谁?”玲珑郡主冷冷望过来,“我们家的事儿,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小乞丐握紧拳头,若非来时云静姝一再警告他不能冲动,他早就动手了,长这么大,别的本事没学会,打架他是从来没怕过谁的,不过今天为了她能好,他暂且忍着。 “初一,你别说话。”云静姝转过身来,冲他摇头,“这是我和苏家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 小乞丐将脑袋别往一边,要早知道来了苏家会受这份罪,他当初何苦要巴巴的把她送回南凉来,直接找个借口将她留在小镇上,说不准现在…… 甩了甩脑袋,小乞丐有些嫌弃自己,乘人之危,算什么好汉?虽然他是乞丐,可乞丐也是有骨气的。 “太太,初一只是个孩子,他不太会说话,冲撞了您,还望您见谅。” 玲珑郡主丝毫没有把云静姝的话听进耳朵里,反正不管云静姝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惺惺作态,假得没边儿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让自己不计前嫌,然后她好名正言顺地再回苏家,以少奶奶的身份直接霸占苏星烨。 四房的独苗已经没了,就苏星烨这一个盼头。可以说,苏星烨如今就是玲珑郡主的死穴,她怎么可能会上赶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嫌恶地摆了摆手,玲珑郡主皱眉道:“你现在是北燕郡主,我动不得你,但在这个家,我还是有话语权的,尤其是四房,我才是主母,自然是我说了算,我不让你进门,你就休想踏进一步。” “太太!”云静姝没想到自己什么招都想出来了,玲珑郡主心肠还是这么冷硬,“你真的不能看在孙少爷的面儿上再考虑考虑吗?” “我有什么好考虑的?”玲珑郡主用鄙夷的姿态望着她,“包庇杀人凶手还是宽恕杀子仇人?云静姝,你口口声声让我换位思考,那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想过,璃哥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他连个亲生的姐姐妹妹都没有,就那么死在你的手里,你又可曾想过,当年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提及往事,云静姝便只有默默落泪的份,既然婆母不相信自己,那么自己再说多少都是徒劳。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玲珑郡主一下子竖起眉毛,看向身旁的大丫鬟,“怎么回事?” 大丫鬟急急忙忙跑出去看,回来禀道:“太太,是孙少爷闹腾得厉害,奶娘实在哄不乖,只好抱了回来,可是刚到外面就被婆子拦住了。” 云静姝一听,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烨儿。” 母性使然,她站起身就想往外面跑。 “拦住她!”玲珑郡主厉喝一声,又吩咐大丫鬟,“让奶娘把孙少爷抱回去,这边正谈事情呢,把孩子抱来做什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她若是不想待了,赶明儿就让她卷铺盖滚蛋!” 大丫鬟骇了一跳,印象中,四太太虽然治下严厉,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火,今天这顿火又是对着奶娘和孙少爷发的,可谓来得气势汹汹,不由看向云静姝,那眼神都带着恨意,若非这害人精来挑事,太太何至于气到这般地步,万一一会儿还有更严重的,遭殃的便只会是她们这些下人。 云静姝当然看不到大丫鬟满脸憎恶的表情,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可是玲珑郡主院里的婆子们孔武有力,三两个横臂一拦,就直接将她的去路堵死。 “云静姝,你这是做什么?”玲珑郡主显然对她的举动很不满意,“可别忘了,你早就不是苏家的媳妇,怎么,非得要我把休书甩你脸上你才知个好歹?” “太太,我……”她实在是太想念儿子了,哪怕先前才在国公府见过,可是那么短的时间,哪儿够? “叉出去!”玲珑郡主用眼神示意那几个婆子。 婆子们一左一右架住云静姝就要往外走。 这人还没出去,正房那边就着急忙慌过来传话了,说苏星烨一直闹腾,奶娘没抱稳,一下栽到地上,这会子是一边哭一边倒奶,情况不容乐观。 玲珑郡主一张脸直接吓变了色儿,这时候也顾不得云静姝了,三两步跑到门口,吼道:“给我看住她,一会儿回来再收拾!” “烨儿……你们放开我!”云静姝不停地挣扎,奈何婆子们就是不松手。 小乞丐走过来,狠劲一上头,三两下把几个婆子都甩到地上趴着,他看向云静姝,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疼惜,“要不要紧?” “我没事。”云静姝哪还顾得了自己,情急之下直接抓着他的手,“初一,宝宝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小乞丐的视线落在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臂上,心一定,“我带你去看。” “可是我出不去。”云静姝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地看向那几个重新爬起来守到门边的婆子。 小乞丐扫了几人一眼,眼神冷得厉害,“谁敢挡,我就替你收拾谁,不用怕,咱们光明正大走着出去。” 说完,轻轻拉着云静姝,直接朝门外走。 那几个婆子之前被小乞丐打怕了,见他过来,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可是一想到太太的死命令,她们又不敢懈怠,只能硬着头皮上,再次拦住二人。 “让开!”小乞丐怒吼一声。 婆子们纹丝不动。 小乞丐伸出手狠狠抓住其中一个婆子的胳膊,一拽,一扭,只听得“咔擦”一声,那婆子的胳膊脱了臼,疼得她满地打滚,另外那几位见了,吓得牙关直哆嗦,没敢再阻拦,等两人出去以后才抄近路去禀报,连说辞都想好了——云静姝持刀杀人,她们害怕她真动手才放的行。 玲珑郡主一只脚才跨进正院的门,就听到苏星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她心都给哭碎了,马上加快步子进房,只见奶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显然吓得不轻,抱着苏星烨在屋里走来走去,左摇右晃,苏星烨哭两声就倒奶,小脸哭得红彤彤的,眼泪汪汪,看得玲珑郡主咬牙切齿,一把从奶娘手中将孩子夺过来,锐利的视线扫向门口那档子战战兢兢的下人,“看什么看,一个个都闲得五脊六兽了?还不赶快给我去请府医!” 其中一婆子壮着胆子道:“太太,已经有人去请了。” “那你们傻站着做什么,热水烧开了?开方子的纸笔都备好了?” 门口那档子人一下子化作鸟兽散,不多会儿,府医提着医箱走了进来,刚想给玲珑郡主行礼。 “行了行了,救人要紧,你快些给孙少爷看看,到底是摔到哪儿了?” 一面说,一面把苏星烨放在小榻上。 苏星烨双脚蜷缩着,小手捏成拳头,嘴巴里哇哇哭个不停,那嘴角倒出来的奶都快溢到小耳朵里去了。 玲珑郡主快速拿出柔软的帕子给他擦掉,方便府医给他看。 府医轻轻摸了摸苏星烨的脑袋安抚着,趁他哭累消停的时候快速探上他的脉搏。 “大夫,怎么样了?”玲珑郡主急得不行,眼巴巴望着小榻前的老大夫。 大夫收回手,看了奶娘一眼,“本来孙少爷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脑颅内可能有些微的损伤,这个开服药吃下去就没什么事了,怪就怪在他嚎啕大哭的时候奶娘给喂了奶,这才起了反作用。” 玲珑郡主的目光顿时染了毒,狠狠剜了奶娘一眼,又急切地问大夫,“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快些让人备糖盐水来。” “听准没有?”玲珑郡主转过身问跟着进来的大嬷嬷。 大嬷嬷忙道:“老奴这就去。” 片刻的功夫,糖盐水送来。 大夫让玲珑郡主把苏星烨抱起来,等他不吐的时候舀起来喂,苏星烨被迫张开嘴巴喝糖盐水,他不喜欢这味道,哭得越发厉害了,嘴巴里“卟噜卟噜”地往外吐,死活不肯咽下去。 玲珑郡主急了,“大夫,他不喝呢!” 老大夫建议道:“太太最好能哄着点,否则不喝糖盐水,小儿很容易脱水的。” 玲珑郡主满心焦急,抱着苏星烨左哄右哄,他就是不乖,嗓子都哭哑了。 “宝宝。” 这时,云静姝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有小乞丐在后面给她“清场”,这一路上谁也拦不住她。 玲珑郡主见状,顿时大怒,眼睛都快鼓出来,“谁让她来的?” 这一吼,可把后面撵来的那群人给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她们也不想放啊,奈何那个少年身手了得,力气还大,她们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加一起都对付不了他。 抄小路来告状的婆子气喘吁吁进来,指着云静姝就道:“太太,怨不得我们,实在是这小蹄子竟然拿刀威胁,我们怕她动真格,所以才……” “废物!”玲珑郡主一个茶盏扔出去,好在那婆子闪得快,并没被打中。 云静姝这时候也懒得争辩这些个婆子合起伙来诬蔑她的事,一双眼睛直直落在玲珑郡主怀里的苏星烨身上,小家伙可哭惨了,嗓子都哑了还在哭。 “宝宝,娘亲来了。”云静姝眼泪直滚,三两步走到玲珑郡主跟前就要抱孩子。 玲珑郡主起身一躲,将孩子抱离开,“滚开!” “太太,他现在很难受,你让我抱抱他。” “云静姝,你还要让我说几遍?非得我亲自请你滚出去你才肯是吧?”玲珑郡主咬着后槽牙,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赏她几大耳刮子。 “太太。”云静姝再一次跪在她面前,“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可是你不能因为我就置宝宝的生死于不顾,请你让我抱抱他好吗?一会儿,就一会儿,抱完这一会儿,我保证离开苏家,离得远远的。” 看到儿子哭得那么伤心,云静姝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玲珑郡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孩子递给她,“一盏茶的时间,要是你还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好。”云静姝忙不迭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苏星烨,走到端着糖盐水的大嬷嬷跟前坐下,一手搂着苏星烨,一手去拿勺子,嘴里轻轻哄着。 苏星烨睁开小眼睛,看到是云静姝,慢慢地就不哭了,只不顾因为摔到脑袋的缘故,晕乎得厉害,在娘亲怀里哼哼两声就贴着她的胸膛一眯一眯的。 “宝宝乖,先把这个喝了。”云静姝把勺子喂到他嘴边。 苏星烨无力地张开嘴,轻轻喝了一点,还是之前不喜欢的味道,微微地皱起眉,想吐出来。 “别吐。”云静姝把他扶正坐着,“娘亲跟你一起喝。”说完,自己舀了一勺喝下,又给苏星烨喂,他勉强喝下去一点,眼皮实在是撑不住,贴在云静姝怀里睡了过去。 云静姝紧张地看着府医,“大夫,他只喝了一点,会不会没效果?” “差不多了。”府医站起身来,“好在吐得不是特别严重,接下来只需要让他好好休息,到时辰给他喂药就行,对了,切记最好别让他哭。” 玲珑郡主道:“将近九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哭?” 府医也很无奈,“起码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哭了,否则会影响脑子的。”之前就摔了一下撞到脑袋,这会儿再狠狠地哭,这不是要人命么?作为大夫,他是千万个不愿意看到这么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的。 等府医开了方子离开,玲珑郡主马上让大嬷嬷去抓药,这才看向云静姝,“你暂且留下来照顾他几天,等好些了,我会挑个日子让你走的。” 对云静姝来说,能多留一天都是恩赐,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太太开恩。” 玲珑郡主斜她一眼,“我不过是看在乖孙的份上,不敢拿他的安危开玩笑罢了,别以为我就能原谅你杀了我儿子这件事。” “我知道。”云静姝深吸一口气,抹去眼泪,不管怎么说,又能多陪儿子几天了,她会好好珍惜的。 云静姝以前住的院子每天都有人收拾打扫,干净整洁,她这回又带着儿子住了进去,等下人们都退得差不多了才把小乞丐招过去,“初一,你出城去找我父王,告诉他我一切安好。” 小乞丐眉头深皱,“义父可是带着那么多嫁妆来的,你不打算让他送过来?” 云静姝直叹气,“你也看到了,我婆母只允许我待几天,我也不能确定这个时间是长是短,总归到最后都是要走的,那些嫁妆,恐怕得辛苦父王再送回去了。” “姐!”小乞丐很不赞同这说法,“义父不可能用意把嫁妆送回去的。” “那我怎么办?”云静姝咬着唇,“我也想让那些嫁妆入府来,如此,我就能成功做回我的五少奶奶陪着宝宝,可是我如今身不由己。” “你且等着,我去见义父,一定让你一辈子待在苏府陪着我这小外甥。”小乞丐轻哼,想到玲珑郡主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就不痛快。 “初一,你别冲动。”云静姝真怕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我不能看着你所有的希望就这么被人狠狠捏碎,因为我曾亲眼看到过你为了能回南凉,付出多大的努力,又是怎样在绝望中一步步挣扎的。”他眸子血红血红的,看得云静姝瘆得慌。 “初一。” “你别说了,我会帮你。”他转身,连一个回头都不曾给,就这么离开了苏府。 之后的事情,云静姝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发展的,她只是看到傍晚时分,靖安王府所有的嫁妆都顺利入了苏家,而她的婆母玲珑郡主态度也有了很明显的缓和,似乎再没纠结于苏璃那件事上,并且亲自在前厅接待靖安王。 闹腾了这么一通,云静姝实在太累,也就没精力过问,和衣躺在榻上,轻轻搂着小星烨,苏星烨大抵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娘亲的气息,毫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拱了拱,小手轻轻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害怕她会突然离开似的。 云静姝不觉扬了扬唇,吻了吻他的额头,慢慢睡过去。 ------题外话------ ^_^不会拆cp的,只不过这对暂时不能在一起,中间还有个大转折,转折过后就甜甜甜啦! 第246章 和亲,报复,残忍手段 云静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苏星烨一个晚上都睡得很安稳,既没哭也没闹,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 玲珑郡主院儿里的大丫鬟进来伺候。 “少奶奶。”大丫鬟的态度很恭敬,“厨房那边已经备好早饭了,您要不要现在起身梳洗?” 云静姝有些错愕,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大丫鬟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姿态。 若是没记错,她昨天来的时候,这些下人全都恨不能用目光将她给千刀万剐,怎么今儿一下子全变了? 云静姝心头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喊我吗?” “少奶奶,是四太太让奴婢来伺候您的。” 云静姝深吸一口气,想起昨天傍晚嫁妆全部入苏府的事,“那个,我父王还在不在府上?” “在。”大丫鬟回道:“王爷这会儿八成也起身了,少奶奶要去给他请安吗?” “嗯。”云静姝点点头,看了睡在一旁的小星烨一眼,“再等会儿吧,等孙少爷醒来我再去。” “那奴婢先去厨房把早饭端来。” 说着,大丫鬟退了下去。 云静姝轻轻给苏星烨拉了拉被子,然后走到镜台前开始梳洗。 等梳洗完,那丫鬟把早饭送进来,苏星烨也醒了。 小家伙大概是好久没有睡这么安稳自然醒了,哼哼两声后用小手揉了揉眼睛。 云静姝听到动静,忙去把苏星烨抱了起来,第一时间给他换尿布,换完以后再用柔软的巾子给他净面,到处都收拾干净才抱着出来,让他坐在圈椅上,再把口水兜系上,这才端起米糊来喂他。 以前只能吃一两勺的小星烨,大抵是感觉到娘亲回来了,心中高兴,今天早上竟然意外的多吃了两勺。 云静姝看着他的小模样,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喂完宝宝,云静姝才开始吃,来南凉的路途中,她没有哪天是吃饱睡足的,虽然每顿的吃食都很精美,但因为她一直担心苏家这边的态度,所以常常寝食难安,小乞丐也曾劝过她多次,但一天见不到儿子,她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所以才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那么疲累,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带着宝宝一觉睡到这时候。 吃完饭,云静姝抱着苏星烨去客院见靖安王。 老远就看到靖安王站在小花园里活动筋骨,小乞丐也在旁边,两人时不时说着什么。 “父王。”云静姝唤了一声,走过去。 靖安王转过来,目光落在苏星烨身上,一时满脸激动,“这…这就是本王的小外孙?” 云静姝宠溺地看着苏星烨,浅浅一笑,拉了拉他的口水兜,“宝宝,这位是外祖父。” 苏星烨睁大眼睛看靖安王,好奇地打量,然后乐得咿咿呀呀。 靖安王直接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步入中年都没有儿子,可见有多祈盼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胖小子,没想到靖安王府后院那些女人不争气,女儿却给他生了个外孙。 云静姝看得出靖安王在想什么,她笑笑,“父王要不要抱抱他?” “我…我能行吗?”靖安王忐忑不安,他害怕自己抱得不好弄疼他。 “就抱一会儿。”云静姝笑着把苏星烨递过去。 靖安王颤着手来接。 当把这大胖外孙子抱在怀里的时候,眼睛再一次忍不住红了。 娘亲没走,苏星烨就不会哭,他眼睛眨啊眨,瞧见这位外祖父的下巴上有胡须,娘亲和舅舅都没有,他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揪。 “宝宝,不能揪。”云静姝忙上前来将他小手拉开。 靖安王突然大笑起来,“揪得好。” 苏星烨先是被靖安王的笑声吓到,噤了声,小心而谨慎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并不是生气,才跟着乐呵呵地傻笑起来。 小乞丐就站在一旁看着,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扬。 云静姝有些过意不去,“父王,还是让我抱吧,这孩子调皮,一会儿该把您的胡须全给揪下来了。” “无妨。”可以说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靖安王就疼上这小子了,爱不释手,恨不能抱一整天。 见苏星烨还要伸手去揪靖安王的胡须,云静姝尴尬得不行,忙找话题岔开,“父王,初一,你们是怎么说服我婆母的?” 若是没记错,玲珑郡主身边那位大丫鬟今天早上对她的态度和称呼都变了,管她叫“少奶奶”,这是否代表玲珑郡主愿意让她一直留在苏府了? 靖安王看了一眼小乞丐。 小乞丐忙道:“怎么说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你都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苏府了,再没人会欺负你。” 云静姝说不出的感动,“初一,谢谢你。” “应该的。”小乞丐笑笑。 靖安王道:“只可惜,等我这小儿子大婚,你来不了了。” 云静姝道:“人来不了,我可以提前让人捎心意去北燕,对了父王,初一是个孩子心性,脾气有些暴,您可得给他物色个温婉知性的姑娘,嗯,最好能成熟一点顺便照顾照顾他。” 小乞丐抬起目光,深深看了云静姝一眼,见对方似有所感,回望过来,他马上又撇开视线看向别处。 靖安王轻哼一声,“北燕皇都那么多世家女子,还怕挑不到他中意的么?一家不行就换另一家,以这小子如今的身份,自然只有别个问着上门的,就没有他娶不到的。” “那这事儿就劳烦父王了。”云静姝道了谢,趁靖安王抱着苏星烨在一边玩,她把小乞丐单独叫过来。 “姐,有事吗?”小乞丐看着她问。 “初一,你方才也听到我父王说了,会给你挑个世家姑娘,所以回去以后,你该学的,该做的,都要努力去学努力去做,不说出类拔萃到让人仰慕,但起码,要对得起嫁过来的姑娘。” “姐,你也嫌弃我曾经是个要饭的,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对吗?” “不,我没有这意思。”云静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急忙解释,“毕竟以后要过的日子和你以前不一样了,你永远要记住一句话,如果你改变不了甚至是驾驭不了你周围的一切时,就想办法改变自己,唯有自己去适应了,你才会发现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望的处境,绝望的,只是我们自己。” 她曾经是东阳侯府人人艳羡的贵女,因为苏璃之死一朝从云端坠下,与平时她最看不起的那层人每天一起吃饭干活。 后来,她是北燕靖安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因为生父的执念而险些一命呜呼,成了乱葬岗一个找不着家的孤女。 两次沉重打击,两次惊人蜕变,过程中,她绝望过,可是再绝望也得坚持,那样的环境,是她完完全全没能力改变的,她只能改变自己,强迫自己去适应。 所以她每天吃着苏府馊得连狗都不看的剩饭剩菜也觉得开心,因为能填饱肚子。 在破庙的时候,吃着小乞丐送来的带着血腥味儿和泥土味儿的馒头她也会觉得满足,因为吃了那东西,她就能有命重新活下来。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现在,她想起自己那些遭遇时,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难堪的经历,相反,正是因为这样的大起大落,才能让她从一个只懂得吟诗作赋的娇娇贵女蜕变成一心只为儿着想的母亲,虽然让她成人母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人世,不过这都没关系,她有儿子就够了。 小乞丐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听着她讲,又似乎,只是借着这个眼神在看别的东西。 总之,等云静姝吧啦吧啦说完一堆话之后,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 他本就长得灵动俊秀,这么盯着人看时,那双眼睛自有一股惑人的味道。 脸上有些发热,云静姝马上垂下脑袋去,嘴里却轻嗤,“初一,你又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 “我都记下了,等回了北燕会用心学的。”他拉回视线,看向院儿里开得正盛的牡丹,有些心猿意马。 “记下了就好。”云静姝点点头,没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到靖安王身边,“父王,把小家伙给我吧,他太闹腾了,一会儿准累着你。” 靖安王倒是想再多抱抱这个乖巧的小外孙,只是他们今天就得赶回北燕了,不能再过多的停留,便依依不舍地把苏星烨送还到云静姝手里。 云静姝抱过儿子,对着二人道:“父王,初一,我先回房了。” “去吧!”靖安王摆摆手,目送着云静姝走远以后把小乞丐叫过来,“静姝先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乞丐淡淡地道:“她让我好好选个姑娘,好好对人家。” “对。”靖安王拍拍小乞丐的肩膀,“是该好好对人家。”他可不就是因为当初的一个误会亲手掐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今便是肠子都悔青也没法让她再活过来。 “义父放心,我会的。”小乞丐点点头。 靖安王带着小乞丐和送妆那一行人离开的时候,玲珑郡主亲自站在门口相送,这次来南凉只为送妆,并非国事,所以靖安王并没有要入宫见永隆帝的意思。 靖安王不声不响,永隆帝自然乐得清闲不闻不问,反正接待他国来使这种事又累又无聊,还不如跑去御书房研究他那些名贵的书画,更何况这段时间每天御乾宫慈宁宫两头跑给太后侍疾,空余时间还得批阅奏章,他确实没那么多精力招待靖安王。 皇帝不发话,底下的臣子自然都做睁眼瞎,佯装不知道北燕靖安王来过南凉,这种烫手山芋,谁爱接谁接,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而云静姝这边,自从靖安王亲自来过一趟以后,府上所有下人对她的称呼都变成了“少奶奶”,每天早上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玲珑郡主虽然还是有那么些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总体态度相较于刚来的那天,却是好了不止一个层面,最重要的是,玲珑郡主竟然主动去了刑部,把老太太那件案子给撤销了。 也就是说,云静姝与这件案子再无瓜葛,从今往后也不存在什么海捕文书上提名的杀人犯云静姝,只有苏府的五少奶奶云静姝。 这让她很纳闷,初一和父王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婆母接纳她的? 可惜那二人都离开了,她便是再好奇得抓心挠肝,也没人能告诉她答案,至于婆母?不往她脸上甩休书,不撵她出苏府就是天恩了,哪里还敢指望从她老人家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不过这样也好,能一直待在宝宝身边本来就是云静姝的执念,如今有机会了,自然得好好珍惜,于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对这位不怎么友善的婆母也格外的恭敬,每天必定准点去正院请安。 四房与长房和九房并家过,是小孙氏掌家,所以玲珑郡主平日里也无需操劳些什么,云静姝这位儿媳就更不需要接手婆母肩上的担子了,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悠闲惬意。 —— 且说栖霞长公主叶筠这一边,各种办法齐上阵以后,终于说动了宣宗帝和朱太后同意她嫁到南凉来。 晚一天来南凉,就多一天被暴露的危险,叶筠不想夜长梦多,于是催促着她皇兄尽快把这事儿办妥。 宣宗帝有些纳闷,南凉这位贤王到底何许人也,值得他家小妹如此迫不及待?不过难得小妹如此对一个男子上心,他自然不会落她面子,动作挺快,没多久就让国书到了南凉。 永隆帝看了以后,眉头拧了拧,他就知道老三是个不消停的。 的确,他以前是希望老三能一直与老二斗,这不是存心给老二找茬,只是想让老二在登基之前多历练历练,可是这一次,老三做得实在太过了,上次栖霞长公主来的时候,这二人在金殿上吵得不可开交,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北燕主动要求和亲,和亲对象是贤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成年皇子里,也就这位没有正妃了,但和亲人选竟然就是上次来贺寿却无故缺席的栖霞长公主? 要说这二人之间没点猫腻,永隆帝能把自个名字倒过来写,好歹他也是过来人,能不从这件事里面嗅到点不同寻常的东西么?怕还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让人去东宫把太子传来,永隆帝给他看了国书以后,问:“太子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赫连缙神情淡淡,“上次栖霞长公主来的时候,这二人才结了仇,如今北燕竟然主动要求和亲,要说这中间没点事儿,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对于和亲,父皇须得把国之利益放在首位考虑,至于其他的,统统都可以放到一边。”心头倒是冷笑连连,他等着叶筠和亲过来等了将近两个月了,如今才有眉目,他还嫌慢呢! 永隆帝沉吟半晌,“这么说,你也同意两国联姻?” 赫连缙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北燕兵强马壮,并不比南凉弱到哪儿去,要真开战,哪方输赢都很难定论,南凉纵然有两大战神坐镇,但父皇知道的,苏晏还在热孝期,咱们总不能夺情不是。没有苏晏亲自排兵布阵,胜算又少了几成。父皇广施仁政,凡事以百姓为先,而朱太后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她不会顾忌这些,一旦北燕因为咱们的拒绝而起兵,咱们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落了下乘,所以,为了江山根基能稳定,还望父皇再三斟酌。” 赫连缙之所以会提朱太后而不是宣宗帝,是因为朱太后是个极富野心的女人,上一世他虽然没能活到朱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但从他在世时听到的那些情报来看,朱太后并不满足于做个寻常女人,她或许是出于对儿子的不满,又或许是出于对北燕先帝的报复,一直想要夺了叶家的江山取而代之,相较于宣宗帝,这位善于躲在背后使招的太后才是最阴险的。 至于叶筠会主动请求和亲,赫连缙想,要么,是赫连钰一直暗中威胁她,要么,是叶筠怀孕了。 答案自然是前者。 叶筠并没有怀孕,她只是被赫连钰派去北燕的那些人给吓怕了,因为有好几次,那些人险些就现身出来找宣宗帝坦白真相,叶筠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催促宣宗帝早些帮她办妥这事儿的。 国书一下,满朝皆知,礼部开始给贤王准备聘礼和聘书等过礼用的物事,而北燕也在给叶筠准备嫁妆。 叶筠想起在南凉时赫连钰的威胁,于是寻了个适当的机会去找宣宗帝,“皇兄,臣妹担心嫁过去以后受了欺负,你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宣宗帝挑起眉毛,看向自己这个美人妹妹,“什么东西?” “兵符。” 叶筠才说完,宣宗帝一张脸就阴沉下来,恨不能将她活吃了,“小妹,你说,是不是赫连钰那个王八蛋威胁你要的?” 那必须是啊!否则她至于回来这么长时间犹豫不决么?就是因为想来想去想不到赫连钰想要的那样“嫁妆”,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皇兄,你想到哪儿去了?”叶筠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臣妹只是想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自己的人护着,还不定怎么不适应呢,再说了,你给我几个人,就当做是潜入南凉的探子,南凉内部要是有点什么事儿,或者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兄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不是?” 宣宗帝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你都要到兵符头上了,还说只几个人?好啊,你想要探子,想要护卫,朕给你安排就是了,但兵符?出了这道门你最好别对任何人提及,否则要传入百官耳朵里,便是连朕都保不了你。” 叶筠不死心地道:“我就是探探皇兄的口气罢了,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宣宗帝眉目终于舒缓了些,“你最好能保证这只是个玩笑,朕便看在与你一母同胞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叶筠其实不是开玩笑,只是想试探一下宣宗帝的口风,哪曾想开口就摸到了刺,好在她拿捏准了皇兄不可能真的怪罪她,但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臣妹当然只是与皇兄开个玩笑,既然皇兄说能派人保护我,那臣妹便可放心去南凉了。” “当然,朕不可能让你只身去南梁。”宣宗帝如是说道。 南凉的聘礼过来以后,叶筠这边就准备出嫁了。 要说和亲从两国文书往来到出嫁这么快的,叶筠怕是头一例,个中原因,自然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晓得,至于其他的,尤其是北燕皇都爱慕叶筠那些个自命不凡的世家公子,全都记恨上了赫连钰,甚至有人打听清楚了赫连钰府里已有侧妃,便以此作为话柄大肆宣扬,目的就是阻止叶筠出嫁。 到底是第一美人,哪能就这么嫁给如此不守规矩的男人,这正妃都还没进门,就先纳了侧妃?南凉居然还有这么一道礼?是不是正妃再晚些进门,一去就能当娘了? 皇都这地方,说大很大,说小的话,对于某些人来说,就只有巴掌点儿,尤其是朱太后这样眼线遍布的人,她总是会在宣宗帝之前知道宫里宫外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关于南凉那位贤王、叶筠这位未婚夫的那些难听谣言,朱太后听了一耳朵,自然是怒不可遏,可是如今正当女儿出嫁关头,她不可能发作,只是暂且忍着,都是哪些人在说,又是哪些人闹得最凶,朱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全都帮着把背后的家族记了下来,等叶筠坐上花轿,随着送亲队伍踏上去南凉的路,她才开始整治,还都是瞒着宣宗帝进行的,一点不手软,短短几日,某几个家族就莫名其妙地受到了重创,可惜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原因,更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 叶筠作为和亲公主来到南凉,一切仪程都按照这边的规矩进行,入宫觐见,拜谒皇帝,太庙祭祖,最后才是回到贤王府摆流水宴。 赫连钰虽然不受人待见,但婚宴这种场合,大多数人都放得很开,尤其是灌酒这一环节,可把新郎官灌得够呛,赫连钰不知道吐了几回才终于把这帮存心整蛊的混蛋给送走,进新房之前,他一个没踩稳磕在地上,下人们吓得脸色大变,急急忙忙把他扶去旁边的房间,不敢让公主看到他这样子。 跟着叶筠陪嫁来的掌事嬷嬷见状,眉头深皱,这驸马,未免太没把自家公主当回事儿了,新婚之夜也不知道少喝点,如今烂醉成一滩软泥,待会儿还如何入洞房? 这掌事嬷嬷是朱太后安排来的,在北燕皇宫算是颇有威仪的一号人物,她自然向着自家公主,于是见到驸马这样子,直接让陪嫁丫鬟去厨房端了一大盆醒酒汤来,对着赫连钰兜头泼下去。 赫连钰一下子被惊醒,抹了把脸看清楚眼前的人,他怒得快要跳起来,只听得姜嬷嬷一点不愧疚地道:“驸马爷,今天晚上可是您和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您是打算就在这儿一个人过吗?” 这话,让赫连钰完完全全清醒了,抖了抖身上的汤汤水水,扫了一眼四周,明白了,八成是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下人不敢直接将他送去洞房,直接给送到偏房来。 “本王多喝了点儿,在这醒醒酒,小睡片刻,稍后就去陪公主。” 新婚之夜,赫连钰不想发作把事情闹大闹僵,索性压着性子,和颜悦色地道。 姜嬷嬷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两个丫鬟,“送驸马爷去沐浴。” 赫连钰没异议,被醒酒汤泼了一身,他的确难受得紧,好在这汤并不烫,否则要真给他烫出个好歹来,他非得掐死那掌事嬷嬷不可。神气什么?以为她家公主真是金枝玉叶?呵,不过就是被他玩烂的破鞋而已,若不是急需得到北燕这个后台,要他娶叶筠,他还得考虑考虑。 在浴房里好一番搓洗,把自己收拾干净,酒意也全数消散了,赫连钰推开新房的门,见到叶筠坐在喜床上,满屋子的大红色衬得她肌肤越发的白。 见到他,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大婚的喜悦,只有满目的憎恶掺杂着一丝丝的恐惧。 赫连钰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姿势暧昧,语气却冷,“本王要的东西,你带来了没?” 叶筠狠狠甩开他,“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这时候,贤王府的下人和掌事嬷嬷们都在外面听墙根,赫连钰不敢大声与叶筠说话,而叶筠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所以面对赫连钰的质问,她也只能压着嗓子小声回。 “你忘了走的时候本王是怎么说的了,对吧?”赫连钰倾身将她压下,双手撑在她发侧,侵略性的气息喷满她整张面孔。 叶筠挣扎得厉害,却怎么都逃不脱赫连钰的桎梏。 “看着我!”见她左右闪躲,赫连钰加重语气,戾气横生。 叶筠咬着牙,“我人都已经嫁过来了,你还想怎样?”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 赫连钰大掌落下,直接扯落她身上的正红嫁衣。 叶筠双手抓紧床单,“赫连钰,我带来的那些嫁妆就已经表明了北燕的态度,你还想要我如何?” 美人生气的样子,眸子里水波盈盈,好似天生含情,总是很轻易就能挑起男人的欲望。 其实在来的路上,叶筠就想过了,赫连钰不可能在新婚之夜放过自己,但她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辣手摧花的本事,一丁点的温柔都不屑施与她,更别提给她缓和的机会,他占有她的时候,她某处疼得痉挛,眼泪直飙。 外面听墙根的那几位自然只当这是女子破瓜的正常反应,一个个捂着嘴巴小声笑,又继续红着脸听。 赫连钰的动作完全带着惩罚和愤怒,所以叶筠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事了,赫连钰把自己弄干净,冷冷扔给她两个字,“无趣!” 这时候才发觉,还是被自己调教过的萱萱滋味最好,那是个让男人不忍心碰却又忍不住想碰的尤物,长着精致瓷娃娃的脸,做着体贴温柔的事,房事上,既不死板扫兴,又不过分狂浪如妓,处处撩情,处处撩欲,总会让他意犹未尽。 其实陆幼萱并非天生如此,只不过刚嫁过来的时候某几回惹得赫连钰兴趣缺缺被她的陪嫁嬷嬷晓得了,那嬷嬷便在她沐浴时一点一点教,还动上手了,羞得陆幼萱直想往浴桶里钻,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调教”,陆幼萱也渐渐学了点门道,平日里她绝对不会故作姿态撩拨赫连钰,但如果赫连钰主动去她房间,她是不会直挺挺地躺着任其为所欲为的。因为嬷嬷说了,做女人,白天必须一本正经,说话做事都不能让人挑出错来,但在这种事上,是绝对不能一板一眼来的,否则容易让男人厌弃,所以嬷嬷教了她不少如何取悦男人的法子,但是不算太过,比不得青楼妓子,不过用来对付赫连钰,足够了。 赫连钰是个外表温润,内里狭隘深沉的人,他最招架不住单纯的女人,因为她们没有目的性,同时她们骨子里的单纯正是他所欠缺所渴求的,算是与他互补,而陆幼萱刚好就是这样的人,精致瓷娃娃的外表,一颦一笑都透着小女孩的稚气,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而到了床上,会有惊鹿般的惶恐,也会有动情的撩拨,就是不会像尸体一样躺着任人作为。 可以说,赫连钰很迷恋陆幼萱,但仅仅是身体,与感情沾不上多大边。 在叶筠嫁过来之前,赫连钰也曾去过他那些通房侍妾处,每次都是扫兴而归,那些女人,要不就是欲擒故纵故作姿态媚过了头,要不就是死板木讷毫无情趣可言,就没有一个是像陆幼萱那样把所有的“点”都拿捏得刚刚好,既不显得孟浪又不让人觉得无趣的。 叶筠拉被子蒙住自己狼狈的身子,美眸含恨瞪着赫连钰,“下不为例!” 新婚之夜因为掌事嬷嬷要听房,她不得不屈身,但往后,他休想再碰她一根头发丝。 赫连钰转过身来,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本王是个正常男人。” “你!”王八蛋,嫌无趣了还不想放过她? “今天晚上,我去找侧妃。”赫连钰说完,挑开帘栊要出去开门。 “你站住!”叶筠就算再是第一次嫁人,她也明白新婚当夜夫君跑去找另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怎么?”赫连钰动作顿住。 “你回来。” “这么迫不及待,上瘾了?”赫连钰话说得很露骨,丝毫不会顾及叶筠听了会不会难堪。 “今天晚上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去找侧妃,这算怎么回事儿?”她不屑与那位侧妃争宠,但是今天晚上赫连钰必须留在自己房里,否则明天一早自己就得成为整个南凉京城的谈资。 想想一国公主过来和亲,新婚当夜就受到夫君冷落,面子里子全丢光,不仅如此,就连北燕都得跟着蒙羞。 叶筠当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要本王留下来也可以,你想办法取悦我。”赫连钰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眸子里全是冷光。 他的确是个正常男人,面对叶筠这样脸蛋漂亮的美人,不可能没欲望,但他又是理智的,欲望过后马上就能回归到正题上,叶筠没做到自己提出来的要求,那么从今往后,她就当个玩物好了,他想发泄时,她必须乖乖配合。 “赫连钰,我只是建议你留下来,并没强迫你,你要是不信,就出去试试看。” 叶筠抹去眼泪,咬牙切齿地说。 赫连钰突然想起之前往他身上泼醒酒汤的那位掌事嬷嬷,看样子,应该还有些身手,是专门贴身保护叶筠的,或许叶筠没说错,只要他敢踏出去一步,外面那个老虔婆就敢阉了他。 好得很,才嫁过来第一天,就懂得威胁他了。 赫连钰走回来坐下,自己倒了杯茶灌下。 叶筠又累又困,懒得管他,身子往里挪了挪,睡过去。 赫连钰不知道何时睡在她旁侧的,不过好在没继续折腾她,才让她勉强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入宫去给皇帝以及所有排得上号的宫妃敬茶。 完事时,赫连钰让她先坐着马车回来,他还有些事要处理。 叶筠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有喧闹声才知道路过街市上,她挑开帘子,恰巧见到云静姝抱着个娃娃,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很明显是在逛街买东西,刚好这时候云静姝要进布庄买点料子亲自给苏星烨做衣裳,但因为人多怕挤到苏星烨,索性把苏星烨交给丫鬟抱着,她自己只身进去。 叶筠昨天晚上被赫连钰弄得心烦气躁,到现在都还没平静下来,此时又在大街上看到仇人,顿时找到了出气口,吩咐姜嬷嬷,“想办法把那个孩子弄到手。” 姜嬷嬷吓了一跳,“公主想要做什么?” “我不杀人。”叶筠道:“你把那孩子送到人贩子手里,送得越远越好。”她就是想看到云静姝撕心裂肺的样子,一定很痛快。 …… 云静姝买好料子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个丫鬟都不见了,连带着苏星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脸色一白,惊落了手里的华贵布料。 “宝宝……宝宝你在哪里?”她疯了一样推开人群去找。 第247章 一定要等着我 , “宝宝——” 云静姝扯开嗓子喊,街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她完全看不到儿子在哪里,但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只见她形容狼狈,脸色焦急,双目无神,都以为是个疯子,马上离她远远的。 云静姝一路找一路哭,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苏府的,但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云静姝回到自己院子,问里头的婆子,“孙少爷可回来了?” 那婆子瞧着云静姝脸色不对劲,“少奶奶,孙少爷还没回来呢,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儿子还没回来,那就是说真的已经走丢了。 云静姝如遭雷劈,立在原地半晌不会动弹。 “少奶奶?”那婆子被她吓到,忙伸手推了推她,“少奶奶怎么了,脸色不大好,要不要请府医?” 云静姝脸色一下比一下白,此时的她连吱个声儿都做不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把儿子弄丢了。 “少奶奶,太太有请。” 说话的是玲珑郡主院儿里的一个婆子,看向云静姝的眼神满是悲悯同情,那样子,就像看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半死人。 云静姝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太太找我何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婆子垂下目光,半分情绪也没露出来让她察觉到什么。 云静姝脚下千斤重,走得艰难,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自己的院子走到正院的,只是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院里躺着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死人。 走近了,云静姝清楚地看到正是今天陪着自己出去的那两个丫鬟,如今满身都是杖刑过后的伤痕,大片鲜血将整个人染得如同刚从血河里捞出来一样恐怖。 云静姝的神智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拉回来,面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抬目看了看正房的门,守在外面的大丫鬟都低垂着脑袋,瞧不出来什么,但她就是觉得那间房里这时候的气氛已经凝结到了冰点。 “少奶奶,太太等你很久了。”刚才传话的婆子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还有些冷。 云静姝心脏缩了缩,一步步往里挪。 不用想,她婆母如今怕是恨不能直接将她生吞活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见到云静姝进来的那一刻,玲珑郡主很想抄起桌上削水果的刀往她身上捅几百个窟窿。 “太太。”云静姝跪了下来,抬起头,见到玲珑郡主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红得瘆人。 “云静姝。”玲珑郡主一说话,眼泪就往下滚,分明是将她恨透到了骨子里非得要把她扒皮抽筋才解恨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实质性动作,似乎在忌惮隐忍着什么。 “这是苏家的休书,你走吧!”忍了好半晌,玲珑郡主才抹去眼泪,从桌上把休书拿起来,亲自走到她跟前,云静姝甚至能听到玲珑郡主因为大悲大怒牙齿打架而碰撞出来的细碎声。 “我儿子栽在你手里,婆母栽在你手里,如今,就连唯一的香火小孙孙,也因为你的到来出了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煞星’这两个字更适合你的,苏家,再容不得你了。” “太太。”云静姝当然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说实话,苏星烨丢了,她作为生母,比谁都痛,可是这时候她不能走,她必须留下来找儿子,既是给苏家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起码,让我留下来帮忙找儿子。” 玲珑郡主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嘶声喊道:“你走吧!” “太太!”云静姝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玲珑郡主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面如死灰,“算我求你,拿了休书,离开苏家,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就算是你给苏家积德,行不行?” 所有的丫鬟婆子被吓得脸色大变,全跟着玲珑郡主跪了下来。 婆母给自己下跪,云静姝如何当得起,她惊得六神无主,忙站起来拉她,“太太,您快起来,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你要是不走,我今儿就一直给你跪着。”不管云静姝怎么拉,玲珑郡主都不动如山。 “我走,我走!”云静姝哭着接过休书,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在休书上,将墨迹晕染成一片。 “来人,去把她的嫁妆清点出来。”玲珑郡主心力交瘁地站起来,喘口气儿都费劲,仿佛随时能倒下去。 一直以来小心捧着的四房唯一独苗就这么没了,所有希望都破灭,她能不绝望,能不痛心疾首么?能撑到现在没对云静姝拳打脚踢动酷刑,算是她忍耐的极限了,当然,这里头不乏有靖安王和他那位义子的原因。 “不必了。”云静姝突然开腔,“那些嫁妆,就当是我给苏家的一点点补偿,我会净身出户,不要苏家一文钱,太太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您找回孙子的。” 玲珑郡主背过身不看她,因为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掐死她,冷笑一声,“找?那你倒是去找啊!” 从两个丫鬟哭哭啼啼跑回来说孙少爷被人抱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她安排出去的人都一直没有音信传来,不用想,十有八九是彻底丢了。她真的好恨,好恨,当初为什么要妥协了靖安王把这满身煞气的女人放进门来,她那小乖孙,才有九个月大啊,他连路都不会走,就这么被人抱走了,以后可怎么办? 一朝这儿想,玲珑郡主的心就像被人活活撕成几瓣,疼得她浑身如被针扎。 “太太多保重。”云静姝再一次抹了泪,将休书揣进怀里,捂着嘴巴跑了出去,一鼓作气出了苏府大门。 举目四望,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啊走,一路上不知道撞过多少人,又险些被多少路过的车马撞,但她都无知无觉,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耳边的提醒声,惊呼声,甚至是咒骂声,到了她脑子里就变成乱哄哄的一团,直到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发疯一样跑过去,直接就想动手从别人手里抢,不怪她会如此敏感错把别人家孩子认成自己的,实在是她的精神状态已经临界失心疯,只要再多一点点的刺激,她就会彻底陷入疯症再也出不来。 被抢孩子的妇人很愤怒,一巴掌甩在云静姝脸上,云静姝不妨,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头上的发饰全部散乱开来,形容狼狈到了极点。 而云静姝的所有举动,都被角落里一双眼睛看得真切。 叶筠得意的勾了勾唇角,问姜嬷嬷,“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姜嬷嬷道:“回公主,那孩子已经被抱走了,看方向,应该是登州。” 叶筠掂量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善后要处理得毫无痕迹,这顺天府有本事的人太多,我不想被人察觉到什么。”尤其是不能让苏晏知道,苏星烨可是他侄孙,他必定会竭尽全力去查,一旦被查出来,她就彻底完了。 “奴婢晓得。”姜嬷嬷道:“公主只管放心,保证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只不过,公主在北燕时与这位荣宁郡主感情不错,如今为何要对付她?” 叶筠当然不可能告诉姜嬷嬷是因为云静姝不帮她得到苏晏,只笑笑,“看她不顺眼,就这么简单。” 姜嬷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虽然她是朱太后身边的人,这么些年来也没少做坏事,尤其还参与了曾经虐待陆清绾那件事,算不得什么好人,拐卖一个孩子对她来说也就眨眨眼的事儿。但在她的印象中,这位长公主一直都是柔婉可人的甜美形象,何时变得这样心毒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么? “回吧!”看了一出心满意足的大戏,叶筠心头的阴霾全都散开,甚至还有些雀跃,拿着休书离开苏家,云静姝今后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瞧瞧,但凡得罪她的人都该付出如此代价。 —— 而国公府这边,收到消息已是翻了天,太夫人一个劲地哭,就连云初微都忍不住红了眼圈,看向苏晏。 苏晏眉目冷峻,望着下头的萧忌,“查没查出来,谁抱走的?” 萧忌沮丧地摇摇头,“暂且没有,对方掩藏痕迹的手法很特别,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一股势力,要想彻查出来,还需要一段时日。” 苏晏捏着眉心,“让萧沐通知各地暗桩,寻遍整个南凉各省府州县,哪怕是个小小的村庄也不能放过。” 萧忌犹豫,“九爷,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也得捞!”苏晏低吼,“要么,你们想法子尽快查出苏星烨的下落,要么,你们就大海捞针,总有一条路是要走的。” 萧忌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萧忌走后,云初微看向苏晏,“九爷,你说到底是谁与苏家有这么大仇?” “暂时还不能肯定。”苏晏头疼得厉害,“萧忌也说了,对方手法相当高明,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或者换个角度想,这些人应该是专门培养出来做这一类事情的,要么,是江湖上某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组织,要么,就是某个人,某个家族的隐藏势力。” 云初微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对劲,“自从老太太去后,苏家并没得罪过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平时要有点什么矛盾,也是自家一屋子的人,总不至于毫无根由就得罪了这么大的势力吧?” 苏晏沉吟,“或许,是云静姝个人得罪的呢?” 这么一说,似乎不是无可能,云初微目光坚定地道:“九爷,让他们从北燕开始查。” “好。”苏晏应声,等云初微搀扶着太夫人回去以后,他才起身去了陆家。 至于来陆家的原因,还是为了苏星烨。 云初微让他从北燕开始查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他在北燕安排的人手少,若是再盲目去查,到最后肯定一无所获,所以他来找陆修远,这个人当初为了查身世,花了不少钱财培养了不少私人隐卫潜伏在北燕,若有他出手,把握就十足了。 门房说陆修远在白公子的院子里,苏晏就懂了,让人不必通报,他直接去找。 “白公子”是陆府对易白的称呼,他出门的时候戴着面具,下人们谁也没见过长得什么样,只是照着少爷的吩咐称他一声白公子。 苏晏悄无声息找过来,陆修远很意外,“有事?” 苏晏的目光落在易白脸上,他最近恢复了几分,脸上勉强看得出一丝丝红润之色来了,如今正与陆修远下棋,苏晏进门之前还听到他们似乎在商议什么。 见到苏晏进来,陆修远收了棋,“没让人通报一声就闯进来,国公爷莫非有急事?” 苏晏轻轻“嗯”了一声,“你安插在北燕的那部分势力,能否借我用用?” 陆修远不着痕迹地看了易白一眼,那些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受了易白的调遣潜伏到北燕皇宫去了,可以说如今他手中的人,全都听从易白的安排,“国公爷有什么事急着用人?” “四房的小侄孙被人抱走了。”苏晏面色凝重,“我怀疑是云静姝的仇家,看手法,暂且猜测是北燕人。” 易白目光闪了一下。 苏晏看向他,“你当初与云静姝有过接触,可知她在北燕得罪过什么人?” “不知。”易白摇头,对云静姝,他只是利用那个女人套出靖安王嘴里的实话来,其他的,他还真没怎么关注。 见苏晏着急的样子,陆修远到底还是动摇了,连苏晏都急成这样,云初微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转目看向易白,“要不,你那边先停一下,等帮他们查出那个孩子的下落再重新布置,如何?” 这句话听似商榷,但实际上,里面命令成分比较重。 易白深深看了陆修远一眼,他不太明白自己这位兄长为什么会选择帮助苏晏,若说出于交情,这二人也看不出来交情有多深,要说出于热心,从这段时间他的观察来看,陆修远并非是个好心泛滥的人,他骨子里其实很淡漠,除开必要场合得陪上笑脸之外,私下里,陆修远很抗拒随便与人结交。 易白没说话,他其实不大情愿这样中途打破自己的计划,掐指算算,他所剩的时间越来越短,若是不能在死前帮生母报了仇,他会死不瞑目,只不过看在苏晏曾经帮他瞒天过海假死出来的份上,他似乎别无选择?“你自己看着安排吧,我无所谓。”把棋子扔回棋盒,易白早已没有了下棋的心思,对着陆修远说了一句就起身走进里间。 苏晏拉回视线,这屋子里,也就他和易白两个人清楚,易白的寿命只剩一年不到,而他当初之所以敢冒着风险死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是因为想要躲在背后对付北燕皇室,苏晏不知道易白与叶家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不过他知道,自己要用陆修远的人,必然会打乱易白的计划,所以易白方才会犹豫,会黯然也无可厚非。 陆修远看向苏晏,“这件事,我会尽快让那边的暗桩查清楚。” 苏晏拱手,“有劳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他不是为了苏晏,而是为了…她。 国公府洗三宴的时候他没去,满月宴的时候他也没去,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没空去,而是不敢去。 一直以来,不管是外界传言还是真实的现状,云初微都是很幸福的,苏晏可谓是把天下女人都想拥有的那种爱全部倾注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要说能真正打开心结,看着心仪的姑娘落入他人怀抱还觉得开心的男人,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来,陆修远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就是因为有想法,他才不敢去,害怕自己见到她会失态,会忍不住想将她据为己有。 还记得某次谈完生意,云初微笑着夸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商人的气息,分明是个优雅矜贵的贵族公子。 他还为此窃喜了一段时日,并不是傻乎乎的认为她这么夸是对他有什么心思,只单纯的因为这样一句夸而高兴。 他想,那样通透的女子,想听到她夸谁,应该是很难的,幸运自己成了这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既然自己给她的印象如此好,那么他希望这种“好”会是一辈子,所以,他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任何失态甚至是龌龊的心思来打破这种平衡,他可以不对她剖白心意,可以不占有她,可以不破坏她的家室不打扰她的生活,甚至可以一辈子做她口中优雅矜贵的贵公子,但他绝不会放手,不会选择忘记,他想把她变成他的珍藏,一辈子藏在心里不取出来。 —— 但凡是与云初微沾边的事,到了陆修远这里都会变成首要,陆修远的动作很快,马上修书一封让人带去北燕,当然,带信的人是苏晏的。 苏晏只是在北燕的势力比较少,不好伸展,否则要论情报的准确度以及传信的速度,哪怕是赫连缙重生归来培训的那一批也远远比不上,陆修远是清楚苏晏本事的,所以聪明地选择了让苏晏的人去送信。 先是痛失独子,跟着痛失爱孙,玲珑郡主整个人都崩溃了,没能支撑柱,一气之下病倒,请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这事儿惊动了她老娘宜清长公主。 宜清长公主这段时日也是每天入宫去给太后侍疾,这天出宫的时候听到小丫鬟们闲聊,才知道苏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玲珑郡主不是她唯一的女儿,但却是她所有儿女中最为通透也最为有脑子的,以前做姑娘时就很得她宠爱,如今嫁了人,那份宠爱自然也是只增不减的,于是吩咐车夫直接改道去苏府。 听得力嬷嬷说老娘来了,玲珑郡主却怎么都没法儿撑着起来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玲珑,你这是怎的了?” 宜清长公主来到四房正院,见女儿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嘴唇干裂如橘皮,声儿都出不了,心一下就堵了起来。 “娘。”玲珑郡主缓了好半晌才将沙哑的声音润了润,勉强能入耳,“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一直瞒着,也不派人去公主府告诉我一声?”宜清长公主抬袖摁了摁眼角,听似责怪,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娘,我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 “人能休息,那心,它能消停得了吗?”玲珑郡主瞅她一眼,“你呀你呀,说你聪明吧,之前你夫君犯了贪污案,你竟然敢壮着胆子跑去找我,想让我出面为他脱罪,说你傻吧,如今真摊上事儿倒学会瞒着老娘了,怎么,你以为一天不告诉我,我那小曾外孙就能早一天回来?” 身在病中,玲珑郡主的心思比寻常要敏感得多,今儿又是生母亲自来看她,虽然说的都是些数落她的话,但听在耳朵里,就是说不出的亲切温暖,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也别哭了,我一会儿再回宫一趟,让你皇帝舅舅派人去查一查,你们家可就这么个小独苗,断不能让他掐了根。” 玲珑郡主抬起袖子抹去眼泪,“谢谢娘。” “对了,我那外孙媳妇呢?你病成这样,怎么不见她来侍奉侍奉?”宜清长公主又问起。 玲珑郡主脸色一暗,“我让她走了。” “走了?怎么个走法?” “给休书,让她彻底离开苏家,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回来。”玲珑郡主说一次痛一次,“儿子,婆母,孙子全都栽在她手上,说不得哪天我这条命也得因她没了。” “呸!净瞎说!”宜清长公主低嗤一句,“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她能有这么大本事?” “可他们确实是因为云静姝而出的事。”玲珑郡主辩驳道。 “一个巴掌拍不响。”宜清长公主老神在在地道:“什么事有果必有因,不能全推一人身上,这次苏星烨的事儿,只怕是有人早起了这个心思,碰到云静姝带着孩子出去刚好下手而已。这事说来,也怪你们,那孩子才九个月大,怎么能让她带着出去玩?” 玲珑郡主悔恨不已,“要早知道会把小孙孙给弄丢,我那天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她出去的。” “行了。”宜清长公主见她又有落泪的架势,忙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去把我那小曾外孙给找回来,你且好生将养着,可别把自己给累垮了,我这还赶着再进宫呢,就不多待了,哪里不舒服了,你只管说,苏家就算再败落,总不至于连个大夫都请不起,要实在不行,我一会儿让你皇帝舅舅通融通融,请太医院的来给你瞧瞧。” 有娘这通话,玲珑郡主心结都解了大半,勉强撑起几分精神来,“娘只消与皇帝舅舅说找孩子的事就行了,至于看病不看病的,我这病,乖孙一天不回来,我就不能好。” 宜清长公主担忧地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啊,就是心思重。” 能不重么?她和四爷所有的希望可都投放到苏星烨身上了,如今说不见就不见,是生是死都还悬着,要想好起来,除非亲眼见着乖孙回来,否则这一病,说要了她的命都不为过。 宜清长公主入宫把这事儿说给永隆帝听以后,永隆帝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二话不说让张公公把锦衣卫指挥使给传来吩咐了一通。 这是打算调用锦衣卫去找那个孩子了。 宜清长公主心中说不出的感动,锦衣卫在南凉意味着什么,相信没人不清楚,这是非大案不出的皇帝直属机构,如今竟为了帮她找曾外孙而调动那么多人,可见皇帝多年来对她这位皇姐的情谊都没变过。 如此,寻找苏星烨的人就有了好几拨,一拨出自苏府,一拨出自国公府,另一拨出自陆府,最后一拨,出自锦衣卫。 不同的几股势力,办事效率和方法自然不同,但因为人多,可以说寻找的覆盖面相当广。 —— 苏星烨被人抱走,哭得最多的除了玲珑郡主就是太夫人了,虽然她与那孩子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九个月,时不时就把小家伙抱到府上来,早就当成亲曾孙疼得不行,如今陡然得知这噩耗,整个儿哭成一泪人,云初微怎么劝都止不住。 “娘,九爷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听说宜清长公主去皇上跟前说了,皇上也调遣锦衣卫着手此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小家伙找回来的,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否则到时候小家伙回来了,你却病恹恹的可不行。” 太夫人再一次抹去眼泪,“我就是想着那小家伙还在吃奶,连路都不会走,就这么被人抱走,他吃什么喝什么,谁会好好照顾他?哭了闹了,谁又能将他给哄乖?” 太夫人不说还好,一说,把云初微也给弄哭了。 苏晏进来见到这一幕,眉头拧成一团,“娘,你看你,微微正敏感着呢,你一哭,把她也惹哭了,一会儿还怎么带孩子?” 太夫人急急忙忙摁了摁眼角,拉过云初微的手,“丫头你别哭,前儿不还劝我很快就能找回来的吗?怎么你也想不开了?” 云初微抽泣了两下,她知道九爷一定有办法把苏星烨找回来,可是一想到太夫人说的那样,小家伙饿了渴了要换尿布了,谁会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照顾他,这万一照顾不周出了个好歹…… 苏晏不知道有多久没见着云初微哭了,如今得见,心都碎成几瓣,“微微,萧忌、萧沐、魏延和司璟他们全都带着人出去找了,你别难过,我保证,一定会把小家伙平平安安带到你面前来。” “云静姝呢?”云初微问:“有没有让人去找找她?” 儿子一直是云静姝坚持回南凉的信念,如今信念没了,云初微很难想象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苏晏叹口气,“暂时没找到。” “一定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回不了四房,大不了让她在我们这儿暂时住着。”云初微哽咽起来,“世间最痛莫过于母子分离,我不想让苏星烨没了娘,九爷,如果你的人见到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她找到苏星烨了,先把她带回来又再说,我是真担心她有个万一。” “我知道。”苏晏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这时候也顾及不了太夫人还在上头坐着了。 而太夫人,自然是权当没看见,想到那无依无靠的小家伙,心里疼得要死。 —— 登州府,招远县。 云惜蕊陪着婆母出来买米粮和布料,回去的时候租了辆牛车拉货,他们家如今多了两个小子(云老太太娘家兄弟的孙子),便多了两张嘴吃饭,再加上他们家的,就是四个孩子,全都是吃长饭的,食量消耗自然大。 虽然远在京城的小姑母和大伯母都有让人送了不少米来,但婆母说了,大人嘛,随便吃点无所谓,得让孩子们吃好吃饱了,所以京城来的粳米都省了下来给孩子们吃,她和她相公以及婆母就重新买点糙米回去单独煮。 对于这点,云惜蕊是相当感动的,因为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婆母,不怪她把娘家那头的孩子往家领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孩子们吃,她不是没劝过,只是婆母又说了,她如今身子骨还硬朗,吃得了糙米,再说年轻时候也就是这么艰苦过来的,让她先紧着孩子们来。 更难得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好的相公,相公家境不算好,后院养不了那么多女人,比不得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所以自大婚以来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也争气,接连给他们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日子不算太富裕,但勉强过得去。 从当初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到现在,云惜蕊已经习惯了平淡温馨的日子,甚至是爱上了这种安宁,不会有东阳侯府后院那样龌龊黑暗的算计,也不必担心姨娘会因为她们两姐妹而成天被二太太打压磋磨。 婆媳俩回家的途中遇到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人,手中抱着个孩子,那孩子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了,一直哭,直把婆媳俩给哭得难受起来。 云惜蕊看了一眼婆母,“娘,我怎么觉着那孩子不像是他们家的?” 云惜蕊的婆母压低声音,“小点声儿,我以前就见过这个人,是个人贩子,只是看起来这次带的孩子少,只一个,也不知是哪家倒了大霉,这孩子一看都没满周岁,就这么给人抱走了,唉……” 云惜蕊实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说:“娘,要不咱们买下来吧!” 婆母徐文氏皱皱眉,“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是个奶娃娃,你怎么带?” “那要不,咱们给请个奶娘,我的吃穿用度再节省一点花在这孩子身上,起码先保住他这条小命,娘你觉得怎么样?” “你这孩子啊,就是心善。”徐文氏叹了一声,其实每天都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她们哪救得了那么多,只不过当下正好遇到了,自己又是生养过的人,哪下得了狠心不管不顾就这么走了。 于是,在徐文氏的点头下,云惜蕊去把那孩子买了下来,抱回牛车上,轻轻哼着小曲儿哄了哄。 “娘,你看,这孩子长得真漂亮。”云惜蕊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造孽哟,到底是那户人家不要了主动卖出来的,还是被偷出来的?” 徐文氏道:“若是不想要,早就在出生时扔了,哪能养这么大再扔,且看这细皮嫩肉的,想来之前过的都是富贵日子。” 从云惜蕊怀里接过去抱了抱,“只可惜了,小家伙以后得跟着咱们过苦日子喽,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婆媳俩都很喜欢这小家伙,一路上你抱过来我抱过去,爱不释手,等回了家,云惜蕊与相公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去村上给寻了个奶婆子来。 这小家伙正是苏府丢失的孙少爷苏星烨,他原本很抗拒喝别人的奶,但因为这一路都是被喂的水,实在饿坏了,所以不管不顾地喝了一通,直到填饱肚子才勉强安静下来。 等他吃饱喝足,云惜蕊才把往年自家小子穿的旧棉袄找出来给苏星烨换上,再把他那一身锦缎小衣给干干净净地洗出来晾着,又与婆母商议,自家小子的新衣压到年后做,把京城送来的好料子先给这小家伙做两身像样的衣服。 徐文氏叹了一声,作为祖母,她自然更疼孙子,可是这个奶娃娃实在太可怜,既然买都买来了,那就只能先紧着奶娃娃来,没道理买来了还把他放在一边不管不顾。 —— 南凉的消息传到北燕需要好几日的时间,而这天,正是靖安王府初一公子迎娶工部尚书嫡幼女的大喜之日。 去了南凉一遭,小乞丐一直把云静姝的话放在心上,回来以后就开始学念书识字,而靖安王也是回来以后才知道初一以前是个小乞儿。 不过靖安王并没有因此而对他产生芥蒂,他只是在楚相宜的事情上比较敏感,要真论及品性,还是个胸襟坦白的人,所以越发的照顾小乞丐,他有什么不懂的,他也耐心的教,细细的讲。 某次偶然,小乞丐改造东西的那手绝活被工部齐尚书撞见,对方大为欣赏,“连拐带骗”将他弄进工部做事去了。 进了工部以后的小乞丐,做事周正而严谨,齐尚书是越看越喜欢,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到齐尚书这儿就变成老丈人了。 刚好他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又逢上靖安王在给初一议亲,于是就着近水楼台提了一提,但没想到,这桩婚事竟然成了,当时初一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的头,靖安王一见他同意,便也没什么好说的,跟着就挑日子过礼下聘。 而那位新娘子齐四姑娘,借着某回宴会远远的见过初一一面,因为提前知晓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再加上第一印象不错,所以早早就将他安放到心里去了。 由此可见,这桩婚事是你情我愿,没有谁憋屈了谁。 穿上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去尚书府把新娘子接了回来,小乞丐射箭踢轿门,把新娘子请了下来,两人牵着团花锦绸一路缓慢走着进去,还没到礼堂,小乞丐就看见一个暗卫从角落里一闪而过,去的方向,正是靖安王书房所在。 若是没记错,这个暗卫当初是跟着送亲队伍去了南凉并且躲在暗处保护云静姝的,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想到了某些可能,小乞丐脸色变了变,一下扔开红绸,奔向靖安王的书房。 一进门,见到靖安王脸色凝重地站在立面,“义父,发生什么事了?” 靖安王很意外小乞丐会突然闯进来,马上宽缓了脸色,“没事,你先回去拜堂。” “是不是和静姝有关?”小乞丐站着不动,他的直觉应该不会错,况且义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义父,你快说啊!”小乞丐急得团团转,“你要是不说,今儿这堂,我是无论如何都拜不下去了。” 靖安王握了握拳,缓缓道:“我那小外孙被人抱走了,静姝被苏家休了,出来以后想不通险些上吊自杀,亏得被咱们的人救下,但情况危急,她似乎没有活下去的念头。”气愤地捶了捶桌,“女儿出事,我这个当爹的却只能干巴巴听着无能为力,我……” “义父,今天的事,还请您代我向齐尚书说声对不起,我恐怕暂时不能与齐四姑娘拜堂成亲了。” 小乞丐说完,不等靖安王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扯掉自己身上多余的配饰。 “公子,公子!”靖安王府的家仆见状,急得大喊,“马上就要拜堂了,您去哪儿啊?” 小乞丐没理,直接去马厩牵出一匹上等马翻身骑上就朝着南凉方向飞驰。 也是因为云静姝的那些话,他回来以后才开始学骑马的,没想到第一次远程,竟是为了她。 手指把缰绳捏得紧紧的,小乞丐一双眼睛呈现骇人的赤红色,“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第248章 像极了一家三口 小乞丐赶到南凉的时候,云静姝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被救下以后,靖安王府的暗卫没敢将她带得多远,就在京城外不远的一处小镇上。 “郡主,您看谁来了?” 暗卫长指了指门口。 云静姝无知无觉,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目光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眼珠子半天不转一下。 “你们都先出去。”小乞丐摆摆手。 暗卫们行礼过后全都退了。 “静姝,是我。”小乞丐拖过凳子坐到榻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云静姝才慢慢有了几分神智,脑袋一歪,看着他,“初一?” 那双眼睛里满是死气,已经没有了之前与儿子团聚的神采奕奕。 “是我,我来了。” “我把儿子弄丢了。”云静姝继续抱着双膝,垂下脑袋,小声啜泣起来,“我不配做娘亲,我该死。” “静姝,你别这样。”小乞丐瞧着她不对劲,忙劝慰,“王爷已经安排不少人赶来找孩子了,一定会找到的。” “他还那么小……”云静姝似乎听不到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你说要是落入坏人手里,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吗?” “会,一定会。”小乞丐拉过她的手,“静姝,别丧气,你之前还劝我来着,说这世上本无绝望的处境,真正绝望的,只是我们自己,在找到孩子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你不能自己将自己给摧垮了。” 云静姝挣脱他,抱着脑袋,神情痛苦,“我真的好后悔,那天不该带他出门的。”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小乞丐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等消息,一旦找到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云静姝没理他,啜泣的声音越发明显,她根本就没办法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说找到孩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他是往好的方向想,可还有不好的那一面呢?那不也是有可能的吗?宝宝他到底落入了什么人手里,那些人可会像自己一样每天精心照顾他,给他喂饭,给他擦口水擤鼻涕,晚上再哼着小曲儿哄他睡觉?没有娘亲在身边,宝宝他会不会哭? 小乞丐深深看她一眼,这么下去到底不是个办法,“静姝,要不,我陪你出去找好不好,一来,咱们能添一分希望,二来,也让你散散心,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云静姝只听前半句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陪我出去找?” “嗯。”他郑重地点点头,“我陪你去,不管多远。” “那我们马上走。”似乎只有提及关于苏星烨的事,云静姝才能在这样极度萎顿的状态下突然爆发出精神来。 “不行,你现在得吃饭,吃了饭再喝药,先把身子养好再走。”小乞丐当然不放心她就这么去。 “可是我等不了。”这一刻她像极了央着大人要东西的小孩子,“我答应你,这一路上,我都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把自己养好的,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对上那双无辜又可怜的眼睛,小乞丐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最终只能点了点头。 云静姝眉梢眼角露出喜色,使得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小乞丐没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寻短见,你这条命,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知道吗?” “嗯。”云静姝拢了拢身上他那件沾了外面阳光味道的外袍,突然觉得很暖,是从心底升腾起的异样暖。 重新燃起希望的云静姝沐浴更衣梳洗穿戴好,跟着小乞丐去吃了饭,之后弄了辆宽敞点的车来,小乞丐把自己从靖安王府骑出来的那匹上等宝马套上去,两人坐上以后就漫无目的地去找,每到人多的地方便下来打听。 至于那些暗卫,都被小乞丐打发走了,如今是特殊时期,有他在,自然能保证云静姝的安全,暗卫们多一个在他们周围都是浪费,倒不如全部发挥作用去找人,这样胜算还大些。 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人,难度是相当大的,因为一到有人的地方就得下来挨个儿问,一天根本走不了多少路。 可即便是这样,小乞丐也丝毫不放弃希望,他常常劝慰云静姝,就是怕她会在一次一次的失望过后再次想不开。 云静姝当然失望,可是她还没彻底陷入疯症,清楚地知道小乞丐能在这个时候来陪自己费了多大的心思,感激的话都很苍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养足精神,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不让他多操心。 “初一。”她问:“我送去的大婚礼物,你还喜欢吗?” 他的婚事才定下来的时候,她就趁着得空挑了件礼物送过去了,所以在云静姝的意识里,初一已经大婚了,而且来的这个日子,应该是大婚后没几天。 “不喜欢。”他摇头,“丑死了。” 云静姝忍不住失笑,“可那支簪子,你曾经说过很喜欢也很想要的。” “那是曾经,现在不喜欢了。”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他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让她忍不住脸热,“新娘子漂亮吗?” “很漂亮。”他依旧只是看着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很柔。 云静姝有些愧疚,“都怪我不好,害你大老远撇下她来帮我找孩子,唉,我就怕她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要不,初一你回去吧,你看我如今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傻寻短见了,我一定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去找宝宝,等找到了,再给你写信。” “你把我赶走了,谁来照顾你?”他问。 她轻轻推搡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照顾的,我不放心。”他轻轻叹了一声。 “有什么不放心的?”云静姝暗道,想来是自己之前险些上吊自杀那件事吓到他了,“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再不济,你多安排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有他们在,我总不至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嗯,好。”他点点头,“那就安排我跟着你吧!” “初一!”云静姝微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你继续。” 云静姝狠狠瞪他一眼,眉头皱到一起,“我是不希望因为我而坏了你们夫妻情分,这不,刚大婚呢,就往姐姐这儿跑,就算外面人不说三道四,你说说,她能没有想法吗?” “刚大婚,哪有什么夫妻情分?”他反驳。 “就是没有才要培养啊,你三书六礼将人娶过门,总得对人负责不是,婚姻并非儿戏,尤其对你们男人来说,那是一辈子的责任,你要做得对得起人家,人家才会全心全意的把后半辈子交给你,明白没?” 他抓住了重点,“那你觉得,我对得起你吗?” 云静姝愕然,“扯我头上做什么?” “随便问问。” 云静姝敲敲桌子,“哎,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回不回?” “不回。” “你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云静姝怒得胸口起伏,之前傻到想不开寻短见的确是她的不是,可她都已经好好的了,他还是不听话也不听劝,处在一个女人的位置,刚新婚没腻歪上几日,夫君就往义姐那儿跑,就算知道是姐弟,可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同样会让人误会的好么? 见她真动了怒,他才缓缓道:“我没有大婚。” “你说什么!” “收到信的时候,我直接就来了,没与她拜堂。” 云静姝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所以,你是在新婚当天撇下她来找的我?” “嗯。” 云静姝更怒了,指着他,“我现在就命令你回去!” “我跟义父说过了,他会替我善后的。”小乞丐重新坐回来,“你要知道,在义父心里,你最重要,所以对于我撇下新娘子来救你这件事,他不会有任何的不满,相反,他还会很高兴。” 小乞丐走后,靖安王的确是黑着脸给他善后,这不靠谱的臭小子,一撇身去得轻松,留个烂摊子给他收拾,不过想到他是为了救自家宝贝女儿,眉头又舒展开来,得,背锅就背锅吧,谁让女儿最重要呢? 而齐家这边,好端端的被新郎官给放了鸽子,上上下下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新娘子,险些不堪受辱在礼堂上撞柱自杀,亏得靖安王眼疾手快让人给拦住才保住一条命,也顺带险险的保住靖安王府的名声。 齐尚书火冒三丈,可对方是亲王,他一个臣子,自然不敢当堂发作什么。 靖安王也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才会让管家先帮着疏散前来观礼的亲戚,稍后再议。 靖安王很少会仗势欺人,但这一次看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赤裸裸地往齐尚书脸上甩巴掌,然而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齐尚书跟着靖安王去了一趟书房再出来,那张老脸上哪还有什么怒火,分明笑得见牙不见眼,跟捡了钱似的。 于是,原本该结仇的两家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翻了篇,让某些不怀好意想看戏的人恨得冒烟,而齐四姑娘,回去以后就被她爹成天关在院子里。 北燕民风比南凉开放,两人还没正式拜过堂这种,名声虽然有损,但不至于就没人敢要,若是换了南凉,光是婚礼上被新郎官撇下这一条就够那新娘子喝一壶的,今后就别想再挑什么好人家了。 所以齐四姑娘只是被她爹关了几天就有媒人上门说亲,而且还不止一家,齐尚书挑挑拣拣,没几天又给齐四姑娘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 齐四姑娘因为初一的无情黯然神伤过几日,可听说她爹又给她定了一门亲,没多久就收了对初一的心思,她再不情愿,也是个女儿家,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她爹都不愿她娘插手而要亲自给她相看了,那她还敢怎么忤逆?敢说一个不字,绝对是大耳刮子等着。 至于靖安王是怎么说服齐尚书的,恐怕只有这两个人知道了,不过官场上打交道嘛,总少不了利益往来,很多时候在利益面前,区区一个女眷,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个好事的人往这方面一想,也就明白了大半。 …… “可是……”云静姝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妥,诚然,她在北燕待过近一年的时间,只是从来没去了解过北燕那些细致的规矩,总觉得初一这么做,那姑娘指定会因为想不开而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傻事来。 的确,小乞丐这么做是有些落那姑娘的面子,不过好在北燕因为民风关系,嚼舌根的人少,鲜有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揪着一个人身上的污点不放,所以大大降低了名声的磨损程度。 “你别再撵我了。”小乞丐伸手戳戳她的额头,“找孩子这件事都还不上不下的呢,撵我做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木头人,不会病不会饿不需要人照顾的啊?” 云静姝说不过他,默默叹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听说派出去的人大多往西南两个方向去了,云静姝和小乞丐就往东面走。 这一日,到达登州府招远县,两人马车上的水囊袋都已经空瘪了,又累又饿。 云静姝建议道:“不如去找家客栈吧!这县城挺大的,人多,赶明儿还得问一天呢,我看马儿也走不快了,早些歇着养足精神才是紧要。” “好。”小乞丐亲自给她赶马车,找了一家客栈,将马车交给客栈跑堂的处理,小乞丐带着云静姝订好房间,送她上去以后又折下来点菜,顺便问了问可曾有人见过苏星烨。 大堂内的人全都摇头,若是个大人,那么还能根据特征锁定某个可能的人,但丢失的只是个九个月大的孩子,这寻找范围可就太广了,哪怕是画了像出来也是毫无作用,这个月份的孩子,其实长得都差不多,除非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可就算有胎记,谁又会一个一个地撩开所有九个月大的孩子去看? 很明显,他们这么找是很盲目的,希望基本为零。 那些个有家有室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乞丐,甚至有人建议道:“小伙子,老汉我瞧着你还年轻,不如再生一个算了,你说的这娃,什么线索都没有,如何找?与其又出钱又出力地去找,还不如上楼去跟你媳妇儿商量下,明年就能再抱上大胖小子了。”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当然只是当做笑话,倒不是嘲笑小乞丐的意思,可这些话,却把他耳根都给听红了,他有说过丢失的是自己儿子吗? 摸了摸烫呼呼的耳尖,小乞丐逃也似的上了楼。 “呦,你瞧,小伙子害羞呢!” 身后打趣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乞丐心怦怦跳个不停,到了楼上也没敢去敲云静姝的门,快速推开自己房间走进去,后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了几下,好久才平复下来。 当夜下了一场雨,云静姝夜里受了凉,本来就长途跋涉,再加上她身子骨单薄,这么一折腾,病倒了,高热不断。 小乞丐来敲门的时候她都没力气起身去开门。 小乞丐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力一脚踹开房门,走进里间才发现云静姝脸色不对。 “静姝。”他三两步奔过去,着急地望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静姝虚弱地张开眼睛,“我就是觉得浑身都热,没力气,嘴巴里烧得很。” “好,你且躺着,我去给你请大夫。”小乞丐要走,云静姝一把拽住他,“我跟你去。” “你这样子怎么去?” “我觉得这屋子里闷,想出去透透气。”云静姝说完,张开嘴巴狠狠吸了一口气。 其实不是屋子里闷,是她鼻塞。 小乞丐走过去把轩窗打开,“这样有没有好点?” 云静姝摇头,“没什么作用,你还是带我出去走一圈吧,这么躺着,我怪难受的。” “能走得了吗?” “你扶我一下,应该能。”云静姝挣扎着起身,好在她昨夜是和衣而睡的,倒也不用顾忌什么。 小乞丐扶着她到镜台前坐下,云静姝要去拿桃木梳。 “哎,还是我来吧!”小乞丐先一步将桃木梳拿到自己手里,“你这样子,恐怕全身都无力,莫说梳头了,能咽得下几口饭就算好的。” 云静姝倒也不抗拒,只是不大相信他,“你会梳头吗?” “不会。” “不会你逞什么能?”云静姝不禁失笑,她怎么发现这小子很多时候呆呆傻傻的? “但我会学。”他说完,手指撩起一绺长发轻轻梳理起来,手法很生涩,但十分轻柔,并没有弄疼她。 把长发都梳顺以后,他道:“下一步怎么做,你说,我学。” 云静姝忍不住想笑,但因为高热太严重了,脸上很僵硬,基本笑不出来,只能憋回肚子里。 接下来,就真的是她说一步他学一步,捣腾了半天,总算是帮她绾好了头发,虽然绾得并不十分精致,但顶着这发髻出门还是勉强能的。 小乞丐见她恍惚,“你是不是觉得我弄得不好,不喜欢?” “没有,你梳得很好。”云静姝拉回思绪,站起身,“走吧!” 瞧着她脚步虚浮,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云静姝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路走来,要么闷在马车里,要么就是下来问人,都好久没自己逛一圈儿了,今天突然想借着病了四处转转,否则再这么走下去,我会憋疯的。” “那行,都随你。”小乞丐扶着她,先去大堂吃了早饭才出去看大夫。 客栈旁边就有个医馆,听说里面的坐堂大夫在这一带很出名,别看医馆小到不容易让人发觉,那排队等看病的人都排到了门外,可见这位坐诊大夫医术的确不错。 小乞丐和云静姝过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上一位看完病的妇人抱着孩子推开人群从里面走了出来。 起初云静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所以不停地揉眼睛再看,最后才敢确定下来。 “大姐?” 难以置信,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远嫁而来的云惜蕊。 也是这个时候,云静姝才想起来自己这位庶堂姐当初就是被二太太黄氏给弄出府嫁到登州来的,之前急着找宝宝,都没想到这一茬。 看到云静姝,云惜蕊也是相当震惊,“三妹妹?你怎么来登州了?” 云静姝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一言难尽。” 云惜蕊很好客,扫了她旁边的小乞丐一眼,“这位就是三妹夫吗?既然都来了,去我们家坐坐吧,好歹吃顿饭再走。” 小乞丐悄悄红了半边脸。 云静姝却是越发的尴尬,“他…他是我朋友。” “哎呀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云惜蕊忙道歉。 云静姝目光落在云惜蕊抱着的孩子身上,因为是拦腰搂在肩上的,所以没看清楚长什么样,“你们家孩子病了?” “对。”云惜蕊叹了一声,“这两日时晴时雨的,这孩子受不住,有些咳,我带他来看大夫。” 云静姝如今是一看见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她伸出手,“我能不能抱抱他?” 找不到儿子,能抱抱别人的孩子也好啊,起码心里有个慰藉。 “来。” 云惜蕊把孩子递给她,看清楚孩子长相的那一瞬,云静姝惊得险些错手将他落到地上。 “宝宝?” 找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会阴差阳错在这里见到,如获至宝的惊喜让云静姝泪珠子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而苏星烨在看清楚娘亲的时候,明明已经病恹恹的了,小嘴还是扯出笑容来。 云惜蕊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静姝,“三妹妹,你……” 云静姝看向云惜蕊,“大姐,你是在哪找到这个孩子的?我们找了他一路,若是再找不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云惜蕊一听,全明白了,合着她当初与婆母一时好心,竟然救下了自己堂妹的儿子?这可真真是赶了巧了。 “我从人贩子手里买过来的。”云惜蕊看着云静姝,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好在是我给救了下来,否则要落入别人手里,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云静姝抹了把泪,“大姐,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既然母子团聚了,该高兴,这么着吧,你们两个在这儿等我,我去买两只鸡,一会儿上我们家杀鸡吃,庆祝庆祝。” “不。”云静姝摇头,“大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顿饭,该我来请,大姐若是方便的话,一会儿回去把家人都带上,咱们去酒楼吃。” 云惜蕊心疼银子,“去酒楼多浪费啊,还是买菜回去自己煮吧?” “这都是应该的。”云静姝道:“大姐要是不来,可就是不给我这个妹妹面子了。” 云惜蕊被她堵住,“那好,一会儿我回去把我们家那几个小子都叫上——我瞧着三妹妹脸色不对劲,该不是病了吧?” “正是病了。”小乞丐接话,“方才本想带她来看大夫的,哪曾想如此巧,竟然连宝宝也找到了。” “那赶紧的,我抱着孩子,你们进去看大夫吧,这时节天气多变,容易着凉生病,拖着可不好,严重就麻烦了。” 云惜蕊说着,要从云静姝怀里接过苏星烨。 云静姝哪里肯,她恨不能双手生胶把儿子粘住,“不,我不看病了。”瞥向小乞丐,“咱们回去。” 云惜蕊惊了一下,“三妹妹,你病得不轻呢,要是不看大夫,会更严重的,到时候你怎么照顾小宝啊?” “我不能离开他。”云静姝将儿子往怀里搂了搂,“我再也不要跟宝宝分开了。” 云惜蕊能理解她的心情,对着小乞丐道:“小兄弟,我看不如这样,你先把我三妹妹送回客栈,我去给她请个出诊大夫,省得三妹这样子让人放心不下。” “多谢。”小乞丐客气地点点头,带着云静姝回了客栈。 云静姝一直抱着苏星烨,片刻不离手,听到苏星烨的咳嗽声才后知后觉云惜蕊先前是带着宝宝看诊来着,“初一,去把我大姐买的药给煎来。” “嗯。” 小乞丐下楼不久,云惜蕊就带着出诊大夫来了。 云静姝终于肯舍得把苏星烨放到床上,自己坐在桌前给大夫把脉,她则是时不时回过头看躺在床榻上的小家伙。 不怪乎她会这样,实在是这段时间被痛失儿子这件事给折磨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找到了,自然是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儿子捧在手心里疼,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大夫看完诊,开了方子以后,小乞丐那边的药也煎好了,端着小碗上来。 云惜蕊要去给云静姝抓药,跟着大夫离开。 云静姝把苏星烨抱在怀里,从小乞丐手中接过药碗放在小几上,用勺子舀起来喂苏星烨,这药苦,苏星烨自然不喝,舌尖刚舔到一点点就扭了身子,巴掌小脸皱成一团,哼唧着要哭。 云静姝哄道:“小宝乖,喝完药就不咳了。” 苏星烨闭紧嘴巴,就是不喝。 云静姝实在没辙,吩咐小乞丐,“你把他嘴巴掰开。” 小乞丐犹豫,“这么做会不会太狠了?” 云静姝道:“我也不想,可是他病了,不喝药只会更严重,快些过来帮我一把,这药无论如何都得喝下去。” 小乞丐走过来,一只手轻轻摁住苏星烨躁动的小手,另外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巴,云静姝趁机把药送进去。 苏星烨尖声大哭起来,吐一半,另一半不得已咽下去。 这哭声听得云静姝心疼,可是她不能不下狠手,瞅了一眼小乞丐,“继续掰着。” 于是,苏星烨被强制性地喂下了半碗药,等云静姝收了碗,他早就哭成泪人了,云静姝哄他他也不听,可劲儿哭。 “宝宝,你病了,不喝药好不了啊!”云静姝含着泪,用柔软的巾帕给她擦去眼泪。 小家伙哭累了,一抽一抽的。 云静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让小乞丐下去端一碗甜汤上来。 苏星烨原本以为又是之前的苦药汤子,死死闭着嘴巴,后来又被云静姝好一番诱惑,他才勉强张开嘴,尝到这汤是甜的,终于不拧巴了,砸吧着嘴,喝得有模有样的。 云惜蕊把药抓来以后,亲自去楼下煎了给云静姝送来。 云静姝心中感动,“大姐,还劳烦你来照顾我,我真是过意不去。” “说什么傻话呢?”云惜蕊轻嗤一句,“来,赶紧的把药喝了。” 云静姝接过药碗,仰起脖子喝得干干净净,以前在东阳侯府,她总是嫌药苦,奶娘每次都是连哄带骗地让她喝,一喝完就得给她送来蜜饯。 可现在,云静姝却觉得再苦的药她都能咽下去。 “三妹妹,咱们姐妹可好几年没见了。”云惜蕊看着云静姝,感慨时光飞逝。 的确,自她被二太太弄到登州来,就从来没回去过,原本春节该回去拜年的,婆母也常提及,可她就是不想回去,总觉得那地方乌烟瘴气,堪比牢笼,进去了,让人喘不过气儿,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反正她那位嫡母正巴不得她别回去碍眼呢! “是啊,大姐一嫁这么多年,也没想着回去看看。”云静姝幽怨地道:“你都不知道,林姨娘可想你了。” 提及生母,云惜蕊唯有悄悄抹泪的份儿,“我也想啊,可是你知道的,我因为和二妹妹出生在前,成了母亲的眼中钉,她本来就不待见我,我要回去了,她还不定怎么编排我的不是呢,没准儿还把气撒到我姨娘身上去,我不想看到姨娘因为我们两姐妹再遭罪,索性只能当个不孝女了,管他年不年节不节的,我都没想着要回去。” 自从被除了族以后,云静姝对云家内院那些事就不怎么清楚了,尤其她还去北燕待了将近一年,云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她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劝慰云惜蕊,“大姐你别难过,林姨娘是个懂分寸的,她想必能理解你的难处。” 云惜蕊抹了把脸,“你说得对,姨娘不会不理解我的,哦对了三妹妹,听说二妹妹嫁了个好人家,这事儿可是真的?” 云惜蕊一点都不知道云家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变故,只隐约知道云静姝嫁入了苏家,其他的,她压根没法打听到任何消息。 好在云静姝回南凉的时候听人说了,所以大致了解一二,“对,二姐嫁给了新科状元,我听说,他们家对她挺好的。” “是吗?”云惜蕊满脸的激动,“谢天谢地,二妹妹终于找了个好人家了,我那些年还担心着她会一直被留在家庙回不来了呢!” “都挺好的。”云静姝笑笑,“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嗳,放心了放心了。”云惜蕊当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亲妹妹感到高兴。 她出嫁后的几年才听说云惜蓉因为得罪了嫡母被罚去家庙静修了,当时在婆家急得直哭,可是登州距离顺天府实在太远,她即便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后来的每一年,她都托人打听云惜蓉的情况,结果都一样,二太太没放话,回不来。 她更着急,索性给云惜蓉写信,那封信回转来已经是半年后,云惜蓉在信上说她在家庙一切安好,让姐姐别担心,等时机成熟,她自个会想法子回去的。 云惜蕊最清楚自己这个妹妹,云惜蓉是个脑子灵活的,但无奈出身卑微,所以稍微一露出点锋芒就会引起某些人的嫉妒,嫡母黄氏明面儿上说不满于庶出比嫡出先生,让她一进门就当娘,可实际上,黄氏是因为眼睁睁看着这两姐妹出落得越发标致,再加上各方面都比较优秀,担心会完全盖过云雪瑶,所以这才想方设法将她们两姐妹给打发了。 不过到最后被打发了的只是她自己,二妹妹云惜蓉却是个小暴脾气,被嫡母那么欺负,自然忍不下去,于是使了点手段,但到底压不过嫡母,被黄氏直接弄到家庙。 知道二妹如今过得好,云惜蕊的那块心病总算是全好了,整个人都敞亮起来。 “大姐,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去把姐夫和孩子们接来,咱们去酒楼吃饭。”云静姝高兴之余,催促道。 云惜蕊点点头,趁着小乞丐出去,压低声音问云静姝:“你婆家怎么放心让一个外男跟着你出来呢?” 苏家可是第一世家,书香门第最是讲究规矩,且不说云静姝这么出来已经坏了规矩,这要是让婆家晓得她与外男一道,够她喝一壶的了。 云静姝脸色暗了暗,把自己这么些年来的遭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云惜蕊。 云惜蕊听得心疼又心酸,安抚了云静姝一番后又小声道:“你还别说,之前在医馆外头你把孩子抱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宠溺的眼神,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三口呢!” 云静姝脸上一臊,“大姐你浑说什么呢!” 云惜蕊掩唇笑,“你还说呢,人家为了你,直接把快要拜堂的未婚妻都给撇下了,敢说对你没有那么点儿意思?” 云静姝嗔她一眼,“再浑说,我可不理你了。” 云惜蕊拍拍她的手,“三妹妹,说句实在话,咱们做女人不容易,尤其是走到你这一步,就更不容易了,既然与苏家再无关系,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疼着宠着?你一个人要想把这孩子养大,是很艰难的,多个人帮衬,总比你一个人扛着要轻松吧?大姐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他对你的那份儿心,你呀,好好想想吧!” 云静姝没应声,其实这一路上,她何尝没感觉到初一对自己那份超出姐弟的“好”,可自己这残花败柳,如何配得上他? 第249章 吾心安处是吾乡(卷三完) 傍晚时分,云静姝请云惜蕊一家人在酒楼吃团圆饭。 除了他们家老太太不喜欢凑年轻人的热闹没来之外,云惜蕊以及她相公和四个孩子都来齐活儿了。 见到那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云静姝惊呆了,“大姐,你们家四个孩子?” “不,有两个是老太太娘家那头的。”云惜蕊把当初自己是如何将这两个孩子接来自己家的事儿与云静姝说了一遍。 云静姝感慨,“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大姐心善救了两个孩子一命。” 云惜蕊道:“其实大伯母和小姑母都很想帮忙的,只是她们俩都得瞒着老太太,所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私下里倒是送了不少东西来帮补。” 云静姝扫了四个孩子一眼,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小的那个应该只有三岁多,就凭他们家在县城做点小生意要想把这四个小子养大,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大姐,要不你实话实说得了。”云静姝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么操劳,“这俩孩子这么养着也不是个办法,如今还小,等再大一点儿,用钱的地方可就更多了,到那时,你们两口子怎么应付得了?”这又不是一个两个,四个呢,还都是小子,如今操心吃穿,长大了,还不得操心他们的婚姻大事,哪个头上不要一大笔钱? 云惜蕊与相公徐靖和对视一眼,“三妹妹你有所不知,大伯母给我的来信上说,老太太虽然已经放权吃斋念佛颐养天年,但近年来身子骨越发的不行了,如今正是受不得刺激的时候,大伯母让我担待着些,说她每隔段时间就会让人来送贴补,至于孩子,就暂时养在我们家,起码老太太还在人世的一日,都不能让她晓得这事儿。” 云静姝恍然,“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委屈大姐你辛苦些。” 云惜蕊倒是很无所谓,“带几个孩子都是带,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你明白的,孩子多了,有的时候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就算是自家亲生的,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更何况,这还是云惜蕊娘家那头的小子,她婆家不怪她将人往家领就算仁慈的了,要说公平对待,短时间内还可以理解,时间久了,谁忍受得了? 云惜蕊是个很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姓马的这两个小子来了以后,她只是开初什么都与对待自家的一样,后来慢慢地就有了些变化,倒也不是虐待他们,只是吃穿上稍微有那么点不均,多多少少偏向自家儿子,并非他看那俩小子不顺眼,而是怕婆家这头说闲话,只能这么着。 云静姝虽然只生过一个孩子,但她隐约能体会云惜蕊的难处,“大姐其实不必与我说这些,你能有这份心把人接过来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谁还敢编排你半句不是?” 云惜蕊笑笑, 散席时,云静姝让厨子做了好几道菜用食盒打包起来交给云惜蕊,“很遗憾你们家老太太没能来,这些带回去给她,就当是给她老人家请个安了。” 云惜蕊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怎么,三妹妹你们急着回京吗?” “京城我是不会回去了,但我们也不打算在登州久留。”云静姝又拿出一个妆奁盒来递给云惜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先收下,等我安定下来再想办法给你写信。” 妆奁盒里放的是云静姝的一套头面,共十六件,是她从苏家出来的时候佩戴在身上的,如今用不着了,她就全取下来送人,这套头面是她的嫁妆之一,有多值钱可想而知。 云惜蕊哪会接她的东西,“三妹妹这是把我当外人了,你送我这玩意儿做什么?” “这不是好几年没见了么?”云静姝当然不会直接说这是给她们婆媳救了她儿子的谢礼,“大姐出嫁的时候,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什么也没送过你,如今好不容易见了,总得留下那么一两样作个念想不是,哎呀你快收下吧,我这手都酸了,病着呢,可别让我一个病患为你劳神才是。” 云惜蕊拒绝不了,只能伸手接下,却浑身都不自在。 虽然不曾见过妆奁盒里面装着的头面长什么样,但她知道里头都是首饰,想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嫁妆少得可怜,就因为公中给了点,她嫡母就理所当然的把二房原本该给她的嫁妆克扣得只剩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好在到了婆家并没有因为嫁妆的事找她的茬,不管是婆母还是相公,都没提过她嫁妆的事,她越发的过意不去,有一年铺子生意不景气,她就把自己嫁妆里面勉强值几个钱的都拿出来变卖贴补,相公还为此自责了好长一段时日。 在徐家,过得不算大富大贵,但日子温馨,这是她这么些年能坚持下来的重要原因。 “大姐,你多多保重,以后要有难处了,就写信告诉我,我会想法子帮你的。”云静姝从包厢里间把呼呼大睡的苏星烨抱出来,压低声音道。 云惜蕊叹了一叹,“你说你,这病都还没好呢,又要奔波到哪儿去?” 云静姝道:“暂且在客栈留两天,等我和小宝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走。” 云惜蕊心中欢喜,“这么说,挨近两天你们都还不走?” 云静姝点点头。 “那我每天都来看看你吧!”云惜蕊激动地道。 这个时候,她聪明的没有说请云静姝和她这位朋友去他们家坐坐,大家都是过来人,想想就明白了,云静姝经历特殊,带她回去,婆母少不得会多问几句,那些事本来就是云静姝的痛处,让她再撕开来讲一遍,心里必是不好受的,再则,老人家的心思与年轻人不同,见到云静姝一个有夫之妇与外男在一处,少不得会改变对她的看法。 云静姝也发现了云惜蕊在不动声色地维护自己,她心里感激,“谢谢大姐。” 得了首肯,云惜蕊终于松一口气,“你这两日且好生养着,到了时辰我来给你送饭。” “这……”云静姝彻底过意不去了。 云惜蕊先一步道:“就算不看在你面儿上,也得看在小宝的面上不是,他还没好全,少吃些外头的东西,我呀,给他煲点鸡汤喝。” 云静姝心下感动,瞥向一旁站着的人,“初一,你陪着我大姐去买几只鸡,你眼睛尖,会挑,小宝不舒服,我就先带他回客栈了。” 其实是不想云惜蕊自个掏钱,又不好挑破,只能绕弯子。 初一反应得很快,微微颔首,“嗯。” 云惜蕊本想说不用,可是初一哪会给她反驳的机会,先就下了楼。 云惜蕊急忙跟着出去。 她相公带着四个孩子等在外头,只见到媳妇和那位小兄弟出来,没见到妻妹,忍不住好奇,“静姝呢?” 云惜蕊道:“她一会儿下来,对了相公,方才我说买鸡回去炖,每天给三妹妹送吃的,她非不要我出钱,让这位小兄弟跟着我去,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要不,你陪着他去吧?” 徐靖和马上反应过来,“好。” 把四个孩子交给媳妇,徐靖和带着初一往街市上走,这时候的天虽然已擦黑,但夜市才刚刚开始,因为是大县,不愁买不着。 初一那双眼睛确实尖锐,虽然不曾居家过过日子,但他会看。 徐靖和挑中一位大娘的鸡,他摇头说不好。 徐靖和不解,“你怎么看出来不好?” 初一道:“按理说来,放养的鸡比饲养的香一些,她这个一看就是饲养的,换一家吧!” 徐靖和是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忙活铺子里的事儿,买菜什么的,都是媳妇来,他哪懂这些,憨笑着挠挠头,“那你看吧,看中哪只,咱就买哪只。” 初一继续往前走,又到了一处卖鸡的摊子,这处可谓是相当热闹,鸡鸣声一片,因为卖鸡的小贩正在给鸡“喂食”,这种喂食与一般的“鸡饿了,给它吃点下去”不同,小贩纯属就是在给鸡“填肚子”,目的是增加重量,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截不粗不细的木棍,一只手卡住鸡嘴壳,另一只手用木棍把嘴撬开,再抓一把搅碎的凉粉死命往里塞,那鸡被他塞得叫都叫不出来,凉粉卡在脖子里,嗓子里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些鸡都是放养的,比饲养的鸡瘦,要想买到好价钱,就得用这种法子撑一撑重量。 徐靖和看得目瞪口呆,他不常来菜市场,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赚这种黑心钱? 初一咳了咳,“你这鸡怎么卖?” 小贩没想到夜市才开始就会有人来买,他有些尴尬,回转身,“公子要几只?” “三只。” 小贩眼睛一亮,“您这边请,要哪只我就给你抱哪只。” 当然,他指的鸡笼里那些鸡都是被“喂过食”的,甚至有几只,鸡嗉子都被撑歪了。 初一嘴角微抽,“我多出点钱倒是无所谓,你这鸡要是撑死了,一准儿大打折扣,能卖到回本就算你本事了。” 那小贩被他说得脸红,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三只鸡抱出来过称递给初一。 初一示意小贩,“给他吧!” 徐靖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接,然后初一就趁他手不得空忙把钱给了。 徐靖和这才惊觉上了套,忙把捆了脚的鸡放下,自己掏出钱来递给初一,“小兄弟,你们来了就是客,哪有让你们出钱的道理?快些把钱拿回去。” 初一笑笑,“徐大哥客气了,这几日还得劳烦嫂夫人帮忙照顾静姝呢,这点钱,该我们出才对。” 徐靖和愣是不依,非得把钱塞初一手里。 初一自然不肯收,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徐靖和口袋里,他一脸尴尬,“你说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还这么破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当的。”初一微笑着应道,与徐靖和一起回到酒楼前。 云惜蕊还带着孩子在那儿等,云静姝已经抱着苏星烨回去了。 初一简单与他们两口子道个别就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云惜蕊就来送早饭了,鸡肉煮得很烂,汤浓汁香,刚一打开食盒盖子,苏星烨就吧唧了下小嘴,口水直流。 云静姝笑着给他擦了擦,将他抱到桌前来,指着桌上的小碗问他,“宝宝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星烨歪着脑袋看了看,摇头。 云静姝道:“这是鸡肉,姨母给你炖的鸡肉,等你以后长大了,要多多回来看姨母,好好孝敬孝敬她。” 苏星烨说不来,只是看着云惜蕊笑。 云惜蕊被他笑得心里直乐,亲自给他喂汤喝,“小宝要多喝点,才能长高高保护娘亲,知道吗?” 苏星烨哪懂这些,他只是觉得鸡汤很好喝,喝了小半碗。 之前喂辅食都不曾给他喂过鸡汤,云静姝觉得,小宝是时候断奶了,所以尽量给他喂些能代替母乳的汤汤水水,更何况从今往后自己要带着他东奔西走,总不能找个奶娘跟着吧?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让孩子断奶。 果然,一个上午过去了,他也没哭着要喝奶。 其实不是苏星烨好断奶,而是被拐来登州的那几天在人贩子手里,每天不管怎么哭,都只能喝到水,饿怕了。他虽然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思想,可是潜意识里却觉得如果哭得太厉害,说不准娘亲就会再一次不见了,到时候别说奶,水都喝不到。 若是换了一般的孩子,与娘亲分离那么久,又是数日不曾喝过奶,如今见了,指定怎么黏人怎么来,可是苏星烨不同,十个月大的他有半年多的时间都是和娘亲分开的,真正的聚少离多。哭过不少,也闹过不少,嗓子哭哑的时候不在少数,可是都没用,对他来说,能与娘亲团聚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也正因为一次次的分离,一次次哭得撕心裂肺,才会造成他小小年纪就有着异于常人的早熟意识。 不过这种“早熟”并不另类,他只是比以前更乖了,断奶的时候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哼哼唧唧,倒没怎么闹,一晃就过去了。 在登州养了几天,母子都大好了,云静姝才终于提出要离开。 云惜蕊挺舍不得她,当然,最舍不得的是小宝。“三妹妹,你们准备上哪儿去呢?” 云静姝叹了一叹,“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如今局势严峻,苏府的人肯定在四处找苏星烨,云静姝当初的确答应过玲珑郡主会帮她找孙子,可真的找到时,又舍不得送回去,因为她早就被苏家给休了,一旦把孩子送回去就又得再一次分开,莫说孩子经不起折腾,连她这个大人都觉得心累,索性,先找个地儿藏身匿迹再说,总不能让人就这么把孩子给抱走吧? “这是给小宝做的新衣裳,都还没来得及穿,你拿上,里面还有几块尿布,白天用不着就晚上用。”云惜蕊递了个包袱过来,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全是给孩子准备的。 云静姝抱着苏星烨不方便,让初一去接。 “大姐,谢谢你,我本不是云家人,你却一直把我当成妹妹看。”云静姝眼圈红红,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快别这么说,管你是谁的骨肉,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就是姐妹,怎么都抹不掉的。” 云静姝把苏星烨抱转过来,摇摇他的小手,“跟姨母说后会有期。” 苏星烨倒是张了口,就是说得不怎么清晰,但云惜蕊还是听得很高兴,想到要分离了,越发的舍不得这小宝贝,上前去狠狠亲他一口,“小宝,以后长大了有机会了,就来姨母家玩,姨母一定给你宰肥鹅烤着吃。” 苏星烨与鹅“结缘”是因为徐家圈了个篱笆院,里头养了三只肥鹅,某天云惜蕊在外头洗衣裳,把小宝放在榻上坐着,她没注意到有一只鹅钻空子跑了出来,直接往屋里去,苏星烨头一回见到鹅,觉得新鲜极了,伸出小手要去摸摸它,结果被鹅逮了一口,疼得嗷嗷直哭。 从那天起,一看见鹅他就气鼓鼓地鼓着小脸伸腿要去踢。 当下听到云惜蕊这么说,云静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件事,云惜蕊前两天跟她讲过的,心疼宝宝之余,她又好笑,怎么突然觉得自家儿子越来越可爱了呢? 辞别云惜蕊,云静姝抱着苏星烨,与初一一道离开了客栈。 “你打算去哪儿?”初一问。 “想去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云静姝举目四望,纵然她想让儿子生活在热闹繁华的地方以便他长大后能有所作为,可形势所逼,一旦她回到京城,必然第一时间让苏家的人找到,还不如不回去算了。 偏头看向小乞丐,云静姝问:“你呢?何时回北燕?” “我……”他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半晌,出口,“我没想过要回去。” 云静姝挑眉,“你这是打算跟着我?” 初一笑看着她,“我想要娶进门的女子不在北燕,我回去做什么?” 云静姝受不住他用那种温宠入骨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烧得厉害,忙别开视线,“你不回去,我父王那头如何交代?” 他含笑,“义父那头暂且不论,我只问你,想要我给你个交代吗?” “你…你别胡说!”云静姝心跳得厉害,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 “静姝。”他从后面抱住他,连宝宝一起纳入怀里,“让我照顾你的下半辈子,可好?” “初一,我、我们…我们是姐弟。”云静姝有些口不择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慌乱起来。 “谁信?”他问。 云静姝语塞。 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小两口,哪怕她站出来解释,旁人也只会觉得是她害羞了不好意思了给找的借口,的确没人信。 初一松开她,绕到前面,轻轻捧着她的脸,“只要你点头,我就能带你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至于义父那边,我会想法子解释清楚的,静姝,其实我们之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你难道没发现,每次遇险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我吗?” 云静姝眼眶渐渐的湿润,“初一,你真的不嫌弃我嫁过人,给人生过孩子,是世人嘴里的残花败柳吗?” 其实云惜蕊说得对,一个人拖着个孩子,大事小事自己顶,天塌下来也得自己扛,要坚持到把孩子养大是非常艰难的,她也幻想能有个人在最需要的时候送上一份温暖,能在自己扛不住的时候接手过去,或者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说一句“别怕,有我在”,可她总觉得,这些幸福离自己太遥远了。 “我介意。”他认真凝视着她,“但我更在乎你,更在乎小宝,在乎到能把所有的介意都给埋了,我要的,不是从前的你,而是现在乃至以后的你,静姝,别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初一。”云静姝哭着扑进他怀里,上天何其的厚待她,竟让她在这种时候收获一份炙暖真情。 “过去了,都过去了。”初一轻轻拥着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用再傻乎乎的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知道吗?” “嗯。”云静姝破涕为笑,“我愿意跟你走。” —— 京城,国公府,外书房。 “九爷,属下们找到人的时候,云静姝死活不肯让孙少爷再回苏家来。” 萧忌和司璟几人在云静姝和初一离开登州当天晚上找到了他们,当时劝了好久,但云静姝不听,语气很决绝——谁要是敢抢走她儿子,她就跟谁同归于尽。 萧忌他们自然顾及到苏星烨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第一时间返京给苏晏回话。 “孩子怎么样?”苏晏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很乖,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苏晏点点头,“想办法阻隔锦衣卫的追踪,再让司璟护送云静姝跟着那小子离开。” “九爷?”萧忌不明白,“咱们找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把孙少爷平平安安带回来吗?怎么如今找到了,反而要放任云静姝带着他离开?” “没有娘亲在身边,我那小侄孙怎么可能平平安安长大?”苏晏初为人父,对这方面自然感同身受,“让他们离开吧,初一那小子应该会细心照顾云静姝和小侄孙的。” “属下明白了。” “对了,可查出来苏星烨是意外丢失还是有心人为之?” “九爷料得不错,云静姝在北燕得罪了人,这次拐走孙少爷并在事后把蛛丝马迹隐藏得干干净净的那批人,是从北燕来的,根据陆家隐卫在北燕提供的情报来看,这批人是朱太后的势力。” “朱太后?”苏晏眯了眯眼,“那么想来,与刚来南凉不久的这位栖霞长公主有关系了。” 萧忌颔首,“大致上来说,是这样的。” 北燕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南凉,除非这些人是跟着叶筠来的,那么某些东西就解释得通了,云静姝与叶筠暗中一定有过结,叶筠为了报复云静姝,故而使了这损招。 萧忌退下以后,苏晏去了内院找云初微,并告诉她找到苏星烨和云静姝了。 云初微听罢后,对苏晏同意云静姝带着苏星烨离开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九爷说得不错,没有娘亲在身边,那孩子绝不会平安成长的,只不过,四房那头如何交代?” “这个简单。”苏晏道:“直接告诉四嫂,孩子找不到了,我再说动四哥从旁支过继一个儿子来娶妻生子,时间一久,四嫂总能把苏星烨给忘了。” 这事儿,算是就这么给定下,安排出去找人的都回来了,无论是苏府的下人还是宫里的锦衣卫,都说遍寻各州府找不到孩子。 连锦衣卫都找不到,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了,原本已经半好的玲珑郡主再一次病倒,整日以泪洗面。 云初微去看过两回,她明白玲珑郡主这时候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慰,索性什么都没说,只是去陪着她,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反倒把玲珑郡主坐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天,云初微又来看她,玲珑郡主不好让云初微再在自个房里呆坐那么久,索性打起几分精神来,“微丫头,你说我如今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往后可怎么办?” 在玲珑郡主的印象里,老九媳妇是最有主意的人,脑子也好使,从不会因为丁点小事就乱了阵脚,所以她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向云初微开这个口。 云初微淡笑,“四嫂心里头结了个疙瘩,我如今说什么,你恐怕都是听不进去的。” “微丫头,你就别绕弯子了。”玲珑郡主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我如今啊,就是个无头苍蝇,完全不知道今后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还过不过得下去,能这样跟你开口,说明我已经穷途末路没招儿了。” “还是之前说过的,只能过继。”云初微道:“旁支里面也有不少优秀子弟,就看四嫂是想过继儿子还是想过继孙子了。” “除了过继,就一点法子都没了吗?”显然,玲珑郡主只认自家亲。 “有。”云初微斩钉截铁,“给四爷纳妾。” 玲珑郡主脸色一僵,纳妾…… “四房子息单薄是因为四爷没有妾室,所以在小五之后便后继无人,倘若四嫂肯放下芥蒂给四爷纳妾,等妾室生了孩子,你再抱过来养到自己名下就是了,虽然不是你亲生,可好歹也是四爷的亲骨肉,总比你去外头过继来得亲。” 玲珑郡主突然想起某次自己入宫去见外祖母皇太后的时候,皇太后就曾建议过让她给四爷纳妾以繁衍四房的香火,可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况且从小就生长在一夫一妻的公主府,要她给自家夫君纳妾,她心里头多少都有些膈应。 但她当时真的没想过四房会走到这样的绝境,要早知道,要早知道天亡四房,她当年就该早早给四爷纳妾。 叹了一叹,玲珑郡主脸色晦暗下去,“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给四爷纳妾,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拯救四房了。” 玲珑郡主痊愈以后,第一时间让自己的贴身嬷嬷去外头找,最后从乡下带了个模样周正的姑娘来,还是个因为守了娘孝守爹孝给耽误到二十岁没出嫁的大姑娘,原是养在婶子家的,婶子把她爹娘留的嫁妆一点一点扒拉到自个兜里就打狗似的将她打出门,这不,赶上四房出去找姨娘的嬷嬷了,就给带了回来。 来的这天,天刚蒙蒙亮,玲珑郡主等在前厅里,见着人的时候,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又让人去给她量身裁衣,从头到脚精细地捯饬了一番后,当天夜里就送去伺候四爷。 玲珑郡主则是连夜跪在小佛堂诵经祈祷,祈求歆姨娘能给四房带来子嗣带来好运。 —— 掐指一算,叶筠嫁到南凉来已有一段时日,而她一来就大手笔地狠狠整治了云静姝,心里大为畅快,只一件事让她颇为苦闷,因为是远道而来的公主,又是贤王正妃,入宫去见那几位主子便是在所难免的。 太后凤体痊愈之后,已经前后召见了她两次,每次都说到子嗣的问题。 明面上,叶筠肯定要装出乐呵呵答应的样子,谁让这次和亲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呢? 但背地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本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凭什么要给赫连钰那个畜生生儿育女?自然是私底下喝避子汤杜绝一切怀孕的可能。 这天,难得的清闲下来,叶筠坐在房里,闲闲的喝着茶,顺嘴问了一句,“姜嬷嬷,陆侧妃在做什么?” 姜嬷嬷道:“贤王府是陆侧妃掌家,她一大早就去处理庶务了。” 对于这些,叶筠是半点感觉都没有,管外面的人如何嚼舌根,她都懒得去理会,一来,她对掌家理后宅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感兴趣,二来,她若是出面去跟陆幼萱争,岂不说明她在乎贤王府,在乎赫连钰,所以才会在乎掌权不掌权的问题?呸!那个人渣,最好是能早死,她宁愿守寡也不要三天两头被他糟蹋。 “一会儿陆侧妃处理完庶务,姜嬷嬷去把她请过来吧!” 听到这一句,姜嬷嬷心头大喜,莫非公主憋屈了这么些时日终于开窍要给那位目中无人的侧妃来个下马威了?她就说嘛,自家公主早该如此了,听听,外面那些人说得多难听啊,什么贤王府是侧妃掌家,北燕长公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商户女,什么堂堂北燕长公主竟然主动请旨和亲,过来以后又没本事得宠。南凉这些百姓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就喜欢说三道四。 姜嬷嬷在朱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强势惯了,哪受得了这份憋屈,可惜自己如今伺候的主子不再是朱太后,而是朱太后最疼爱的小女儿,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毕竟这是位小主子,很多东西与她说得多了会教坏她的,不过么,该反击痛打贱人脸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就是了。 姜嬷嬷喜滋滋的去了陆幼萱处理庶务的厅堂,冷着脸道:“陆侧妃,王妃娘娘有请。” 正在处理庶务的陆幼萱,愣了一愣,“王妃姐姐让我过去的吗?” “嗯。”姜嬷嬷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陆幼萱皱眉。 若是没记错,这位贤王妃自入府以来就跟她没什么交集,开初的时候她每天早上都会依着规矩去正院请安,这一来二去的,叶筠也烦了,索性让她别走这些虚礼了,省得陆幼萱跑得麻烦,她也没那精力折腾。 如今突然让人来请,这让陆幼萱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既是王妃有请,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搁在一边,陆幼萱让那几位管事妈妈先下去,她则站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跟着姜嬷嬷往正院走。 “妾身给姐姐请安。”进了房,陆幼萱规矩地蹲了蹲身,虽然论年龄她比陆幼萱大一岁,但位份上,人家是正妻,她只是个妾,自然得尊称一声姐姐。 况且光看外表,陆幼萱因为这张娃娃脸比叶筠小上好多,这么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妹妹不必多礼。”叶筠很大度地让她落座,吩咐姜嬷嬷上最好的参茶,“贤王府偌大一个府邸,每天要处理的庶务不计其数,妹妹辛苦了。” 陆幼萱看着姜嬷嬷递来的茶盏,有些不敢接,却不得不接,凑到唇边轻呷一口就搁下了,动作随性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其实手心早已紧张得捏出了汗。 “姜嬷嬷,你先退下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萱妹妹说说。”叶筠凉凉地道。 姜嬷嬷皱眉,“公主……” “下去!”叶筠不耐烦了,厉喝一声。 姜嬷嬷不得不行礼告退。 等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了,叶筠才笑意盈盈地看着陆幼萱,“萱妹妹入王府多长时间了?” 陆幼萱心里“咯噔”一声,嘴上应付道:“去年来的,有半年多了。” 叶筠的目光落在陆幼萱平坦的小腹上,“你这肚子可曾有动静了?” 陆幼萱越发忐忑起来,声音都有些抖,“不、不曾。” 叶筠往后一靠,叹道:“这可难办了,太后前儿又把我召入宫说起子嗣的问题来。” 陆幼萱低着脑袋认真听。 “你看,我才刚入府,哪里能这么快就给怀上,王爷去萱妹妹那儿的次数多,你可得替贤王府争口气早些揣上啊,到时候生下来若是个儿子,我便出面请旨封为世子,萱妹妹意下如何?” 陆幼萱脸色大变,马上起身跪在地上,“姐姐说笑了,妹妹即便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子,如何能被请封为世子呢?” “我说能,那就能。”叶筠微微一笑,“只不过,你怀孕的时候,本宫也怀,而你是真怀,本宫么,自然是装的,到时候你生了,把儿子交给我就成。” 陆幼萱突然浑身泛冷,“还请姐姐三思,且不说妹妹如今什么动静都还没有,就算是有了,谁又能肯定就是儿子,这万一要是个女儿,姐姐岂不是冒了大风险?” “只要你能怀上,是个女儿我也认了。”叶筠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我瞧着妹妹这反应,是不乐意?” “妾身不敢。” “既然乐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叶筠轻轻勾起唇,“你当知道,我是北燕来的公主,而你只是个商户女,哪怕这桩事情败露,王爷以及宫里头的那几位也绝对会看在两国邦交的面子上把过错都算到你身上而不会责怪与我,所以,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走出这道门以后你当不当说与第三个人听,自个掂量。” 陆幼萱身子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是,妾身谨记姐姐教诲,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漏出去。” 叶筠满意地看着她,“起来吧,怎么说你我也是姐妹,这么跪着,我怪受不得的,你放心,贤王府的掌家权我不要,后宅的事,只要牵扯不大,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我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你尽快怀上孩子。”省得太后三天两头就把她传入宫说道,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陆幼萱心里偷偷抹泪,脸上却平淡得很,“是。” 赫连钰下朝回来,第一时间来了叶筠的院子。 叶筠不待见他,所以对于他的到来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反应来。 赫连钰面色阴沉,锐利的目光直接剜在叶筠脸上,“咱们大婚第二日入宫请安的时候,我记得我让你先回来,那一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叶筠听得胆战心惊,捏了捏拳头站起来,瞪着赫连钰,“我做什么与你有关?” 赫连钰一把揪住她衣领,“刚来就敢犯事儿,叶筠,你想死可以,但别牵连上贤王府,别牵连上本王,否则我饶不了你。” 叶筠狠狠甩开他,“赫连钰,你又发什么疯?” 赫连钰脸上肌肉抽搐,“苏家那位孙少爷失踪了,这事儿是不是与你有关?” 第250章 撞衫,可怕 叶筠脸色一僵,先前赫连钰提及大婚第二日的时候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 冷笑一声,叶筠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要不痛快了,就去皇上和太后跟前告发我,反正我是你发妻,我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你!”赫连钰扬起巴掌要打她。 叶筠凑过脸去,“打啊,你这一巴掌打下来,赶明儿我就入宫告诉太后,是你唆使我把苏家那位孙少爷给弄到人贩子手里的,看看皇上和太后是信你还是信我。” 赫连钰怒火中烧,“你敢威胁我?” 叶筠再次冷笑,“谁威胁谁?当初是谁将我迷晕弄到你府上来奸污,又是谁三天两头威胁我嫁过来的?若论不要脸的本事,我与贤王殿下你相比,可差得远了。” 赫连钰咬着腮帮子,“怎么,后悔了?” “哼!”叶筠别过脸去,后悔?她当然后悔,当初在金殿上与他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就该想个法子将他置于死地,那么后来自己何至于会栽到这畜生手里。 瞧这倔强的样子,赫连钰怎么看怎么不爽,伸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为什么要针对苏家?”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叶筠一脸冷漠,她真是把这个男人恨到了极点。 “你先前不还说是本王发妻?” “外人面前是。”叶筠死盯着他,眼神冷得可怕,“但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假惺惺做戏,给谁看?” 赫连钰一把将她推到桌边,宽袖一拂,桌上的杯盏哗啦啦落在碎成几瓣,引起了外面姜嬷嬷的警觉,她马上来敲门,“公主,发生什么事儿了?” “滚!”里头传来赫连钰愤怒的声音。 姜嬷嬷眉头一皱,驸马这是胆儿肥了,敢用这种态度对朱太后身边的人?正准备踹门进去一探究竟,跟着就听到了某种细细碎碎的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并且大有隐忍不住的架势,姜嬷嬷脸一臊,这…大白天的呢,再擦枪走火也不带这么猴急的呀! 不过对她来说,这是好事儿,公主早日怀上贤王府的子嗣,地位就能早日巩固下来,到时候,管她什么陆侧妃张侧妃的,她还敢骑到公主脖子上去?活腻歪了不成? 一想到自家公主生出来的孩子那可爱模样,姜嬷嬷心里头就喜滋滋的,还是不打扰这二位的好事了,早些离开为妙。 …… 此时的房内,裙衫散乱一地,隐约有被撕扯过的痕迹。 叶筠指甲抠进圆桌里,双眼充血,“赫连钰,你还是不是人!” 赫连钰冷冷一勾唇,“早说了,你别惹我。” 叶筠要疯,“大婚之夜我怎么说的,除了那晚,你不准碰我,你都违背多少次了?” 赫连钰嘴巴在她身上留下了轻轻浅浅的痕迹,“在本王的地盘上命令我,你是不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你!” 赫连钰掐住她的敏感点,“今天散朝以后,父皇单独将我留了下来,若非他亲自提了几句,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叶筠,你胆子挺大,敢动苏家的人,嗯?” 叶筠将脸歪往一边,不想看他欺负自己的那些羞耻手段。 “知道父皇说什么吗?让我管好自己的女人,他虽然没直接点名就是你做的,但那些话,却比直接甩我几巴掌还来得打脸,你明明知道我想方设法都要扳倒赫连缙取而代之,却在这种节骨眼上给我惹事儿,你说,怎么赔偿本王的损失?” 叶筠紧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赫连钰钳住她的双颊,某处动作狠,嘴里说出来的话更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盼着我早死是吧?我告诉你,但凡见过我失败的女人,我都会第一时间杀了她。所以,你要是不想年纪轻轻下去陪葬,就给我乖乖的别惹事,否则下一次,可就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惩罚你一下了。” 叶筠脸色潮红,檀口微张喘气,等顶峰余韵过后才冷静地看着他,“既然你那么想得到皇位,那么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说说看。”他很明显地露出了几分兴致。 “倘若我利用北燕的势力助你扳倒赫连缙,你登基以后就想法子成全我和苏晏,最好是能让苏晏主动休了云初微,然后你再把我赐给他。” 赫连钰唇角冷勾,“本王睡过的女人,赐给苏晏做夫人?你这脸会不会有点大?” 叶筠推开他,一边清理一边道:“我可以自己想法子成为罪妃,你也可以想法子让苏晏成为罪臣,如此,把我赐给他,名正言顺。” 赫连钰穿上衣袍,轻笑一声,“看来你对苏晏用情至深啊!” “那你管不着。”叶筠走到镜台前梳头,从镜子里看着赫连钰那张带着几分邪佞的脸,心底恨得不行,“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倘若本王不愿意呢?” “那你当我没说过。”叶筠撩起一绺长发轻轻梳理,镜中的自己面上还有着春潮过后的残红,对她来说,那是一种相当羞耻的颜色,心里分明百般抗拒,可每次到了最后,身体都会因为他的各种挑逗而沦陷,简直让她无可奈何。 “那么,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叶筠从铜镜里看到赫连钰推门出去,她也梳理好了,缓缓站起身来,双腿有些酸软,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淫糜至极的味道,她皱皱眉,马上让人进来收拾。 她的这些陪嫁丫鬟全是朱太后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人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刚才房里发生了什么,且看里间床榻干净整齐,又明白了几分,看来驸马爷花招还挺多啊! 小丫鬟们相视一笑,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等丫鬟们将整个房间都收拾了一遍重新燃上香薰出去,叶筠才把自己安插在厨房的眼线找来,痛苦地捏着眉心,“老规矩,还是避子汤,千万要记得避开我院里的丫鬟以及姜嬷嬷,否则一旦暴露了,我要你好看!” 那婆子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王妃只管放心,老婆子一定不会给您出错的。” 叶筠又细致交代了几句,那婆子才退了下去,不多会儿端了一碗褐色药汁来,叶筠咕嘟咕嘟三两下喝到肚子里,让她退下。 姜嬷嬷走进来,嗅到了药味,皱皱眉,“公主哪里不舒服?” “是王爷吩咐厨房煎的补药。”叶筠回答得面不改色,姜嬷嬷是个人精,之前赫连钰在房里要她的事,姜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只需解释说赫连钰亲自吩咐人给她弄的补药,姜嬷嬷总不至于还继续往下问吧? 果然,姜嬷嬷听罢后,眉梢眼角都溢出了喜色,“看来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叶筠暗中冷笑,她和驸马的感情的确是很好,人前装得鹣鲽情深,人后,他总是以禽兽的姿态告诉她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深”。 这种好似青楼妓子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 “公主,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大对劲?”姜嬷嬷细心地发现了自家公主或许有什么事情瞒了她。 叶筠装出害羞的样子来,红着脸道:“体力都耗光了,我这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姜嬷嬷一呛,随后笑了起来,“公主出嫁前,太后倒是有吩咐老奴给您看些图册的,只不过当时老奴说了,图册怕公主看不懂,便由老奴亲自教,只是到了南凉以后,老奴一直都没机会,水房这时候在准备热水了,要不一会儿公主沐浴的时候,老奴细致给您说说,这种事啊,自然有让您省力的法子。” 这都哪跟哪,得寸进尺了还? 叶筠当然抗拒,“不必了,怪不好意思的。”笑话!要她学会取悦男人的手段去赫连钰跟前讨巧卖乖?她吃饱了撑的。 叶筠都明言拒绝了,姜嬷嬷自然也不好再强迫,只是等伺候叶筠沐浴的时候瞧见她身上那些痕迹时擦皮提了几句。至于叶筠,当然是很给面子的“害羞”了几下,然后“羞愤欲死”地把姜嬷嬷给撵出来。 —— 且说赫连钰出了正院,正打算去书房,却在游廊上撞见刚处理完庶务回来的陆幼萱。 “妾身给王爷请安。”陆幼萱蹲身行礼。 “萱儿不必多礼。”赫连钰虚扶了她一把,语气极为体贴,“处理了一早上的庶务,萱儿累了吧,走,本王陪你用膳去。” 陆幼萱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曾去看过王妃姐姐了?” “她?”赫连钰很讶异陆幼萱会提起叶筠,“不必管她,咱们吃咱们的,来,把手给我。” 陆幼萱伸出手来,赫连钰轻轻握在掌心,拉着她直接朝着她的院子走去。 下人们马上把膳食都给送过来。 赫连钰亲自给陆幼萱盛汤,在她小口喝着的时候用十分温柔的口吻问:“江北一带那些铺子这几个月的盈利如何?” 陆幼萱喝汤的动作停了停,“劳王爷挂心,那些铺子都挂着陆家老号的牌子,老主顾们都没撤单,总的来说,盈利还不错。” “那就好。”听到盈利不错,赫连钰眉心很明显地舒展开来。 “王爷怎么会突然问及这个?”陆幼萱很不解,记得自己刚入府的时候,王爷曾说过哪怕以后正妃进了府,这后宅的大事小事也归她管,他一律不会过问,为何如今突然问起陪嫁那些铺子的情况来了? “是这样。”赫连钰脸上露出愧疚的颜色来,“由我负责的衙门出了点纰漏,急需一笔银子去填补,可是你知道的,我素来两袖清风,从不收受贿赂,仅凭每年那点俸禄,一时之间哪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来啊,可若不早些拿出来的话,这事儿一旦让父皇知道了,很快就能闹大问下罪来,到那时,本王怕是会王爵不保啊!” 陆幼萱惊了一跳,“王爷急需多少银子?” “十万两。” 对于这些皇子而言,十万两银子自然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来的,但对于陆家来说,十万两根本是九牛一毛,只要陆修远一个点头,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儿就能弄到手。 陆修远给陆幼萱的那几个铺子,每年的利润都是相当可观的,要想从几个柜上提出十万两来不是问题,问题是一次性提取这么多银子,肯定会引起掌柜们的重视,到时候他们必然会第一时间捅到大哥那儿去。 想来想去,陆幼萱都觉得不妥,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定,“要不,王爷去库房把妾身的嫁妆拿一部分出去变现应应急吧!” 以前陆幼萱不管事的时候,都没怎么关注过自己那些嫁妆,后来接手了贤王府的掌家大权,某次趁着得空去清点了一下,发现大哥给自己的陪嫁简直太吓人了,光是那些首饰就价值上万两银子,更别提那成箱成箱的金银细软了。 十万两的话,把自己那些嫁妆拿出去变现,也足以解决王爷的燃眉之急了吧? 赫连钰当然不会直接接受陆幼萱的“救济”,直叹气,“那是萱儿娘家陪嫁来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动呢?” 陆幼萱道:“妾身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妾身的那些嫁妆,自然该任由王爷支配。” 赫连钰得意的勾起唇角,但所有的得色很快被眼中的温情脉脉所覆盖,“果然还是萱儿最好了。” 说着,又亲自给陆幼萱夹了她爱吃的菜。 陆幼萱低下头,默默吃了两口菜才开口,“妾身想回娘家省亲,王爷准不准?” “准,当然准。”赫连钰笑容温和,得了那么多好处,自然要表现得大度些,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满都写着他对陆幼萱的宠爱。 陆幼萱看他一眼,“谢谢王爷。” “萱儿记得早些回来就是。”赫连钰嘱咐,到底是不放心她在娘家过夜,一来没有这种规矩,二来,那陆修远什么心思,赫连钰清楚得很,陆修远半点没有要站他这边的意思,他担心陆幼萱回去以后会被陆修远好一通“洗脑”。 “嗯。”陆幼萱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她就让人收拾东西备了马车。 出门之前,遇到了叶筠。 “妹妹这是上哪儿去?”叶筠似笑非笑地看了陆幼萱一眼,刚沐浴过的她看起来神清气爽,气色极好,只不过修长的天鹅颈穿了圆领薄袄给盖了。 陆幼萱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叶筠与赫连钰刚欢爱过,她轻声道:“跟王爷告了假,准备回娘家一趟。” 叶筠也没阻拦,嘱咐她,“早些回来。” 这句话并不带任何特殊含义,纯属闲的,但也能从这句话里面听出她心情不错。 至于心情好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难得与赫连钰心平气和地谈了一笔生意,只要他能做到让她和苏晏名正言顺的成为夫妻,那么她就借着北燕这个后台助他上位又如何? 陆幼萱回到陆家,早得了信儿的陆二太太亲自在牌楼外等候,见着女儿下来,马上过去拉着她的手就是一阵心肝肉的疼。 陆幼萱看着生母,鼻尖一酸,没忍住湿了眼圈。 “萱萱,娘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陆二太太语气中的高兴分外亲切。 “娘,女儿不孝。”进了门,陆幼萱首先跪在墩子上给自己老娘叩了三个响头。 陆二太太被她吓得不轻,忙过来拉她,“萱萱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现在可是王府侧妃呢,就算要行礼,也该是我给你行礼,你这么一跪,可破规矩了。” 陆幼萱直摇头,“不管是侧妃还是正妃,萱萱永远都是娘的女儿,给您磕头那是天经地义的,没谁敢说半句不是。” 陆二太太牵过女儿的手,心中一阵阵欣慰,虽然出嫁才半年,但已经能看出女儿惊人的蜕变了,这张长不大的小脸望上去依旧单纯,但她的心思和说话的方式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 再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陆二太太高兴的同时又心酸。 高兴的自然是女儿长大懂事了,心酸的是,这才半年,自家宝贝女儿就整个人变了一番,岂不说明在贤王府经历的太多才会造就这样的蜕变? “萱萱,王爷待你好吗?”陆二太太忍不住问。 “王爷他人很好的。”陆幼萱笑着说。 “那么,刚过门的正妃呢?”陆二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她可曾刁难你?” 这位正妃,她不是刁难,是直接抬出身份来威胁。 “娘,你想到哪儿去了,王妃姐姐可是北燕来的公主呢,人家气度涵养都在那儿摆着,哪能与我这样的小人物一般见识啊?这不,来前我才去给她请过安,人直接说了,后宅的事,只要牵扯不大,我自个拿主意就成,不必过问她,这是直接给女儿放权了呢,你见过这样大度的嫡妻吗?” “哎呀,那这位的胸襟也太宽广了。”陆二太太心头替女儿高兴,“萱萱啊,你看那公主对你如此好,你以后可得好好与她相处,别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闹起来,争风吃醋更没必要,毕竟人家是嫡妻,又是尊贵的公主身份,得罪了她,你讨不了好处的,一准只有遭罪的份儿。” “嗯,娘放心,我会好好与王妃姐姐相处的。” 不仅如此,我还得生个大胖小子拱手让给她呢! 陆幼萱心中恨恨。 亲娘看女儿自然是哪哪都好,陆二太太一拉着陆幼萱,那话匣子打开来就关不上,陆幼萱回娘家其实是真有事,怕母亲把时间给耽搁了,看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才开口阻断陆二太太的话,“娘,我大哥呢?” “这会子到饭点了,你大哥应该在家,萱萱有事找他吗?” “嗯。”陆幼萱道:“娘,我时间不多了,这就去找大哥,饭我就不吃了,等改天有时间再回来看娘。” 说完,紧紧地抱住陆二太太,吸了吸鼻子。 陆二太太摸摸她的脑袋,心头堵得慌,说是说过段时间再回来看她,可母女两个谁都明白,嫁入王府,那就不是你想出来便出来的。 “萱萱,去吧!”生恐自己抱着就不想放开,陆二太太先推开陆幼萱。 “娘,我走了。”陆幼萱一步三回头,抹了泪珠子,坐上软轿去了长房。 陆修远早就得到陆幼萱归宁的消息了,所以一直没出门,也没急着传饭,一直等到陆幼萱来。 “大哥,你还没吃饭吗?”见到陆修远,陆幼萱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她从小就钦佩这个堂哥,分明不良于行,本事却往往让人惊艳到不行。 “我猜你大抵会过来,所以等了一下。” 陆幼萱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竟真的问着了,想到自己先前滞留在母亲那儿大半天,却让大哥干巴巴等着,委实过意不去,“对不起,让大哥久等了。” “宛童,传饭。”陆修远对着外头吩咐了一下。 没多久就有家仆陆陆续续把饭食摆上来。 “萱萱,请坐。”陆修远浅浅一笑,“咱们兄妹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难得你回来,我让人多做了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 陆幼萱有些哽咽,“谢谢大哥。” “快坐下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嗯。” 兄妹往桌前一坐,并没留仆人在屋里伺候,陆修远并不喜欢被人那么伺候,他只是双腿不良于行,其他方面,并不比谁弱到哪儿去。 饭桌上陆修远什么也没说,只是时不时地给陆幼萱夹菜,等家仆进来收了碗筷,陆修远才道:“萱萱这次回来是专程找我的吧?” 陆幼萱小脸微红,“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你说吧,什么事。” 陆幼萱斟酌了一下,“两件事,第一件,王爷说他接手的衙门出了点事,急需十万两银子去填补空缺,我没敢动江北柜上的钱,让他把我的嫁妆拿出去变现;第二件,今个王妃把我叫过去,让我早些替贤王生下儿子,而她的目的,是要在我怀孕的时候跟着假装怀孕,等我生了,就名正言顺地把孩子抱过去,对外宣称那是她亲生的。对这两件事,大哥怎么看?” 陆修远想都不想就道:“贤王当初之所以娶你,想要敛财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次找的借口虽然不怎么样,但如果他实在想要,那就给他吧,若是没记错,这是你们成婚以来他开口跟你要的第一笔银子,有一就会有二,我早料到他贪心不足,江北柜上,你也不必顾虑,我早就打点好几位掌柜了,如果你去提钱,只要不动及铺面根基,能提出来的都给你。至于孩子,呵,北燕这位长公主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只可惜叶筠大概死都想不到,陆修远会是成孝帝的第一个儿子,叶筠名义上的长兄,而陆修远这位兄长,只会护着陆家人,对于叶家人,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原先还想着只要叶筠不兴风作浪,那么就放过她,毕竟与女子斗不是陆修远的作风,但谁曾想,叶筠这才刚来几天就憋不住想要使损招了。 陆幼萱惊了一惊,“大哥,你的意思是只要王爷开口,不管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得乖乖去取出来给他?” “对。”陆修远点点头。 陆幼萱不赞同,“这么做会不会太张扬了?虽说陆家是首富没错,但那些钱可都是大哥你一笔生意一笔生意地谈来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就这么把血汗钱拱手让人,况且那人还是妹妹的夫君,妹妹心下不忍。” “萱萱。”陆修远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明白,你之所以能在贤王府掌家并且过得有滋有味,并非他心慕你,而因为你是陆家的女儿,所以他宁愿给外头人看笑话也要坚持让侧妃掌家。但你好好想想,正王妃嫁过来时带来的嫁妆够殷实吧?他为什么不找正妃而要找你,十万两银子对那位正妃来说很难吗?” 陆幼萱撑着脑袋费力地想了想,突然之间恍然大悟,“难道王爷并不是真心跟我要钱,他的目的是试探我?” “对。”陆修远为这个妹妹的成长速度感到高兴,“他在试探你,诚如我方才所说,十万两银子,他也能从正妃的嫁妆里轻松得到,但正妃那里是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要光的,唯有江北铺子才是长期持续盈利的筹码,但他又担心你根本没有向着他的意思,所以用十万两银子来试探试探你,好在你机灵,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先往嫁妆里挪。萱萱,这件事倘若你当时有丝毫的犹豫,或者告诉他你要回来跟我商议,那么陆家就很可能因为你的这一个决定而陷入一场不小的危机。” 陆家就算再富有,那也是商贾之家,正面与赫连钰杠上,绝对讨不得好,而对方再落魄,那也是尊贵的皇子,只要他狠下心往户部去捣鼓一通,想要陆家陷入危机,也并非什么难事。 陆幼萱惊得捂住嘴,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晦暗没能瞒过陆修远敏锐的双眼。 陆幼萱当然难过,难过于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一点都不曾有过自己,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利用她套到陆家更多的钱,难过于陆家因为她嫁了这样一个人而时时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能跌下去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萱萱,你不必有心理负担。”陆修远多少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这些话,我原本早该在你出嫁前就跟你说的,或者说,一辈子都不要跟你挑明才好,可我怕你陷得太深,等将来某天时局动荡的时候你会受不住打击,所以提前让你有个底,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某些人和事的本质,大哥知道你嫁得憋屈,也知道他是你夫君,我这样背地里编排他很不妥。可他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那是个常年在朝堂上玩弄权术心机深沉的人,做事总会留三分,他不可能全心全意对一个人,更不可能让谁阻挡了他的前程,你明白吗?” 陆幼萱含泪点头,“萱儿明白。” 明白哪怕自己将赫连钰当成一辈子的夫君,他未必就肯许她一辈子,哪怕是在他有众多女人的前提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全靠陆家金钱维系;明白一旦真有大哥嘴里“时局动荡”的一天,她或许会为贤王府陪葬,可她别无选择,因为她是他的女人;更明白自己这副小小的身躯,承载着整个陆家的荣辱兴衰,一旦自己行差踏错,陆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陆幼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浑身都充满了使命感,为了家族产业,为了爹娘,为了二哥二嫂和大哥以及陆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她必须要拿出点心机手腕来,否则一味地任人宰割,一味地施与善良,并不会有人等价还之,相反,她对别人的好,换来的很可能是毁天灭地的伤害。 “银钱上暂且这么着。”陆修远一锤定音,“他要多少你就尽量给他多少,反正江北那些铺子是你们家的,他总不至于挖坑给自己跳,多要两回就能罢手。不过孩子的事才是重点,我听你一说,北燕这位公主似乎另有所图,且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萱萱都不能栽在她手里,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你不怀,让她怀。”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给王妃添料?” 陆修远点点头,“她这么做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因为某种原因不会生养,要么,她是自己不想生。具体是哪一种,只能靠你去套她的话了,不过叶筠是个很不简单的人,与她在一处,你说话得小心,否则稍有不慎就能钻进她的圈套。” “谢谢大哥教诲,萱儿都记下了。” “嗯,天色不早,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以后要有什么事,不要亲自来找我,次数多了容易引起赫连钰的警觉,贤王府内有我的人,就是伺候你的那位掌事嬷嬷,要捎带什么话,你只消说与她就是了——宛童,把前两天老主顾送的江南土仪拿来给侧妃娘娘带回去尝尝鲜。” 得了陆修远一通点拨,陆幼萱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但内心却是实实在在的畅快,若非大哥这么耐心地教,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做个不折不扣的后宅女子,守着大院儿里的那一方天地永远走不出去。 宛童很快把江南土仪送过来,笑着递给陆幼萱,“侧妃娘娘,这是咱们家的老主顾前两天托人送来的,新鲜着呢,您带回去尝尝。” 全都是装好了的,陆幼萱看不到,就问道:“是什么?” 宛童解释,“是应天府来的盐水鸭,杭州府来的龙井茶和藕粉,还有苏州府来的状元糕。” 盐水鸭和状元糕都是陆幼萱喜欢的吃食,她欣喜地接过,“谢谢大哥。” 陆修远莞尔,目送着她出门。 —— 宜清长公主的寿辰凑巧在端阳节,给京中排得上号的几大家族都发了帖子,苏家因着玲珑郡主之故,自然也在其列。 帖子给了三封,很明显,就玲珑郡主,小孙氏和云初微三人,至于其他庶出的,想都别想。 于是这几日苏府可热闹了,分家出去的庶出姑娘们时不时找借口去苏府给老太爷请安,给玲珑郡主请安,顺便带了好吃的给小孙氏家的小子。 这些人什么目的,小孙氏和玲珑郡主心照不宣,对于姑娘们的热情,小孙氏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盘照收,但就是不提去公主府赴宴的事儿。 要知道宜清长公主可是永隆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正因为长了永隆帝十余岁,所以长姐如母,自小就把永隆帝照顾得很好,永隆帝重情,这么多年都一直念着宜清长公主的恩,对宜清长公主可谓是宽容到了极点。 这次寿宴,少不得又是一批身份贵重的命妇去参加,苏府的姑娘们想借这次难得的机会去露面可以理解,但问题在于,她们是庶出,况且宜清长公主是个很有气节的人,她最不屑与心机深沉整天动歪脑筋的人打交道。 于是,面对那么多姑娘祈盼的眼神,玲珑郡主只能委婉的拒绝。 其实她作为宜清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不管带着谁去,宜清长公主都会爱屋及乌给那姑娘几分好颜色,说不准还能因此攀上一门好亲事,可就是因为晓得母亲的秉性,玲珑郡主才更不能带了,自家这些姑娘什么段位,她再明白不过,带去了只会是平白给老娘添堵,她不想让母亲为难。 打发走了姑娘们,玲珑郡主和小孙氏坐上马车去国公府等云初微,云初微还在梳妆,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湖色镶葱黄色宽边小袄,袖上滚了白色海棠碎花,细折裙上系着浅色宫绦,头面挑了景泰蓝的,共八件,这打扮不算过分奢华,但你看上去就是会觉得端庄典雅,好似天生为穿戴的人量身定做一般。 事实上,不管云初微穿什么,韩大姑姑都能从她身上感觉到身居高位才会有的雍容华贵,比大家闺秀更上几层,却又内敛沉稳,不轻易崭露锋芒,收与放都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得骄躁,少一分显得怯懦。 “夫人,四太太和大少奶奶已经等候多时,咱们该走了。” 云初微站起身,把俩孩子交给苏晏带着,她则跟着韩大姑姑出门,与玲珑郡主和小孙氏随便打声招呼就坐上马车朝着公主府去。 刚到公主府大门前,云初微一下车,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原因无他,对面刚下马车的那位贤王妃,北燕长公主叶筠,与云初微撞衫了。 第251章 实力打脸 这是云初微和叶筠两位情敌头一次正式碰面,没想到就出现了这么尴尬的事情。 韩大姑姑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自家夫人的衣服都是她自己挑料子,挑花色搭配好送去京城最好的绣坊做的,最重要的是,做成什么款式,全都是夫人在一旁指导着绣娘们改的,夫人不仅仅头脑聪明处事沉稳会说话,另外还心灵手巧,每每出人意料。 也正是因为如此,夫人才能成为京城贵女争先效仿的“大家闺秀”模范,衣着穿戴,夫人穿什么,那段日子就时兴什么,就连夫人腰间随随便便的一个香囊缀饰,她们也恨不能扒拉下去好好研究里头的门道,怎么人家穿戴起来那么大方得体清雅高贵,她们就不行呢? 很多时候,韩大姑姑都想对那些人说一句:你们只能模仿得了我家夫人的衣着,却永远模仿不了我家夫人的神韵。 气质这种东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你里子不到位,面子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既然是国公府专门定制的衣裳,如今出现同款就不得不让人细思这里头的某些意图了。 韩大姑姑冷着脸,上上下下将对面的叶筠打量了一遍,却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嫌。 “夫人。”韩大姑姑皱皱眉,心头颇为郁闷,如今这场面,该如何圆? 云初微抬了抬手,示意韩大姑姑稍安勿躁。 她抬步,缓缓朝前走去。 处在天子脚下,为了让自己的“品味”能与身份匹配,其实很多贵妇人在穿着打扮这一块上都是非常注重的,尤其是出席宴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穿什么戴什么就更会提前几天准备了,衣服一般都会自己挑选料子搭配花色,做成什么样,也会自己过目安排。 所以,即使是同一款料子,也很难会出现同款的衣服,哪怕是同款了,料子花色也不可能一样,这概率近乎为零,更别提云初微这位爱自己出新花样的国公夫人了,她的衣服,那都是在细节上别出心裁的,旁人很难模仿。 然而不偏不倚,今天就有一位是和云初微撞了衫的,不仅花色款式一样,就连满头的珠玉,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有幸得见这一幕的那些人,大多抱着看戏的心态,一个是北燕第一美人更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一个是国公夫人,南凉贵女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典范”,这俩人要是交锋,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精彩。 当然,这些人里面也有真正为云初微担忧的,譬如太子妃许菡和永淳公主赫连双,以及跟着走下马车的玲珑郡主和小孙氏二人。 赫连双哪曾想她这位三嫂会干出这种事儿来,急眼了,想上去说几句,却被许菡一把拽住,“你且看着,微妹妹自有办法化解。” 赫连双皱眉,“微微的穿着的确是被很多人模仿,但也仅仅是模仿而已,还从来没有人敢与她做同款,这位三嫂可真够意思的,一来就让微微难堪,摆明了故意的嘛,你说她到底安得是何居心?有这么膈应人的吗?” 赫连双越说越气愤,怎么隐隐觉得三嫂这打扮不是冲着微微,而是冲着九爷去的呢? 不得不提一句,赫连双的直觉准得没话说,叶筠今日这么穿,就是冲着苏晏来的,她以为如此重要的宴会,苏晏一定会来,岂料来的只是苏晏的夫人云初微,更没料到,她会恰巧与云初微穿了同款衣裳,就连配饰都差不多。 这衣服自然不是巧合,当初叶筠得了云静姝的点拨以后,每每做衣服就照着那些款式去做,花色偏向淡雅,裁剪注重细节,今日出门之前,姜嬷嬷说虽然不是进宫,可宜清长公主是个重要角色,就算不着王妃大装,也得穿得像模像样。 彼时叶筠一颗春心早就涤荡到苏晏身上去了,哪里听得进去姜嬷嬷的话,刚好挑中这一件,也不管姜嬷嬷如何劝说,执意换上。 许菡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头站着不动的叶筠,“的确,若非提前打听过,打扮相同的概率是非常小的。” “我就说她是故意的!”赫连双一双灵动的眼睛似要喷火,赫连钰大婚的时候,她和许菡碍于身份去了,只不过两人都只是随个礼吃顿饭就离开,从始至终都没去新房看一眼新娘子长什么样,更没想着要闹洞房。 应该说,赫连双和许菡自从永隆帝寿宴北燕来使贺寿的时候就对叶筠没什么好感,今日再出这么一桩糟心事儿,那印象更是哗哗往下掉,直接为零。 “四婶娘,这可怎么办啊?”小孙氏紧张地看向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皱了皱眉,“暂且看着吧,听听她们说什么,若实在不可开交了,我再出面。” 毕竟是在她老娘家大门前,很多事情闹得太开就难看了,若换了旁人,玲珑郡主指定第一时间站出来缓解气氛,但当事人是云初微,她就没有那么做,因为潜意识里选择了相信云初微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自己丢面子也给别人落面子的事来。 小孙氏紧张地绞着帕子,目送云初微一步步走到叶筠跟前,那步子,轻缓而从容,一点都看不出急迫的样子来,倒是观戏的那些人替她急得都快冒汗了。 离叶筠两尺之距,云初微停下脚步。 众人再看,同样一款衣裳,一个穿出柔婉清美的典雅韵味,一个却是冷艳端方,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其实若单论皮相,云初微是比不得叶筠的,但她皮肤好,光滑水嫩,再配上骨子里渗透出来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竟隐隐压过叶筠一头。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以前只觉得云初微气质好,但今儿来了个活镜子一参照对比,有那么一部分人顿时暗暗心惊,这何止是气质好,简直是逆袭式的碾压,叶筠或许美艳不可方物,但她绝对没有云初微身上的冷静自持,沉稳端方,那是历经千帆阅尽万难才能积淀下来的气质。听说云初微以前是在乡下长大的,想来就是那时候给历练出来的吧? 缓缓勾起唇,云初微神情随性自然,语气大方,缓缓蹲身,“臣妇,给王妃娘娘请安。” 叶筠脸色铁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初微本尊,原以为是个其貌不扬的,哪曾想这张比不得自己的脸,偏就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特殊韵味,不禁想起三月份的烟雨江南,蔓蔓青石板,初绽的杏花,停泊在岸边的扁舟,每一样都很安静很淡,可是却能组成一幅让人流连忘返的水墨画卷。 对方刚才走过来的过程,虽然一句话都不曾说,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场无形的较量,已经让她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叶筠恨得要死,什么南凉美人榜榜首是秦杉,那些人都瞎了吗?若是早些把这位放上去,她就能提前做好准备,今日也不至于输得这样狼狈。 还是怪自己太轻敌了。 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叶筠面上攀了清浅笑意,“这位便是国公夫人吗?久仰大名,上回我来南凉时无缘得见,今儿一瞧,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呢!国公爷可真有福分。” 绝口不提撞衫的事儿。 原因?北燕的服侍与南凉是有区别的,叶筠总不能说这身衣裳是自己在北燕的时候让人做的吧?如此解释只会显得更刻意,但她又不能承认这衣服是来了南凉才做的,因为这样一来,直接就坐实了自己模仿云初微的不齿行径。 笑话!就算是为了讨得苏晏喜欢真模仿了,以为她会放下身段承认? 云初微也正是拿捏准了叶筠绝对不敢当众拿撞衫的事说事儿才会那么淡定从容地走过来,对方不提,她自然也不会犯蠢先开头,只不过,“王妃与贤王殿下大婚的时候,臣妇因为家里的小子刚满月不久,没得空去,如今算是与王妃初次见面,臣妇特地备了一件小礼物,还望你莫嫌弃。” 有的时候,不动声色也能打脸,撞衫这种事,上辈子出演的影视剧本中多了去了,让她一个两世加一起近半百的影后来对付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虽然有点欺负人,但不拿出点段位来,还真对不起她闯荡那么多年的辛苦汗水。 叶筠完全摸不准云初微的路子,有些纳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云初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送礼,哪怕送的是根狗尾巴草,她也得陪着笑脸说礼轻情意重她很喜欢。 想想这种无形中被人拿捏掌控的感觉,还真是不太美妙啊,该说苏晏这位夫人段位太高呢还是只是误打误撞? 叶筠心中不断地揣摩,面上却不显。 云初微很快让韩大姑姑把自己准备的东西取来。 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条形锦盒,盒子打开,里头装的是一支翠玉凝华杏叶簪,巧妙独特的设计,完美的雕工,无一不显示着簪子本身不菲的价值。 这支簪子是云初微亲自画图纸让苏晏找人精细雕琢打磨的,除此之外,另外一种款式的还有一支,原本打算趁着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送给许菡和赫连双两位好姐妹,哪曾想突然遇到这种事,便只能先拿出来临时应变了,至于送那二人的礼物,过后再找机会重新设计就是,反正那二人也不知道她准备给她们送量身定做的首饰,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所谓。 “好漂亮的簪子。”叶筠忍不住夸赞起来,云初微才打开盒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惊艳,甚至仅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就心动了,“这么贵重的礼物,青鸾夫人真的舍得送给我吗?” 云初微浅浅一笑,“既是为王妃准备的,自然只送你一人。” 说完,看了看叶筠头上,“既然王妃这样喜欢,那不如,我替你簪上吧!” “好。”叶筠喜不自胜,没有哪个女子不爱首饰的,叶筠被誉为北燕第一美人,自然更不会例外,当下见到这么漂亮别致的一支簪子,心中只顾着高兴了。 云初微上前两步,轻轻摘去叶筠头上原本那根簪子,把自己的杏叶簪插上去,又顺便把叶筠头上多余的发饰摘掉。 然后叶筠就看到所有人都用一种非常惊艳的眼神看着她,她愣了一愣,看向姜嬷嬷。 显然,姜嬷嬷也被惊艳到了,半晌才说,“公主这样配饰,整体感觉都不一样了,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的确,自从云初微把叶筠头上多余的那么两样头饰摘掉以后,她那支杏叶簪就成了点睛之笔,瞬间让叶筠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比之先前更有韵味。 “真的好看吗?”叶筠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姜嬷嬷乐呵呵地道:“公主,老奴还能哄你不成?” 而那边观戏的贵妇人们也忍不住夸赞起来,“青鸾夫人真厉害啊,仅仅是摘了一支步摇两朵珠花就让贤王妃的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 “是啊是啊,早就说了青鸾夫人心灵手巧是个会搭配的,你没听说么?青鸾夫人一穿什么,马上就会成为京城的时兴款式,我今儿,主要就是讨教来了。” 许菡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云初微的用意,稍微拔高声音对着赫连双道:“你看,我就说微妹妹不是一般人吧?” “嫂嫂说得没错。”赫连双也拔高声音,故意让人听见,“微微啊,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小妖精,平日里有点什么本事总是藏着掖着,今儿终于舍得让我们开开眼界了。” 原本只是摘了叶筠头上的一两样首饰把自己的放上去这么件小事,但经过太子妃和永淳公主这两位一通夸,原本觉得没什么的某几位也跟着夸了起来,要么夸云初微眼光独到,要么夸她深谙女人心,更有甚者,直接说云初微神了。 当然,这些人也不全是附和的声音,有不少是发自真心的,因为那支簪子确实别致惊艳,簪在叶筠头上以后带来的效果也确实震撼,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况且青鸾夫人也说了,簪子是给贤王妃量身定做的,那也得人家有这方面的本事才能根据那个人的皮相和气韵量身定做出这么完美的簪子来,否则功夫不到家的做出来,要不就是簪子压了人,要不就是人压了簪子,想达到相得益彰的效果是很难的,更何况还是贤王妃这样出挑的容貌,难度更是直接加倍了。 然而不管是簪子还是贤王妃,都没有因为对方而减损半分韵致,反而相辅相成,以至于让人们在短短时间内看到了“搭配改变气质”的神奇效果。 效果震撼,那么促成这个效果的人,就更让人震撼了。 一时间,云初微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人或艳羡或钦佩或赞赏的目光,成为众人的焦点。 如此一对比,“撞衫”这场较量谁输谁赢已经不言而喻。就好像后世的人们看到某位女星妆容精致出场,会在夸赞女星漂亮之后开始给化妆师点赞一样,云初微以退为进,然后用一种叶筠完全猝不及防的办法在两人交锋的第一回合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狠狠碾压成碎片。 听着现场一片夸赞云初微的声音,叶筠原本还带着喜色的脸慢慢僵硬,愣是撕裂出几分与妆容完全不符的阴森和狰狞来。 云初微只装作不见,淡淡一笑。 赫连双颠颠跑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道:“微微,你画的妆那么好看,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呗,你瞧,三嫂头上簪了这么漂亮的一支簪子,你要是再给她重新画个妆,三嫂一准儿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明着夸叶筠美,实则暗中一脚一脚地踩在叶筠的脸上,讽刺她如今的妆容根本就配不上那支簪子,而想要弄个配得上簪子的妆,还得云初微亲自动手才行,别人包括叶筠在内都没那本事。 这是无形中又把云初微的“高大上”形象给抬高了几层。 要说此时此刻的云初微,那真是爱美的姑娘们心目中的“女神”,会保养,懂搭配,关键性情还随和温婉,如此这般的一对比,某些人虽然皮相好看,却似乎也与那地上的尘泥无甚差别了。 叶筠在这场撞衫较量中,完败。 云初微嗔了赫连双一眼,“胡说,你三嫂啊,就算不化妆来个素面朝天,那也是仙女下凡。” “对对对。”赫连双狗腿地道:“尤其是簪上微微你送的簪子,那仙气儿都冲天了。” 云初微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要不要这么夸张?虽然那支簪子是很好看,但公主殿下您至于如此无限制的夸大么?当心被人说胳膊肘子往外拐啊! 相比较旁边那二人的腻歪,叶筠的心情就不那么快活了,整个人僵得快化为雕塑,很想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往地上狠狠踩上几脚。 心中暗恼不已,要早知道云初微段位这么高,她该提前有个防备的,刚才…刚才就不该接这劳什子的簪子,现在可好,脸都被打肿了,偏偏她又不能一赌气转身离开,一来会被人诟病,二来,赫连钰有巴结他那位皇姑母的意思,今天就是特地让她借着赴宴的机会来探探底的。 深吸一口气,好吧,为了将来能与心慕的男子在一起,今日之事,就当做被疯狗乱咬了一通,这个仇,留着日后一并报。 云初微这样反击带来的效果无疑是让她自己越发的名声大噪,但风头过盛是很危险的,她自己知道分寸,估摸着差不多得了,转身笑看着叶筠,“贤王大婚当天,听闹过洞房的那几位说新娘子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今儿一见,果然是副绝世姿容,这天下,恐怕也只有长公主你能把我这支簪子戴出如此震撼的效果来了。” 这话,算是稍稍给叶筠挽回了几分面子,她铁青的脸色终于宽缓了些。 但其实都是放的马后炮,这会子再怎么给叶筠找面子,叶筠那张脸也不可能压得过贵妇人们对云初微的完美印象。 再说了,长得好看又如何,叶筠已经是有夫之妇,这张脸既然不能成为某些人挑选儿媳的筹码,那就只能成为让人嫉妒生恨的祸根,往后的打扮最好别出格,否则很轻易就会被人骂成狐媚子的。 所以,叶筠要想光凭这张脸在贵族圈中站稳脚跟,还得再多多修炼几年,起码要到达云初微那个段位,她还早着呢。 这时,公主府的管家出来接待宾客了,笑呵呵地躬身对着每一位说请。 也正是因为管家的出现,才总算打破了叶筠的僵局,她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抬步走进公主府。 姜嬷嬷就跟在她旁侧,脸色很难看,“公主,那个青鸾夫人太嚣张了,得想个法子好好收拾她一顿。” 叶筠脸上已经恢复了轻柔温婉,再看不到之前的戾气,听罢,勾唇冷笑,“今日之辱,来日必报,不过眼下咱们是在公主府,不适宜闹出大动静惹得皇姑母不痛快,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云初微一出现,就彻底打碎了叶筠幻象中那个柔弱怯懦的小女人形象,这哪是什么小女人,分明是头能杀人于无形的恶狼! 也是在见到云初微之后叶筠才明白,一般的小伎俩是对付不了这个女人的,对上这样的人,需要拿出真正的智慧和手段来,否则便只能像之前在大门外那样,圈套来得猝不及防,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关键你还得陪着笑脸看她赢,这才是最让人窝火的! 至于走在后面的云初微,自然是“群狼环饲”,一个个都想巴结她,其实说白了就是想从她嘴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譬如保养的法子,搭配的秘诀,如何能把妆容画得更精致看起来更立体更让人眼前一亮。 其实这些东西简单,面对这群“好学生”,云初微自然不吝啬,一一与她们说了,然后就见某些人脸上露出“你撒谎”的表情来,弄得云初微哭笑不得,她本来就是这么保养的啊,古代环境污染少,大多数人底子都比较不错,根本不需要花多大工夫去捯饬,很大一部分人更不需要浓妆艳抹遮盖瑕疵,只需要平时注意内外同时调理就行了。 云初微倒是说得轻巧,完全没回过头想想她家夫君隔三差五就给她吃些美容养颜的东西,有苏晏把关的药膳,自然都是对她有用的,不过说到底,还是她底子好,否则那些东西吃得再多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不会太明显。 赫连双就见不得这些人成天围着云初微问东问西,全都是打着歪主意来的,没一个真心,她三两步上前,“你们都散了吧,我和嫂嫂有事找她。” 一见是这两位主子来了,那群人马上散开来,再没人敢缠着云初微不放。 云初微知道赫连双是为了帮自己,对着她笑笑,“有劳公主了。” 赫连双嗔她一眼,“还说呢,别人问什么你就得回答啊?欠她们了还是怎么地,就不知道拒绝?成天给自己找事受累,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云初微看向许菡,许菡显然也是赞同赫连双这话的,不住点头,那眼神,大有种“你下次敢再试试看”的威胁。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可偏偏,麻烦就爱自己找上门来。” 说起这个赫连双就来气,“三嫂实在是太过分了!” “行啦我的小公主。”许菡忙给她顺气,“微妹妹这不都自个解决了么,只要微妹妹心头快活就行了,你又何必气着自己?” “菡姐姐说得对。”云初微也道:“这件事我都没放在心上的,公主就别介怀了吧,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喂奶的人,气多了不好,孩子就没法儿喝奶了。” 赫连双一听,马上把蹭蹭蹭爬上来的怒火强压下去,又对着云初微眨眨眼睛,“微微,你怎么会提前给三嫂准备礼物呢?”那支簪子可真漂亮,她当时都看得眼馋了。 “不是给她准备的。”云初微神秘一笑,“其实是给你们准备的,我只是没想到刚到公主府就遇上事情,所以只能先拿出来应急了。” “啊?”赫连双嘴巴微张,“给我们姑嫂准备的?” “嗯。” “哎呀好可惜。”赫连双懊恼,“那么好看的簪子,就这么送给那不值当的人了,可愁死我啦!” “没关系。”云初微拉过她的手安抚,“我再重新给你们准备就是了。” “真的呀?” “真的。” “那重新准备的会不会和三嫂脑袋上那支一样?”赫连双是真不想与叶筠撞这些东西,想想就膈应得紧。 “当然不会。”云初微笑笑,“我会重新画图,保证比今天的还漂亮。” 许菡一直安静听着,唇边挂着浅浅笑意,其实刚才那支杏叶簪,她也很喜欢,果然出自微妹妹手里的东西就没有平凡的,不过,她更加期待微妹妹重新设计出来的簪子长什么样,到时,又该让她们姑嫂狠狠地惊艳一把了罢? 宴会还没开始,女宾们都先到后园子去赏景,而身份特殊的那几位譬如许菡和永淳公主之类,自然要先去内院给宜清长公主请安。 云初微道:“你们两个去吧,我四处转转。” 赫连双拉着她不放,“那可不成,你得跟我们一道去。” “我?”云初微指指自己,“我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哪能轻易见到长公主。” “我皇姑母可不是这样的人。”赫连双急着解释,“她一向最爱才惜才,要是知道微微你多才多艺,一定会喜欢你的。”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我那哪叫多才多艺啊,雕虫小技罢了,不堪入目,还是别去污了长公主圣眼。” 琴棋书画她学过,但要真与古代这帮人相比,还欠缺那么些火候,而古代贵女聚会,比的就是这些东西,她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哪敢去见长公主,万一一会儿人家要问说你都擅长什么,那她怎么回答,告诉长公主她什么都不会,就只会捣腾点往脸上抹的东西?人家可是长公主,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才不会把她那点小伎俩放在眼里,索性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微微,去见一见长公主吧!”许菡也道:“虽然我没见过她几次,但她给我的印象挺好的,不是会轻易评头论足的人,涵养极好,我想,这样的人,你应该也会喜欢。” 云初微正想推拒,就见玲珑郡主往那头走过来了,脸上挂着笑,“你们几个怎么光站着聊天儿呢?快随我来。”目光尤其往云初微身上落,“微丫头,我娘特地让你过去见见呢!” 得,这下是彻底躲不过了,难得她想当回“丑媳妇”,这“公婆”还不让。 “四嫂先进去吧,我们就来。”云初微从容应答。 “好,那你们快些啊!” “嗳。” 玲珑郡主回去以后,云初微看向许菡,“菡姐姐,你说一会儿长公主该不会问我一些我答不上来的问题吧?” 许菡好笑,“你这小蹄子,那张嘴就跟快刀子似的,哪有什么话是你答不上来的?” 云初微撇撇嘴,不怕一万怕万一啊,谁知道这位长公主是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赫连双拍着胸脯保证,“微微你就放心吧,我皇姑母人超好的。” 就算超好,那也是对你们皇族吧? 云初微腹诽,要知道现如今玲珑郡主所在的四房被九房压得死死的,在九房手底下讨生活,长公主会不会因为心疼女儿而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来呢? 事实证明,云初微完全多虑。 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对方那双眼睛安静而慈和,根本不像是会轻易发火的人,分别与许菡和赫连双说了几句话以后,宜清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云初微身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 先前大门外的事,早就有婆子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她了,说实话,她是很不喜欢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张扬自己的女子的,不过当下见了云初微本尊,又觉得似乎与自己认为的有所出入,眼前的女子不卑不亢,即便知道她是永隆帝最信任的皇姐,也没有因此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情来。 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一试便知。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叶筠发顶,“听说贤王妃头上的这根簪子是青鸾夫人为她量身定做的,很漂亮呢!耗费了不少珍稀材料吧?” 云初微摇摇头,“这种东西不在于贵重与否,而在于合适与否,有的东西虽然珍贵,但要是不适合,那么佩戴出来丝毫没有美感不说,还会大大降低整个人的气质,而有的东西虽然算不得贵重,可就是因为适合,所以怎么戴都好看,这支杏叶簪所用的材料的确都是上等,但它戴在贤王妃头上,并不显得俗气,正是因为贤王妃的气势能压得住它,要换一个人,可就不一定会有这种效果了。” 有个与长公主交好的命妇兴致勃勃地自荐,“不知贤王妃能否让我试试?” 叶筠小心翼翼地把杏叶簪拔下来递给她,那命妇让贴身丫鬟给自己簪上去,众人一看,华贵有余,端庄优雅不够,正是簪子完全压了人。 长公主又让另一个人试,这次又是人压了簪子。 一连试了几个,都佩戴不出叶筠的效果来,长公主让人把簪子归还给叶筠以后,对着云初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懂的却是不少。” 云初微谦逊地道:“其实也不是懂的多,自己每天都要穿衣打扮,时间一久就摸索出来了。” 长公主仔细看着云初微,越发觉得有趣,“我这里有几样配饰,你给瞧瞧,它们每一样都适合在座的谁。” 说完,吩咐嬷嬷去自己房间把东西取来。 嬷嬷很快抱着个妆奁盒回来递给云初微,云初微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不少东西,有金钗,步摇、珠花、耳坠、簪子和手镯等物,有的看起来特别的贵重,而有的材质一般,设计的纹路和造型却不错。 云初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然后低下头,仅一盏茶的功夫就把所有人适合的饰品分配好。 然后每个人都把自己分到的佩戴起来。 长公主一一看过去,略微惊讶,每个人都因为佩戴了饰物的关系或多或少改变了整体的气质,有的看起来更沉稳,有的看起来更艳丽,有的则是被饰品弥补了自身的某些不足,显得更为出挑。 总而言之,每个人被分到的饰品都或多或少将她们身上隐藏的美展现了出来,效果很可观。 这就足以说明,云初微这个人很细心,她能很轻易就看出某个人身上哪里优势哪里不足,从而根据优势或是不足来调整。 往大了说,若她是个男儿,必是知人善用的贤才。 可惜了。 长公主默默叹了一声,这么优秀的女子,竟然没能嫁入皇室,否则将来要是母仪天下,必然能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虽然现在的太子妃也不错,但比起云初微来,还是差了那么点层次。 这下,长公主对云初微的好感是蹭蹭蹭往上涨了,对她的态度再不是之前做出样子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慈和。 叶筠目睹了长公主前后态度的变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不用开宴,风头就全被云初微给占尽了,好似她们这些人来,都是为了给云初微作陪衬,好让她能更大程度的发光发亮。 第252章 惊世画作,拉拢 作为好友,赫连双和许菡自然打心眼里为云初微感到高兴,其实莫说初次见云初微的长公主,就连这二位都被云初微今天的表现惊艳到了。 素日里只知道她性子恬淡,处变不惊,当然,这是其中一面,另一面是对于仇人的睚眦必报。但不管是哪一面,许菡和赫连双都很少见到,因为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云初微完全是敞开心扉的,偶尔有点小调皮,很真实。 像今天这样看到她拿出真本事大放异彩把对面那位第一美人膈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怕是头一回了。 尤其是她不仅痛打了叶筠的脸,还得了皇姑母的喜欢,这是赫连双最高兴的。 长公主从云初微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众人,“方才青鸾夫人给你们挑的首饰,你们可都喜欢?” “喜欢。” “谢谢长公主。” 有几个宗室姑娘应道。 长公主点点头,“既然喜欢,那就送给你们了。” 所有人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按说长公主今日寿辰,该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送礼才是。 况且了解宜清长公主的宗室姑娘们是知道的,宜清长公主从不轻易赏赐人,而一旦赏赐,被赏赐的人得了多少荣光可想而知。 不过看这情况,长公主并非过分的看中了她们或是她们中的某一位,纯属是一时高兴而赏了她们这么多贵重的首饰,而这“一时高兴”,来源于青鸾夫人云初微,很明显,这位取悦了长公主。 然后,聪明一点的姑娘在谢过长公主之后忙又跟云初微道谢。若不是这位,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气质到底要如何才能“取长补短”呢! 云初微含笑,极为谦逊地应承了几句,倒也不含糊,但也没太过露其锋芒。 云初微说话的时候,长公主一直凝神听着,越发觉得这是个极为懂分寸知进退的聪明女人,不由看向一旁的玲珑郡主,小声夸道:“你们家这位九房媳妇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宜清长公主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她看人,管你身份贵重与否,长相如何,只要品性能入得了她的眼,那就是个“不错的明白人”。 不过这么多年,能入得了她那双慧眼的人少之又少。 有其母必有其女,玲珑郡主从小就受了母亲教诲,性情自然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当下听到云初微被夸,自个也跟着骄傲起来,并没有因为苏家那些过结而刻意贬低云初微,扬扬下巴,挑眉道:“那是自然,我们家老九什么眼光,他自己挑选的媳妇,自然是顶顶好的。” 这话只是母女俩能听到,否则要传到那几位宗室姑娘的耳朵里,该给云初微拉仇恨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喧闹声,宜清长公主正准备差人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就见外头进来一个婆子,先给屋子里身份贵重的这几位请了安,才看向玲珑郡主,满面喜色地道:“长公主,驸马爷回来了,带着给您准备的寿礼,如今好些人都在外头观看呢!” 宜清长公主只点了点头,脸色看不出什么过分明显的变化,但细心的人就会发现在听到驸马亲手做的寿礼送来时,她那双眼睛里曾有那么一刻亮晶晶的,就好像怀春少女千方百计得到意中人的消息时的那种满足和欣喜。 云初微暗忖,长公主和驸马多年来伉俪情深,想来这话是不假的。 玲珑郡主满怀期待地道:“我倒是很好奇,爹今年又给娘准备了什么新鲜礼物。” 宜清长公主笑而不语,用眼神示意玲珑郡主带她们出去看。 年轻一点的,自然是好奇心满满,很快跟着玲珑郡主出去了,而年长一点的那几位亲王妃郡王妃之类,则是岿然不动,依旧坐着与宜清长公主闲聊。 云初微是被赫连双拽着出来的,她一路上特别欢快,叽叽喳喳地跟云初微“显摆”她那位驸马姑父每年都会给她皇姑母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云初微认真的听着,宜清长公主和驸马感情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并没有多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赫连双,当娘了还能保持着少女心性如此活泼,这怕是得归功于在家带娃的驸马爷吴二身上,把这丫头宠上天了都。 云初微觉得很欣慰,记得刚认识赫连双的时候,她还是养在深宫的小公主,即便因为生母的关系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并没有依着身份飞扬跋扈,可在对着她们这些人的时候,眉目间仍是有几分冷傲的,那不是看不起人,而是习惯了用这层薄茧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人发现内里的真实存在。 那个时候的赫连双,好似除了黄妙瑜,谁都没法再近她的身,可即便是黄妙瑜这个被她当做闺蜜的人也没办法让她像今天这样真正地敞开心怀过。 而现如今,云初微看到的简直就是另一个赫连双,撇去公主光环,她就像个活泼乖巧的邻家小女孩,哭或是笑都不必费力隐藏,因为她背后有个能为她的快乐和悲伤买单的好丈夫。“公主,你觉得自己比你皇姑母幸福吗?” 赫连双愣了一下,俏脸红透了半边,“吴二哥…吴二哥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许菡笑着推她一把,“还说呢,你这小妮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光顾着羡慕皇姑母了,岂知你自己才是最让人羡慕的那一个。” “有吗?”赫连双讶异,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点点头,“当然,你不妨回过头想想,以前的你,哪有现在这样的无拘无束,哪有现在快活?” 还别说,云初微这一提醒,赫连双真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云初微说的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以前即便再洒脱,那也只能是在某些事上不拘小节罢了,要说像如今这般无忧无虑,还真没有过。不由想到吴二哥总是在她耳边说:“双儿,那些事情都不必你操心,有我呢!”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习惯了吴二哥的悉心照顾,习惯了依赖他,也在这种习惯中成为了多少人羡慕的“小公主”,被夫君放心尖尖上宠的小公主。 见到赫连双脸红,云初微忍不住失笑,其实这中间也有她不少的功劳,每次一有机会单独见到吴勇,她就会拽住他一通“教育”,别看吴勇容貌上比不得京中赫赫有名的这几位,心慕他的姑娘却不少,试想一下,谁不想有那样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挣得一文都往媳妇手里塞的好夫君啊?尤其是当年吴勇以一级新生的资历夺了武举探花,心慕她的姑娘更是扎了堆,每次上衙的途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对他暗送秋波。 要真算下来,吴勇比苏晏更受欢迎。 苏晏这种,在那些姑娘眼中那就是远在天上的,可望不可即,吴勇不同,他不高冷,性情敦厚淳朴,待人又和善,四个字说:老实巴交。唯有这种男人才更忠诚更容易捏在掌心,因为他什么都想着你听你的,什么都是媳妇儿对,媳妇儿最重要。 所以云初微觉得,吴二哥处在这么个群狼环饲的情况下,不能不好好教育,虽说驸马不可能纳妾,但谁知道那傻愣子会不会被外面那些小妖精给迷惑做出什么对不起赫连双的事情来。 被云初微“调教”过的吴勇自然比以往更果决,面对小妖精们的诱惑,完完全全能做到坐怀不乱,云初微甚至听说某次吴勇的同僚请去酒楼吃饭,点了艺伎来唱曲儿,吴勇单纯觉得那艺伎唱得不错给了点打赏,那女人就对他动手动脚想撩拨他,被吴勇一个大耳瓜子打落了牙,那艺伎十分生气,要大闹,不过最后没闹成,被酒楼给强制性压下去了。笑话!一个出来卖艺讨生活的女人也敢跟驸马爷叫板?她闹得起,他们家酒楼还想继续开下去呢! 听说了那件事以后,云初微对吴勇才算是真正放了心。 “我说你们三个也太慢了。”玲珑郡主略带嗔怪的声音从垂花门处传来,有些“不满”地看着三人,失笑,“照你们这速度,天黑了都不一定能看到寿礼。” 赫连双俏皮地眨眨眼睛,“大表姐替我们看不就成了?” “那哪成啊?”玲珑郡主快步走过来,连推带搡地催促三人走快点,“趁着这会儿我爹把外院的男宾都给支开了,咱们去看一眼,否则等男宾回来,你就是想看都不能够了。” 被这么催着,三人怪不好意思的,再没闲唠,很快到了外院的小抱厦内,早有不少女眷围在一处,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和惊呼声。 想来驸马给长公主备的礼是件稀罕物了,云初微有些好奇,加快步子走过去一瞧,竟是一幅凤凰涅槃的绝佳画作,画技确实一流,无论是着色还是画功,那都是一般画师所不及的。 “最神奇的还在后头呢!”玲珑郡主笑着,让人把门关起来,窗户的帘子全部拉下,又把烛台上的蜡烛吹灭,等屋子里彻底黑下来,所有人就看到了叹为观止的一幕,先前还是凤凰涅槃图,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百鸟朝凤图,这幅图在黑暗中闪着五彩光芒,栩栩如生。 云初微一看便知颜料中添了类似于荧光粉的东西,用荧光粉作出画技水准如此高超的百鸟朝凤图在夜里闪光就已经够让人惊艳的了,关键是只要点亮灯火,看到的又会是先前的那一幅凤凰涅槃。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连云初微这样在后世见多识广的人都忍不住赞叹,“神作啊!” 心中越发想见见这位驸马爷,不过这会儿驸马爷应该是带着男宾们跨院里下棋聊天品茶去了,目的就是给女眷们腾时间看画,云初微要想单独见到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天呐,这幅画竟然是驸马姑父亲手作的?”赫连双惊得捂着嘴巴,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对。”玲珑郡主点点头,“我爹一年前就出府去了,说要给我娘准备一幅能让她永生难忘的寿礼,这不,去了一年,今儿才回来的呢!” 宜清长公主的这位驸马在朝中没有任何职权,也没在哪个衙门挂职办差,而他本人又是个画痴,所以相比较同为画痴的永隆帝来说,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画作。 赫连家这么多驸马里,永隆帝之所以与这位彭驸马最亲近,一方面是因为宜清长公主,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二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永隆帝御书房里的名画,有好几幅都是彭驸马帮着搜罗来的。 彭驸马除了绘画水准高超之外,还是出了名的宠妻,与宜清长公主成婚几十年,从未吵过闹过,小别扭都不曾有,感情路可谓是平淡温馨,一路到头。 听玲珑郡主说彭驸马为了给宜清长公主准备一份能让她此生难忘的寿礼,一年前就出府,云初微竟有些小羡慕。 都说小吵小闹是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调料,可人家不吵不闹的,不也照样过到头了么?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对待感情,两个人之间得需要多大的信任和真诚啊? 前来看画作的除了这些个主子之外,还有几个下人,宜清长公主的心腹嬷嬷也在其列,看完之后止不住地兴奋,急急忙忙跑去后院把这事儿与长公主说了,尤其是仔细地描述了一下这幅画如何如何的神奇,女眷们看了是如何如何的惊叹驸马爷画技超神。 宜清长公主淡淡笑着,已经爬满细纹的脸上竟难得的浮现红晕。 这是他花了一年的心血,不用看,光是听听旁人的描述就知道该有多震撼了。 又或者说,不管画作本身有没有达到震撼效果,就凭驸马肯花一年的时间去准备,就已经够她难忘到下辈子的了。这人越老啊,就越念着那些从细节出发的小温馨小感动,原本今年的寿宴她是不打算大办的,可是想起去年与驸马的约定,又想着自己一年没能见他,索性只能借着大办寿宴将他给诱回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为她备了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坐在旁边的几位同辈亲王妃郡王妃听罢,脸上带笑说着恭喜,心底早就嫉妒得没边儿了,自家那口子何时这般对过她们?莫说是花心思准备礼物,就算是平时生个病躺在榻上起不来,得不到一句暖心的关切不说,还得被责怪自己不注意,一病耽搁了那么多事儿。 有几位甚至以为别人家的夫君跟自家的是一个德行,平时不因为某个妖艳贱货冷着脸跟你说话就算好的了,至于所谓的“关心”,所谓的“爱”?不好意思,真没见过。 如今一听一对比,这伤害是扎堆往身上刺,果然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自己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 云初微她们看完画回来,已经接近开宴时辰,宜清长公主招呼着众人往席面上走去。 云初微、赫连栓和许菡三姐妹跟在众位命妇后头。 叶筠则是刻意走到了最后面,因为一看见云初微就想起之前大门前的事情,怕自己忍不住想掐死她,索性眼不见为净。 魏王妃也走在后面,原本正跟娘家一位亲戚说着话,目光瞥见叶筠,嘴角往上扬了扬,随意打发了那位亲戚就走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叶筠,“弟妹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因为她们男人的关系,这几位妯娌便不可能和睦相处,魏王虽然弱势些,但不代表他就没有野心,而魏王妃作为魏王的女人,自然也希望自家男人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荣登大宝,所以看到许菡和叶筠,那表情就比看到情敌还要精彩。 “大嫂多虑了。”叶筠淡淡地道:“我好得很。” 魏王妃心中冷嗤一声,伸手摸摸叶筠的衣裳,“咦,这料子颜色和款式都好生熟悉,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魏王妃的大丫鬟适时道:“娘娘忘性儿真大,这不才刚见着青鸾夫人穿了一套么?” “哦对对对。”魏王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要说这青鸾夫人啊,那真真是个心灵手巧的,穿点什么戴点什么,都与旁人与众不同,旁人想模仿啊,还模仿不来,一不小心就成了东施效颦,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一瞥旁边叶筠铁青的脸色,魏王妃又露出歉意来,“哎呀不好意思啊三弟妹,我一时口快,没想起来你和青鸾夫人穿了同样的衣服呢!” 叶筠那张脸算是黑成了锅底,等魏王妃带着她的大丫鬟离开,她才深吸几大口气,吩咐姜嬷嬷,“你去跟长公主说一声,我不舒服,先回府了。” 这时候,叶筠也顾不得旁人会不会笑话她心虚退场,只想赶紧回到府上把这身衣服扒拉下来一把火烧个精光。 模仿云初微的穿着这件事她承认,但今日撞衫是她没想到的,撞衫了还被一个小小的国公夫人狠狠碾压,更是她万万没意料到的,心中憋了多少火,可想而知。 姜嬷嬷犹豫,“公主,咱们提前走,会不会落人口实?” 叶筠怒道:“你以为留下来就不会有人看我笑话了?” 姜嬷嬷哑口无言,心中也恼,怪谁呢?早就提醒你要穿象征着亲王妃的着装,谁让你偏偏选这劳什子的衣裳,这回可好,打脸了吧?“是,老奴这就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姜嬷嬷从宜清长公主处回来,“公主,已经说通了,咱们走吧!” “皇姑母怎么说?”旁人怎么看,她倒是可以暂时忍一忍,但今儿这位寿星的态度是相当重要的,这关乎着赫连钰的前程,而赫连钰的前程又关乎着自己的将来,不得不重视。 “长公主说了,既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着,若是严重了,早早让人请太医来看,别耽误了病情才是。”姜嬷嬷如是应道。 这些话都是很平常的关心,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来,叶筠也没放在心上,“嗯”了一声随着姜嬷嬷坐上马车直接回了贤王府。 而此时的席面上,赫连双正在与云初微咬耳朵,“微微,我听说三嫂已经回去了。” 云初微抬起头来看,席面上的确是找不出叶筠的身影来。 赫连双哼哼,“我就说嘛,她今儿受到了这么多人的‘重视’,哪还有脸继续留下来,本来就撞衫,一会儿再一起吃饭,岂不更尴尬?” 云初微倒不觉得意外,对于叶筠来说,提前退场才是最明智的抉择,否则叶筠要敢继续留下来,她就敢再想招让叶筠身败名裂。 云初微脾气是好,但得看对什么人,如果对方是叶筠,哼哼,那么不好意思,哪招损她只会使哪招,要知道那可是前世害她两个宝宝胎死腹中化为一滩血水流了的罪魁祸首啊!能放过她,她还配当母亲吗? 有了云初微在开宴前的“大放异彩”和彭驸马那幅画的惊艳四座,宴席过后的那些表演就显得有些鸡肋,但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地陪着笑脸看完。 而但凡上台去表演过的姑娘,宜清长公主都给了不少赏赐。 因为驸马的这份礼物,她今天心头高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于是平日里就想着巴结她的那几位好话说得更加殷勤了。 宜清长公主也不是个傻的,高兴归高兴,一旦涉及某些方面,她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不过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会争锋相对地落谁面子,只是很有技巧地打着太极,让那部分人暗恼不已。 —— 且说叶筠回到贤王府,果真第一时间把那套衣服扯下来一把火烧了。 正巧陆幼萱过来给叶筠送龙井茶和状元糕,见到烧了一半的衣服,不禁疑惑,“王妃姐姐要是不喜欢这衣服,让丫鬟们去处理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呢?” 不说还好,一说,马上勾起叶筠在公主府大门外的那段不堪回忆,原本沉静的脸唰一下铁青下来。 陆幼萱被吓了一跳,略带试探地喊一声:“王妃姐姐?” “你手里拿的什么?”叶筠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的那团火,陆幼萱对她来说还有不少利用价值,断不能在这种时候迁怒于她,得不偿失。 “这是苏州府来的状元糕,江南土仪,之前回娘家的时候我大哥送的,想说拿过来给姐姐尝尝。” 叶筠凉透的心总算在听到这番话以后慢慢回暖,“我还没尝过江南的东西呢!快拿过来我试试。” 陆幼萱笑着走过去坐下,亲自用小镊子给叶筠夹了一块。 叶筠接过,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 “怎么样?”陆幼萱紧张地问,这位到底是从北燕来的,以前的吃食肯定与南凉的不同,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 “味道真不错。”叶筠含笑点头。 陆幼萱舒了一口气,“那姐姐多吃点。” 叶筠眼眸微微地闪了闪,“妹妹那天回去,你大哥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了啊!”陆幼萱一双眼睛写满了天真,“大哥说姐姐是北燕来的公主,身份尊贵,让妾身一定要与姐姐好好相处,姐姐是正妻,妹妹只是个贱妾,妻妾之间,更不应当出现不慕的现象了,否则不仅会被外头人看了笑话,对王爷也是大大的不利。” 这话听着单纯,但细思极恐,完完全全是先一步就堵了叶筠的嘴,有这些话在前,往后她叶筠要是敢对陆幼萱做点什么,岂不是先自打了脸面,再被人这样那样地诟病? 其实这些话陆修远没说过,全是陆幼萱自己想着说的,她时刻把大哥的话记在心上,知道往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处处施与善良,处处忍让了,眼前这位的确是北燕来的公主不假,可叶筠还是自己的“情敌”兼“仇人”呢,不仅要和她抢一个男人,还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 男人就算了,陆幼萱对男人三妻四妾这一点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孩子这一点,当然是个女人都不能忍。 叶筠也是个脑筋转得快的,听罢之后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她仔细地看了陆幼萱一眼,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只可惜陆幼萱那张瓷娃娃脸太单纯了,单纯得让人不忍心把她想成心怀不轨的“坏人”,这一看,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心机,一定是自己多虑了,叶筠如此宽慰自己,僵硬的脸色总算逐渐松缓下来,“妹妹说得是,咱们姐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多没意思,还是和和乐乐的好。” 陆幼萱眼睛亮了亮,“姐姐也这么认为吗?” “那是当然。” “太好了。”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女孩,她咯咯笑得很开心。 叶筠也跟着扬了扬唇,只是那双眼睛里,并无半分暖色。 —— 苏晏虽然没亲自去长公主府赴宴,但宴会前与宴会上都发生了什么,自有人提前就跟他说得一清二楚。 云初微才进门,他就挑眉问:“素来处变不惊的人,何以在今日怒而出手,那位北燕长公主,是怎么得罪你了吗?” 云初微脚步顿了一下,跟着继续往里走,“如果我说我就见不得有人比我长得好看,所以想狠狠挫挫她的锐气,九爷可信?” 苏晏俊美无双的容颜上显然写着不相信,“你觉得叶筠长得比你好看?” “难道不是?”云初微道:“她可是北燕第一美人,而我连南凉的美人榜都不曾上过,一对比,高下立见啊!九爷觉得呢?” 苏晏沉吟片刻,道:“差距是挺大的。” 云初微白他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吗?好在她并非真的为长相的事而出手对付叶筠,否则一准得被他给气死。 “既然知道高下立见,那你还不消停些,惹她做什么?”他又问。 “正常人的心理不都该这样吗?”云初微眨眨眼睛,“你看我一个连美人榜都上不了的蒲柳之姿,竟然把北燕第一美人给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要是传出去,多有面子啊!” “面子能当饭吃吗?” “吃倒是不能吃,就是看着好看,听着好听。”她对答如流,丝毫不带犹豫的。 苏晏将她圈入怀里,声音又柔了几分,“她要是欺负了你,往后我替你欺负回去就是了,你这双手啊,得好好养着,别做那些沾了污秽的事,不值当。” 云初微瞪他,“你准备把叶筠欺负回去?” “此欺负非彼欺负。”看出她似有若无的醋意,他突然愉悦,却也不忍心一直逗弄她。 “行了。”云初微推开他,“有半天没见到两个小宝了,想得紧,我去看看他们。” “睡着了。”苏晏道。 云初微走过去,见两个摇篮里的小家伙都已经睡熟,只是襁褓都被解开不知放到哪去了。 云初微转过身来,“你干的?” 苏晏知道她问什么,“捆了有些日子了,差不多能解开让两个小东西自己活动活动,反正日日有人看着,不怕。” “这可是你说的,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儿,那就全推你身上。”云初微气呼呼地往旁边一坐,她倒不是把从叶筠那儿受来的气借故撒到苏晏身上,况且她并没把叶筠放在眼里,主要是因为俩宝宝还小,细皮嫩肉的,不用襁褓捆着束了双手的话,她担心小胳膊会摩擦到胳肢窝附近的肌肤,轻则擦红,严重一点,指不定还怎么着呢! “嗯,出了事儿,我担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云初微轻哼一声,懒得理会他,坐在摇篮边轻轻摇了摇,等看够了才起身去太夫人处简单概括一下今天去长公主府贺寿的事,当然,叶筠那个环节被云初微刻意抹去了,不想让婆母为自己担惊受怕。 不过,当提及彭驸马花了一年的时间为长公主准备了那幅惊世之作时,太夫人眼眸里竟止不住地溢出羡慕之色。 云初微完全能理解,因为莫说太夫人,当时就连她自己看了也大为触动。 要知道从今天开始,彭驸马可就是这种画作的开山鼻祖了,名声大噪是在所难免的,而他本人却并非为了名利,只是想讨一人欢心,这样的用心,这样的用情,是个女人都会打心眼里憧憬羡慕。 而永隆帝更是积极,才听说彭驸马那双手竟然作了如此一幅惊世画作之后,奏折不批阅了,政务也不繁忙了,第一时间就带着几个人,熟门熟路地摸到长公主府去,美其名曰:给皇姐送迟来的寿礼。 宜清长公主嘴角抽了抽,眼前这盆价值不菲的玛瑙珊瑚是迟来的寿礼,那么白日里那些名贵的器物又是什么?真是的,来看画就来看画,至于百转千回地找借口吗? 心里这么想,面上自然是高兴地收下,又让驸马出来招待着。 驸马就更懂永隆帝了,两人对坐客气几句便直接往画廊去,彭驸马亲自给永隆帝展示了这幅画的美妙之处,永隆帝直看得心痒痒,娘的,如此神奇的画作,这厮竟然拿来讨他皇姐欢心?不行,得想法子弄到自个的御书房去,“驸马啊,朕怎么觉得这画作得不尽人意?” 彭驸马立刻紧张起来,“还望皇上赐教。” 永隆帝大言不惭地道:“朕只是瞧着有些小瑕疵,但你看,如今天色已晚,宫门就快落锁了,朕不便久留,是不是把画卷起来先让朕带回去研究研究,改天有空了,再给你送来,顺便告诉你哪里作得不尽人意。” 如此一说,彭驸马哪里还不明白这老顽童皇帝打什么主意,但这画是送给长公主的,他自然做不得主,马上让人请了宜清长公主来。 宜清长公主对自家皇弟的“巧取豪夺”很是无语,不过也只能这么着了,“皇上既然觉得有瑕疵,那就带回去仔细看看呗,过些日子有空了,再好好指导一下驸马,以便将来能改进。” 永隆帝听罢,自然是喜得无可不可,捋了捋胡须,生恐宜清长公主下一刻就改了主意似的,着急忙慌让人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装进盒子里,笑呵呵地“贬”了几句彭驸马的画技,然后一阵风似的带着人离开了。 彭驸马无奈地看向宜清长公主,“这下到了御书房,可就别想那画再出来了。” 宜清长公主失笑,“罢了罢了,骆氏走了之后,皇上他有日子没这么开心过了,既然一幅画能换他一把好心情,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倒是。”彭驸马很快就精神起来,“往后有机会,我再给公主作一幅不一样的就是了。” 宜清长公主笑着应,“好。” 老夫老妻几十年,宜清长公主哪里不明白现如今的自己是活一天少一天,驸马对她的情她都一清二楚,不过那些外在的东西,她倒不是那么的在意,一幅画而已,看过,震撼过,惊喜过,这就够了,即便是画不在了,他那份心也还摆在眼前,她时时能看见。 驸马似乎想起了什么,“听闻公主今日大肆褒奖了一位女客?” “是国公夫人云初微。”宜清长公主道:“这算是我头一回见她,说实话,印象不错,我还想着,改天再找个什么名目专程请她来府上坐坐呢!” 驸马讶异地看向宜清长公主,能让公主动心思主动请来府上坐的人,这得多优秀? 宜清长公主叹了一叹,“皇帝那身子骨,怕也是熬不了几年了,太子一旦登基,新旧政权就得更替,朝廷急需大量人才,我这也算是为皇帝做件好事儿。” 驸马瞬间明白了,太子当初因为那一剑从此与苏晏结了仇不相往来,自家老妻这是想从云初微下手,替太子拉拢国公爷苏晏呢! ------题外话------ 抱歉抱歉,原本说好尽量把更新时间调到凌晨的,但是衣衣今天刚到广东就因为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病倒了,又是鼻塞又是发烧头疼,折腾了好半天,等好全了,会尽量多多码字把时间调回来的,望见谅么么哒! 第253章 放权退居太上皇? 端阳过后,京城仍旧炎热,今年由于事儿多,永隆帝到现在都还没去行宫避暑,某天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听太后提了一句,永隆帝便吩咐下去。 外出避暑这种事,以前年年都有,只不过今年少了那个人,永隆帝就觉得哪哪都不自在,不想去。 但如今太后主动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永隆帝再讨厌太后针对骆岚,那她也是自己生母,南凉忠孝大于天,身为帝王,就更该给子民做出表率了。 所以即便心中不大情愿,明面上,永隆帝还是让人准备得有模有样,并言明自己会御驾前往行宫避暑,其实就是给太后个面子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要说多想去,还真不见得。 当初萧皇贵妃被处死,是在皇太后昏迷期间,她是醒了才听说的,便是想怪,也来不及则怪谁了,只是默叹一句,“罢了罢了。”萧皇贵妃行刺她成重伤是真,那个女人没脑子在前也是真,能做出行刺太后这样荒诞不经的蠢事,太后便是有心想保她,也抵不住文武百官的声讨,也只能这么着了。 这回伤得虽然重些,萧太后心里却没有多怒,一是因为罪魁祸首萧明汐已经伏法,二则,她这一伤,皇帝和宜清长公主三天两头往慈宁宫来嘘寒问暖,让她已经凉透了半边的心慢慢回暖起来。 原以为母子关系母女关系早在不知不觉中僵了,没想到关键时刻儿女还是紧张自己的。 至于其他带着贵重补品入宫求见的皇室宗妇,太后都一律找借口打发了,反正那些人都是来充面子的,没几个会真的关心她伤成什么样,何必呢? “宜清啊,你觉着皇帝后宫的这些个女人,有谁可堪当皇后大任?” 这天,宜清长公主又来看太后,见她大好,便小心地搀扶着去御花园走走。 太后走了一会儿,有些气喘,就在旁边的花亭了歇脚,其间也不消停,揪着宜清长公主就问。 宜清长公主当然为难,“母后,儿臣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哪管得了皇上的家务事?” “立后可不算家务事。”太后马上纠正,“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趁着现在四下无人,不妨说说,哀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宜清长公主露出无奈的表情,眼珠子一转,“母后觉得,皇上他这段日子心情如何?” 太后仔细想了想,“除了政务上,其余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那不就结了。”宜清长公主道:“自从那位不在,皇上有日子没这么畅快过了吧?如今有太子辅政,皇上又不常去后宫,就目前来看,倒也算风平浪静,既然没什么大事儿,那何必要急着立后呢?就让皇上多快活两日不行吗?” 萧太后直接给噎住了,“连你也这么说?” 宜清长公主当然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逾矩,先前还大言不惭自己一嫁出去的女儿不适合管娘家这头的事,可一出口,不仅管了,还连主意都给拿好了。“母后要听儿臣的心里话,儿臣便只能这么说。” 皇帝感恩她这位皇姐,她又何尝不觉得受之有愧,所以很多时候都想尽自己最大的力,能帮一点是一点。 在永隆帝和骆岚这件事上,宜清长公主保持中立,既不跟着萧太后排斥骆岚,也不十分赞同永隆帝专宠,在她看来,“专宠”这种事非但不会让那个女人享受到天下至尊无上的荣宠,还会将那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对于被专宠的人来说,这是很危险的,整天活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下,骆岚能撑那么多年,宜清长公主不得不佩服。 这一双儿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地想气死她才肯罢休,萧太后沉沉咽下一口老血,“哀家实在想不明白,骆岚那样一个祸国妖后,凭什么能得这么多人喜欢?一个皇帝也还罢了,就连脑子最清醒的宜清你也……” 宜清长公主想起某回皇帝在自己跟前诉苦,“母后可知道皇上为何偏在骆岚身上与您抗争到底?” 萧太后眉梢一挑,“莫非你还知道点什么内幕?” 宜清长公主叹气道:“您好好想想,从小到大,皇帝每天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且说那些话的时候该配上什么表情,是不是母后一手给提前给安排好的?” “身为皇帝生母,权掌六宫的皇后,我有义务亲身调教未来的君王。”萧太后挺挺胸脯,说得理所当然。 “母后都是为了皇上好,这一点儿臣不否认。而他一直以来也很听话地在执行母后给他安排的一切,直到那个让他心慕的女子出现。” 提起这个,萧太后马上就来气,“作为帝王,最不该动的就是真情,尤其是当他把在意的女人与江山放在持平的地位上来衡量,那就更不应该了,且不管后世会如何评说,就论当下,百官的口诛笔伐,后宫女人的争锋相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其实不是这样的。”宜清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母后一直以来都在骗自己。” “你说什么?” “父皇还在世时,母后一辈子都没能掌控他,不管是人还是心,所以母后把自己没能完成的执念强行扭到亲生儿子身上来,因为儿子最听话。 可以说,从皇上记事起,他就很听您的话,而母后也很满足于对他的完美掌控。 直到骆岚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皇上开始会和您顶嘴,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也开始学会了撒谎。 牢牢抓在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母后当然会着急上火,所以还没见面,您就把一切过错推到了骆岚身上,认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才多大点年纪就把皇上一整颗心都给勾走。 再后来,皇上为了以江山为聘娶骆岚为后,不惜顶着大雪跪在慈宁宫外,更是彻底恶化了您对骆岚的印象,但最终没能拗得过皇上,退一步以萧明汐入宫作为条件同意了他娶骆岚。 可即便是这样,母后对骆岚的那层芥蒂还是丝毫没有消减,事实上,都是您先入为主地认为骆岚是个‘狐媚子’,所以等她入了宫,再如何表现都没办法让您的心回暖。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另外一部分,自然就是因为骆岚是您所有掌控之外的意外,您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存在,那会威胁到母后一直以来异于常人的掌控欲,所以您容不下她。 可若是撇去私人恩怨,骆岚她的确比母后您看中的萧皇贵妃优秀数倍不是么?她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后。” “你…你胡说什么!”似乎是被戳穿了深埋已久的心思,萧太后有些气急败坏,脸色青白不定。 宜清长公主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毕竟太后才刚痊愈,若是因此气出个好歹来,谁都担待不起,可她哪想得到自家母后才刚大好就不肯消停,想想她那个从小就没得过一天自由的弟弟,还不是一般的心疼,“母后若非掌控欲强,为何才刚痊愈就提立后的事儿,您提就提吧,还偏偏不去找皇上商议,又想自个拿主意,这不是想再一次掌控他是什么?” “宜清——”萧太后捏紧拳头,老死的一天她绝对都想不到自己一向珍视的女儿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哀家再有不是,你也不能这样说话,更何况,哀家并没有哪点错了,哀家作为皇帝生母,在立后这种事上,难道不该给他把把关吗?” “母后,您已经贵为太后了,当好好颐养天年。”宜清长公主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自有人会去操心会去管,您想那么多没用。” “你是想说哀家擅权?” “儿臣不敢。” 萧太后气得要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说不是,你们一个个,都不盼着哀家好。” 这“不孝”的帽子扣得何其无辜,可是宜清长公主什么话都不能反驳,只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 “哼!你连自个儿家事都处理不好,还敢管到哀家头上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句话说得可就诛心了,宜清长公主那心里是一阵接一阵地扯着疼。 ——宜清长公主虽然是萧太后的亲生女儿,可是她早已两鬓生霜,若是不计身份单看外貌,宜清长公主大有追赶上萧太后的架势,盖因萧太后只生过宜清长公主和永隆帝两个孩子,而宜清长公主却是生过五个孩子的女人。 女人只生过一个与生过两个的站在一起,从那张脸上就能看出很大区别来,总是多生过的那个会更加的显老,况且宜清长公主还生过五个,就算平素再怎么保养,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岁月的无情攻势,她老得是比较快,比她老娘当年还要快。 当然,生过五个孩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宜清长公主的其中一个不省心的女儿。 原本那位也是十五岁被请封了郡主的,但因为性子实在不讨喜,惹了祸,宜清长公主担心牵连到皇族颜面,索性厚颜入宫请皇帝褫夺了那个女儿的郡主封号,最后是以普通身份嫁出去的。 出嫁两年,那个女儿给夫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会走路的时候高高兴兴带着来公主府小住两日,哪曾想那孩子一来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地,总之入府当天就不安生,一直哭闹,请了太医来看也没个准确结果,都没捱到第二日,三更天就没气儿了。 婆家那头上上下下可就盼着这么个小孙孙,如今死在了娘家,谁能受得了? 纵使对方是公主府,那头似乎也打算豁出去了,都不等儿媳回去吱个声儿,直接让人把休书带到公主府来,让她一辈子别回去了。 自此,公主府与那头的人算是彻底结了仇。 宜清长公主为了这件事,不夸张地说急得一夜之间两鬓添霜,又是伏低做小又是亲自登门赔礼的,也没得到那家人半分好颜色,反倒是吃了闭门羹。 才想着不要就不要吧,女儿大归还怕养不活她?这又传出女儿失心疯的消息来,宜清长公主可谓是操碎了心,那段日子几乎都是以泪洗面度过的。 那个女儿虽然疯了,但好在平时不受到刺激的话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也不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来,宜清长公主到了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缓过劲儿来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老娘以这种方式讽刺出来,当即噎得宜清长公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答这种话。 “慈宁宫的掌事嬷嬷就在外面,一会儿母后让她们送你回去吧,儿臣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宜清长公主站起来,那双眼睛里全是痛苦,原以为自己女儿遭了这么大的难,母后怎么说也会出言安慰几句,没想到安慰没听到,这事儿反倒成为生母拿来膈应自己的筹码,那可是她外孙女啊,真能开得了口。 “宜清……”太后也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说,暗暗恼了一下,“母后不是那个意思。” 宜清长公主没再说什么,蹲身告退直接出了宫,所谓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这还是生母,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什么做什么,还没个分寸么?都出口了才道歉,是不是她以后也能拐着弯的骂人然后在人家听过来的时候出口说声对不起就能抹去对对方的伤害了? 因为这件事,原本受邀要去行宫避暑的宜清长公主第二天就递了封私信给永隆帝,说身子抱恙,今年就不去了,来年再说。 永隆帝最是了解这个皇姐,她从来不会耍小孩子脾气,这次拒绝得实在太突然,要么真病了,要么,就是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内幕。 永隆帝第一时间让人去核实,太医回来报说宜清长公主肝气郁结,损了精神,应静养。 永隆帝眉毛拧起来,肝气郁结?数日前皇姐寿辰的时候自己去“抢画”,分明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怎么才几天的工夫,就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放心不下,永隆帝就让人去查,要真查出来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把皇姐气成这个样子,他非扒了对方一层皮不可。 然而最后竟然查到他老娘头上去,永隆帝还能说什么?那层皮是扒不到了,只能私下派个人去探望探望宜清长公主,但是聪明地绝口不提那件事儿,只是让她多多将养着。 —— 宜清长公主不去行宫避暑,出乎了苏晏的意料,不过好在距离他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这天单独出来见骆岚的时候,直接告诉她:“机会来了,你乔装打扮一番入城去找宜清长公主,向她坦白所有的事情,然后她会带你去见永隆帝的。” 骆岚紧张地看着苏晏,“你可知,一旦我的身份暴露,你曾做下的一切就将会暴露出来,哪怕骆家这一点可以完全抹去,可你欺君瞒上的大罪,却是怎么都逃不过的。” “这是娘娘唯一的机会。”苏晏声音很沉很重,压得骆岚喘不过气,但她还是不忍心就怎么撇下他不管,“苏晏,你之后到底有什么计划,能否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否则…让我亲眼看着你因为我而陷入绝境,我良心会不安的。” 苏晏没说话,这就是个死局,能有什么退路,早在设局的时候他就料准了会有这一天,现如今,他唯一的退路只能是赌,赌永隆帝的态度,赌赫连缙能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所有真相救他于水火。 毕竟他再能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面对“欺君大罪”,只有等着被判刑的份儿。 “你走吧!”苏晏还是先前模样,脸上看不出丁点过分慌乱的表情,雕塑一般。 骆岚如何放心得下,拽住他,“你告诉我,是不是从今天以后,苏家就会陷入危机?” “娘娘多虑了。”苏晏平静地道:“我不会拿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你已无路可走。”除非弃了她,让她永远成为世人眼中的“死人”骆岚,否则要帮她,就只能牺牲掉苏家,这代价太大,她万万承不了这样一份恩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苏晏缓缓道:“娘娘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差相认,你想这时候放弃吗?” 骆岚蠕动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从假死到现在,她做了多少的努力,又是多少回险些踏进鬼门关,能坚持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可她的幸福,凭什么要整个苏家来买账? 见她不走,苏晏倒是先拂袖离去,只撂下一句话,“娘娘若是能顺利与皇上相认,就劝劝他趁早放权退居太上皇,那么他的晚年或许还能好过些,否则……” 否则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赫连钰为了得到皇位,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包括逼宫传位。 骆岚听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题外话------ 一边淌眼泪一边流清鼻涕,两只鼻孔全塞住,脑壳还疼,实在是撑不住了,原谅衣衣任性一回o(╥﹏╥)o 第254章 老太爷死,微微发怒 苏晏打马回城,却不曾想竟然在即将入城的官道上遇到赫连缙。 这是自割袍断义那一剑之后两人正式碰面,苏晏作为臣子,不好避开,也没打算避开,勒了勒缰绳走过去,一翻身下马,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赫连缙居高临下,眼底发冷地望着他,“苏晏?” “微臣在。” “你出城做什么?” “办点事。”苏晏脸色很平静,有萧忌和司璟几人的清场和把风,他料定赫连缙的人还没本事查到蛛丝马迹。 赫连缙哼笑一声,“孤很好奇,什么事能劳烦国公爷大驾亲自出城?” “是微臣的私事。”言下之意,私事你无权过问。 赫连缙有些不悦,换句话说,他很讨厌苏晏这副样子,冷静睿智的背后是让人看不透的算计,或许哪天算计到你头上来你都没办法察觉到这事儿与他有半分关系。 当初的骆家何尝不是如此,若非自己反应快,说不准如今还把杀母仇人当做好友。 苏晏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赫连缙在打量自己这会儿的工夫到底在想什么,他再次拱手,极为有礼地道:“太子殿下若无其他事,微臣便先行告辞了。” “你可知孤出城做什么?”显然,赫连缙并没有轻易放他离开的意思。 “微臣不知。”苏晏眉眼沉静,天性如此的人,你就算再如何敲打,也休想让他露出多余的表情来。 “孤是跟着你来的。”赫连缙不急不缓地说道。 苏晏顿了一下,“微臣有愧,竟然让太子殿下跟丢了。” 若非跟丢,赫连缙如今不会是这般镇定自若的神态,或者可以说,赫连缙根本就没跟踪自己,他只是想借着这番话敲打一下自己顺便套出实话。 可苏晏是什么人,能让你随便套出话来,之前的很多局很多事情就不可能出自他的手并圆满地发生了。 “说吧,你到底去了哪儿?”赫连缙拔出腰间的佩剑,掏出锦帕轻轻擦拭,那剑尖端闪着森冷的光泽,正是那日刺了苏晏一剑要了他半条命的那一把。 “殿下连臣子的私事也要过问吗?”苏晏目光落在那把剑上。 “私事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地来?”赫连缙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要说苏晏没点事儿瞒着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但具体是什么事,他该死的抓心挠肝想知道。 苏晏不再言语,他不否认赫连缙已经起了疑心,可也只是起疑心而已,并无确凿证据,只要自己一口咬死,他就毫无办法。 苏晏不吭声,赫连缙便也没动静,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很冷沉,带着说不出的阴翳。 与其说僵持,倒不如说这是一场无形的较量。 苏晏并不惧怕赫连缙,只是出于君臣之礼,很多时候不得不对赫连缙低头而已,除此之外,他活得很恣意。 苏晏猜对了,赫连缙并没有证据,他的探子白起和白述都只能查到苏晏隔段时间就会出城,但具体出城做什么,所有的线索都被苏晏的人全部隔断,他们便是想找到点蛛丝马迹都不能。 今天算是得到消息比较早的,为防手下再一次查不出来,赫连缙只好快马跟随,但他没想到,苏晏的驭马术会那样超神,前后几息的工夫就远远将他甩在身后,等到了岔口,他根本就没法从地上那杂乱的马蹄印推测出苏晏去了哪个方向,只能回到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来,既然跟丢了,那就在原地等,他总不可能不回来。 “数日前长公主寿宴,皇姑母见了青鸾夫人,很喜欢她。”赫连缙的话题跳跃很快,跨度也大,亏得苏晏脑子转得飞快,否则一准儿跟不上。 “微臣代内子谢过长公主厚爱。” “苏晏,你知道孤说的是什么意思。”赫连缙板着脸。 苏晏当然知道,长公主是个极有深谋远虑的人,她爱屋及乌,因为永隆帝的关系,对赫连缙这个太子很是上心,之前赫连缙刺了苏晏一剑那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晓得真正的原因,永隆帝、长公主等人只当是赫连缙顽劣,因为某件事与苏晏闹掰所以一时下了狠心。 于宜清长公主而言,赫连缙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有冲动做错事的时候,所以想尽量帮帮他,而这个“帮”法,自然是想通过某种方式来热络他与苏晏的交情,毕竟谁都明白,有了苏晏这个左膀右臂,堪比添了十万雄兵。 所以,云初微会受到长公主重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微臣和内子正在热孝期,请殿下体谅。”苏晏以决绝的姿态表明了立场。 也就是说,在热孝期满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人都不会帮。 赫连缙冷笑一声,“孤倒是希望你的孝期能再长一点。” 苏晏不是没听出来赫连缙这句话什么意思,然而他无话可说,因为对方明显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想让他也尝一尝亲人被迫害的滋味。 是以,当回到国公府听到苏府那头来报丧的时候,苏晏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觉得心口像堵了块巨石,压得他整张脸的颜色都难看起来。 “九爷?” 云初微瞧出他不对劲,忙过来搀扶着,“怎么了?” “无碍。”苏晏摇摇头,让人找来孝服,与云初微一前一后换上,夫妻俩把孩子交付给韩大姑姑就走出大门外。 早有门房备了一顶软轿等着二人。 上轿后,苏晏一言不发,脸色依旧沉郁。 “九爷,若是我没猜错,你今儿出城是去见那位了,怎么回来就这副模样,莫非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说实话,看到他这样,云初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回来的时候,我遇到太子了。”苏晏抚眉,“他说希望我的孝期再长一点。” 云初微何其的聪明,只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节奏,赫连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得要赶在今天特地与九爷“撞到”然后明晃晃地给九爷来了一刀。 让老太爷死,可比直接杀了九爷还要让他痛苦,老太爷再不堪,他也是九爷的生父,太夫人的夫君,这会子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棺木内,要说九爷和太夫人会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从九爷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可云初微都明白,九爷心里不好受。 云初微怒得咬牙切齿,猩红了眼,“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 就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所以就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就凭他一句想还仇,就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到老太爷身上去,一人身死,痛苦全家? “就凭他认为是我亲手杀了他母亲。”苏晏自嘲地笑笑,“我想我跟他之间,这辈子都别想再冰释前嫌了。” “不稀罕!”云初微含着泪,一头跌进苏晏怀里,伸手环住他,“九爷,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还有我,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离开你的。” 苏晏顺势搂住她,轻拍她后背,分明心最痛的人是苏晏,哭成泪人的却是云初微。 下轿的时候看到云初微哭肿的双眼,苏府的下人们还以为她是因为老太爷而难受,一个个都默默叹气九夫人重情。 老太爷的后事,是玲珑郡主和小孙氏两人合力操办的,长房没大爷,四爷苏扬又因为承受不住老太爷的死,精神有些恍惚,玲珑郡主没敢让他出来,尤其是没敢让四爷去灵堂看到棺木,免得刺激了四爷。 “九婶娘。” 看到云初微进门,小孙氏当先迎上来,嘴角勉强扯出笑容来。 云初微转头对着苏晏道:“九爷要去灵堂的话,就先去吧,我们婶侄俩一处说说话。” 苏晏点点头,抬步去了灵堂。 云初微这才看向小孙氏,蹙眉问:“怎么走的?” 小孙氏抬袖抹泪,“当时我们全都没在旁边,只后来听随身伺候的周嬷嬷说是寿终正寝。” 云初微寒了脸色,能做到让老太爷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看来赫连缙还在苏家安插了人。 “那位嬷嬷呢?”云初微又问。 “正在院舍收拾东西呢!” “她要走?” “周嬷嬷说了,老太爷生前答应过死后就归还嬷嬷的卖身契还她自由的。” 云初微一听,顿时怒火中烧,“马上让人去拦住那位嬷嬷,将她绑到正院来。” “这……”小孙氏不是很明白云初微的意思。 “把老太爷都给伺候没了,她还想着卷铺盖安安稳稳的离开?”云初微竖起眉毛,“天下恐怕没有这等好事。” 小孙氏折回头,对着自己的贴身嬷嬷小声吩咐了一通,贴身嬷嬷马上叫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带着朝倒座房走去。 “九婶娘,老太爷尸骨未寒,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小孙氏隐约明白了云初微的意图,表示很担心。 云初微冷哼一声,不妥?那老皮老脸的婆子被赫连缙收买的时候,她怎么不觉得不妥? 人很快被绑来,婆子姓周,原本拿回了卖身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苏家的,没想到才到门口就被小孙氏的人给绑了,到了才知道绑她的正主是云初微,她满脸的不甘心,“九夫人这是做什么?” 云初微走过去,伸手摸摸她身上的好料子,“这衣服不错,哪儿来的?” 周嬷嬷面不改色地道:“老奴伺候老太爷得力,赏的。” “老太爷可拿不出这种料子来。”云初微似笑非笑,眼神冰刀子一般剜在脸上,婆子顿时觉得胆战心惊。 “妆花缎,还是最时兴的,便是整个苏家都找不出几匹来。”云初微再一次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毫无疑问,这是宫里的料子。” 婆子一下变了脸色。 小孙氏有些懵,但最后这句却听明白了,不管料子是宫里的谁给的,总而言之,这婆子是与人有勾结无疑了。 这还了得? 小孙氏眼一厉,“来人,上家法!”她倒还说既然老太爷都放话了,那么她们也没有强留人的道理,横竖不过一个婆子而已,没了再请就是,哪想到她根本就不是被老太爷释放,而是畏罪潜逃。 苏家岂容得这样不忠还悖主的下人存在? “大奶奶饶命。”婆子马上跪在地上,眼泪婆娑地求饶。 “莫说大奶奶,你今儿便是把玉皇大帝请下凡来,本夫人都不会饶了你。”云初微搬来太师椅,稳当当地坐在周嬷嬷跟前,眼神轻蔑地望着她,等取板子的人到了,直接抬手示意,“给我打!” 周嬷嬷立刻被人拖过去趴着打。 “九夫人,大奶奶,老奴再也不敢了。”周嬷嬷疼得龇牙咧嘴,不住求饶。 “往死里打!”想到灵堂里尸骨未寒的老太爷,想到九爷先前忍而难发的憋闷神情,云初微眼睛里全是泪花,心一横,杀不了赫连缙,总该拉个蠢物出来撒撒气才是。 “九婶娘。”小孙氏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云初微不对劲的,她满心焦急,“这是怎么了啊?” 说实话,即便是到了现在,小孙氏都不知道云初微为什么要揪着这婆子不放,就算周嬷嬷真与人勾结了,这事儿不是可以压后再议的吗?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透过婆子们的板子一板一板地落在周嬷嬷身上的情景,仿佛看到了九爷跪在灵堂前脸色凝重的样子以及太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她恨,所谓的皇权至上,就是指位高权重便能随意草菅人命是吗? 之前九爷还给老太爷看过的,说身体基本没什么大碍,熬个两三年都不成问题,可现在……老太爷走得太突然了,完完全全打了他们夫妻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缙既是想报仇,也是想完完全全把苏晏手里的权利剥夺过去。 母孝都还没守完,跟着守父孝,这事儿一出,毁的何止是九爷一人,整个苏家都受到了重创。 周嬷嬷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云初微懒得听,侧过身悄悄抹了泪,让人继续往死里打,她根本就不指望能从婆子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只单纯地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之气。 “九夫人,大奶奶,周嬷嬷没气儿了。”执杖刑的婆子停了手,过来汇报。 云初微连看都不曾看一眼,直接摆手,“扔出去喂狗!” 第255章 相认(1) 熟悉云初微的人都晓得,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心肠软,对在意的人掏心掏肺的好,她也冷情,绝对不允许背叛,否则一旦让她发现,她能用百般手段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凡此种种,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只存在于旁人嘴里的“听说”中。 苏府和国公府是一家人,也的确走得近,但苏府这头的人很少见过云初微动怒,尤其是鲜有机会去苏府的下人们就更不可能得见过了。 所以云初微今天在苏府大动肝火,震撼效果不是一般的大,但凡在场的人,就没有不被吓傻的,便是连小孙氏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心颤。她自主持中馈以来,罚得最严重的的也就是把手脚不干净常会小偷小摸的婆子给打板子发卖了而已,但要说像今日这般眼睁睁看着把人给活活打死的,这绝对是头一遭。 一直到周嬷嬷的尸身被婆子们给拖出去,小孙氏都没能从刚才那一幕缓过神来,再看云初微,只见对方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冷鸷得可怕。 “九婶娘……”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样的云初微,小孙氏腿肚子都在打颤,声音不由自主就弱了下来。 云初微从远处拉回视线,看向小孙氏,面无表情地吩咐,“我先去灵堂了,余下的事,你自个看着办。” 小孙氏毫无意识地点了下头。 云初微大步离开,跟着领路的下人来到灵堂。 去年中秋才一起守过灵的那几位,今年又重聚一堂了,个个披麻戴孝,每个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不好看的成分。 原本吧,他们中的某几位,只要守满老太太的孝,很快就能回到任上官复原职,可谁能想到,这才一年不到,老太爷就“寿终正寝”了。 如果说老太太头上他们还能勉强挤出几滴眼泪聊表孝心的话,那么到了老太爷,就连装都不屑装了,一个个首先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全然把书香门第的家风和规矩扔到一边。 看到这样一群不甘不愿来守灵的人,云初微内心的怒火更是蹭蹭蹭往上涨,这都什么时候了,赫连缙铁了心要将苏家打压到底,他们还不拧成麻绳一致对外,光顾着自己的利益能顶个屁用! 云初微很想开口说道几句,可在整个苏家,她的地位有些尴尬,说她有发言权吧,头上还有个太夫人,前头还有个夫君顶梁柱,说她没发言权吧,同辈里除了玲珑郡主,就数她的身份最尊贵,御封的。平时要哪里瞧不顺眼了说几句,同辈的这几位以及下头的小辈,谁也不敢顶她半句嘴。 云初微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棺木前上香烧纸钱,转身见到太夫人在一旁默默流泪,她挪步过去轻声劝慰,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太夫人鼻头通红,随意抹了把脸,眼泪汪汪地瞧着云初微,半晌说不出话。 云初微能理解太夫人的心情,她或许并没有爱过这个男人,甚至连多一分的感情都没有,但他们曾经有过夫妻之实,她更是为他十月怀胎生过一个儿子。 哪怕她只是个妾,哪怕她活得卑微,可曾经的曾经,她也是个满怀希望的人,希望这个男人能解救她锒铛入狱的父亲于水火;希望自己被冯氏陷害的时候他能站出来澄清;希望他某天能想起来,在那偏僻的丁香园内,住着一对无人问津的母子,他们的日子过得连苏府的狗都不如;希望…… 希望越多,失望越大,但凡是太夫人所希望的,老太爷就没一样是满足过她的——父亲被酷刑折磨死在狱中;被诬陷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任由他的正妻为所欲为,任由谩骂声嘲讽声都往她身上刺;丁香园她待了十数年,直到儿子出息了,被圣上御封为国公爷了,老太爷才把自己那对于后宅为数不多的记忆给扒拉了一通,最后费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奢求得太多,当年的太夫人或许不是个合格的妾,但却是个合格的母亲,为了苏晏,她一忍再忍,忍不了还是继续忍,背负一生骂名,收获一身顽疾。 眼前棺木内这个男人,到死都没能给她留句话,记忆中,他给她的,只有他私人名下的几处暗铺,他说那是给她的补偿,又岂知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她只想知道当年自己月子里被强要,被冠上“不要脸的狐媚子”骂名,被冷落在丁香园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又在想什么,可曾有那么一刻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对不起她,可曾有过那么一刻的后悔? “娘,老太爷已经走了,您节哀。”除了这句,云初微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因为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特别苍白特别无力。 苏晏跪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向这边,吩咐云初微,“微微,你先带娘下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云初微扫了一眼跪灵的那几位爷,也不管符不符合规矩礼数了,直接挽着太夫人的胳膊就往外走,一直将她送到偏厅休息。 “娘。” 见太夫人还是泪流不止,云初微轻叹一口气,“您啊,就是心思太重了。” 太夫人再次抹去一把泪,摇头,“不是心思重,只是觉得他不该这么早就走了的。” 假如你恨透了一个人,连做梦都想着那个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拿出十足诚意跟你道歉,可是在那之前,你却突然得到噩耗说他已经死了。 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抓狂,会直接将人给摧垮,甚至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大片,怎么都填补不回来。 云初微觉得,太夫人如今大抵就是这种心境,她不想让老太爷死不是因为对他有感情,而是想让他活在忏悔中,多活一天就多忏悔一天,只可惜天意弄人。 哦不,或者说,九爷失策了。 这次赫连缙的行动,云初微和苏晏都没来得及防备,毕竟老太爷是将养在内宅的,那样一个只余脑袋其他部位都入土了的糟老头子,谁再有异心也断然不可能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去。 正是因为笃定老太爷两三年之内都不会有身体上的变故,夫妻俩才会忽略了这一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太爷这条命已经成了赫连缙的囊中之物。 老太爷生前在内阁任职的时候门生遍布,这次得到他寿终正寝的消息,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小时候曾受过他指点教诲的魏王赫连洵,梁王赫连睿,就连他那三姑爷秦右相也是其中之一。另外,宜清长公主竟然也亲自来了,着实让在座所有人的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想着苏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吧,要不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苏家祖坟冒没冒青烟云初微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就快要冒烟了,客人前来吊唁,某两位爷竟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还传了一部分入那些贵人的耳朵里。 贵人们教养极好,何况这又是丧宴,当然不可能拿出来调侃谁。 这事到最后是苏晏出面解决的,云初微不知道九爷跟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听完九爷的话以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滚回原来的位置跪好,彼此之间那叫一个亲和,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外人的错觉。 宜清长公主特地挑了个机会与云初微“偶遇”,于是俩人在后园子的花亭里坐了。 “长公主单独找臣妇,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云初微起身亲自给宜清长公主烹茶。 “上次我寿辰,由于客人多,对青鸾夫人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见谅,我今儿来,一是为了吊唁,二则,想看看你。” 云初微扯了扯嘴角,并没多说什么,看得出来,这位长公主是一心想要帮赫连缙拉拢苏晏。 只可惜…… 若是让她晓得赫连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不知道宜清长公主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为了她兄长的孩子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臣妇很好,有劳长公主挂念。” 宜清长公主自来熟地拉过她的双手,“我都听玲珑说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若有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别犹豫,直接来找我就是。” 语毕,就要去扯腰间的配饰作为信物送给云初微。 说实话,若非长公主性子讨喜,云初微早就冷冰冰几句话把她给打发了,这时候别说给她信物,就算给她金山银矿,但凡与赫连缙沾了边儿的,她都要统统扔掉。 只不过对上的人是宜清长公主,这如何婉拒就成了云初微心头的难题。 正在僵持的时候,宜清长公主身边的大嬷嬷突然进来禀报,“长公主,咱们府上来了一位客人,直接点名要见您。” “见我?”宜清长公主蹙了蹙眉,“对方可有自报身份?” “没。”嬷嬷摇头,用商量的口吻道:“长公主,咱们是不是先行一步?”反正香上了,该烧的纸钱也都烧了,再留也没什么意思。 宜清长公主缓缓站起身,对着云初微笑了笑,这才跟着自己的人离开。 来长公主府的这位穿着披着兜帽披风,宽大的帽沿遮挡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挥手屏退左右,宜清长公主请她坐,“说吧,你这么着急找我,所为何事?” “长公主,是我。” 兜帽被掀开,露出里头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宜清长公主喝茶的动作顷刻僵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骆岚,“你……你是?” “我是骆岚。”她微微一笑,“货真价实的骆岚。” “你是骆岚,那之前死在冷宫里的又是哪位?”总算宜清长公主还保持着几分冷静,都这时候了,还没被骆岚这张脸给吓得六神无主。 “诈死。”骆岚语气肯定地道:“提前用了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再找机会从坟地爬出来,之后就一直东躲西藏。” “这么说,你没死?”宜清长公主脸色又是好一番变化。 “其实在你们眼里,骆皇后不复存在,骆岚这个女人更是早就死在冷宫里了,所以现在的我,活着与死了没多大分别。”同样都是不可能被世人承认的身份。 宜清长公主听出来她话里有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既然是诈死,那就不可能什么计划都没有,骆岚这个女人,到底是想回来搅弄局势还是做点别的? “再过几天,皇上的仪仗队就得开路去行宫避暑了。”骆岚道:“我希望长公主能带着我一起,然后找机会让我和皇上见上一面。” 宜清长公主拧起眉毛,“你是诈死,一个连皇上都敢欺骗的人,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嘴上说只是想单独见一面,谁知道会不会暗藏祸心,更何况皇帝好不容易从那件事中解脱出来,我不想再一次看到他为了谁伤透心,哼!想让我带你去见皇上,门儿都没有。” 骆岚早料到是这种情况,苏晏说过,她必须自己找时机,找到能让宜清长公主不那么排斥她的时机,只是骆岚没有照办,因为在此之前,她听说了苏家老太爷的事情,有些怀疑到赫连缙头上,担心这孩子会在黑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所以想尽可能地挽回。 苏晏那头指定是说不通了,而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她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要想让他亲口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除非她与皇上相认,再把所有的事悉数告知,看赫连缙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惭愧,会不会后悔,否则其他法子对他根本就不管用。 “长公主,我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必须与皇上相认,还望你成全。”要是再不去见皇上,赫连缙说不定还会丧心病狂地拿苏家人开刀,骆岚自己就欠了苏晏欠了苏家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又怎能放任儿子去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宜清长公主打量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既然你都没死,那么,骆家人呢?” 第256章 相认(2) , “骆家……”骆岚的声音停了停,“所有人都没死。” 宜清长公主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捏紧力道,看向骆岚的眼神有些狰狞,“所以你们全家这是合起伙来欺君?” 皇帝对骆岚的感情,长公主是一清二楚的,当初因为骆岚的死,皇帝消沉了半个月不理朝政,那段时间,憔悴得都不成人形了,可见骆岚的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这个女人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对皇帝设这么大个局,更不该骗他,于心何忍! 骆岚有些头疼,一时半会儿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急红了眼,“我之所以要和皇上相认,并非是为了拿回曾经的荣华富贵,而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这么做,长公主疼惜弟弟,怪我骗了所有人骗了他,我能理解,但你能不能……” “你有什么事非得见到皇上?”宜清长公主冷着脸打断她。 “为了阻止一场杀戮。” 宜清长公主仿佛在听笑话,嘴角的讽刺一点都不掩饰,“骆岚,我不是小孩子。” “我没撒谎,当初帮助我瞒天过海活下来的人是苏晏,而在太子眼里,苏晏是他杀母仇人,所以从那件事以后,他和苏晏割袍断义,如今势同水火,就连这次苏府老太爷的突然离世也是他一手促成,我担心太子放不下心结,依旧没有要放过苏家的意思,往后会更激进。” 长公主惊得站了起来,望着她,“你的意思是,当初帮你假死的人是苏晏?” “……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彻底能解释清楚赫连缙为什么会在册封太子当日跑去国公府狠狠刺了苏晏一剑了,所有人都以为只是赫连缙性子顽劣因为某些外人不知道的原因与苏晏翻脸,却不曾想,竟然是这样的“深仇大恨”。 长公主一拍额头,亏她自个在这儿想方设法帮赫连缙拉拢云初微拉拢苏晏,哪知道这几个人早就闹僵了。 “长公主,如今形势严峻,我必须尽快见到皇上并向他解释清楚一切。”骆岚目光迫切,“望您成全。” 宜清长公主慢慢坐回去,冷静下来,“就算我信了你的说法,你也该想到,一个原本‘死了’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就不怕他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骆岚想起自己作为锦葵被萧皇贵妃带去御乾宫打算伺候永隆帝的时候,哪怕永隆帝见她气质与骆岚十分逼近,也不曾赏她一个正眼,反而是大动肝火,把人全部轰出来,可见永隆帝的执念非常强,认定了谁,就只能是谁,从无“替代品”一说。 而自己,作为早就该死了的人,一旦贸然出现在永隆帝跟前,被当成“高仿品”的几率有多大,她心中有数,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必须冒险一试,因为这是劝停太子的唯一办法了,骆岚有预感,对于苏家,老太爷只是个开头,赫连缙一定会乘胜追击,不遗余力地将他的“杀母仇人”打压到永远都翻不起身来的地步。 宜清长公主观她面色便知她心意已决,“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暂且在公主府住下,皇上那儿,我会寻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的。” “多谢长公主。”骆岚欣喜地道。 宜清长公主马上让心腹嬷嬷把骆岚带下去安置。 出了房门,骆岚又把兜帽罩在脑袋上,外人不得窥其貌,况且宜清长公主的心腹嬷嬷是个有脑子的,即便先前在门外听到了那么几句,也会很快忘在肚子里,皇家这潭水深不可测,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能活得长久,这点道理,她还是能想明白的,是以这一路上心腹嬷嬷都不曾与骆岚说过一句话,等到了安排好的客院,轻声交代了几句就走,“夫人且好生安歇,老奴就在院外,您要有什么事儿,只管叫一声,老奴马上来。” “多谢。”为免暴露,骆岚尽量不出声,两个字说得简短利落。 从心腹嬷嬷处得了准信说人安排好了,宜清长公主这才开始沐浴更衣,把去苏府吊唁的素净衣服换下来,盛装入宫面圣。 永隆帝正在御书房研究彭驸马的那幅神作,听到张公公说长公主来了,他眼睛一亮,立马精神抖擞,“快快有请!” 长公主见永隆帝,当然不会是在御书房,这可是皇宫重地,女眷不得入内,两姐弟在御书房外一偏殿坐了,宫人奉了茶以后悉数退出去,永隆帝端起茶碗浅呷了一口,眯眼看向宜清长公主,“前几日才听皇姐说身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宜清长公主面色沉静地道:“托皇上洪福,宜清已无大碍,太医嘱咐只需再静养几日即可。” 永隆帝想到皇姐“身体抱恙”的原因,脸上不由得沉凉下来,“母后岁数大了,很多时候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皇姐大可不必与她一般计较。” 宜清长公主笑了笑,“皇上说什么呢?我再没肚量,总不至于跟自己生母过不去吧,之所以动了火,还不是因为府上的一些糟心事儿,罢了罢了,休要再提。” 说起来,宜清长公主回去以后也为这事儿自责过,太后本来就刚痊愈没多久,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往她伤口上撒盐把太后素来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私心”给剖出来,能不惹太后生气么?所以后来会说那样的话膈应她,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宜清长公主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两分膈应的,因为讽刺挖苦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永隆帝问:“皇姐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宜清长公主道:“前两日因为身体原因,让人入宫报了信儿说今年不去行宫避暑了,后来我想了想,还是去吧!” 这话可把永隆帝乐着了,“皇姐此话当真?” “当然,毕竟驸马离府一年才回来,我们也好久没去外面游玩了,刚好趁此机会。” “太好了!”永隆帝高兴地一抚掌,“朕马上就吩咐下去。” “有劳皇上了。”宜清长公主略带歉意。 “诶,皇姐又说见外话,你能去,朕高兴都还来不及,什么有劳不有劳的,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说到这里,永隆帝顿了一下,声音转弱,“皇姐,朕那位外甥女还好吧?” 宜清长公主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玲珑郡主以及二女儿都嫁出去了,三女儿便是因为儿子死在公主府被婆家休了的那位,至今还住在公主府,“她啊,这段日子倒是挺乖,也没给我闹什么乱子,总算能让我舒坦几日了。” 永隆帝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个外甥女可是皇姐的心头刺,只要她不安生,皇姐就满心自责,“当年那件事,不怪皇姐,你也别把所有责任都往自个儿肩上揽,是那孩子福薄。” 孩子都死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那头认定了就是公主府的错,她总不能站出去说不关她事吧?怎么说她也是三女儿的生母,自然该为她挡风遮雨,一摆手,“罢了,不提她,好不容易入宫一趟,可别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说起来,宜清好久都没有与皇上好好谈谈心了呢。” “皇姐是有日子没与朕单独坐坐了。”永隆帝也感慨。 宜清长公主仔细看他一眼,斟酌着说:“我上回入宫的时候,母后私底下跟我提及你立后的事儿,皇上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立后是永隆帝目前最不想谈及的问题,虽然作为帝王身不由己,可他还是想再缓一缓,能拖一天是一天,心里面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似在期待,却又说不准到底期待的是个什么东西。 “皇姐也觉得朕该马上立后吗?”没有正面回答,永隆帝直接把锅甩在宜清长公主身上。 宜清长公主笑了,“让我说,岂不成了我立后了?”言下之意,自个的事,自个拿主意。 永隆帝结结实实被噎了一通,“皇姐这张嘴啊,朕老是说不过你。” 宜清长公主但笑不语,其实并非有意掀起永隆帝的怒火,只不过是想顺便敲打一句,确认一下骆岚在他心中还有多少位置,以便一会儿回去后好让骆岚提前做准备罢了。 不过目前看来,那个女人依旧是他心上的白月光,因为她,他就连假装一下与其他宫妃恩爱都不屑,更别提让别的女人来取代骆岚的位置了。 分明贵为帝王,却错生一颗痴心,也不知是福是祸,宜清长公主隐隐担忧。 不过她很快就绕到了别的话题上,提及了彭驸马那幅足以惊艳世人的画作。 说起来,这幅画问世以后,彭驸马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就声名鹊起,多少文人士子慕名而来成了公主府的门客,只可惜画在皇宫御书房,彭驸马也没办法让他们亲眼见识到,只好提笔另作。 虽然没能看到传说中的凤凰涅槃百鸟朝凤隐画神作,但能得彭驸马在画技上的指点,对于敏而好学的那部分人来说,同样是一笔钱买不来的财富,终身受用。 而某几位比较执着的就不行了,整天央着彭驸马问皇帝把画讨要回去让他们开开眼界。 彭驸马这里倒是好说话,可是光他一人好说话有什么用,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来找宜清长公主,反倒弄得宜清长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吧,这是驸马送给她的寿礼,当日被皇帝拿走的时候给的名目就只是暂且带回宫研究研究,可这一研究,就过去了好些日子,总也不见皇帝让人把画还回去,宜清长公主清楚自家弟弟爱画成痴的德行,这幅画要想拿回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她也没想着拿回去,只要能讨得皇帝欢心,一幅画而已,送给他就送给他了,她对画没有那么热切的爱好,与其放在公主府蒙尘,倒不如摆到御书房来,起码皇帝还能好好珍藏它。 可她哪里想得到这幅画问世带来的轰动性,短短几日,长公主府就门庭若市,门客来往络绎不绝,其中更有几位是闻名遐迩的名仕,面对这些人的迫切欲望,她也只好厚颜一回了,“皇上,那个…先前你带入宫的那幅画,瞧得怎么样了?” 永隆帝一听是为这事儿,脸色就有些古怪,“皇姐急着要回画作吗?” “倒也不是。”宜清长公主尴尬地道:“是最近府上来了不少客人,全都是奔着这幅画来的,我就想着,要不,带回去让他们看一眼吧,否则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公主府倒不是招待不下那些人,只不过宜清长公主喜清净,她又不能动手把人给撵出去,如今当着皇帝开口也属无奈之举。 永隆帝心里疼得不行,让那些大老粗看,万一要有个不小心折了一只角或是弄脏了哪里,这不是割他的肉么? 宜清长公主也看出来永隆帝的为难,说实话,自家相公的画作能得皇帝这般喜欢,她心中是高兴的,只不过,“门客们都眼巴巴等着,宜清也很为难呢!” 永隆帝轻哼,“不让看,他们还能赖着不走了是吧?” 宜清长公主心说你可别低估了那群画痴的厚颜程度。 “这样吧,皇姐帮朕办件事儿。” “你说。” “一会儿你回去以后,挑几个你觉得顺眼的,给他们一人一封推荐信,就说朕明日在东华门内穿花廊展画,但凡是得了你推荐信的人,都有资格进去观看。” “这倒是个好法子。”宜清长公主赞道,既保证了这幅画的安全性,皇帝又能趁此机会躲在暗处挑选贤能,一举双得。 “那就这么办了。”永隆帝提醒了一句,“皇姐,朕让你给推荐信,你可别什么人都给啊!” “那是,皇上宽心,宜清自有分寸。” 于是,等宜清长公主回府把消息放出去以后,前院的门客们一下子炸开锅,因为这件事彻底变了性质,已经由“看画”变成了“看人”,看画的是门客,看人的,自然是永隆帝,正所谓,他们在穿花廊看画,而永隆帝一定躲在某个视野广阔的地方看他们。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那部分,自然是雀跃有机会被皇帝看中,愁的那部分则是担心自己连推荐信都拿不到。 不过,能为了一幅画不辞辛苦大老远来到京城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名仕风骨,就算真被永隆帝的条件给诱惑到,也不会有人做出市井之徒的莽撞之举大大咧咧跑到长公主跟前去求推荐信。 如此一来,要想从这些人里面看出点真章就越发的难了,不过宜清长公主也不是好糊弄的,任你伪装得再完美再君子,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你露出真性情来,只要让她捕捉到一丁点不好的,那么不好意思,落选了。 挑挑拣拣了一个下午,最终确定下来明日能去看画的有四位。 至于第二天的看画以及永隆帝看人如何,那都是他们自己该操心的事,宜清长公主可没兴趣掺和进去,把这事儿确定下来,落选的门客们就没好意思再在公主府待下去了,哪怕很想知道入选的四位看了以后是何感想,也不该住在公主府,拾掇拾掇自己外头住客栈去了。 这帮人一走,宜清长公主总算是清静了,傍晚时分才来到骆岚的院子,先是简单地问候了几句才谈及相认的问题。 “我已经和皇上说好了,这次外出避暑,我也会去,到时候,你就打扮成我身边伺候的丫鬟,然后看我眼色行事。” “骆岚谢过长公主。”她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你这是做什么?”宜清长公主被她吓得不轻,要知道这位就算已经“不存在”了,可在皇帝心里,她还是皇后,哪怕自己是长姐,可哪有皇后给她磕头的道理,折煞人了,“快起来。”弯身虚扶了一把。 骆岚站直身子,那张没怎么被岁月侵蚀的脸上满是感激,“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长公主,若非你豁达,我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与皇上相见呢!” 宜清长公主冷言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件事是个什么后果还未可知,你该早早做好最坏的打算以便应对到时候可能发生的突变情况,我能帮你的,只是给你个机会而已,至于具体怎么做,还得你自个儿想办法。” “嗯,我会的。”骆岚拍着胸脯保证。 出发前往行宫的这日,阵势很大,光是皇帝仪仗队里的锦衣卫就有数百人,太后先行,永隆帝紧随其后,个别被点名跟随的大臣跟在后头。 宜清长公主坐在宽敞的肩舆内,彭驸马给她剥荔枝,他们这一行人比较靠后,丫鬟也多,没人会特别注意这一十二个随行丫鬟里有一个与往常不同。 骆岚用装粉稍稍做了点乔装,与原本的容貌有着不小的出入,长公主的说法是刚入府的丫鬟,其他的小丫鬟们便不敢再多问,这一路走得比较顺畅。 到了蒙山行宫,按照一早的安排,永隆帝、萧太后和宜清长公主这三位大主各自住进了自己的宫殿。 太子要监国,没来,赫连双倒是有兴趣,只可惜他们家宝宝太小,不能带出来,离了她又不行。 至于其他皇子——魏王妃怀上了,还没子嗣的魏王赫连洵捧祖宗似的捧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哪里敢离开半步,直接言明不来,而赫连钰,他正忙着坑陆幼萱的钱忙得不亦乐乎,才没兴趣来蒙山行宫凑热闹。 于是今年来避暑的就只是萧太后、永隆帝和宜清长公主娘仨,相比往年的热闹,今年才算是真正的避暑,清静。 骆岚一直在主殿外候着,等宜清长公主安顿好了就将她给传进去。 驸马并不知情,所以早早被长公主找借口撵了出来,他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去找永隆帝,到了后山瀑布边的竹林里下棋。 “骆岚,机会只有一个,今日过后,成功与否你都不能怨我。”宜清长公主看着她,神情严肃而认真。 “不能够。”骆岚直摇头,“长公主放心好了,自始至终,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牵连到公主府更不会牵连到你。” 话是这么说,宜清长公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皇帝如今在后山竹林里与驸马下棋,你要过去的话,只能假装是我让你传话给驸马。” 宜清长公主肯相帮,还是大大出乎了骆岚的意料,她点点头,再次谢恩过后迈着小碎步出了主殿,朝着后山方向走去。 因为有长公主的口谕和令牌,守在竹林外的锦衣卫们都给她放了行,骆岚一路上倒算畅通无阻,近了,能听到竹林里传来永隆帝爽朗的大笑声。 骆岚心脏狂跳,缓了几息才勉强平复下来,继续走。 永隆帝和彭驸马坐的这个位置是个极妙之地,瀑布垂下来以后溅起的凉气都往这边赶,再加上细竹林里吹来的微风,的确是凉透舒爽,难怪这俩人坐着就舍不得起身了。 “驸马爷,长公主有急事找。” 骆岚双手搭在腰侧,脑袋微垂,声音清越而平静。 才说完,就听得“哗啦”一声,却是永隆帝不经意打翻了手边的棋盒,里头白子落了一地,他并没看那暖玉质地的贵重棋子如何,而是将双目紧紧锁在骆岚的发顶上,浓眉深皱,“抬起头来。” 骆岚遵旨,臻首微扬。 瞧清楚面前的人容颜,永隆帝一双老眼顿时迸射出激动的光,因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内心的狂喜,只好一把推翻了棋桌。 而这一举动看在彭驸马眼里,那就是生气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婢女,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可以说,骆岚的乔装是十分到位的,哪怕是彭驸马这么近距离地望着,也没瞧出她身上有什么异样,但永隆帝不同,他心心念念了一人一辈子,对方说话的语气,惯用的细节小动作以及某些不易察觉的神态,只有他才能完完整整地感受到。 “皇上。”彭驸马生恐是这婢女惹恼了皇帝,忙起身欲赔罪。 “无妨。”永隆帝压下心头的躁动,吩咐彭驸马,“既然皇姐有急事找,那你且去就是了。” “这婢女……” “这婢女暂时留下,朕有点事要问她。” “臣告退。” 彭驸马走后,永隆帝对着骆岚招手,“你过来。” 骆岚轻移莲步,不急不缓地走到永隆帝跟前,弯身打算先把散落一地的棋子收拾起来。 胳膊却被永隆帝一把抓住往上一提,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被提起来。 “你是谁?” 不等骆岚吭声,永隆帝就先开口,短短三个字,她却听出了狂喜激动和难以置信。 “奴婢……”骆岚后退一步,再抬头,平静的双目恰恰与永隆帝对视。 那一瞬,永隆帝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外。 他的岚儿,什么都能瞒得过他,唯独这双眼睛,它不会撒谎。 想了半年,念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今那人就在眼前,永隆帝却不敢上前了,这是梦吧?与此前做过的无数个梦境如此的相似,她的眼睛很纯澈,很真实,距离他,很近。可是呢,他害怕,怕自己一伸出手,她马上就会化为虚影,然后他会在极度不甘心的梦境中醒过来。 “岚儿,是你对不对?你终于又托梦给朕了。” 老眼内聚起水雾,永隆帝连靠近她一步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地倾吐自己这半年的相思。 “皇上,是我。”既然他都把这当成梦境了,那她索性就借梦说事儿,兴许能事半功倍。 永隆帝整个人一僵,要知道以往每次梦到岚儿,她从来都不跟他说话的,只是听着他一个人说,这次…这次竟然开口了? 难以掩饰的讶异攀上苍老的容颜,永隆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里。 然后再一次地震撼了。 真实的体温,真实的触感,真实的呼吸,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比梦境更为梦幻,难道他的心魔已经疯狂到这般地步了? 趁着骆岚不注意,永隆帝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他差点哼声,不是梦,可若不是梦,岚儿为何会在这里? 骆岚何尝没感受到帝王天生的警觉,他已经起疑心了,由开初的梦境到现在的认清现实,从狂喜到冷静再到隐怒……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说不准他马上就能爆发出来。 轻轻推开永隆帝,骆岚退后,直挺挺跪在地上,“妾身有罪。” 永隆帝眼皮猛跳两下,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难言。 当初骆岚死在他怀里,这是事实,他亲手抱着她入殓,这也是事实。 可是…… 假如有一天你见到一个你曾经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的人,那说明什么?要么,眼前的只是个高仿货,要么,本该死了的那个人欺骗了你,至于鬼神之说?别开玩笑了。 同床共枕过的嫡妻,他不可能认不出她身上的熟悉味道,不可能看错她曾经的习惯性小动作,不可能错把高仿货当成她,眼前这位,是真的。 那么看来,是她骗了他。 从狂喜到如今的心灰意冷,永隆帝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不到。 “说吧,为什么要骗朕?” 听到这样的质问,骆岚不得不在心里叹一句,不愧是帝王,这洞察能力就非一般人能比拟。 “是妾身的错,妾身辜负了皇上厚爱。”骆岚忍泪,她能说什么,说自己是为了儿子能早日当上太子所以不惜瞒着他使用了这么一招?那么接下来,倒霉的就不会是她,而是她的儿子,她知道,以他的秉性,不会伤害她,却会伤害她最在意的人,况且这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一旦想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重不过儿子,他会不顾一切先毁了儿子,至于他们夫妻之间的帐,呵,自然是秋后再算。 “你想方设法排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躲在暗处看朕为了你一蹶不振病骨支离吗?如果是,那么,骆岚,你赢了。” “皇上。” 骆岚急急抬起头,夫妻二十余载,何曾见过他这般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不难受是骗人的,她紧蹙着眉,没让泪落下来,“能否先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永隆帝深吸一口气坐回原来的位置,脸上已经没有了开初的激动和惊喜,只余满眼的失望,他对她二十年的情,竟被她一颗毒药就给挥霍光了,当初走得潇洒,她可曾想过他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接受这一切,她可曾想过,她一“死”,他人虽然活着,心也跟着死了,如今却跑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哪怕眼前这位是他爱到了骨子里的女人,可摊上这种事,换了谁能接受得了? “当初的确是事出有因,否则妾身万般不愿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今日过后,皇上要杀要剐,妾身都绝无怨言,但有一点,妾身希望你能出面干预一下缙儿,让他莫要与苏晏为敌。” “这事与苏晏扯了什么关系?”永隆帝很会听重点和疑点,一点即中。 骆岚面无表情地道:“缙儿一直以为是苏晏害了我。” “苏晏为什么要害你?”永隆帝追着不放。 “妾身说了,这是误会。”永隆帝马上就要面临崩溃了,骆岚哪敢跟他解释真相,回答得含糊其辞,“就因为误会,所以他刺了苏晏一剑,而这次……” “骆岚,你觉得朕凭什么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永隆帝已经没有耐性听她说下去,语气很冷,二十年来头一遭的冷。 骆岚藏在袖中的十个手指头都蜷紧,还没发话,头顶帝王满含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入耳,“朕优秀的皇子不止赫连缙一位,他与苏晏反目有什么不好,一旦做出出格的事,朕便有的是理由废了他另立太子。” 第257章 相认(3) , “那么,你今日来找朕的理由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呢?”永隆帝冷眼望着她,“想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一切吗?朕的皇后,嗯?” “皇后”二字,他特地加重了语气,听得骆岚心颤。 当日在城外,苏晏对她说机会来了的时候,她曾犹豫过的,想着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么就让皇上一辈子都当她已经死了吧?起码在他的回忆里,但凡关于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是还不等她细细盘算,苏家当天就传出老太爷突然离世的消息来,听到消息时,骆岚的第一个反应是来了,赫连缙的报复到底还是来了,所以她再没时间多想,直接去了公主府把所有真相说出来,铁了心要见皇上。 如果说在苏老太爷死之前,骆岚还有一丝侥幸认为自己今后还能和永隆帝重修于好的话,那么苏老太爷死后,她所有的希望和侥幸就都不复存在了,如今,她只希望苏家别再出事。 “妾身不敢。”垂低了头,骆岚声音略沉。 “你连朕都敢骗,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语气中的讽刺简直不要太明显。 骆岚双眼噙泪,如果能选择,她当初一定不会走这条路,可那时候的骆家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就像苏晏所说的,骆家反叛这件事,哪怕没有他从中推波助澜,赫连钰也一定会通过骆舒旭达到他最终的目的——铲除骆家。所以,与其让骆家在赫连钰和吃里扒外的骆舒旭手上栽跟头,倒不如顺着苏晏的局往下走,倒还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骆家陷入绝境,她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回来复仇,就必须换个身份,也就是说,她不能真的死。 而一旦假死,就是欺君。 苏晏给她安排的每一步,都是险棋,不走不得,而走了,就会与皇帝越来越离心。 可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她终究是骗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永隆帝看着骆岚,半年不见,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比起他来,其实没好到哪儿去,更甚至,她那张脸上比以往多了愁容和沧桑,这是她被他护在羽翼下的那么些年从来不曾得见过的,心里针刺一般,痛得难受,可是她到底骗了他啊,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就那样假死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走得有多潇洒,他痛得就有多撕心裂肺。 原谅么?这二字从何说起? 不原谅?连做梦都在想着她能再活一次的人如今就在眼前,难道自己真的甘心就这么将她推拒千里之外,真的舍得她再离开自己一次? 轻轻捏着眉心,永隆帝面上不显,内心早已陷入纠结和煎熬中。 皇帝不发话,骆岚便一直跪着,他痛,她更痛。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不知过了多久,永隆帝终于再次睇过来,“所以你来找朕,是想让朕阻止赫连缙对苏家下手?” 骆岚咬唇,“是。” “其余的呢?半年不见,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妾身…妾身该死。” “你是该死。”永隆帝的声音再一次冷下来,“可是赐死你之前,朕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位置。” 骆岚呼吸一窒。 “要么,朕随便找个由头废了太子终身监禁,要么,朕把你假死的事实公诸于众并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世人所诟病,二选其一,你怎么看?” “皇上。”骆岚泪珠子直掉,“您这是为难妾身了。” 永隆帝目光变得尖锐,“选!” 骆岚指甲掐入掌心,疼得痉挛,皇上还不知道她假死的目的是为了让赫连缙上位就已经给出这么难的选择来,可见一旦让他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他不仅会崩溃,还会发疯。 骆岚死死咬着唇角,皇上显然是动真格了,这种时候,她当然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选择保住赫连缙,他一定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可要是弃了赫连缙,那么当初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反倒是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不仅夫妻情分给消磨殆尽,还让儿子牵连进去受苦。 所以对于骆岚来说,这两个选择难于登天。 永隆帝走过来,弯腰伸出手,狠狠钳住她的下巴,“前面二十年,朕是不是对你太过宠溺太过纵容了,所以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作践我?” 骆岚嘴唇蠕动几下,最终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看着这样的发妻,永隆帝心痛得无以复加,“骆岚,你到底把朕的心,置于何地了?” “妾身待皇上,二十年如一日。” “二十年如一日地欺骗朕吗?” 骆岚抿唇,“事情已成定局,只要皇上答应放过苏家,妾身便任由您处置。” 永隆帝脸色阴沉沉的,“这么说,你选择了老二那个孽障?” 谁不知道赫连缙与苏晏走得最近,既然这二人反目只是误会,那么不久的将来就还有冰释前嫌的一天,到那时,苏晏脱了孝,又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赫连缙,“保苏家,就是保住太子,好,好得很,今天的岚儿,让朕大开眼界。” 骆岚终于止不住泪如雨下,“皇上是妾身的夫君,哪怕千难万难,妾身也愿意陪您承担一切,但缙儿是妾身的儿子,倘若让妾身弃了儿子选夫君,如此无情无义心肠狠绝之人,她便不是骆岚,更不是皇上心心念念的可人儿。” 永隆帝捏着她下巴的手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眼圈一瞬间发红,“所以,你就是仗着朕宠你,便如此这般的肆无忌惮?你就没想过,朕的耐性也是有底线的?” 骆岚被他这么擒住,喉咙费力地上下滑了滑,“想过。” 她眼角的热泪落到他的手背上,灼得他整颗心都刺挠着疼。 “妾身想着,这辈子欠夫君的情,唯有用下辈子来还了。” 她被他钳得生疼,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眼底除了歉疚,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倔强。 这是骆岚,是他发妻,也是他同床共枕二十载携手并肩过的皇后,可是,曾经的举案齐眉,曾经的相濡以沫,为何到了今日全都回不去了呢? 是怪他执念太过不容许丁点的背叛和欺骗还是她心太狠什么都不留抛下他就走? 谁错了? 摁去眼角的湿润,永隆帝突然觉得心累,慢慢松开她,背过身去,“瞧你这打扮,该是皇姐身边的丫鬟,今日之前,你都一直待在公主府吗?” 永隆帝闭上眼,不敢相信连自己最信任的皇姐都背叛了他。 “只是今日。”骆岚忙着解释,“长公主也是刚刚知道我还活着的。” 所以,原本因为母后那些话伤透了心不愿来蒙山行宫避暑的皇姐才会临时改主意,目的就是为了帮助骆岚见到他? 永隆帝脸上绝望更甚,“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朕的?” 除了骆家人都还活着这一件,再无任何对他隐瞒的了,只不过她当下不敢说,“妾身有很多事都瞒了皇上。” 话完,她看到永隆帝英挺的脊背明显僵硬了一下。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朕的,十七岁那年吗?” 骆岚默默垂泪,十七岁,是她嫁给他的那年,韶光正好,初遭情事的两个人不像一国帝后,反倒恩爱如平凡夫妻,恨红了暗中多少双眼睛,他对她说:“岚儿今年十七岁,等你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九十七岁的时候,咱们还一起过春年一起守岁,朕守你到长命百岁。” 她笑得眉眼弯弯,“皇上可是万岁爷呢,守了妾身的长命百岁,您又守谁呢?” “谁都不守。”他喜欢从后面抱她,喜欢她小鸟依人地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很温暖,很真实,“朕这辈子,只守岚儿一人。” 忆及往昔,永隆帝老眼内再次聚拢泪花,惨笑一声,“朕这辈子,只守一人,可那个人,却不愿意被朕守。” 其实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婚那年的很多事情,永隆帝再这么一说,原本就难受的骆岚更是心如刀割,说好的守着彼此到百岁,她哪里是不情愿,只是逼不得已。 倘若当年没有插手丽妃和她的儿子赫连钰,倘若没有出主意把赫连钰送到萧氏手里,倘若……倘若她那些年心狠一点,那么后来的局势就不会愈演愈烈,赫连钰或许早就不存在,他没机会想方设法地针对赫连缙,更没机会拉上赫连缙背后的整个骆家来垫背,那么,骆家哪怕再没出息,也会偏安一隅,而她也就不用为了母族为了儿子千方百计走到这一步。 如今夫妻离心,早年情分散尽,她比谁都痛。 就在刚才,她很想大声告诉他,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愿意被他守到百岁,可是她伤他那么深,如今说这些,他可还会信,又凭什么信? 骆岚泪眼朦胧地抬头,瞧见前头站着的永隆帝背影萧索而落寞。 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么?说得太多他或许会觉得自己是在惺惺作态,可是不说,难道任由局面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正想着,竹林外就传来长公主爽快的笑声,似乎在与谁说闹。 永隆帝眉头一紧,循声望去,见到宜清长公主穿过重重竹林而来,笑意清浅地望着他,须臾,一瞥地上跪着的骆岚,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弯身将其扶起来。 “皇姐,你不是找驸马有事么,怎么这时候来了?”永隆帝问。 宜清长公主笑说,“再有天大事,也比不得你们这儿热闹。” 这么说,皇姐已经差不多猜到方才的情况了,永隆帝有些暗恼,轻哼一声偏开头,哪怕皇姐是这两日才知道骆岚没死,也不该这么瞒着他,那日亲自入宫去找他的时候就该多多少少给他点提示的,当时什么都不说,今日让他突然见到骆岚,这感觉,就好像世上所有的人都合起伙来骗了他一样,想想就不痛快。 “怎么,皇上不高兴见到我来吗?”瞧见皇帝的样子,宜清长公主挑眉问。 “可不敢。”永隆帝的话分明还带着置气的成分,但听得出来较之先前已经缓和了许多。 要说这世上永隆帝最听谁的话,除了萧太后就是这位长公主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隆帝很多时候会和萧太后顶嘴,却从来舍不得给宜清长公主一句重话,母后和皇姐他更偏向谁,不言而喻。 “听听,这还赌气呢?”宜清长公主无奈地笑了一下,往旁一坐,看向永隆帝的侧颜,“跟我说说,你们俩谈得怎么样了?” 骆岚自然无话可说。 永隆帝则是凝眉,“皇姐,这些小事,你就不必掺和了吧?” “小事?”宜清长公主反问:“曾经被你宝贝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能造金屋藏起来的女人回来了,你告诉我说这只是小事?” “皇姐。”永隆帝转过身来望着她。 一看就是个嘴壳硬的,宜清长公主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转而看向骆岚,“你说,之前都谈了些什么?” 永隆帝不发话,骆岚哪敢擅自做主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你瞧你,做了一回亏心事,把以前的傲骨都给丢山旮旯里去了。”宜清长公主戳戳她的额头,这才转入正题,“要我说,今儿这事只能息事宁人。” “怎么个‘息事宁人’法?”永隆帝显然也是焦头烂额了。 宜清长公主叹气,“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们自己,当初脑子一热把赫连钰送到萧氏手里,结果养成了一头饿狼,若是早早送到太后身边,如今哪怕再有野心,他也只能是个性情乖顺的好儿子,断不敢掀起什么风浪来。” 骆家的事,永隆帝一直以为就是表面上的那样,骆舒玄通敌叛国,所以当下听到长公主这么说,有些懵。 宜清长公主一一给他分析来,“赫连钰但凡念点兄弟情,他就不会为了对付赫连缙而不择手段拿骆家开刀,而对于骆岚来说,敌人都杀上门来了,难道什么都不作为坐以待毙么?所以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了假死,当然,这的确是骗了你,也是欺君。但是想想,倘若她不假死,赫连钰和那萧氏就有的是法子让她真死在冷宫里,你是愿意看到她假死真活着,还是想她真被人给迫害死了?” 永隆帝紧紧盯着骆岚,目光极其的复杂。 听到现在,倘若还不能反应过来,那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白当了,原来是赫连钰使了手段诬陷骆家,岚儿最后实在没辙,所以才会走了这么一步棋。 难怪那天晚上岚儿什么话都没说,她不是一早知道骆家反叛,而是一早知道骆家被赫连钰诬陷了,因为对方手中握着确凿证据,所以骆氏一族回天乏力,等宫宴上被揭发的时候,她唯有认命的份。 想想二十年来被自己娇养成温室牡丹的女人在那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保持着冷静,她没有反驳,是因为不想让他在证据与她之间左右为难吧? 永隆帝心中很不是滋味,都到了那样的凶险局面,她第一个想的还是他,那他如今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不愿意被他守护到百岁? “岚儿。” 上前两步,永隆帝嗓子微哑,唤得小心翼翼。 骆岚已经明显感觉到永隆帝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她抬起脑袋,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劫后余生且带着欣慰的笑,总算她的努力没白费,总算他心里还念着那么几分旧情,哪怕往后再回不到皇宫,哪怕再不能光明正大与他在一起,晓得他此时此刻的心意,也足够了。 “对不起,是朕让你受苦了。” 全然不管长公主还在一旁,永隆帝直接将骆岚纳入怀里狠狠抱紧。 宜清长公主轻咳一声,“既然用不着我这个和事佬了,那我先行告退。” 这个时候的永隆帝满心满眼都是对发妻的愧疚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哪里顾得上长公主,等人去后,他慢慢松开骆岚,双手捧着她的脸,心疼得不行,“岚儿,怎么那么傻呢?你要是早些告诉朕,朕想方设法也得为你扛着啊!” 骆岚抿嘴笑,“一边是自小没娘的儿子,一边是发妻,妾身晓得您因为丽妃的事,对贤王一直存着愧疚之心,所以处在当时的情况,不忍心让皇上左右为难。” “你呀!”永隆帝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要是今天皇姐不来从中调和,你就打算一直与朕这么僵持下去,还是说,你准备与朕老死不相往来了?” “妾身哪敢?”骆岚忙笑着躲开。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哪怕只是说笑,永隆帝也决不允许她再离开自己半步,理所当然地从后面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颈窝,话音都染上了几分满足,“岚儿,答应朕,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咱们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骆家这件事,倘若你当初能提早给我透个信儿,后来便完全不必发展成这样,或许,朕有办法保住他们,可是现在……” 听着这掏心掏肺的话,骆岚顿时心酸,慢慢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道:“皇上,其实骆家人一个都没死。” 永隆帝被这话震到了,“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骆岚总不能还把这事儿给瞒了,索性和盘托出,“是苏晏,他帮着妾身假死,又使了招从各州府的监牢里一处提一个死囚犯来把骆家人全部给换出去,妾身的爹娘以及其他的娘家人,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不再是当年风光无两的国丈府那个骆家了。” 生恐下一刻永隆帝大发雷霆,骆岚赶紧跪在地上,恳求,“皇上,苏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妾身,还请皇上开恩不要降罪苏家,否则骆家的事一准曝光,到时候保不齐连妾身也……” 这算是骆岚头一回明目张胆地威胁永隆帝,因为她欠苏晏的实在太多,赫连缙的那一剑,老太爷的一条命,以及因为反目,赫连缙对苏家各方各面的打压。这些,骆岚全都看在眼睛里,她总想着,等自己某天有机会和皇上相认了,一定要勒令赫连缙亲自登门给苏晏道歉,哪怕对方不原谅,他也得去。 不得不说,骆岚威胁得很成功,永隆帝的确舍不得再一次失去她,弯腰将她扶起来,眼眸里快速闪过一抹戾气,“苏晏?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捣腾出这么多事儿来,他果然本事得很。” 以前还只是警惕和防备,如今一听,苏晏何止是本事得很,永隆帝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赫连氏一族在治理朝政上出了稍微大点的纰漏失去民心,那么不久的将来,这南凉的江山就得改姓苏。 当然,这得是在苏晏有野心的前提下。 至于他这位文武双全的臣子到底有没有野心,永隆帝吃不准,不过不得不防就是了,或许可以考虑以苏晏的热孝期延长为由,永久剥夺兵权,等他脱了孝,大不了在朝中挂个职安排点差事给他。 出于为君者的考量,永隆帝在防备苏晏的同时,还得好生养着他。 苏晏这样的人在永隆帝眼里,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他会成为一柄坚不可摧的利刃帮你铲除千难万难,用得不好,他就会是赫连家的夺命符。 “皇上。”骆岚紧张得不得了。 “既然是岚儿亲自求情,那么这次的事情,朕便看在他救你一命的份上将功抵过既往不咎,可若是有下次……” “皇上宽心,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一次就闹成了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僵局,骆岚难以想象同样的事情再来一回,自己那混账儿子是不是会直接放把火烧了苏家。 “朕饿了,陪朕去用膳。”永隆帝轻轻搂着她的肩。 骆岚一阵脸热,本想说这大白天的,也不怕被人看笑话么?哪知永隆帝根本就没有打算避嫌的意思,转搂为牵,带着她直接回到前殿。 其实这一路上,看见的人不少,不过都是永隆帝的人,而且多为锦衣卫,别说在那些人眼里,她就只是个一朝得势的小宫女,哪怕认出来她就是当年的骆皇后,也绝对没人敢往心里记,更没人敢往出透露半句。 分别半年的第一次重逢,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腻歪,骆岚自以为在永隆帝的调教下已经够开放的了,但今儿还是不止一次的脸红,而她脸红的骄矜样子,毫不意外地勾起了永隆帝憋了半年的欲望,于是用了膳,便免不了一场鸳鸯浴,之后又转战龙榻,红被翻浪情潮四起自是不提。 不过一夜,长公主身边的小婢女被永隆帝宠幸这件事在蒙山行宫便算不上秘密了,锦衣卫们自然不会管这种事,长公主身边的丫鬟们也只是私底下议论暗暗羡慕一通就见怪不怪了,自古帝王最是多情,走到哪都能留下一段露水姻缘,这宫女要是个运气好的,顶了天能被带回去封个没什么地位的小主,要是运气不好,她也就是个泄欲工具罢了,没了身子,下半辈子只能等着哭。 谁都明白,自从那位不在了以后,皇上半年不曾踏入后宫一步,更别说宠幸哪位宫妃,能不憋得慌么?兴许来了蒙山行宫,心情一舒畅想通了,找个人发泄一下也情有可原。 骆岚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作为“随行丫鬟”就这么被皇帝大喇喇地在行宫给“宠幸”了,最幸运的是这里不比后宫,没有人会趾高气昂带着一帮人前呼后拥地来她跟前叫板宣夺主权,因为主子就那么三位,其余的都是下人,永隆帝的不必多说,长公主的婢女就更有素养了,行事说话一看就是特别训过的,当然不会丢长公主的脸乱嚼舌根让人瞧不起,闹腾一点的,应当要数太后跟前的那几位嬷嬷。 往好听了说,她们是忠心为主,大小事都得往上禀,往难听了说,就是几个长舌妇,唯恐天下不乱,皇帝不过宠幸了一个长公主府的随行丫鬟,就被她们给描述得天花乱坠。 “皇上可是半年不曾踏入后宫了呢,何以一来行宫就宠幸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可见定是那婢女使了什么狐媚妖术。” “听说前儿和昨儿,皇上都留她在寝宫过夜了呢,太后娘娘不打算管管么?这要是让宫里头那几位晓得,还不得翻天。” “老奴还听说,这婢女是长公主特地敬献给皇上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意图……” “一帮没脑子的老货,滚!”太后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东西就砸过去,好在几位嬷嬷机敏,尽早地躲开才幸免于难,不过不敢再乱说一个字就是了。 太后阴沉着脸,原本儿子身为皇帝,宠幸了谁这种事见怪不怪,下人们不该拿到她面前来说,毕竟她是当老娘的,整天打听儿子这种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老脸不臊得慌么?只不过听嬷嬷们这么一嚼,她也隐隐好奇起来。 要说什么地方美人最多,那自然要数皇帝的后宫,没点姿色的还真没资格进去,后宫那地儿,可谓是百花齐放,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甚至于即便是到了现在,都还有不少是连见都没见过皇帝的,更别提宠幸了。 皇帝早在半年前因为骆岚的死而伤透了心,自此不再踏入后宫半步,为此,萧太后还说道了他几回,只是后来发现说来说去都那个样,便没再费心力了,由着他。 半年不碰女人,情欲大发也能理解,只是太后想不通,皇帝为何不去找后宫那些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反而要跑到行宫这种离京甚远的地方来,好嘛,说是情趣也能理解,但为何不能从宫里带个上得台面的来,反而是个小婢女?莫非这婢女真对皇帝使了狐媚术? 萧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算差人悄悄把那婢女弄来敲打一番。 还没开口,宜清长公主就来了,一脸的笑意盈盈,满面春风,“来了行宫两日,母后觉得如何?” 萧太后前啜一口茶,“比起往年来,自然是清静了不少。”想起那日将女儿气得不轻,端起来的架子悄悄地收了收,连语气都轻柔不少,“宜清,听说皇帝宠幸了你带来的随行丫鬟,有没有这回事?” 宜清长公主毫不在意地笑笑,“这又是哪个嫌命长地来母后跟前乱嚼舌根子了吧?” 太后道:“你只说,有没有这回事?” 宜清长公主挑眉,“皇帝不入后宫的时候母后着急上火,要管一管,如今皇帝想通了,开始宠幸女人了,母后也着急上火,还是想管一管,怎么,就不打算给你儿子一条活路?” 太后顿时被茶水呛住,“宜清!” 对于太后变态的掌控欲,宜清长公主是相当反感的,“再说了,母后作为皇帝生母,你管教他什么都可以,但这种事,怕是有些不合适,否则传出去,还不定让人编排出什么是非来呢,说不准,还会有人觉得是母后你不正常。” “不正常”三个字,让萧太后脸色好一番变化,难看到了极点,她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每次与她见面说的话总是带着那么几根刺,非得要将她扎上一通才甘心。 可是,不正常?她不过是不想让那些心术不正的女人靠近自己的儿子罢了,这怎么就不正常了? “皇帝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古哪个不是这样的,母后此前不还心心念念让皇帝尽早立后,如今好不容易盼得他再次对除了骆岚以外的女人感兴趣了,您又想着一棒子打死,我那苦命的弟弟啊,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当儿子难,当您的儿子,更是难上天了。” 宜清长公主也没看萧太后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距离上一次气到太后没多少时日,作为女儿,她是不该这种时候来添火的,可皇帝和骆岚好不容易重逢,宜清长公主虽然对骆岚骗了皇帝的举动不是很认可,却也不希望因为自家老娘的原因再一次棒打鸳鸯把这么一桩好事给搅和了。 哪怕骆岚再也不能回到皇宫,就让她在这几天内与皇帝好好温存一番重温旧情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得知骆岚没死,皇帝那块心病算是彻底除了,今后不管如何,都不会再因为这事儿痛心疾首。 “宜清,哀家好好与你说话,你为何非得句句带刺?”太后捂着胸口,难受得慌,“是,上回哀家不该那么说你,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事后哀家也放低身段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着?就打算这么一直揪着不放吗?” 宜清长公主亲自给她倒茶,“瞧母后说的,把儿臣想成什么人了,能是与生母斤斤计较的不孝女么?对于皇帝宠幸儿臣身边的婢女,儿臣只是就事论事,与其他事无关,母后勿要轻易揣度别人的心思。” 太后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哀家算是瞧清楚了,一旦关乎皇帝的事,宜清你总是毫无道理地偏向皇帝。” “儿臣是帮理不帮亲。”宜清长公主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生母,一边弟弟,儿臣夹在你们母子中间,很为难呢,要想帮母后吧,又不忍心皇帝孤零零一人,想着帮皇帝吧,儿臣这又是不孝了,索性,哪边有理,儿臣便站哪边。” “你说哀家错了?” 宜清长公主绝对是第一个敢如此肆无忌惮挑战太后权威的人,便是永隆帝都没她这胆子,效果那叫一个好,直接让太后气得炸毛,指着她,“你说说,哀家错哪儿了?” 宜清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母后为何总是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太医都嘱咐了,您切不可忧思过甚,皇帝又不是做了什么荒唐事,你就不能放开手让他好好按照自己的意愿多活几年么?” 宜清长公主觉得自己就是老妈子级别的了,整天有操心不完的事,哪曾想自家老娘更甚,她甚至怀疑再照这么发展下去,往后连皇帝里里外外穿什么,她老娘也得亲自去指点。 就没见过掌控欲如此变态的人,被这么变态的娘管着,能多活一年都算是捡来的幸运。 太后胸口起伏不定,喘个不停。 宜清长公主也没急着走,轻轻给她抚背顺气,“儿臣已经问过皇帝了,他不会把那宫女带回去的,顶多就是在行宫这里宠幸几天,只要消息不传回京城,谁会知道?” 这句话听起来总算让人舒坦些,太后轻哼,“还算他识相,否则要真把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带回去,后宫那群女人非得合起伙来撕了她不可。” 说的可不就是这个么?宜清长公主腹诽,骆岚的身份不能曝光,那么永隆帝一旦要带她回去,她就得继续当“婢女”。 半年不曾宠幸宫妃的皇帝突然宠幸了一个身份地位比她们低那么多的贱婢,那群女人怎么可能镇定得了,不用想,一个个必会磨尖獠牙等着骆岚送上门去好将她一块一块撕下来活吃了。 而永隆帝也正是这么想的,揽着怀中的女人,语气很是愧疚,“岚儿,朕不能带你回宫。” “妾身晓得。”她也根本没想过跟着他回宫。 “不过,朕一定会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他目光坚定,“到时候,咱们便可以不用偷偷摸摸。” 骆岚捂着嘴轻笑,要说拜过堂结过发的夫妻还像他们这样偷偷摸摸幽会的,怕是少见了,不过想想,还是挺新鲜刺激的。 “你还笑?”永隆帝瞅她,“朕这一回去,又得很长一段时日不能见面了,很好笑么?” 骆岚眨了眨眼,狡黠地道:“那看来皇上是不念着妾身了,否则您若是想见我,很简单啊,御乾宫不就有一条应急地道通往宫外。” 经她一提醒,永隆帝双目霎时亮了起来,“对啊,朕怎么没想到,那条地道有岔口,其中一条就是通往公主府的,岚儿,不如以后你就一直待在公主府吧,白天朕一定勤政,到了晚上……”后面没说完的话,直接变成了灼热的情欲。 骆岚羞愤欲死,推他一把,“妾身哪里是说这个,只是想着皇上若是有要紧事,就顺着地道出来找妾身,或者妾身去找您罢了,你怎么……” 永隆帝含笑看着她,“什么?” 骆岚赶紧偏开头去,“都多大岁数了,还没羞没臊的,要让太后晓得了,皇上一准儿又得遭殃。” 永隆帝毫不在意,“母后那儿,自有皇姐会顶着,乖,听朕的,就待在公主府等着朕。” 骆岚想了想,自己身份敏感,出去了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若是待在公主府,宜清长公主便能护她安稳,点点头,“好。” —— 永隆帝对他那个孽障儿子算是摸透了几分,知道他人不来,也会悄悄派探子跟着来行宫,便有意无意地将骆岚这件事透露给赫连缙那两个躲在暗中的探子知道。 白起和白述得了惊天消息,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回京报信去了。 东宫。 “殿下,皇上在蒙山行宫宠幸的那位宫女不是旁人,正是您的生母,咱们的皇后娘娘。” 赫连缙一下子扔了笔,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第258章 登门赔罪 白述被赫连缙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不过说实在的,当时在蒙山行宫,他和白起两个得知骆皇后没死的时候,着实惊了好久。 “殿下,属下绝无半句虚言。”的的确确是看清楚了被皇帝宠幸的那宫女模样才敢来禀报的,虽然皇后娘娘做了伪装,但对于他们这些常年打探情报的暗卫来说,要想识破,轻而易举。 赫连缙一张俊脸上精彩纷呈,似乎也害怕自己是在做梦,深吸几大口气,再定了定神,最终平静下来,“你们可看清楚模样了?” “看清楚了。”白述道:“千真万确。” “母后……”赫连缙激动地低喃一声,母后还活着,她竟然活着,那么,这半年都去哪儿了? “备马,孤要去行宫。” “殿下,皇上就要启程回京了呢,您这时候还去行宫?” 赫连钰怔了怔,“可是孤急着去见母后。” 白述再一次出声阻止,“殿下切莫冲动,您现在必须留下来监国。” 赫连缙揪紧眉毛。 白述生恐他动怒,忙道:“其实只要晓得皇后娘娘还在人世,那么往后就有的是机会见到她,可现在并非最佳时机,您想想,本来就没打算去行宫避暑的人突然去了,文武百官会怎么想,那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敌人又该怎么想,咱们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提前暴露了皇后娘娘的身份吗?”后背全是冷汗,自家主子冲动易怒,性子阴戾是出了名的,听到生母还在世,他一时昏了头脑做出不智之举来可以理解,但自己作为忠心为主的手下,必须要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话,否则任由主子这么冲动行事,到最后一定会坏了大局。 赫连缙果然冷静下来,仔细斟酌了一番,点点头,“你说得有理,是孤没考虑周全。看样子,父皇多半是不会把母后带回来了,这样吧,你们继续监视,把皇后的落脚点查出来。” “是。” 白述走后,许菡来给赫连缙送甜汤,见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不由得心生好奇,“殿下今儿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吗?” 赫连缙语气轻快地道:“的确是遇着好事了,菡儿猜猜?” “不猜。”许菡瘪瘪嘴,将甜汤盛出来放了小勺往他跟前一推,“殿下每次都让妾身猜,然后妾身每次都猜错,没意思,还不如你直接告诉妾身是什么好事呢!” 赫连缙端起小碗喝了一口,眉目轻柔,“白述传来准信,母后没死,而且这几日都和父皇在一起。” 许菡惊得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赫连缙道:“不过白述和白起两个人的办事能力,我还是信得过的,他们说是,就一定是,况且你想想,父皇为了母后半年不曾踏入后宫一步,何以跑到行宫去宠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婢女?难道后宫的美人还不够多不够国色天香?很显然,这里头有猫腻。” 许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这也太突然了。”要知道,殿下可是因为生母的死,穿了半年的孝服呢,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每夜与他同床共枕的许菡却是最清楚的,他的里衣,就是一套白得刺眼的孝服。 “等着吧!”赫连缙挑眉,“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想办法带你去看她。” 婆母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许菡才嫁入皇室的时候就晓得了,也是打心眼里钦佩婆母,能再见到她,许菡当然高兴,只是,“殿下,如果母后真没死的话,那你当初那样对宣国公……” 话还没说完,就被赫连缙冷着脸打断,“苏晏算计骆家是真,害了母后也是真,母后能平安活下来,那是她的福大命大,没道理苏晏害母后没成,我还得去他跟前感恩戴德。” 好吧,自己或许又说错话了,每每这种时候,她只能马上沉默下来,殿下总说,男人之间的事儿,不会牵连到她们女人身上,可是殿下毕竟与宣国公有过结,她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好妹妹云初微呢?别看平素与云初微在一处玩的时候跟没事儿人一样,实际上许菡那心里头膈应着呢! 许菡本来想借着送甜汤的机会问问赫连缙要不要去苏府吊唁一下的,毕竟是桃李满天下的前阁老,赫连缙怎么说也算他的学生,以太子身份去吊唁一下是应该,可看这样子,莫说吊唁,最好连提都别提苏家的事,否则一准惹得他大动肝火。 许菡并不清楚苏老太爷的死是赫连缙动的手脚,所以她更不会知道,哪怕她把憋回去的那些话说出来,赫连缙也绝对会无动于衷。笑话!当初害得他母后被贬为庶人死在冷宫里还不准他光明正大地披麻戴孝,如今能给他们家老太爷留个全尸有副像样的棺木就算不错了,至于吊唁?如果死的人是苏晏,他或许可以考虑下。只是可惜啊,要对付这个人,似乎不怎么简单呢! —— 且说永隆帝去了一趟蒙山行宫再回来,整个人比以往更精神了,脱胎换骨似的。 有了太后和长公主的严令禁止,永隆帝宠幸了那位小婢女的事情并没有传回京城,宫里这帮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痴坐枯等的女人打听到皇上精神不错,一个个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想尽法子去御花园与永隆帝“偶遇”。 虽然不喜这些宫妃的行为,但其中有不少是当初为了稳固政局而纳进来的,永隆帝自然也不好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既然她们那么“想”他,那他索性就来个大乱炖,着人去御膳房传了好酒好菜来一手搂一个与她们“开怀畅饮”,看似玩得开心,可那双眼睛里,分毫感觉不到暖意。 白天能与众妃玩乐,晚上么,自然只能宿在一人处,于是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想得到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永隆帝又岂会不清楚这些女人的心思,扬了扬唇,被灌酒也毫不在意,接过就喝,显然,她们都低估了永隆帝的酒量,喝得最多的永隆帝一直清醒,反倒是那些宫妃,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 永隆帝招手让张公公上前来,“外头叫人来把各位娘娘送回去。” 各宫的宫女嬷嬷很快涌进来或搀或背,好不容易将自家主子弄回去。 张公公战战兢兢地立在永隆帝身后,别以为皇上今儿一次性陪这么多娘娘吃喝玩乐是因为心情好,那肚子里,指不定正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呢! 张公公跟在永隆帝身边这么多年,再清楚不过,这家子人,从皇帝到骆皇后再到底下的太子赫连缙,全都是黑心会算计的。 果不其然—— “张公公,晚上就翻靳美人的牌子,另外,差人去宫外多买些糖葫芦回来。” 永隆帝说得轻飘飘,张公公却听得嘴角直抽抽。 靳美人,南凉皇宫出了名的“小白花”,在这口五颜六色的大染缸里,单纯得不像话,虽然不曾诞下过子嗣,可就是因为这份单纯,得了永隆帝的暗中庇护,靳美人在宫中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去,她整天就爱那些个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比如放风筝啊,踢毽子啊,捉蝴蝶啊,尤其爱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皇帝翻她牌子侍寝都比不上送她几串糖葫芦让她高兴的,其实不是她本性如此,而是某次被个心肠歹毒的宫妃推倒撞在假山上坏了脑子,后来伤口虽然痊愈,心智却丢失了几分,便一直是这副青涩少女的样子了。 不过,原本的靳美人性子就是个单纯的,所以心智不全以后也感觉不到太过明显的变化,按理说来这样的人是不能再继续伺候皇上的,只是当初的骆皇后仁慈,放言说既然只是心性变得更单纯而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宫妃的事,那就让她一直留在自己寝宫,否则就这么送入掖庭,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而对永隆帝来说,骆皇后在意什么,他就把什么当宝,当然,女人除外,男人更得除外。骆皇后想留下靳美人,那他二话不说就让留下,为了不给靳美人找麻烦,索性只让自己的人暗中保护她,若非有特殊情况都不得暴露给其他宫妃晓得。 张公公一听就明白过来,得嘞,合着自家主子这是打算让小白花来当挡箭牌了,只是不知道挡箭牌的背后,主子准备行什么大事儿呢? 傍晚时分,靳美人被张公公用几串糖葫芦“连哄带骗”给弄到御乾宫来。 靳美人以前侍寝都是在自个寝宫里,来御乾宫侍寝还是头一回,紧张得不得了,那害怕的模样真实不做作,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坐在龙榻上的永隆帝见状,暗笑了一下,冲她招手。 靳美人小心地走过去,跪地请安。 永隆帝弯身将她扶起来,脸上一派愉悦,“朕让人送给你的糖葫芦,你可还喜欢?” “喜…喜欢。”靳美人欢愉地笑,露出俩酒窝,二十七岁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岁的烂漫少女。 “朕今天晚上还准备了你更喜欢的。”永隆帝说完,用眼神示意宫人将隔间帘子打开,靳美人往里一看,顿时惊呆。 除了糖葫芦,还有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全是宫里见不着的,每一样都可爱得不行。 “皇上,这些…这些都是送给妾身的吗?”她惊喜得捂着嘴巴,有些难以置信。 “对,都送给你。”永隆帝慈爱地笑了笑,没错,是慈爱,严格算来,他只真正宠幸过靳美人一回,就是在她刚入宫的时候,还是被骆皇后给“逼”的,在永隆帝的印象中,她似乎是他见过的女人里面最单纯的,单纯得他有些下不去手,尤其是那夜让她疼哭的可怜模样给他留下了不大不小的阴影,心里面总有一种罪恶感,再加之靳美人后来被人迫害坏了脑子,永隆帝再看她,就完完全全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了,倒像是爹看女儿。 或许是永隆帝唯一疼爱的小女儿早早嫁出去了,心中总有个缺憾,所以想从旁人身上找补回来,这也是他白天第一个想到靳美人的原因,一来么,想用她来挡“侍寝”,二来,也的的确确是很久没见她了,所以差人接过来坐坐。 在永隆帝看来,单纯的女人值得被保护,但他绝不会爱上,他爱美人,这一点不可否认,但不是什么美人他都爱,只爱胸襟坦荡清明睿智脑子够用的女人,可在当下,这样的女人何其少,说白了,他这辈子只会把自己的真心交给骆岚,这位曾陪他走过风雨坎坷的发妻,一直到现在,他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有头脑更睿智更会俘获他心的女人,就算有,那也不关他的事。 让人带着靳美人入内殿捣腾那些小玩意儿,永隆帝便特地去沐浴把白天沾染的脂粉味儿洗掉,换了身便服,趁着天色打开密道熟门熟路地摸到长公主府。 早在回京之前,永隆帝就跟宜清长公主通过气了,所以宜清长公主回到府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骆岚换院子,换有密道的那个院子给她,虽然有部分人不解,不过长公主决定的事,她们做下人的照办就是了,多问无益。 料到永隆帝会来,骆岚早早就沐浴更衣,整个人香喷喷的。 有了长公主的“关照”,永隆帝自然是来得很顺利,见到骆岚在等,心情明显愉悦不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朕的错,让岚儿久等了。” 骆岚看着他,“皇上可曾把妾身活着的事情转告给太子了?” “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已经知道了。”永隆帝沉吟,“不过他是个什么态度,朕有些拿不准,对了,岚儿之前说让朕出面阻止他对苏家下手,朕仔细想了想,光凭我动嘴皮子这么一说,似乎不太妥当吧,莫说太子不会服,就是朕本身,也没有立场劝阻他。” “当然不会让皇上一人出面。”骆岚笑道:“妾身的意思是,皇上与妾身一同出面,好好说道说道他,如此才能达到最大的劝阻效果,爹娘都在,缙儿想必能听进去几分。” 永隆帝点头,“那好,就依你。” —— 查到骆岚的落脚点,白述并没用多久。 “殿下,皇后娘娘在宜清长公主府上。” 赫连缙本就躁动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消息属实?” “绝无纰漏。” “那好,安排一下,孤明日就去公主府拜访皇姑母。”赫连缙眉开眼笑,可以说自去年的除夕夜到现在,他都没有一天是心情舒畅的,如今陡然得知生母还在世,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能让他兴奋得整夜不眠。 虽然是急着去见生母,该有的礼仪,赫连缙还是没忘的,一大早先让人递了拜帖,自己收拾妥当以后坐上软轿就去了,没带许菡,毕竟是特殊时期,自然得特殊对待,暗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带累菡儿受苦,他可不愿有那么一天。 来到公主府,先拜访了彭驸马。 说实话,驸马爷并不知道赫连缙为何突然到访,在他的印象中,赫连缙就是个不太听话的纨绔皇子,常常把皇帝的话当做耳旁风,行事自我,浮而不实,对于彭驸马这样的文雅人士来说,他不会喜欢与赫连缙这样作风顽劣的人结交,只不过碍于那是长公主的亲侄儿不得不陪着笑脸接待罢了。 因为志不同道不合,两人在谈话上就没有什么默契,只是简单地问候几句太子妃可还大安,赫连缙也只得敷衍着应了。 等宜清长公主过来,驸马才如释重负一般将人撂给她,起身拱手告退,他果然还是适合种种花作作画修养身心,那些朝堂纷争以及人与人之间很多你来我往的算计,不是他擅长也不是他喜欢的。 长公主笑盈盈地看着赫连缙,“缙儿,你可是好久都没来姑母府上了,怎么,今日特地来看我的?” “那是。”赫连缙答得顺溜,“自从正位东宫,整天忙于政务,都没空来拜访皇姑母了,端阳节皇姑母生辰的时候,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过来,这不,今儿抽空给皇姑母赔罪来了。” 面对这个侄子,长公主是毫不客气的,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才刚带来的那些礼物,“我瞧瞧,你这赔罪礼都准备了些什么。” 看到那些盒子里面都是有利于美容养颜的补品,长公主笑得更开了,“你这小子,难得还有心给我挑选这个。” “应当的。”赫连缙淡淡应,看似平静,可双目中的热切和急迫早把他给出卖了。 长公主也不开口点破,非是她不想让赫连缙去见骆岚,而是这会功夫,永隆帝还没到,早上东宫的帖子过来时她就猜到赫连缙一定是为了见生母而来,所以马上遣了心腹入宫去通知永隆帝,只不过永隆帝被政务缠身,一时走不开,拖到了现在。 抚了抚精细的护甲,长公主漫不经心地说道:“缙儿,端阳节我寿辰的时候,见着青鸾夫人了,性子随和,冷静睿智,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太子妃回去以后都告诉我了。”赫连缙道:“说当日来了那么多贵妇人,就单单一个青鸾夫人入了皇姑母的眼。” 宜清长公主眼睑垂了垂,“难怪宣国公宁肯得罪圈子里那么多世家也不肯纳妾,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想来,那宣国公也是个极有眼光的。” 赫连缙抿紧了唇不言语,他不明白皇姑母为何突然扯到苏晏身上去,但他清楚,皇姑母不会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着什么目的,只是他暂时堪不破罢了。 宜清长公主说了一通,又抬头看看赫连缙,见对方似乎半点触动也无,不由得心头叹气,这孩子,到底还是把苏家给恨毒了。 总这么坐着,赫连缙也没那耐性,索性直接开口,“皇姑母,其实我今日过来,一则是为了看您,二则,想见见我母后。” 宜清长公主眉目动了动,“什么母后?你小子说梦话呢,你娘早死了。” 赫连缙幽怨道:“分明是皇姑母亲自将我娘给藏起来的,您如今又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 “嘿,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我说的话你也敢不信?” “旁的事,侄儿或许会听皇姑母的,但我娘这件事,还请皇姑母费些心力,帮我安排。”光明正大的见自然是不可能的,赫连缙只知道他娘藏在公主府,却不知道究竟在哪个位置,亦或是被藏到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去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想要见生母,必须经过极其严密的安排,既不能惊动公主府的其他人,又不能让暗地里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发现丁点端倪。 看在这小子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宜清长公主也不打算与他绕弯子了,“等着吧,暂时还不能见,正在安排呢!” 赫连缙目光晶亮,“多谢皇姑母。” “如今言谢还为时过早,一会儿要真见着了人,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的,给我好好说话,更得好好听你娘的话,明白没?” “嗯,侄儿明白。”只要能见到娘亲,他自然什么都答应。 姑侄俩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宜清长公主的心腹嬷嬷才进来小声禀:“长公主,人已经到了。” 这“人”说的是谁,不必挑开,宜清长公主也心知肚明,轻睨了一眼有些走神的赫连缙,“走吧!” 赫连缙马上站起来,跟着宜清长公主往外走,以赏景为由往花园子去。 给骆岚安排的这个院子是独立的,在花园西边,并不与其他的院落连在一起,在她住进来之前,宜清长公主只作品茗小憩用,就连彭驸马都不知道这个院子的地底下有一条通往皇宫的密道,是太祖时期就挖的,为以后“宫变”之类的突发情况而备,到了永隆帝这里又专门请工匠修缮过,通风什么的,都没太大问题。 到了院外,宜清长公主止了脚步,转身看向赫连缙,用下巴点了点,“喏,就是这里了,我在外头的亭子里坐着喝茶给你把风,抓点儿紧啊,不能待太久。” 赫连缙忙不迭点头,再次谢恩,急急抬了步子走进去,站在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门很快被人打开,开门的人却不是骆岚,而是永隆帝。 看到他老子也在,赫连缙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讶异地张了张嘴,“父皇,你如何会在这里?” 永隆帝瞅他一眼,“你问老子?老子还想问问你呢,你来做什么?” “儿臣…儿臣来找人。”嘴上说着,那眼睛便不住地往里面睃,没瞧见人,有些失望。 “找谁?” 赫连缙下意识看了永隆帝一眼,怎么这时候才发现他老子其实也是个黑心货呢?明明在蒙山行宫就破镜重圆恩爱无两了,眼下还装什么?“找我母后。”反正对他老子来说已经不是秘密,说出来又何妨。 永隆帝忍不住皱眉,“什么母后,你脑子有疾?” 赫连缙才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撞着他老子的肩膀闯进去,四下搜寻了一番,确定屋内没人,这才转头来对着永隆帝,“父皇……” “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永隆帝踹他一下,有那么对老子的儿子吗?真是气死他了! 赫连缙压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不过没错也是错,这种事他早在前面那么多年就习惯了,当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皇姑母告诉我,母后就在这院儿里,儿臣来了却遍寻不到,莫不是父皇将她给藏起来了?” “她不想见你。” “为什么?”赫连缙眼瞳缩了缩,亏他因为这事儿兴奋了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到头来却被告知,母后并不想见到他? “因为你混账!”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打不疼,骂不痛,永隆帝对这个孽障儿子早就没什么特殊期望了,如今连生气的话都说得无比的平静。 “再混账,儿臣也是她亲生,母后不该避而不见,也不可能避而不见,想是父皇刻意作弄儿臣呢!” 永隆帝再次冷哼一声,之所以给赫连缙来个“开门红”,是因为这两日想明白了岚儿就是为了这孽障才会让自己遭了那么多罪,所以不由自主地把余怒迁到赫连缙身上来了,似乎不踹他两脚,难消心头之愤。 赫连缙不痛不痒,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上的灰,“父皇,东宫可还有一堆政务等着儿臣回去处理呢,您打算何时让我见到母后?” 永隆帝不看他,对着里间道:“岚儿,出来吧!” 不多会儿,一身素雅衣裙的骆岚便挑开帘栊从里面走出来。 因是与儿子见面,特地洗去了脸上的伪装。 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赫连缙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都没想到,母后竟然真的还活着,那么当初他眼睁睁看着入殓的又是谁? “母后。”难以掩饰激动之情,赫连缙上前两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您真的还在?” “傻儿子。”骆岚失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可是,怎么可能呢?”赫连缙还是不大相信。 “对寻常人而言,自然是不可能。”骆岚道:“不过对于神医苏晏来讲,要想让人‘死而复生’,并非难事。” “苏晏?!”恍若晴天霹雳打在身上,赫连缙遍体生寒,整张脸都冻僵住,然后龟裂出阴鸷和冷冽来。 “是他。”骆岚郑重地点点头,“若非没有苏晏,我哪可能活到现在,只怕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赫连缙完全缓不过神来。 永隆帝轻嗤,“愣着做什么,半年不见,还不快过来给你母后敬茶。” 赫连缙马上拉回思绪,有模有样地倒了杯茶递给骆岚,看着骆岚喝了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母后快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骆岚与永隆帝对视一眼,跟着就把当初苏晏是如何提前布局提前给她留了锦囊再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让她假死,把骆家人李代桃僵去了广平府这些事事无巨细地说给赫连缙听。 永隆帝虽然在行宫时已经听过一次,但如今再听一遍,还是会觉得震撼,能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苏晏此人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到底是该用呢,还是该除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而对于赫连缙来说,这样的大转弯,无疑是一个大耳巴子狠狠甩在他脸上,那种火辣辣地疼,看不到,却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苏晏虽然是推手,却并非真的要置骆家于死地,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赫连钰以为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悄悄救了整个骆家救了母后?”他那双细长的眼已经变得猩红,周身戾气叫人胆寒。 骆岚不忍地闭了闭眼,“是。” 所以,苏晏是他外家以及他生母的救命恩人,可这位救命恩人却堪堪受了他割袍断义的一剑,甚至搭上了生父的一条命。 “不,这不是真的。”赫连缙往后退两步。 永隆帝不屑地冷嗤一句,“逃避现实,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赫连缙如遭重击,脑子里乱哄哄的,逃避现实这一点,他不否认,前世就是因为逃避,刻意扭曲自己亲手把许菡送入赫连钰手里的事实,所以后来的性子才会变得那么阴鸷暴戾。 但,这样一个惊天真相,让他以什么心态什么脸面去接受? “缙儿,你可愿听娘一句劝?”骆岚担心赫连缙会因为承受不住真相而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忙说道。 “娘但说无妨。” “苏家老太爷明日就出殡了,好赖,你去吊唁一下吧,顺便给苏晏赔罪。” “娘,我……” “他骗你是他的错,但你害了他们家老太爷一条命,这是事实,两相一比,是你过分了。”骆岚脸色凝肃下来,她不敢居功说教子有方,但决不允许子女犯下这种大错,赫连缙刺了苏晏一剑,那是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为苏晏是杀母仇人而进行的报复,暂且情有可原,但所谓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就彻底过分了,他再恨,也只能把气撒在苏晏身上,如今累极人家生父一条人命,这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我……”赫连缙还想说什么。 “君子坦荡荡,莫非你敢做不敢当?”永隆帝眼神带着鄙夷,以前不曾好好敲打过这个儿子,今日倒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这孽障的真实秉性究竟如何,到底能否对得起压在头顶的太子头衔。 “我去就是了。”赫连缙脑袋微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骆岚还是不放心,“到了苏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拿捏忖度,可别一开口就得罪人,否则哪怕你是我亲儿子,我也不饶你。” “儿臣知道了。”语气里颇有些灰溜溜的味道。 虽然重见生母是惊喜,但这层惊喜被苏晏那头的真相兜头一泼,便只剩恍惚了,赫连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公主府的,以至于回到东宫听到耳旁响起许菡的声音才勉强拉回几分神智。 “菡儿,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下,你先出去。”他半推半搡地将她撵出来,然后一下将自己扔到床上,双眼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分明什么也没想,可就是觉得很乱很乱。 —— 翌日,苏家老太爷出殡。 杠夫们正准备起灵的时候,突然听得外头高呼太子驾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都把目光落在苏晏这个大孝子身上,他一身的白,额上也绑了白绸,腰间系着麻绳,听到太子驾到的消息传来时,那张艳绝的脸上甚至连一丝丝的波动也无,只是淡淡地吩咐杠夫,“稍等片刻。”虽然现在是起灵的吉时,但只延后那么盏茶的功夫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苏家如今是苏晏最大,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其他族人没异议,杠夫们便不会多嘴。 太子驾临,苏家最主要的这几位当然得前院接驾。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夫妻俩什么话也没说,彼此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朝着前院而去。 赫连缙从华贵的肩舆上走下来,看到苏晏和云初微等苏家族人跪地相迎,他袖中拳头握了握,“平身。”倒也没有多余的话。 见到苏晏一点都不因为他的到来而波动,心头堵得慌,“听说老太爷要出殡了,孤来给他上柱香。” “太子殿下请便。”苏晏声音淡淡的,没有排斥赫连缙的意思,更没有要将他轰出苏家大门的意图,但语气里头的疏离,已经再明显不过。 赫连缙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而缓慢,指甲死死掐入掌心。 倘若苏晏将他拒之门外,或者让人将他轰出苏家大门,那就说明苏晏很在意他害了老太爷这件事,从而变相证明苏晏还在乎他们之间曾经的兄弟情,可现在,苏晏的反应何其平淡,平淡到哪怕是看到他这个杀父仇人都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堵着心上完香,赫连缙转过身,看着苏晏,“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苏晏抬眸,目光平静而沉稳,“太子殿下,今日家父出殡,微臣一会儿还得去祖坟,请恕我不能奉陪。” “就一盏茶的时间。” 苏晏对着杠夫们道:“起灵吧!” 棺木出了苏家大门以后,云初微等几个儿媳妇全都跟上去送灵哭灵,苏晏暂时留下,将赫连钰带到了茶厅,亲自给他倒茶,然后往旁边一坐,“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赫连钰眉心一跳,“苏晏,你怨不怨我?” 苏晏淡淡勾唇,“殿下是君,我是臣,臣若是敢怨殿下,岂不是以下犯上?” 赫连钰被噎得不轻,“我娘的事,谢谢你,但同时,我为自己的鲁莽给你道歉。”娘说得对,他就算要报复,也该报复在苏晏身上,而不是拿他家人性命开玩笑,况且这还不是吓唬苏晏,而是直接要了人家老子一条命,是他欠苏晏了。 苏晏微微的垂下眼眸,片刻后又抬起,“如果殿下是为道歉而来的话,那么,微臣接受了。” 赫连缙心神一动,“那么以后……” “君是君,臣是臣,你我之间,仅此而已。” 赫连缙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却有些不服气,“我当时完全不知情。” “家父已经死了。”苏晏冷淡地道:“不管殿下知情与否,那都是一条人命。” “苏晏。”赫连缙满眼受伤,“这件事是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你只消告诉我,撇开老太爷这件事,你还能否把我当兄弟?” “血浓于水,撇不开。”苏晏道,“殿下能因为生母的死而将我恨入骨髓,不惜使用百般手段来对付,焉知微臣不会因为家父的死而恨你入骨?” 赫连钰这次算是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晏缓缓站起身,“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到了,微臣还有事要忙,殿下请便。” “苏晏!”赫连缙突然站起身抓住他的胳膊,“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不存在原不原谅。”苏晏摘掉他的手,“你我缘尽于此,多说无益。” 话完,也不等赫连缙再开口,径直出了茶厅往大门外走。 苏晏追上送灵队伍的时候,云初微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常来,“九爷,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苏晏讽笑,“说要跟我道歉,我接受了。” 云初微瞪了瞪眼,“你接受了?” “嗯,接受了,所以从今往后,苏晏是苏晏,赫连缙是赫连缙,要说关系,我是他的臣民,仅此而已。” 云初微笑了,“我支持九爷。”终于脱离了皇家这个坑,以后打死都不会劝说九爷去辅佐谁了,哪怕一辈子都拿不回兵权也没所谓,反正那些对他们夫妻来说已经不重要。 第259章 醍醐灌顶 老太爷的死,官方说法是寿终正寝,停灵的那几日,前来吊唁的人不少,上至亲王,下至寒门子弟,但凡得过他点拨的学生,基本都来了。 老太爷虽然在内宅这一块上处理得有些不尽人意,但他在外面的名声是非常响亮的,可谓德高望重。 因此葬礼办得很风光很隆重,甚至有学生一路跟到坟山,亲眼看着老太爷下葬以后才肯回来。 老太爷这一走,儿子们没多大感触,反倒是几个女儿哭得劝都劝不停,尤其是三姑奶奶苏以柔,从老太爷入殓的一天就哭到下葬,双眼都肿了。 云初微特别能理解她,从夫家脱离出去本来就够孤立无援的了,虽然嘴上说不大归,但实际上在苏以柔心里,娘家一直是她的避风港,心里要不痛快了,偶尔还能回来坐坐对着爹娘倾吐倾吐,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所谓的娘家,对她来说就只是挂着个名,就算是回来了,也没几个人会真正待见她,那种孤独感和落寞感,最能摧垮一个人的意志,哪怕她平时坚不可摧。 云初微是各种办法齐上阵才终于劝得苏以柔停止了哭声,回程的时候怕她触景生情,索性没让她回苏府,而是直接带去了国公府。 见到九弟家两个萌嘟嘟的宝宝,苏以柔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消散了,抱了这个抱那个,喜欢得不行。 云初微绝口不提苏家的事,只说些好玩的来逗趣,直到两个小家伙累得耷拉着眼皮要睡觉,苏以柔才依依不舍地放回摇篮,压低了声音对着云初微道:“微微,你带我去见见太夫人吧!”这位名义上的继母,苏以柔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以前或许因为她顶替了自己生母的位置而有那么几分膈应,不过现在么,爹娘都不在了,心里头的那些疙瘩,是该散一散了,况且这次老太爷的后事,太姨娘们都撇身懒得管,太夫人却是尽心尽力了的,这些,苏以柔都看在眼睛里,难得来一趟国公府,觉得还是去她那儿坐坐才像话。 云初微站起身,带着苏以柔去了寻梅居。 才进院门就隐约听到说话声,近了,能见到太夫人神情落寞地站在梅树下,而陆川在一旁小声与她说着什么。 云初微轻咳一声走过去,对着陆川笑道:“路伯是来给太夫人送花的吗?” 陆川一眼看到云初微身后的苏以柔,忙点头,“小人托老家的亲戚帮忙寻了一株酒醉杨妃,如今开得正好,打算搬到太夫人院里来,问问她放在哪个位置。” “酒醉杨妃?”云初微听起了兴致,“虽然比不得姚黄魏紫,却也是难得的名品牡丹呢,路伯好本事,这么珍贵的花都能被你给找到。” “夫人过誉了。”陆川低下脑袋,“若是没什么事,小人便先行告退。” “嗯,你去吧!” 陆川走后,苏以柔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三姑奶奶?”云初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 “这个是你们府上的花匠?我怎么觉得看起来有些面善。” 云初微脸上笑意不减,“大抵是因为他本人长得就挺面善的。”拽了拽苏以柔的胳膊,心里却是捏了把汗,当年陆川上门来闹的时候,苏以柔应该有好几岁能记事了,想来她亲眼目睹过,否则不会觉得陆川眼熟,“好啦,咱们不是专程为太夫人而来么?你老盯着一个花匠做什么?——对了,娘,要是那株醉酒杨妃送来了,你可得让人给我通个信儿,我好过来瞧瞧长什么样。” 这一说,算是把话题都扯开了,太夫人何尝听不出来云初微什么意思,脸色顿时转喜,“那是自然,微丫头,三姑奶奶,快里面请。” 苏以柔对着曲氏蹲身行礼,“太夫人。” “唉哟使不得。”太夫人忙伸手扶她一把,“你是嫡出姑娘,我不过是个继室,当不得你这一礼。” “您是长辈,受得。”苏以柔坦然地说道。 大丫鬟挑了帘,三人往屋里钻。 云初微看向太夫人,“三姑奶奶说要特地过来给娘请安,我就给带来了,不会打扰到娘吧?” “我这没什么事儿呢!”太夫人本身就是个温软和善的人,目光看上去很轻很柔,让人感觉十分舒服,轻轻拍了拍苏以柔的手背,“三姑奶奶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头受苦了,不如趁此机会大归吧?” 爹娘都不在了,大归回来让太姨娘们看笑话?苏以柔自然不情愿,只摇头,“太夫人有心,只不过,我都已经习惯了。” “你不想闺女儿子么?”太夫人道:“若是回来了,杉儿和她弟弟便能光明正大地来府上与你聚聚,毕竟你和右相虽然和离,可老太爷仍旧是右相的先生,昨儿还来吊唁呢,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这……”苏以柔被太夫人说得心痒痒,却到底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云初微。 云初微笑说:“苏府永远都是姑奶奶的家,你要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不过你可得提前说,我好让人给你拾掇一处像样的院子出来。” “我…我真的能回来吗?”苏以柔眼含泪花,是激动的。 “当然。” 这下,苏以柔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还以为自己走到这一步,娘家人只会瞧不起,这两天因为父亲的丧事回来,就遭到了那些姐姐妹妹们的白眼,在她们眼里,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那都是婆家不要的女人,错全在她身上,一看就不会正经到哪儿去,似乎与她站在一处都会掉了身价。所以就算有人肯与她搭话,那也是出于场面不得不如此,再要不就是特地来挖苦她的,那些言语里的嘲笑简直不要太明显。 没想到在九房这里,她非但没有被嘲笑,老九媳妇和太夫人还把她当成正正经经的姑奶奶,礼数周全地待她。 一想到此,苏以柔的泪珠子就更是断了线,落个不停。 云初微有些哭笑不得,坐近她,“好啦我的姑奶奶,你这两日可没少哭,再哭下去,这双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哭丧的时候没少卖力,苏以柔的眼睛的确有些刺痛的感觉,当下被云初微这么一说,便是还想哭也不能再哭了,急急忙忙掏出帕子抹了泪。 “这才对嘛!”云初微给她倒茶,“苏府是你家,想回来就回来,哭什么,再高兴,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苏以柔破涕为笑,其实心中还是有些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回娘家就能随随便便回娘家的,更别说把娘家当自己家了,顶多是有事压着不得不回来,又或者年节来给娘家人送送礼拜拜年,但要像老九媳妇所说的这种,是她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不过,老九媳妇与她们不同,她娘家那是真把她疼入了骨子里,从老到小都巴不得她天天往那头跑,哪怕外家,也是掌中宝似的疼着,她难得去一趟,整个范府就跟过年似的,里里外外热闹成一片。 能同时得娘家婆家和外家疼成这样,是多少女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她们呀,只有默默羡慕的份儿。 思及此,苏以柔又觉得欣慰,拉着云初微的手,“这么个福全的丫头竟然嫁入了我苏家,该说是祖上积了德呢,还是老九撞了大运?” 云初微被她说得脸红,“这都哪跟哪?” “可不是?”苏以柔戳戳她的脑袋,“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都成了这顺天府的名人了,外头的人一说起青鸾夫人,哪个不是羡慕得双眼放光。” 恐怕不只是羡慕吧?因为嫉妒而恨得眼红的并不在少数,譬如,叶筠那一类的。云初微淡淡勾起唇,她能有今天,少不了自己的努力,倘若当初刚入东阳侯府的时候没有那些作为,而是随波逐流任人摆布,那么现如今,她的夫君不可能是苏晏,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如此安生。 而现在羡慕她嫉妒她的,都是曾经看不起她将她轻贱如泥的那些人,所以,她们有什么资格来觊觎她的东西?不过,看着那部分人得不到只能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倒是很痛快。 太夫人笑意温和地看着云初微,“老九啊,生下来就命格不好,少时没有姑娘敢靠近他,更别说愿意嫁给他了,所以那时我就在想,只要是自愿与老九大婚的姑娘,我就把她当成亲闺女待,入了九房,绝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不过呢,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有些遗憾的,因为老九这命格,我怕旁人动心思,弄个乱七八糟的嫁进来堵他的心,除却名声不好,老九哪哪都不比别人差,他不该因为出身就误了一辈子,可是后来微丫头过了门,我才知道这媳妇哪里是来堵心的,分明是给九房添福来了,所以要按姑奶奶你的说法,那还真是我们家老九撞了大运才能娶上这么一房好媳妇。” “娘,您快别夸了。”云初微脸热,“我哪有那么好,再说了,就算我真好,那也是因为娘和九爷待我好,所以我知恩图报来着。” 感情本来就是相互的,云初微是睚眦必报,但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对她好的,必然都能得到她更多的好,对她不好的,哼哼,等着挨收拾吧,婆家如此,娘家更是如此,当初才回京的时候,范氏和云老太太待她都不怎么样吧,那她也不是吃素的,必要拿出点厉害来让她们瞧瞧,看看如今,还不是一个个将她疼得宝儿似的。 要说她一个从遥远时空穿越过来的人,最大的追求莫过于安稳过一生,所以只要她们不过分,云初微是绝对不会没事找事的。 确定了苏以柔要大归以后,气氛似乎更加活跃了,聊的话题也朝着“天南地北”的方向延伸,云初微越来越觉得这个三姑姐虽然是苏老太太亲生,性子却一点也不像老太太,与她倒是挺合拍。 —— 且说苏晏从坟山回来,第一时间回的是苏府,老太爷虽然出殡了,但是有不少远道而来的亲戚还没走,他作为如今苏家地位最高的嫡子,理应出面去招待,然而却在过穿堂的时候被下人告知赫连缙一直没走。 “好,我知道了。”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苏晏负手缓步走进去。 赫连缙果然还等在茶厅,看样子茶水喝了不少,不过难得的见他如此有耐性,等了这半天还没露出半点不悦的神情。 见到苏晏进来,他忙起身,刚要说话。 “苏府的晚饭就快好了,太子殿下坐了这半日,想来饿了吧,不妨移步饭厅,马上就能入席。”苏晏望着他,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苏晏,你知道我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完全撇去太子的架子,赫连缙只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语气与他说话。 苏晏轻笑一下,“微臣有些想不明白,难道之前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赫连缙面色黯然,“所以我才想着做点什么来弥补,只要你开口,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满足你。” 苏晏点点头,“那好,请殿下去饭厅用饭,或者你不习惯人多的话,微臣可以让下人单独备一份送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晏还是打太极?赫连缙不由得抿紧了唇。 “怎么,殿下嫌弃苏家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让人单独送来吧!”说实话,赫连缙还真有些饿了。 苏晏马上吩咐下去,厨房动作也快,不多时就送来了八菜一汤,全都精致可口,赫连缙端起碗扒拉了几口饭,喝了半盏汤就放下了。 不是这些菜不合胃口,而是现在的他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下咽,之所以动筷,一则是看在苏晏的面子上,二则,扒拉几口垫垫底不至于一会儿因为腹中饥饿闹了笑话。 在赫连缙用饭期间,苏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 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动作,才会给赫连缙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赫连缙是打心眼里佩服他,分明只是个臣子,却能在无形中散发出这么强劲的气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晏才是太子呢! 看着赫连缙没有再动筷的意思,苏晏唤来外头的丫鬟收拾了那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又道:“天色已晚,送太子出府门。” 俩水嫩嫩的小丫鬟一左一右站到赫连缙跟前,蹲了蹲身,齐声道:“太子殿下请。” “苏晏,你!”这么不给面子,便是没脾气,也得被急出脾气来,赫连缙本来就是个脾气和耐性都奇差的人,能从出殡前坐在茶厅等到现在,已经打破了他有生以来的极限,如今却只得了这么一句“送客”,这下真真是急眼了。 该尽的地主之谊尽到了,苏晏也没有要继续陪聊的意思,站起身,对着赫连缙一拱手,“家父虽然出殡,然余事多且繁杂,急需微臣亲自着手处理,还望殿下见谅。” 完完全全的官腔,一丁点的私人情感都听不出来。 赫连缙哪想得到苏晏心肠硬起来竟然如此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中虽然不甘,却也知这时候不宜再继续激他,因为完全没用不说,不定还能惹一身腥。 想了想,到底还是暂时放弃,跟着两个小丫鬟走了出去。 白天没谈妥,晚上自然就睡不安稳,五更天不到,赫连缙就起身了,仔细梳洗一番,天一亮就入宫,今日不早朝,永隆帝正准备去御书房,就见赫连缙行色匆匆而来。 “太子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请教。” “你说。” “等苏晏脱了孝,父皇是不是就不准备再把兵权归还给他了?”想了一晚上,赫连缙觉得自己目前力所能及的,就是尽量说服父皇在苏晏孝期满了以后原封不动地把南境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交给苏晏。 永隆帝眯了眯眼眸,“苏晏热孝期不是又延长了么?如今谈这些,岂不是为时过早。” “父皇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赫连缙道:“儿臣想知道您的真实想法。” 真实想法?老子想抽死你! 永隆帝眼皮跳了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如何还能听不出来,冷笑一声,“你是打算用三十万兵权去哄乖苏晏?” 这孽障,每次孽障起来的时候总能让他全身炸毛恨不能一大嘴巴子抽死他,兵马乃固国根基,岂能拿来儿戏?三十万,说出手就出手,还只是为了取悦一个满身剧毒的臣子,这玩笑开大了吧? “兵权本来就是苏晏的,他不过是因为回京丁忧暂时上交而已,父皇没道理直接没收。”赫连缙说得理直气壮。 “笑话!”永隆帝目光变得森冷而锐利,“整个南凉都是朕的,朕想让谁手握兵权,他便是不要也得要,朕若是想没收谁的兵权,他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得乖乖交上来,太子凭什么说朕没道理没收苏晏的兵权?朕告诉你,朕就是道理,朕就是王法!” 赫连缙握紧拳头。 “怎么,不服?”永隆帝冷睨他一眼,“不服你就想法子踩在老子的头上,等某天你够格掌握生杀大权,那么你想把兵权给谁,老子绝无二话!” 赫连缙脸色相当的沉郁,可不得不承认,他老子就是比他霸气,这话说得无处不是理,破天荒地让他反驳不出来。 “没事儿了就滚,别整天来碍眼。”永隆帝挥手,赶苍蝇似的将他赶出来。 赫连缙走出来没多久,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赫连钰。 两人夹道相逢,赫连缙一脸的阴霾,而赫连钰则是满面春风,志得意满,出门捡到宝似的。 “哟,这不是太子皇兄么?怎么哭丧着脸,谁得罪你了?”那语气,那表情,就只差把赫连缙形容成丧家之犬了,其实光是看看赫连缙来的方向,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又在御乾宫遭了一通臭骂。 看到赫连缙不痛快,赫连钰那心里头就通便一样舒爽,连笑容都更深了,不过是讽刺的。 赫连缙今天憋闷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地儿发,如今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他自然是照单全收,“上回皇姑母寿辰,听说三弟妹跟青鸾夫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呢,三弟妹初来乍到,定不会晓得青鸾夫人的打扮风格,莫不是三弟你授意的?你说你,心慕青鸾夫人就自个偷着来吧,还弄得这么明显,一不小心传出去让苏晏知道了,你猜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赫连钰脸色唰一下黑沉沉,乌云压顶似的,“赫连缙,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本王何时心慕过青鸾夫人,你简直信口开河!” 赫连缙高扬着眉梢,一副“我说你心慕你就是心慕了不服来打我”的欠揍样子,看得赫连钰咬牙切齿,他算是想明白了,赫连缙一定是政务上出了纰漏被父皇骂得狗血淋头如今逮到谁就一通乱咬。 好嘛,他自认为教养良好,不与疯狗一般计较,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赫连钰被气得跳脚,赫连缙心情大好,没有着急回东宫,反而让人备了软轿,打算出宫去买点小玩意送给许菡。 这两日因为苏晏的事,菡儿没少受他“冷落”,虽然事情还没解决,但难得有心情,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补偿补偿她。 巧了,云初微今日也出来逛街。 老太爷死得突然,前面几天苏家一直在操心后事,便没给远道而来的这些亲戚准备伴手礼,今儿终于得了空闲,她打算亲自出来挑选,毕竟是大老远来的,总不好意思叫人家空手而归不是。 于是,两人在一家首饰铺子撞了面。 碍于在外面,当时两人没搭话,也没特地称呼对方,只是赫连缙给云初微递了个眼色,云初微明白过来,付了银子以后出了铺子。 赫连缙就等在外面。 “太子殿下,什么事儿?”云初微问得漫不经心。 “青鸾夫人,茶楼上坐坐?”赫连缙转过身来,笑了笑。 云初微自知逃不过,也不打算逃,点头应了。 赫连缙马上让人去茶楼订了雅间,将云初微请进去,上了极品雨花茶。 琴棋书画云初微比不得这里的才子佳人,不过茶道么,她还是深谙的,浅啜一口后由衷地赞道:“好茶。” 赫连缙道:“夫人若是喜欢,一会儿我多送你些就是了。” “可别!”云初微忙打住他,“无功不受禄,我怕受了这禄,立不起那功,太子殿下有话就直说,臣妇对于你而言,也不算什么新鲜人了,大可不必绕这么个弯子。” 赫连缙问:“关于家母还活着的事,夫人晓得实情的吧?” 云初微眼睛垂了垂,不说话,默认。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很多话赫连缙就懒得再费心力去赘述了,“我昨天去找过苏晏,只不过,他不愿意给我说话的机会。” 云初微笑了笑,其实早在刚才铺子里相遇赫连缙相邀的时候她就看穿他的目的了,之所以答应上来,是准备把自己的心里话对他透个底。 “太子殿下来找我,无非就是想通过我去说服九爷罢了,可我是他发妻,你觉得可能吗?” 不等赫连缙开口,云初微又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想法?” “夫人但说无妨。”赫连缙可以说很耐性了。 “你和九爷之间,不可能回得到过去。”云初微直接定论,“况且,以前的你们也算不上兄弟。” 这说法倒是新鲜,比起这两天父皇母后在他耳边说的那些,真真是让人耳目一新了,“所以呢?” “当初九爷瞒你,正是因为信不过你,怕你一时冲动走漏了消息给你娘带来祸端,而你又何曾信任过九爷,不仅不信任,还亲自杀上门去,虽然只是险些杀了他,却是直接杀了他父亲,两相一比,太子殿下你似乎更不信任九爷呢。既然你不信他,又何必再想着拉拢他,你已经正位东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就让九爷功成身退不好么?” 赫连缙彻底沉默,要说在这件事上谁的言论最能让他信服,当属眼前这个女人了,她不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当初可不就是因为不信任,所以直接笃定苏晏就是他的杀母凶手,在册封太子当日给了他致命一剑,后来还是因为不信任,甚至是将苏晏给恨毒了,跟着不惜痛下杀手还治其身弄死了苏家老太爷。 云初微说得没错,比起苏晏因为不信任的隐瞒,他的不信任更深更重。 “兄弟情的根基就是信任,那是将自己的脑袋交到对方手上都能不眨一下眼睛的过命交情,但很显然,你们之间并没有。所以,承认吧太子殿下,你对九爷只有利用,没有信任,更没有你所谓的兄弟情,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为了能过心里那道坎而臆想出来的假象,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若是把九爷当兄弟,为什么要在刺了他一剑之后还杀了他父亲,你要是把九爷当兄弟,那么就算所有人都说他杀了你母亲,你也该站出来与那些人对抗,并且坚信地告诉所有人他不会是杀人凶手。”云初微盯着他,每个字都说得缓慢而坚定。 赫连缙的脸色由黑转白不过片刻,此时已全无血色,那双细长的眼眸里甚至闪过被人戳破秘密的慌乱和无措。 是了,他毫无道理地怪苏晏不把他当兄弟,而他又何曾把人家当成过兄弟?一直以来,他们这对所谓的“兄弟”似乎都是苏晏一味地默默付出,而他一味地误会无理取闹,有他这样的兄弟,便是再深的感情,最终也能被磨没的吧? “臣妇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云初微站起身来,她相信赫连缙不是蠢货,不可能听不明白她这些话——倘若今后还是继续对九爷死缠烂打,那他也只配做个蠢货了。 赫连缙呆呆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 其实这些问题,他早该意识到的,只是这么久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便把自己束缚在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只会挑剔别人,永远看不到自身的缺陷。 今日云初微一席话,可谓醍醐灌顶,直截了当地点醒了他和苏晏之间存在的最大问题。 而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是根本没法修补好的。 云初微回到马车上,韩大姑姑问她,“夫人,太子殿下没为难你吧?” “没有。”云初微笑着摇摇头,“不过是碰巧遇到,请我上去喝杯茶而已,走吧,我们家十一丫头怕是该喂奶了,咱可不能在外头耽搁太久。” 韩大姑姑点点头,见云初微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 送走了苏家这波亲戚,整个苏府都清静下来,而云初微也请人看了个日子,让苏以柔顺顺当当地搬进了苏府。 要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被封建礼教洗过脑子的,而且洗得特严重。哪怕是分了家,听到苏以柔搬回娘家的消息,庶房的人还是忍不住好奇跑来看——当然不会是想念这位姑奶奶,都是纯属来看笑话的。 在她们的观念里,女人只有犯了七出才会被婆家扫地出门,就算和离也是如此,况且苏以柔是盆泼出去十多年的水,如今再舀回来,那就是脏的,怎么洗都不会干净。 云初微过来安排的时候看到这么多人在场,当即皱眉,“怎么,庶房都没事儿做闲得五脊六兽了?要不要我给你们安排安排?” 这威严中带点怒的声音一传来,围观看笑话的那几位顿做鸟兽散,头也不敢回匆匆带着婢女回了自个院子。 云初微上前来,安抚地拉过苏以柔的手,“姑奶奶不必介意,苏府这林子大了,什么样的畜生都有,何苦与那些个毫无人性的东西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身子,不值当。” 这话并不作掩饰,还特地拔高了声音,马上就有人传到那几位的耳朵里,一个个气得脑袋冒烟,可是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踢桌子摔板凳拿自己房里的下人当成云初微撒气,让你骂我是畜生,弄不死你! 苏以柔摇摇头,“我没生气,反正已经习惯了,倒是你,可别气着自己了。” “哪能呢?”云初微笑得眉眼弯弯,“姑奶奶且看看,这院子哪里不中意的,我趁早让人修缮。” 苏以柔并没特地去看,“毕竟是娘家,从小长大的地方,能回来我就高兴,装潢不用看我也喜欢。” “喜欢就好。”云初微眉目间就显露出愉悦来,挽着苏以柔的胳膊,二人去后园子里坐了会。 “这两天据说杉儿和她弟弟功课紧,等过两天得空了,我让人去传个信儿,姐弟俩都来苏府看看你,娘仨也是时候聚聚了。” 苏以柔激动得无以复加,“杉儿真的能来吗?” “当然。”云初微自信地一挑眉,“我亲自出面的,右相少不得要给个面子。” “太好了。”千盼万盼,总算盼到能正正经经与子女相聚的时候了,右相那位继室夫人据说是个厉害的,直接压过秦老太太一手把持后宅,如今又想操控秦杉和秦岩两姐弟的婚事,之前苏以柔听到消息的时候急得不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可是那个女人又不让她见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这么急到现在。 —— 秦杉带着弟弟秦岩来苏府的这天,苏以柔正坐在院子里做绣活,她打算给云初微家的那对小宝做几身舒爽透气的小衣服。 “娘。” 听到秦杉的轻唤声,苏以柔脊背一僵,跟着抬起头来,见到女儿那双水灵的眼睛早就覆满了泪水,她也忍不住眼窝热,急急忙忙上前将女儿抱在怀里,“杉儿,娘终于能抱抱你了。” 秦杉回抱着她,“娘,杉儿好想你。” 苏以柔满心哽咽,她也想儿女,可是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娘,你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头过得还好吗?”秦杉从娘怀里抬起头,一脸关切。 “娘很好,一切安好。”苏以柔抚着她的发顶,“倒是杉儿,怎么看着你比上次还清瘦,是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秦杉抹了抹泪,“杉儿没事,大抵是天儿热了吃不下所以自然而然就瘦了。”其实都是想她娘想的,又被继母那个糟心的女人一通折磨,不消瘦才怪了。 “乖女儿,娘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苏以柔忍不住叹了又叹,有的时候她在想,自己当年是不是太过强势了,倘若别摆出那么高的姿态,别跟相爷叫板,那么如今自己就不会流落在外,而是陪在一双儿女身边看着他们康健地成长。 可是……相爷为了个外室那样对她,甚至不惜毫无证据就诬蔑她,让她如何忍受得了? “杉儿,娘就这么抛下你们姐弟俩,你可曾怨过娘?”苏以柔满心复杂。 “杉儿不敢。”秦杉直摇头,想起那日舅母对自己说的话,又忍不住落下泪,“小的时候,娘那么疼爱杉儿和弟弟,若非情况特殊,娘不可能抛下杉儿不管的。”说到底,还是她那黑心爹对娘不好,才会把娘逼上和离这条路。 如果秦杉哭闹起来,苏以柔心里或许好受些,可就是因为她太听话太乖巧,苏以柔这心里头才越发的不是滋味,“杉儿,娘对不起你们两姐弟。” “娘别这么说。”秦杉反倒宽慰起来,“只要离开了爹娘能过得更好,杉儿和弟弟就支持娘,绝对不会埋怨娘半句的。” 说罢,想起了什么,“对了娘,弟弟也来了,就在外院等着,你要不,去见见他吧?” 苏以柔怔了怔,“岩儿也来了?就他一个人等在外院吗?” “不。”秦杉慢慢垂下脑袋,声音低弱,“爹也来了。” 苏以柔脸色僵住,“你说什么?” 秦杉咬着下唇,“娘,爹他说想见见你。” 苏以柔马上背过身,语气狠绝,“我不想见他。” 秦杉并没强求,娘不愿意,那就不见,“既然如此,那我出去说一声,免得让爹干巴巴等着。” 苏以柔道:“你一会把岩儿带进来就行了,至于你爹,打发他走吧,我跟他都已经和离了,况且他府上还有位继室夫人,若是晓得他私下来见我,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她可不想在娘家地盘上闹事给娘家丢脸。 秦杉来到外院,把苏以柔的话掐头去尾地告诉了右相秦涛。 秦涛听罢,眯了眯眼睛,“你娘不愿见我?” “是。”秦杉颔首,“所以,爹你还是走吧!” 秦涛站起身来,“既然她不愿来见我,那我去见她就是了。” 第260章 争锋相对,斗 “爹。”秦杉急急阻止道:“既然娘不愿意,那就别勉强她了吧!” 秦杉虽然还是个深闺娇娇女,但因为娘亲早早离开而在后宅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不太懂,不过她感觉得到,爹和娘之间多了个继室夫人,娘的地位是相当尴尬的。 秦涛回过头看了女儿一眼,“你还小,很多事情别掺和进来。岩儿,拦住你姐姐,为父去去就来。” 年仅十一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相府三公子秦岩马上站起身,张开双臂拦在秦杉面前。 秦杉瞪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弟弟还小,她总不能告诉他说爹娘早就不是夫妻了,当初是爹狠下心负了娘,让他拦住爹不让爹去见娘吧? 走上前,秦杉揉了揉弟弟的发顶,“岩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秦岩没听清楚,歪着脑袋看她,“姐姐说什么呢?” “没什么。”秦杉摇摇头,“坐吧,只怕爹那儿还有一会,你再等等,就能见到娘了。” 秦岩眨眨眼,“姐姐,娘为何不回家呢,这样咱们不就每天能见到她了吗?” 秦杉默默叹了一声,按说别家的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懂得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了,可是秦岩对很多事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这都得“归功”于秦杉,当初亲眼看着母亲离开秦家的人是她,后来年幼的弟弟问及,她只说娘亲有事,暂时离开了,当时弟弟还哭闹过,不过贵在秦杉性子好,连哄带骗地将他给哄乖了。 可以说,没有娘亲以后,秦杉这个当姐姐的把弟弟保护得很好,后宅那些糟心事,她从来不跟他说,哪怕继母再苛刻,她也不会让弟弟跟着自己一起恨她,总会把外面的风雨扛了,然后再来教弟弟要做个孝悌忠信的好孩子,至于那些歪斜扭曲的东西,她从来不会灌输给弟弟,怕教坏了他,更不想弟弟被后宅的不良风气带歪。 秦涛跟着苏府领路的丫鬟来到垂花门外,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但他进不去,只是站在外头,然后温和地对着领路丫鬟道:“能否帮我请一下贵府三姑奶奶?” 丫鬟犹豫,“这……”她们都知道,眼前这位以前是苏家的三姑爷,但如今不是,三姑奶奶早就跟他和离了,且前几天才刚刚大归,前三姑爷却在这个时候说要求见三姑奶奶,谁知道为了什么事儿,没有个能拍板的人站出来指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自作主张? 秦涛看出丫鬟为难,“你只消告诉她,我在二门外等,若是她还不愿来,那就罢了。” 丫鬟应了声,脚步匆匆地去了苏以柔的院子,“三姑奶奶,右相在二门外,说有时想见见您。” 苏以柔拧紧了眉毛,“除此之外,他可还说什么了?” “没了。”苏以柔放下手中的绣绷,实际上,自从秦杉出去以后,她就一直心绪烦乱,拿起针也数次戳到指尖上,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做绣活,如今听丫鬟一说,就更是忐忑不安了,她本意自然是不想出去见秦涛,可人都来了,而且直接到了二门外,自己若是不去,以他那执拗的性子,怕是会一直在那儿站着,所以为了娘家声誉,苏以柔不得不被迫应下,看着丫鬟,“你且去告诉他,稍等片刻,我跟着就来。” “是。” 丫鬟退下以后,苏以柔进了里间,对镜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处处得体以后才缓步走出来。 到了二门外,果然见一身暗花绸衣的秦涛仰着脑袋观摩檐柱下端的垂珠。 “相爷找我有事吗?” 苏以柔上前,蹲了蹲身,面无表情地问。 秦涛侧目,见到苏以柔的时候,那双精明的老眼内快速闪过几分波动。 “以柔?” 他的声音苍劲浑源,无形中带着一股信服力,当年的苏以柔就是被他这副皮相以及好听的声音给蛊惑了,再加上秦涛当年是她父亲比较中意的学生,于是这桩婚事就这么毫无阻碍的成了,初初嫁到秦家,她还一度以为自己的这世上最幸运的女人,嫁得称心如意不说,双方长辈都是乐意的,婆家待她也不错。后来随着秦涛的步步高升,他越来越多的心思花在朝政上,这可以理解,男人权势越高,后宅的女人就越多,三妻四妾乃家常便饭,这也可以理解,只是他在外头养外室也就罢了,还带回来欺辱她,根本就是把她这个糟糠之妻完完全全地踢下堂来准备让其他女人取而代之。 面对这种事,别的女人会如何反应苏以柔不知道,但她当时真的是愤怒到了极点,所以等秦涛把那个外室的死归罪到她头上的时候,她一怒之下提出和离。 “相爷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便久留。”苏以柔的声音很平静,这么些年的折腾,已经让她彻底沉淀下来,练就了遇事处变不惊的沉稳心性。 “我听说,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秦涛双目锁在苏以柔那张脸上,多年不见,她的确是更沉更稳了,比之当年,简直好得太多,其实早在几年前秦涛看到苏以柔转变的时候就想过将她接回来,只不过都被苏以柔直接拒绝了。 苏以柔听罢,冷笑一声,“我能有今天,全都是拜相爷所赐呢。” 秦涛垂了垂眼睑,“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回去。” “回去?”苏以柔像在听笑话,“相爷莫不是还没睡醒,大白天说梦话呢?” “就算是为了孩子。”秦涛声音又放低了些,“你不知道,岩儿这些年很想念你。” “如今我大归,你常给他机会来苏府看我就成了。” “以柔,你还是这么个倔脾气。”秦涛有些恼,微微地蹙了蹙眉,“咱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说话么?” “我自认为脾气已经够好的了。”苏以柔凉凉一笑,“否则相爷以为,我能出来见你?” “你!”秦涛握了握拳,想到了什么,又放软语气,“杉儿的母亲为她瞧了一门亲,可她死活不愿嫁,你能否出面开导开导她?” 呵,就说秦涛哪可能有这么好心专程来请她回去,原来是等在这儿呢,苏以柔满眼的讽刺,“用得着我的时候,想起上门来找,用不着的时候,就扔条狗似的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给打发了,相爷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前辈,这算计人的本事,不减当年呢!” 杉儿的母亲?听听,这话说得多讽刺,秦杉的生母都还在跟前呢,言语之间直接就把她给判出了秦家,哪怕她才是生母,也当不得“母亲”这个称呼。 秦涛被讽了一脸,不过为了某些利益,还是尽量地压低姿态,“杉儿最听你的话,你要是劝她,她一定会听的。” 苏以柔心底的绝望又加厚了一层,“敢问相爷,您的那位新夫人把杉儿许给了谁家?” “西平侯府世子夏衍。”秦涛道:“对方可是侯门之家,与相府门当户对,她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富贵日子都在后头,有什么不好的?” 苏以柔快速地想了想,西平侯府虽然比不上东阳侯府功勋累累,但这些年也是颇得帝心,那西平侯府世子夏衍,她得见过,是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撇开别的不说,身份和皮相,这俩人也算得上登对,相爷很明显是为了结交权贵才会抛出女儿做纽带,但还算他有点良心,给杉儿找的人是个拔尖的,只是…杉儿为何不愿意嫁呢? “相爷这话可真有意思,你我早就不是夫妻,如今来找,让我以何立场去劝说杉儿?” “你是她生母。” “相爷刚才不还说杉儿的母亲是你那位继室夫人?我这个算不得秦家人的人,似乎左右不了你们家的任何人以及任何决定吧?”虽然是门好亲,不过苏以柔自己就是过来人,不想女儿嫁得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遵从杉儿的意愿才是为了她好。 “以柔,这可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不是你赌气的时候,能拿来随便开玩笑的吗?”秦涛显然被激怒了,语气也加重不少,怒不可遏。 “怎么,我今儿不出去劝说杉儿,你还想像那几年一样对我拳打脚踢啊?”苏以柔脾气劲儿一上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跟他杠上。 “如今是在苏家,我自然治不了你。”秦涛咬牙切齿,“但我的女儿,我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这是要拿秦杉来做威胁了。 苏以柔脸色顿时惨白,“你想做什么?” “胆敢违抗父命,如此不孝不悌的女儿,你说我想做什么?” “秦涛!”苏以柔一时气急,连名带姓喊了出来,“你敢动杉儿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了!” “拼?”秦涛嘲笑起来,“你拿什么跟我拼,就拿你现在三姑奶奶的身份?” 苏以柔被气得胸口起伏,“三姑奶奶”这个称呼,从云初微她们嘴里出来是尊敬,但从秦涛嘴里出来,就只剩讽刺,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全是拜这个男人所赐,而他此刻还有脸站在自己跟前说着刺挠人心的风凉话,苏以柔双眼恨得泛红,指甲都快把掌心给掐破了。 其实二门外时不时“碰巧”路过的那些主子下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她如何不知道,面对秦涛这不要脸的男人如此耍横,她不是反驳不出来,而是没立场,自己毕竟才刚刚大归不久,苏府哪怕是块虎皮,她也不能扯过来做大旗,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苏以柔不仅仅是苏家的三姑奶奶,还是宣国公的三姐呢!” 夹道对面的穿堂,突然传来一把带着凉意的声音,躲在暗处偷听的那部分人顿时脊背一僵,马上抖手抖脚地挪回去了,这位一来,谁不要命了还敢继续偷听? 右相显然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慢慢转回头,对上苏晏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只是那笑容,不仅不让人觉得暖,还遍体生寒。 不得不承认,饶是右相这样阅历丰富的人,在对上苏晏的时候,那气势都会自然而然被压得渣都不剩。 心底有些发憷,秦涛抬目望着苏晏,却压根没办法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相爷大驾光临苏府,怎么也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我也好扫榻相迎。”苏晏轻轻地勾起唇,“如今这样,岂不是怠慢了相爷?” 秦涛噎了噎,让秦杉和秦岩两姐弟来苏府看苏以柔是云初微的主意,但当时秦涛没告诉她自己也会来,更没想到苏老太爷都出殡了,他还会在苏府碰到苏晏。 “国公爷,别来无恙。”秦涛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苏晏莞尔,“咱们前几天才见过,相爷无需如此客套,我也只是顺道路过进来坐坐罢了,没成想会刚好碰巧遇到相爷你,听方才你们的谈话,似乎有些不愉快呢!相爷能说说,找我三姐何事吗?” 对上这位,秦涛纵然再有千般理由也再开不了口了,“本相送一双儿女来见生母,顺道与前夫人聊两句。” 苏晏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食指轻轻抚过眉骨,轻笑着说:“一会儿便由我送我那外甥和外甥女回去吧!” 秦涛不解,“国公爷这是何意?” 苏晏弯唇:“顺道与右相夫人聊两句。” 秦涛一下子黑了脸,“你!” “换位处之。”苏晏笑意敛了敛,“相爷与我三姐既然再不是夫妻,便该注重男女大防,你不顾一切直接冲到苏府二房外来本就已经犯了大忌,如今还公然羞辱我三姐,怎么,在家受了气没地儿发,跑苏府来撒野?” 秦涛脸色转青,“苏晏,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是否该积点口德,我的家事,还轮不到旁人来插手。” 右相弃了贤妻另娶胭脂虎的事,一直是圈子里的笑话,其实右相也为此苦恼过很长时间,正是因为如此,当年才会想着吃回头草把前妻接回去,不过如今看来,苏以柔也不过如此,比起他现在那位继室,半斤八两。 苏晏不为所动,一副懒散的模样,“苏家的事,也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你!” “相爷,请吧!”苏晏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尤其是转身的时候,特地给苏以柔留了个满是威胁的眼神。 苏以柔一颗心都揪紧起来,看着秦涛远去的背影,咬着唇角望向苏晏,“老九,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该出面的,这下,可算是连累到你身上去了。” “不是帮你。”苏晏道:“只是想为苏家争口气。” 这话让苏以柔脸上一阵臊红,自己才刚刚大归,什么都还没为娘家做过就引来这么丢丑的事情,反倒是九弟在关键时刻出来给她救场,让她如何过意得去? 苏以柔满心愧疚,“都怪我不好。” “右相气成这样,秦岩应该是不会被放进来了,三姐,你回去吧,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让她们姐弟俩一起来看你。” 儿子明明就在前厅,却怎么都看不到,这种抓心抓肺的感觉并不好受,苏以柔遗憾极了,可是没办法,“好。” 说完,走了进去。 确定秦涛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回去了,苏晏也站起身,没在苏府继续逗留,坐上软轿回了国公府。 而此时的国公府,云初微正在挑选衣服,赫连双以前所在的诗社今天办活动邀请到了她,赫连双觉得一个人去没意思,索性叫上了云初微和许菡。 许菡难得的拒绝了赫连双一回,以照顾赫连缙的理由。 其实赫连缙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那天从茶楼回去以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许菡数次跟他说话他也听不太进去,成天把自己关在重华殿处理政务。 赫连缙以前虽然也勤政,但从来没有一次勤成这样,好似拿命在拼,可把许菡吓得够呛,接连请了几个太医来,只可惜赫连缙不让看,说没病。 许菡更担心了,索性推了赫连双的邀请哪儿也不去,就待在东宫陪着赫连缙,生恐一个不注意他会出点什么意外或者做出什么让人追悔莫及的傻事。 “微微,准备出门呢?”苏晏看着她在穿衣镜前比划的样子,宠溺地笑了笑。 “嗯。”云初微转过身,“永淳公主邀请我去诗社,呃…虽然我不精通这些,不过去坐坐赏赏花喝喝茶还是可以的。” 苏晏失笑,“不想去的话,推了就是了,何必勉强自己。” “别呀!”云初微不乐意,“诗社多有意思,那么多贵女才女聚在一起,能大开眼界呢!”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这种场合么?”苏晏捧着她的脸,轻轻在她娇软的唇上啄了一口,“你会不会那些我都不在乎,反正又不靠它过日子。” 云初微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九爷说的,我记下了,以后不会吟诗作赋给你丢了脸,你可别算到我头上来,我今儿呢,就只是陪着公主去见识见识,她嫂嫂去不了,我若是再不去,她一个人会无聊的。” “嗯。”苏晏并不过问许菡为何去不了,只是点点头,“让韩大姑姑跟着,对了……”想起端阳节长公主寿宴那天的事,到底有些不放心,“若是有谁欺你辱你,你也不必忍着,欺负回去就是了,别怕,我给你扛着。” 突然听得这么一句前世剧本中常见的霸道台词,云初微愣了一愣,放下手中比划的衣服,抬起眼睛来看他,眉目依旧那么的柔和清润,尊贵,优雅,像牡丹中最尊贵最绝艳的魁首,再加上让人心酥的声音,似乎能让人就这么一直沦陷进去。 必须承认,这厮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很要命,把云初微这么个两世加一起近半百的人少女心都给撩出来了。 “我知道了。”一向心宽不做作的云初微难得的“忸怩”一回,没办法,有那句话在先,再被他灼目凝视在后,仿佛一瞬间化身小言女主,各种光环各种宠爱笼罩着,幸福到快要透不过气。 “快准备吧,别让人等急了。”苏晏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就走了。 云初微知道这几天他忙着处理苏府的杂事,便没留他,也没多问。 苏晏走后,韩大姑姑才进来,见到云初微脸上旖旎的红晕还未散尽,她马上垂下眼睑只作不见,庆幸没在刚才的“关键时刻”冲进来,否则要坏了九爷的好事,就算当时没什么,过后九爷也一定会变相让她吃点苦头。 其实韩大姑姑还真是想多了,苏晏就算再不懂节制,也不会大白天的乱来,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比以前更成熟更稳重,云初微这反应,分明是被撩得心痒痒,回到少女春心萌动时了。 “夫人,永淳公主来了呢!”韩大姑姑木着脸道,尽量用木讷的表情和死板的声音证明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云初微并没有注意到这细节,看了一眼挑选好的那套衣服,“你让她在小厅里等等,我换了衣服马上就来。” 盏茶的功夫不到,云初微来到小厅,赫连双果然在里面等了,见到云初微,马上喜笑颜开,“微微。” 很亲昵地就过来挽着她。 云初微笑了笑,“距离说好的时辰还早着呢,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了么?”赫连双嘟嘟嘴,“想过来和你坐坐,那诗社其实没什么意思,若非以前几个场面上的好友热情相邀,我是懒得去的,对了,我听说三嫂也被邀请了,她今日该不会还和微微你撞衫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云初微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了上次的出糗经验,叶筠总不至于还这么没脑子才对,这次若是还撞,自己可能就有那么些落下风了,毕竟叶筠是北燕第一美人兼第一才女,自己可什么都不是,万一到时叶筠造势,让姑娘们逼着她吟诗作赋,那她不就悲剧了,总不能把前世那些伟大诗人的杰作搬过来应付吧,这种事她可做不来。 “没事儿。”赫连双一脸的义愤填膺,“撞就撞,能糗她一回,咱就能来第二回,她要是敢过分,我给你出头。” 云初微忍不住笑出声,戳戳她的额头,“你呀你,总是想着给别人出头,也不怕给自己找麻烦惹祸上身吗?” 赫连双轻哼,“那也得看人,我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哪能见人就出头,不过因为那个人是微微你罢了。” 与云初微结交以后,赫连双明白了一个道理,朋友这种东西,不结交就不结交,要结交,就得交个质量上乘的,宁缺毋滥,真正知心的人,一个便能顶半边天,而那些不知心的,要多了也只是看着好看,有的甚至还连看都不能看。 云初微拉着她坐下,问:“你嫂嫂为何不能去?” “哦,她说我太子皇兄病了,要留在东宫照顾,这次就不跟我们去了。” “太子殿下病了?”云初微眼眸动了一下,难不成是因为那日自己说的话太过直白,伤到赫连缙了?那也不对啊,赫连缙这么个大男人,又不是弱不禁风还自尊心强的小姑娘,岂能是几句话就能打败之辈?也太不靠谱了吧? “可能是有些受寒。”赫连双道:“嫂嫂说没大碍,我也就没专程入宫去看,反正自从母后离开皇宫,那地方我是能少去一次就少去一次,免得糟心。” 云初微手指轻轻抚着杯沿,赫连缙倒是见过骆岚了,赫连双还没有,她甚至到了现在都还不知道生母到底在哪,“假死”又是怎么回事。 赫连双是要比赫连缙沉稳些,让她不准说的秘密,她一准儿不会说,只不过云初微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她真相,否则凭她与自己的交情,晓得她兄长如此误会九爷,她指定会入宫去质问赫连缙,说不准兄妹关系还会因此出现某些不可预估的问题。 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外面没人,赫连双才小声问:“微微,你知道我母后在哪儿吗?” “不知道。”云初微摇头,“不过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公主还是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比较好,否则要让人知道了一丁点的消息,那可就闯了大祸了。” 赫连双后怕地抚着胸脯,“当然,我不可能与外人说,连吴二哥都不知道这件事的。” 云初微很满意,“总之公主宽心就对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能见上的。” “嗯,我也期待着。”赫连双双眼露出了憧憬。 两人坐了好大一会,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携手走出大门外,坐上马车一路朝着诗社行去。 这个诗社在城南外的一处杏花林,如今杏花早就落光了,只剩一树的绿叶子,绿叶间隐约藏着几个还没熟透的酸杏儿。 “这地方倒是选得不错。”云初微挺乐呵,毕竟好久没出来透透气了,难得到这么个风景好的地方,心情那叫一个畅快。 “是当初几个姐妹一起选的地儿。”赫连双道:“那时正值三月,这片杏林花开得正好,有几个姑娘就提出来把诗社建在这儿,我当时因为和妙瑜一起来,见她喜欢,也就没异议了。” 云初微了然,难怪之前赫连双说不想来诗社,觉得无聊怕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触景生情想起黄妙瑜来。 伸手拍拍赫连双的脑袋,云初微道:“没关系,今天我陪你。” 赫连双一听就知道云初微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一时尴尬得不行,“微微,你会不会怨我把你拉来做挡箭牌?” “怨你你就不拉我了?”云初微抿嘴笑,见她因为尴尬而脸红的样子,实在不忍心逗弄她,“好啦,我说实话,我是自愿来的。”古代的这种诗社,她还从来没有参加过,也不知道与自己前世出演的影视剧中那种像不像。 等见到了那十几位姑娘,云初微就明白了,其实还真没多大分别,要说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来这儿的人都是肚子里有点真材实料的,总有那么一样拿得出手,而身份上,都是真正的贵女。 让云初微意外的是,竟然见到了黄家二房那位姑娘黄妙晴,她与贤王妃叶筠倒是站得挺近,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一直以来都有事要忙,便没空去管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人物,云初微这时才掐指算了算,黄妙晴都十六了,竟然还没出嫁? 按说首辅府上的姑娘,哪怕是个庶出都有的是人要,更何况黄妙晴还是个嫡出,婚事不该拖延到现在,要知道再过一年,她可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永淳公主一来,除了身份高些的贤王妃,其余的姑娘都纷纷停止说话过来行礼。 赫连双随意地一摆手,“既然是外头找乐来了,大家都无须多礼。” 姑娘们站直身子,有几位之前与赫连双关系好一点的就过来套近乎了,“公主可是好久都没来诗社玩儿了呢!” 赫连双笑笑,“毕竟嫁人了嘛,比不得未出阁的时候,哪能时时来,再说,驸马也不放心。” 其实不是没空,她成天闲得发霉正愁没事儿做,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赫连双刚嫁的时候,由于自己弃了公主府的缘故,看在某些人的眼里,那就是失了永隆帝的宠爱连府邸都不给她建而要把她赶到夫家去,可实际上,就因为她不要公主府,永隆帝把那部分全部折合成嫁妆送到吴家去了,只是这些,外人当然看不到,她们只看得到赫连双的这位驸马出身寒门,半点本事没有,听说还是乡下来的,整个一怂包。 那个时候,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赫连双的笑话,当然,诗社这边的帖子更是去得频繁,但赫连双没有一次是应的,都找借口推脱了,不用来亲眼看,她也知道诗社里头这些所谓的“好姐妹”,有多少都是想借机挖苦嘲笑她的。 所以她干嘛要来找罪受? 而现在,驸马爷成了不少深闺姑娘的择婿标准,便是有人想要再看她笑话,那愿望也得落空,所以这次勉勉强强应了,带着云初微来给自己涨涨势。 听到赫连双提及驸马,有那么几个人的脸色就不太正常,像隐怒,但更多的是嫉妒。 赫连双装作看不见,望向一旁未发话的叶筠,“这么巧,三嫂也在啊?” 叶筠的目光直接落到云初微身上,眼底恨意十足,上次长公主寿宴就让对方占尽了风头,那是因为不了解对手准备不充分,今天么,呵呵,怎么可能再让一局。 “青鸾夫人,好久不见。” 直接把赫连双的话无视个彻底,叶筠浅浅勾起唇角,看起来很友善,很美好,美好到被打招呼的人要是敢驳了她的面子,一准儿能被在场的所有人围攻。 “臣妇给王妃娘娘请安。”做戏谁不会,别忘了她前世干嘛的。 不过叶筠今日倒是让云初微挺意外,不久前才在长公主府出了那么大的糗被人看了不少笑话,今日就能让这些姑娘放下那些东西与她笙磬同音,看来这个人私底下花了不少工夫,也说明是个有手段的,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做到消除旁人对她的不良印象。 “既然都来了,那就里面坐吧,都别站着了。”叶筠反客为主,一派热情好客的模样。 赫连双对这位三嫂没什么好感,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挽着云初微的胳膊往里面走。 在场的姑娘们,哪怕关系再好,其实也只是表面上,断做不到挽着别人胳膊黏在一起的地步,因此,这俩人马上就成为了焦点。 “青鸾夫人和公主的关系还真好呢!”有人说话酸溜溜的,巴结公主不到,上次在公主府又没能从云初微嘴里套出保养秘方来,当下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根据她的观察,赫连双的肌肤比以前更水嫩了,八成是从云初微那里得到了指点。 因为那么点点的嫉妒,心理就有些扭曲,看向一旁的叶筠,继续笑说,“比和贤王妃这个三嫂的关系还好。” 赫连双脸色一僵,牙关一咬,要发作,云初微用个眼神不着痕迹地阻止了她。 而叶筠则依旧端着那一脸的交际笑,“我虽然是公主的嫂嫂没错,但过门晚呢,比起公主和青鸾夫人的交情来,还是差得远了。” “就算再晚,那也是嫂子啊,总不至于冷落了自家人而与一个……” “外人”俩字还没出口,就听得云初微一声冷笑,“素来听闻各位贵女才情出众,才艺了得,没想到指的是嘴上的功夫了得,我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脸色顿时转白,要知道,她们可都是还未出阁的,容不得一丁点的名声不好,要是被外头人知道她“爱嚼舌根”,将来的夫婿质量必将大打折扣,说不准还直接没人敢要。 瞧见那人吃瘪,赫连双偷着乐,果然微微就是微微,一出口准能把人气个半死,不过这说话的习惯,怎么听起来有点像九爷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唱妇随”? 因为这一小插曲,现场气氛僵硬了不少,姑娘们看云初微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惧怕。 落了座以后,热情好客的叶筠便让自己的婢女来给所有人添茶,尔后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云初微一眼,转而对着所有人道:“既然来了,一会儿就都得参与,图乐子嘛,你们一个个的,可别临时怯场扫了大家的兴才是。” 这话很明显是针对云初微的,只不过旁人听不出来,云初微便也装作没听懂,只是紧张地对着旁边的赫连双道:“糟糕,我可什么都不会呢,怎么参与,一会儿准闹笑话。” 云初微从乡下回来没多久就嫁入苏家了,就算这期间东阳侯府有请专门的师傅调教过,很多东西的基本功都是不扎实的,所以在赫连双的认知里,云初微不怎么精通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什么的对她来说就更有难度了,一时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把微微带来的,自己倒是不介意,可这么多人女人,一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一旦知道了微微的“底细”,私下里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没事儿,一会咱们随机应变。”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这时候站出来推说不舒服要先回去吧?那样岂不是白白让了叶筠一局?莫说微微会不甘心,就连自己,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叶筠。 云初微方才说话的声音小,其他人都没听到,不过叶筠却是点滴不露地听了一耳朵,倒也没急着动作,而是先问了问其他姑娘的意见,有说命题作诗的,也有建议借景作画的,叶筠忖度了一下,看向云初微,“听闻青鸾夫人得了彭驸马在画作上的指点,进步很大,不知今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 云初微嘴角往上扬了扬,眼底却很冷,她何时得过彭驸马的指点,叶筠分明是直接将她放到烤架上了,面对那么多姑娘殷切的目光,云初微点了点头,“只要王妃娘娘不嫌弃,那么臣妇就献丑了。” 云初微走到长桌前铺了纸张,叶筠马上让人把她自带的珍贵颜料取来,云初微打开其中一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那盒颜料里嗅到了极其微妙的气味,一时留了个心眼。 第261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初微跟着苏晏的时间久了,在药味这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手里这盒颜料,她虽然闻不出来到底被放了什么药,但一定是有古怪的。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叶筠看去,但见对方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丝毫看不出破绽来。 云初微慢慢垂下眼眸。 韩大姑姑发现了她不对劲,忙走过来道:“夫人,奴婢替您研墨吧!” 云初微颔首,“好。” 雕了兰草印记的精美黄铜墨盒才打开,马上就有人惊呼,“好香的墨啊!” “的确是挺香的。”后面的人也道,“闻起来倒像是徽墨中质量最上乘也最珍稀的漆烟墨。” 话完,所有目光投向叶筠,她是这墨的主人。 叶筠轻声解释,“诸位姑娘好眼光,这就是漆烟墨,我从北燕带过来的。” “听闻漆烟墨是用桐油烟、麝香、珍珠粉等十余种名贵材料制成的,难怪这么香。” 叶筠笑笑,“你们若是喜欢,一会儿谁胜出了,我便送她一整套文房四宝,犀角管兔毛的湖笔、最上等的漆烟墨、北燕特有的澄心堂纸,端砚一方,外加墨床、书镇、水丞、水勺等小物件。” 湖笔,徽墨,澄心纸,端砚,这四样东西可是所有文人追求的文房四宝啊,加一起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毕竟每一样都是稀罕物,她们这些人家世都不错,但也不是每个人手里都有得起的,最多的也只是同时拥有两样,还都不是最上乘的。 有这么个诱惑人的彩头,所有姑娘激动得不行,跃跃欲试,都想提起笔来一展才华。 不过因为云初微是开头人,而且还没开始作画,她们就算再心急,也得等着。 小小地激动了一阵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云初微这边来,她还没开始动笔,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下周遭的景,又拿起一盒颜料,从里面挑出一部分来与另外一种颜料混合轻轻搅拌,却又不全部拌在一起,更不拌匀。 这举动看得众人很是迷糊,就连叶筠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纳闷。 终于有人问了出来,“夫人为何要把两种颜料混合呢?” 云初微对着那人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公主的颜料虽然种类齐全,但实际上远远不够。”指着前头一丛野花,“你瞧那些花的颜色,看似和我手上这盒颜料的颜色相近,可你只要细看,还是能发现有很大区别,若单单用这一种颜料,便会显得十分死板,花儿的灵动全都给埋没了。” 话完,又取了一盒颜料出来挑了一点与刚才混合过的那两种混在一起,等估摸着差不多了,提笔蘸了蘸往一旁备用的废纸上划拉了两笔,纸上的颜色竟然与对面那野花的颜色一般无二了,连渐变都那么自然,一点明显的分界也看不出来。 “哎,神了!”有人不住地赞叹,“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三种颜料混合出来能与那花颜色一样的?” 云初微极有耐心地道:“其实哪几种颜色与其他颜色混合会调出什么颜色,有固定的规则,你们若是感兴趣,一会儿我写下来送给大家呀,只要记准了,以后自己调色就不成问题!” 那人激动不已,“以前我在府上的时候就尝试过这么调,可是效果不好,调不得如此精准呢!” 云初微又道:“能否调精准,这就跟每种颜料的比重有关了,差之毫厘,出来的颜色都是有色差的,不仔细看的话不会太明显,可一旦给画着了色,对比就出来了,一幅画的精髓在于着色,颜色不准,画就不会生动传神。” 说到这里,云初微突然想起上回在公主府看到彭驸马作的那一幅,加了荧光粉的百鸟朝凤看不太出来,但没加的凤凰涅槃却很明显,凤凰身上渐变色尤其地多,稍微处理不好,出来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但彭驸马就做得很好,几近完美的程度,正因为色调把握得精准,成品才会那样的栩栩如生,以至于成了轰动一时的神作。 “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也有人问。 云初微以前的那些“黑历史”,相信在座的,就没有几个人不清楚,按理说来,一个连作画功底都不扎实的人,不可能知道如此高深的技巧。 云初微饶有深意地看了叶筠一眼,然后勾勾唇,“正因为得了彭驸马指点,所以才略懂一二。” 彭驸马一定懂得调全色,否则很难有这么高深的造诣,不过自己这么一声不吭地借了他的名头似乎有些不道德,云初微暗道罪过,等改日有机会了,定要亲自上公主府去说清楚,否则不早早打招呼,万一这事儿传出去惹他不高兴,她一准得遭殃。 被云初微那么一看,叶筠脸上顿时青白不定,她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逼云初微当众出丑,来之前黄妙晴就跟她说得很清楚了,云初微十五岁以前都是在乡下长大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名门闺秀,她能懂的,无非就是认几个字,然后把自己打扮成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当时叶筠不信,因为上次在长公主府,她和云初微交锋过,从长公主对云初微的欣赏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并非等闲之辈,可是她的情报却证实了黄妙晴的话并没错,云初微十五岁之前的确没在东阳侯府,要说她在乡下学到什么,那倒未必,当年苏家赏花宴,苏璃初见未婚妻那一次就是最好的证明,云初微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否则苏璃不会那样厌恶她。 如今见到云初微三言两语就把这些个才女贵女的目光吸引过去,叶筠心底顿时涌现天大的疑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如何能在短短一两年之内让自己变成谈吐不凡气质卓绝的正宗名门闺秀? 黄妙晴说云初微就算懂那么点儿,也只会是皮毛,只要稍微涉及高深一点的,她马上就能现形。 但叶筠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云初微到底有没有被彭驸马指点过,她很清楚,没有,况且她让人打探过,苏晏是个武将,不爱作画之类的,云初微嫁入苏家以后也没有特地请这方面的师傅调教过,可是眼下她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丹青圣手才能有的境地。 尤其是这幅画…… 没错,云初微已经开始动笔了,因为之前说借景作画,她便没玩什么花样,规规矩矩照着四周景物画了起来。 当下还只是白描,就已经能看出手法的纯熟以及对笔锋的掌握了。 等到着完色,之前还用或嫉妒或鄙夷眼神看云初微的那几位,整个人的态度都不同了,那张脸上满满全是钦佩,她挑的这处景渐变色很多,细节也极难,或许在白描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小瑕疵,可一经着色,之前所有的“小瑕疵”就成了整幅画的亮点,同样的工笔画,她们中间任何一位都能作出来,但在色调的灵动以及意境的传达上,就远远达不到云初微这一幅。 莫说叶筠,就连赫连双都满脸惊讶,显然是被云初微深藏不露的本事给震撼到了。 “微微,你好厉害啊!”赫连双忍不住夸她,“这幅画我好喜欢,等风干了,能送给我吗?” “当然。”云初微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瞄一眼众人呆愣反应不过来的神情,有些小得意,其实如果单论画功,她是没法超越现场这些“前辈”的,所以只能从着色上投机取巧,调色的技巧在前世众所周知,会调的人也很多。 不过在这个时代,因为固定理念的束缚,很多人不会发散思维朝这方面去尝试,所以自己这么做,可以说超出了她们中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这也是她们会觉得惊艳的原因。 说白了,任何事物都是这样,首次面世的东西肯定是最让人震撼的,等时间一久普及了大众,就会沦为寻常物件,不过,让某样东西首次面世的那个人倒是能被人记住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彭驸马那幅画也是一样,若是让圈内人士知道里面添加了与荧光粉类似的材料,必定有更多的人去模仿,仿品一多,那幅画的价值就会慢慢往下滑。 值得庆幸的是,那幅画据说被永隆帝给收藏到御书房去了,如此一来就能得到最好的保护,画的“身价”也抬高不少,倘若能一直流传到后世,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作画,压力其实是很大的,云初微方才看似面色平静,内心其实很忐忑,好不容易捱到把画作完,这会儿身心都放松下来,反倒有种软绵绵的无力感。 不对! 云初微立刻意识到,这种感觉并非是过度劳累后的疲软,倒像是…中了某种药。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几盒颜料,云初微皱皱眉,如果真是颜料有古怪,那么这么多人都闻到了味道,为何只有她一个人中招? 韩大姑姑见状,眼疾手快地忙倒了杯清茶过来,“夫人喝口水。” 云初微接过,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不过片刻,之后那种浑身绵软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不见了,似乎刚才只是突发性的不良反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其他人都在忙着欣赏画作,唯有叶筠把云初微的所有反应都纳入了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得色,对,要的就是这口茶。 当众下毒?她可没那么蠢,至于其他能让人马上发作的大毒小毒,叶筠觉得那是蠢货才会使的幼稚手段,要就玩点大的,给她来个哪怕中了招也羞于启齿的毒,届时,云初微便只有等死的份。 叶筠在注视云初微,云初微也在偷偷注视她,要说叶筠今天无备而来,云初微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那么自己刚才的反应就绝对不会是偶然,不得不重视。 趁着众人都在谈论她的画作,她把韩大姑姑拉到一旁小声说:“姑姑在药理方面比我懂得多,能否闻得出来方才那些颜料里添了什么料?” 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苏晏可谓是把韩大姑姑培养成了全能“保姆”,除了不会拳脚功夫,其他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猎,不说多精通,起码应付一般的小打小闹是没问题的。 听完云初微的话,韩大姑姑就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眼神,“之前奴婢就闻到了颜料里有古怪,所以看到夫人站不稳的时候急急忙忙倒了茶,把九爷给的百香丸放在茶水里了,九爷说,只要不是很特殊以及性子烈的毒,在夫人刚中招的时候都能用百香丸马上解掉药性,但如果超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就不行了。” 云初微拧紧眉毛,自己的确是在喝了那盏茶以后就恢复了正常,这么说来,颜料中虽然有古怪,她却是在画作完成以后才中的招?那么颜料里的药就可能只是个引子,而并非全部的罪魁祸首,之后自己还碰了哪些东西? 画笔、颜料盒、笔洗、书镇、墨汁…… 对了,漆烟墨!这种墨里面配料多,很可能其中一种配料就有问题。 “那块墨呢?”云初微又问:“可有古怪?” 韩大姑姑摇头,“这墨是正宗的漆烟墨,香味正常,并无不妥之处。” 那块墨一定有问题。 云初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姑姑,有没有可能,那块墨本身散发出来的香味就是一种解药?” 韩大姑姑脸色一变,“夫人这么一说,倒不是没可能。” 如此的话,很多理不顺的地方似乎都能解释了,叶筠料准了一旦要算计云初微,必然每个人都会中招,索性她就利用漆烟墨的香味让其他姑娘先把解药给吸进去,云初微也吸了解药,这种解药针对的一定是颜料里的东西,因为只有颜料的味道是所有人都能闻到并且中招的,那么在颜料之后,一定还有某种除了云初微其他人都没碰过的东西是能压制墨香味对她个人的解毒性的,是什么? 云初微不是很懂得药理,况且这不是单独的某种毒,而是一重引子加另一重,还能从中作出花样来的香味混合毒,她就更不懂了,不过不懂不代表不能转动脑子查出来。 云初微走过去,在赫连双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等云初微走开后,赫连双就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向众人,“微微今日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不过,我更好奇三嫂,毕竟是北燕第一才女,三嫂亲手作出来的画,想必更具轰动性,怎么样,三嫂愿不愿意给我们大家露一手?” 赫连双这一怂恿,埋首看画的姑娘们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叶筠。 “是啊王妃娘娘,让我们开开眼吧?” “久闻娘娘美名,就是不曾得见过您大展身手的时候,今天难得有机会,还望娘娘赏脸。” 虽然云初微那幅画靠投机取巧暂时获得了一致好评,但叶筠也是有真材实料的,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让自己大放异彩狠狠碾压云初微扳回一局的机会,所以面对众人的热切恳求,她只是笑笑,满脸的谦虚,“有青鸾夫人的精致工笔画在前,你们可别笑话我。” “娘娘大才,出手的东西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立即有人笑呵呵地道。 所以说,这身份与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很多讨厌你甚至是巴不得弄死你的人折腰奉承,笑脸以对。 眼下巴结讨好的这位,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喜欢叶筠,不过碍于对方是亲王妃又是异国的尊贵公主罢了,与这种人打交道,是个人都明白多说好话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叶筠爱听,那面上的笑容就更甜更美了,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马上有丫鬟帮忙铺纸,又用书镇压了才开始给她研墨。 其实早在那些人把叶筠围在中间一个劲阿谀奉承的时候,云初微就递了眼色给韩大姑姑,示意她把叶筠一会儿作画要用的东西都去“捣腾”一遍,总而言之自己碰了什么,就让叶筠也碰什么,有些只能自己专用的东西,就偷偷拿过去磨蹭两下添“晦气”。 她倒要看看,叶筠到底在颜料里放了什么,根据云初微的推测,毒药的可能性不大,这么多人在场,叶筠不会蠢到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地步,其次,媚药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现场没有男子,起不到打击性的作用。 既然不是毒药也不是媚药,那会是什么?或者,是对皮肤有伤害的东西?毕竟她肌肤细滑水嫩,是公认的好,叶筠或许出于嫉妒出这么一招也说不定,可是细想也不对,伤害肌肤与直接投毒没多大区别,这个可能差不多也可以排除了。 猜来猜去,云初微都没什么头绪,只见叶筠一脸的从容与美好,这副模样,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她能做出一点点阴毒的事情来,哪怕是踩死一只蚂蚁。 韩大姑姑虽然没有身手,但做事绝对够利索,云初微吩咐的,她点滴不漏地照做了,而且那双眼睛特会看,专程挑在叶筠的视线盲区,当然,以她忠心护主的秉性,不可能只做云初微说的那些,添点佐料这种事她还是擅长的。 叶筠提起笔来,颜料是云初微用过的颜料,墨也是方才的漆烟墨。 云初微默默记下她都碰过什么,能如此坦然地用墨与颜料,基本可以肯定最致命的引子并非这两样了。 有了云初微的工笔,叶筠不可能重样,换了浅绛,她在画技上是有一定造诣的,连画法都自成一派,与常见的平涂法不同,她把嵌色法与赭墨融合法相结合,虚实和浓淡都处理得相当到位,只是在画的过程中,就让围观的姑娘们叹为观止。 “娘娘这种画法既大胆又新颖,妙用赭色,以前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叶筠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作画,然而就在快要收笔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浑身一软,脑袋晕乎得厉害,握笔的那只手抖了一下,一大滴颜料就这么滴在本来完美的画作上,又是完全不能借机舔几笔改变画风的位置,毁得彻底。 “啊,这……”所有人都觉得可惜,遗憾不已。 “王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时,终于有人发现叶筠不对劲,惊呼起来。 其他人也看向她。 只见叶筠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眼皮往下耷拉着,似乎随时都能因为无力而睡过去。 韩大姑姑趁热打铁,倒了杯茶过来,“方才我家夫人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喝口水就好了,娘娘不妨也试试看?” 看着韩大姑姑递过来的茶盏,叶筠脸上顿时由青灰转成惨白色,如果现在还不能反应过来什么的话,那她就白活这十多年了,她中了自己给云初微下的毒,而最后一味引子就是茶水。 “不了,我不渴。”话是这样说,可她的嘴唇都因为干渴而起皱了,众人一听青鸾夫人先前也这样,想着怕是中暑了,于是纷纷劝她喝茶,叶筠脑子里一团混乱,就快绵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隐约记得最后睡过去之前,不知是谁往她嘴里猛灌了一大口茶,叶筠很想吐出来,可是没力气。 经过这一番折腾,云初微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最后的引子就是茶水,难怪叶筠死活不肯喝,不过好在韩大姑姑聪明地给叶筠添了点料,所以让她在关键时刻睡过去,才能顺理成章地给她喂茶水。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叶筠醒过来就知道这种药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了。 叶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诗社内室的小榻上,榻前有几个姑娘焦急地看着她。 她慢慢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问:“我睡了多久?” 其中一个姑娘道:“王妃娘娘中暑了,方才也没睡多久,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叶筠咬着后槽牙,已经来不及解毒了。 见她眉头紧锁,刚才说话的姑娘只当她是因为废了的那幅画而郁闷,于是劝道:“作画何时都可以,但身体要紧,娘娘既然身子不适,就再歇歇,眼下时辰还早,不着急回城。” 叶筠撑着脑袋,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一幅画而已,当然不值得她如此黯然神伤,她忐忑的是自己身上的毒,倘若往后赫连钰不碰她也还罢了,一辈子她都能安然无恙,可是想想,可能吗?赫连钰那禽兽就算不天天糟蹋她,起码隔个三四天也得变着法儿地折腾她,哪次不是让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没眼看。 “对了,谁给我喂的茶水?”叶筠问。 “是王妃娘娘的丫鬟。”有人答。 事实上是韩大姑姑怂恿那丫鬟来喂的。 叶筠脸色更黑更难看,还以为是云初微带来的那个嬷嬷,没想到不是,如此,便又错过了一个诬陷整治云初微的机会,想想就不甘心。 “你们都先出去,我再躺会儿。” 叶筠靠回去,语气很明显的烦闷。 那几位也是知趣的,听完以后马上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云初微与赫连双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用竹签戳苹果块吃,见到人出来,忙问:“王妃娘娘如何了?” “已经转醒。”一姑娘后怕地抚着胸脯,“吓死我了,咱们是出来玩儿的,这地方是城外,一时半会儿又请不到大夫,若是还不醒,我们几个就只能琢磨着把她送回去了。” 云初微眯了眯眼,“她转醒以后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吧?” “中暑而已,好在并不严重,只是脸色难看了点,娘娘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们也不敢多待。” 赫连双道:“既然我三嫂中暑了,那么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否则这么耗下去,一会儿该天黑了。” 众人忙点头称是,出来就是图个乐子,虽然她们这些人的才艺都还没展示,不过能看到青鸾夫人的调色本事以及贤王妃的特殊画法,就已经足够了,不少人也从这里面取到了经,打算尽快回府去试试。 至于原先说好作为彩头的文房四宝,这时已经被叶筠的丫鬟们收起来了,并没被谁赢了去。 云初微倒是说到做到,在叶筠昏迷期间就把调色表写下来了,然后誊抄了十来分,所有姑娘人手一份。 拿着这张纸,比拿着珍贵的首饰和漂亮的衣服还让她们高兴,一个个千恩万谢,对云初微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涨。 云初微也不与她们计较刚来时的轻蔑态度,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着,“天色不早了,都快回去吧!” 这些个名门闺秀三三两两地结伴,散得挺快,没多久就走得只剩云初微主仆以及赫连双和她的丫鬟了。 “公主,咱们是不是再等等贤王妃?”云初微问,其实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叶筠到底是不是发作了,否则干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等一等吧!”赫连双道:“就算再不待见,那也是我三嫂,我可不想就这么走了撇下她一个人导致日后传出姑嫂不睦的难听流言来。” 云初微自然没异议,“那我陪你等。” 又是半个时辰翻篇,已经接近傍晚,韩大姑姑心急如焚,要再不回去,九爷该杀过来了。 云初微看向门口,依旧紧闭,里面的人似乎就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赫连双也心急,吩咐守在外头的丫鬟,“你们俩进去瞧瞧什么情况,不是说不严重吗,这是睡过头了还是昏迷过去了?” 那丫鬟不敢二话,利索地推开门就进去看,没多久又出来,“公主,青鸾夫人,王妃娘娘说了,她马上就好。” 事儿真够多的!赫连双在心中嘀咕,早知道如此弱不禁风,还出来充什么面子呢,乖乖待在贤王府做她的闲王妃不是更好,省得浪费别人的时间。 其实也是对人不对事,倘若今天中暑的换成云初微,赫连双一准紧张得要死,怕是心疼都来不及了,哪还舍得抱怨半句。 叶筠出来的时候,云初微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发现真的只是脸色难看了点,其他地方都与正常人无异。 这可奇了怪了,叶筠分明饮下了丫鬟喂的茶水,后来睡了半个时辰,早就消化在了肠道内,就算醒过来想吐,那也是来不及的,那么,她为何什么特殊反应也没有? 不等云初微细想,赫连双已经拉着她的手直接朝着外面马车边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等她那是出于场面上不得不如此,但关心她是她夫君该做的事儿,我可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感情,哎呀微微,你怎么老是回头看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我都饿了,回去吃饭啦!” “好。”被赫连双这么说,云初微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跟着她坐上马车。 马车是吴家那头来的,赫连双吩咐车夫先把云初微送回国公府,到的时候,一个坐在车内,一个站在外头,两人又说了好一会的话云初微才转身进大门。 今天在诗社发生的事过分诡异,云初微不敢隐瞒,事无巨细地说给了苏晏听。 各种香味混合会产生不同的毒,而这些香味里,苏晏懂得不少,但云初微说的这种确实罕见,他马上去书房查阅典籍,翻了好半天才在一本非常古老的医书上找到类似的。 “这种毒专门针对女子,它病变的位置在宫体。”挥手把韩大姑姑撵出去,苏晏压低了声音,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云初微惊得捂着嘴,“宫体?” “对。”苏晏颔首,“被下毒的人倘若一辈子不与男子阴阳交合,那就一辈子无事,可一旦有,那么随着次数的增多,宫体就会慢慢化脓溃烂。” “咦…好恶心。”云初微又是脸红又是怒,脸红的是自己竟然与九爷讨论这种问题,简直羞死人了,怒的当然是叶筠,小小年纪就学得这么狠辣,如此阴私的毒,她到底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吓到了没?”苏晏安抚地摸摸她的脸。 云初微摇摇头,笑得甜美,“得亏我机智,也亏了韩大姑姑的完美配合,把那个毒反算计到她头上去了。” “一会儿好好洗个热水浴,吃完饭就乖乖休息,余下的事,不必你操心了。”苏晏仔细地给她探了脉相,确定一点事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他并不想过问叶筠之所以针对云初微的原因,在他眼里,但凡是敢得罪他家微微的人,都只有黄泉一条路可走,不过他目前还不打算要了叶筠的命,有的人,你给她一刀要了命反而是便宜了她,得留着,猫逗老鼠一样慢慢折磨致死才解恨。 有人宠着,云初微很愿意化身小绵羊,乖乖听话,沐浴完就吃饭,与俩小宝玩了一阵才终于撑不住眼皮先去睡了。 晚饭过后,苏晏接待了几位来访的客人以后就招手把萧忌唤来。 “九爷有何事吩咐?” “一会儿去司璟那处递个信,让他摆平一件事。” …… 云初微第二天睡了个自然醒,梳洗更衣穿戴好出来吃了早饭才听韩大姑姑说起一事。 “奴婢今天早上出去办事,听外头人说太后一大早传召贤王妃,贤王妃的马儿却在半道上突然发了疯似的狂跑起来,连人带车给栽到护城河里去了。” 云初微听得心头一惊,一出手就这么狠,不用想也知道谁的杰作了,她家九爷可真够给力的,“人如何了?” “据说是折了一只手臂。”韩大姑姑中规中矩地道,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实际上心里早就拍案叫绝了,小小年纪便知道下毒祸害人,那贤王妃想来也是个虚名在外的,本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美好,昨儿险些害了夫人,瞧,一大早就遭报应了。 “折了手臂啊!”云初微怎么觉得有点遗憾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岂不是说明赫连钰三个月都不能碰她?三个月以后,叶筠身上的毒该不会自动减弱甚至是消失了吧? 韩大姑姑觉得不可思议,“夫人竟然觉得惋惜?” 云初微咯咯笑,“那可是第一美人,折了手臂,身上的光环要大打折扣的,同为女人,我当然觉得惋惜。”绝口不提那种药的事儿,就怕韩大姑姑问及,她可是没脸说出口的。 韩大姑姑不明白“光环”什么意思,不过她觉得,那贤王妃千好万好,也没有自家夫人好,不管是品性还是容貌。 从上次的“撞衫事件”到这次的投毒事件,韩大姑姑彻底把叶筠给恶心透了。 —— 叶筠这次算是在苏晏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因为不仅仅是手臂折了,就连面部都有擦伤,不过是对外封锁了消息而已,然而让她更怒不可遏的是,姜嬷嬷竟然告诉她这只是个意外。 “公主,奴婢真的让咱们的探子去查过了,的的确确是个意外,一点人为的痕迹都没有。” 也亏得昨天姜嬷嬷没跟着去诗社,否则韩大姑姑的一切作为绝对逃不过这位的毒眼。 “不可能,不可能!”叶筠怒得摔东西,可一动作就牵扯到受伤的那只手,疼得她直飙泪。 姜嬷嬷心疼不已,“公主,您还是安心养伤吧,等好全了再说。” 叶筠咬牙,一定是云初微给她的报复,可是自己这样子莫说报复回去,就连下地走动都成问题,最重要的是,她中毒了,这毒,这毒…… “嬷嬷,你能否帮我请个民间神医来?” 姜嬷嬷愣了一下,“公主请神医做什么?” “我遇到点事。”叶筠言简意赅,不敢解释太多,一旦让姜嬷嬷晓得她竟然背地里去打听那种阴私之毒,必定会觉得她没人性,万一再与母后那边通通气,那她该做好被北燕放弃的准备了。 “什么事,公主能与奴婢说说吗?” 叶筠皱眉,“你无需知道,去找就是了,越快越好。” 这位小主子温柔起来的时候能蛊惑人,但狠绝起来的时候,能让姜嬷嬷怀疑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听出叶筠话语里的不耐烦,姜嬷嬷索性不再问了,又说了几句让她注意养伤之类的话才退下去。 叶筠在大庭广众之下连人带车栽入护城河这件事很快成为京城百姓的谈资,不过可惜叶筠每天都只能在贤王府活动,外面的流言又被姜嬷嬷刻意压制,她压根听不到,否则得气死。 不过对于叶筠来说,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伤成这样,赫连钰不敢碰她,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往小了说,这是条人命,他就算再不知分寸也不能把人弄死,否则便是直接与北燕交恶,对他只害无益。 出于夫君的责任,赫连钰难得的端着好脸色来看过几回,每次赫连钰一来,叶筠就防贼似的防着他,就怕这禽兽兽性大发会不顾一切强要她。 不过看来赫连钰还是保留着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良知,直接言明在她痊愈之前,他都不会对她做什么。 叶筠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要赫连钰不碰她,她就有的是机会找个靠谱的神医来帮自己解毒。 当初托人去问的时候只问到用法,至于中了招以后怎么解毒,她是毫不知情的,万一解不了……不可能的,解不了也得解,实在逼急了,她就传信告诉母后,是云初微主动对她使招,自己如今危险重重,请求母后帮忙找神医。 想到这里,叶筠又不得不叹口气,倘若国师大人还在就好了,那位深谙毒术,解毒更是他的拿手绝活,一旦他肯出手,自己何惧这小小的毁宫毒。 —— 而被她惦记的国师大人,此时正在给陆修远配解药。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用三棱针给陆修远放过血研究出了解药所需的那几种药材,其中有几味比较难找,陆修远动用了大量人力财力,终于耗时一月全部集齐,但集齐了解药材料不代表就有解药,易白这会正在调配比重,调配的过程是最消耗材料的,因为每一种“有可能”的比重都得配出成品来试验,成就成,不成的话就得扔。 陆修远这个毒年代已久,难度非常大。 见易白又扔了新成品,陆修远抿唇,“想来今天又没办法配出来了,休息会吧!” 易白的体力也的确是撑到极限了,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往后一栽,二话不说倒下去。 陆修远被他吓得够呛,马上对外喊,“来人!” 第262章 放血,解毒 第262章 宛童立即跑进来,“少爷。” 又见易白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白公子这是怎么了?” “把他扶上榻。”陆修远吩咐。 宛童不敢多言,噔噔噔两下过来就把易白给弄到了榻上,宛童的身形没有易白高大,可是易白体虚,几乎没什么气力,所以宛童一个人也能做到。 陆修远手指敲着桌面,眉心微微拢起,昭示着内心的焦躁。 “少爷,要不要属下去请国公爷?” 陆修远不答反问,“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第四次了。”宛童叹息道。白公子的身体实在太差,才来的时候能勉强撑着与少爷下完几盘棋,可现在,莫说下棋,稍微费点脑筋以及费点体力的他都不能做,否则一准昏过去,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昏迷,一般大夫很难弄醒他,甚至某回还有大夫放言,白公子怕是一直醒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宛童嘀咕,“咱们不是请国公爷来看过的吗?为何没起到什么作用?” 陆修远沉默,当时苏晏就明说了的,他只能暂时压制易白口鼻来血的状况,但要根除易白体内的毒性,可能性微乎其微。 陆修远一直在想,易白到底有着怎样一个狠心的爹,为何要给亲儿子下这么狠的毒,与其这么折磨他,痛痛快快一刀宰了他不是更好。 “请府医。”闭了闭眼,陆修远吩咐。 陆府供奉的府医已经给易白看过多次诊,对如何弄醒他已经找出了点门道,如此,寻常昏迷的时候就不必大老远让人跑国公府去请苏晏。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不能频繁地让苏晏出入陆府,否则一旦让掌权的那几位知道了,会给易白带来大麻烦,也会让陆家陷入险境。 在自己双腿痊愈之前,陆修远不希望易白出任何事。 府医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照例先听易白的心脉声。 “很微弱。”他道:“比上一次还弱了几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只怕是情况不容乐观。”又诚恳地建议道:“白公子的病况实在罕见,老夫只能在他昏迷的时候用点法子让他转醒,但要说医治,还望少爷见谅,老夫医术浅薄,寻不到任何突破口。” 连苏晏和易白自己都没辙的毒,旁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解开,府医的话,陆修远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了,你现在尽快让他醒过来吧!” 虽说病人要休息,但对于易白来讲,躺得越久越危险,还是让他早早醒过来为妙,毕竟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某次直接在睡梦中就这么死了。 “老夫尽量。”府医坐下来,按照上次的法子给易白扎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易白才悠悠转醒,他对着帐顶看了又看,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几息后,才慢慢偏转头,看到陆修远在房内,问他:“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不久,半个时辰不到。” 易白深吸口气,慢慢撑坐起来,又问:“口鼻没来血吧?” 陆修远道:“那次国公爷给你压制过,不会轻易吐血的。” “那就好。”易白掀被,下榻后仔细地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衣袍,没事儿人一样看了看陆修远,又看向桌上那一堆装着解药材料的瓶瓶罐罐,打算继续捣腾,“再来。” “还是别了吧!”陆修远不是很明白,易白大可以等完完全全恢复以后再帮他治双腿的,用得着如此拼命吗? 他当然不知道,日子过一天,易白所剩的时间就少一天。 易白不过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帮兄长把这双腿彻底根治好罢了,等自己死后没办法走的那些路,兄长就能替他走完。 “怎么了?”听到陆修远拒绝,易白伸手拿瓷瓶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他。 “我有的是时间。”陆修远强调:“咱们之间不过是笔交易,你犯不着如此卖命,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帮我配解药也不迟。” 易白淡笑,“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一定要配合陆少爷你的时间,你也说了,这不过是笔交易,过程如何不重要,咱们要的,只是结果。” “可是你就快死了。”陆修远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无名怒火,直接让一向亲和待人的他板下脸来与易白如此说话,“死了你也能继续给我配解药吗?” 易白望向窗外,良久不语。 陆修远几乎是摔门而出,片刻没在易白房间里多留。 易白顺势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那一堆堆细料出神。 “少爷。” 回到自己院子后,陆修远一直沉闷着不说话,可把宛童给急坏了,“是不是又跟白公子置气了?” “早知道,我不该留下他的。”陆修远有些懊恼,说实话,他并不想关心易白的死活,但易白如今住在自己府上,一旦出了事,必将是大麻烦一件,再则自己与易白的交易也在进行了,如今想反悔,怕是不容易。 宛童也叹气,“少爷既然不想他留下,那要不,让大老爷出面请他离开吧?” “不能让我爹出面。”陆修远当即拒绝。 从易白入陆家的一天起,陆嘉平就对他有着很深的成见,每次见着陆修远,都会提及让易白离开陆家的事,一旦让陆嘉平出面,不定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宛童忧心不已,时间越长,他就越担心易白会给自家少爷带来什么麻烦。 “的确是该想个万全之策把他送走了。”陆修远陷入沉思。 —— 傍晚时分,被易白勒令不准出现的金鸥到底憋不住了,冒险来到易白的院子。 易白淡淡看他一眼,“不是让你别再出现了吗?” 金鸥放心不下,“主子今天又昏倒了。” “对我来说,随时随地昏倒乃家常便饭,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一面说着,一面配药。 金鸥硬着头皮道:“恕属下直言,陆修远根本不值得主子为了他做这些。”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易白头也不抬。 “陆修远又不是主子什么人,您这是何苦?” “非得要有点什么血缘关系才能对一个人好吗?”易白神情恍惚,“我怎么觉得,血亲还比不上外头随随便便路过的人呢?”他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为了能让自己皇位坐得高枕无忧,竟不惜以亲生儿子的性命威胁他母亲献身去挑拨易卓明和死对头靖安王。 而最后他娘死的时候,叶承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对叶承来说,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娘就合该欠叶承这条命。 这话,可把金鸥直接给噎住了,想再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陆府很安全,你不必继续待着了,去北燕吧,帮我从皇宫里弄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金鸥垂着脑袋,虽然陆府安全,可自己若是不亲自看在主子身边,心里头总是不踏实的,主子越发的虚弱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昏倒。 “愣着做什么?”见金鸥半晌没动静,易白皱皱眉头, “主子,属下已经把其他人都遣去北燕了,如今南凉就只剩我一人,属下要是也走了,万一要有个什么意外……” “你成天就盼着我出意外?”若是换了其他下属,易白早就没耐性了,但金鸥是跟了他时间最久也最了解他心思的,然而在这件事上,金鸥却有着谜一般的执念,怎么说他都不听,非得要留下来,这让易白很头疼。 “总而言之,属下不走。”金鸥还是坚持,“主子要杀要剐属下都绝无二话。” “你!”易白眉心拢得更深,“滚出去!” 这下,金鸥倒是挺麻溜,让滚就滚,只要不将他赶出陆府赶去北燕,让滚刀山都没问题。 —— 陆修远想了一夜,终于敲定了主意,去找陆嘉平。 “舅舅,我还是想去北燕。” 陆嘉平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一听,自然满脸的不同意,“不行!你已经晓得了生父的身份,该明白那是陆家根本惹不起的人物,再说他都已经作古了,你这时候还去北燕做什么?找你母亲的尸骨吗?” “不是。”陆修远摇头,“就只是想去一趟,见识见识。” “远儿。”陆嘉平无奈地看着他,“陆家是商户,就算再有钱,也是完全不能与皇族对抗的,况且那还是别国的皇族,稍微处理不好就能引发国事,到那时,你想想南凉的皇族能容得下陆家继续存在么?” 陆修远当然深知这道理,“我答应舅舅,哪怕去了北燕,也什么都不做,可好?”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同意你去北燕的。”陆嘉平的态度很坚决,“你留在陆家,舅舅便能保你一辈子安乐无忧,但你要是去了北燕,到时候是生是死我都没法得知,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同你死去的母亲交代啊?” “舅舅,我已经是大人了。”陆修远道:“我有自己的想法,一辈子待在陆家是不错,但这并不是我永远的追求,三位舅舅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有的时候,你们或许可以听听我的想法?” 很难得陆修远会与他杠上,陆嘉平既心疼又心酸,“你双腿不便,怎么去得那么远的地方?” “易白有法子让我重新站起来。” 陆嘉平眼眸渐敛,“你说,易白有法子治好你的双腿?” “是。”陆修远直言不讳,“之所以收留他,就是因为他能解我双腿的毒,这段日子我耗费了不少心力,就是在找解药,如今配解药的三十余种材料倒是找齐活了,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调配出来,目前看来,仍需不少时日。” 陆嘉平激动不已,“远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孩儿不敢欺瞒舅舅。” “太好了!”陆嘉平难以抑制心头狂喜,陆修远这双腿,一直是三兄弟的心头刺,可这么多年过去,请过的大夫不计其数,喝过的苦药汤子更是以缸论,可就是一点成效都没有,陆嘉平甚至已经放弃了,只想着往后再对这孩子好点,以弥补他不良于行的缺憾,哪曾想,如今竟然来了契机? 对于陆嘉平来说,陆修远的双腿那就是顶天的头等大事,只要有机会,管他对方什么人,与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恩怨,先把远儿的腿治好再说。 想了想,陆嘉平直接抛出诱饵,“那好,我姑且相信他是位深藏不露的神医,你想要去北燕?可以,除非他能让你下地走路,那我就放你走。” 陆修远深吸口气,他本来就是不想易白死在陆家才会出此下策的,哪料到陆嘉平会这么狠,一定要易白把他双腿治好才同意他去北燕,“舅舅,治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要求会不会太高了点?” “去北燕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陆嘉平轻哼,“他要是治不好你,也不必继续留在陆家了,免得将来出了点什么意外,陆家还得被牵连上。” 陆嘉平心意已决,陆修远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他收回成命的了,晌午过后,只好又去了易白处。 “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易白正在喝药,喝完将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放,“老样子,不是特别精神,但也不是特别的虚弱,大抵是这药起作用了吧?” 那药有没有作用,陆修远当然知道,不过是喝个心安罢了,要真能治好人,易白就不会白白被折腾了这么多年。 “我想去北燕了。” “嗯?”易白很意外,“为何想去北燕?” 其实自己算半个北燕人,陆修远垂下眼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见识过北燕什么样的,都有些什么人。” “何时启程?” “等双腿能下地就走。” “那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易白掏出雪白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 “或许,咱们能一路走一路治?”陆修远用商量的口吻问。 “不可能。”易白直接否定,“我能做的,只是调配解药,等解药一出来,你双腿内的那些毒血就得用刀划破皮肉给放出来,放了血之后,需要有医术高明的人给你进行缝合以及后续的养护,而这些,只有苏晏能做到,离开南凉京城,我没办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至于你说的一路走一路医治,那更是冒险,你就没想过,万一因为缺少了某种养护的药材而丧了命?” 死亡谁不怕,陆修远当然也怕,虽然他不良于行,但也想好好活着,最好能寿终正寝。 听易白说没办法做到一路走一路治,他面色怅然。 “怎么,担心我治不好你?”易白挑眉。 “倘若你是个正常人,那么我乐意花时间来给你医治,可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来保证能治好我?”陆修远是商人,都说无奸不商,虽然他还没到这么丧心病狂的地步,但那副脑子转换却是极快的,很多事情都会留心眼,所以他算不上善人,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无故害人性命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易白对他的不信任有些恼,“我早说了,我没法自医,但对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几分把握而已,又不是能保证一定治好,且这几分把握里面还得搭上易白随时能倒地不起的可能,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冒险。 不管如何,易白不能死在陆家,更不能牵连陆家。 陆修远本想说给他几天时间,没办法调制解药就让他走人,也只有这样能把他弄出去了,可一想,万一易白为了赶制解药而日夜不眠不休由于过度损耗精神力而一命呜呼,到时就真成了陆家的罪过了。 再一次感觉到陆修远的顾虑,易白轻嗤,“陆少爷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的心慈手软?” “何以见得?”这还是头一个说他心慈手软的人。 易白毫不客气地道:“照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可以找各种借口压榨我,让我在某个时间段内一定要调配出解药,怎么像个娘们一样瞻前顾后的?” “抱歉,我没有虐待病人的嗜好。”陆修远面无表情地道,倘若易白像当年追着云初微去南境时那么精神,那他是绝对不会客气的,可现在么……欺负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体力不支而死亡的人,胜之不武,况且传出去名声也不会好听,虽然他从来就不在乎名声。 “顶天一个月,我一定会把解药送到你面前。”易白放下手中的活,脸色依旧白得不正常,却比往日添了几分让人信服的坚定。 “那你能保证这一个月之内不会死在陆家吗?” “……我尽量吧!” —— 听到陆修远要去北燕,易白越发的拿自个身体不当回事了,简直是用命在配药,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里,把金鸥拽来帮忙记录比重成分以及称药跑跑腿什么的。 亲眼看着自家主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拼,金鸥心里是有怨念的,主子没事的话,那就算陆家走运,可一旦出了任何意外,他第一个就拿陆修远开刀。 “让你去北燕你不去,让你帮忙称点料你也弄错,想做什么?”易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虽然有些中气不足,却还是让金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时回过神来,“主子恕罪。” “拿回去,重新称。”易白看他一眼,把称错的细料往金鸥跟前一推。 金鸥难得的脸色红了红,印象中,这似乎是自己头一回在主子跟前出错,他马上将细料小心地挂上称。 易白拿着笔,时不时往册子上写,记录比重成分的同时,还得把该种成分做出来的“解药”对陆修远毒血的反应详细注解,否则便是白搭。 解药材料加一起共有三十余种,易白只能估个大致的比重,然后从这个比重相邻的数值开始配,三十余种材料这么配,费时又费力,可是没办法,这是一种易白以前连见都没见过甚至是没听说过的毒,就跟他体内的一样,都是让人头疼的,不过好在陆修远这个还有机会配出解药,那就不算太糟糕。 有了金鸥的帮助,易白顺当得多,材料的比重越来越向着真正的解药靠近,并没有耗时一个月,才半个月不到就把真正的解药配出来了。 拿到解药的时候,陆修远目光深沉地看着金鸥,“他怎么样了?” 出于礼数,金鸥拱了拱手,但语气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善,“算你们陆府走运,我家主子暂时没事。” 金鸥是个护主的下属,陆修远都明白,也懒得跟他计较态度的问题,不过心中却是无比惊讶的,熬了这么些时日,易白竟然没昏迷?该说是太走运还是在这半个月之内奇迹般的恢复了几成? 想来是前者可能性大一点,连苏晏都束手无策的人,陆修远相信易白身上不可能会出现奇迹,他如今只能吊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把解药交给宛童,陆修远对着金鸥道:“走吧,我去看看他。” 金鸥没异议,他甚至觉得,陆修远就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主子作为谢礼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二人一路无话来到易白的院子。 他正在午休,斜躺在外间的小榻上,线装书翻过来盖住了脸。 “主子应该睡着了。”金鸥“嘘”了一声,“陆少爷还是别进去了,等主子醒来,我再去通知你便是。” 这时,小榻上的易白伸手把书拿开,看向门外的两人,“有事?” 金鸥错开身,绕到陆修远身后帮他进门。 陆修远仔细看了易白一眼,虽然没什么好转,但也没比之前更差,“我来看看你。” “解药都已经出来了,你不去找苏晏,反而来看我?”易白轻嗤,“果然被我说中了,心慈手软。” 陆修远脸色一寒,“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弄死你?” 起码希望你能对我冷漠一点。 出来的时间久了,易白这位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渐渐地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 譬如,他明白了你越是在乎一个人,某天那个人突然要死了,便会给你留下一辈子难以抚平的伤疤。 如果说之前他不打算和陆修远相认是因为介怀于自己那不堪身份的话,那么现如今他仍旧不打算相认则是因为不敢。 几个月的相处,他能隐约感觉得出陆修远对他还是花了几分心思的,而他也对陆修远产生了那么几分依赖,算是弥补他从小到大少有人疼的空缺,但他希望这些都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没必要把陆修远也拉下水,自己到底是将死之人,他倒是可以轻轻松松说出真相然后两眼一闭撒手人寰,那么知道真相后的陆修远呢?他的下半辈子就得活在悲痛、懊恼和愧疚当中。 在易白看来,两兄弟的命运都是相当悲惨的,但相比较之下,陆修远的境况还算勉强,那就让他一直勉强幸福下去,陆修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总不能自己要死了还拉他下水不是? “还是早些去找苏晏吧,这个解药摆的时间一久失了效用可就没辙了。”易白侧了个身背对着陆修远,强撑着说出一句话。 陆修远冷哼一声,调转轮椅就走 金鸥把他送出去以后回房来,“主子,可还要属下帮忙做什么?” “……水。”才说完一个字,易白就哇一声吐了口血。 “主子!”金鸥吓得脸色全变,急急忙忙取了痰盂和水过来。 易白早就习以为常,端过水漱口,弄干净以后才继续躺回去。 “主子,属下该怎么做?”金鸥红了眼睛,跪在他面前,“您说,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一定办到。” “聒噪,出去。”易白揉揉太阳穴,满嘴的血腥味让他受不了,又改口,“削个苹果过来。” “是。”金鸥马上照办,一连削了三个苹果,全都切成小块,还细心地放了竹签子。 易白只吃了一个苹果的量就搁下了,“北燕还没情报传回来吗?” 金鸥摇头,“没有。”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说,主子这情况实在是太吓人了。 “下去吧!”易白烦闷地摆摆手,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为生母报仇,一个朱太后,一个宣宗帝,哪怕不能杀了这对母子,也要让他们狠狠受尽折磨,否则自己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 —— 陆修远亲自到国公府与苏晏说明了来意。 苏晏有些意外,“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把解药配出来了?” “我也挺意外的。”陆修远道:“只能说他在这方面的确能力出众。”当然,还有易白这几个月日以继夜的不懈努力。 “易白可有事?”苏晏问。 “昨天我去看过,并无大碍,不过也没多好。” “哦?这么说,他最近还不错?” 苏晏上回去陆府的时候,易白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对他来讲,只要哪天的情况没有更糟糕,那就是“很不错”了。 “我不懂医,或许国公爷过去的时候可以帮他看看。”陆修远也不太确定易白到底有没有事,毕竟易白情况特殊,或许只是表面上看着没事,内里早就发生什么病变了呢? “走吧!”苏晏站起身来。 宛童马上推着陆修远的轮椅跟上去。 给陆修远动刀这件事,惊动了大老爷陆嘉平和二老爷陆嘉兴,两兄弟急急忙忙赶过来,见到陆修远还安安生生坐在轮椅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陆嘉平看了一眼陆修远,又看向苏晏,脸色明灭不定,“听闻国公爷准备对远儿用刮骨疗毒的办法?” 苏晏莞尔,“令郎的状况,想必两位老爷是最清楚的,毒素能在他双腿内藏了二十余年不蔓延至全身已属奇迹,但浸了毒的那部分皮肉怕是早就有损坏了,不剔除不行,至于刮骨疗毒,倒是夸张了点,毒素要是入骨髓,令郎早就命丧黄泉了。” 陆嘉兴急急问:“国公爷有几成的把握?” “七成。”苏晏实话说:“早在今日之前,我就给令郎看过了,中毒的那部分的确是损伤得厉害,却也不是没法子医治,如今既然有了解毒的解药,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不过,令郎可能受点罪,毕竟剔除坏死的皮肉是很痛的。” 陆嘉平再一次被吓到,面白如纸,“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没有。”苏晏摇头,“这样吧,既然你们放心不下,不妨先商量商量,等统一了意见再告诉我,动不动刀,你们说了算。” “爹,二叔。”不等那二人开口,陆修远就道:“这些话,国公爷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也做好了准备的。”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陆嘉平皱眉,“都动上刀子了,万一哪里不注意的话……” “爹,请相信国公爷的医术。”陆修远特地提醒他,“宣国公是名动南凉的神医,如果您连他都不信,那么孩儿不知道还能找个什么样的大夫让您相信了。” “这……”陆嘉平没了主意,看向陆嘉兴。 陆嘉兴低声说:“远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他只有七成把握,剩下的那三成,可会要了你的命。” “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轮椅上过活,这与要了我的命又有何分别?” 陆嘉兴一时语塞,也同大哥一样没了主意。 陆嘉平叹气,“爹知道,如今我们说什么都晚了,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只能遵从你的意愿了。”又看向苏晏,“到时候真动刀子了,国公爷能否用上麻沸散?起码让远儿减轻点疼痛,我这做爹的也能宽几分心。” “可以。”苏晏点头。 “那就一切有劳国公爷了。”陆嘉平拱拱手,心中直叹气,倘若当初长姐和远儿没遭难,三弟就不会去鹿鸣山,不会错过曲萝,曲萝便不会阴差阳错嫁入苏府为妾,而现在,眼前这位也不会是苏家的子嗣,而是他们陆家的。 只可惜啊,当时变故来得太快,谁也没料想到三弟前脚才走,曲家后脚就出事了,而且更让人无奈的是,他和二弟明知道曲家之所以遭难全是因为自己那背信弃义唯利是图的爹,兄弟俩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等陆家大权轮到陆嘉平手上的时候,他与掌柜们的头一次见面就狠狠警告了每一个人,陆家从今往后要以诚信为本,生意场上虽然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但损人利己甚至是谋财害命这种事,但凡是陆家名下的铺子,一经发现,就当做掌柜自动让出股份并且还得卷铺盖滚蛋。 有了陆嘉平的严令禁止,陆家内部的那股邪风仅在短短半年之内就被连根拔除,就因为他们家以诚信为本,打出去的老号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缀饰都是真材实料,所以才能有后来富可敌国的陆家。 陆嘉兴看到苏晏,显然也有同样的感慨,兄弟俩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很默契地出去了。 接下来,苏晏让人单独腾挪了一间空房来仔细布置了一番,在动刀之前特地去了一趟范府,请范琦帮忙从太医院安排了三个不怎么惹人注意但在药理方面很精通的小童来打下手。 小榻上原来的小绒毯大迎枕等物全部被撤离,铺上了苏晏让人特地用高温水煮过晾干的床单,至于其他的东西,都是想法子简易消过毒的,苏晏以及那三位药童的手上都戴了羊肠手套,等陆修远脱了外袍和亵裤就开始动刀。 陆家几位主子都焦急地在外面等,就连陆幼萱也因为得了消息放心不下而特地从赫连钰处告假回来,只是她来的时候陆修远那间“手术房”已经被紧紧关上了,她没能看到陆修远,陪着陆二太太他们在外面等。 前后总的耗时一个半时辰,苏晏推开房门的时候,额头上隐约能看到细密的汗液,可见动刀的压力不小。 “怎么样了?”陆嘉平第一个冲过来拽着苏晏的胳膊,“远儿他没事吧?” “毒血放了,损坏的部分也剔除了,余毒也清理得差不多,接下来的二十日之内,他都不能随意下榻,只能躺着静养,另外,那位白公子给他配的解药有外敷和内服两种,外敷的你们记得三天换一次药,内服的要从现在就开始煎来服下。” 这么说,是完全能恢复了,陆嘉平大喜,“辛苦国公爷了。” “应当的,陆伯父别这么客气。”其实苏晏对拯救陆修远没那么热忱,主要还是他娘,在陆修远去找之前就跟他说过好几次了,让他一定要想法子救救这孩子。 苏晏都明白,他娘在知道当年陆川没等她的真相以后就彻底原谅陆家了,所以见不得陆家人遭罪。 救陆修远,也算是完成他娘的小小心愿吧! “来人,快快请国公爷上正厅坐,奉好茶!”陆二太太一脸感激,“国公爷这次可算是帮了陆家大忙了,我得好好谢谢你。” 看着陆二太太,苏晏有些恍惚,陆修远不过是她侄子而已,竟然能当成亲生儿子这样紧张,怎么苏家就见不到这么和乐的现象呢?果然是不能比,一比,苏家简直不要太糟心。 “茶我就不喝了。”苏晏摇头,“我还有点事等着处理,先告辞。” “哎,怎么也得留顿饭吧?”陆二太太过意不去。 苏晏笑笑,“改天来吃也一样。” ------题外话------ 好友文文正在pk,求收藏哟! 病娇权王撩妃成瘾,作者:楚夜临 听说沈家娇弱的嫡女自断青丝,与豫亲王赠发递情?沈姑娘怒,那是他用刀剁的! 听说娇弱的嫡女自认为母,替豫亲王抚养孩子?沈姑娘再怒,那是他抢来硬塞的! 亲王阴险腹黑不沾情爱!沈姑娘心狠手辣不信爱情! 这是阴险腹黑的病娇亲王一心想驯服扮弱装纯的沈姑娘,一路互作互撩,一不小心就把对方撩宠成心头宝的故事。 沈家嫡女一朝重生,前世的人善可欺变成今生的人欺可虐,她自认自己狠毒又无情,却偏偏栽在比她更狠毒无情的亲王手里。 豫亲王:你狠毒你无情你还遗弃我!快些嫁到府里疼我亲我抱抱我,孤就饶了你小命! 沈姑娘:我呸! 第263章 上门认亲 苏晏走后,陆家这一档子人迫不及待就要进去看陆修远。 守在门口的宛童道:“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国公爷吩咐过,今日得让少爷好好休息,最好是别进去打扰他。” “大哥是醒着还是昏迷了?”陆胤恒一脸着急。 “醒倒是醒着,就是体力太弱了,哪怕是老爷太太们进去了,他也不一定能跟你们说上话。” “谢天谢地。”陆二太太双手合十,“这孩子总算是平安度过一劫了。” “娘,是不是等恢复了,大哥就能下地走动了?”陆幼萱上前来,激动又紧张地看着陆二太太。 “对。”陆二太太笑了笑,“这得多亏了你表姐夫宣国公,哦对了,还有客院的那位白公子……” “咳……”陆二太太还没说完,陆嘉平马上就重重一咳,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住了嘴。 “怎么了?”陆幼萱面露疑惑,“娘方才想说什么?什么白公子,咱们家来客人了吗?” 陆二太太笑着给自己圆场,“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你大哥能有复原的机会,全亏了你表姐夫,改日找个合适的机会,陆家得亲自登门道谢。” “这倒是。”娘不愿意多说,陆幼萱也不想追问下去为难她,“爹,娘,大伯父,咱们也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坐去吧,大哥要是个能好的,咱们不用站他也能好,大哥要是好不了,咱就是把双腿都给站没了他也好不起来。” 虽然当下说这话多多少少有些“刻薄”,但话糙理不糙,两位老爷细思过后都觉得有理,忙让陆二太太招呼着女眷出了陆修远的院子,两兄弟和陆胤恒自然是留在外院。 陆幼萱则是挽着二嫂的胳膊跟着陆二太太去了内院。 “萱萱,你最近怎么样?”一坐下,陆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亲生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又是嫁入了王府,能不担心么,虽然每次回来都问,陆二太太还是觉得担心不够。 陆幼萱笑说:“娘宽心,女儿一切安好。” 这时,她二嫂林氏压低声音道:“听闻王妃娘娘最近不大安生,可是让你去侍疾了?” 这话说得委婉,可实际上在座的三人都明白,叶筠哪里是不安生,倒像是被人给算计了,偏偏连皇帝都查不出蛛丝马迹来,听说是折了一只手臂。 “倒也没有经常去。”陆幼萱道:“只是偶尔过去照看一下。” 叶筠伤了脸,太医说,虽然只是擦伤,但短时间内想要结疤脱痕是不可能的,所以叶筠如今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言不合还会大发脾气,好在叶筠不愿意让更多人看到她那副“尊容”,所以陆幼萱算是捡了个幸运,不用每天都去正院受气。 不过听说,昨儿送吃食的小丫鬟在叶筠换药的时候冒冒失失地闯进去瞧见了她的脸,后来被打折了腿。 就因为叶筠受伤,王爷最近对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陆幼萱其实不太确定,倘若叶筠把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王爷会否出面挡一挡,或许,王爷真的会看在叶筠身份的份上而放任自己被她欺负的吧? “萱萱啊,夫家比不得娘家,况且那是王府,你万事要小心。”陆二太太拉着她的手,谆谆嘱咐。 话说千遍不离其宗,反正都是为了她好,陆幼萱都懂。 “娘,我知道。”她乖巧地应着。 林氏道:“早前听你说贤王妃人很好,希望能像礼亲王府那位一样,与侧妃侍妾们和睦相处,这样咱们家萱萱也能少遭点罪。” 陆幼萱心中冷笑,礼亲王府后院是出了名的和睦,这不是外面人传的虚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东阳侯府那位姑奶奶当年虽然是因为美貌而被礼亲王看中的,但一顶青布小轿抬过去以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挤和算计,反倒是与正侧两妃相处得诡异的和睦。要说,这也得归功于云慧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懂得如何才能在王府后宅长久地活下去,巴结讨好阿谀奉承这些假把式她从来不用,对待正侧两妃,向来都是出自真心的,所以好心有好报,那二位待她也便如同亲生姐妹一般,正主都拿她当宝护着,那些个侍妾就更不敢打云慧的主意了。 所以说,云慧脑子聪明是其一,最主要还得看礼亲王妃的态度,这要是个容不得人的,你就算把心肝掏出来双手奉上,对方也会嫌脏。 而叶筠显然就不是礼亲王妃那个级别的,外人或许会觉得她贤良大度才情出众,可实际上叶筠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阅历浅,积淀下来的东西少,稍微受点刺激就能现出原形来,比起雍容沉稳的微微表姐,叶筠算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嘴上浅浅笑着,陆幼萱道:“娘和二嫂都放宽心好了,王妃姐姐人是真不错,人家天生就受的良好教养,一言一行都透着风度,反倒是我,要跟她好好学学呢!”学一学如何滴水不漏地算计人,更要学一学如何菩萨面孔蛇蝎心。 “那就好那就好。”陆二太太眼含泪花,每次做梦一不好,她就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非得托个靠谱的婆子去贤王府打听打听才能吃得下。 婆子给的消息都是好的,而现在女儿也说过得好,那她就安心了。 陆幼萱不能在娘家待太久,与陆二太太和她二嫂随便坐坐就回去了,每次来娘家一趟,她心中就止不住地欢喜,可这回没能见到大哥,实在遗憾。 “走吧!”陆幼萱吩咐轿夫,再遗憾也是没法的事,谁让自己来晚了呢! —— 第二日卯时才过,陆嘉平就第一个去了陆修远的房间问东问西。 陆修远无奈失笑,“爹,哪有你说得那样严重,不过就是暂时不能下地而已,只要汤药和外敷药不断,再加些养护的补着,过不了多久孩儿就能像正常人一样了。” “我…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陆嘉平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咱们想了那么多年的法子,一点用都没有,怎么这会又突然……” “国公爷是军医出身,而客院那位算是毒医出身,有他们两人的配合,孩儿这腿,想不好都难。” “太好了,太好了。”陆嘉平热泪盈眶,远儿能恢复,那么自己百年后也能与长姐有个完整的交代了。 陆修远其实还很虚弱,昨夜到现在,根本没恢复多少,不过难得看到舅舅高兴成这样,他便不忍心撵他出去,只是陪着说笑。 陆嘉平之后,陆嘉兴以及陆二太太陆胤恒几人又轮流进来看他。 陆修远当然说自己没事,只要双腿能治好,那么现在遭多大罪他都是乐意的。 “远哥儿,等你真能下地走路了,婶娘便广发帖子把咱们家那些三亲六戚请来坐坐给你庆贺。”陆二太太高兴地道。 “还是别了吧!”陆修远蹙蹙眉,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再说,陆家那些亲戚,十个有九个都是看中了陆家财大气粗而巴结上来的,撇开这一层,还真没几个真心的,自己双腿治愈是大喜事,何苦把那些个虚伪嘴脸聚到一起来恶心人。 “怎么,你不喜欢吗?” “嗯,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就成了。”陆修远点点头,“犯不着请那么多人,我不习惯被人看货一样评头论足。” “嗳,好,你不喜欢,那咱就不请。”陆二太太也有些暗恼,自己竟然只顾着高兴,都忘了先问问远哥儿的意见,好在他自己说出来了,否则自己要真把那么多亲戚给请来惹他不高兴岂不是尴尬? —— 苏晏用药是很大胆的,连十八反都敢开,当初陆家人拿着方子去抓药的时候,把药铺的掌柜吓出一身冷汗,再三问清楚这是国公爷亲手开的方子以后才敢抓。 正因为他用药胆大,所以再配上陆家库房里那些不易见的珍稀补药以及易白配出来清毒的解药,短短一个月的卧床静养,陆修远就恢复了八成。 等苏晏最后一次来看过,告诉陆家人已经复原得差不多的时候,府医才开始小心翼翼地给陆修远拆绷带。 所有人都像上次开刀一样焦急紧张地等在门外。 前后只一炷香的功夫,绷带就全部拆开了,陆修远双腿基本上已经复原,现如今就只等疤痕脱落了,只不过因为开刀时的刀痕太深,那些疤只能去掉不太严重的一小部分,至于其他的,一辈子都会留在腿上。 可即便是这样,陆修远也高兴。 尤其是府医扶着他慢慢将双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险些喜极而泣。 “我…我能走路了,这不是梦对不对?” 府医替他高兴,“少爷,这是真的,你能走路了。” 陆修远尝试着又往前走了两步,那么多年不曾走过路,所以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不过这都没关系,多练习一段时日就能跟正常人一般无二了。 走到门边,他伸出手缓缓地打开。 外面的陆嘉平等人一转身见到,直接惊得忘了反应。 天!这真的是从小就不良于行的远哥儿吗?突然看到他能下地走动的样子,实在是太震撼了! “爹,二叔,婶娘。”陆修远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我真的能走路了。” “远儿。”陆嘉平眼圈泛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对你公平一回了。” 陆修远也觉得自己怕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本来希望已经接近为零的,哪曾想上天给了这么厚重的一份恩赐,哦不,应该说是易白和苏晏给的。 “爹,我要亲自谢谢白公子。”陆修远神情坚定。 “好好好。”这时候,陆嘉平自然什么都说好,之前对易白的成见全都消失不见了,马上奉为上宾,吩咐陆二太太,“吩咐下去,晚上设宴,好好招待一下白公子。” “我这就去。”陆二太太满意地看了陆修远一眼,带着几个婆子离开了。 “远儿,你再多走几步我好好看看。”陆嘉兴欣喜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是坐在轮椅上的,要说下地走路,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得见,新鲜着呢,来来来,你快多走几步。” 陆修远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路。 “好,好啊!”陆嘉兴抚掌,“这下可算是全须全尾了。”之前有流言说他们家远哥儿娶不到媳妇,从今往后,他定要那些个嚼舌根子的打肿脸!哼哼,他们家远哥儿本来就优秀,双腿一好,哪怕年纪大了些,那也是个翩翩公子,用“玉树临风”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消息一散出去,哭着求着要嫁来做妾的都能排到城门外,至于想做正妻的,那就更是多不胜枚举了。 看着陆修远清俊挺拔的背影,陆嘉兴望向一旁的陆嘉平,“大哥,等再过些时日就给远哥儿议亲吧,都这般年纪了,可不能耽误了下代人。” 陆嘉平也想啊,可是自己早就放了话出去,“暂时怕是不行,远哥儿说要去北燕。” “什么!”陆嘉兴吓得跳起来,“他去北燕做什么?” “你小点儿声。”陆嘉平瞪他。 陆嘉兴脸上夸张的表情收了收,特意压低声音,微怒,“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陆嘉平无奈,“远儿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分寸,他想做什么,便由着他去好了。”那天陆修远说过的话,过后陆嘉平仔细反思过,自己的确是不该继续这么束缚着他,否则不让他出去闯闯世面,很多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懂。 陆嘉兴急了,“大哥,你莫不是被这臭小子给说服了?怎么前后态度都不一样了?” 陆嘉平斜他一眼,“远儿都二十老几的人了,你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只要他乐意,一辈子就一辈子啊!”陆嘉兴挺挺胸脯,长辈姿态十足,轻哼,“反正咱们管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陆嘉平揉揉额头,“老古董。”准备走开。 “哎老大你别走啊!”陆嘉兴一把抓住他,“这话都还没说清楚呢,你做什么要同意远儿去北燕?” 陆嘉平只好实话实说,“先前他提出来的时候我不同意,便只好放出条件,说只要他有本事治好双腿,就让他去。” “这这这……”陆嘉兴噎住,没话说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陆嘉平继续道:“再说,咱们管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开手了,被困在轮椅上二十年,他想做的事情可多着哩,哪是你我这样健全的人想得到的,由着他算了,我相信以远儿的智慧,不至于轻易就在谁手上栽了跟头。” 听陆嘉平这么说,陆嘉兴自然是无话,闷闷地说:“既然大哥已经拿了主意,那我便不管了,只是三弟那边,是否需要找个机会通知他一声?” “嗯。”陆嘉平点点头,“我会托人找机会给他透个底的。” 由开初的费劲到现在的行走自如,陆修远适应得极快,心头高兴,便连园子里的花香味鸟叫声都变得新鲜起来,一个人在小院里溜达了好几圈。 宛童脸上全是笑,就那么傻傻的看着自家少爷像初学步的婴孩那样对一切能通过走路去够到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或是在花圃里掐朵花,或是站在琉璃鱼缸旁边逗弄里面的红尾鱼。 总而言之,这样的少爷就好像获得了新生,灵动有生气,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少爷。”站了一会儿,宛童忍不住出声,“该吃早饭了。” “就来。”陆修远碾碎手中的娇花,快步朝着游廊上走去,想到了什么,又道:“这样吧,让人把早饭都送到白公子院儿去,我今天早上在那吃饭。” “好。”只要少爷能高兴,宛童是不会轻易质疑主子决定的。 金鸥一大早就把陆修远恢复的消息告诉了易白,然后就看到自家主子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上竟然诡异地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金鸥很是纳闷,一个外人而已,至于么? 当然至于,因为这不仅仅是易白在毒术研究上更近一层的表现,还是他亲手救了兄长的天大喜悦,完全掩饰不住的。 不多会儿,听到外头有人来,金鸥先一步走出去看又进来汇报,“主子,是陆少爷要过来陪您吃早饭。” “哦。”易白淡淡地应,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心里早就期待着能看到陆修远走路的样子。 等下人们把早饭都摆好,陆修远才缓步走来。 一进门,易白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陆修远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感觉如何?”易白问。 “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对什么都充满了希望。”陆修远眉眼间掩不住的愉悦,亲自给易白盛汤,“你呢?若是哪里不对劲了,一定要及时说,我也好想法子。” “我无大碍。”易白垂下眼眸,他身上处处是病,都习以为常了,说不说都是一样的,能想到什么法子? “我爹已经同意我去北燕了,你挑个日子,咱们就启程。”陆修远道。 这双腿终于能走出南凉了,他一定要去北燕,去看看当年把他娘骗得那么惨的负心男人家国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后代都有些什么人,又或许,能借着自己在北燕的那一部分势利让他们吃点苦头? “可以的话,我想明天就走。”易白道,多浪费一天的时间,他死的几率就大一点,时间紧迫,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行,你说明天那就明天。” 陆修远想都不想就答应,这让易白有些讶异,“你都不问问我为何这么急?” 陆修远淡笑,“既然早晚都要去,那么明天走与一年后走又有什么分别?” 易白默然,似乎是这么个理。 —— 当天晚上,陆家设宴款待了易白这位“贵客”,好在除了那么几个关键人物,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否则这么暴露容貌是很危险的。 之后,陆修远又去了书房把柜上的事务与陆嘉平彻底交接了一下。 末了,陆嘉平嘱咐他,“远儿,要记得回家。” 这话说得,直接让陆修远酸了鼻尖,“舅舅放心,我还会回来的,毕竟,陆府才是我的家。” “嗯,去准备准备,明早天一亮,我亲自送你们出城。” 陆嘉平果然说到做到,五更天不到就起身。 陆修远则是一夜未眠,或者说,他其实有点小兴奋,一想到自己终于能靠着双腿去北燕那么远的地方,他一个晚上就不断地幻想着北燕的这样那样,总而言之,对那些东西充满了未知的好奇。 而睡得最好的,当属易白,他这个人心态很沉稳,虽然在金鸥看来,自家主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在易白身上,你完全看不到一个将死之人对于生活的绝望以及对于命运不公的怨愤,该吃吃,该睡睡,他向来这样。 “闷着头做什么?拿东西。”一切准备就绪,易白率先走了出去。 金鸥急急回过神,马山把昨夜就收拾好的包袱扛在肩上跟了上去。 陆修远早就在外面等了。 易白见到他双眼有些乌青,颇为意外,“怎么,昨夜兴奋得睡不着?” 陆修远没承认,“大抵是双腿刚痊愈的缘故,还不太适应。” 易白没多言,来送行的陆嘉平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招呼都不打直接上了马车,易白不会骑马,或者说,从小到大他都没机会骑马,虽然那些年他身上的毒还没发作,但下属们都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每次他提及的时候,基本都是被全票否决了的。 陆修远更不会骑马,这俩兄弟便只能坐马车。 不过看在易白有严重洁癖的份上,陆修远直接让人备了两辆马车,等易白上了前头一辆,他才和陆嘉平辞行,“爹就不必送了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能找到路,再说如今天色尚早,您再回去补个回笼觉,否则一会儿没精神去柜上。” “说好了送你们出城的。”从小到大,陆修远都是个乖孩子,每天出去的时间再长,到了晚上也一定会回来,除了双腿不良于行,他身上就没有过其他不良记录,而陆嘉平作为“养父”,早就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这个乖顺听话的儿子,如今儿子要走,陆嘉平心头是不好受的,在陆修远没看到的角度,眼窝早就湿热了,“走吧,一会儿该误时辰了。” 陆修远点点头,转身上马车,吩咐宛童启程。 到了北城门外,便是真正分别的时刻,陆嘉平忍不住叹气,“远儿,你只带了这个小童,会不会太少了?” 陆修远道:“爹只管放心,孩儿行事自有分寸。”当然不可能只带宛童一个人,这一路上,暗中保护的隐卫就有二十余人,况且陆修远的私人势力是很可怕的,很多地方都有他的暗桩,所以莫说只带宛童一人,他就算只身一人在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下带着大量银票招摇过市,起歹念的人也绝对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跟更别提抢劫他,暗中那批花了重金培养出来的隐卫可不是吃素的,其作用接近死士,最大的特点:绝对忠心。 这也是苏晏当初查苏星烨下落时会来请陆修远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弱”。 陆嘉平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什么,顿时放下心来,“那就好,这一路上多多保重,得空了,就给爹写封信报个平安,莫让全家人都牵挂着。” “嗯,好。”陆修远极其温和地道:“爹回去吧,孩儿这就走了。” “走吧,我看着你走。”陆嘉平哽咽了一下,目送着马车驶出城门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回府。 两兄弟身体都不好的原因,这一路走得极缓,易白也算争气,自陆府吐过那一回血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发作,哪怕是舟车劳顿,也只是显得比往常疲累一点,要说特殊反应,还真没有。 进入北燕皇都的前一夜,一行人在皇城外三十里处的客栈歇脚,晚饭时分,陆修远问易白:“我让人在城南购置了一处宅子,到时候你是直接住进去还是想回丞相府?” 易白深深看他一眼,尔后又垂下眼眸,“去城南。” 他早就不是什么国师,更不是丞相府的嫡长子,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况且当初还是宣宗帝亲眼看着他“死”的,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不仅他会遇险,就连丞相府也得被牵连,虽然他早就盼着与宣宗帝正面交锋,却不希望搭进一个丞相府来,尤其是易舟。 想到那个性格暴躁的“弟弟”,易白皱皱眉,当初自己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跟他解释,听金鸥说,易舟怒得险些冲入宫杀了宣宗帝。 从小到大,除了易卓明,就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最好了,虽然易舟脾气火爆,是皇都出了名的小霸王,可在易白眼里却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觉得他聒噪,长大后明白了,易舟重情重义,对外人没心没肺,对他,绝对是掏心掏肺。 其实当初在布置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也纠结过到底要不要告诉易舟真相,可是又一想,反正自己马上就快死了,何苦呢,让易舟看到他死一次就好了,没必要这么折腾人。 陆修远二话不说,吩咐宛童,“去城南。” 这处宅子清幽安静,对于都喜静的两兄弟来说再合适不过,里头伺候的丫鬟是在他们到之前就买好的,甚至是其他的诸如管事厨娘花匠之类,也全都是陆修远的人安排的,绝对可以放心使唤。 把房间安排好以后,陆修远让人烧了热水沐浴,从南凉到北燕这段时日,他腿上的疤又脱落了好大一部分,而脱落出来的地方每天都用苏晏配的药涂抹,能勉强消除掉一点点,不过陆修远不是很在乎这些,对他来讲,只要双腿能下地,哪怕是这张脸破了相也无所谓。 他只知道易白为了帮他调配解药呕心沥血,却不知易白其实是拿命配出来的解药,日夜不休的那半月,等同于消耗了易白三成的命数。 晚饭过后,陆修远来找易白,“你知道北燕都有什么特别一点的地方吗?” 易白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抬起头,“你想做什么?” “游玩。” “你来北燕,就是为了游玩?” “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易白没答话,也是,自己肩负血海深仇,可陆修远不同,他无需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更不用日夜想着报仇,因为他连自己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还有事,让金鸥带你去。”易白把书翻过一页,跳动的灯火下,长睫垂下两扇暗影。 陆修远坐在他对面,“能告诉,你为何要对付宣宗帝吗?” “与你无关。”易白淡淡四个字打发他。 陆修远不悦,“怎么与我无关,你我如今可是合作关系,我不仅在钱财上支持你,就连自己的隐卫都调了好大一部分来给你支使,敢说还与我无关?” 易白放下书,脸色还是没什么波动,“你上次不是说要找姑母?有这时间跑来打听我的事,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家人,陆修远,合作关系不是血缘关系,我希望你能保持点界限,我的事,不希望你过问。” “我也不想过问。”陆修远并不是个会轻易动怒的人,虽然易白很不客气,但说的不无道理,他方才的确是管得有点多,可细究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很多时候竟然自然而然就把易白当成是自己很要好的兄弟,所以很多时候不由自主就逾矩,非得要等到易白冷下脸才突然反省。 “不想过问那最好。”易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打了个哈欠,“我要休息了,你请便。” 于是,陆修远就这么被“撵”了出来,对着紧闭的房门黑脸好久才转身,易白说的那些,他怎么可能没想过?甚至可以说从他开始培养隐卫那一年就让人一直追查母亲的下落了,可是毕竟年代久远,想通过大海捞针的方式来找,怎么可能会有线索,而从舅舅嘴里知道真相以后,他明白了唯一的希望在朱太后身上,可凭自己如今的的身份地位,想从那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一国太后身上打主意?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么? 所以即便他手里有些势利,在一国太后跟前也只能是小打小闹,寻找母亲最终下落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急得来的,当下么,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没必要忧思太多徒添烦恼。 翌日,易白果然吩咐金鸥带着陆修远外出四处游玩。 金鸥不干,“属下是主子的人,义务是保护主一人,至于旁人的死活,属下管不着。” 易白抚着眉,“不是让你去保护他,是让你带着他四处转。” 金鸥更不干了,“随便找个本地人都能带着他四处转,陆家不是富可敌国吗?莫非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易白很想抽死他,“这么说吧,让你支开陆修远,我才好行动。” “主子要做什么?” “你管得着?” “……属下只是想确保主子的安危。” “滚!” 金鸥最后还是带着陆修远出门了,至于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特殊的目标,既然主子想让自己绊住陆修远,那他绊住就是了。 确保陆修远已经彻底离开宅子,易白才戴上面具避开人流混杂的几个地方一路来到邰家。 门房见他不愿意真面目示人,怀疑他别有居心,“哎哎哎,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邰家是北燕现如今的第一世族,每天上门拜访的门客多不胜数,但像易白这样带着个面具遮遮掩掩的,还是头一个。 易白从袖袋里拿出那枚特殊玉坠来递给门房,“烦请把这东西交给邰老夫人。” 门房皱皱眉,“你想见老夫人?” 自从邰家那位外孙,国师大人易白死了以后,老夫人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如今是能少见客就少见客,哪怕是几个儿媳每天去请安,她也觉得烦,索性直接放话,若无特殊情况,禁止任何人前去她院儿里打扰。 “是。”易白点头。 “老夫人不见外客。”门房直接道:“你顶多能见到掌家的大太太。” 易白眯了眯眼,“老夫人为何不见外客?”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门房冷下脸来,大有挥手赶人的意思。 易白当然不会走,他想要得到朱太后最明确的动向,就必须在朝中有个强大的外援,而邰家无疑是首选,以邰老夫人对他的宠爱,不可能不帮这个忙。 可现在麻烦的是,他见不到邰老夫人。 易白想了又想,只能赌一把了,“你能否告诉老夫人,我认识陆清绾?” 门房跑进去,把易白的话转告给了邰老夫人,邰老夫人吓得不轻,当年知道陆清绾顶替邰芷云嫁给易丞相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那么到底是谁会以这样的方式上门来,这是打算以陆清绾为把柄威胁邰家? “把人请进来!”老夫人脸色很沉。 ------题外话------ 《穿越莽荒:王牌特工vs野人老公》—福星儿 简介:穿越古代算什么,穿越蛮荒驯野人,找个首领做老公,没羞没臊才刺激。 第264章 威胁 在邰老夫人身边伺候惯了的那几位何曾得见过老夫人这般失态,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却没人敢出声过问,就连门房都被老夫人这反应吓了一跳,禀报完以后就立刻噤若寒蝉。 “去,安排人到前厅奉茶。”老夫人对着近身嬷嬷吩咐,“奉了茶就离开,谁也不准在那瞎晃悠。” 近身嬷嬷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马上下去安排。 一切就绪以后,老夫人只身来到前厅,见到里面早就坐了一人,他戴着银质面具,看不清楚容貌,穿的是天青色长衫,从衣着也猜不出什么来。 “且不知阁下来邰家有何贵干?”老夫人坐下就开腔,几十年的积淀,让她看起来不怒自威。 易白把玩着手里那枚玉坠。 邰老夫人这才注意到,脸色跟着又是狠狠一变,这东西她认得,陆清绾来他们家的时候就一直佩戴在身上,只不过她从来不过问,但有一点能肯定,这种玉坠,翻遍整个皇都也找不出同样的来(当然,这是在老夫人的认知内,她并不认识靖安王妃楚相宜,更不知道楚相宜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另一枚玉坠)所以很容易就能从这玩意儿确定陆清绾的主人身份,更何况这个人一开口就说认识陆清绾,到底是谁? “你手上这东西是哪来的?”邰老夫人越来越忐忑,虽然陆清绾已经死了,就算有点什么“证据”,她也可以完全来个抵死不认,但有的事情并不在她掌控之内,尤其是她对陆清绾的过去一无所知,万一是她的娘家人亦或是其他重要人物找上门来,她怕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是我母亲的遗物。”易白这才开口。 这声音,这声音…… 邰老夫人被吓得手抖心颤,猛地站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易白,“你…你是?” 门房是新来的,他不可能认出邰家这位外孙的声音,但邰老夫人还没到年老昏聩的地步,她不会记错,也不可能记错,这就是她那宝贝外孙易白的声音。 开初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极了易白。 可是…怎么可能呢?易白分明已经死了! “你到底是谁?”邰老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冷静下来,她记得,陆清绾来陆家之前就生养过的,难不成眼前这位就是陆清绾的另外一个孩子?那么他会像易白也说得过去。 “外祖母,是我。” 易白缓缓摘下面具。 看清楚他的皮相,邰老夫人险些从太师椅上栽下来,“阿白,好孩子,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没出口已经闭了嘴,当初易白是被宣宗帝下旨送到殡宫去出灵的,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甚至是到了现在都还有人拿出来说。 外面人都传颂宣宗帝极其爱重易白这位臣子,所以在他死后赐给了这么大的殊荣,易卓明怎么看,邰老夫人不清楚,但她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想想,宣宗帝要是真爱重他,大可以亲自给易白盖棺定论,或者再给他赐个特别一点的封号流芳百世,为何非得要把棺木弄去殡宫,据说最终换成了亲王棺椁下的葬,盖棺倒是宣宗帝亲眼看着盖的棺,但是没定论,光是这一点,邰老夫人就觉得宣宗帝有问题,他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惋惜易白的死而给他附加些能让世人羡慕嫉妒的条件,倒像是要借着此举让北燕所有百姓都晓得,易白已经死了。 当然,这都是邰老夫人藏在心里只敢臆测不敢张口的逆天想法,当时还把自己吓了一跳,可是没办法,这就是她的第一直觉,虽然直觉这种东西很迷,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只是想想,也不犯法。 “国师易白已经死了。”他毫不避讳地道:“而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只是阿白,一个回来为生母报仇的儿子。” “报仇?”邰老夫人疑惑更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阿白,你能否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易白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门外。 邰老夫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打开西墙的暗格,这里有一条密道,进去以后是几间密室,也是邰老夫人当年藏陆清绾的地方,在陆清绾没能把自己“变成”邰芷云之前,她就在这里一遍一遍地教,从生活习惯,说话方式,兴趣爱好,平时惯用的小动作以及身上的肌肤哪里有个印记,全都教得一清二楚。 易白没有多言,跟着邰老夫人去往密室,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当年发生的事跟老夫人交代出来。 听罢,老夫人沉默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这么说,我那亲生女儿成了成孝帝的复仇大业上的拦路虎,所以被设计残忍杀害,目的就是让陆清绾顶替我的女儿嫁给易卓明,挑拨易卓明和靖安王的关系?” “是,可我母亲完全是被逼的。”易白脸色微黯。 邰老夫人紧握着十指,手背上青筋狰狞,邰家的确是找了个冒牌货嫁入丞相府没错,这一点也确实欺君,可没想到在她欺君之前已经先被君给欺了,算下来,邰家是“被欺君”。 而陆清绾,陆清绾……自己的女儿竟然是为她而死。 当年因为女儿惨死却又不能明着表露出来的那一篓子悲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涌了上来,然后邰老夫人几近崩溃,面色扭曲,跟着哭出了声。 易白就这么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劝,甚至连一声都没吭,劝不来是其一,更多的是他觉得这种时候,邰老夫人或许哭出来要好点。 当年真正的邰芷云死后,邰家秘而不宣,二十年没给她吊丧,而陆清绾死的时候,已经是丞相府的人了,轮不着邰家吊丧,所以邰老夫人在陆清绾的棺木前哭得昏过去,其实不是哭陆清绾,而是哭自己的女儿。 找别的女人顶替自己女儿本来就是邰老夫人一辈子的心结,如今却让她晓得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换了任何一个当母亲的,想来都会崩溃。 邰老夫人哭了好久才停下来,抹去眼泪,看向易白,“这些话,都是易卓明那个老狐狸告诉你的?” “是。” “你母亲她……”邰老夫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易白竟然是成孝帝的…奸生子?! 易白也很不想承认自己如此见不得光的身份,可事到如今,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否则替母亲报仇的计划就得落空。 “我母亲她一生坎坷,被同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榨利用,死的时候…死的时候我尚在襁褓,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只是听人说,她长得极美。”而现如今看来,美色和善良才是杀死陆清绾的那把刀,从一开始,陆清绾就不该救叶承,那么叶承早就被靖安王叶宽派去的杀手杀死在半路了,现如今哪还会来这么多糟心事? 忆及当年,邰老夫人苦笑起来,“是啊,我记得丞相府吊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大抵是感觉到生母永远的离开了,哭得特别撕心裂肺,倒还把我也惹哭了。” “老夫人。”易白有些动容。 邰老夫人“嗯?”了一声抬起头,“开初都叫外祖母,怎么这会儿改称呼了?” 易白垂目,“阿白不是易家的人,与邰家也无半分关系。” “胡说!”邰老夫人皱眉,“整个北燕的百姓都知道,阿白是身份贵重的国师,更是邰家外孙。”易白的国师身份的确给邰家带来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但邰老夫人看的不是这个。 易白或许会觉得她该恨陆清绾,是,她承认,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的确是恨透了陆清绾,恨不能当年死的人不是自己女儿,而是她陆清绾,可自己同为女人,能想象得到陆清绾当时到底处在怎样绝望的环境中,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当娘的人为了保护儿子周全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若换了她,莫说只是当一颗棋子,便是让她杀人放火她都能做到。 易白来的时候就想过,如果邰老夫人一口咬死把罪过都推到他母亲身上,那么他就拿当年的事情作为威胁,让邰家不得不为他做事,但没想到自己多虑了,邰老夫人对他的宠爱,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那不堪的身份而减损一丝丝。 “外祖母。”他不禁喊道。 邰老夫人敛了敛情绪,问他,“好孩子,你打哪来的?” “南凉。” “那么远……”邰老夫人低喃一句,陆清绾就是南凉人,易白该不会是去找他真正的外家了吧?“那你冒着风险来北燕找我是想做什么?” 易白不答反问:“外祖母可曾想过替您真正的女儿报仇?” 想!怎么不想,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可在前面的二十年里,她一直都以为邰芷云真的只是外出遭遇横祸不幸被山匪杀害的,哪曾想到罪魁祸首却是成孝帝,更讽刺的是,邰家这么多在朝为官的子子孙孙每天都在给仇人卖命。 这就是君臣之别,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别说这只是暗杀,哪怕是当你面赐死你,你也得给他磕头谢恩。 易白这一说,邰老夫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她很想为女儿报仇,但邰氏是一个家族,而不是单独的某个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行差踏错,带累的便是一整个家族,饶是邰老夫人爱女心切,也不敢随意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阿白,非是外祖母不愿意帮你,而是你要做的事太可怕了,一旦出了任何纰漏,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这些,你都仔细考虑过吗?” “考虑过。”易白淡淡地道:“而且考虑得很清楚。” “那你是怎么个说法?” 易白道:“邰家有个女儿在后宫,通过她就能办成很多事。” 邰老夫人脸色一白,“不行,婉妃娘娘心性纯良,让她出头,必然冒风险。” 虽然她不在乎易白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外孙到底是谁的孩子,但这种时候,她必须权衡利弊而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显然,她不可能豁出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没有把握的局,因为成败不对等,成了,她也只是弥补了心头的一个缺陷,并不能让女儿活过来,就算能让女儿活过来,那也只是一条命,而一旦输了,就得赔上整个邰家,这是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孰轻孰重,邰老夫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易白脸色暗了暗,“既如此,那么我告辞了。” “阿白。”邰老夫人唤住他,“虽然我不能帮你什么,但你若是想回来坐坐,我随时都能帮你安排。” 易白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显而易见,这次的失败恰恰说明了易白情商低,不通人情世故,多年待在道观,他只学会了清心寡欲,对于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以及把握和拿捏人心这一点,他是摸不准门道的,但如果换了陆修远,就能把今天这个大好的机会做到最绝。 回到城南宅子,陆修远也回来了,像是等候他多时,“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易白马上敛了思绪。 “巧了。”陆修远勾勾唇,“我也是出去随便走走,却在融安街见到了一个人,看身形,十分的肖似你呢!” 易白缩了缩眼瞳,“你跟踪我?”融安街正是邰家府邸所处的街道,而那一带既不是集市,也不是闹市,除了跟踪他,陆修远完全没道理去那儿。 “我说了,只是碰巧。”陆修远神情不变,看向易白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不是说,不想让任何亲人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吗?为何还要去外家?” “与你何干?”易白脸色微冷,摘了面具往旁边一坐。 陆修远毫不在意地低笑一声,“看你这样子,似乎与邰家那头相处得不是很愉快,怎么,外家的人看到你,不高兴了?” “陆修远,你是不是对旁人的私事都很感兴趣?” 当然不是,陆修远不是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他只是隐约觉得易白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压力,到底是因为再一次回到北燕激起了他某些方面的不安心思,还是说他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易白不说,陆修远便不可能得到答案,“你要对付的人,同样也是我的仇人,但我跟你不同,我可以不报这个仇,而你看起来却是不报不快,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你不惜抛下国师身份假死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而以这样的方式回来报仇,或许你说出来,我能与你产生共鸣,甚至是激发我报仇的决心呢,这样你岂不是事半功倍?” 易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添一层白,“你的仇人?”难道陆修远已经知道什么了? “对,血海深仇。” 陆修远直言不讳,“我母亲年少时错付了人,所以才会未婚先育有的我,只是,答应一旦成为人上人就来接她回去的那个男人没有回来,因为他在大成之后娶了别的女人,后来是他的嫡妻派人来把我娘抓走的,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只是他嫡妻单方面的意思,但我想,没有他的授意,他的那位嫡妻也没那么大胆子,抓了我娘不说,还将毒针扎入我双膝,自那时候起,我这双腿便二十年不能下地。所以,你觉得我该不该恨?” 易白还是没弄清楚他到底清楚了多少,“那你知道你娘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陆修远摇头,“在陆府的时候,我见你看到我娘的画像时激动不已,还以为你认识她。” 易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做出很惊讶的样子,“原来那是你娘?你不说姑母吗?” “骗你的。”陆修远想都不想就承认,“名义上是我姑母,但实际上是我娘。” 易白一脸的“恍然大悟”,“你不是陆嘉平的儿子?” “是他大外甥。”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易白又问。 “除了我的三位舅舅、苏晏以及你,大概也就只有我娘和那个男人知道了,不过他们俩早就不在,所以又少了两个知情人。” 易白扬起眉梢,“你敢与我说,就不怕我捅出去?” 陆修远当然不怕,“且不说你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就算是见得光,你也没命到处宣扬我的秘密。” “见不得光”四个字,陆修远说的是一重意思,易白听的却是另一重意思,像根刺狠狠扎在心坎上,疼得他俊脸都整体扭曲了一下。 陆修远眉心一皱,“是不是又发作了?” “大概是累了。”易白挥手赶人,“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陆修远本想说“我都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可还一样都没说呢”,不过看他这样子,要是敢再让他多说一句,没准就能一大口血喷出来。 在陆府的时候,陆修远是亲眼见过他口鼻来血的样子的,很可怕,那时候他在想,易白这样每天被病魔折腾数遍的人都还有活下去的信念,自己当然也不能放弃,哪怕双腿不能再站起来,也要想办法找到母亲在北燕最后的下落。 “我让人去请大夫。”站起身,陆修远道。 “不必了。”易白回答得又急又快,急着将人撵出去一般。 陆修远皱皱眉,“你确定自己能扛过去?” 易白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扛得过去如何,扛不过去又如何,反正我都已经扛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受这点罪。”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陆修远拿他毫无办法。 待人走后,易白仰躺到里间的床榻上,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看着帐顶,他不是发作了,只是通过“见不得光”四个字想到了很多事情,再加上陆修远把娘亲当年带着他在鹿鸣山等成孝帝的那些细节说了出来,让他听得满心不是滋味。 那种入骨又灭顶的恨意,竟然找不着正主去发泄,易白有的时候甚至懊恼,自己为何不能再早一点查明身世,最好能早到成孝帝还在世的时候,那么他就能想尽各种办法将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给折磨致死,可是现在,唯有找他的嫡妻和儿子,这远远没办法消灭易白骨子里的滔天恨意。 “主子,该喝药了。” 外面传来金鸥的敲门声。 易白懒得搭理,索性没作声。 金鸥被他吓得不轻,踹门而入,见着自家主子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帐顶,就没眨过一下,更是脸色大变,“主子,您……” “什么药?”易白烦他聒噪的声音,偏过头来。 “护心脉的,上次在陆府,国公爷临走前给您开的方子。” 易白慢慢坐起身,瞄了一眼白瓷碗里的汤药,“又是什么作用都没有的,倒了吧!” “主子万万不可。”金鸥急急地说道:“国公爷开的方子可是其他大夫都开不出来的,就算效果不那么的明显,总会起到一点点的作用,您还是多多少少喝些下去吧,这样属下也能安心。” 易白不想听他再啰嗦,索性端起碗来,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得干干净净。 金鸥绷紧的面皮总算是宽松了些,“主子好生歇着,属下告退。” “站住!”易白脸上浮现冷色。 “主子?” “我今天让你带着陆修远出去转,你为何带他去了融安街?” “这……”金鸥面露为难,“是陆少爷主动要求去的,属下当时也委婉地劝过,可他不听,非要过去看看,属下也不敢多加阻拦,怕他起了疑心。” “陆修远对北燕皇都很熟吗?”若是没打听错,这的的确确是陆修远头一回来北燕,他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就那么巧挑在融安街? “不熟。”金鸥摇头,“但在来之前,他的隐卫就把北燕皇都的街坊分布图送到他手里了,今天出去,与其说游玩,倒不如说他是拿着那份地图去确认位置的。” “原来如此。”易白深吸一口气,“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 陆修远回到自己的院子,宛童在房门外等他。 陆修远问:“有事?” 宛童道:“少爷,埋伏在皇宫的隐卫刚刚有密信传来,您是先过目还是让属下直接送到白公子手里?” “送去给他吧!”陆修远说完,想到了什么,又改口,“拿过来我看看。” 宛童上前,把密报递给他,陆修远拆开来,密报上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这是陆家隐卫交接情报时所用的“密码”,外人是根本看不懂的,每一个符号都有对应的“译文”,不过陆修远无需去翻那本记载了译文的册子,他是商人,很小就与账簿打交道,所以记忆力非同寻常,早就把那本册子背得滚瓜烂熟,眼下这份情报,只要随便扫一眼他就能马上翻译出来。 看了一眼内容,陆修远什么都没说,递给宛童,“送去那边吧!” “是。” 宛童很快将密报送到易白手里。 火漆信封早就被拆开,易白不用想也知道是陆修远看过了,他同样也是随便看一眼就解开内容,然后问宛童,“你家少爷既然看了,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宛童摇头,“少爷只是扫了一眼,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便让我送过来给公子了。” “好,我知道了。”易白一边说着,一边把密报送到烛台上,不过片刻就燃烧成灰烬。 宛童退下以后,易白再一次躺回榻上,密报上说,因为秦贵妃,宣宗帝和朱太后最近的关系越发的尖锐了,他们或许能利用这个突破口进行计划。 易白也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可是要想从秦贵妃身上下手,他就必须在北燕后宫里有支应的人,而邰家入宫的那位婉妃娘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邰老夫人的支持呢? 易白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给婉妃下点料。 他这么想,当然也这么做了,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于是第二天,宫里就传出婉妃娘娘身染奇毒的流言来。 邰老夫人是又惊又急,立即换上诰命着装入宫求见婉妃娘娘,以邰家现如今的地位,宣宗帝自然不会为难她,直接让人给她引路。 然后邰老夫人就惊奇地发现不过短短一夜,自己这个小侄女竟然看上去就像是老了二十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昨日之前都还好好的人,因何会在一夜之间身染奇毒,染的什么毒,太医院说,看不出来,何人下的手,林皇后说,正在查。 实际上,不管是太医院的“医术浅薄”还是林皇后的“暂无消息”,或多或少都有朱太后授意的成分在里面,原因很简单,邰家的日益壮大将会成为叶家江山的隐患,朱太后的理念是我宁愿毁了你也不会让你成为日后威胁到我的毒瘤,而宣宗帝恰恰与她相反,宣宗帝认为邰氏一族还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只要在合理的控制范围内,很多事情由邰家出面更合适,既给了邰家无上的荣光,又给自己找个背锅的,一举双得。 母子俩政见不同不是一日两日了,宣宗帝刚掌权的时候,因为年少,朱太后少不得会在背后指点他,而宣宗帝也从来不会怀疑生母的决策,毕竟他母亲是陪着先帝风里雨里过来的,在朝政上,很多事情都比他更有主意,但这种“指点”一日两日还可以,时间一久,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了,为帝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那个人是他亲亲的老娘也坚决不行。 再加上朱太后对秦贵妃的态度,让原本性子沉静的宣宗帝日益暴躁起来,以至于发展到了现在,母子俩只是在人前维持着母慈子孝的面子,而里子早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也正是因为隐藏得太好,再加上朱太后的“反侦察”能力强大,所以陆修远的隐卫到现在才查出蛛丝马迹来。 至于北燕的文武百官们,绝大多数都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为太后并未垂帘听政,她要给皇帝什么建议,会直接去太极宫找宣宗帝,如此一来便杜绝了御史口诛笔伐的可能,也成功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做个“幕后人”。 而少部分心思通透的,或许嗅到了那么点苗头,但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也不会乱说,再者,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太后真的干政了,皇帝都不发话,他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此时此刻,婉妃娘娘的病榻前,邰老夫人阴着老脸,沉声问宫女,“婉妃娘娘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宫女道:“早前太医来验过,娘娘近日的吃食都没有任何异常。” “那她可曾接触过什么人和特殊的物件?” “回老夫人的话,您说的这些,太医都有查验过的,全都无异常。” “怎么可能!”邰老夫人不信,没吃错东西,没接触过特殊的物件,甚至于,周围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婉妃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中毒? 邰老夫人当然想不到,易白可是毒中圣手,要随随便便下点什么,一般的太医怎么可能会查得出来?再说了,陆家隐卫给易白的情报上说,朱太后不仅不待见秦贵妃,也不待见这位婉妃娘娘,婉妃能中毒,朱太后才是主谋,易白不过是刚好赶上,做了个推手而已。 至于朱太后对婉妃的态度,究其原因,是因为婉妃背后的邰家。 名义上,婉妃也算是易白的长辈,他这么做的确是有点背德,但先且不论易白有没有“心”以及“德”,单从出发点来看,他不仅仅是为了能让邰老夫人求上门,更是想让邰老夫人看清楚太后对邰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邰家往后继续凭借宣宗帝的“宠爱”而不知收敛的话,那么将来势必成为朱太后夺权之谋的拦路虎,依照朱太后心狠手辣的作风,她管你是谁,保准让你整个家族连根拔除,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说的就是朱太后这种人了。 “老夫人。”病榻上的婉妃脸色青灰,虚弱无力地开了口,“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担心。” 双眼都呈现乌青色,脸上也看不到血色了,这还叫没事?邰老夫人心中恨极,握住婉妃的手掌,“娘娘宽心,臣妇一定会想到法子医治好你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婉妃心中明白,自己活不过这两日了,却还是很给面子的笑着点头,表示愿意相信邰老夫人。 这笑容让邰老夫人看得心酸,出宫以后没急着回府,而是吩咐车夫,“去丞相府。” 陪着邰老夫人来的长媳很是不解,“娘为何要去丞相府?” 邰老夫人道:“找我那姑爷有点事。” 长媳不敢多问,搀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易卓明全然没想到邰老夫人会亲自过来,一脸纳闷,仔细整理了仪容之后出来迎客。 “老夫人,您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身找你有事。”邰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易卓明的左右侍从。 易卓明会意,马上将人都屏退出去,然后对着老夫人拱了拱手,“有什么事,您说。” 老夫人深深看他一眼,她其实不大确定易卓明到底晓不晓得易白还活着的事,此番过来只是想敲打试探。 “马上中元节了,贵府有准备好好祭奠祭奠我那宝贝外孙子吗?” “这是自然。”易卓明不敢怠慢,“老夫人只管放心,丞相府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 “那就最好了。”只一句话,邰老夫人就看出来易卓明并不知道易白还在人世,原还想着向易卓明打听一下易白在何处下榻,如今看来,怕是要落空了,心头有些暗恼,自己那天不该这么就放他走了的,怎么说也该先问一句他藏身何处。 现如今,婉妃娘娘情况危急,也只有易白能出手挽救了。 易卓明抬起头来看了邰老夫人一眼,见她面色惆怅,又多嘴问了一句,“听闻老夫人入宫去看婉妃娘娘了,她情况如何?” “不太妙。”邰老夫人唉声叹气,就是因为不太妙,所以她才着急找易白,可现在她连易白在哪都不知道,更别提让他出面帮婉妃解毒了。 “太医怎么说?”易卓明面露紧张。 “还能怎么说,中毒症状罕见,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有效的法子来,只能熬点温补的汤药暂时养着,我这正琢磨着从坊间找一位精通毒术的能人入宫去给娘娘诊一诊呢,可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这么个合适的人,再则,那是皇宫大内,若没有皇上的允准,谁能随意进去?”可是她知道,自己那宝贝外孙子刚好就深谙毒术,他本人都不用出面,只消听听症状就能断出中了什么毒,又该用什么药。 “那老夫人今天来找小婿的目的是?”生恐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威严颇高的前岳母,易卓明小心地捧着。 “没事儿了,就是路过,进来坐坐顺便问问中元节的事,我又是个喜清净的,不习惯被下人们听着谈话,方才把人都撵出去,怕是惊着你了吧?” “老夫人哪里的话,您能亲自登门,小婿高兴都来不及,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易卓明心里呵呵两声,摆明了是有事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临时改主意了,也好,最好是尽快离去,别一会儿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 易卓明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皇上与太后母子俩对邰家的不同态度,他又怎么看不出来,但说句不忠的话,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太后更强势也更威严,得罪太后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自从易白死了以后,易卓明就再也不去邰家走动,甚至想把两家的关系就此划清界限。 邰老夫人应付式地“嗯”了一声,站起身道了声告辞就带着人离开了。 易舟过来找易卓明的时候,刚好看到邰老夫人的背影,猜到了来人是谁,有些疑惑,“爹,邰家老夫人怎么过来了,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易卓明直接睁着眼睛撒谎,“没什么,是我见她路过,特地留下来喝口茶顺便问问婉妃娘娘的状况。” “哦!”易舟兴趣缺缺地瘪瘪嘴,连找易卓明做什么也给忘了,转身要走。 “阿舟。”易卓明唤住他。 “爹还有事?”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想着把你那未婚妻娶过门?”易卓明皱皱眉,“上次不是让你娘跟你说了吗?你没听进去?” 易舟仰了仰头,“爹,兄长这才走了没多久,你让我缓缓。” 易卓明轻哼,“都快缓半年了还没缓过来,你这是真为兄长守孝呢,还是找借口推脱?可别让人姑娘等久了。” 易舟翻了翻白眼,“是我的,就算等一辈子,那也是我的,不是我的,到嘴她都能飞了。” “你个臭小子!”易卓明直接给他一脑掌,“说的什么混话!” “本来就是嘛!”易舟吃痛地揉着脑袋,“她要是想跟我,那就继续等着,不想跟了,退婚就是。” “你!”易卓明气得要死,一张老脸黑成锅底,他怎么会养了这么个臭名昭著的混账儿子! 易舟才不会给他老子继续教训自己的机会,一溜烟跑路了。 路过皇都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邰老夫人让车夫停了下来,准备遣嬷嬷去买她爱吃的那几样点心,掀开车帘却见点心铺子旁边的茶楼里走出一人,虽然头上戴着斗笠,纬纱遮了脸,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易白。 这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邰老夫人心头大喜,与贴身嬷嬷嘱咐了一通之后自己挑帘下来,拦住那人,“阁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斗笠下的人也的确就是易白,闻言勾了勾唇,“老夫人请。”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夫人高悬的心落下一截来,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易白并未摘下斗笠,直接问:“老夫人找我何事?” 听出来易白大抵是因为自己不帮他而刻意疏远,邰老夫人心头直叹气,“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265章 脸大 “哦?”易白这一声疑问里含着淡淡的讥诮,“我能帮上老夫人什么忙?” 语气中的疏离越发的明显。 邰老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婉妃的事火烧眉毛,不能不张口,“婉妃娘娘中了奇毒,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想请你给她断一下到底中了什么毒。” 易白轻笑一声,“老夫人为何会认为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这……”邰老夫人皱皱眉,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况且出自皇后之口,难不成还有假? “你就不会想想,太医院束手无策的到底是婉妃身上的毒,还是权势遮天的某位人物?” 这话一出,邰老夫人当即吓白了脸,忙四下扫了一眼,确定这地儿没人才稍稍放了心,又瞪着易白,“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老夫人心里有面镜子,照照就知道,何必自欺欺人?” 这下,邰老夫人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了,倒是把眼睛给急红,“阿白,这可是掉脑袋的话,你怎么能随便乱说呢?” 易白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何惧掉脑袋?” 邰老夫人见他张口就来,连一点点的避讳都没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悠闲,她拼命克制住情绪,“那你给我句准话,能不能帮我?” “非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你要做的事情极其的冒风险,等同于把整个邰家放到火架上烤,老夫人可曾仔细考虑过后果了?” 把昨儿邰老夫人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堵得邰老夫人脸色青青白白,明灭不定。 如果说邰老夫人还不能从易白的言语之间嗅出点苗头来,那么她往后也不配继续坐在家族嫡母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可是嗅出来归嗅出来,那到底是一条人命,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没了吧?“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当然可以救她。”易白仰起下巴,看着皇城方向,幽幽道:“反正宣宗帝和朱太后,你们邰家横竖都得得罪一个,你自己掂量想要得罪谁,如果想好了要救婉妃娘娘,那我或许可以尽点绵薄之力。”言外之意,你想好了要得罪朱太后就只管救婉妃,而一旦救了婉妃,你们邰家就默认选了阵营,与朱太后为敌,也便是与我同一条船。 邰老夫人脸色一变再变。 一直以来,邰家听从的都是宣宗帝的指令,毕竟这位才是当权者,他让邰家做什么,邰家身为臣子,自然莫敢不从,可是谁能想到,宣宗帝背后竟然潜伏着一只随时伺机而动的猛虎,而这猛虎不是旁人,正是他生母朱太后。 难怪前段时间邰家在朝为官的大爷无意中提及太后似乎对邰家很不满,当时邰老夫人只当是哪个地方做得不尽人意,惹太后不快了,如今看来,邰家不是某件事做错了,而是邰家选错了阵营,成了太后施展野心的最大阻碍,她有心除之,所以先从后宫开刀,斩断邰家一大后台。 “怎么样,老夫人想好了吗?”易白问:“你们家是打算保婉妃娘娘而得罪暗处的某人,还是打算弃了她自保?” 自保?邰老夫人冷笑,婉妃能得“帝宠”,完全是因为背后有邰家,否则谁不知道宣宗帝专宠秦贵妃一人,婉妃一旦死了,邰家与皇族便彻底失去了联姻的这层关系,君心难测,或许宣宗帝会趁热打铁再往邰家挑一位姑娘去补上这空缺继续维持关系,又或许,他一怒之下让整个邰家覆灭,总而言之,这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对于邰家来说,这是个难上天的抉择,保与不保都会得罪朱太后和宣宗帝这对母子的其中一方,“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得回去商议。” “听闻婉妃娘娘病得不轻,老夫人可得抓点紧,否则等她两眼一闭,你们便是再有主意,也于事无补了,您要是考虑清楚了,就来前面这家茶楼,我自会现身见你。” 邰老夫人想吐血,惨白着脸回到马车上,贴身嬷嬷问她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易白站在巷口,直到目送邰家的马车离开他才走。 邰老夫人回到府上,几位爷一下衙,她就让人请到了议事厅。 瞧见老娘面色凝重,儿子们面面相觑过后谁也不敢先开口,安静等着。 邰老夫人抚了抚胸口,尽量平复情绪,可即便是这样,也难以掩饰她被气得肝疼的事实。 “我今儿找你们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们兄弟几个的意见。” “母亲您说。”大儿子毕恭毕敬。 “早前我入宫去看过婉妃娘娘了,情况不太妙。” 几位爷脸色俱是一变,“怎么,太医们都没辙吗?” 太医倒是有辙,无奈脑袋上被权势压着,邰老夫人闭了闭眼,“婉妃娘娘的生死,决定了邰家今后在朝中的地位,你们都说说吧,到底该不该救娘娘?” 三儿子一脸纳闷,“母亲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娘娘病了,自当是该救的,难不成咱还能眼睁睁看着她有事?” 三儿子脑子简单,邰老夫人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关键性的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大儿子,大儿子一向是个做事沉稳的人,自己提示得这么明显,他不可能听不出来,那么,想来能给她出出主意。 “母亲,此事非同小可。”大儿子的确是听出点端倪来了,脸色甚至比他老娘的还凝重,“您此次入宫,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错。”邰老夫人点点头,“正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所以才会急急忙忙赶回来找你们兄弟几个商议。” 这对母子说话就像在打哑谜,把其他几位弄得一脸懵,完全不知所云。 大儿子脸色一沉再沉,“我原先还以为是自己的直觉出错了,没想到都是真的。”太后与皇帝离心,而她眼下最看不惯的,就是邰家。 邰老夫人满意地看着大儿,果然还是年长些要让人省点心,“那你说说,救还是不救?” 大儿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或者说,他为难。 照理,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太后有了那见不得人的野心,她也蹦跶不了多久,因为世俗不允许,律法不允许,文武百官更不允许,可是说句实话,但凡与朱太后打过交道的人都会有一种想法——宣宗帝跟朱太后比起来,简直弱成一只小白兔。 明面上,宣宗帝掌权乃天经地义之事,邰家也该坚守阵营做保皇派,可想想,保住婉妃就彻底得罪了朱太后。 得罪宣宗帝与得罪太后的后果,那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下场。 上次栖霞长公主出嫁之前,有几个世家的纨绔子弟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说错了话,带累了整个家族被狠狠削了一顿,即便是到了现在,那几个世家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栽在谁手上了,可他却看得很清楚,背后动手的人是朱太后,朱太后在算计和处置人这方面是个什么段位,他再明白不过,“要不,咱想个法子吊着婉妃娘娘一口气,既不让她好起来,也不让她就这么死了?” 邰老夫人眯了眯眼眸,似乎也只有这样了,虽然这么做有点两边得罪人,但婉妃半死不活,皇帝不可能继续宠幸她,太后那边总不至于盯着一个失宠的妃子不放。 而邰家也能借此机会削减削减之前的锐气。 思及此,邰老夫人忽然想起先祖隐世的初衷,太祖皇帝时期,邰家是大族,可就是因为被牵连进了夺嫡之中,先祖为了自保,不得不狠下心隐退,所以到了邰老夫人的上辈人,邰家都一直默默无闻,直到陆清绾的出现。 说起来,邰家能入世,全都亏了那个女人,以前不明真相,邰老夫人一直以为真是邰家子孙太优秀而得了先帝青睐,从易白口中得知真相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先帝之所以重用邰家,完全是出于想把邰家紧紧攥在手心里以此来把控某些事,只是先帝怎么都没想到,邰家发展之迅速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后来在也没法控制邰家。 打定了主意要吊着婉妃一口气不让她死,邰老夫人第二日就去了易白所说的那家茶馆,易白似乎就在这附近,没多久便如约而至,依旧是戴着个帷帽。 老夫人开门见山,“我想清楚了,不让她死,也不完全救她。” 易白马上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们打算吊着她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邰老夫人唉声叹气,“救是罪,不救也是罪,索性采取最保守的法子。” “看来老夫人的确是有认真考虑过,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易白指尖在杯沿上打转儿,语气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你!”邰老夫人气得肝疼,她没想到以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如今露出真面目来竟然是个轻易碰不得的硬茬子,可偏偏如今受制于人,非求他不可,“阿白,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也当明白我的难处,女儿的仇,我比谁都想报,但我是邰家主母,一举一动甚至是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整个邰氏家族的生死存亡兴衰荣辱,处在我这个位置,必须为了家族考量,不能一意孤行,否则我非但换不回女儿的命,还会把其他的族人给牵连进去无辜丧了命,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易白沉吟片刻,“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处在你的位置,是为了家族考量,那么,处在我的位置,便是为了我自己考量,我本就是早该死了的人,贸然露头是很危险的,没必要为了你们家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对我来说,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白!”邰老夫人气得狠了,脸色一下比一下难看,“你非得要用这样的语气同外祖母说话吗?” “我并非易家人,更不是邰芷云的儿子,你犯不着这时候来同我攀亲。”易白很不客气,他或许在很多人际关系方面处理得不是那么的尽人意,但有个道理他是明白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况且,他对邰老夫人也没有多大的亲情。 说到底,现如今两个人能坐在茶楼里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不过是打着亲人的幌子行着互相利用的事罢了,邰家想保住婉妃,却又不敢明着得罪太后,所以便想请他出面帮忙把婉妃身上的毒解掉一半,造成苟延残喘的局面,而婉妃仅剩的一点利用价值,就是这最后一口气,它既能打消太后争锋相对杀了婉妃的念头,又能牵紧邰家与皇族之间的这条线不让它轻易断了。 要说狠心,要说无情,对比起邰家,易白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邰老夫人额头上青筋直跳,这时候哪还会管对面的人是她名义上的外孙,只想早些找到能给婉妃解毒的法子,太后想来早就和太医院通过气了,那些老匹夫的话都是不可尽信的,那么她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就只剩易白一个。 “你开个条件。”事到如今,不得不低头,邰老夫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很简单,我可以帮你们治愈婉妃娘娘让她与从前一般无二。” 邰老夫人直摇头,“不行,这样一来可不就得罪了太后?” “那你想婉妃死吗?” 邰老夫人还是摇头,“我要她半死不活。” “固执!”易白冷笑一声,“老夫人倒是理所当然,想左右逢源,可在我看来,你这种行为很愚蠢,无疑是在给邰家埋下祸根,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太后与宣宗帝总要有一方彻底完败退出这场游戏,要么,太后放手自此不问政事颐养天年,要么,皇帝成傀儡太后垂帘听政,你两边讨好,万一宣宗帝成了最后的赢家,你觉得你们邰家在北燕还能有立足之地?” 邰老夫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她却更赞同大儿的话——如今看似宣宗帝掌权,实际上,宣宗帝背后还有个潜伏者朱太后,皇都各大世家的一举一动,想必都逃不过朱太后的眼线,如果这时候他们利用婉妃来做文章从以前的保皇派转到中立派来,那么将来不管谁赢了,邰家都还能有一线生机,可一旦过早地选择了阵营,那么将来自己这方的败了,邰家也就只能跟着败。 “邰家从一开始就站的宣宗帝,你以为就算你们改中立,太后就能放过邰家?”易白很清楚邰老夫人在打什么主意。 “那你说,当如何?”邰老夫人也是彻底没主意了,易白说的并非没道理,邰家此前一直是宣宗帝手里最得力的一柄利剑,如今突然中立,以太后那完全不信任何人的多疑性子,不会怀疑才怪了,那么,邰家与其战战兢兢地在中立派摇摆不定,倒不如拿出勇气来赌一把。 “这盘棋,我赌宣宗帝赢。”易白用杯盏在桌上比划了一下。 邰老夫人面露犹豫,“可是……”太后的实力明显比宣宗帝要强很多,再有“孝大于天”这层礼法压制着,宣宗帝根本就动不了朱太后,他拿什么来赢? “自古没有女人当政的道理。”易白道:“哪怕她再有三头六臂通天本事,于礼法不合,那就是大逆不道,就算她是皇帝生母,也得依着律法处置,在这一点上,宣宗帝这个合法的叶家江山传承人便站了绝对的优势,而朱太后到现在都不敢有过分明显的动作,很显然也是在忌惮礼法,那么她在忌惮的同时,一定在琢磨能让文武百官乖乖闭嘴看她垂帘听政的法子,老夫人大可以仔细想想,现如今的局面,有几个是敢站出来同意太后垂帘听政甚至是掌握大权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宣宗帝哪怕再弱,他也是以帝王的身份和权威存在的,这种时候站出来支持朱太后掌权,与谋反有何分别?说不得宣宗帝还留了后招,专门对付最先出头的人,邰家可不能败在这上面。 易白继续分析,“关于朱太后,但凡在朝中混出点名堂的人都能感知到那么几分,只不过一个个装傻充愣不敢点破罢了,那么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领头,趁着朱太后的野心刚萌芽,狠狠掐断它,毫无疑问,邰家来做领头人最适合,因为你们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最大。” 邰老夫人沉默了,易白绕这么半天弯子,她又岂会听不出来,无非就是易白有法子把婉妃娘娘给治愈,那么这样一来,邰家就等同于直接向太后宣战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昨个大儿的那些话,一会又是邰家今后的命脉走向,各种纷乱搅和得她脑仁疼。 易白也不急,安静地喝着茶看她怎么说,反正他笃定到了最后老夫人一定会选择站宣宗帝。 邰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宣宗帝是真命天子,正宗的叶家江山传承人,站他比较保险,只不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阿白,你是不是提前推演过星盘了?” 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星象推国运更是他的长项。 易白不语,算是默认。 邰老夫人心神一震,“那你能否告诉我,你推出什么来了?” “天机不可泄露。”易白随便敷衍了一句。 非是他故作神秘,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推演过,旁人不知,还以为推演星盘只要仰着脑袋随便看一眼就能得出结论,实际上哪有这么简单,推演星盘是很费心力的,他如今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去做一件极其费脑子的事了,况且易白又不是想篡位,就算看了星盘也于事无补,他想做的,不过是离间这对母子,让宣宗帝失去民心,把朱太后的野心暴露于人前供百姓唾骂而已。 “不过,我敢保证,邰家站队宣宗帝是没错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可以说,国师对于这方面的话那就是定心丸,邰老夫人之前满心的浮躁都退了下去,整个人松缓不少,心一定,“好,邰家站队皇上。” 戏做全套,易白随后问了问邰老夫人关于婉妃娘娘的症状,最后让茶楼的小厮取来纸笔把解药方子写下来。 邰老夫人拿过方子以后就离开了,老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 有了易白的方子,婉妃便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朱太后怒得摔东西,“传太医院使!” 她倒要问清楚究竟是谁给太医院那帮人的狗胆竟然把婉妃给治好的! 太医院那边也早就收到婉妃大好的消息,一个个急得后背直冒冷汗,这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太后那边就来人了。 太医院赵院使战战兢兢跟着宫人来到寿安宫,抖手抖脚地给太后请了安。 朱太后嘴角笑意狰狞,“赵太医,哀家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赵院使马上道:“娘娘明察,太医院并没有任何人给婉妃娘娘开过方子。” “那她是本事大了自己恢复的?”朱太后满眼的讥诮,声音都凝结了一层冰。 “回太后娘娘的话,与太医院无关,老臣听闻是邰家老夫人在外头请了神医给开的方子,婉妃娘娘服下以后就奇迹般地好过来了。” 朱太后脸一阴,“邰老夫人?” “是。” 朱太后死死攥住茶盏,仿佛要徒手将其捏成碎片,“好好好,邰家果然是好样的,没让哀家失望。” 这声“倒好”夸得何其有深意,赵院使又止不住地颤了颤,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想掺和进来,但太医院是宫中各位主子争斗的“利器”,他便是想洁身自好也难免被那么些有心人强行拉下水。 主子们有权有势,就喜欢花钱使鬼推磨,而这么大个太医院,贪名图利的“小鬼”大有人在,收了银子就替人办事儿,办的还都是缺德事儿,赵院使在这上面没少背锅,可见他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这次婉妃娘娘的事,太后第一时间就让人去打过招呼——谁要是敢救活婉妃,谁就顶替婉妃去死。 姿态之高,语气之狂,让太医院一众太医手抖心颤,所以不管邰家那头如何逼问,他都得一口咬死了查不出来。 好在他每日都有让人盯着婉妃那边的动向,所以才会知道婉妃喝的药是邰老夫人私自带来的方子,否则这会儿指定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撵走了赵院使,朱太后头疼地揉着脑袋,掌事嬷嬷从外面进来给她奉参茶,关切地问:“太后娘娘可是又头疼了,奴婢给您揉揉。” 朱太后倒也没异议,等掌事嬷嬷绕到她后面开始轻揉的时候才吭声,“你说这婉妃,她怎么能好起来呢?” 在寿安宫待久了,这些个伺候人的人精多多少少会看出点猫腻来,尤其是太后某些不可告人的野心,于是,聪明的都选择当鸵鸟。 “那是婉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掌事嬷嬷如是回答。 朱太后几不可见地皱皱眉,敏嬷嬷是姜嬷嬷陪嫁去南凉以后新提拔上来的,朱太后只是觉着她做事老实可靠,至于其他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曾透露给她,所以这位掌事嬷嬷并不像姜嬷嬷那样能给朱太后出谋划策甚至是开口反驳朱太后的决策。 想到姜嬷嬷,她就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堂堂北燕第一美人,皇帝的亲妹妹,想要什么样优秀的夫婿没有,偏偏上赶子跑去和亲,虽然朱太后以强硬的手段封住了外头好事那些人的嘴巴,但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地想,这么急着嫁过去,八成是肚子里有货了,就算肚子里没货,肌肤之亲总是免不了的,否则她慌什么? 一想到这些,朱太后就忍不住捶胸顿足,以前眼光那么高的人,到最后竟然挑了南凉贤王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货色,真是气煞她也,更关键的是,那个逆女,那个逆女她怎么能年纪轻轻就把身子给了人,这不是自贱身份是什么? 儿子为了个老女人整天跟她抬杠也就算了,女儿还背着她做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这俩兄妹,非得要把她活活气死才肯罢休吗? 而此时此刻的叶筠在南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下去,朱太后并不知情,若晓得叶筠中了那种毒,一准直接背过气去。 敏嬷嬷瞧着太后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难看,当即吓了一跳,以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可是奴婢手重弄疼了你?”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朱太后摆摆手。 “是。”敏嬷嬷什么都不敢多问,嬷嬷退下去。 待人走远,朱太后才起身走出殿门,吩咐寿安宫的太监总管,“摆驾明瑟殿。” 这是要去看婉妃娘娘了,沈公公不敢多问,让准备就准备,领着一档子人浩浩荡荡去了明瑟殿。 婉妃听到唱名声,刚要起身出去跪迎,太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内殿,来得挺快。 婉妃大惊失色,一骨碌从榻上跌下来,顺势伏跪于地,大气不敢出,“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虽然邰老夫人什么都没跟婉妃说,但她在这宫中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哪里不明白太后不待见自己,再加上人天生对于上位者的敬畏之心,算下来,婉妃是很怕朱太后的。 “既然没好全,那还跪什么,起来吧,让哀家好好瞧瞧,给折腾成什么样儿了。”太后弯下腰,尖锐的护甲戳在婉妃的下巴上,再往下移,直接将她下巴托起来。 婉妃完全不敢与朱太后对视,眼神因为慌乱而闪躲。 瞧她这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朱太后心头冷笑,装什么呢?反正装得再无辜,也不会让她生出半点怜悯之心来,反倒是会更加的厌恶。 起身后,婉妃依旧是低着头,因为先前不知太后要来的缘故,身上燥热,衣服穿得单薄了些,妆容也未整理,看在寿安宫过来的那群宫人太监眼里,那就是仪容不整,衣衫凌乱,没规没矩。 婉妃心中直呼冤枉,为什么没人提前告诉她太后要来? 朱太后要的就是给她来个措手不及,会让人提前通报就见鬼了。 “这两天来宫里看你的,是邰家老夫人吧?”太后已经落了座,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是。”婉妃身边的宫人马上找了件轻薄的外衫来给她套上。 朱太后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看来皇帝对你们邰家不错啊,老夫人都有想入宫就入宫的大权了。” 婉妃脸色一白,“老夫人来之前都是跟皇上那头打过招呼的。”言下之意,错不在邰老夫人身上,您要找,就得去找皇帝。 朱太后脸色阴了一下,吓得婉妃心惊肉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就算对方做得十全十美,你也能挑出毛病来,朱太后可不就是这样,越看婉妃,那心头就越不痛快,索性再没有逗留的心思,站起身来,瞅了婉妃一眼,“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该你管的,不该你操心的,你最好别强出头,对你没好处。” 婉妃自然明白太后说的是什么,整个北燕后宫,除了秦贵妃,就属她最得宠,而皇帝对秦贵妃是真宠,对她么,那都是做给邰家人看的把戏,若她不是邰家女儿,皇帝保不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婉妃同别的宫妃一样,都渴望能得到皇帝的宠爱,可是她又与别的宫妃不同,因着母族的关系,宣宗帝确实“宠爱”她,朱太后却是把她视为眼中钉,来自太后的压力自然是她万不能承受的,所以两厢一对比,她反倒希望皇上别再把那些逼出来的“宠爱”放到自己身上了,让她做个安安静静的宫妃过完下半辈子就好。 “是,妾身明白。”这是出自真心的话,反正皇上的心思又不在她身上,何必每次都过来做样子,他把自己逼成这样,她看了也不好受。 朱太后摆驾回宫的半途中,见着漪澜殿的宫女慌慌张张拎着个包裹往外头走,若是鼻子灵敏一点的人就能闻出来,那包裹里全是血腥味。 朱太后冲着敏嬷嬷使了个眼色,敏嬷嬷会意,三两下追上那宫女将其拎过来。 太后坐在御辇上,轻轻挑开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手里拿的什么?” 那宫女哪里想得到会这么巧碰见太后銮驾,惊得没了声儿,只是不住地颤抖。 朱太后没什么耐性,直接示意敏嬷嬷打开,顿时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太后胃里翻江倒海,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里面是什么?”就算没吐,那脸色也是相当的难看了,朱太后厉声喝了一句。 敏嬷嬷捂着鼻子,捡个树枝扒拉两下,站起来回话,“太后娘娘,是一只猫。” “死猫?”朱太后眯着眼。 “对。”敏嬷嬷如实汇报,“看样子是被人给宰了,手法相当地残忍,七窍来血,骨头全都碎了。” 朱太后是相当喜欢猫的,寿安宫里就养了一只雪里拖枪,毛色纯白,唯独尾巴尖上一点黑,还是当初栖霞长公主叶筠不知从哪儿弄来送给她的寿礼。 当下一听,怒火中烧,“谁杀的?” 那宫女抖手抖脚,不敢说。 “不说?哀家便像宰这只猫一样宰了你!” 宫女吓得脸色大变,忙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奴婢说,奴婢说,是…是漪澜殿的贵妃娘娘。” “秦贵妃?”朱太后言语之间不觉就带上了咬牙切齿味道,“她为什么要杀猫?” 宫女生恐太后娘娘动怒,不敢隐瞒,“早前这只猫抓破了贵妃娘娘喜爱的月华绸衣裳,娘娘一怒之下就……” “就如何?” “就活活把猫儿给掐死,似乎还不解气,又找来匕首一刀一刀地把猫身给剖开……” “够了!”太后胸口急剧起伏,脸上的愤怒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可怕,吩咐敏嬷嬷,“摆驾漪澜殿。”她倒要看看,这位小人得志的秦贵妃到底有多大脸敢在这后宫为所欲为,不过是件衣服而已,你要弄死这只罪魁祸首猫可以理解,但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这是在杀猫还是借猫出气呢? 漪澜殿这位主儿跟明瑟殿那位显然就是两个极端,明瑟殿那位说句话都得掂量半天,一看到太后就吓得抖抖索索,而漪澜殿这位,脸特别大,直接差人出来告诉太后,她刚刚在午睡,还来不及整理仪容,请太后担待着些,说白了,就是让太后在外头等着。 敏嬷嬷大怒,“放肆,哪有让太后等宫妃的道理?” 传话的宫女“嘘”了一声,“皇上也在里头呢,这会儿刚睡着。” 这一听,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必是这俩人大白天的不要脸关起门来行那事,末了,赶上太后过来,秦贵妃没脸就这么出来见太后,所以要先收拾收拾。 好嘛,反正都已经习惯了秦贵妃的不要脸,朱太后索性就破例一回,坐在外头等。 哪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秦贵妃出来的时候,显然已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清洗更换了一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那张脸更是还残留着某些可疑的绯红色,看起来滋润得很。 秦贵妃还没说什么,朱太后就是一声厉喝,“跪下!” 秦贵妃愣了一愣,倒是没多话,等丫鬟把锦垫拿来,她才缓缓跪在上面。 朱太后马上给敏嬷嬷递眼色,敏嬷嬷走下去,毫不客气地把锦垫扯了起来,秦贵妃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地上,脸上没什么特别反应,人却是跟着就直接站了起来。 “哀家让你跪,你敢抗旨?”朱太后气得脸色铁青。 秦贵妃嫣然一笑,“太后娘娘,皇上方才还夸妾身的这双腿又白又嫩又长又直,不能受到丁点的损坏呢,否则会破坏了美感,妾身是皇上的女人,自然要听皇上的话,这地板又冰又凉,还硬邦邦的,妾身万一跪出个好歹来,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呢?” 话都还没说完,寿安宫跟过来的婆子们早就臊红了脸,心里都默默啐了一口,没见过这么轻贱的女人,竟敢把她跟皇上行房的那些私密事拿来太后跟前炫耀?说她脸大,她还连脸都没有。 “娼妇!” 朱太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秦贵妃毫不在意,笑得越发甜了,“太后如果觉得妾身是娼妇,那就是吧!” 这话在隐喻什么,朱太后又岂会听不出来——秦贵妃是娼妇,那她儿子宣宗帝是什么? 朱太后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上这找罪受,明知道宣宗帝把这个女人当成宝贝疙瘩似的宠,可她这个当娘的就是毫无办法。瞧瞧,这个女人整整大了她儿子十五岁,与她也差不了多少,可就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反而透着一股子成熟妩媚,难怪会把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再这么下去,北燕的江山早晚得毁在这个小娼妇手里。 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朱太后又问:“皇帝既然在,为何不出来接驾?” 秦贵妃毫不避讳地道:“太后娘娘来之前,皇上操劳过度,体力不支,睡过去了。” “啊呸!”朱太后直接炸毛,腾一下站起来怒指着她,“秦氏,你脸呢?” 秦贵妃眼含笑意地望着朱太后,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太后的威严给吓到,“妾身说的是事实,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内殿看。” 朱太后险些崩溃,身子气得发抖,脸色铁青到不能看。 所以,一物降一物这种说法还真挺准,朱太后是个什么性子,想必整个后宫没人不清楚,就连林皇后见了,那也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恐哪里做得不周到,其他宫妃就更别说了,从婉妃就能看出来,然而在这么多女人中,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例外,秦贵妃,她算是头一个敢与太后顶嘴甚至是把太后气得肝疼吐血还能安然无恙活下来的宫妃,靠的,就是宣宗帝无法无天的宠爱,而这个人完全不懂得收敛,宣宗帝越宠,她就越放纵,与太后这么拌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唯有这次是把太后气得最狠的。 朱太后听着她嘴里那些污秽不堪的言辞,恨得咬着牙根,“来人,给哀家狠狠掌嘴!” “朕看谁敢!”敏嬷嬷还没动手,宣宗帝冷鸷的声音就从内殿传了出来。 第266章 阿白还活着? 声音才落下,跟着,人就走了出来,脸上还有着大梦初醒的懒惫,声音却冷得可怕,“母后这是没事儿做了,专程跑来漪澜殿修理朕的女人?” “皇帝,你太不像话了!”太后余怒未消,“见到哀家不行礼也便罢了,你听听,你这是什么态度?” “怎么,朕说得不对吗?”宣宗帝抬目与朱太后对视,这无话的片刻,众人只觉得冷气十足,脚底生寒,“母后来之前也不着人先通报一声,知道朕在漪澜殿午休还硬往里闯,这种事传出去,名声不好听的,总不会是朕的爱妃吧?” “你!”朱太后恨得牙根痒痒,“放肆!” 宣宗帝直接当着朱太后的面就把秦贵妃搂进怀里,爱抚地撩了撩她鬓边的发丝,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不耐,“母后,请吧!” “好好好。”朱太后突然冷笑一声,“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哀家也管束不住你了,既然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哀家生分成这样,那干脆就不要这母子关系,直接恩断义绝好了,往后哀家若是再管你一回,便誓不为人。” 这可是重誓,但凡听到的人都齐齐惊出了一身冷汗,皇上与太后因为秦贵妃不合,这在北燕皇宫并非什么秘密,但很少有人亲眼见到这对母子杠上的时候,似乎那些所谓的“不合”全都只存在于“听说”中,像今日这样直接开战,对于绝大多数宫人太监来说,都是头一遭赶上,当下恨不能找根针戳了眼睛耳朵,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要知道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很不容易,尤其是跟着这么个强势的主子,万一她为了灭口不惜让寿安宫来个大换血,那么今日跟随太后銮驾来的下人全都得遭殃。 其实莫说宫人太监,就连宣宗帝本人都愣了一愣,印象中,自己虽然每次都会因为秦贵妃而与母后发生争执,但母后从未放过狠话,每次都是气一气就过去了,该如何还如何,但今日…今日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呢?母后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心中的预感虽然不太好,但宣宗帝宁愿相信那都是自己的多疑,甩甩脑袋,转过身冷着脸对后面的宫人太监道:“恭送太后。” 朱太后脸上早已由先前的暴怒转为平静,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压根没法从她面上看出方才动过大怒的痕迹来。 到底是多年身居高位的人,这点子沉稳还是有的。 出了漪澜殿,朱太后在宫道上站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在这期间,所有寿安宫的下人都垂首立在两侧,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生恐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会儿太后会把余怒牵到自己身上来。 但是很意外的,没有,朱太后一点都没有生气,似乎在这短短盏茶的工夫之内已经把方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了解她的末等宫人觉得这样的朱太后很可怕,了解她的诸如敏嬷嬷以及太监总管等近侍,觉得太后怕是要走极端了。 先前就说,能在太后近前伺候的都是人精,就算不是完完全全地摸准了太后的心思,但那么一二分,有的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那是有悖礼法有悖律法甚至是有违天道的野心,可是他们跟着朱太后的时间久了,早就由当初的震撼转化为了现在的麻木和平静,所以敏嬷嬷魏总管等人即便是猜到太后接下来会为自己的野心做出实际行动,他们也不敢多言半句,更不敢去揣摩,一个个安安静静,全都佯装不知情。 而朱太后要的就是这种聪明人,谁敢把那些话摆到明面上说出半个字来,那他的下场绝对会比直接死来得更惨烈。 方才这盏茶的工夫,她在想什么呢?在想那个孽障儿子既然敢为个老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那么她何必顾着这早就四分五裂的所谓“母子情”?看来自己不出手,他是不知道厉害了。 那么,且瞧着吧! “魏总管,传下消息去,说从今往后内阁的奏疏不必经过御书房了,直接送到哀家的寿安宫,另外,议政殿上给哀家设坐席。” 魏总管大惊失色,这是明摆着要直接干政以及垂帘听政了呀? 正欲退下,听得太后又道:“若是内阁那帮老家伙问及缘由,你就说,皇帝荒淫无度,难堪大任,哀家唯恐江山倾崩,不得已出此下策。” “奴才遵旨。”这种时候,谁敢忤逆或者提出半个字的疑问,就等着掉脑袋吧,他可没那么傻。 魏总管很快就去往内阁把太后的懿旨传了一遍,话音才落吗,那帮老家伙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魏总管,你开玩笑的吧?太后敢直接着人来内阁让把奏折都给送到寿安宫?” 魏总管抬高了下巴望着说话的人,一脸“怎么,你敢质疑太后?”的神情,那人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垂下脑袋不再言语。 “其他人呢?”魏总管四下扫了一眼,“你们可还有什么高见,一并说了,咱家也好回去禀报给太后娘娘。” 高见?谁要是敢“高见”,赶明儿太后一准让你人头高高挂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早就嗅出苗头的那几位资历老的不敢吱声儿,而刚入内阁不久的邰家旁支一位爷,或许是磨炼不够,那一身扎手的傲骨还没被磨圆滑,又或许是想在此时此刻(老油子们都哑口无言的时刻)彰显自己胸有丘壑的本事,于是主动站出来批斗,言辞犀利尖锐,字字句句直刺朱太后,讽她一介女子竟敢胆大妄为把朝堂当成儿戏。 其他晓得内情的老大人不禁为邰家这位爷暗暗捏把冷汗——虽然你们邰家是皇帝一派的,也没必要把太后仇视得这么明显吧? 然后,魏总管跟着就把这位的话原封不动的传了回去。 再然后,太后便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还真就把朝堂当成儿戏了——你不服?很好,有骨气,随便给你安个违抗太后懿旨的重罪,送入大牢斩监侯。 此举看似是在惩罚那位不知轻重的内阁“新人”,可其他人都晓得,太后这是杀鸡儆猴,不仅要在掌权第一天杀杀邰家的威风挫挫宣宗帝的锐气,也要其他人看明白,北燕的天已经变了,谁要是敢再站皇帝一派,就送你入大牢陪那位去。 那么,他们这些“猴”是该收收毛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太后施为呢还是该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指摘太后的种种不是? 蠢货才会选前者,北燕这位太后有多强势,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惹毛了她,她能在慢慢薅光你身上的毛以后再给你扒下三层皮来。 几位阁老商议了一上午,最终一致决定做睁眼瞎,至于原因?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是择木而栖还是拿出傲骨来继续死扛?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内阁首辅以及几位两朝元老心里都明白,宣宗帝在很多政务上的决策全都是出自朱太后的指点,否则以宣宗帝的性子,他万万做不到那样的铤而走险而又雷厉风行。 所以,其实撇开女人身份,北燕这位太后是很有理政天赋的。 于是第二天,大批大批的奏疏就这么毫不避讳地被送到了寿安宫,而在上朝的时候,宣宗帝感觉自己完全就像被架空了一样,因为上奏的那些大臣问他意见都像是在应付,一个个反倒是把目光看向珠帘后的人,似乎在等着她做出最后的裁决。 宣宗帝怒不可遏,抓着正在禀奏的某位大臣就是狠狠一顿叱骂,言语中表露出了对太后擅权的不满,然而任由他如何愤怒,底下的大臣们愣是没一个出来喘气儿的。 宣宗帝的目光挪到易卓明身上,那双眼睛戾气满满,“易丞相今天早上无事启奏吗?” 的确,易卓明自入了议政殿到现在都没发过言,莫说是他,平日里一上朝就有话说的那几位肱骨大臣,全都不作声,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 其实他们不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而是被太后捏住了软肋。 而易卓明作为百官之首,他的“软肋”更是致命——陆清绾的身份以及易白的来历。 太后摆明了想破罐子破摔,一旦易卓明对她掌权持不赞同的态度,她马上就把当年的真相给抖出来。 朱太后铁了心要篡权,她当然不会去在乎可笑的“皇室名声”,可易卓明不同,那些事情一旦暴露,他头上的那顶绿帽子就会彻底坐实,他便是想骗自己一下都不能。 所以,一向很有主意的易丞相难得的沉默了,而内阁首辅,同样也是因为被太后死死掐住了致命点,以至于方才其他大臣频频询问太后意见的时候,他也同易丞相一样闭口不言。 “怎么,你们都哑巴了?”宣宗帝暴跳如雷,质问的声音带着怒吼,回荡在原本鸦雀无声的议政殿内,底下的臣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谁也没站出来说一句,谁也不会告诉宣宗帝,他们其实不想太后掌权,可是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头。 “一个个都给朕滚蛋!”宣宗帝怒得一个茶杯摔下去。 文武百官纹丝不动。 这时,珠帘后传出朱太后的声音,“皇帝,你这暴脾气该改改了。” 宣宗帝脸上肌肉抖动,尖锐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珠帘方向,“怎么,母后这才掌权第一天就迫不及待要将朕从这龙椅上撵下去?” “哀家为何要这么做,你心知肚明。”朱太后丝毫不以为然。 宣宗帝嗤笑,“不就是朕过分地宠了秦贵妃?母后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取朕而代之?告诉你,朕还没死呢!”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没吓到太后,反倒把底下的臣子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这对母子的战争,到底还是开始了,以后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怕是每天都得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唉,这日子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对于宣宗帝的话,朱太后自然是没放在耳朵里——反正都已经掌权了,你还能把你老娘我怎么着? 宣宗帝最后气得掀桌离开,在御花园里碰到了林皇后,林皇后见他脸色不对劲,不敢多问什么,只是依着礼数给他请了安。 宣宗帝冷哼一声,大步朝前走了几步,又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林皇后。 林皇后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声音带着颤意,“皇…皇上,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妾身?” “朕听说你最近与太后走得挺近?”宣宗帝眼睛里的狐疑之色分毫不掩饰,而那张脸,明显有了要发作的迹象。 没错,从老娘那儿受来的气,他打算撒在媳妇身上。 论及这宣宗帝,你说他是个男人吧,他竟然能干得出找正妻撒气的窝囊事儿,可你要说他不是个男人吧,一旦与秦贵妃沾边的事情,莫说只是与太后杠上,让他动手杀人他怕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眼下—— 林皇后心底生寒,太后垂帘听政引得皇帝大怒这件事就在刚刚她已经得知,哪曾想这么巧就碰见受了一肚子火的这位正主儿,再想不明白什么,林皇后这么多年的后位就白混了,她这位名义上的夫君,想随便找个由头发作呢! “是,妾身的确与太后娘娘走得挺近。”突然之间挺直了腰板,林皇后不卑不亢,也不看宣宗帝,脸上是一片漠然。 既然郎无心,她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心捧上去任人糟蹋,起码站在太后这边,太后还能保她不被任何人给随便欺负了去。 再说了,太后为什么要自己掌权?还不是因为秦贵妃那个狐媚子,你个当皇帝的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好意思把气都撒在自己嫡妻身上来?你有脸撒气,我自然也有脸扯着虎皮做大旗,直接明摆着告诉你,我有太后这个大后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副倔强的样子的确激起了宣宗帝的怒意,他扬起巴掌。 林皇后纹丝不动,俨然是做好了吃他一大嘴巴子的准备。 宣宗帝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还是到底对她存了几分不忍。 不过林皇后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最大,至于后者?那除非是她痴心妄想。 在这个男人眼里,除了秦贵妃,这天下就再也没有美人了,可实际上,林皇后并不认为秦贵妃的美色能盖过自己,她顶多是比自己多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韵味罢了。 林皇后有的时候想不明白,秦贵妃都能当宣宗帝娘的人了,宣宗帝对着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每月初一和十五,宣宗帝不得不照礼数来长乐宫的时候,林皇后都会在那事上表现出极其冷淡的态度,非是她不想得皇帝宠爱,只是觉得宣宗帝那张嘴,不知吻过秦贵妃那个老女人身上多少地方,如今拿来对她,她觉得恶心,膈应。 若秦贵妃是个水灵剔透的美人,林皇后一准儿没话说,可偏偏…… 一想到这些,林皇后就悔恨,当初为什么要嫁入皇宫做劳什子的皇后,什么母仪天下荣宠不尽,全都是骗人的,这样毫无实权的后位,整天面对一个宠妾灭妻的夫君,她宁愿嫁得平凡一点,起码还能感受一下夫妻之间所谓的“同甘共苦”。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没用?”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林皇后大为诧异,抬起头来,见到宣宗帝脸上露出一丝颓靡的无奈来。 林皇后心头冷笑,你可不就是又没用又窝囊么?成天只懂得护着那个狐媚子,你以为你的帝位怎么来的,那是当初太后为你挡了所有兄弟的算计你才能顺利荣登大宝的,而眼下,当初给你所有荣光的人后悔了,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了,一向享乐惯了的你哪里拿得出本事来与她争与她抢? 在宣宗帝看不到的角度,林皇后唇边弯起一抹快意的笑,心中拍案叫绝,太后这权夺得好!大快人心! 只一瞬,林皇后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依旧是之前那副淡漠的模样,“自大婚以来,皇上去长乐宫的次数少之又少,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妾身都还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个什么秉性的人,如今您这样问,岂不是为难妾身了,不若,您去问问秦贵妃,她想必对皇上你是知根知底的,如此可心的人儿,想来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皇后才说完,就注意到宣宗帝一张脸阴沉得可怕,额头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林皇后心里当然惧怕,只是她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怯场,否则更会让正在气头上的皇帝钻了空子。 “妾身说的是实话。”林皇后继续补刀,“皇上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其他宫妃,看她们会不会和妾身一样的回答您。” 宣宗帝当然不信,然后他赌气似的果然去问了别的宫妃,还别说,真有几个就是林皇后这么回答的,当然,也只是少数几个,绝大多数宫妃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违心地夸赞一番皇上是如何如何的英明神武。 这些话一听就是谄媚讨好,没多少真实成分在里头,若是换了从前,宣宗帝一准儿爱听,可今天不同,有了太后夺权在先,他束手无策在后,如今再来听这些奉承讨好的话,他便觉得讽刺。 于是,说让他去问秦贵妃的那几位全都相安无事,反倒是说了一堆好听的话这几位,一人吃了个响亮而清脆的大嘴巴子,全都被打懵了,完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宣宗帝最后去了秦贵妃处。 秦贵妃的宫女正在给她指甲上涂蔻丹,听到皇上驾到的消息,秦贵妃屏退左右,拢了拢轻薄的裙衫,袅袅娜娜地走到殿门口跪地迎接。 “爱妃不必多礼。”再烦躁的心绪,在听到秦贵妃那动人的声音后都能消失无踪。 顺势搂着她的腰,宣宗帝就这么把她带到了里间的榻上。 秦贵妃咯咯笑,“皇上,大白天呢,您莫不是又想让太后抓个现行?” 提起太后,宣宗帝所有的兴致都没了,脸色黑得彻底。 秦贵妃愣了一愣,“皇上这是怎么了?” 宣宗帝手肘支着半边脸颊,侧躺着看跪坐在榻上得她,“内阁的所有奏折都去了寿安宫,而太后她也在今天早上开始垂帘听政了,甚至还把邰家刚入内阁的一位爷盼了斩监侯,爱妃,你说说,朕就这么被架空了权力,是不是很没用?” 秦贵妃轻轻吹了吹指甲上还未全干的蔻丹,听似漫不经心地道:“皇上被抢大权了吗?” “嗯。” 宣宗帝其实有些紧张,怎么说眼前这位也是他最中意的人。一直以来,他只知道自己很在乎她,可要真论及在乎她什么,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魔力能让他疯狂的迷恋,而一旦迷恋上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像上了瘾似的。 所以在今日之前,宣宗帝都没真正静下心来想过秦贵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似乎对她的品性之类全然不在乎。 可现在,他在意她的看法,更害怕她也是“无脑宫妃”中的一员,只会说些好听的来麻痹他,之前说好话的全都被他赏了大嘴巴子,他不知道如果那些话也出自秦贵妃之口,自己是否下得去那个手。 “怕什么,抢回来就是。” 宣宗帝猛地瞪大眼,“你说什么?”这么狂妄的言辞,可还没有谁敢这么说,然而宣宗帝却满脸的狂喜和兴奋,因为他至少从这一件事就证明了秦贵妃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相反的,她还很有“野心”,胆子也大,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话。 将秦贵妃纳入怀里,宣宗帝声音轻柔了许多,抚着她发丝,“爱妃倒是说说,怎么个抢法?” 秦贵妃不答反问:“皇上不怕文武百官弹劾妾身干政么?” “此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晓得。”宣宗帝咬了咬她的耳垂。 秦贵妃道:“自古就没有女人当政的道理,皇上若是拿出先祖传承的宗法制度来说话,太后她必然是无从反驳的。” 这一点,宣宗帝当然知道,只不过,“朝臣一夜之间一边倒,全都倾向太后去了,只怕朕如今搬出宗法制度来也没办法让他们动摇半分。” 秦贵妃依旧是轻轻地吹着指甲上的蔻丹,那双精细养护的手又白又嫩,好看得紧,宣宗帝嗅了嗅,笑赞,“爱妃身上好香。” “香吗?”秦贵妃弯起唇角。 “比之前更香了。”宣宗帝闭上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秦贵妃吃吃的笑着,轻轻推拒宣宗帝在她身上游走的那只不安分的手,“只要是人,他就会有弱点,哪怕他再有权有势,一旦被人捏住死穴,他就动弹不得半分,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宣宗帝眼眸一敛,“这么说,太后手里掌握了所有大臣的死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了。” 这话听得宣宗帝遍体生寒,一颗心如堕冰窖,如果太后手中有这么多人的情报,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还全都瞒着他进行?这样的野心,怕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了吧? 这个女人,就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爬到你背上的毒蛇,你根本拿不准她什么时候会张嘴咬你一口,简直太可怕,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皇上要是也能拿到他们的死穴,所有的事情岂不是迎刃而解了?” 宣宗帝还是不能理解,“太后拿捏他们在先,朕如今再去查他们的死穴,不会太晚了吗?而且就算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查到,谁又能保证会起到作用?” 秦贵妃双臂圈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皇上怎么又忘了呢?宗法制度不允许后宫干政啊,您若是捏住了文武大臣的死穴,可以利用皇帝身份明着打压,而太后不敢这么做,她只能在暗中进行,那么久少不得会绕些弯子,在这一点上,皇上占了优势,只要你先下手为强,这一局便能轻松扳回来。” 宣宗帝豁然开朗,“说得是啊,爱妃,你可真是朕的福音,素日里体贴也还罢了,在这种事上竟然还能给朕出主意,你说,要朕如何奖励你?嗯?”话说着,已经将人压倒,伸手去解她身上的衣衫。 “嗯…不要嘛,皇上,天色还早呢!” 剩下的话,都被宣宗帝的嘴巴给堵上了。 …… 易白在第一时间收到朱太后掌权的消息,一点不意外。 “邰家的人被判了斩监侯?还是位阁老,这倒是个麻烦。”望着情报上的内容,他又皱皱眉。 当初跟邰老夫人说好的,邰家站队宣宗帝没问题,而今出了事,邰老夫人想必早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只是苦于找不到他的踪迹,否则怕是直接杀上门来。 虽然那位阁老的牺牲会是彻底激怒邰家支持宣宗帝反朱太后的最佳引火线,但站在邰家的角度,老夫人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笃定了邰老夫人一定在找自己,易白再次来到那间茶楼,毫不意外地打听到了邰老夫人就在三楼雅间。 直接上楼敲开了门,然后易白就看到邰老夫人那张脸怒得快要裂开。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只要邰家站队皇上,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呵,眼下这邰家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有人遭殃了,今儿这事你得跟我划拉明白了,否则别怪我心狠!” 把家族看得过分重的人,自然只会以家族利益为首要,邰老夫人正是如此,与邰家比起来,现如今的易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只要邰家能转危为安,哪怕让她就此把易白给供出去,她或许都不会皱一下眉。 当初自己在密室提出来要报仇的时候,很多东西易白就看得很透彻了,所以当下听得邰老夫人这样说,他一点都不意外,语气很淡,“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喽啰而已,牺牲了就牺牲了,老夫人怎么能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来?” 小喽啰?那可是邰家唯一一位阁老,顶梁柱! “可当初咱们明明说得好好的。”邰老夫人似乎打算揪着这点不放了。 易白有些不耐烦,“说好了又如何,邰家的人没脑子,你还能怪我没掌控好全局?” 邰老夫人顿时噎住,那位爷是因何得罪了太后,大儿与她详细说过,确实是那人没脑子还爱出风头在先,与易白半个铜子的关系都没有,但是,邰老夫人怎么觉得现在的局势根本就完全不在自己预想之内呢? 太后直接夺了权,明显一点余地都不给宣宗帝留,如果邰家还继续站队宣宗帝,她不敢想象到后面会有怎样的下场。 就因为自己这主观上的臆测,所以把所有的罪过都赖到了易白头上,从来没回过头想想,就算易白不出现,邰家一直站的也是宣宗帝,倘若没有易白,很多事情或许会比现在还糟糕。 易白懒得费唇舌去跟她解释这些,只是冷冷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说:“要想邰家能安稳,老夫人作为邰氏主母,就该多管管那些个猪脑子。” 这次朱太后能畅通无阻地拿到大权,不是她以自己多么过硬的本事征服了整个朝堂,她或许真有寻常女人所不及的本事,但还不至于能让那么多文武百官乖乖俯首称臣,尊她垂帘听政,而她确实是拿到披红大权了,靠的,是多少年来对眼线的安排,对所有朝臣死穴的掌控,一夜之间将这么多人的死穴摊开在他们面前,饶是那个人心理素质再好,也不可能还继续维持得了冷静装得了深沉。 所以但凡有点脑子都选择沉默,选择当睁眼瞎。 只有那少数几个没脑子的才会以为这是他们一展才能的大好时机,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来搅和,最后闹成这样,怨得了谁? 继上一次险些被气得吐血没多久,毫不意外的,邰老夫人今天又被易白给气到了,甚至比上一次还气得厉害,出门的时候都险些没站稳,回到邰家,还不等几个儿媳来问东问西,她眼前一黑,愣是生生被那口气给憋闷得晕厥过去。 且说易白离开了茶楼,正准备回城南,却无意中见到对面站了个熟人——易舟。 对方还没发现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易白眼瞳缩了缩,决定趁着人多绕到胡同巷子里去,兴许能避一避,否则依着易舟那熟悉他的性子,就算他换了以前的穿衣风格,头上还带了帷帽都不顶用,易舟一准能认出来。 没等想完,易白早已经随着人流往胡同边走去,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低唤,“这位兄台请留步。” 易白屏住了呼吸,脚下却是没停。 “喂,你玉佩掉了。” 易舟的声音越发大。 易白懒得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那个谁,我说……” 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易白拧紧了眉毛转过身,透过暗色纬纱看到了易舟一张笑嘻嘻的俊脸,他手中扬起一枚玉坠,正是陆清绾的那件遗物。 易白暗道不好,以前自己在丞相府的时候,虽然没向易舟展示过此物,但保不齐易舟会知道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从而认出他的身份。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易舟挑眉,揪着玉坠上的流苏摇晃两下,“兄台若执意不要,不若送与我,如何?” 易白没吭声,直接向他伸出手,意图简单粗暴——还给我。 “原来你不会说话?”易舟好奇地看了看他。 易白顺势点点头。 “还给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易舟就是不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只是见到对方第一眼,却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易白还是不出声,易舟便只好明说,“你能否摘下帷帽让我看一眼?” 对于这个要求,易白自然不可能同意,转身要走。 “诶!你至于吗?”易舟一脸郁闷,又追上来拽住他,“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气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他罢了。” 纬纱下,易白面上浮现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易舟是这世上最熟悉他的人,一顶小小的帷帽,果然是瞒不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不过,易白并不打算这时候与易舟相认,更甚至,易白就没想过让易舟知道自己还活着,免得再过几个月自己真的死了,易舟再遭一回罪。 所以,他宁愿舍弃那枚玉坠。 这次,不管易舟再如何叫唤,他也不会再逗留了,挣脱易舟之后马上混入了人群。 易舟怔怔站在原地,瞧了一眼手中的玉坠,纳闷的抓抓后脑勺,“奇了怪了,老子又不是会吃人,又不是娘们,看个脸都不给?矫情!”不过这枚玉坠到底是何物,为何看起来这么奇怪? 回到府上,易舟将玉坠随手扔在桌上就往逍遥椅上一躺,正巧易卓明找他有点事,进来的时候直接看到了玉坠,惊得脸色大变,急急忙忙走过来拿起,“易舟,这东西你哪来的?” 易舟不明所以,“今天上街,一位戴着帷帽的兄台不慎掉落的,他没要,我就给带回来了,爹,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这玉坠有什么问题吗?” 易卓明紧紧皱着眉,他很确定,这是陆清绾的遗物没错,可是…当初易白入殓的时候,是他亲手将这枚玉坠放入棺椁里的,莫非去殡宫换成亲王棺椁的时候被御用监的那帮人给顺出来了? 那也不至于吧,这枚玉坠特殊是特殊,却没到价值连城的地步,御用监的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完全没道理去扒拉一个死人身上不值钱的物件。 那么,这玩意儿哪来的? 有蹊跷,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阿舟,这东西先借我用用。”易卓明说完,拿着玉坠就走了,等易舟追出来的时候,发现易卓明已经带着玉坠出府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易卓明去的是靖安王府。 当他把玉坠给靖安王看了的时候,靖安王也被吓了一跳。 “王爷,是不是宣宗帝使的招?”易卓明问。 “这个…我暂时不能确定。”靖安王摇摇头,这枚玉坠的来历,还是易卓明告诉他的,所以先帝在世的时候,靖安王根本就不知道这玩意儿的用途,他只是看到楚相宜整天形影不离地佩戴在身上,就算有的时候衣服不搭配了,也会想方设法地将玉坠找个地方藏好,甚至是为了搭配这枚玉坠而订做了不少衣裙。 “静姝身上的那枚是被她带走的。”靖安王很肯定地道:“而之前初一那小子也来信给我,说他们如今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很安全,所以短时间内,那俩人不可能会回来,说明这玉坠不是静姝身上那枚,那么,剩下的一枚……” “阿白入殓的时候,我亲自放到棺木里的。”易卓明接话,“只是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中途换棺木的时候被人给顺出来了。” 就算是被人给顺出来的,最大的那个可能也是宣宗帝,因为这是他老子的东西,保不齐先帝在驾崩之前把这个秘密全部告诉了宣宗帝,而当初给易白换棺木的时候,宣宗帝又刚好看到了玉坠,所以偷偷让人给拿了出来? 靖安王拇指在玉坠上摩挲两下,“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得查清楚,卓明,你那边先别有什么动作,顶多两日,我的人就能给个准信儿。” “那就有劳王爷了。” 易卓明又把玉坠给拿了回来。 易舟就等在门口,见着他老子,马上追着就问,“爹,你快说,这玉坠有什么问题?” 易卓明最烦易舟这聒噪的性子,怕他再揪着自己不放,索性直接说:“这是阿白的遗物。” “兄长的遗物?”易舟脸色狠狠变了一变,又喃喃道:“莫非…莫非我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易卓明也好奇起来。 “我不知道。”易舟摇头,“他戴着帷帽,看不清楚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身形与气质像极了兄长,可是兄长明明都已经死了。” 听了易舟的话,易卓明不禁想到当初易白死得蹊跷,一瞬间联想到某种可能,他整个人都骇了一跳,莫非…莫非阿白还活着? 第267章 把我埋到鹿鸣山 , 想到有这个可能,易卓明再次把自己吓了一跳,忙问易舟,“除此之外,那人身上可还有其他特征?” 易舟还是摇头,“爹,我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他遗落的玉佩想还给他而已,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也不肯摘了帷帽让我看一眼,我哪里知道他还有什么特征?” 虽然从易舟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但替卓明还是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阿白有可能还活着。 于是他再一次去了靖安王府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靖安王听后脸色凝重,“当初是卓明兄你亲自看着他入殓的对吧?” 易卓明道:“入殓的话是在外头就殓好的,但是抬回来以后为了让亲戚朋友见他最后一面,还是把棺盖给开了,老臣很肯定,棺木里头的人就是阿白。” 靖安王笑了,“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说说,一个死了的人如何能再次生还回来?莫非国师他真有通天之能?” 易卓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惭愧地道:“先前之言,都是老臣的臆测,或许…或许是我太遗憾他的死了,脑子里成天胡思乱想。” 靖安王也叹了一叹,“易白这小子,的确是走得可惜,且不管他是谁的孩子,起码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卓明兄对他,多多少少是有感情的吧?” 别说这个还好,一说,易卓明那心里就堵得厉害,眼圈一下子红了,在易白死之前,他还真没什么感觉,可是看到他的棺木被抬回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那颗心被左一刀右一刀地扎,到处是血,疼得他直不起腰来,尤其是后悔自己当年怎么会狠得下心对这样一对弱母子下得了手? 阿白年纪轻轻就死了,他才是主谋。 靖安王看出了易卓明的情绪,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卓明兄你,当年你才大婚,年轻气盛,再说了,摊上这么件破事儿,你能对陆清绾下慢性毒已经是很仁慈的手法了,要换了我,保不齐会直接一刀捅了她,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易卓明抬袖摁了摁湿润的眼角,“要是阿白还在世就好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他。” 靖安王皱皱眉,捶他一拳,“你当初怎么不早些把解药给他吃了?” 易卓明也很纳闷,“解药我明明给他服下了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给他服用的解药?” 易卓明想了想,“没多久,就在几个月前。” 靖安王的叹气声里颇有些哀其不幸的味道:“你个老匹夫,易白中的毒至少有二十年了吧,毒性早就侵入五脏六腑了,你这时候给他服解药顶什么用,早就没办法解开他身上的毒了,早些年干嘛去了?” 易卓明也懊恼,“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阿白他再也回不来。” 靖安王轻哼,“就算回来了,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易卓明忙说:“如果阿白还在,我便是散尽家财也会为他找到解毒神医的。” 易卓明的想法很美好,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易白连苏晏都找上了也没用,再找其他人,只能白白浪费工夫。 “行了行了。”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主子,靖安王都不希望易卓明过分地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好说歹说地劝了一番。 易卓明也不是个矫情的人,王爷的心思他都懂,没多久就不再提及此事,而是转到了太后掌权上。 “王爷。”易卓明忧心忡忡,“您对太后掌权这事儿难道就没一丁点的异议吗?” 易卓明两手一摊,“弱肉强食,太后既然能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强势上位,说明她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要她再有本事带着文武百官把北燕江山治理好就行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操那么多心作甚?没得给自己惹一身腥,不值当。” 易卓明听明白了靖安王的意思,心中也默默赞同,说得是啊,莫说自己还有死穴捏在太后手上,就算没有,管他谁上位,只要上位的人能拿出本事让这一班子大臣服服帖帖,那他们尊就是了,何必死咬着礼法不放? 但很快,易卓明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因为他们只注意到了太后的强势,并没留意宣宗帝还有尾后针,这一针扎得还挺准。 就在太后掌权没几天后,某次散朝,宣宗帝单独将易卓明传去了御书房。 “不知皇上传唤老臣所为何事?” 进去以后,易卓明小心地行礼。 宣宗帝懒散地坐在龙椅上,盯着他看了片刻,“易爱卿,令夫人走了二十余年了吧?” 易卓明心里“咯噔”一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听说是死于慢性毒?” “是。”易卓明硬着头皮道。 “可曾派人查过凶手是谁?” “查过了。”易卓明露出一脸的悲痛,神情也晦暗难看,“只可惜,始终没能查到真凶。” 宣宗帝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没关系,你查不到,朕都替你查到了。” 易卓明脸色狠狠一变,还不及多想什么,宣宗帝就从身后拿出一沓类似于卷宗的东西往御案上一放,“爱卿不妨过来看看这个。” 易卓明已经嗅到了不对劲,可对方是皇帝,哪怕是个傀儡皇帝,自己作为臣子,也是完全没道理忤逆他的。 托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过去,易卓明伸手翻阅了起来,然后越看脸色就越白。 那些确实都是卷宗,却是从刑部出来的,上面全是易卓明下毒杀害自己嫡妻的证据。 “意外吗?”宣宗帝嘴角噙着冷笑,“虽然丞相夫人是易爱卿的嫡妻,可在北燕,并没有臣子能随意杀害自己嫡妻的律法呢,反倒是有一条——谋杀人者,若事已彰露,虽独一人,亦同二人谋法,已杀伤的绞,已杀死的斩。易爱卿这是故意杀人,且令夫人已死,以前朕不明真相也还罢了,如今既然晓得了,总不能做个睁眼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可是啊,朕又觉得易爱卿身为百官之首,就这么因为一条人命而被斩首示众,似乎太可惜了,你自个说说,朕该怎么办呢?” 同样一件事,母子俩的言论截然不同。 几天前,朱太后单独召见他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直接告诉他她要垂帘听政,他作为百官之首,是最具有号召力的,太后希望他点头,否则就把当年陆清绾的事情捅出来。 处在当时,易卓明也是别无他法,他这个人有傲骨,却不是盲目的傲,让他以死明志反对太后掌权什么的,他还做不出来,太后要掌权,那就让她掌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北燕的江山还在一天,皇帝夺权的希望就能多一天,法子都是人想的,一个不行,一群还愁想不出来吗? 可眼下,宣宗帝很明显是要打反击战了,直接效仿朱太后的做法狠狠掐住他们的死穴,头一个就拿百官之首的他开刀,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朱太后是强盗式的威胁,宣宗帝却是很明显给他留了点余地,同时也能从这点看出宣宗帝骨子里的仁慈。 易卓明很配合地做出惶恐的样子来,扑通跪在地上,“老臣,任由皇上处置。” 这话听似认罪,事实上有倒戈的意思在里头。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宣宗帝就喜欢跟易卓明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亲自将他扶起来,“易爱卿的心思,朕都明白了,从今往后朝堂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想必爱卿心知肚明,就不必朕再亲自教你了吧?” “是。”易卓明抹了把冷汗,心中大骂他娘的,这对母子简直绝了,你斗就斗吧,把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拉过来扯过去的做炮灰,就他这身子骨,能被拉扯几次? 得了易卓明的态度,宣宗帝便当着他的面直接把卷宗给烧了。 其实也就走个过场而已,敢说这卷宗没有备份?打死易卓明都不信,要就等着瞧,三天后上朝他若是敢偏向太后,刚被烧毁的卷宗,宣宗帝马上就能再变出一份来。 出了御书房,易卓明抬头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深吸一口气才慢慢顺着龙尾道走下去。 同一日,除了易卓明这位至关重要的百官之首以及内阁掌大权的首辅得了宣宗帝亲自“接待”,其他大臣也都吃了一篓子的威胁,当然,宣宗帝没那么多精力去“接待”每一位大臣,他手上还算有那么几个可用的人,直接安排人去“接待”,前几日才刚刚被太后“接待”过,这会儿皇帝的人又来了,脑子再蠢也该知道是这对母子在斗法,于是一个个将目光转向易丞相和宁首辅,这俩人是不是也被热情地“接待”过了?那么他二人是个什么态度? 一个个都是人精,找个借口说上茅房,把宣宗帝的人晾在屋子里,然后托人去打听易丞相和宁首辅这两根顶梁柱是怎么说的。 回来的结果是这俩人暂时性地倒向了宣宗帝一派。 没办法,宣宗帝也不知道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突然发狠,比起太后的背后动作,宣宗帝更直接——敢不站帝派?朕现在就让你去死,哦,顺便带上你全家老小。 狠,太狠! 要说在朝为官的这些人,就没有哪个是特别干净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把柄”,虽然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把柄”根本微不足道,可是谁能想到,素日里从来不在意的微末细节,被朱太后和宣宗帝这一捣腾,直接变成了眨眼间就能为此掉脑袋的死穴。 保皇派是错,站后派也是错,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更是大错特错。 于是,上朝的局面就变成了太后和皇帝给他们奏事。 至于大臣,全都竖直耳朵听着,就没一个敢吭声的,只要你开了腔,管你站的哪方,又或许你根本只是就事论事不针对谁,都能平白无故被扣个屎盆子。 面对这二虎同朝的局面,北燕的文武大臣纷纷表示:惹不起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当如何?自然是找根针缝上嘴巴什么也别说,听着皇帝和太后说,那声音是一个赛一个地大,就跟菜市场吵架没什么分别。 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着这对母子各显其能,展示他们在某件政务上的不同看法以及解决方案。 但时间一久,就疲劳了,反正他们这些做大臣的也轮不着说话,于是有的人直接站着打盹儿。 某回不知道是刚好讨论到了什么事上,矛盾相当的尖锐,最后太后恼了,直接将茶盏从珠帘后撂了出来,刚好打中一个正在眯着眼打盹的大臣。 原本是没发现这茬的,结果这一碰巧,太后才惊觉这些大臣已经心累到了什么程度,不管他们母子说什么,就是没人出来支棱一下,一个个的脸上都呈现出相当严重的疲态,这还只是表象,最严重的是,这半个月来,全都是他们母子在“斗嘴”,而朝臣完完全全没吐出半个字来,以至于那些政务最后是如何解决的,以及解决办法是什么,要么出自宣宗帝,要么出自她自己。 如此,这些大臣就等同于虚设,说难听点,他们母子谁也不服输,俩人同时把持朝纲把朝臣架空了。 这种事情是很可怕的,朝臣联合起来把皇帝架空,那叫篡权,而上位者把朝臣的权利架空,便是独断专政。 所谓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讲,文武百官就是上位者的全身镜,能从上照到下。 而身为上位者,如果你连臣子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了要走专政垄断的话,可以预见再过个三五年,整个国家会因为你的“闭门造车”而瘫痪成什么样子。 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不能再像前半个月那样为所欲为了,太后皱了眉,宣宗帝也陷入沉默。 母子俩心里都很清楚,要改变现在的局面只能二虎退一虎,只要有一方让权,一切就能再回到从前。 可是等散了朝母子俩“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谈”时,似乎并不是那么的让人满意。 “皇帝自小锦衣玉食,安逸享乐,从未历经过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那都是哀家用这双手给你挡下来的,如今你既然对不起哀家的心血,那哀家便只好全数收回来了。”不肯放权的太后这样说。 “笑话!”同样不服气的宣宗帝冷笑,“自古男权至上,女子当政?你真以为大臣们都心甘情愿任你垂帘听政?若非你背地里使了卑劣手段,能让他们闭口不言?” 朱太后讥讽地望着他,“起码哀家能使出手段来,而皇帝你呢?你成天除了会与那狐媚子厮混在一处,你还会些什么?说好听了,是让你归还哀家赋予你的一切,说难听了,没有哀家,你什么都不是,前面这么多年让你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那是哀家念着母子情分,现如今么,既然恩断义绝,那就没必要攀亲,这个权,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宣宗帝怒不可遏,“朕便是不让,你又能把我如何?” 朱太后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你就等着看。” —— 最近把持朝纲以及“安抚”大臣要用到不少人,所以朱太后自己身边的布防比往常差了些,这对母子的谈话被陆家隐卫一字不漏地全部听了去。 “哦?朱太后和宣宗帝当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易白拿着花剪,难得他会有兴致来花园里修修剪剪。 陆家隐卫长颔首,“属下之言,句句属实。” 易白冷冷勾了下唇,“既然如此,那么下一步,杀了秦贵妃。” 陆家隐卫长被他吓了一跳,“白公子,现在动手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早不晚,刚刚好。”易白气定神闲地道:“杀了她,这场战争才算真正开始。” 陆家隐卫长再没多言,陷入了沉默。 易白瞧他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隐卫长实话实说,“依属下看,这个秦贵妃不简单。” 可不就是不简单么,能凭一己之力轻易挑起这对母子之间的大战,秦贵妃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宫女出身?这其中必有蹊跷,不过易白对那些不感兴趣,既然秦贵妃做了螳螂,那他索性就来当一回黄雀,手段卑劣一点无所谓,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为母亲报了仇,这就够了。 “杀了她吧!”易白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得比修剪花枝还简单。 “杀了谁?”陆修远从外面进来,挑眉望着花圃里的人。 易白转身与他对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陆修远让隐卫长退下去,走近易白,“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与我有关吗?”易白还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关联不大。”陆修远说完。 “那就不听了。”修建完最后一株月季,易白走了出来,轻轻拂去肩头的落花。 “整个皇都现如今有一半的生意已经落入我掌中。”陆修远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听,直接说,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挺“犯贱”的,明明易白不待见自己,可办成某件事的时候,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易白果然愣了一下,“这才一个月不到,你就掌控了北燕皇都一半的经济命脉?”首富家的继承人,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这手腕这速度,换了谁能做到? “虽然用到文书的地方有些麻烦。”陆修远感慨,“不过好在都解决了。” “你是直接用抢的吗?”易白觉得难以置信,陆修远有三头六臂不成?短短时日能把北燕皇都各大商行的行情摸得这么透? 陆修远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各行有各行的秘诀和技巧,你不是商人,当然找不到捷径,但我不同,自小就开始接触账本,接触陆家名下各种各样的铺子,我在这方面,算是个人精,你用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自然是找不到任何门道的,甚至还会觉得不可思议。” 被点中了心思,易白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自在来,只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放下花剪,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看来北燕这边的事很快就会结束,到那时,我不会再跟你回陆家了。” “为什么?”陆修远不解,“你留下来,就不怕被人认出身份?” 为什么?当然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等着最后的毒发作而死。 易白凉凉地笑了一下,“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此生无憾。” “胡说,我分明从你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对于生命的渴望,你很想继续活下去,那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你呢?”陆修远叱道。 “我给自己的机会还少么?”易白苦涩地说:“只是上天从来都不愿意成全罢了。” 陆修远沉默了,这大概是他认识易白以来从他嘴里听到的最颓然的一句话,他一直以为易白对于生死很看淡,那么,是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重新燃起对于生存的渴望来了呢? 答案未知,易白不会说,陆修远便无从晓得,不过,“对付了那对母子,也算是为我报了仇,就看在这份恩情上,你有什么心愿,不妨说说,我或许能帮你完成。” 易白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看向陆修远,“你说,你小的时候跟你母亲待在鹿鸣山,对吗?” “嗯。”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觉得那儿很温暖。”陆修远仿佛看到了母亲每日从地里劳作回来生火给他做饭的场景,日子虽苦,心却是踏实暖和的。 “如果我死了,你能帮我收尸吗?”易白道:“顺便把我埋到鹿鸣山去,无需太费力,随便挖个坑,弄点黄土盖了就行,不用立碑,更不用摆香烛供品,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 “鹿鸣山在南凉,你是北燕人。”陆修远提醒。 “国师易白已经葬在北燕,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论及自己的身后事,他眉目间一片坦然,丝毫不见恐惧,“我想去个幽静一点的地方。”去个…有母亲气息的地方。 “好。”陆修远也答应得爽快,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相信这是易白最想实现的遗愿,索性没阻止他,更没劝他什么,易白想去鹿鸣山,那到时候自己送他去便是了,就当是为了报答他帮自己报了生母大仇,“哦对了,似乎一直到现在你都没能告诉我为何要对付朱太后母子呢?” 易白失笑,“都已经到了现在,什么理由还重要吗?” “也是。”陆修远晃了晃脑袋,“都快大功告成了,如今问这些也没意思了,我只是一直在心中记挂着此事,脱口而出罢了,你莫介怀。” 易白当然无所谓,等到陆修远离开,他才看向远方出神。 没想到陆修远心思这样细腻,竟然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了不想死的念头,他在贪恋什么呢?或许是眼下这份不能挑破的关系,哪怕对方只当他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他也想抓住这仅剩的一点点温暖,可是,好奢侈啊,能多活一天,他都觉得好难好难。 “主子,再过一段时间,咱们就能成功隐退了。”现在的金鸥,已经完全放弃了说服自家主子接受医治的念头,他算是看明白了,先不说主子根本不在乎是生是死,就算是主子想活下来,上天也不允许,根本就没人能救得了他,那么自己作为下属,唯一能为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看护他,一旦主子出了事,自己也自刎相随就是了。 易白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小,似有若无。 金鸥抬起头,看到的只是易白清瘦的背影,他身子骨很单薄,仿佛稍微一阵风都能给吹倒,相比起两年前,瘦弱得何止是一星半点,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不认识的,金鸥大抵也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生出同情和怜悯之心来,不过他更明白,主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所以马上收了情绪。 “隐退之前,主子需要属下准备什么吗?” “不必。”易白回答得很干脆,“选好了地方,直接过去就是,无需惊扰任何人,也无需大肆布置,我是去等死,不是去安逸享乐,没那个必要。” “等死”两个字,像一根三棱针直接扎在金鸥心坎上,眼圈不争气地疼红了,“主子……” “还没到哭丧的时候,出去!”易白根本没转头,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却已经猜出了他的情绪,直接冷下脸赶人。 金鸥一句话都说不出,默默退下去。 —— 靖安王埋在皇宫的眼线回话了,宣宗帝压根就不晓得还有玉坠这回事儿,而靖安王也在第一时间把消息想法子传给了易卓明。 这让易卓明越发的加深了易白还在人世的想法。 于是他默默地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出去找,虽然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谁又能说得准,万一真给捞到了呢? 易卓明在找易白的同时,陆修远和易白也在行动,陆修远自然是不动声色地把皇都各大商行掌握到陆家手里,想以此渗透叶承的家国,至于报仇,易白用他的人去对付朱太后,自己也算是给母亲报仇了。 易白则是每天都在布局,布一个能让陆家隐卫轻轻松松杀了秦贵妃而不被察觉到蛛丝马迹的局。 他熟悉北燕皇宫,所以把大致要用到的几个方位画了下来,再把御林军巡逻换班的时间告诉了陆家隐卫,最后,给了他们一种普通大夫很难诊断出来的毒。 陆家隐卫很快就开始行动。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朱太后的确动过杀了秦贵妃的念头,但没有付诸实际行动,而陆家隐卫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包装成太后的人去杀了秦贵妃。 不用特地去看外头,秦贵妃也知道自己被暗中的人盯上了,今晚或许就是她的死期。 坐在冷冰冰的床沿边,她脸上一点慌乱的表情都看不见,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细了看,俨然是一只草编的小兔子,只不过那草早已枯黄,导致兔子都变形了,然而对她来说,却仿若心头至宝,那么小心地捧着,或许连她都没数过,自己这一捧就是十八年。 “五郎,这一回,我真要同你说永别了。”昏黄的灯火下,秦贵妃泪珠子晶亮,啪嗒啪嗒往下掉,而那只早就变形的小兔子,被她慢慢放到烛台上烧成了灰烬。 —— 一向睡眠极好的靖安王今夜难得的失眠了,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阵一阵地闷痛,一会儿又是眼皮跳个不停,他索性起身掌了灯,推开窗,外面月朗星稀,夜风也带着些微燥热,让他本来就难安的心更加烦躁。 “王爷。”近侍太监听到了动静,在外面敲门。 靖安王摆摆手,“本王无事,睡不着,起来透透气,你们都退下去吧!” 门外再没了声音,靖安王捏捏眉心,怎么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莫非是静姝和初一那小子遇险了?那也不对啊,前儿自己派去保护他们的人才传信回来说那两大一小都平安无恙,那么,除了静姝,还能有谁……对了,菲儿,难道是她出事了? 靖安王口中的“菲儿”全名秦晗菲,正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秦晗菲是靖安王母妃一个表妹所出的女儿,在当年叶承几兄弟夺嫡之争中受了波及,爹娘都被赐死了,而秦晗菲险些被弄到教坊司充官妓,是靖安王想法子将她给救出来的,藏了几年,秦晗菲突然说愿意入宫为奴为婢给靖安王做内应。 靖安王不是没劝过,只是秦晗菲心意已决,靖安王无奈,只好亲手将她送到了当年还是皇后的朱氏身边。 秦晗菲心慕靖安王,这件事靖安王到了现在都不知道,秦晗菲也没说过,只是每次靖安王给深宫里的她通信的时候,她就很开心,哪怕内容说的都是无关风月的计划,她也能傻乐上一整天,后来成了宣宗帝的女人,秦晗菲更懂得自己与五郎之间的距离堪比天堑鸿沟,永远再也跨不过去,所以行事更加的小心翼翼。 这次从中挑拨让宣宗帝与太后反目,按照五郎的意思是她做得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就看这对母子如何斗,但秦晗菲觉得,还远远不够,至少,宣宗帝对于太后的怒火还远远不够,所以她原本是打算自杀造成被太后逼杀的假象彻底惹怒宣宗帝的,哪曾想太后这么快就行动了,安排大批杀手藏在外面,如此正好,也用不着自己费心费力地布置凶杀现场了。 秦晗菲的想法其实与易白的想法很一致,光是眼下的局势,还没法激起宣宗帝骨子里那种不杀不快的恨意,所以易白要杀了秦贵妃,管她是谁安排在北燕皇宫的人,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 有了易白的进行布局在先,这场凶杀案进行得很顺利,秦贵妃到底是被杀死在了漪澜殿内。 宣宗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一软,险些昏厥过去,等缓过劲儿来,便开始不要命地往漪澜殿跑。 秦贵妃的尸身已经被宫人用白布盖了起来,还有几个宫人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迹,见到宣宗帝冲进来,忙跪在地上行礼。 “爱妃,爱妃你怎么了?” 宣宗帝双目紧紧盯在那块白布上,近了,蹲下身伸出手,所有人都看见,那只手的五个手指头都在颤抖,他似乎是难以置信白布下盖着的会是白日里才与他欢爱过甚至是许诺过永远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宠妃秦氏。 但最终,他还是掀开了,白布下的人已经死透,一向有洁癖的她衣裳上全是血,脸上却僵硬惨白得让人望而生畏,丝毫不见生气。 “爱妃,爱妃——”宣宗帝像头发怒的凶兽,双眼赤红,眼珠子布满了红色血丝,双手不停地摇晃着已经不可能再醒过来的人,最后将那双含着阴煞之气的眸子扫向漪澜殿内的一众宫人太监,厉声问:“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他,宫人太监们全都伏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厉害。 其实是谁干的,宣宗帝心里早就有数了,只不过是苦于没办法现在就冲过去替自己的女人报仇而已。 就这么对着秦贵妃的尸身沉默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宣宗帝终于肯开口,“来人!” 御林军统领马上从外面大步进来,“皇上,微臣在。” “传令下去,太后遭了刺客暗杀,重伤卧榻,寿安宫加强防范,给朕守好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对上宣宗帝那双要吃人的眼眸,御林军统领吓得一哆嗦,“微臣遵旨!” 多余的废话一句也没有,马上带着大批御林军将寿安宫包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 其实太后好好地在自己寝宫歇息,何来的“刺客”,又何来的“暗杀”,全都是皇帝为软禁太后而找的借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岂敢质疑半句,照做就是了。 半个时辰不到,寿安宫就成了结结实实的牢笼,太后以及寿安宫的其他宫人太监全都被软禁在里面,谁也出不来,更打听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朱太后大怒,“反了!”皇帝竟敢明目张胆地软禁她?“来人!” 敏嬷嬷走进来,愁容满面,“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可打听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朱太后阴着脸,她敢笃定,一定有什么事彻底激起了皇帝的愤怒,否则她那个孽障儿子还没这胆子敢让御林军包围她的寿安宫。 敏嬷嬷叹气道:“奴婢给后门的人使了银子才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来,说是秦贵妃被人暗杀了。” 朱太后脸一白,果然,她就说还有什么事能让那个孽障发狂成这样,原来是那个女人被人给害死了,且看如今这阵势,皇帝是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她头上来了? “蠢货!”想到这里,朱太后重重捶桌,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被人挑拨了还不知道,那秦贵妃死得蹊跷,说明在他们母子的背后,还有人潜伏已久随时伺机而动,可现在自己连出都出不去,又该如何与皇帝解释清楚这一切? 朱太后急得不行。 —— 与此同时,城南。 “白公子,秦贵妃已经死了。” 易白从窗外清幽的月亮上拉回视线,看向陆家隐卫长,“宣宗帝呢?反应如何?” “宣宗帝派御林军把整个寿安宫给包围了起来。” “很好。”易白道:“接下来,你们想法子把朱太后给带出来。” 陆家隐卫长犹豫,“白公子,寿安宫被包围了,我们潜伏在里面的人都不敢轻易动作,甚至连出都出不来,要想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带出太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况且,寿安宫地底下并没有密道,所以……” 在他下定论之前,易白勾勾唇,“没有密道,但有排水道。” 隐卫长惊了一下,排水道?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虽然脏是脏了点,但这是最保险也最容易让人忽略的法子。 “属下知道了。”隐卫长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易白又看向外面,低喃一句,“母亲,儿子终于可以为您报仇了,余下的事,让兄长来吧!” 这话才说完,他就有些撑不住想要软倒的意思,忙扶着墙壁走到桌边,喝下金鸥刚送来不久的护心茶。 陆家隐卫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带走朱太后,在劫人之前,往太后寝宫放了把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将早就五花大绑蒙住眼睛塞住嘴巴的朱太后带上从地下排水道离开。 —— 易白去陆修远院子的时候,陆修远刚要睡,见他进来,有些意外,“这么晚你还没歇下?” 易白脸色淡淡的,直接开门见山,“陆少爷,你的那位仇人,我替你绑出来了,想见一见吗?” 陆修远浑身一僵,“你…你绑架了太后?” “成王败寇,今日她败在我手里,便只是个阶下囚而已,我对她,不算绑架,只是依着自己的喜好处置一个满身罪过累累的俘虏罢了。” 易白是不打算在朱太后跟前露面的,所以让陆修远去。 陆修远想见这位朱太后不是一日两日了,当下一听,双眼亮了亮,“好,我去见她。” ------题外话------ o(n_n)o北燕卷很快就要结束啦! 第268章 有救! 朱太后被送到距离陆修远住所不远的一处废宅子内,陆修远过去的时候,隐卫长还带几个人在那看着,见到他,拱了拱手就先退出去了。 朱太后整个人被束缚在柱子上,眼睛蒙住,嘴巴里也塞了布团,因为是从排水道带出来的缘故,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陆修远皱了皱鼻子,伸手将她眼睛上的东西拿掉,嘴巴里的布团也扯开。 此时已经深夜,破败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朱太后看不太清楚陆修远的容颜,只是那双眼睛毒蛇一样盯着他,即便是处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下,上位者的傲骨犹存,冷笑一声,“想来你就是那只黄雀了。” 陆修远明显愣了一下,宫里是今天晚上才出事的,而那个时候他正准备歇下,消息传来的时候也没经过他,直接去了易白处,所以他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听起来,朱太后指的人应该是易白。 翘了翘唇,陆修远也不否认,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原来你就是朱太后?” “你是谁?”朱太后很纳闷,方才被绑的时候,第一时间她当然紧张,因为害怕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给宰了,可是来到废宅子以后,她慢慢想明白了,绑她的不过是几条狗,主人还没出现,他们断然不敢把她如何,于是冷静下来分析。 在她看来,背后的人最可能是靖安王,这厮当年与先帝斗得你死我活,原本皇位该是他的,奈何先帝背地里使了阴招将他给踩下去,朱太后不相信靖安王能心甘情愿把皇位让给先帝,所以这么些年以来,靖安王一定在暗中有所筹谋,甚至于,朱太后还觉得秦贵妃那个小贱人或许都被靖安王给收买了,否则她怎么能一个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那么再顺着往下推,今天晚上杀了秦贵妃的就该是靖安王,目的便是彻底挑起他们母子之间的战争好做渔翁最后收利。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的人竟然不是靖安王,而是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这让朱太后心中不痛快极了,难道自己所有的分析都是错的?除了靖安王,还有另外的一股势力在觊觎江山?还是说,绑她的人与今天晚上宫里发生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纯熟凑巧? 陆修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嗤一声,“既没有我母亲的国色天香,又没有她的善解人意,看来先帝能娶你为后,看中的是你背后的家族和权势了。” 朱太后听懵了,随后想到了某些可能,脊背一僵,“你…你到底是谁?” “免贵姓陆。” 陆…… 在朱太后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姓陆的只有当年那个女人。 陆清绾! “你是陆清绾的儿子?”二十多年前派人去鹿鸣山带走陆清绾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个小贱种也带走,暗卫告诉她,陆修远双腿中了毒,这辈子都别想再好起来,朱太后忽然就改了主意,没必要让他早早死了,如此折磨他一辈子也好,她就喜欢看陆贱人的儿子痛不欲生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安然无恙? 视线从陆修远的双腿上扫过,一点异常也没有,看来是医治好了,眼里忽然就涌上了一层浓郁的不甘心,自己这么些年整天与皇帝斗法,倒是忽略了这个小贱种,竟然让他找人把双腿都给医治好了! 若是有机会从这里出去,她一定要想法子杀了这个小贱种。 “难得你还记得我母亲。”陆修远目光冷鸷,脑子里一旦想起三岁那年的事,胸腔里的怒意就再也绷不住。 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绪,却是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来直接架在她脖子上,“说!我母亲最后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陆家可是南凉首富,这么大的家世竟然查不到一个女人的下落?”朱太后嗤笑起来,言语间满是讽刺,“该不会,是你那三位舅舅瞒了你吧?或许,他们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 陆修远的脸瞬间全冷下来,手上力道加重,锋利的匕首边缘划破了朱太后的脖子,很快有鲜血顺着刀口留下来,她浑然未决,“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娘是娼妇的事实。”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得“嘭”地重重一声,朽木门被一脚踹开,进来的人穿着天青色长衫,头上戴了帷帽,完瞧不清楚长什么样,但朱太后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竟然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来,甚至不由自主就跟着抖了两下。 来人自然是易白,虽然陆修远不明白他为何大晚上的这般打扮,但他也不会这么蠢去挑破,想来是易白不愿意以真面目见朱太后。 “这又是谁?”那一瞬的恐惧消散,朱太后再一次讽笑,“怎么,你们还有同伙?” 易白没说话,他也不可能说话,因为自己一张口,朱太后马上就会暴露他和陆修远之间的关系。 纬纱下的那双眼很冷,寒芒一样投射出来,刺在朱太后的脸上,片刻后收回视线,拈出几支银针递给陆修远。 陆修远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当年的仇并不是朱太后一条命就可以偿还得了的,轻易死了,反倒便宜她。 接过银针,陆修远几乎是想都没想直接向准了朱太后双膝的位置狠狠扎下去,他虽然没问,不过很肯定银针的针尖上一定有自己当年中的那种毒,甚至还可能是朱太后永远都找不到解药的“加强版”。 朱太后哪想得到后面进来的人心肠会这样歹毒,二话不说就动刑,双膝内的毒蔓延得很快,前后不够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只想往地上倒,然而双手还被绑在柱子上,她轻易做不到,只是痛苦地哀嚎。 “陆修远!你要就来点痛快的,折磨人算什么本事?”朱太后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子,杀了她可以,但你想让她跪地求饶,那是不可能的。 陆修远缓缓道:“我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对付你这样的真小人,我也犯不着用君子行为。” 朱太后疼得脸上肌肉直抽搐,哀嚎声一阵盖过一阵。 这声音听得陆修远心情愉悦。 易白拉过陆修远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陆修远突然之间神色古怪起来,嘴角明显有无语抽搐的迹象。 易白说:她敢骂你娘是娼妇,那你就把她变成娼妇,人我都找好了,全都吃了点辅助药,一准让她难忘。 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易白,陆修远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他一下,在自己的印象中,不管是国师易白还是住在他们家的白公子,一直以来都是冰清玉洁不染尘俗的高岭之花,哪曾想,天上的谪仙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法子? 不过,这种法子虽然不齿,但用在朱太后这种人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好,都听你的。”陆修远点点头。 易白一直不出声,朱太后便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是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易白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带着陆修远推门走了出去。 那些乞丐不是被他强迫的,他只是让人去放消息,说做完这种事有银子拿,然后就有三十多个乞丐主动报名,易白并没有全部选,年轻的小一点的,他一人给一吊钱打发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又老又丑但看上去体力还行的。 陆修远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的国师。 国师不都该神秘尊贵优雅然后高高位于云端吗?为何自己认识的这位,越来越不像了? 似乎与易白接触得越多,就越能发现他这个人心肠狠毒啊! “让他们进去吧!”易白道。他不能熬夜,但是朱太后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夜长梦多,眼下已经没多少精力了,不过还是得等着。 陆修远亲自擦了擦院子里的石凳给他坐下,然后才带着那十多个乞丐进去。 朱太后所在的那间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乞丐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况且就算看清了,也不可能知道这就是昔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当朝太后。 于是片刻的工夫后,朱太后被放了下来,她双膝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根本站不稳,直接往地上倒,看在那帮乞丐的眼里,这就是在热情地“邀请”,因为他们都服了药,早就兴致高涨,哪管得了那么多,于是几个人合力,三两下将朱太后的衣服撕扯开。 “你们,你们干什么?”朱太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群又脏又臭的乞丐准备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她又惊又恼,拼命呼救,可这地儿本来就偏,再有易白提前布置过,哪可能有外人来,任凭她怎么呼救,那群乞丐都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一个接一个地上。 易白和陆修远就坐在外面,可以说兄弟俩全程听了里面的动静,不过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陆修远满脸的不自在,甚至脸有些红,毕竟他从未遭过这种事,又是头一回赶上,不管是出于生理还是心理,那都是一种新鲜的刺激感。 易白也是头一回遇到,但他清心寡欲的功底非常高,完全能做到充耳不闻,房里再淫糜的声音到了他耳朵里都能化成虚无。 “易白。”陆修远小声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这里的事,我会善后。” “再等等。” 易白用手轻轻撑着脑袋,除了给朱太后准备十多个乞丐,他还准备了哑药,一定不能让朱太后亲口说出陆清绾最后去了哪里的真相,原本他大可以把药交给陆修远的,可是怎么想都不放心,索性冒险熬夜等一等。 实在撑不住了,他就趴在桌子上,“我先睡会儿,等他们完事了你叫醒我。” “好。”陆修远发现他才趴下去没多久似乎就睡熟了,因为是面朝下用额头枕着手臂,所以他看不到易白熟睡的样子,只是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 即便是这般动作,易白也没醒,他实在是太困了,这不是简单的想睡觉,而是毒素到了后期常有的状态,哪怕是白天,他也是满身的疲累一副很想随时睡过去的样子,熬夜的话,这种状态会加剧。 陆修远心里想着别的事,便自然而然就把里面的声音给忘了,等完事的时候乞丐们一个个吃干抹净满脸餍足地出来去金鸥处领了银子千恩万谢离开,陆修远才走到易白身边轻轻唤他。 易白没动静。 “易白!”陆修远声音加重,用手抱住他后背让他脑袋往后仰,这才发现他石桌上有一摊黑红色的血,再看易白,两只鼻孔都被血堵住,人大概是已经睡昏迷过去了。 陆修远大惊,马上让隐卫来帮忙,给易白简单清理了一下,准备送他回去。 这一捣腾,易白倒是先醒过来了,看了一眼满脸急色的陆修远,问:“他们走了?” 陆修远有些恼,瞪他一眼,“你还管别人,先管管自己不行吗?明明不能熬夜还非要逞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易白揉了揉鼻子。 陆修远忙把他的手拉开,“你别揉了,一会儿又得流血。” 易白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陆修远眉头皱得更深,“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 易白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却惹得陆修远怒火更旺,对着最后赶来的金鸥一顿呵斥,“把你家主子带回去看好,大晚上的让他出来做什么?找死吗?” 金鸥也很无奈,主子不能熬夜,这一点他记得死死的,可是今天晚上主子非得要亲自来看看,他拦都拦不住。 当下被陆修远这么吼,金鸥也只有乖乖受着,然后走到易白身边,“主子,咱们回去吧!” 易白把装着哑药的小瓷瓶递给金鸥,示意,“进去给她服下。” 金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会问,总而言之,只要主子肯回去,让他做什么他肯定都会马上去。 房间里脏乱不堪,一股浓重而淫糜的味道强势钻入鼻腔,金鸥忍不住皱了鼻子,找到朱太后的位置,二话不说捏着她的两边脸颊把药粉给喂进去。 朱太后先前被废了双腿,再被那十多个乞丐轮一遍,早就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金鸥,眼珠子凸得厉害,好似马上就能脱眶而出,金鸥是千锤百炼出来的隐卫,又岂会被朱太后区区一个眼神就给吓到,手上动作不停,等朱太后服下了所有的药他才将小瓷瓶扔往一边,起身离开。 “你…呃…”朱太后无力地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经哑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之前的叫喊声喊哑的,但是慢慢地感觉到嗓子火辣辣地疼,她才惊觉不对劲,这不是嗓子喊哑了,而是直接被人下药毒哑了嗓子。 一定是刚才那个带着帷帽的人,自己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朱太后看着自己这残破不堪的身躯,忍不住泪珠子直滚,想她堂堂一朝太后,竟然被几个老乞丐给糟蹋,还被个来历不明的人给弄哑了嗓子。 此仇若不报,她誓不为人! —— 易白被送回了城南宅子,陆修远也按照易白的吩咐让人顺着来时的排水道把朱太后给送回了北燕皇宫。 寿安宫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所有人都在找失踪了的太后,所以,当朱太后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人怀疑她刚刚经历过什么,毕竟因为大火的缘故,比她狼狈的大有人在。 敏嬷嬷喜极而泣,忙让人备水给太后沐浴。 朱太后一听沐浴二字,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敏嬷嬷心想太后大概是受了惊,于是温声道:“太后娘娘宽心,大火已经扑灭了,寿安宫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最主要的是,娘娘还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 朱太后心底冷笑,半个时辰前,她被一群禽兽不如的老东西给污了身子! 热水送来的时候,朱太后拒绝任何人的伺候,敏嬷嬷不解,“太后娘娘,奴婢不需要奴婢伺候吗?” 朱太后说不出话,只拿一双锐利阴冷的眼睛狠狠盯了敏嬷嬷一下。 敏嬷嬷被她吓了一跳,虽然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她何曾得见过太后露出这样恐怖的眼神,马上闭了嘴巴不敢再说,默默退出去。 朱太后的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双腿废了,她走不了,只能攀着墙壁慢慢挪到浴桶边,没有人帮忙,她每挪一下,双膝都会传来钻心的疼,让她数次忍不住倒抽气。 费了好半天劲才把自己弄进浴桶里,朱太后一遍一遍地搓洗着身子,恨不能把皮都给搓下一层来。 而此时的寿安宫外面早就炸开了锅,宣宗帝软禁太后一事不知何故传到了朱太后母族去了(这背后的人自然是易白)朱太后娘家舅爷是有兵权的,乍一听长姐被软禁,那还得了,马上点兵入城,名为保护太后,实则想反了宣宗帝。 朱太后母族对于她的野心是一直知晓并且持默认赞同态度的,今夜太后被软禁一事,恰巧成了朱氏一族造反的契机。 后面发生的事,都是陆家隐卫转述给易白听的,朱家那位舅爷才杀入皇城,靖安王的勤王军队就到了,把朱家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宣宗帝为感激靖安王护驾及时连夜封其为摄政王,看似宣宗帝愚蠢了点,把这么重要的大权拱手让给他老子一辈子的死对头,实则是他意识到所有事情都脱离开自己掌控了,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没办法与太后抗衡,于是宁愿让权给靖安王,也不让朱氏一族得逞,从今往后太后就算要斗,也只能与靖安王杠上。 朱太后沐浴完,得到了宣宗帝让权的消息,险些背过气去,说不了话,她只能用脸部肌肉的抖动以及双眼的愤怒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砸了一屋子的东西,敏嬷嬷过来的时候,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天光已经大亮,易白坐在桌边,一面吃着早饭,一面听隐卫长汇报情况。 陆修远也听了个大概,最后看向易白,“看来靖安王掌权是早晚的事了,既然大仇得报,那你要不要现在走?” “暂时还不能走。”易白摇摇头。 “还有事?” “再等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易白的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一个月,你离死不远了。”陆修远面色凝重,昨天晚上易白熬了夜损了不少精力,他让人去请大夫来看过,大夫直摇头,说这位公子病得实在是太厉害,顶多能再活一个月就算不错了。 当时陆修远只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眼下听易白坚持还要在北燕留一个月,他马上就恼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 后面的话,张不了口。 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易白如何察觉不出来,可是,“我还有事。” “主子。”金鸥也劝,“您要有什么事,让属下留下来办,你先跟着陆少爷回南凉,等属下办妥了就来找你汇合。” 陆修远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金鸥说得有理,这种时候,天塌下来也没有你自己的命重要,不是想去鹿鸣山吗,这就走,我带你去。” 易白皱了皱眉。 陆修远气不过他这副完全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轻描淡写模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易白,你还想把周围关心的人折磨成什么样才甘心?” 易白不语,他还没亲眼看到当年害了母亲的罪魁祸首身败名裂遭尽天下人唾骂,这个仇就算没报完,他不甘心。 “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事!”陆修远快被他气死了。 “我想留下来等,等一个月后,看太后能否被诊出喜脉。” 陆修远僵了一僵,原来他昨天晚上找了那么多身强力壮的乞丐来凌辱朱太后,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朱太后怀孕? “你……”震惊之余,陆修远又清醒过来,“好好好,不就是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我的隐卫能替你全程把关,这下你可以放心走了吧?” “不行,我得留下。”易白难得的执拗了一回。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陆修远真的很不想管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易白越倔强,他就越觉得莫名的心疼,“我最后问你一句,走不走?” “不走。”易白偏开头没再与他对视,那张削瘦无血色的脸上十分的淡漠。 “主子!”金鸥急眼了,“这种小事,咱们的人盯着就行了,您这又是何苦?” 何苦? 旁人盯着与自己亲眼看到,那完完全全就是两码事,给母亲报仇本来就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了,他不想带着遗憾走。 “要留你留,我不奉陪了。”陆修远气得脑袋冒烟,就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都要死了还去关心这么一件小事,他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吗? 易白原本就说过没打算跟着陆修远走,只是自己死的时候请他帮忙收尸而已,所以听到陆修远要撇下自己一个人走,他只是心里揪了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旧是沉默寡言,什么也不说。 陆修远一气之下回了自己院子,让人快速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又来了易白这儿一趟,“你真不走?” “我决定好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易白淡淡地说。 “愚蠢!”陆修远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反悔了,等你死的时候,自己跟自己收尸吧,我可没那精力从南凉大老远跑来再把你的尸体给运回去。” 易白目送着陆修远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默默道了句兄长永别,然后狠下心撇开视线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陆修远带着陆家隐卫走了,偌大的宅子里便只剩下易白和金鸥,以及易白自己的十多个暗卫。 金鸥暗中默默叹气,他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 这一个月内,北燕朝堂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宣宗帝让权也还罢了,原本与宣宗帝争得头破血流的太后竟然不再垂帘听政了,听人说太后在那场大火中呛坏了嗓子,就连双膝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如今完全下不了地,只能靠轮椅。 而宣宗帝也在秦贵妃被刺杀之后日渐消沉,大多数的政务都交给摄政王处理。 靖安王拿了大权,易卓明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这日在酒楼设宴请靖安王吃饭,易舟也去凑热闹。 易卓明欣慰地看着靖安王,“蛰伏了这么多年,王爷终于手握权柄,实在可喜可贺,来,老臣敬您一杯。” 靖安王爽朗大笑,端起酒杯来喝得一滴不剩,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宫变,靖安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卓明兄,这次的计划,我总觉得似乎背后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 “是么?”易卓明一点都没察觉到。 “我也不是很确定。”靖安王道:“但那天晚上的很多细节感觉都太过凑巧了,巧得有些不真实,而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是在做梦。” “王爷多心了吧?”易卓明失笑,“如果背后真有人,那咱们是螳螂,他就该是只黄雀,哪有黄雀什么好处都不捞就直接飞走的?” “说得也是。”靖安王赞同地点点头,很快就把这层怀疑扔到一边,“来,卓明兄,咱们继续喝酒。” 这俩人说的一直是朝堂上的事,易舟基本插不上什么话,给靖安王敬酒道喜以后,他自己又喝了两杯闷酒,站起来推开窗往下瞧,正巧,一抹天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那个人依旧戴着神秘的帷帽,背影挺拔,但是因为身子骨偏瘦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是他!”易舟惊呼一声,易卓明马上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起身去窗边看,也看到了下头那人的身影,还别说,真与阿白有几分相像,易卓明被弄得心痒痒,吩咐易舟,“阿舟你身手敏捷,快些下去追,那个人到底是谁?” “好。”易舟二话不说撒丫子就往楼下跑。 靖安王被这对父子整蒙了,一脸茫然地望着易卓明,“你们在说什么呢?” “王爷快过来看。”易卓明指着窗外下面街道上越来越远的那抹身影,“你瞧,那个人的背影是不是很像阿白?” 靖安王还真不信这个邪,三两步走到床边定睛一瞧,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嘶,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挺像。” 这时,易舟已经追到了街道上。 易卓明朝下放声大喊,“阿舟,再快点,一会儿人该走没了。” 易舟喘着大气努力追,可是过了这一段人流就开始熙熙攘攘拥挤起来,他在追前面那人的同时还得避开街上的行人车马,然后,等彻底挤出人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跟丢了。 “他娘的!”易舟抹了把脸,低声咒骂,早知道,他就该直接站在酒楼大堂外头等。 灰头土脸的回来,易舟丧气地往桌前一坐,这次也不用小碗了,直接拎起酒坛子就是一通猛灌。 易卓明吓了一跳,等易舟放下酒坛子,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掌,“臭小子,你长本事了是吧,王爷面前连点规矩都没有。”其实也是怕易舟这么牛饮饮出个好歹来,上次可不就是因为易白的死特地跑去国师府的酒窖喝得烂醉险些就死在里面了。 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易卓明可不想连这根独苗也养没了,心里急得不得了。 易舟不满地看着他,“爹,我就随便喝两口而已,你至于吗?” “这叫两口?”易卓明抬起空了一半的酒坛来,很想一坛子砸他脑袋上。 易舟撇撇嘴,咕哝两句,到底是不敢在王爷面前跟他老子叫板,悻悻闭了嘴。 “行了行了。”易卓明烦他,“早些滚回去,免得留在这儿碍眼。” 反正易舟也早就不想待了,起身直接告退,一溜烟跑下楼。 靖安王好笑地看着易卓明,“有儿子可是福分,卓明兄,你们家这位小爷还年轻,难免皮了点,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你可别因为这些小事就气坏了身子。” 易卓明揉着额头,唉声叹气,“若是阿白还在就好了,王爷是不知道,易舟这混小子除了阿白的话,谁说的他都不听,那倔驴性子常常让我想抽死他。” 靖安王反而羡慕起来,“本王倒是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这好不容易收了个义子吧,那臭小子竟然敢把他女儿给拐到山旮旯里去,人都不回来,就给封信交代下草草了事,初一这小王八蛋,最好是一辈子别回来,否则?哼哼哼,看他怎么收拾他! —— 易舟走后,易白才从一旁的油纸伞铺子后出来继续往前走。 他已经在北燕等了将近一个月,然而宫里还是没有传出太后有喜的消息来,易白已经感觉得到自己大限将至,最后关头了,他不能败在这里,于是打算亲自出来买药材回去调,调能让朱太后被诊出“喜脉”的药,没想到被易舟给盯上了,还好他机敏,否则怕是早就暴露身份了。 去药铺买了自己要的几种药材,易白才回到宅子,金鸥就满脸喜色地说:“主子,有消息了,这几天太后一直吐个不停,她没敢让太医去瞧,而是瞧瞧让人从外面请了个大夫,结果真的探出喜脉来了,只不过,那个大夫也被杀了灭口。” 易白挑眉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多余的药材,直接扔在一边,又问金鸥,“消息属实吗?” “十分的把握。”金鸥很肯定地说。 “那就好。”易白坐下来,“找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件事给露出去。” “属下明白。”金鸥是打心眼里高兴,因为太后那边一有消息,就意味着主子终于能动身离开北燕了。 易白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眼睛很痛,紧跟着,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金鸥险些吓得哭出来,因为主子的双眼流下了两条血泪,这一幕简直太过骇人,金鸥忍不住,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尔后才嘶声喊,“主子!” 易白倒是冷静,“呵,原来在死之前还得再遭一回罪,也罢,看不见便看不见吧,横竖我也无需再看什么了。” —— 南凉,国公府。 云初微今天得了空,便带着几个人去外书房打扫,打扫了一箩筐的废旧书卷出来,她不懂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无用的,就送去给苏晏看,苏晏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看,多是些没用的书卷,正想让云初微拿出去焚烧了,突然瞥见最下面压着一本小手札。 苏晏觉得好奇,就顺便拿起来看了一眼,越往后他的脸色就越古怪。 云初微问:“九爷,怎么了?上面写的什么?” 苏晏想起来了,“这是师父临终前送给我的手札,那时候忙着打仗,我就没时间看,今日才知,这里面记载了一套针法。” “什么针法?”云初微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苏晏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是一套以‘逆行倒施’为原理的针法,算是方家的独门针法,师父连柒柒都没教过,却留给了我。” 云初微听不懂,“这套针法有什么特别的?” 苏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白了,就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能使用这套针法给救回来。” 云初微不信,“如果是像易白那样天生病体注定要死的人呢?” “也能救。”苏晏认真地说。 ------题外话------ 嘤~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用月票诱惑衣衣,哼╭(╯^╰)╮衣衣是区区几张月票就能给收买的吗?很显然,要再多来几张。 言归正传,有个消息,从今天开始,日更新字数固定九千,不万了,衣衣存稿中,争取下个月八号给亲爱的们爆一波。 第269章 阿白,我是你哥哥 “真的假的?”云初微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听说易白生下来就全身是毒呢,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法子解毒,方家的这套独门针法竟然能轻易就给化解了? 苏晏也陷入了沉默,云初微并不知道关于易白的很多事,他却是清楚的。如果易白在去北燕的途中没做什么特别损耗精力的事,那么掐指一算他还能再活两个月,但如果耗费心力太多,那么他如今应该到了那种毒的后期,先是双眼看不见,两三天后耳朵也会听不到,等双目失明双耳失聪以后,他的记忆力就开始减退,会一天比一天少,变得什么人都不记得,最后精力全部消亡,人也就倒地不起了。 这是一种极其无赖又霸道的毒,是由原先的毒通过存在于人体内二十多年再加上无数的外界因素演化而成,找到解药的几率直接为零,但如果用方家这套针法试一试,或许真的还能有救,虽然这套针法极具风险,但易白那种状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九爷,你会救易白吗?” 耳边传来云初微的声音。 苏晏觉得很意外,“微微想救他?” 云初微实话实说,“虽然我对易白没什么好感,但我觉得他不该因为上天的不公而死,哪怕我要对付他,也要在他康康健健有副完整身子骨的前提下与他斗智斗勇,乘人之危是很不道德的,况且我知道,前段时间九爷推说有事出去,就是去陆府,而你并非去找陆修远,是为了给易白看诊。” 苏晏更意外了,“微微是如何得知的?” “这还不简单。”云初微失笑,“你能隐瞒我,陆修远却不会。” 苏晏嘴角的笑意收了收,眼睛眯起来,“他告诉你的?” “我逼问的。”云初微有些心虚地瞧他一眼,低声说:“九爷别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你去陆府到底干嘛了。” “下回你可以直接问我,如果你都主动开口了,我便不会再继续瞒着。”苏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大意了,没提前告诉她,反而让陆修远那厮给钻了空子,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没见他生气,云初微胆子便大了起来,接着问:“陆修远这段时间不在南凉,他是不是陪着易白去北燕了?” “嗯。”苏晏点头。 云初微忽然有些紧张,“如果易白回了北燕,那九爷怎么救他?” 苏晏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从他入军营跟着师父学医的一天起,师父就告诉他,医者仁心,哪怕对方再十恶不赦,一旦伤了,病了,做医者的人都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其实对易白,撇开当初在南境的那些不愉快,苏晏是有些同情他的,竟然被自己生父残害成这样。这一对比,苏晏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世也没那么惨,起码生父不爱,还有个疼自己爱自己,事事想着自己的娘亲,可是易白,他什么都没有,亲娘早死,亲爹是个笑面虎,害惨了他一辈子。 除开同情,苏晏其实更多的是想亲自试一试这套针法,“微微,要不,我去趟北燕?” “我倒是没意见。”云初微道:“怕就怕宫里那几位会为难你。” 苏晏轻嗤,“我如今正在热孝期,他们还想夺情不成?” “那既然这样,九爷且去吧,我不拦你,但是你得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尤其是这一路上要当心,毕竟路途遥远,我会牵挂。” “嗯,我会的。”苏晏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心中全是满足。他的微微,该刚硬的时候绝不轻易服软,谁也欺负不了她,可是该理智该善良的时候,她又会表现出多少人所不及的温婉纯良那一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似乎没有什么能比好好爱她更好的回报她了。 打定主意要去北燕,苏晏提前写了封信传给陆修远,当天晚上收拾好东西,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就骑上马走了。 —— 陆修远其实并没有离开北燕,他甚至连北燕皇都都没走出去,那天负气离开。原本是真打算就这么直接撂挑子走人的,但是不巧,路过了融安街,又见到了刚好出门的邰老夫人,陆修远想法子跟了上去,然后找老夫人“沟通”了一番,最后从邰老夫人嘴里得知了一个足以让他惊掉半条命的秘密——他和易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陆修远不信,当时就斥责邰老夫人只是在编故事,邰老夫人并没有强行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笑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再之后,陆修远又去找了易白的父亲易卓明,同样以自己的身份换得了易白的真正身世,当时易卓明一个劲地追着他问是不是知道易白下落,陆修远虽然有些失魂落魄,却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丝毫不露破绽地说了不认识,自己是因为寻找生母而来。 知道他是陆清绾的孩子,易卓明也没太过为难他,并且还让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只不过陆修远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只在丞相府随便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之后,他担心易卓明会派人跟踪自己以便找出易白的下落,就一直待在自己掌控住的一个米粮商行里,易卓明也的确是让人跟踪了陆修远,跟了二十多天,发现他每天都只是在处理生意上的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殊的地方,于是易卓明把人全都给撤了回去。 等隐卫长确定丞相府那些人全部撤走以后,陆修远才想法子回到城南宅子,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易白清瘦的背影,他手里拄着一根竹杖,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 陆修远脸色大变,三两步走过去绕到易白前头,发现他的双眼覆了白纱,一直绑到脑后。 “阿白。”看到这一幕,陆修远直接没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 易白没反应,依旧慢慢地一步步地挪着往前走,当竹杖碰到陆修远身上的时候他才顿住脚步,歪着脑袋问:“金鸥,前面有什么?” 陆修远望向一旁站着的金鸥,“怎么回事?” 金鸥走过来,先在易白手掌心写下“有客人”三个字,然后慢慢搀扶着他走回房间,这才出来,瞪着陆修远,“陆少爷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陆修远现在没心情跟他扯那些,再问一遍,“告诉我,你家主子到底怎么了?” 提起这茬,金鸥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主子他双目失明,就连双耳也…也听不到了。” “什么!”陆修远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金鸥哭着说:“我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主子中的毒天下间绝无仅有,是不可能有解药的,而现在的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就是后期毒发的表现,至于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连大夫也料不准,只是让我一定要寸步不离地陪在主子身边。” 陆修远一拳垂在身后的大柳树上,“所以,阿白他从今往后都得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再也没办法医治好了吗?” 金鸥声音有些哽咽,“或许,主子根本就没有几天活头了。” 陆修远心里一阵绞痛,再不管金鸥,直接冲进房间。 易白坐在床沿边,手里的竹杖没有松开,那似乎是他唯一能依靠和信赖的东西了。 “阿白。”陆修远在他跟前蹲下,轻唤一声,他听不到,依旧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摸着腰间那块玉坠上的流苏,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知到外物的存在。 陆修远双手抱着脑袋,失声痛哭,他早该想到的,从后面这一次在河边遇到阿白将他捡回家开始,自己对他便与旁人是不同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以前太孤僻了,再加上易白的经历与自己相似,所以才会产生惺惺相惜之情,如今想来,根本不是,自己之所以对他特别,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有化不开的骨血亲情,易白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阿白,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 陆修远忍不住眼泪,一个劲的哭。 “你是谁?” 易白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直觉告诉他,屋子里有人,气息有些熟悉,他却不怎么想得起来。 “我,我是……”话说一半,想到易白早就听不见,陆修远便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陆、修、远?”易白费力地想了想,“有些耳熟,可我想不起来是谁了。” 陆修远瞪了瞪眼,又在他掌心写:“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易白道:“我大抵是忘了些东西,至于紧不紧要,我也给忘了。” “没关系。”陆修远继续在他手心写,“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我什么人吗?”易白问。 “我……”易白停顿了一下,接着写,“我是你哥哥。” “哥哥?” “嗯。” “哦。”易白垂下脑袋,那只手继续摩挲着腰间玉坠上的流苏,沉默了好久,又问,“今天晚上有星星吗?” 他隐约觉得,自己大抵是很喜欢星星的。只是他忘了,自己以前是这个国家受尽百姓爱戴既神秘又尊贵的国师大人,推演星盘是他的拿手绝活。 “阿白,现在是白天,没有星星。”陆修远想了一下,“你若是喜欢,等到了晚上,我说给你听啊!” 易白又不说话了,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竹杖上微微凸起的地方,陆修远问跟着进来的金鸥,“阿白吃过早饭了没有?” “还没呢!” 金鸥惭愧地道:“主子一大早起来想先去外面练习走路,我就陪着他去了,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吃早饭。” 陆修远了然,“吩咐厨房做来。”想到了什么,又问他,“阿白记不记得你?” “开初几天是记得的。”金鸥道:“后来就慢慢记不得了,每天早上起身的时候我去唤他,他都得问一遍我是谁,我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然后他能记上一整天,等到了第二天又不行了,还得问我是谁。” 陆修远心疼地看着面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的人,低喃一句,“竟然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吗?” 金鸥很不忍心,可还是不得不如实相告,“大夫说了,这还是主子目前最好的状态,再过几天,主子的精神就会一天比一天差,最后……” “最后如何?” “最后衰竭而亡。”金鸥垂下脑袋,伴随着话语而出的,是一颗颗掉在地上的泪珠子。 “好,我知道了。”陆修远摆摆手,“你先下去,哦对了,记得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来。” 金鸥退了出去,很快端来一碗清粥和几样易白爱吃的菜,做得都很清淡。 陆修远才端起碗来,金鸥就说:“陆少爷,还是我来吧,毕竟这是我主子,我作为属下,伺候他是应当的。” 陆修远坐着不肯动,“阿白是我弟弟,我照顾他,更是理所应当。” 金鸥顿时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不会动了,“陆少爷方才说什么?” 陆修远没那个耐性与他解释,只是简单地说:“陆家长房只我一个嫡子,我爹见他没去处,打算收他为义子。” 金鸥“哦”了一声,实在是觉得当下主子最为紧要,至于陆修远说的这些,完全都可以先放在一边,方才之所以出口相问,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金鸥不言,陆修远便也没有主动开腔的爱好,用小勺舀了一勺清粥送到易白嘴边,他慢慢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喝下,陆修远又继续喂,喂两勺粥,再给喂些小菜,易白吃得很好看,想来是肚子真饿了,陆修远这么瞧着,竟不知不觉低低笑出了声,好在易白听不到,否则一准恼他。 大抵是到了后期的缘故,易白很难吃得下多少东西,一碗粥他只能喝下三四口,而那些小菜,随便吃一两口他就甩脑袋了。 起初陆修远以为是吃食做得不合他胃口,再三问了之后才知道,不是吃食不合胃口,而是多吃几口就会胸闷气短,他整个人都很难呼吸。 陆修仔细看了易白一眼,比一个月前自己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更瘦了,说是不成人形也不为过,那时候虽然时不时地就口鼻来血或者昏倒,他总是能吃下小半碗饭,能很好的睡眠,能听到自己说话,甚至能固执地告诉自己他一定要留下来。 可是现在,他已经忘了一个月前的易白,也忘了一个月前的陆修远,他甚至连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分不清楚,哪怕自己再像一个月前那样生气,放狠话说再也不管他,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或许就算他能听到一点点,说不准明天早上一睁眼就全给忘了。 如果是一个月前,陆修远兴许还能对他说,“我一定会动用人脉找到能让你恢复的人和法子。” 可是现在,金鸥和陆修远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没有人救得了易白,今后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照顾他,直到他某天他耗光了所有精力再也起不来,那么,他就把他送回鹿鸣山,埋在那个让阿白向往已久的地方。 说起鹿鸣山,陆修远又是一阵痛心疾首。 那个时候不明真相,以为易白真的只是因为以前清心寡欲惯了所以死后想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如今看来,他哪里是奔着清静而去,这世间清静的地方多了去了,他没必要就抓着鹿鸣山不放,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的陆修远和母亲陆清绾在鹿鸣山待过罢了。 易白想去的,是一个有母亲气息的地方。 一想到在此之前,易白一个人承受着那样难堪的身世痛苦,以及不能与兄长相认的无奈,陆修远就恨不能把他身上所有的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哪怕是能让他听见也好啊,自己就能告诉他,从今往后,自己会成为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兄长,会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弟弟,而他再也不会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易白说话连他自己都听不到,所以只是开初陆修远来的时候会讲几句,但与寻常人的音调都是不同的,慢慢地,他不爱说话了,整个人都很沉默,陆修远没办法与他沟通,便只能根据天色和询问金鸥关于易白的日常来揣测他在某个时段会想做什么。 午饭的时候,易白同样吃得极少。 陆修远亲自搀扶着他去园子里晒太阳,似乎是感觉到外面有风,易白伸出手去触摸,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他笑,陆修远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容里透着太多的心疼和无奈。 阿白呕心沥血帮他医治好了双腿,可陆修远自己却没办法帮他做点什么,这一刻,陆修远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晌午的时候,太阳很辣,连陆修远都得吃些冰镇过的水果来解渴,但易白吃不了,厨房煮了绿豆汤,陆修远先给易白喂,等他吃到摇头才开始吃自己的冰镇水果。 易白有些坐不住,昏昏欲睡了,陆修远便马上起身扶着他走,看到他躺下去的那一刻,眼窝忍不住又热了起来,“阿白,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哪怕醒过来再记不得我,我都可以写在你的手掌心里,可是,你不能就此睡过去,知道吗?” 榻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就连呼吸都得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到,因为太微弱了。 陆修远一直看着他睡,确定了他一直有呼吸,这才稍稍放了心,起身走出门外。 金鸥一直在外头候着,见到陆修远,忙问:“主子他…没事吧?” “刚睡着。”陆修远道:“你就别进去扰到他了罢。” 金鸥点点头,“我不进去,就是问问。” 陆修远直叹气,“我还想着把他带回去呢,如今看这状态,莫说长途跋涉,怕是多出去吹吹风都能吹出个好歹来。” “陆少爷可千万别动这念头。”金鸥满脸急色,“主子他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哪怕…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人世,我这个做属下的也希望他是呼吸完最后一口气走的,而不是因为受不住远途的颠簸或者其他的东西突然暴毙。”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修远很中意易白这个忠心耿耿的隐卫,“所以我暂时不走,也不带他走,等他安静没了的时候,我再送他去想去的鹿鸣山。” 金鸥喉头一哽,抱拳,“陆少爷,拜托你了。” 陆修远看他一眼,淡淡道:“应当的。” 在外面站了没多会儿,陆修远就回了房,他几乎是彻夜不眠地守在易白榻前,然后他就发现易白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可就是安稳得有些过头了。 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是还有的,就是人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陆修远慌了,出于本能反应,开口就喊他,“阿白,阿白你快醒醒。” 然后才反应过来易白听不到,这次不喊了,直接用手摇晃,或者是轻轻拍他的脸。 易白眼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到自己早已失明,他又慢慢闭上眼。 陆修远总算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忙把床头小几上的白绫取过来给他覆盖住眼睛,然后一直绑到脑后。 “你……是、谁?”易白抓着他的手,神情有些慌乱,声音比昨天还要怪异。 绑好白纱以后,陆修远在他掌心写,“我是你哥哥。” “哥哥?”易白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对方能否听到,但这是他唯一的沟通方式了。 “对,阿白,我是你哥哥,你能记住我一天吗?” “能…的吧,我也不知道。”易白摸摸后脑勺,他好像又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能记一天就好。”陆修远拉过他的手,将他安置在镜台前坐好,这才去水房打了温水来给他净面,陆修远自认为已经小心翼翼,可巾子轻轻碰过鼻尖的时候,还是弄了一手的血,易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说,昨天才经历过的同样事情,他今天就给忘了,只是觉得鼻孔有些堵塞,又有什么东西往外流,很难受,他皱皱眉,想要伸手去碰。 陆修远忙把他的手拉开,迅速将巾子放回铜盆洗干净拧干给他擦,如此反复换水,好久才算弄干净。 易白后期的症状,把什么都忘了,唯独没改的,是他与生俱来的洁癖。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终于干净利索了,紧绷的脸才终于肯松缓些,等陆修远再一次帮他绑住白纱才过去吃饭,依旧是陆修远一勺一勺地喂,他的食量堪比婴儿,几口就摇头。 陆修远担心他会饿,可是没办法,只能采取少量多餐的法子,每次少给他吃点,估摸着时辰又给他喂。 易白也不反抗,反正陆修远一喂他就吃。 这样的日子,沟通虽然困难,陆修远却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鹿鸣山,娘亲尽心尽力照顾他的时候,那种温暖又亲切的感觉,是用言语无法描述出来的。 想到了娘亲,陆修远眼眸暗了暗,当天晚上等易白歇下,一个人去园子里烧纸钱,自言自语,“娘,我找到弟弟阿白了,虽然他看不见听不见甚至记不得,但是在他来见娘亲之前,孩儿一定会不眠不休地照顾好他,不让他走得孤单。” 夜风缭乱,吹散盆里烧成灰烬的冥纸,陆修远抬起头望向天空,“娘,您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阿白吧,保佑他下辈子投生好人家,父母双安,兄友弟恭,保佑他能把这辈子欠缺的亲情全都找回来。” 第二日,同样又是摇晃又是轻拍才把易白弄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死死抓着陆修远的手,然后紧张地问:“你是谁?” 然后陆修远就会很有耐性地在他掌心写,“阿白,我是你哥哥。” “哥哥吗?” 这种时候,易白就会又羞又窘,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抓现行的小孩,手无处安放,只好摸摸后脑勺,他竟然把哥哥给忘了吗? 虽然记不得了,但在晓得自己是他哥哥以后,并没有露出很抗拒的神态来,如此便不难想象,这就是易白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这一面,正是他最渴望亲情和关爱的那一面,只不过以前都被他隐藏得很好,不轻易被人察觉到罢了。 宠溺地望着他,陆修远弯了弯眉眼,又在他掌心写,“阿白,咱们去吃早饭,可好?” “好。”易白乖巧地点点头,安静坐着等陆修远给他净面绾发。 这一回,陆修远十分的小心,直接避开了他鼻梁以及鼻尖部分,没有流血。 还好还好。 只是易白鼻子不再流血这样一件事,就让陆修远高兴了好半天。 接下来就是吃早饭,拉着易白出去散步,然后开始每天的日常。 ……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陆修远以为时间与病情会永远留在当下的时候,易白再一次恶化了,开始大小便失禁。 那天早上,易白与往常一样醒过来,问了陆修远“你是谁”的日常问题以后就沉默了,不肯下榻,陆修远觉得奇怪,掀开锦被要去抱他,这才发现不对劲。 易白从小到大都有洁癖,他受不了自己这样,于是拼命把陆修远往外赶。 陆修远抱住他,等他不挣扎了才写,“阿白,阿白你听我说,没关系的,哥哥不嫌弃你,哥哥照顾你,好不好?” 这大概是陆修远头一回看到易白哭,眼泪止都止不住,陆修远给他擦了又流出来,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声音,他很安静,似乎把自己封闭在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 接下来,陆修远抱他去沐浴,然后金鸥进来把榻上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焚烧,换了新的进来,陆修远把他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又带他出来吃饭。 午时过后,陆家隐卫递来了一封信,是苏晏亲笔所写,上面说找到了治愈易白的法子,而苏晏本人正在赶来北燕的路上。 有生之年,陆修远收到的礼不计其数,可唯有这一次,他觉得是上天赐予的意外惊喜。 “阿白,你有救了。”当陆修远满心欢喜地在他掌心写下这些字以后抬起头,却发现他脸色毫无波动。 “阿白?” 易白不是没反应,而是觉得这不过是兄长编造出来哄自己开心的玩笑罢了,自己病到什么程度,他是清楚的,不可能有人救得了他。 “阿白,哥哥没骗你。”陆修远害怕他会误会自己骗他,更害怕易白会放弃一切希望,面上的喜色很快退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还能再活过来的。” “哦。”易白的反应还是很冷淡。 陆修远能理解,阿白他被病魔折腾得太刻骨铭心了,所以没办法相信突如其来的这份“惊喜”没办法相信有人能让他恢复到从前。 自从回来,陆修远全部的心思就放在易白身上,外面北燕朝堂是个什么局势,他懒得去管,也不想听金鸥以及易白的其他隐卫汇报什么,只是让他们尽好自己的本分,该搜集的情报和消息,一样都不能落下。 忽略了北燕局势的同时,陆修远也忽略了一个人,易舟。 事实上,陆修远根本就不认识易舟,只是上回拿着玉坠去找易卓明确定易白身份的时候听易卓明提起过易白还有个名义上的弟弟,但那一次,陆修远并不曾得见过他。 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让易舟起了疑心,他一直觉得那个戴着帷帽的男子一定与兄长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从那次在酒楼陪靖安王喝酒没追到易白之后,他就一直躲在暗中找,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 这一日敲开了陆宅的大门,门房问:“你找谁?” 易舟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靠在柱子上,懒散地说:“我找你们家主人。” 门房皱皱眉,还来不及吭声,易舟就放开嗓子吼:“磨蹭什么,赶紧的!” 门房被他这一声吼吓得心颤,吞吞口水后急吼吼地跑到后园子,陆修远正在喂易白喝水,喝完又给他擦手,见到门房这副样子,有些不悦,“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爷,外面有人求见。”这门房是北燕人,买宅子的时候顺道雇来的,并不清楚陆修远的真实身份以及其他底细。 陆修远眯起眼,“有人求见?” 这里不仅是他的私宅,还是秘宅,外人根本不知道的,况且他在北燕没朋友,怎么会突然有人上门求见? 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可看清楚了,来人是何模样?” 门房描述道:“他看起来二十上下的样子,是个年轻人,只是脾气有些暴躁,都不等小人细细询问就不耐烦了,让我赶紧的进来通报。” 陆修远越发觉得疑惑,唤来金鸥,“看好阿白,我出去一下。” 交代完,跟着门房走了出去。 见到易舟的时候,陆修远大概想明白了这是谁,不过还是得开口确认一下,“敢问这位兄台找在下所为何事?” 易舟挺了挺身子,细看了陆修远一眼,“你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正是在下。”陆修远彬彬有礼。 “我能进去坐坐吗?”难得的易舟不犯浑,不用强闯的,大抵也是被跟前这位骨子里透着优雅的人影响到了,破天荒地觉得硬闯太过粗俗。 “兄台似乎还未自报名姓。”陆修远依旧是浅浅的微笑着,可易舟就是觉得那笑容里含着几分冷意,很明显是不欢迎他。 “易舟。”他直接道。 果然是他,陆修远毫不意外,又问:“那么,我们认识吗?”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易舟扬起眉梢,“我跟踪你有一段日子了。” “哦?”陆修远心里是意外的,没想到自己这样大意,竟然没发觉被人跟踪了?那么是否说明这位臭名昭著的小霸王其实并非像传闻那样一无是处呢? 想想也是,自小跟易白一起长大的人,就算性格不像易白,起码本质性的东西,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易舟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机,说话也大喇喇的,直接讲明来意,“我就是发现你这宅子里住着一位我可能认识的人,所以想来拜访拜访。” 若是陆修远以前就认识易舟,那么他一定能从易舟今日的言论惊奇地发现这小霸王竟然能有如此耐性与旁人解释这些东西,更难得的是,小霸王竟然不“霸”了。 “里面的人,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姓陆,你确定你认识他?”陆修远含笑问。 易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姓陆?” “对。” “他怎么能姓陆呢?”那个人怎么看都与兄长神似,可是,这世上难道真能找出气质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易公子说笑了,家父姓陆,我们两兄弟自然也姓陆。” 易舟有些失望,“那我……” “你若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进去。”陆修远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一句,我这位弟弟患了病,他看不见,听不着,便是你见了他,跟他说话,他也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不可能!”易舟马上道:“前不久我才见过他,穿着天青色的衫子,头上戴着帷帽,走路分明很快,他不可能看不见。” 陆修远涵养极好,也不恼,“你没说错,但那应该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我弟弟他,是最近才发的病,更何况,这种事情我没必要骗你,我就算诅咒我自己,总不能诅咒自己的亲弟弟不是?” 易舟喃喃一声,“他…他真的是你弟弟吗?” “如假包换。” “那,你带我去看他一眼吧,远远地一眼就好。” 第270章 抉择,施针 陆修远带着易舟来到后园子的时候,易白还坐在石凳上,恰巧背对着易舟,所以易舟能看到的,只是易白削瘦到不可思议的背影。 可即便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他病得不轻,易舟同情地道:“他可真瘦啊!” “病得太严重了。”陆修远眼眸微微暗了一下,心口疼得厉害。 易舟朝前走了几步,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易白的侧脸,但是因为隔得太远,再加上易白现如今的样子与假死之前相比变化太大了,眼睛又覆了白纱,所以易舟没能认出来,只是在看到的第一眼的时候心脏明显抽搐了一下。 “他是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易舟很不忍心地开口问。 “嗯。”陆修远眼睛已经红了,“每天都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做他的眼睛和耳朵。” “好可怜。”饶是易舟这样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人听了,也不由得心生怜悯,“他应该,连说话都不会了吧?”如此丧失了一切生存能力与身体本能地活着,或许比杀了他更痛苦。 “很少会说话。”陆修远道:“与他沟通是十分困难的,只不过因为病的太重,他现如今基本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了,只要按时喂他吃饭帮他沐浴看着他睡觉,伺候的人放机灵点,基本上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易舟更加的心疼了,小心翼翼地问陆修远,“我能过去看看他吗?” “当然。”陆修远并不打算避讳,甚至他觉得,易家的人都该知道阿白的处境,把从前欠阿白的给找补回来,至于易舟从这道门里面踏出去以后会不会走漏消息,陆修远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自然有的是法子封住易舟那张嘴。 易舟迈开步子,很快到了易白面前,他蹲下,仰头看着易白,轻轻说了句什么,石凳上的易白没反应,易舟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易舟咬了咬唇,转头看向缓步而来的陆修远,“能摘下白纱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吗?” 陆修远抬头看了看天上热辣的太阳,“这样吧,等我把他带回房间再给你摘,现在外面太阳太烈了,会伤到他眼睛的。” “好。”易舟站起来,与陆修远一左一右把易白给搀扶回了房。 到了里间,陆修远并没急着给易白摘掉白纱,而是看向易舟,问:“你方才说,我弟弟像你的一位友人,那么,他还好吗?” 易舟眼眸垂了垂,有很明显的惋惜之色,“那是我兄长,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陆修远面上露出几分兴致来,“所以,你是觉得我弟弟长得像你兄长?” “不,不是这样的。”易舟忙为自己辩解,“今日之前,我不曾得见过这位兄台的模样,只是两次见过他的背影,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与我兄长颇为相似。”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叹,“想来是我至今难以接受兄长的死,所以因此产生了轻微的幻觉。” “那看来,易公子和令兄长的关系很不错呢。”陆修远道。 “兄长他自小就没娘疼没娘照顾,自己性子又有些孤僻,我不一样,我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所以不管兄长如何冷,我都能厚着脸皮接近他,借机照顾他,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兄长年纪轻轻就……” 听到他泣不成声,陆修远也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阿白的遭遇,的确让人心揪,不过听起来,易舟暂时还不知道阿白的真正身世,那一会儿到底要不要让他晓得呢?这是个很难马上作出决定的选择,但是又必须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内拿出主意来。 想了片刻,陆修远道:“如果你兄长是因为有难言之隐不得不以那样的方式假意离开你们,那你会把他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吗?” 易舟脑袋一懵,“你在说什么?” 陆修远没再重复,只是笑了笑,自己说得那样清楚明白,易舟不可能没听到,他只是太过震惊了。 “陆少爷,你说的,可是真的?”易舟胸腔内心跳得很快,以至于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那双眼睛不自觉地就慢慢放大,睁到不可能再扩张的地步。 原本是很严肃的场合,但陆修远看到这一幕就是觉得很想笑,最终还是憋住了,依旧是云初微口中那位偏偏俊雅的“贵族公子”陆修远。 视线转到易白身上,再好笑的笑话,陆修远也笑不出来了,伸出手慢慢揭开易白覆眼的白纱。 虽然看不见,但突然把覆眼的东西拿掉,一时之间还是会有那么几分不适,易白不经意皱了皱眉。 “兄…兄长?”易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紧跟着,眼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滚,“哥,真的是你吗?” “易公子,他已经听不到了。”陆修远提醒。 “哥。”易舟跪爬到易白脚边,双手轻轻攀住他的胳膊,“哥,我是阿舟,我是阿舟啊,你……” 陆修远看不下去了,再次叹了一声,把易舟给拉起来,又拖了把椅子过来给他坐好,“你要说什么,写在阿白的手掌心就是了,但是你得写慢点,他需要时间反应。” “好。”易舟抹了把脸,正准备给易白写字的时候,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看向陆修远,“你能帮我打盆水来吗?” 陆修远不解,“你要水做什么?” 易舟吸了吸鼻子,“兄长有洁癖,我不能就这么碰他。” 易舟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并且牢牢记住,再把对方的习惯当成自己的习惯用来尊重对方,关于这一点,陆修远是相当震惊的,见微知著,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微小的行为看出他这个人品性如何,而易舟方才的反应一点都不僵硬,更不刻意,很明显在碰易白之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干净已经成为了易舟随身携带的习惯,这就足以说明,易舟此人相当的心细,至少他对易白是这样的,而在这个细节上,陆修远自愧不如。 没多话,陆修远很快去水房打了水来,易舟将手伸进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再用巾布擦干净每一滴水珠,等手上不凉了回暖了才拉过易白的手,写道:“哥,我是阿舟,我来看你了。” 因为不是寻常的那几个字,易白反应了好久才终于明白。 “阿舟是谁?”他好奇地问。 “我是你弟弟。” “哦,又多了一个亲人啊?” 这话听得人鼻尖泛酸,易舟别开眼一顿好哭,等哭够了,又重新净面净手,再与易白沟通。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易舟就换了三盆净面净手的水,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难过。 说实在的,看着这样一幕,陆修远也不好受,可是他不能离开易白身边半寸,就怕易白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所以即便再难受,也堪堪受了,负手立在窗前,双眼看向外头,眸子熬得通红,布满血丝,此时此刻又蓄满了泪花,外人看来一定觉得很可怕,陆修远却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都是守在易白榻前渡过的,实在撑不住就趴在床沿边眯会儿,但因为随时处在高度警觉的状态中,睡眠极浅,外面的梆子声,鸡鸣声以及清晨的鸟儿鸣啼声都很容易让他马上醒过来。 记得前面某天晚上,外面有牛车经过,陆修远在睡梦中听到牛的哞哞叫声,但因为有些模糊,再加上入了梦境,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叫他,那声音痛苦极了。 然后陆修远就喊着阿白的名字醒了过来,也不顾自己满身冷汗,第一时间伸手去探易白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陆修远才勉强放宽几分心。 只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再也不敢放心睡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喝浓茶,不敢点醒神香,怕把阿白弄醒。 所以现在的陆修远比起刚来北燕的时候乃至还在南凉的时候,憔悴了很多,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照顾好阿白,受再多累他心头都是高兴的,怕只怕,自己没尽力,眼睁睁看着阿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就这么去了。 易舟哭了好久才擦了眼泪挪到陆修远身边来,与他一同看向窗外,“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他的吗?” 陆修远道:“是他自己主动去找我的。” “这话从何说起?”易舟满脸纳闷。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得告诉你一些你鲜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你必须提前向我保证,除了你自己,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亲生父亲也不行,你能做到吗?” 易舟脸色慢慢凝重下来,他有预感,陆修远准备说的事有可能是自己承受不住接受不了的,可是他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想知道兄长为何要假死离开北燕,想知道他既然都走了,又为何突然出现在皇都,更想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他毫不知情的。 “我保证。”易舟郑重其事地说:“除了我自己,再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陆修远偏过头来看着他,“保证不说出去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出了这道大门,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表现出异样让人怀疑,否则会直接害死阿白的,明白吗?” “我保证。”易舟依旧是脸色严肃地说,看到兄长这个样子,哭都哭不完了,怎么可能还做那些害他入险境的事情? 旁人或许会觉得易舟这样的人不可靠,但陆修远不这么认为,易舟对易白如何,无需观察他很长时间,单看他方才对易白的那些小细节就能感知到,这是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一旦涉及到易白的安危,他必然会万分的小心。 而陆修远之所以选择把那些秘密告诉易舟,只是想让阿白在最无助的时候再感受多一点点来自亲人的温暖,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他呵护他的。 毫不意外的,易舟在听完以后就阴沉着一张脸,眼睛里全是戾气,“这么说来,我兄长能有今天,全都拜我爹所赐?”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陆修远还算理智的,否则要换了冲动一点的人,早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易卓明头上去了,“你爹易丞相也是站在一个男人和夫君的立场上才会这么做,虽然下手确实狠,但错不全怪他。” 易舟捏紧了拳头,“罪魁祸首是成孝帝!”他早就说过,当政的这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初趁着兄长病重期间派他出使南凉,易舟就觉得有问题,回来的途中果然就出事了,虽然现在明白了那次坠崖是兄长一手策划的,但如果没有宣宗帝和朱太后在后面动手脚,兄长何至于被逼成这个样子! 易舟觉得好恨,恨不能提把刀直接冲进皇宫杀了那对母子。 “记住你方才答应过我什么。”陆修远提醒他。 “我知道。”易舟收敛了情绪,从进来看到易白到现在听完了所有的秘密,易舟像是突然之间成熟了十岁,往日的浮躁都沉淀下去了,那张俊脸上,只剩与陆修远一样的心疼和无奈,“哪怕我爹也参与了此事,可我回去以后还是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因为我不能害了兄长。” 陆修远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很好。” “可是陆少爷。”易舟心里堵得厉害,“兄长的病,是不是再也没办法医治了?” 苏晏虽然说了他已经在路上,可是陆修远也没办法保证,毕竟易白身上的毒太罕见,而且他本人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到底能否“起死回生”,还是得等苏晏到了才能有把握,摇摇头,“该想的法子,该找的大夫,我都已经尽力了。” 易舟咬咬唇,“好,我知道了。” 转过身,看了易白一眼,易舟一颗心揪着疼,“从今日开始,我会每天想法子避开我爹的人来看兄长,直到他离开人世……” “你若能来,那就再好不过了。”陆修远笑笑,要说他真的没有把易白“霸占”起来一个人照顾的心思吗?自然是有的,私心里,陆修远巴不得易家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易白还活着,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知道易白真正身世的时候,联想到易白主动去南凉找他,他就知道阿白是个很缺爱的人,他缺少家人的疼爱和关心,所以不管他往后能不能好起来,至少在他如此艰难的时候,应该让阿白的其他亲人也来疼疼他,多一份真诚的温暖,对于阿白来说就是多了一份生的希望,这是陆修远唯一能做的——变相鼓励阿白不能轻易放弃生的希望。 而易白也确实有这种想法,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自己竟然有个弟弟,而且还来看他,他就开心,一个人坐着傻乐。 而这一幕,看在旁边那两个人的眼里,就成了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完的心疼,恨不能把所有的关心和疼爱都给他。 “以后,我再也不皮了。”易舟说:“我会像兄长照顾弟弟一样照顾他。” 陆修远侧目看他一眼。 易舟瞧瞧天色,“我该回去了,赶明儿一定找机会回来。” “我就不让人送你了。”陆修远道:“毕竟身份敏感。” 易舟自然是理解的,“无需送,我自个能回去,倒是陆少爷你,就麻烦你多费些心力好好照看他。” “便是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尽心尽力的。”陆修远安静地道:“我找了生母那么多年,虽然没能得见母亲最后一面,但找到了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会比他的命更重要了,所以,易公子只管放心,哪怕我照顾不好自己,也绝对不会亏待了阿白。” 易舟看得出来,陆修远对兄长是很不错的,想想也是,到底是骨肉亲情,况且对着这个样子的兄长,哪怕心肠再冷绝歹毒的人也下不去手吧,否则就真真是丧尽天良了。 “谢谢。”易舟很少对人致谢,有的时候不得已说出口,也都是违心的,但这次对着陆修远,他说得真心实意,谢他收留了兄长,谢他帮忙照顾,谢他…不离不弃。 “客气。”男人之间的对话,很多时候并不像女人那样啰嗦,简单一个眼神示意,亦或者寥寥数字就能表达出完整的意思。 易舟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其实他很想留下来多陪陪易白,但今天是全无准备地上门,他担心自己外出久了引起他老子的注意,所以必须尽快回去交代下,然后想想明天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再过来。 似乎是察觉到少了一个人,易白就问陆修远易舟去哪儿了,陆修远道:“他有点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陆修远自认为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没破绽,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易白的神情顷刻间黯然了下来。 虽然他不言语,陆修远还是看得出,他很难过。 “阿白,易舟还会再回来的。”陆修远告诉他,“只不过今天有点事,我让他先回去处理。” 易白没回应他的话,想来是累了,身子歪靠在床柱上。 陆修远忙写:“你是想要睡觉吗?” 易白点点头。 陆修远将他脑袋上的白纱取下来,动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到榻上,等看着易白睡熟了,陆修远才抽空吃饭垫垫肚子。 —— 易舟回到丞相府,正巧易卓明从游廊上迎面而来,沉着脸问他,“又去哪儿野了,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爹有事?”看到易卓明,易舟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易白看不见听见也记不起来的可怜样子,胸腔里那个怒意啊,如同波涛一样翻滚着,可是他不能露出丁点的破绽来,只是唤易卓明的时候,在“爹”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隐约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好在易卓明根本就没察觉到,只是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气到了,“我跟王爷说了,想在朝中替你谋个职位,赶明儿你就跟着我去看看。” “我不去。”易舟毫不客气地拒绝。 易卓明皱眉,微怒,“这都多大人了,还一点本事都不见长,你想一辈子无所事事不成?” 易舟一声不吭,但脸上那种“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让易卓明很想一大嘴巴子抽过去。 “相爷。”这时,谢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走近了,一把推开易舟,“去去去,我有事儿和你爹说,你先回房。” 易舟看得出来,他娘是出来救场的,索性顺着台阶下,一溜烟回了自己院子。 易卓明对于谢氏此举很是不满,“你老是如此纵容他,好嘛,现在才二十出头,看不出什么来,等再过十年八年,你只管睁大眼睛瞧瞧清楚,你这个孽障儿子是怎么给你长脸的。” “相爷,阿舟他最近已经在改了。”被易卓明这么吼,谢氏其实也挺怕的,可是为了儿子,她不能不出面挡一下,就算再混账,那好歹是自己亲生的,自然是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总不能每天都把亲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不是,换了谁天天挨骂还能学好? “哼!”易卓明相当生气,狠狠瞪了谢氏一眼,甩袖离去。 谢氏目送着易卓明走远,这才急急忙忙跑到易舟院子里。 被老子骂成这样,易舟还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翘着腿躺在杏树下的摇椅上乘凉,嘴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儿,一点事儿没有。 谢氏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哼曲儿?易舟啊易舟,我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 易舟两手一摊,“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谢氏气得冒烟,想到了什么,又暂且把怒火给压了下去,“阿舟,你听娘说,你爹看不惯你啊,就是因为最近几年你太皮了,要不这样,你早些去那头过文定把媳妇儿给娶回来,你爹一高兴,兴许就能对你改观了,往后你再收收性子,他一准儿疼你。” 易舟轻嗤,“爹喜欢的,不就是成天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呆子么?我是个粗人,可变不成那样儿的,他要是喜欢,去外头收一个就是了,何苦来逼我,横竖他再动怒,我也不会成为他眼中的‘世家公子’。” 谢氏真恼了,“你非得气死我是不是?” “娘,我不都答应娶媳妇儿了吗?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再说了,就你儿子我这皮相,哪怕一事无成,也有的是姑娘哭着喊着嫁过来,你慌什么?” “啊呸!”谢氏狠狠啐了一口,“你那脸可真大。” 易舟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直起身子来,神秘兮兮地对着谢氏道:“娘,我这几日又瞧中了一位姑娘,想等正妻过门后纳来做妾,最近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得出去看她,要不,您给把把风,别把这事儿让我爹知道了?” 难得儿子会把心思花到这风月之事上来,谢氏心里其实是挺乐意的,只不过,“你说你,看中就看中吧,成天出去找人家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最好别胡来,丞相府可是高门大户,不允许妾于妻先前生下子嗣,这事儿要让你爹晓得了,我也保不了你。” “哎呀娘,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儿子我到现在都还是童子身呢,我去找她,是因为她家世可怜,想接济接济她,顺便再陪陪她,我这不是先把人姑娘的心给拴紧了么,免得往后直接凉了。” “好好好。”既然是这样,谢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给我悠着点啊,别老是从账上支钱,让你爹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我自己又不是没钱,干嘛用账上的。”易舟撇撇嘴,再说了,他不过是找个能光明正大出去的借口罢了,陆修远那边根本用不着他花一分钱,人家可是首富,兄长房间里的锦褥等物每天都会换新的进来,而被弄脏了的直接就拿去烧了,全是上等料子和棉绒啊,富户人家都得掂量着用的那种,人家都不带眨一下眼的,直接去订做,一天一套,每天傍晚送过来,第二天早上兄长起身就换,甚至是易白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一天一套地换,从来不带重样的。 —— 苏晏来的这天,陆修远不方便亲自出面,是金鸥去城门口接来的。 进门见到易白,苏晏皱了皱眉,看情况,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严重。 “除了看不到听不到以及记忆力减退之外,他还有其他什么症状吗?”苏晏问。 陆修远道:“他……”似乎有些难开口。 苏晏给易白把了把脉,又看向陆修远,“大小解失禁?” “对。”陆修远点点头。 “在我来之前,他可吃过什么东西了?” “喝过粥,只是不多,两三勺。”在大夫面前是不能撒谎的,除了方才的大小解失禁陆修远有些羞于启齿之外,其他的,苏晏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两人的交谈倒也顺利。 等苏晏沉默下来,陆修远才紧张地看着他,“阿白这样子,还有得救吗?” 阿白? 苏晏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似乎在等着陆修远解释。 陆修远摆手道:“这一茬暂且搁着,等得空了我再跟你详谈。” 苏晏听罢,很快收了心思,又重新给易白把了一次脉,“很严重了。” 陆修远一颗心都被他给说得揪了起来,“那到底是有没有法子?” “我不敢说一定能救活他。”苏晏脸色凝重起来,“我如今能拿出来救他的,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一套针法,准确地说,在今日之前我都没在谁身上试验过,只是在来北燕的途中抽空记住了针法要诀,至于能否让他好转,我只有五成把握。” 陆修远心底一沉,“五成把握?” “对,所以陆少爷你可得想好了,是否真要我出手?” 陆修远眉心拧紧,苏晏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五成把握,那就是说一旦败了,阿白或许今天就能没命,可一旦成了,阿白便能恢复如初,而如果不同意苏晏动手,那么顶天再过半个月,阿白必死无疑。 原本不难选——横竖都是要死的,试上一试能活下来的几率要大些。 但陆修远纠结的不是这个,他才刚刚得知阿白的身世,与阿白相处时间这么短,甚至于,阿白连记都记不得自己,如果在这场赌局中死了,那么,自己会否遗憾终生? “你在为难什么?”苏晏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 陆修远实话实说,“我在想,如果答应让你出手,最后失败了的话,我该如何?” 苏晏倒是坦然,“反正决定权在你手中,你让救,我便挑日子给他施针,你不让救,那便只能这样了,就当我白跑一趟。” “真的只有五成把握吗?”陆修远脸色很紧张,看得出来,他也希望苏晏动手,可就是太担心结果不好,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副徘徊不定的样子。 “要么成,要么败,这就是五成把握。”苏晏毫不留情地道:“没想好的话,你就再多想想,横竖这一两天之内都不着急。” “我的确得好好想想。”陆修远揉着脑袋。 趁这工夫,苏晏出去园子里晃悠了一圈,不得不说,陆修远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他有钱,但不是暴发户的花法,他在追求奢华的同时,也追求格调和雅致,所以但凡是陆修远所拥有的东西,你第一眼看上去便会觉得主人很有品味。 眼下所处的这间宅子也是一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三进院落,但里面的各种布局,看起来就是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多了些旁人难以模仿的风骨和神韵。 金鸥对这位救过自家主子的国公爷很有好感,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苏晏唇边带着浅浅笑意,“有事找我?” 面对这样一眼能看穿旁人心思的人,金鸥只有默默佩服的份儿,“这次我家主子的事,就拜托国公爷了。”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苏晏顺手折了一朵花放在鼻端轻嗅,“具体要不要我出手,陆少爷正在拿主意。” “怎么……”金鸥面露急色,难道陆修远不愿意救主子? “我只有五成把握。” 金鸥脸上的急色变成了惨白色,“五成?” “对,所以你们得想好了。” “失陪一下。”金鸥拱了拱手,转身进了易白所在的屋子。 陆修远站在窗前,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脸色不是很好看,眉心紧紧拢在一起。 “陆少爷。”金鸥唤了一声,人已经站到他身后。 陆修远转过身,“怎么了?” “关于请宣国公帮我家主子施针一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还在考虑。”陆修远如实道:“苏晏说他只有五成把握,让他动手,那我们就是在下赌注,一旦输了,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金鸥语气坚定地道:“我知道现如今的主子看似无忧无虑,可实际上他很痛苦,如果他能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自己中了什么毒,又是因为什么而中毒,他一定不想像现在这样活着。” 陆修远那张俊雅的脸上慢慢浮现震惊之色,“你接着说。” “主子是个相当果决的人,依着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会选择试上一试,要么生,要么死,这才是主子惯有的作风。” 这番话,可谓是把陆修远心头的犹豫全部给冲散了,金鸥不愧是跟了易白这么多年的人,他一分析,陆修远也觉得如果是易白来选,他一定会选择让苏晏施针。“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件事我认为还得再听听另一个人的意见。” 金鸥很快反应过来,“陆少爷说的是易公子?” “对。”陆修远点头道:“他这几日每天都过来照顾阿白,看得出来,他对阿白的兄弟情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咱们自己做了决定就完事儿了吧?” 金鸥没话说,主子还在北燕的时候,小霸王的“好”,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都看在眼睛里,更何况在金鸥的认知里,易舟和易白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事的确不能瞒着易舟偷偷进行。 易舟今天有点事绊住了,所以来得有些晚,陆修远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苏晏的身份就进入正题,把苏晏要对易白施针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陆修远就惊奇的发现这位小霸王竟然说出了和金鸥差不多意思的话。 “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兄长,他是那种宁愿死也不愿意赖活着的人,眼下只是因为病灶发作导致他记忆力减退了而已,否则要换了平时遇到这种事,在他那就根本不会有选择,因为他只会给自己一条路,施针。” 陆修远震惊之余又再三确认,“那么,易公子也同意让国公爷帮忙施针了吗?” 易舟心痛地捂着胸口,“虽然我不愿意看到失败以后兄长早早离开人世,可是比起看他每天活在痛苦中,我更宁愿他早日解脱,顶多我多痛几年就是了。” 陆修远安抚他一番,然后才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对苏晏道:“我想好了,给他施针。” 第271章 脱胎换骨,痊愈 苏晏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日的天气不适合,再加上有很多东西要准备,那就定在后天吧,对了,我此来北燕一个人也没带,你得拨几个得力的人供我使唤。” “那是当然。”陆修远想都没想就点头,“你若是瞧得中宛童,那就使唤他,若是觉得宛童没有隐卫机敏,那就使唤隐卫,总而言之,这段时间我手底下的所有人都供你差遣,只要你能让阿白彻底恢复,日后陆某必有重谢。” 苏晏笑笑,“那我等着你的重谢。”虽然没试过那套针法,不过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况且在来的途中他每天都趁着歇在客栈的时候钻研那本小手札,可以说已经摸得滚瓜烂熟理解透彻,如今只等有个现成的活物能让他试试针了。 原本陆修远心里挺没底,一听苏晏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眉眼都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苏晏的出现,让这里除了易白之外的每个人都忙起来了,陆修远是忙着照顾易白,金鸥以及宛童等下面的人,成天被苏晏使唤来使唤去,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因为有事情做,就不会去想那么多,否则成天对着病歪歪的易白,便是个完好的人都得给心疼出病来。 除此之外,易舟也没落下,问清楚苏晏要的几种珍稀药材之后就回府了,从他娘那儿连哄带骗了一番才从库房给弄出来,避开丞相府的视线顺利送到易白陆修远的地盘。 一天时间原本是不够准备的,只不过因为人多,而且分工明确,于是一人忙一样就都给忙活好了。 苏晏定好了第二天晨间就开始,目的是赶在易白吃早饭之前。 这天晚上,金鸥换陆修远看易白,说让他回房好好休息一夜,陆修远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推开门打算出去透透气,看到苏晏的房间还在亮着灯,就过去敲了敲门,苏晏不用看也知道谁来了,懒散地道了一句,“请进。” 陆修远推开门,见他还在忙活,不由开口,“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帮不上。”苏晏一面捣腾那套大小不一全齐活的银针,一面道:“坐吧!” 陆修远依言往旁坐下。 “是紧张得睡不着吗?”苏晏问。 “嗯,有些紧张。”陆修远也不瞒着,“一想到明天早上就开始,我这眼皮就跳个不停,心也慌得厉害。” “庸人自扰。”苏晏轻嗤一句,“与其花心思来想这些,倒不如你趁现在给我讲讲你和易白之间的事。” 陆修远看了看苏晏的脸色,“莫非你猜到了什么?” “没有。”苏晏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当初肯收留易白这一点就有古怪,如今来了北燕一看,越发的确定自己没猜错,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我看到的那样简单,说说吧,你是谁,或者说,易白是谁?”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猜成这样,陆修远觉得苏晏真是个人才,“我和易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同父同母?你开玩笑吧?” 陆清绾是怎么扯上北燕易家的?难道当初让陆清绾未婚先孕的,竟然是北燕丞相易卓明? 陆修远垂下眼睑,详细地把当年的真相说了出来。 听罢以后,苏晏沉默了,很久都没吭声。 陆修远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兄弟俩的身份简直是个耻辱,羞于面世?” “不觉得。”苏晏淡淡道。要说身世,自己比起这对兄弟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自己是苏老太爷亲生这一点勉强能看罢了,但其实处在当年,苏老太爷对他娘做过的那些事,早就让他娘以及他这个刚满月的娃娃身败名裂,尤其是他娘亲,就因为那件事,遭尽那么多人的白眼和谩骂,有的时候苏晏甚至在想,倘若当年自己再懦弱一点,再不争气一点,娘现如今恐怕早就死在冯氏阴毒的手段下了吧? 娘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少时不懂,后来懂了,而现在,听到陆修远面不红心不跳地叙述完自己兄弟两个的悲惨身世,苏晏似乎能更深刻地体会这句话里面包含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和无奈。 苏晏的回答,让陆修远觉得意外,不过也没有追着问原因,哪怕他心态再好,也不可能受得了把这种事剖开来与人谈笑风生,更何况,这里面最难堪的是阿白的身份,就因为不敢面对,阿白才会一直瞒着他,想来阿白是不愿意让太多人晓得自己身份的,所以没必要再去与外人深入探讨,说得多了,就是在变相伤害阿白。 苏晏大概也瞧出来陆修远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收了收心,继续捣腾他的东西。 因为睡不着,陆修远就这么一直坐着,等苏晏准备得差不多了开口撵人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次倒是来困意了,躺下没多久就沉睡过去。 翌日,所有人都起得很早,金鸥按照苏晏头天晚上的吩咐早早就把易白给唤醒,易白大抵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金鸥心疼他,也想给他喂,可是苏晏吩咐过,不准进食,就算再忍不住,他还是得忍,只能在易白掌心写:“主子,一会儿会有神医来给您治病,神医吩咐过,在此之前,您不可以进食。” 易白轻轻“哦”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苏晏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进来以后,让金鸥等人退了出去。 其实上次在陆府,他们就见识过苏晏医术之厉害了,竟然能把一个二十多年没办法下地的人变成正常人,虽然这其中有易白不少功劳,但最主要还得看苏晏的“开刀”。 若是换了普通大夫,一准是不敢这么做的,因为条件不充足,稍微不注意,陆修远就能因为严重感染而死,但苏晏不同,尽管没有正式编制,可他仍旧属于军医之列,在军营里面的时候,什么动刀取箭头,取暗器之类的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不过是动刀子放毒血剔除损坏的皮肉再想办法复原而已,对他来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算不得过分有难度。 也是因为有那次的见识在先,所以这一次,金鸥等人都选择了相信苏晏,哪怕他说只有五成的把握,这几个人也相信最后出来的结果会是成功的那五成。 房门一关,房里的所有情况就都被隔绝了,外面的人屏息凝神,而里面的苏晏,轻轻摘去易白脑袋上的白绫。 因为是陌生气息,易白有些慌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苏晏在他掌心写,“别怕,我是来给你医治的。” 易白这才放松了些,但刚才因为太过紧张,这会儿手心里全是汗液,苏晏浸湿巾布再拧干轻轻给他擦了。 易白呼吸微弱,哪怕苏晏靠的这么近也几乎感觉不到。 擦完了手,苏晏轻轻给他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再按照那套独门针法上的指示将银针一根根捻入他的穴位上。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房间里没动静,外面的人也焦急起来,金鸥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抬起脑袋朝着房门处望,陆修远则是坐在廊下的条凳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心里早就紧张得不行了。 反倒是宛童淡定些,见金鸥还在走个不停,忙过去拉住他,“你快歇歇吧,一会你们家主子没事儿,我们家主子得被你转出事儿来了。” 金鸥看了一眼陆修远,对方用手撑着脑袋,脸色有些发青,他也知自己走的确实频繁了些,尴尬地笑了笑之后往一旁坐下,屁股是坐下了,那双眼睛又开始着急,眼巴巴地盯着房门,渴望里头的人早些推门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仍旧是没动静,金鸥再也坐不住了,想亲自进去瞧瞧,陆修远拦住他,“你做什么?” 金鸥红着眼道:“我担心主子会有什么意外。” “就算有意外,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硬闯进去。”陆修远板着脸,直接以主人的姿态教训他,“苏晏还在里面呢,在他没有下定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你不该这么冲动,况且上次在陆府你也该看到了,为我动刀子耗费了将近半日的工夫,阿白病得严重,又岂是轻易就能救得回来的,要真那么简单,前面二十年他怎么没法子把自己给治愈?” 金鸥也是关心则乱,方才只想着进去瞧瞧主子的情况,哪里会想这么多,如今被陆修远一通修理,顿时醒悟过来了,低垂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坐回去!”陆修远又是一声呵斥。 金鸥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陆修远抬眸看了看房间,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全都出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哪怕是树上的鸟儿扑棱一下飞出去,他们的第一反应也会是看向门口,然后等确定真的没有人推开门之后又失落地收回视线。 大概在一个半时辰以后,门里面终于传来苏晏的声音,“进来一人,记得备好热水。” 这种时候,金鸥自然是首当其冲要进去守着,陆修远本来也想去的,可是这几天为了能更好的照顾易白,他自己损耗了不少精力,即便昨天晚上因为金鸥的换班而得了短暂的睡眠,实际上也没睡得多好,他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影响了苏晏施针,所以金鸥提出要进去的时候,陆修远什么都没说。 端着热水进门,然后金鸥就看到榻上的主子一丝不挂,而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银针,扎的深浅不一,看起来有些瘆人。 金鸥视线落在易白微阖的眼眸上,见到他睫毛轻颤,确定人还活着,终于慢慢松了口气。 苏晏接过铜盆,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取针,也不是全取,是看着穴位来的,取下来的针一支一支全部放入盛了温水的铜盆里,过了盏茶的工夫又取几支,如此,取了三四次才把所有银针都取完。 再看那铜盆里,已经由先前的清水变得浑浊起来,隐隐有发紫发黑的迹象。 金鸥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主子身体里的毒了吧?不过是银针上沾了一点点,然后数十根银针泡在同一个盆里就产生了如此可怕的反应,想想主子的体内全是这种毒,那他平日里该得多痛苦啊! 苏晏打断了金鸥的思绪,“这些银针拿出去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埋了,另外,让陆修远照着纸上的这些准备。” 他一面说一面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金鸥接过一看,顿时惊呆,“蒸…蒸笼?”这是要蒸活人? “这是坊间排除体内毒素的一种土办法。”苏晏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趁着天色,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准备好,超过半个时辰,方才扎的针就全白费劲了。” 金鸥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顷刻点头如捣蒜,“好,我马上去准备。” 把纸条塞进袖子里,金鸥马上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陆修远第一个跑过来看,当看到铜盆里的情况时,也被吓了一跳,“这…这是阿白体内的毒?” “对。”金鸥道:“原本一根针是看不出来的,但如今这么多一起,不难看出水都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可见主子体内到底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陆修远呼吸一窒,又问:“阿白如何?” 金鸥如实道:“我进去的时候才刚刚取针,主子闭着眼睛,但是呼吸比进房之前要顺畅得多,应该是国公爷扎的针有点作用了。” 陆修远大喜过望,“此言当真?” 金鸥担心陆修远会碰到铜盆里面的东西,忙放下,将袖子里的纸条递给他,“国公爷说了,让陆少爷按照上面的东西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准备完全。” 陆修远接过一看,显然也是被上面所说的东西给惊到,不过想想这是苏晏给的,也就不那么的怀疑了,很快亲自带着人准备。 半个时辰不到,厨房就被收拾出半边来,灶上放了一口大蒸笼,灶膛里早由之前的大火转为小火再把多余的薪柴都给撤了,只留下几根烧红的木炭,看起来没什么火气,实际上灶膛内已经烫得不行。 按照苏晏的吩咐,先把蒸笼取下来,把易白放进去坐好,再把药粉用纱布包住吊在蒸笼四周,最后盖上盖,几人合力把蒸笼送上大灶,又往底层的锅里加一早烧滚的水。 金鸥从未得见过这样的办法,急得团团转,看向一旁的苏晏。 苏晏道:“只是放进去一盏茶的工夫,主要是让药粉的药性全部挥发出来,催动他体内的毒素以流汗的方式排出来,不会把人给蒸熟的。”再说了,易白的体质也经不住那样蒸。 蒸笼内的易白上身赤裸,下身只着一条亵裤,药粉包被蒸散的时候,他体内像被火烧火燎,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可是又出不来,如此,让身体更热了,从头顶到脚上,到处都在冒汗,他热得抓狂,数次想要站起来摸索着爬出去,都被苏晏让陆修远几个给摁住了顶盖。 易白真真到了“热不欲生”的地步,指甲不停地在里面抓,痛苦地叫唤着。 金鸥被吓得面无血色。 见他很想帮易白“解脱”,苏晏递了个眼色给陆修远和宛童,那主仆二人合力将金鸥给撵了出去从里面栓上门闩。 金鸥在外面使劲踹。 陆修远正欲出去修理他一顿,苏晏就冷着声音道:“想要易白早死就只管踹,最好是把门踹倒了直接闯进来。” 外面踹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晏懒得再搭理,一旁拉过圆凳来坐着,打了个哈欠以后用手撑着脑袋,又吩咐陆修远,“盯好沙漏,时辰一到就把人给放下来,我眯会儿。” 昨夜睡得晚,早上又起得太早,再加上方才施针耗费不少精力,这会儿也的确是困了。 陆修远应了一声,吩咐他放心睡。 苏晏放心眯了会儿,等陆修远唤他的时候,睁开眼就瞧见被“蒸熟”的易白。 好吧,不是被蒸熟,而是流了大汗以后排出来的黑紫色东西全部粘附在身上,隐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乍一看,就跟几个月没洗澡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这股味道确实难闻,易白不停地皱眉,明显是难受极了,对于一个好洁成癖的人来说,身上脏成这样绝对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竹篓子里仅剩三个药包,苏晏拿出其中一个,递给陆修远,“把这个放在他沐浴的水里。” 之后,苏晏就退了出去。 易白第一次沐浴完,整个人好像都跟之前不同了,虽然还是没办法看到和听到,但所有人都能发现他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说,之前胸闷气短随时头晕的症状消失了,精神得很。 陆修远大喜,又问苏晏,“接下来要如何做?” 苏晏道:“明天和后天继续扎针,然后像今天早上一样去蒸上一盏茶的工夫,最后用药洗净,能不能大成,三天以后自见分晓。” 亲眼见到易白气色好转起来,哪还有人敢说不相信苏晏,就连之前差点急疯的金鸥都羞愧地低下了脑袋,等众人散去才过来向苏晏请罪。 苏晏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和行为,并没责怪他什么,只是淡淡一笑,“无妨,明天早上继续送易白去厨房,你别再来踹门就行。” 金鸥一阵心虚加脸红,忙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就匆匆去看易白了。 如今围在易白屋子里的有三人,陆修远、宛童和易舟,知道苏晏今天早上给兄长医治,易舟起了个大早,不等他老子问点什么就直接跑没了影儿。 见到易白从蒸笼里下来以后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易舟心中高兴,整张脸都挂着笑,与人说话也带了几分兴致,否则要换了前几天,陆修远跟他说几遍他都不一定听得进去。 “太好了!”握住易白的手,易舟心情很激动,“看来兄长彻底摆脱病魔的事儿指日可待。” 陆修远淡笑,“这得归功于国公爷。” “哦对对对。”易舟忙起身要去给苏晏道声谢,正巧见苏晏进来,他又坐了回去。 “国公爷,这次的事,多亏你了。” 苏晏微微一笑,“客气。” “对了,我听说明天和后天还得继续来,是不是?” “嗯。”苏晏道:“易白体内的毒排不干净的话又会卷土重来的,如果是症状轻一点的,一天即可,但他这个严重了,得连续排三天的毒。” “不管怎么说,只要兄长能好,我一定会重谢你的。”易舟郑重地道。 苏晏好笑,“你们一个二个都说要重谢我,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无须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易舟道。 苏晏没再跟他闲聊,走过去看易白,先是扣了扣腕脉,再摸摸他的额头。 “如何?”陆修远发问。 “总算有点效果了。”苏晏那副淡然无波的样子就是一颗定心丸,顿时让所有人都信心百倍。 这天的午饭,易舟是留下来吃的,因为高兴,就一直留在易白房间里陪他,今日之前,易白只能坐半个小时就撑不住要睡了,但今天,破天荒地坐了两个时辰还丝毫没有困的意思,反倒是陆修远差点盹过去,还是宛童小声唤他他才醒过神来。 随意抹了把脸,陆修远第一时间去看易白,他还是安静坐着,哪怕听不到旁人说什么也能感知到他心里高兴。 陆修远有些欣慰,“都两个时辰了,还不困呢?” 易舟道:“陆少爷你回去歇着吧,我看着兄长就行了。” “我无大碍。”陆修远坚决不肯去,盹了那么一下,也差不多精神了,倒了杯茶喝下,扫了一眼房内,没见到苏晏,“国公爷呢?” 宛童道:“他回房歇息了。” “也是,本就大老远的赶来,这还没喘上气就开始给病人诊治,昨夜睡得又夜深,他不困才怪了,这样吧,除非是他自然醒,否则就算是到了饭点,你们也别轻易去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小的明白。”宛童点点头。 第二天,照常早起,在易白进食之前扎针,然后放到厨房大灶上一锅蒸了,今天排出来的东西就比昨天的少些,气味也淡了不少,不过对于易白来说,只要有一丁点的不干净,不管气味多还是少,都是他绝对忍受不了的,所以“刚出锅”的时候,陆修远第一时间就把他送到浴桶里,然后认认真真地给他洗,之前因为中毒太深的原因,他身上的肌肤越来越呈现一种骇人的紫红色,好像真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体内,随时都能冲破皮肉爆发出来,而现在,肌肤下的紫红色已经淡得只剩下一点点了,甚至有的部位已经恢复成了白皙的色泽,还有些白里透红的健康色。 这让陆修远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再来一天,只要过了这一天,阿白一定就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只要毒素全部清除,哪怕他还是看不见听不到,都无所谓,他可以做他一辈子的眼睛和耳朵,替他听任何他听不到的,看任何他看不到的,然后再一样一样地写给他。 “我是不是…有希望恢复了?” 浴桶内,易白静坐了半天,突然问出声。 昨天“蒸”过一次之后,易白就发现自己能控制住大小解了,再不会弄脏自己弄脏床榻,而今天,他刚刚出声,就惊喜的发现自己隐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有些小,但比起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好的何止一星半点。 最最重要的是,易白今天早上起身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问陆修远是谁,他甚至记住了昨天一整天发生过的事。 而陆修远也是在易白说话的时候才发现的,他说话的语调一点都不怪异了,慢慢地偏向正常。 “阿白。”陆修远激动地绕到他前面,紧张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了?” “一点点。”易白道:“能听到一点点。” “太好了,太好了!”陆修远的心情可想而知。 兴奋过后,他又继续给他搓洗,同昨天一样换了三次水,原本两次就够的,不过陆修远觉得,对于易白来说,三次一点都不为过。 易白不喜欢香薰,他的衣服不能熏那些东西,他喜欢的,是衣服自然晾干以后的那种清爽干净的味道,而这段时间他都是一天一套衣服,有时候甚至是两套三套地换,换下来的就被扔了,自然没法洗,于是陆修远就在衣服刚送来的时候亲自洗一遍,等晾干了,沾染上阳光的柔暖以后再给他穿,嗅到空气的纯净以及阳光的柔和轻软的味道,易白会很开心,能从他眉眼间看出心情很愉悦。 “阿白,那你能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吗?”陆修远又问。 易白摇摇头,“不记得。” “没关系。”陆修远也就是随便问问,阿白能听到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想想一个被所有大夫判了死刑的病人突然有一天奇迹般地有希望恢复,这对于他们这些家眷来说,没什么比这更惊喜更欣慰。 “哥,我饿了。”静默了一会儿,易白道。 能不饿么,早上起来不吃不喝就开始扎针,又送去蒸,蒸完跟着就沐浴,一点空闲都没有,反倒是精力消耗了不少。 他这一说,陆修远突然觉得自己也饿了,于是笑着说,“这是第三道水,马上就好,一会儿出去就能吃饭。” “嗯。”易白乖巧地应着。 等沐浴完换了干净的袍子,将白绫覆住眼睛,陆修远就牵着他走到外间。 厨房那头一听说好了,马上把早饭送来。 吃食是苏晏给的食谱,比起之前的清粥小菜来,丰富了些,有的菜,易白以前根本不爱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修远喂到他嘴里的时候,他就觉得很美味,仿佛很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了。 天降惊喜的心情加上亲人不离不弃的照顾,哪怕是碗苦菜汤,自然都能喝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 陆修远也觉得今天的菜肴特别的美味,等易白吃饱以后,他自己也吃了不少。 而赶后来的易舟,在听说易白能听到的时候,兴奋得几乎是仰天狂笑,差点把易白给整蒙了。 陆修远也不拦他,反正自己知道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反应了,不过时易舟性子开朗活泼些,放得比他开,并没有什么。 “哥,你可吃过饭了?”笑完之后,易舟又关切地问。 易白点点头,“刚吃过。” “那你可想出去走走?” 易白摇头,“我隐约觉得外面太过燥热,还是待在屋子里吧!” 的确,外面正艳阳高照,热辣辣的日头灼得人皮肤刺痛,“那就不出去。”说完,看向陆修远,“兄长能否吃冰镇过的东西?” “不能。”陆修远直接摇头,“阿白在喝药,凉一点的都不能吃。” 易舟抓抓脑袋,“不能吃凉的,不能减衣裳,冰桶也不能放在屋子里消暑,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对上这急性子,陆修远只能无奈,“这才第二天,你就如此着急了,明天一早还得继续扎针,苏晏说,能否好转,明天才是关键。” 一听,易舟心脏又缩了缩,“这眼看着都恢复好多了,总不能第三天还出点什么纰漏吧?” “呸呸呸!”易舟才说完,一旁的金鸥就满脸不悦,“二公子满口胡言,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哪里有什么纰漏?” 自觉说错了话,易舟难得的没反驳金鸥的话,也没吼他,很快转了话题。 第三天,虽然同前面两天一样都是早起就给易白扎针,但昨天还有说有笑的陆修远几人脸上都不见了喜色,一个个露出凝重的神情,因为苏晏在进屋之前就放话了,前面两天的“起色”很有可能只是回光返照,第三天的情况很难把握,兴许成功了,起色便会比前两天的都要大,也兴许会失败,易白会直接死在里面再也走不出这道门。 所以,一个个都高悬着心等啊等,之前两天,全都眼巴巴盼着苏晏早些开门,可今天,他们却反而不希望苏晏出来了,不出来,就不会带来失败的消息,那他们就还有个盼头。 半个时辰,没消息。 一个时辰,还是没消息。 两个时辰的时候,金鸥跑到后窗处,踮着脚尖想从窗缝里觑出点什么来,然而梅花窗棂关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失望地回来继续等。 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漫长,而等的时间越长,门外几人的内心就越焦躁。 卯时到午时,所有人都等饿了,里面也没动静。 陆修远去扣了扣门扉,轻声问:“要不要送点吃食进来?” 里面传出苏晏带着疲累的声音,“不必。” 陆修远扫了众人一眼,一个个全都急得不得了,想来也是没心思去饭堂的,索性让厨房把午饭送过来,不管有没有食欲,全都凑一桌勉强扒拉了几口,起码能分分神,不至于太过紧张以至于临界崩溃。 外面的人焦灼,里头的苏晏更焦灼,这套针法分为三个疗程,一天一个疗程,而每个疗程的针法都不一样,前面两天的简单些,他还能轻松下手,但今天的,他每扎一针下去,易白的气息就微弱一分,以至于有好几个逆反的穴位,他根本就不敢下手,因为按照常识,一旦扎下去,易白必死无疑,可是,都进行到一半了,总不能这个时候放弃吧? 拿起一边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苏晏喊了一声,“易白。” “嗯。”他闭着眼睛,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全都是致命穴位,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有可能我第一针下去你就得咽气,所以我只能赌,如果你怕死,就现在说,我马上撤了所有的银针,不扎了。” 没恢复记忆的缘故,药理以及穴位方面的东西,在易白的脑子里是个模糊概念,但理智尚存,他问:“不扎针我就不用死了吗?” 苏晏叹气,“有了前面两天的控制,你能延长一点,起码三个月内不会死。” “扎吧!” 易白想也没想,“我不喜欢像现在这样,连吃饭走路都得有人伺候,如果这是我以后都要过的日子,那我宁愿早死早解脱。” 苏晏抿唇看他一眼,“你想好了?” “想好了。”易白顿了一下,“如果我没办法活着从这里出去,你就告诉我哥,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从出生就认识的那种。” 苏晏闭了闭眼深呼吸,心一横,“那我下针了。” “嗯。” …… 第五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等到天黑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推开,苏晏额头上全是汗,他胡乱擦了擦,扫一眼外面的众人。 易舟腾地一下站起来,因为急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拿眼睛看着苏晏。 苏晏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眉眼间逐渐露出喜色来,“幸不辱使命,我成功了。” “真的吗?”易舟一紧张,抓着他的胳膊,“也就是说,我哥有希望恢复了?” “双眼能看见,双耳也能听见了,只不过他忘掉的那些东西得慢慢来,靠后期的调理才能一点点记起,急不得。”说完又吩咐陆修远,“送去蒸,这次洗浴的时间久些,让他好好泡泡。” “好。” 陆修远带着易舟几个进去,把易白送去蒸了以后又给他沐浴,易白能看到了,不想让人伺候,是自己来的,等出了浴房,所有人都看到,站在门口那个面色红润俊美非凡的男子,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二十多年的病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第272章 老蚌怀珠 “哥!”易舟反应最大,撒腿就跑过去,一把抱住易白,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完全不知该如何表述,只是一个劲地喊着“哥”。 易白虽然记不得以前的易舟,但这几日的相处,他对这位自称是他弟弟的少年很有好感,见到他这么激动,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抚着易舟的脑袋,“没事了,我没事了。” “太好了哥,这辈子你都不必再每天担心是不是会一觉就睡死在梦中,更不用担心哪天会突然病发,你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到头发全白了。” 这话听似不吉祥,却是十分的暖心,也十分的掏心窝子。 能活到自然而然的两鬓生霜,是易白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虽然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现在,终于度过最危险难关的他跨入了正常人行列,活到长命百岁对他来讲也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阿白。”陆修远走过来,整个人都染上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色,看得出来,是打心眼里为他感到开心。 “哥。”易白唤了他一声。 陆修远轻拍他的肩膀一下,“恢复了就好,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易白的目光从宛童、苏晏、金鸥以及陆修远和易舟面上扫过,跟前的这些人,他很陌生,因为在有限的记忆中,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和模样,唯一熟悉的,便只有昨天听到的声音,他能从声音分辨出他们谁是谁。 苏晏也走过来,挑眉看着易白,“虽然是我头一回施针,不过看起来,很成功。” “多谢。”易白一脸的认真。 “等你恢复记忆了,再来跟我道谢吧!”苏晏笑了笑,“你如今只知道我是你救命恩人以及我的基本身份,但很多事情你都是很模糊的,对吧?” “嗯。”易白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陆修远陷入沉默,如果阿白恢复以后会因为身世而受到影响,那他宁愿阿白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苏晏“功成身退”,回去沐浴歇下了,至于其他人,早上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儿心头一高兴,纷纷都饿了,马上让厨房备了饭与易白正正经经的吃了一顿,然后易舟因为不能出来太久就先告辞,金鸥以及其他的下人都退下去以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易白和陆修远两个人。 易白环顾一眼四周,然后问陆修远,“哥,这里就是我们家吗?” 陆修远不答反问:“你觉得像家吗?” “像。”易白点头,“虽然见不到爹娘,不过有大哥,还有那么多胜似家人的下人和朋友,我觉得很温暖。” 陆修远默了一下,“阿白,你很想见到爹娘吗?” “想。”他点头,一脸的祈盼,“可是我病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来,爹娘是不是已经……” “没有,爹娘都在南凉,离这里很远,没能赶过来。”原本陆修远是想实话实说的,可是见到阿白因为痊愈而开心的样子,他到底是不忍心,所以撒了谎,起码在阿白想不起来的这段日子里,不要给他任何的刺激和不愉快的信息,要让他每天都保持心情舒畅,否则一准对恢复不利。 易白很不解,“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来游玩的。”陆修远道:“游玩的途中,你不慎中了毒,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易白恍然大悟,尔后又有些愧疚,“给兄长添麻烦了。” “不麻烦。”陆修远看着他笑道:“只要你能恢复,那就比什么都重要,阿白,你不要想那么多给自己添包袱,每天乖乖喝药,吃好睡好,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回家,可好?” “回家?”恍然听到这个词,易白觉得异常的向往。 “嗯,回家。” “好。” —— 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苏晏准备告辞回南凉,于是去见了陆修远。 “你这么快就要走?”陆修远有些担心,“你要是走了,阿白的病情会不会反复?” “他身上的毒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的任务就是每天按时喝药,不可能反复,不过也不排除会有突发性的不良反应,所以如果你们要在北燕久待,或许可以考虑供奉一位府医,有个懂医的人在府上,有点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不至于因为耽误而害了病人。” 陆修远一一记下,又问他,“你这么着急回南凉,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自然。”苏晏随口就说,“妻儿都在南凉,放心不下。” 陆修远懂了,沉默片刻又说:“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有意无意的防范我,从今往后,你大可以放宽心,我不会再打她主意了。” 苏晏挑眉,等着下文。 “一回南凉我就大婚。”陆修远感慨道:“其实想想,我当初之所以错过她,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安排她遇到更好的你。” 苏晏摸摸下巴,“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心思的吗?” “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想起那年光景,陆修远那双眸子不觉就染上了浓浓的柔意,“她主动来碧玉妆,说要卖个方子给我。” “具体时间呢?”苏晏又问。 “大概是在她刚回京不久。”说到这里,陆修远又是一叹,“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把握住了,那么现如今,她冠的夫家姓就不会是苏。” “天真!”苏晏毫不留情地冷嗤一句,“微微入京你才认识她就敢如此大放厥词?那你可知,在她还没入京的时候,早就是我定好的苏家九夫人了。” 陆修远脸色一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晏脊背往后一歪,寻了个舒适的坐姿,“那年的四月份我大胜归来在路途中耽搁了不少时日,就是因为她,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那么快嫁给我?” 陆修远想吐血,“我不信你。”苏晏这厮打击人的功力,他是见识过的,说不得又是苏晏自己编排出来的故事,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那就是吧!”苏晏摊手,“别说你们只是朋友,哪怕你们俩之前有过一段,她现在也是我的女人,每天晚上身旁躺的人是我,而早上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我。” 陆修远捂着胸口,那里疼得厉害,虽然想好了暂且把她搁置开始新的人生,可是真的剖开来时,还是觉得要命的疼,尤其对面这位还是他情敌,有些话由情敌说出来,就更具备摧毁一个人的毁灭性杀伤力。 不过呢,陆修远在感情方面被苏晏打压不是一日两日了,基本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不过须臾,脸色就慢慢恢复过来,走出门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来前一刻钟他才被苏晏气得险些失了贵公子仪态动手打人。 因为易白的恢复,整个宅子里的人情绪都活跃了不少。 看到自家主子从苏晏房里出来,宛童笑眯眯地贴过来,这还没开口,就遭了陆修远一记白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闭嘴。 宛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默默地跟在陆修远身后。 陆修远走了一段,回过头,发现这小童子还跟着,他皱皱眉,本想借机说道他几句,可又一想,分明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何苦牵连旁人,更何况宛童一直忠心耿耿,没出过什么太大的差错。 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咽回去,陆修远又改了说辞,“听我爹的来信说,二婶娘已经在给我议亲了,有这回事吗?” 宛童点头,“对,是大老爷要求的,说少爷以前没法儿成亲是因为自身不便,可现在不同了,少爷既然已经大好,那么成亲这事儿也该抓点紧,所以二太太就……” 说完,小心地觑了自家主子一眼,旁人不知,宛童却是了解一二的,主子心慕国公夫人,而且不是一日两日了,突然让他娶别的女人,主子一准儿不会答应,说不得还会因为这事与几位长辈闹僵。 陆修远只沉默了一瞬就叹气道:“既然二婶娘在准备,那就让她好好准备吧,不管看中了谁,等我回去就挑日子过文定成亲。” 宛童惊呆了,“少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修远侧目,“怎么,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 “可是…”宛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少爷都不问问是哪家的姑娘就直接答应了吗?” “没差。”陆修远表示很无所谓,要说他真放下了吗?自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答应大婚,一是变相强迫自己该收收心了,二来,这是舅舅舅母们的心愿,他总不能固执地守着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终身不娶吧?舅舅舅母养育他这么多年,以前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如今能报答了,自然能做一点是一点,没必要死抠着不放,再说,大婚并不影响他在心里藏个人,哪怕如今对云初微已经与情爱无关,他也想记住她,毕竟是头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相比较其他人来说,总是最特殊的。 宛童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心中腹诽,少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以前的少爷可不是这样的。 宛童还在那件事上纠结,陆修远已经转了几个弯了,最后说到易白身上。 “阿白……从小就生长在道观,清心寡欲惯了,想来大婚这种事,他是不乐意的,且看看吧,他若是想,到时回了南凉我便亲自给他把关。” 易白的确是没想过大婚,甚至于在他的脑袋里,就没有过这种概念,而当下连记忆都理不清楚,就更不可能朝那方面想了,所以陆修远的担忧完全多余。 确实是放心不下远在南凉的娇妻和俩小宝,所以苏晏并没有在北燕耽搁多少时间,把关于易白后续调理养护的事情详细交代以后就走了。 而易白的日常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虽然双眼看得见双耳听得到,很多事情都不再需要人贴身照顾,但陆修远还是会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按时喝药,按时给他头部做轻微的按摩,按时做一切苏晏交代过的事情,易白的记忆也逐渐的有了恢复的迹象。 这天,陆修远正在移栽沟渠边长得茂盛的菖蒲,打算给易白房间里添点绿,坐在大树下乘凉的易白突然说了句什么,陆修远没听清楚,索性站起身去问了一遍,“阿白刚刚说什么?” 易白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复杂难言的神色,与之前的清澈单纯完全不同。 这是…恢复并且想起什么来了吗? 陆修远有些慌乱,“阿白……” “你知道我的身世?”易白并没有全部想起来,只是关于身世这一块曾经让他刻骨铭心,所以先记了起来,而第一个念头就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让陆修远晓得,不是他矫情,而是易白在提及身世的时候,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至于现在这个已经完全恢复只差记忆的易白,他没办法代入进去,也是短时间内没能适应过来的缘故。 陆修远坐在他旁边,点头,“嗯,我知道了。” 易白情绪有些不稳定,脸色很难看。 陆修远怕他因为过激反应而引起什么不好的症状,忙道:“阿白,你已经完全恢复了,你身体里没有毒,你也不用死,你会长长久久地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我知道,你很难面对自己的真正身世,没关系,从今往后,我跟你一起面对。” 易白呆了一呆,然后愣愣地伸出手来,他记得很清楚,没毒发的时候他的皮肤白到瘆人,后来慢慢地毒发了,那些白色就逐渐变成了更瘆人的紫红色,手上虽然不怎么明显,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的,可现在,那些颜色全都不见了,掌心是正常的白皙,白皙里又透着轻粉,是正常人的颜色。 “我…我真的恢复了?”他似乎难以置信,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如此健康的颜色,是他从生下来到后来的二十多年内都没见到过的,就连在梦中都没见过。 “阿白,你是个正常人。”陆修远很耐心地笑着跟他说。 “我是…正常人?”似乎害怕这只是个玩笑,他一遍又一遍地询问陆修远,一遍又一遍地确定。 陆修远平素就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对上易白,更加拿出了有生以来最好的性子,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易白本性孤僻,很多东西不轻易表露在脸上,之前他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开心,是因为他不记得,可现在记得一部分了,尤其还是对他打击最大的身世这一部分,原本该恢复本性的,然而陆修远却在易白保持本性的状态下看到他面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说明恢复真的是让他打心眼里高兴极了。 于是,陆修远也跟着笑,眉眼弯弯。 “阿白有什么心愿吗?”他忽然问。 易白安静下来想了想,似乎越来越多的事情都从脑子里涌现出来,“我想起来了,之前坚持要留在北燕,是想亲眼看着当年害了母亲的人身败名裂,否则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 从易卓明嘴里得知所有真相的时候,陆修远就想明白了,易白留下来就是想亲自为母亲报仇,而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陆修远心疼之余,心中更多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往后的路,阿白不会一个人,他也不会一个人,他们是兄弟,可以携手一起走,哪怕是帮母亲报仇,也不该是阿白一个人的事。“好,我陪你。” 易白愣愣地看他一眼。 陆修远又问:“你想说什么?” 易白脸色很明显地暗了下去,但眼睛里却有着小奶猫呜咽时的可怜样,让人心疼,“等北燕的事情结束了,我能跟着你回家吗?” 这一问,可把陆修远问得满心不是滋味,“阿白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记得。”他稍稍低下脑袋,可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想起来陆修远骗他说爹娘都在南凉,事实上,他们哪来的爹娘,尤其是那位“爹”,巴不得亲手弄死他,又恨他死得太早。陆修远连这些都骗他,那么,说带他回家的那些话岂不也是为了哄他开心? “虽然你长在北燕,但是从今往后,南凉才是你的家。”陆修远认真地说:“咱们是亲兄弟,我不可能撇下你不管。” 陆修远说完,就看到易白眸子亮了亮,易白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哪怕是之前失去记忆,激动的时候也顶多是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些,虽然,这“丰富”在其他任何一个人看来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而当下,看到易白这样反应,陆修远就明白了,他其实很渴望有个家。 哪怕阿白那些年在道观习惯了清心寡欲,陆修远还是希望他能多多沾染一些红尘俗世的东西,那样才能显得亲近。 之前的易白给陆修远的第一感觉就是“生人勿近”,孤傲高冷,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可就在刚刚,听到易白那句“我能跟着你回家吗”,让陆修远那颗在生意场上千锤百炼过的心一下子就给柔化了,能看出来,易白正在一步步地改,虽然很多地方没什么过分明显的变化,不过只要他愿意亲近周围的人,总有一天,他也会有七情六欲,起码在亲情这一块上,可以弥补多年的缺憾。 能活下来,还能与血亲团聚,易白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这世上最幸运的人,这一高兴,就想着尽快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后跟着陆修远回南凉。 陆修远一听说,马上板下脸来,“朱太后那边我一直都有让人盯着的,她走不了路,说不了话,与人沟通困难,更别提想找机会把肚子里的货给卸掉了,你就安心养着吧,不准劳神,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打算急着回南凉,你不就是想让朱太后在世人面前出丑吗?这种事用不着咱们亲自出面,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易白挑眉。 陆修远又道:“隐卫说,但凡是去给朱太后把过脉的太医都知道她有身孕了,可就是没人敢往外透露过半个字,即便是太医与太医之间,也不敢互相通气,所以给太后开的药方都比较保守,全是温补的药材,不过宫里的管事每次去抓药的时候,我都让你埋伏在北燕皇宫的内应给换成了安胎药,你就等着看吧,顶多再过四个月,朱太后的肚子就瞒不住了。”宣宗帝若是晓得自己老娘给他怀了个弟弟(妹妹),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陆修远竟然开始期待起来了。 易白有些闷闷不乐,“兄长是打算在北燕待四个月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高兴,陆修远问:“怎么了?”朱太后那里,自然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是自己头一回来北燕,再加上正在谈的几桩生意还没完全稳定下来,不得不多留些时日。 “没什么。”易白本来想说不愿意继续待的,可是想想,就算回了南凉,他能亲近的人也只有陆修远一个,那么,待在北燕与南凉还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在北燕的话,要担些被认出来的风险罢了,不过易白相信,陆修远一定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绝不会放任他轻易给人认出来。 虽然易白有自己的势力,也有的是办法让自己伪装成功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他突然觉得有个亲人的肩膀能靠靠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那么,自己何必劳那个神,让兄长来就是了。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陆修远道:“如果你不喜欢北燕,那我就想办法尽快处理完受伤的事然后带你回家。” “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易白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其实能活下来就已经很知足了,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兄长,不是么?” 陆修远失笑,“你说得对。” —— 寿安宫被烧,朱太后迁居北宫,而伺候她的人,除了一个敏嬷嬷,其他的全都被大换血,确切的说,宣宗帝打算变相监禁朱太后,所以让北宫里里外外都渗透了自己的人,而朱太后,双腿再也走不了路,嘴巴又开不了口,想说点什么还得靠手写,这样一个成天不是待在轮椅上就是床榻上的人,哪怕你给她一坐堆满金山银山的宫殿,对她来说那也是座永远走不出去的牢笼。 所以宣宗帝很放心,不过偶尔也要去北宫装装样子,这一日来得不凑巧,朱太后正吐得天昏地暗,宣宗帝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佯装大怒,冷眼睨向一旁伺候的宫女,“怎么回事,太后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请太医?” 朱太后如今是一听见“太医”俩字就瑟瑟发抖,可是又不敢表现出过分异样的反应让人怀疑,只是擦了擦嘴,然后对着宣宗帝摇头。 宣宗帝瞅了一眼正在收拾痰盂的敏嬷嬷,“太医来看了,什么都没说吗?” 敏嬷嬷忙道:“回皇上的话,太医说太后娘娘是因为在那场大火中损伤了脏腑,所以造成如今吃什么都往外吐的现象,已经喝药调理了,过不了多久会好的。” 敏嬷嬷一通谎话说下来都不带眨眼的,但是她心里明白,太后根本就不是什么伤了脾胃,而是…孕吐。 敏嬷嬷是过来人,比起宣宗帝刚派来北宫的这些小宫女,阅历可丰富了去了,一般胃寒或者是脾胃真出了什么问题,完全不会这么吐的,这种吐,根本像是在孕吐,对,就是孕吐。 然而,寡居多年的太后孕吐?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恐怕有史以来头一遭了罢? 寿安宫着火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找太后,包括敏嬷嬷,最后太后出现的时候,敏嬷嬷也一度认为太后是真的在这场大火中受伤受了惊吓,以至于伤到了腿以及身体内脏,可是后来,她慢慢地察觉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太后就算是双腿废了,每次沐浴或者是更衣的时候都不让人伺候,甚至于她宁愿不沐浴不更衣,找借口说身子不适,不能轻易挪动就给搪塞过去了,小宫女们都是宣宗帝派来监视太后的,没几个愿意伺候这样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女人,自然是能躲则躲,太后不让伺候,得,她们也落得个清闲。 可是敏嬷嬷不同,她是从寿安宫过来的,虽然跟在太后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但朱太后的很多脾性以及小习惯,她都记得很清楚,所以看到突然“反常”的朱太后,敏嬷嬷便开始怀疑起来,然后她就发现,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理还好,一顺着往下理,很多地方就解释不通——因为混乱的缘故,当时敏嬷嬷自己也没特别注意,如今回想,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大抵就是朱太后出现以后身上难闻的酸臭味,以及男女交欢过后那种似有若无的淫糜味儿。 起初敏嬷嬷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是随着时间往后,某些症状就越来越明显,最明显的莫过于孕吐了,敏嬷嬷不会看错,太后每次吃了吐,那就是孕吐,甚至某回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有意无意地弄些酸的东西给太后吃,太后果然很喜欢,一旁默默看着的敏嬷嬷反而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这…老蚌怀珠也还罢了,关键先帝已经驾崩了那么多年,太后到底是与谁有染而怀上的孽种?她自己难道还无知无觉?这种事一旦传了出去,北燕就真的要变天了,哦不,或者根本就不用谁去传,只要日子一久,那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是个长眼睛的都知道那里头装着什么,就算到时候太后不让任何人来北宫,那她瞒得了外头人,能瞒得住北宫里伺候的这帮眼线吗? 答案不言而喻。 倘若太后腿脚利索,还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那么想瞒住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儿,可现在,连大小解都得三四个人伺候着的人,怎么可能离得开这帮宫人? 敏嬷嬷心里急得要死,可太后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她真想把这孽种生下来?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的推测都是错的,太后并没有怀孕,真的只是伤到了脾胃导致的过激反应? 再看当下,朱太后有气无力地躺回榻上,她怀孕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出去,哪怕是敏嬷嬷也不能,不能说话,不能走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原先想着吧,让敏嬷嬷以及几个心腹晓得,再让她们帮忙想办法,或许可以借机做了这孽种,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宣宗帝对她的恨意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竟然让她身边的人来了个大换血,摆明了要监禁她,不让她再蹦跶起来。而那孽障儿子,明面上维持着大孝子的形象,隔三差五就来看她,实则是来瞧瞧她死了没有,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朱太后哪里敢轻举妄动。 只可惜朱太后如今说不了话,也不敢说,否则她一准儿告诉宣宗帝,什么权掌天下,她不要了,她如今想的,就是怎么把这孽种给悄无声息地从肚子里弄出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宣宗帝跪地,虚虚行了一礼。 知道太后不可能对他说免礼,又自行站了起来,走近凤榻,垂目望着朱太后不太好看的脸色,那一肚子的痛快都快从眼角飞出来了,嘴角的笑意带着些微的狰狞,任谁看了都能第一眼感知到宣宗帝对朱太后的入骨之恨。 朱太后显然也注意到了宣宗帝的神态,只是她已经吐得没什么力气了,不想与他计较那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母后这病见天的不好,可怎么办呢?”宣宗帝坐在榻前,百无聊赖地修着指甲,语气极其的散漫,“大臣们都想念母后垂帘听政的日子了呢!” 榻上朱太后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哦,朕险些忘了,母后嗓子给呛坏了,说不了话。”分明是温软的语气,却听得人遍体生寒。 怀孕的人心思本来就敏感,再加之朱太后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心中越发怀疑后来给她下毒以及找了那么多乞丐凌辱她的人是这孽障儿子派去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唰唰往下滚。 宣宗帝对此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朱太后贯会做戏,这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否则她凭什么能将后宫那么多女人弄得非死即伤? 在宣宗帝看来,只要不是断了最后一口气,朱太后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演戏,这个女人段位高的很,远不是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小犊子能比得了的,别以为她现在有多可怜,之前垂帘听政的时候,可丝毫都没谦让过,完全把自己摆在女皇的位置上,哪曾把他这个儿子和皇帝放在眼里过? 睁开眼见到宣宗帝这副神态,不仅没有半点的关心,脸上还净是嘲弄,朱太后觉得心痛,背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他。 宣宗帝也坐得无趣,打个哈欠站起身,像是顺道想起来一般,“哦对了,险些忘了告诉母后,议政殿的那把椅子,朕一直留着,至于内阁送去议政殿的那些奏折,全都被大火烧毁了,朕琢磨着,赶明儿还是继续让内阁把折子送来北宫吧,毕竟母后是个勤政爱民的摄政太后,哪怕双腿不利索去不了议政殿,朕总不能剥夺了你看折子的权利不是,有母后参政把控着朝局,儿臣便可以放心去找美人了。” 朱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生母都快“病得”要死了,这孽障竟然还在记仇!他要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就该早些看出点端倪,然后想法子以养病的理由将她送出去,等把肚子里的孽种做了她再回来,保准没人看得出异样。 朱太后这会儿知道攀亲了,可是想想,可能吗?寡居那么多年的太后突然有喜,怀的还不是先帝的种,真以为她儿子会善良到帮她隐瞒一切并且想法子做了孽种再放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与他夺权? 宣宗帝只要不是个脑子有坑的,都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哪怕对方是他亲娘。 第二天,宣宗帝说到做到,直接让太监总管把御书房堆成山的折子送来北宫。 宣宗帝这不是尊重她,而是打击性地侮辱她,看到那些折子,朱太后只想吐血,可惜血吐不出来,倒是吐了一肚子的酸水儿。 折子送完以后,宣宗帝跟着就进来了,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朱太后,又用眼神指了指书案上的折子,“母后就不打算看看吗?正巧最近朕遇到了些棘手的政务,母后从前常说,儿臣自小就是你一手护佑长大的,太过顺遂,不曾历经什么大风大浪,朕也这么觉得,所以这次遇到的事儿,朕觉得怕是非母后不可解。” 说完,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就凑到朱太后跟前。 朱太后怒极,一抬手直接将奏折打落。 宣宗帝眼眸里的笑意顷刻退散,换上了黑沉沉的戾气。 第273章 太后有喜,普天同庆 朱太后打算豁出去了,自己这副样子,过不了几个月就得被曝光,现如今她还怕什么,既然宣宗帝不念母子情,那她还顾什么亲,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都已经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总不能让自己憋屈死不是。 宣宗帝阴着脸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直接砸到朱太后脸上,说话的语气由方才的温软转为锐利,“怎么,之前还想方设法把朕从龙椅上踹下去自己手握大权,这会子母后反倒惺惺作态起来了?给谁看?” “孽…孽障。” 朱太后出不了声,不过宣宗帝能从她的口型看出来她在说什么,冷笑一声,“朕就是个孽障,那也是你生的!”眼睛变得赤红,“以前朕从来不会怀疑,后来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朕总算是想明白了,母后为何从小就对朕百般纵容,每次一遇到棘手的事你就替我出面,帮我解决,尤其是夺嫡的时候,朕的那些个兄弟,哪个不比朕强,可是到了最后他们都输了,原因是母后背地里使了阴招。后来我顺利登基,心里也的确是挺感激母后的,因为没有你,朕便坐不上那把龙椅,可是朕哪里想得到,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朕这个亲生儿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你掌权的垫脚石而已,你从小把我呵护得很好,不是因为你心疼儿子,而是你想捧杀我,把我养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依赖你的废物草包傀儡一个,以便实现你今日的掌权大计。” 被完全猜中了心思,朱太后面皮有一瞬间的狰狞,心头冷笑。 没错,自宣宗帝出生开始,她就一直把他“娇养”着,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出面而不让宣宗帝去触碰,尤其是夺嫡那一段,是她暗中帮的宣宗帝,但她从来不教宣宗帝如何算计人,不教他怎么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大院内踩着别人的肩膀成功活下来,她教的,都是浮在表面的那一层,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而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把儿子养成傀儡,一块垫脚石,为她以后夺了叶家江山做准备。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就得从上林苑先帝强要了陆清绾的那一夜说起。 在朱太后眼里,陆清绾连娼妇都比不上,那个女人都成残花败柳只差发烂发臭了,先帝竟然还能在行宫对陆清绾下得去口,先帝此举,分明是辱她连个娼妇都不如,所以朱太后恨陆清绾,更恨先帝,只不过那个时候怀着宣宗帝,她不敢轻易动怒,从上林苑回来以后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之后,先帝每次用深情款款的目光和语气对着她的时候,朱太后就觉得恶心,再后来宣宗帝出世,稳婆告诉他是个小皇子的时候,朱太后的野心就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既然是位皇子,而自己又是皇后,那么儿子当上太子的可能性就比其他皇子都要高,何不趁机把这位皇子培养成好拿捏的傀儡储君,等将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自己大可以从垂帘听政开始,一步一步掌控北燕朝堂和江山,总有一天,她要整个朱氏一族都踩在叶家头上,把昭武帝对她的侮辱全部找补回来。 野心如同燎原之火,一点即燃,从此再也收不住,以至于宣宗帝登基以后很多政务都处理不好,总是自然而然地就去请教朱太后,而朱太后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皇帝不需要多精明,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大臣奏事,然后遇到不懂的,第一时间来请教她就成。 如此,北燕朝堂看似宣宗帝是主人,实际上她这位太后才是真正掌权者,然后她便能一步步蚕食侵吞叶家的一切。 可是没想到,所有的计划竟然都败在一个狐媚子手上。 朱太后每想一次就恨得彻骨,秦氏那贱人,当初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时候一丁点的破绽都没有,去照顾她儿子几年就慢慢露出了狐狸尾巴,等她儿子荣登大宝将她册封为贵妃以后更是目中无人,成天飞扬跋扈,连皇后和她这位太后都敢不放在眼睛里,偏偏这骄纵蛮横的性子还是她的好儿子给宠出来的。 一开始,朱太后有想过好好规劝规劝宣宗帝,毕竟就算对他只有利用之心,那也只能她这个亲娘利用,哪能让别的女人白白占了便宜,可是那一日在漪澜殿,秦贵妃都敢当着她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了,宣宗帝还任之随之,简直宠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直接撕破脸来点痛快的。 原以为自己就这么一步登天稳坐珠帘后每日听政,哪曾想她这只螳螂都还没怎么动作,背后的黄雀直接来了大招,先是杀了秦贵妃,再一把火烧了寿安宫,让人把她弄出去狠狠凌辱了一番如今落得个老蚌怀珠的耻辱田地,原本吧,之前朱太后还因为怒极而怀疑害她的人是宣宗帝派去的,如今看来,自己真是太高估宣宗帝,就凭他这点脑子,能做出那么大一个天衣无缝的局来?再说,宣宗帝那么爱重秦贵妃,他就算去别的地方杀人放火,也绝对不会为了对付她而牺牲秦贵妃。 由此可见,他们背后的确是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靖安王自然是首选,不过那天晚上既然看到了陆清绾的孽种,那么是否说明,在靖安王身后还有一拨人呢?若真是,要能挑起这两拨人内斗就精彩了。 只可惜啊,自己如今只能心里想想了,要说讲点什么做点什么,那都是奢望。 “这下,母后无话可说了吧?”宣宗帝的脸越来越阴沉,如同刷了一层墨,“你从生下我的一天起就在利用我的皇子身份暗中与宫妃斗,与其他皇子斗,与父皇斗,而如今,转过来与你的垫脚石斗?呵呵,好在苍天有眼,一道雷就那么不偏不倚地劈在你身上,如今口不能言,足不能行的滋味,如何?” 朱太后目眦欲裂,满脸恨意地瞪着他。 宣宗帝视若不见,“你以为现在的你还能对我构成多大的威胁?虽然你是我生母,不过就为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我便是把北燕大权交给五皇叔都不会便宜了你!” 孽障,孽障! 朱太后在心里大骂,明知道靖安王一直以来都是蛰伏在所有亲王当中的猛兽,竟然还敢把大权放出去,他就不怕靖安王掌权以后反过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把血吸干了吗?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有宫女进来禀言。 宣宗帝眉眼一动,不打算走了,直接往旁边坐下,摆手,“传进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以前林皇后不是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板说自己与太后挺亲近的么?今儿他倒要睁大眼睛瞧瞧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亲近法。 林皇后听说宣宗帝在里面,整个人下意识地就瑟缩了一下,之前自己抬头挺胸地告诉宣宗帝自己是太后的人,背后有太后撑腰,那是因为当时太后掌权,如日中天。可现在,太后不仅不会说话,连双腿都没法儿动弹了,显然大势已去,自己来看太后原本没别的意思,只是依着礼数过来尽尽儿媳应有的孝道罢了,可是她觉得宣宗帝不一定会这么想,保不齐还会觉得她又在私底下与太后达成了什么协议密谋害他。 所以,林皇后犹豫了。 “皇后娘娘?” 身边小宫女的轻唤声拉回了林皇后的思绪,她抬眸看了看朱漆大门上北宫的牌匾,锦袖中拳头也握了握,显示出几分紧张来,又问一旁的小宫女,“皇上来北宫做什么?” 小宫女道:“皇上来看太后娘娘。”自然不会把先前内殿发生的争执告诉林皇后。 林皇后看到这小宫女有些眼熟才突然想起来,这些人都是从宣宗帝的太极宫给临时调过来的,全是宣宗帝的眼线。 打退堂鼓的心思瞬间给浇灭了,林皇后硬着头皮,提着裙摆一步步跨上汉白玉石阶。 内殿的宣宗帝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林皇后慢慢走进来,那副样子有些唯唯诺诺的味道,眼底顿时划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皇后长得美,这一点宣宗帝承认,她甚至比秦贵妃还要水灵,可这些仅仅是表面,骨子里,林皇后是个很保守很不懂得变通更不懂得情趣的人,每次宣宗帝不得不去长乐宫的时候,都感觉身下躺的是块毫无生气的木头,所以做不到几下,他就完全没了兴致,总会很快洗干净离开。 而当下,林皇后那副怯懦胆小的样子更让他觉得烦躁,还是想念秦贵妃,敢爱敢恨,肆意张扬,从来不活在拘束中。也不想想,秦贵妃那性子,全是他给宠出来的,他要是敢这么宠林皇后,林皇后也能变成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妾身给母后请安。”林皇后福了福身子,又冲宣宗帝行了个礼。 宣宗帝用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来给母后侍疾。”林皇后垂下眼睑,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 “怎么今天才想起来?”宣宗帝又问。 太后自那场大火到今天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这时候才说来侍疾,做给谁看呢? 林皇后无奈,“母后吐得厉害,妾身这些日子北宫太医院两头跑,一直在想法子。” “哦?”宣宗帝皱皱眉,吐得厉害?不过是大火里走一遭罢了,双腿废了能理解,嗓子哑了也能理解,这“吐”是怎么个说法? 林皇后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从火海死里逃生的人,皮肤烧伤正常,双腿被横梁什么的砸伤正常,嗓子被呛哑了也正常,可…吐?为什么会吐? 二人目光同时落在朱太后身上。 朱太后盖在绒毯下的手指早就紧张地蜷了起来,脸上倒是镇定,反正她如今是哑巴,谁也别指望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太医呢?”宣宗帝问。 “就在外头。”林皇后忙道:“因为没来请示过母后,不敢贸然带进来。” 太医都到外头了?朱太后这下是真慌,眼瞳急剧地收缩,看在宣宗帝和林皇后眼里,那就是哪里不舒服的表现。 “母后,你怎么样?”尽管心里对这位太后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这种时候林皇后也得上前,那一脸的关切丝毫不会让人怀疑是装出来的。 朱太后摆摆手,又做了几个肢体动作。 林皇后看不懂,敏嬷嬷却是知道的,急忙站出来救场,“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她今日不看太医。” 林皇后急了,“母后老是不见好,如今不看太医可怎么行?” 敏嬷嬷又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这状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得起来的,还是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吧,既然今儿不想看,那就让太医回去好了,改天再来也一样的。” 就没听过这么劝人的,不过宣宗帝和林皇后都不是蠢人,哪里听不出来,敏嬷嬷是暗喻太后这样子,能活到几时都说不准,之前那么多太医看过也没办法一下子让她恢复到以前生龙活虎的状态,那么少了今日的看诊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宣宗帝自然是求之不得,而林皇后,看到宣宗帝没什么异议,便也点了头,“尊重”太后意愿。 所以,外面候着的那位太医就这么给打发回去了,而他也在听到让自己回去的话以后大松了一口气,后背上的冷汗早就浸湿了里衣,他是当初头一个来给太后看诊的太医,还以为自己医术退化出了问题,可是再三诊脉之后都是同一个结果——滑脉,即俗话常说的喜脉。 先帝驾崩多年,太后出现喜脉,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于是他暗暗收了心头的震撼,只是平静地对北宫的人说太后是因为受了惊再加上后来的天气转换寒了胃所以才会吃什么吐什么。 给太后诊脉这种事,一位太医的结论是做不得准的,于是在他之后,又有好几位太医进去看过,等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那几位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出于好奇,挨个儿去问了一遍,结果全都告诉他太后只是因为夜里受了凉胃寒,并无其他大碍——好家伙,合着全都装傻子呢,那他也装,反正这事儿谁先挑破谁先死,他可不做第一个送人头的。 从那以后,太医院的太医们隔三差五就会被传来给太后看诊,而他们这些人也彼此心照不宣地统一了说辞——胃寒。 可是太后吐成那样,总不能一直胃寒啊!所以偷偷在方子里加了些止吐的药。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药局里有易白的人,又按照陆修远的吩咐往里面加了安胎药,所以算起来,朱太后一直都在“养胎”,并且是一天养得比一天好。 对于这几位太医来说,太后不主动承认,他们就不挑破,就算到了月份显怀了,谁还敢把罪过推到他们头上不成?到那个时候,皇帝以及朝臣轰动都来不及了,头一个问的,肯定是孩子生父,谁还有那闲工夫找太医院兴师问罪,再说,就算皇上真来问罪了,他们也早想好了说辞——不是诊不出来,而是寡居的太后根本不可能怀孕,所以就算是滑脉,谁敢往喜脉上想,自然是其他部位出了问题。 打发走了太医,朱太后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有些疲态地看了看宣宗帝和林皇后。 林皇后反应过来,“母后可是乏了?” 朱太后点点头。 林皇后便对着宣宗帝道:“皇上,咱们走吧!” 宣宗帝也未作他想,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就告退。 出北宫的时候,宣宗帝顿住脚步转身瞅着林皇后。 林皇后吓了一跳,“皇上还有事吗?” “你不是一向与太后走得挺近的吗?怎么这次连她得了什么病你都不晓得?” 林皇后心中暗暗捏把汗,“皇上,妾身就算与太后走得近,我也不是大夫啊,自然不可能看得出来太后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宣宗帝凉飕飕地看她一眼,“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林皇后赶紧道:“皇上是妾身的天,妾身从入宫的一天起就怕皇上。”服软的话简直不要钱,随口就来,如今是个什么局势,林皇后看得很清楚,太后能只手遮天的日子早就成为过去了,到底皇帝才是真命天子,胳膊肘子该往哪儿拐,她还是有分寸的。 “算你识相!” 宣宗帝冷毒的眼神让林皇后头皮发麻,但最终是没被怎么样,她又暗自庆幸,皇上想来也是有几分忌惮林家在朝中的势力的,所以不敢轻易动她。 宣宗帝不是忌惮林家,而是懒得跟她秋后算账,可以说,秦贵妃死了这么久,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即便晚上宿在哪个宫妃的寝殿里,行房也全是发泄式的来,完全没把身下的人当人。 这就是男人天生的倔性,当他在某件事上不行或者是不如意,就一定要在另外一件事上找补回来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被朱太后当成了跳板和垫脚石,宣宗帝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很多的政务离开了朱太后,他就是个半吊子,很少能拿得出什么有决策性的主意来,而当靖安王摄政以后,他又发现这位皇叔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不管多棘手的问题到了他手里,似乎都能化为小菜一碟迎刃而解,宣宗帝再一次深受打击,这打击直接扭曲转化为在女人身上发泄的力量,昨天晚上数次让某位宫妃体会到了作为女人在那事上最极致的欢愉,似乎只有从她们嘴里听到“皇上好棒”这样的字眼,他的心理才能平衡些。 而当下,林皇后觉得对面盯着自己的宣宗帝就是一条毒蛇,那眼神,阴冷阴冷的,你根本就看不穿他到底在想什么。 “摆驾长乐宫。”不知过了多久,宣宗帝凉凉地道。 “嗻。”太监总管马上应了。 然后不等林皇后反应,宣宗帝一把就将她拽上了御辇。 林皇后脸色一阵惨白,她大概想明白宣宗帝想做什么了,可是她敢肯定,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绝对不带一丝丝的情欲。 想想,如果一个男人想要你,但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情欲,这种事有多可怕。 很快,林皇后就知道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他的占有,像一把锋利的斧头硬生生将她劈成两半,那种痛,有生以来头一遭,完全不给她准备的时间,更不给她一丁点的温柔爱抚,就好像不会思考的畜生,哦不,畜生在交欢之前都还知道与对方交流交流,可他?“温柔”这个字眼大概都随着秦氏那贱人埋到土里去了。 “痛!”林皇后再也忍不住,直飙泪。 那种弱小无助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宣宗帝觉得很有成就感,对于她的痛呼,完全无视,继续来。 林皇后推他,宣宗帝纹丝不动。 “皇上,妾身,妾身有些不适。”终是不敢说过分的话,一则林皇后相比较秦贵妃是比较保守,她没脸在这种事上与皇上置气,二则,她就算再痛,脑子也是清醒的,知道这位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随意拿捏自己的生死,她可没那么刚烈,她一向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 宣宗帝停了停,捏住她下巴,“痛吗?” “嗯。”满含委屈的呜咽声。 “除了痛呢?” 林皇后咬咬牙,完全没前奏就来的,除了痛还能有什么?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听说之前那次宣宗帝问宫妃他是不是很没用的时候,但凡说好话的都被扇了大嘴巴子,然而一码归一码,现如今论及的是床笫之间的事,事关男人的尊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是要掉脑袋的。 咬咬唇,林皇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太…太大。” “嗯?”宣宗帝眯了眯眼。 林皇后心慌意乱,是真的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只好闭嘴不言。 大抵是那两个字取悦了他,没多会儿,林皇后就被放过了。 浑身瘫软地倒在榻上,林皇后目光盯着帐顶,有些涣散,宣宗帝还没离开,穿好龙袍之后转身睨她一眼,“一会儿朕让嬷嬷去太医院取些擦伤膏药来,你记得抹上。” 林皇后见鬼似的看着他,入宫这么多年,这大概是她从他嘴里听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话了,这一刻的心情,嗯,竟然莫名有些感动。 忙扯外衫披上,林皇后下榻,跪地谢恩,“妾身谢过皇上。” 宣宗帝亲自将她扶起来,仔细打量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嫩滑漂亮的脸蛋儿,上面还浮着未散尽的情潮,有些烫,以前怎么没发现林皇后长得竟然如此貌美呢? 然后宣宗帝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 嬷嬷把药取回来的时候,林皇后正坐在镜台前,脖子里有些痕迹须得扑粉盖住,否则羞于出去见人。 “皇后娘娘,这是皇上御赐的膏药。”嬷嬷双手呈上。 林皇后有些发愣,“不是去太医院取的吗?” 嬷嬷道:“后来皇上突然改主意,说太医院的比不上太极宫他珍藏的,就把这瓶玉露赐给娘娘了。” 这玩意儿林皇后知道,对擦伤之类的轻微损伤效果极好,恢复得非常快。 只是,皇上为何突然想起来赐给她? 林皇后没多问,伸手接过。 嬷嬷又掏了一本小册子给她,木着脸道:“这也是皇上让奴婢给娘娘的。” 林皇后翻开看了一眼,白净的面上顷刻烧得滚烫,里面竟然全是那种图,而且动作极为奔放大胆,林皇后长这么大,哪里得见过这些东西,最出阁的也就是出嫁前,近身的嬷嬷以及她娘给她恶补了一些男女方面的知识,但她们都只是嘴上说说,对于林皇后这个听者来说,一直是懵懵懂懂的,直到入了宫的新婚之夜才勉强懂了点,但之后,因为宣宗帝不常来长乐宫的缘故,她就没真正体会过做女人的滋味,方才宣宗帝的粗鲁更是直接让她对这方面产生了阴影,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兴趣了。 然而此刻,嬷嬷却告诉她,这书是皇上送的? 瞧着林皇后脸红的样子,嬷嬷又道:“皇上说了,娘娘若是哪里不懂,都可以问奴婢,皇上希望娘娘能在下一回他来之前把上面的东西都学会。” “我……”林皇后欲言又止。 “娘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林皇后赶紧摇头,马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下才把全身莫名浮上来的燥热给压下去。 然后,在嬷嬷教的时候,林皇后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嬷嬷,你说皇上为何要给我这东西?” 嬷嬷道:“大概是秦贵妃没了,皇上才发觉娘娘的好。” 这不可能! 林皇后很清楚,以前温润如玉的宣宗帝,因为秦贵妃的缘故,已经变成了喜怒无常的魔鬼,他对自己,应该就是图一时新鲜,而绝不是发现了她的好。 很快,林皇后就知道宣宗帝突然对她好的意图了。 自上次给了图册到现在,不过五六日而已,宣宗帝竟然又来了长乐宫,这次与之前都不同,没有强来,从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耳畔和脖颈一一吻过,最后才吻上唇,可以说宣宗帝在这方面是相当纯熟的,很轻易就挑起了林皇后的情欲,然后让她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快活,兴头上,宣宗帝突然来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太后有问题?” “呃…皇上为何会这么说?”林皇后轻轻喘息了一下。 宣宗帝咬了咬她水润的唇,“你帮朕监视太后吧,朕想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后都已经那样了,还能如何?” 宣宗帝冷笑一声,“在她面前,你还是太嫩了,这后宫之中,朕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有她那样的手段,你别以为太后现如今有多可怜,说不准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朕可不想到时候被毒蛇咬了一口都不知道毒蛇是何时爬到我脖子上的。” 林皇后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白,“好,妾身帮皇上监视就是了。” “这还远远不够。”宣宗帝道:“你要想法子弄清楚她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朕总觉得那些太医都在撒谎。” 其实这一点,林皇后早就看出来了,往常给太后看诊的时候,太医们还会各执己见地争论一番,可这次,竟然异口同声咬死了太后就是因为寒了胃才会吐。 谁的胃能寒上一个月不见好? 林皇后也不是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可是马上就被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给掐灭,先帝早就驾崩了,敢怀疑太后有喜,活腻了么? —— 林皇后不懂医,况且就算懂医,按照宫中规矩,她也是不能给太后看诊的,所以要想知道太后到底怎么回事儿,还得靠试探,然而林皇后忽略了太后身边的敏嬷嬷是个人精,但凡她送去的吃食,敏嬷嬷都会很轻易就找借口端过去各种检查,某回林皇后送了点酸的东西,明明太后馋得口水直流,可是敏嬷嬷却说太后胃寒,不能吃过酸的东西,直接拿给宫人们分食了。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很多个谎言才能圆得回来,而谎话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大,林皇后终究是发现了端倪。 这夜宣宗帝再来长乐宫的时候,林皇后就把自己大胆的猜测说了出来。 “皇上,妾身怀疑太后她…她怕是有喜了。” 宣宗帝听罢,险些一巴掌打过来,林皇后赶紧解释,“妾身并非空口白牙,而是仔细观察了很长一段日子才敢这么说的。” 宣宗帝周身戾气暴涨,声音冷到让人发抖,“说!不解释清楚,朕弄死你!” 林皇后吓坏了,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妾身是过来人,当初刚有身子的时候可不就是成天吃了吐,还头晕乏力,总是想睡觉,却又睡不安稳,妾身发现,太后也有这些症状。” “林氏,你是在找死吗?”宣宗帝咬牙切齿,脸色阴沉可怕,“先帝早就驾崩了,太后哪来的喜脉?” “所以这才是太医们撒谎的原因啊!”林皇后生恐宣宗帝会生吃了她,急忙说:“皇上想想,什么情况下,太医们会联合起来撒谎,那肯定是他们在太后身上发现了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不敢说出来,只能统一找借口敷衍,也是为了保命。” 宣宗帝险些抓狂,太后有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叶氏的脸都得被她丢光。 想当初太后还骂秦贵妃娼妇来着,那么,现如今她自己是什么?淫娃荡妇? 宣宗帝气得不轻,坐在桌前一遍一遍地揉着肿胀的太阳穴。 林皇后看得心惊,“皇上,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咱们该怎么办?” 宣宗帝到底沉稳些,吩咐道:“先别声张,你让人去御膳房把太后喝的药残渣弄出一部分来送到宫外给外头的大夫检查,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如果太医院的人在撒谎,那么他们一定会给太后开安胎药,因为别的药会吃出问题来。 林皇后听懂了宣宗帝的意思,天一亮就让人着手去办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带回来的结果还是让宣宗帝和林皇后夫妇二人吓得面色发白。 那嬷嬷说,外头的大夫仔细检查过,这服药确实是安胎的。 这就算彻底坐实了,宣宗帝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皇上,皇上您怎么样?”林皇后连忙一把扶住他。 宣宗帝整个人都是软的,倚靠在林皇后身上。 林皇后将他扶到桌边坐下,她自己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第一时间对嬷嬷严令禁止,“此事不得传出半个字去,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那嬷嬷本就是林皇后的心腹,自然不会做悖主的事情,当着宣宗帝的面保证了一番。 宣宗帝信不过,想把她给处置了,嬷嬷忙道:“皇上息怒,奴婢有法子。” “说!” 嬷嬷道:“算算日子,太后该有近三个月了,很快就会显怀,这皇宫,她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的,不如,把太后娘娘送到行宫去,就说挑了个风水好又清静的地儿给她养病,然后皇上再安排一批信得过的人去看着,是想要把太后肚子里的货给拿掉还是让她生下来,这就得看皇上的意愿了。” 宣宗帝重重拍桌,“生下来?她倒是敢!”也不知哪里来的孽种,一旦生下来,便将成为叶氏江山史上的一大污点,千百年都洗不干净,这就是他老娘,北燕英明神武的摄政太后,一面骂着别人娼妇,一面做着娼妇才会做的事儿。 宣宗帝觉得自己快被气出病来,一下一下地抚着胸口,吩咐林皇后,“就按照她说的做,下去安排吧!” 林皇后忙应是,又问:“皇上,该安排什么人去看着?”普通的宫女,林皇后可不放心。 宣宗帝深吸口气,“此事不宜张扬。”看向殿中跪着的嬷嬷,“不如就让她去,再加北宫的敏嬷嬷也够了,另外,把你身边机敏一点的小宫女安排四个跟着,至于其他的,朕会安排隐卫盯紧,只要这几个人口风严实,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妾身遵旨。” —— 半个时辰后,城南。 隐卫把宫里的动向一五一十报给了易白和陆修远。 陆修远看了易白一眼,“如此良机,咱们是不是做点什么?” “自然。”易白唇角微勾,“太后娘娘有喜,自当普天同庆才行,偷偷摸摸未免太小气了点。” 第274章 兄弟出击,解气! 被宣宗帝安排去行宫伺候朱太后的那位戚嬷嬷来到北宫,先是给朱太后见了礼,等敏嬷嬷问及才道:“皇上说了,既然太后娘娘身子老是不好,那许是宫里的环境太过沉闷,打算把太后娘娘送到行宫去将养。” 戚嬷嬷才说完,就看到朱太后那双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她早就想着找机会去外面了,只是苦于自己如今被宣宗帝控制监视,一丁点的自由都没有,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朱太后又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被人察觉到什么,所以这事儿才会一拖再拖,如今既然皇帝主动提出来,那她何苦继续待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整天提心吊胆被发现端倪,哪怕去了行宫也依旧被宣宗帝的人监视着,总好过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再说,就算宣宗帝过不了多久发现她怀了身孕,他总不至于直接杀过去或者是拿出来大肆宣扬吧,想告诉世人他父皇都死了这么多年,他母后不日将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那他还想不想要脸了? 戚嬷嬷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朱太后的小腹,朱太后是坐在轮椅上的,腰腹以下盖着薄毯,什么也看不出来。 敏嬷嬷满心担忧,紧紧地皱着眉,她有些怀疑宣宗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出让太后去行宫将养,还是说,宣宗帝只是想以此来彻底控制住太后? 敏嬷嬷偷偷看一眼朱太后,对方似乎正在因为即将摆脱皇宫这个大牢笼而窃喜,敏嬷嬷叹了口气,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还真没错,素日里那样精明的太后因为肚子里这孽种,警觉性下降了不少,难道一点都不怀疑皇上的用意吗? “敏嬷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戚嬷嬷问。 敏嬷嬷想了一下,“皇上可说了何时启程?” 戚嬷嬷道:“总得有点准备的时间,明日一整天,就劳烦敏嬷嬷帮忙收拾一下太后娘娘的贴身物事,后日一早启程。” 敏嬷嬷又问:“皇上准备安排多少人去行宫?” 这个问题比较关键,关乎着太后怀孕的事情会否曝光,敏嬷嬷心中完全吃不准,忐忑得不行。 “没几个。”戚嬷嬷笑着说:“就奴婢和敏嬷嬷两位嬷嬷,以及皇后娘娘身边的四个小丫鬟,皇上说,太后娘娘应当静养,带太多人反而对她的病情不利,那,敏嬷嬷您看,是否对皇上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奴婢回去以后马上禀报。” 敏嬷嬷又不傻,哪能真的有“不满意”的地方,要知道如今太后才是傀儡,皇帝要她如何,她就得如何,太后身边的下人自然也如是,就算敏嬷嬷不满意四个丫鬟安排成皇后身边的人,她也不能大喇喇地提出意见来,否则依着宣宗帝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说不准一会儿直接给她们换成太极宫的人,身边要全是宣宗帝的眼线,太后就真的危险了。 思及此,敏嬷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还请回去转告皇上,后天一早,太后娘娘会准时启程。” 戚嬷嬷满意一笑,目光最后一次停留在朱太后小腹上,片刻就移走,蹲了蹲身告退离开。 当把北宫这头的情况说了以后,宣宗帝黑沉的脸色才宽缓了些,“总算她还识相,否则要真闹腾起来,朕这张脸迟早得被她丢光。” 数落太后的话,皇帝这个当儿子的要怎么说那是他的事,林皇后作为儿媳,总不能跟着皇帝去骂婆母不知廉耻吧,于是在宣宗帝破口大骂的时候,林皇后就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嘴巴紧紧地抿着,耳朵竖直,随时准备着宣宗帝的“召唤”。 等宣宗帝骂够了,她才赶紧站起身来给他倒杯茶润嗓子。 宣宗帝大抵是骂累了,坐下以后就没了声儿,接过茶安静地喝着。 —— 靖安王作为摄政王,太后要去行宫养病这么大的事儿自然绕不过他,因此不过两个时辰,靖安王那头便也收到了消息,他狐疑地眯着眼睛,“太后既然双腿不便还去行宫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探子道:“宫里的消息只说是去静养,至于细节,属下们不得而知。” 没了一个秦晗菲,靖安王就少了不少的情报来源,更何况他这个人做事属于稳妥派,目光放得很长远,渗透朱太后和宣宗帝这事儿进行得很慢,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那对母子身边也没有他多少人,哪怕有,也是不打眼的级别,并非靖安王不思进取没野心,而是他一直认为时机不对,没必要提前暴露打草惊蛇,所以看似他行动得很慢,可实际上,他毫无规则甚至是丁点不起眼的那些安排一旦收到指令以后,必然能快速地形成一张巨网将那对母子慢慢地收拢捆束,甚至是绞杀吞噬得渣都不剩。 而易白和陆修远这对兄弟与靖安王的想法不同,他们俩虽然也是皇子,但因为见不得光,永远没机会夺位,所以他们无需顾虑太多的东西,只要能让朱太后不痛快,把这对母子从政坛上踹下来,让北燕江山换个主人就行。 因此易白在安排人这一点上就要大胆些,直接给弄到目标的身边明晃晃地监视,朱太后怀孕的消息便能第一时间到达易白和陆修远手里,而靖安王即便是到了现在都还毫不知情。 “王爷,可要属下们做些什么?”探子问。 靖安王摇头,“不必,做得太多反而会引起警觉,太后既然要去行宫,她那边就不必再跟了,盯紧皇帝这头就成。” 他可不认为一个残废哑巴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 靖安王不插手,易白和陆修远也暂且按兵不动,朱太后出行得很顺利,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行宫,四个小丫头手脚勤快,贴心地帮她安顿好一切,敏嬷嬷自然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朱太后,生恐另外那位戚嬷嬷会突然起坏心。 戚嬷嬷自己当然不会起坏心,可是皇上吩咐了,太后肚子里的孽种必须除去,否则皇家颜面就得因为这一桩丑事丢光丢尽。 所以她这次跟着来行宫,就是做刽子手来了。 不过戚嬷嬷也不是蠢货,这才刚到行宫,还一样不是一样的,总不能就这么大喇喇地跟太后摊牌,直接说要弄死她肚子里那个糟心玩意儿吧?怎么都得再等上几日,慢慢来才行。 掐指一算,这都三个多月了,要是再不弄死,上了四月可就开始长型了,那时候落胎是会出人命的。 来了行宫几日,戚嬷嬷看出了点猫腻,敏嬷嬷那护犊子的样儿,一准知道太后怀了身孕,只不过不晓得她是太傻还是出于被太后威胁,竟然到了现在还在给太后喂安胎药,怎么,这是打算生下来继承皇位呢? 数次靠近朱太后不得,戚嬷嬷索性不再往太后身上打主意了,而是将目标转移到敏嬷嬷头上来,这日趁着敏嬷嬷在外头打水,戚嬷嬷笑眯眯地走过去帮了她一把。 敏嬷嬷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有什么事,直说吧!” 戚嬷嬷嘿嘿笑,“咱都是一起照顾太后娘娘的,我帮嬷嬷一把自是理所应当,不一定非得带着目吧?” 敏嬷嬷眼神发冷,“你这几日老是在太后身边打转儿,以为我看不出来?” 话都到这份上了,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横竖都是要到那一天的,戚嬷嬷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其实我就想问嬷嬷你一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太后得了什么病?” 敏嬷嬷面皮僵了僵,眼神有些闪躲,忙偏开头去。 “你知道的,对不对?”戚嬷嬷紧紧盯着她。 敏嬷嬷强自镇定地道,“你别问我,我只是个下人,主子不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知道你还整天偷偷给太后喝安胎药?”戚嬷嬷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安胎药三个字如同一根刺,直接扎进敏嬷嬷的耳朵里,她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往后退,惨白着脸瞪着戚嬷嬷,“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个心里清楚。”戚嬷嬷索性也不再跟她嬉皮笑脸,顷刻之间绷着脸,神情凝重又严肃,“既然都挑开了,那我不妨也告诉你,皇上之所以提出让太后来行宫避暑,就是为了让我弄死她肚子里那害人的玩意儿,这下你该知道皇上在这件事上有多愤怒了吧?” 敏嬷嬷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说,皇上早就知道了?” 戚嬷嬷冷嗤一句,“太后都吐成那样儿了,能不知道么,要再过些日子,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北燕都得传遍,你说你,身为太后的贴身嬷嬷,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太后怀上孽种?这事儿,这事儿简直是糟心透了!” 敏嬷嬷红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戚嬷嬷追问,“你快说,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敏嬷嬷放下水桶,抱着脑袋蹲下身,满脸痛苦,“寿安宫着火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找太后,原以为是被大火给烧没了,可最后她还是出现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察觉到不对劲的。” 戚嬷嬷听得心惊胆战,“这么说,太后是在寿安宫着火的那天与人苟合的?” 敏嬷嬷很不想点头,可事实的确如此,太后回来以后,整个人狼狈至极,处在当时的境况,自然是没有人会怀疑,一致认为她之前是在大火里逃生出来造成的,可是狼狈的表象能成功瞒得了众人,那么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吮咬痕迹呢?大火能烧出那些痕迹来吗?这还是敏嬷嬷某回不小心偷看到的,也不知是哪个男人要得如此“狠”,那身上就没一处能看的,全是羞死人的痕迹。 “然后呢?”戚嬷嬷急得不得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揪住敏嬷嬷的领子,“你快说清楚,否则这事儿要是闹不明白,你我都得掉脑袋。” “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敏嬷嬷也很无奈。 戚嬷嬷眉头皱得死死的,如果敏嬷嬷没撒谎,太后真是在寿安宫着火的那天与人苟且的话,那可真是该骂娘了,那样的情况下,若不是太后自愿,就是有人强迫。 可是转念一想,哪个男人如此没眼力见,后宫这么多寂寞难耐的宫妃不去碰偏要碰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有这方面的特殊癖好? 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可是两人都明白,只要太后不说,就没人能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戚嬷嬷,现如今不是计较那个男人的时候,还是想想法子把那小孽种给弄出来吧!”敏嬷嬷逐渐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如果不尽早解决,一旦让那孩子落地,所有人都得玩完。 戚嬷嬷冷静下来,认真地想了一下,“敏嬷嬷会知道太后怀了身子,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敏嬷嬷摇头道:“太后哪可能会主动与人说这种事?” 戚嬷嬷心一横,“那看来,咱们只能直接跟她摊牌了,否则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说,太后总不会真想把那个孩子生出来吧?” 敏嬷嬷脑子里乱哄哄的,现如今是什么主意也没有,只能全凭戚嬷嬷吩咐。 俩人回到太后寝殿的时候,她正在喝绿豆汤,见到进来的二人脸色不大好,她喝汤的动作顿了顿。 还没来得及打手语问点什么,戚嬷嬷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小腹,然后在她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直接扯开盖住她腰腹的薄毯。 朱太后的腰腹一下子暴露出来,虽然衣服宽松,也不显怀,可对于朱太后来说,那块薄毯就是她的遮羞布,如今被人就这么给扯开,就好像所有的秘密都被剖开撕扯开,让她急得只想找个没光的黑暗地方躲一躲。 “太后娘娘。”戚嬷嬷一手捧着那块“遮羞布”,脚步轻缓地走过来,双目钉子一样落在朱太后腹部,看得朱太后全身直冒冷汗。 “如今天又不冷,您老盖这玩意儿做什么?”戚嬷嬷道:“当心热过头了中暑。” 朱太后警惕地看着她。 戚嬷嬷在她轮椅前蹲下身,手掌探向她的小腹。 朱太后像被针扎了一样,直接一个激灵从轮椅上栽下来,亏得两位嬷嬷机敏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得太惨导致流产。 这下,太后再也镇定不了了,戚嬷嬷那动作意味着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只是朱太后想不通,自己从未透露过,太医们显然也是没胆儿说的,那么这些下人是从何得知她怀孕的? “太后娘娘,您可得当心。”戚嬷嬷的声音阴阳怪气,听得朱太后头皮发麻。 “您要是摔了,倒是便宜了我们两个老货不用去请大夫把那小混蛋给拿出来,可是,您要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朱太后惨白着脸,看面前的人就像在看来向她索命的厉鬼,身子抖得厉害,可即便是这样,她什么也问不出声。 然后,从戚嬷嬷那句话里面反应出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敏嬷嬷,就见敏嬷嬷木着脸,像个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好似根本就没听到戚嬷嬷的话,不过在朱太后看来,敏嬷嬷这是默认。 也就是说,这两位嬷嬷都晓得她怀孕了。 顷刻之间,朱太后只觉得从脚底冒起一股刺疼的寒意,一直窜到脑袋上,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浮在脸上。 因为不知道敏嬷嬷何时“倒戈”的,更不明白这两个老货到底会对她做什么,自己又没办法开口相问,便是想拿出太后威严来叱骂两句都成奢望,所以那层恐惧一再的加深。 戚嬷嬷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朱太后,可好歹人家对外还是那个威严无双的北燕太后,自己逞逞口舌上的威风也就罢了,总不能真因为看不惯而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这无异于癞蛤蟆跳油锅,找死了。 戚嬷嬷再不多言,去取来纸笔,研了墨,蘸饱以后递给朱太后,“还请娘娘写出孩子生父的名字。” 朱太后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戚嬷嬷冷笑道:“皇上说了,您若是老实交代,那么等孩子拿掉,过不了多久您还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亦或者是留在这里养老也行,但如果您不说,那么就得陪着这小孽种去死。” 话说得很直白了。 朱太后也不想要这孽种,可是她难道能告诉这俩人,自己是被一群又臭又脏的乞丐给轮了的,孩子生父是谁,她怎么可能知道? 戚嬷嬷看着朱太后逐渐扭曲的脸,心头浮上疑惑,难不成太后还真是被人强索的?呵,什么人口味如此重?瞎的么? 朱太后闭了闭眼,接过戚嬷嬷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不知。” 出于好奇,敏嬷嬷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当看清楚那俩字以后,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显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的成分。 戚嬷嬷觉得朱太后一定在撒谎。 敏嬷嬷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当时朱太后回来的时候是晕厥的,那么倒能勉强解释说是被人下了药,可是她分明清醒得很,谁要了她,她会不知道?哪怕是个蒙面的黑衣人,总也有点什么特征的吧?如果睁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男人是谁,那还真是,那还真是…… 戚嬷嬷倒是毫不客气,直接问:“不知道那野男人是谁,那您是怎么揣上的?总不能自个就能怀上吧?” 朱太后狠狠瞪她一眼。 戚嬷嬷马上闭了嘴,眼睛却是滴溜溜转,非是她想苛待朱太后,而是这事儿再不想法子解决,皇上和皇后必定也留不得她,所以为了身家性命,她必须放狠一点,哪怕对方是太后,也不能因为忌惮而手软。 然而看这样子,朱太后是打算死磕着不说出那个野男人的名字和下落来了。 如此,看在两位嬷嬷眼里,那就是太后打算护着她的姘头。 那么问题来了,太后是自愿的不是被强的? 要知道在这种男尊女卑的时代,哪怕是女子被强要毁了贞节,被骂的都会是女子,更多的言论会说她不要脸,若非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招摇过市,哪能让人起了心思,更有人骂得难听——长得就一脸想让人糟蹋的狐媚样儿,能不被人盯上吗? 所以说,连被强都会被骂,更别说这还是主动的了,何况主角儿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太后,听说她还骂秦贵妃是娼妇来着,怎么嘴上说着别人,自己却在私底下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双重标准不要太严重。 “太后娘娘这是打算护着他不说了?”戚嬷嬷双眼阴嗖嗖的,刀子一样刮过朱太后的脸,刺得她心惊肉跳。 朱太后的确是性情刚烈,但在这种事上,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受害的可怜女人,尤其是面对眼下如此艰难的处境,她完全就是站在一个小女人的立场去感知自己感知别人,想到自己分明是受害者,可是却遭尽了白眼,那眼泪就不要命地往下掉。 如果朱太后肯设身处地的想想,她就能想明白当年的陆清绾有多无奈,陆清绾是受害者,却成了所有知情人眼中的罪人,并且为此搭上了一条命。 况且严格算下来,朱太后才是横插在陆清绾和叶承中间的第三者,只不过叶承为人实在是太渣,否则他要是肯把陆清绾接回去,哪怕是封个小主,后来的事情也不会演化成这样,陆修远双腿不会废,易白的身份不会那样尴尬,更不存在生下来就是病体,硬生生被折磨了二十余年。 只可惜,要站在朱太后的角度,她就只会觉得陆清绾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还没大婚就跟人有染还生下孽种,完全不会去想没有陆清绾,没有陆家三兄弟,叶承早就死在南凉了,他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回国与诸皇子继续夺嫡。 不管是钱财上还是精神上的支持,陆清绾和她的三位弟弟给叶承的都不少,且都是真心实意的,陆清绾是因为年少无知,把叶承当成了心尖上的人,而那三兄弟是为了嫡姐以后的幸福着想,可是再真心实意又如何,最后换回来的,还不是无止境的利用和威胁,陆清绾这辈子,就毁在当年的那一念善心之上,搭上一条命不说,还害惨了两个儿子。 敏嬷嬷有些心疼,怎么说也是自己主子,虽然做错了事,可想想,谁曾见过太后如此软弱无助的样子?可怜见的。 戚嬷嬷可不会这么认为,一来她不是太后宫里的人,对太后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顶多是下人对主子的敬畏而已,二来,朱太后干的可是给先帝戴绿帽子的事儿,严重侮辱了先帝和宣宗帝的尊严,哪怕戚嬷嬷只是个下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被这般折辱吧? 见朱太后没要要张口甚至是动手写下那个男人名字的意思,戚嬷嬷眼神更冷,“既如此,那就怪不得奴婢心狠手辣了。” 朱太后大概想得出戚嬷嬷准备做什么,双拳死死地握紧,牙齿也被她咬响。 敏嬷嬷上前拦在戚嬷嬷前头,“要不,咱们再想想法子?” 戚嬷嬷气急,“你倒是说说,想什么法子,难不成你还真想让她把孽种生下来?”先不说宣宗帝绝对不会允许,就算是允许了,对朱太后这样整天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活的人来说,怀孕是很危险的,说不准哪天毫无预兆地自己就小产了,与其走到那一步,还不如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心狠一点先下手为强。 敏嬷嬷也着急上火,“可是你总不能要了太后的命吧?” 戚嬷嬷冷哼,“你以为我想害人性命?若非太后一直不肯供出那野男人的名字来,我能被逼到这一步吗?” 敏嬷嬷顿时语塞。 戚嬷嬷烦闷地摆摆手,“就这样吧,赶明儿我就去外头请个医术高明点的大夫来瞧瞧,看适合给用哪种药把那糟心玩意儿给弄出来。” 敏嬷嬷转头看了一眼朱太后,朱太后早就垂下脑袋泣不成声,尖锐的指甲险些就把掌心都给掐破了。 戚嬷嬷如今是越看她越糟心,一气之下摔门出去。 身为宫婢,她这般作为很明显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要落到平日里,一准吃点苦头,可如今是个什么时候?皇帝逼着她一定要把那野男人的名姓给问出来,还得悄无声息地把小孽种给流了,戚嬷嬷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长双火眼金睛把那野男人揪出来给他几大嘴巴子尝尝。 然而,只能想想。 第二天,戚嬷嬷乔装打扮一番外出请大夫,原本落胎这种事只要去弄点药给喝下去就差不多成了,只不过那是对于年轻的妇人们而言,朱太后不算太老,但年近不惑而怀孕终究是有些危险的,连顺产都危险,更别提落胎了,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妙,先让大夫给看看。 询问到这附近有个医术极其高明又擅长用毒的神医,戚嬷嬷二话不说就奔着神医去了。 是个游医,听闻最近才来到这一带的。 戚嬷嬷见到他的时候,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扯谎,在她的印象中,所谓的神医不都是上了年纪老神在在的吗,然而眼前这位,虽说皮相普通了点,可明摆着是个大小伙子啊,差不多也就二十上下吧,就他还神医?吹嘘的吧? 这位神秘的游医自然就是乔装打扮过后的易白,身后跟着个伙计,正是易过容的陆修远。 恢复了的缘故,易白再不用担心戴着人皮面具会因为皮肤不透气而晕厥过去,所以放心大胆地戴着人皮面具在这晃悠了几天把名气打出去,为的就是吸引行宫里的人。 看到戚嬷嬷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易白勾唇浅笑,“这位大娘,是你自己要看病吗?” “你就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那位游医?”戚嬷嬷狐疑地盯他一眼又一眼,这哪里看得出来是神医? 易白不急不缓,“是乡亲们过誉了。” 戚嬷嬷其实想换个大夫来着,不过想想那些老大夫都是人精,虽然太后来行宫是保密的,还是保不齐有的人能从中猜到点什么,眼前这位,一看就是刚出来闯的,阅历浅,很多事情想得没有那么细,让他去给太后看诊,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打定了主意,戚嬷嬷脸上的怀疑就都不见了,露出几分恭谨,“不知这位公子能否出诊,我家主子病得实在厉害,没法儿出来。” 是没法儿出来见人吧?易白微笑,“可以的。” 备上了必备的东西,易白和陆修远两个就跟着戚嬷嬷来到行宫,戚嬷嬷怕他们问及这是皇家的地盘为何没有太医跟随,于是先一步解释,“我家主子是来行宫游玩的,哪曾想染了病就起不来,这地儿距离京城也远,太医是赶不及来给她看了,所以只能往外请大夫。” 易白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很快来到太后寝宫内殿,易白看不到躺在榻上的人,榻上的帐幔放下来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太后的一只手腕。 易白往榻前一坐,轻轻给陆修远递了个眼色以后就开始探脉。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易白身上的时候,陆修远悄悄往香炉里加了点料,前后不到盏茶的工夫,戚嬷嬷、敏嬷嬷以及那四个丫鬟全都倒地不起,至于外面那一拨宣宗帝的隐卫,早就有金鸥和陆家隐卫去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内殿的动静。 同样昏迷过去的,还有床榻上的朱太后,唯独提前用了解药的陆修远和易白两兄弟清醒着。 确定朱太后昏迷过去了,易白站起身,伸手挑开帐幔,把一早准备好的瓷瓶拿出来打开,凑到朱太后鼻尖给她嗅了好久,朱太后才悠悠转醒,看到戴了人皮面具的易白,面上净是疑惑。 “太后娘娘,真是好久不见了。”易白眼神很冷,一面说一面撕扯下人皮面具。 然后,那张清俊完美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朱太后面前,因为完全恢复的缘故,再不似以前那样白到让人心惊,只是很正常的瓷白,瓷白中又透着自然的轻微粉,对于本来就长得极好的易白来说,恢复以后的容颜更具有杀伤力,饶是朱太后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直接给看呆了,尔后才慢悠悠反应过来这是谁。 易白!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朱太后的脸上呈现了有生以来最夸张的惊骇之色。 不等她喘完这口气,陆修远也撕扯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如此,神秘尊贵和俊美儒雅的两张脸便这么强行闯入朱太后的视线之内。 “你、你们……”朱太后脸上血色急速的减退,伸出来的食指颤抖不已,却是直直指着兄弟俩。 即便是没声儿,陆修远和易白也能从口型看得出来对方在说什么。 唇边噙着浅浅笑意往旁边一坐,陆修远的目光落在朱太后狼狈的模样上,“说起来,距离上次太后娘娘受辱到现在快四个月了呢,你肚子里的小野种,他还好吗?” 想骂骂不出来,朱太后胸腹内气血怒涛一样翻来滚去,原本全无血色的脸此时反倒因为憋闷而怒红成一片,恨不能将目光化为实质把这兄弟俩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易白直接死死扣住她的腕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尔后冷冷扬起精致的唇,“果然养得很好,看来这四个月的安胎药不是白喝的。” 这话瞬间就让朱太后明白了什么,难怪她就说为何自己喝了这么久太医们开的药都没什么大问题,原来那些都是安胎药,而且还是这对兄弟从中搞的鬼? 陆修远,易白! 这俩人到底想做什么! “太后娘娘别紧张,我们不会害你性命,更不会害你孩儿,相反,我们是来救你的。”陆修远原本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来以后发现自己不怎么喜欢这套茶具的样式,皱皱眉又给搁下了,那眼中的嫌弃是分毫都不作掩饰。 习惯了奢华精致生活的陆修远对一切粗制滥造的东西很是挑剔,尤其是近身用的诸如杯盏茶具之类,虽然眼下他手中拿的是精品天目油滴盏,不仅与“粗制滥造”四个字完全不沾边,还是“限量版”的珍藏品,不过比起他费心收藏的曜变斑建盏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他的那份嫌弃落到朱太后眼里就变了味儿,不过一个娼妇生出来的野种而已,也配来挑剔她堂堂一国太后的东西? 陆修远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脸上那份似笑非笑分毫不减,“你觉得我娘是娼妇,那你是什么?”目光落在朱太后小腹上,讽意更甚,“那里面装着的,又是什么?” 朱太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人连续抽了几个大嘴巴子,尤其是想到自己肚子里的野种,就跟嗓子里卡了只苍蝇似的,吐出来怕尝到味道,咽下去怕恶心自己,双手弯曲成爪,仿佛要将那野种生生给抠挖出来。 “既然怀都怀了,好赖是条人命,稚子无辜,太后娘娘可不能滥杀啊!”陆修远满脸笑意地望过来,“还是好好养着吧,说不准还能生下来继承皇位呢?” 不等朱太后吐血,陆修远继续道:“贺礼我们兄弟俩都给你准备好了,一份昭告天下的陈情书。” 说完,陆修远走到书案边,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朱太后的“自白”,上面直接粉饰了朱太后被辱的那一段,没说是被十多个乞丐轮的,一笔带过,但给人留下了很大的遐想空间,又说现如今皇帝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躲到行宫来避难,可是宣宗帝派了隐卫来行宫杀她,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写下这份陈情书来求助,渴望利用坊间舆论来把皇帝的杀心给逼回去。 写完以后,强行拉过朱太后的手去印泥上摁了一下再往这份陈情书上“画押”,最后再把太后的印章给戳上去。 陆修远“文采斐然”,短短几行自白,竟然把宣宗帝和朱太后的母子关系渲染得暧昧不清,乍一眼看上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宣宗帝本人的孽种没错了。 朱太后看了以后真的很想杀人,歪着身子就要去抄桌上的匕首。 易白先她一步把匕首拿起来,在她手上比划了两下,“太后娘娘想先从哪个手指头开始?” 朱太后惨白着脸猛地把手缩回去,如果能说话,她一定要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把这对兄弟骂得狗血淋头。 ------题外话------ ——阿白过来。 ——嗯? ——给你好吃的。 ——嗯? ——赐个媳妇儿给你。 ——嗯? ——给你月票。 ——嗯,好。 第275章 磕头,回家 陆修远做事喜欢干净利落,在两位嬷嬷四个丫鬟还未醒来之前就把陈情书交给了隐卫长,吩咐,“前两天我刚盘下一家印刷铺子,拿去让他们家做,三日之内,我要北燕整个皇都大街小巷都贴满这份陈情书。” “属下遵命。”隐卫长很快去办。 而内殿被易白钳制住的朱太后,终于体会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生不如死之痛,原本那晚乞丐们的凌辱就给她造成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哪曾想这对兄弟如此狠绝,直接把她腹中孩子的生父给扭曲成她的亲生儿子宣宗帝。 恨!灭顶的恨,恨不能亲手宰了这两个孽种,可是她做不到,眼下易白的手中的刀子就架在她脖子上,她丝毫不怀疑易白会在她眨眼之间直接动手让她咽气,心里害怕得要命。 陆修远走进来,语气十分的轻快,“我在想,宣宗帝是该称呼你腹中孩儿一声皇弟呢,还是该喊声儿子?” 朱太后锐利的指甲这次是真的把掌心给掐破了,皮肉撕破的疼痛让她身体微微的痉挛着,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沙土里蠕动的蚯蚓,蜿蜒而狰狞,眸子里更是杀气十足。 朱太后越恨,易白和陆修远两兄弟自然就越畅快,都说报复一个人最残忍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话还真没错,朱太后张口闭口就骂陆清绾是娼妇,如今把她变成娼妇,还有了孽种,再把这顶帽子扣到宣宗帝头上,这对母子,谁也别想逃掉。 朱太后最后是被气昏过去的。 而易白和陆修远也并没有急着离开,他们得看守在朱太后身边防止她自杀,直到那份陈情书出来。 那么就得“委屈”一下那两位嬷嬷和四个丫鬟继续昏迷了。 —— 三天后,一份“横空出世”的陈情书炸翻了整个北燕皇都,一大早就闹得沸沸扬扬。 此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传入了皇宫,宣宗帝才刚听说陈情书上的内容,直接怒得杀了报信的人。 而林皇后则是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向宣宗帝。 宣宗帝冲着她怒吼,“连你也怀疑朕?” 林皇后想说不怀疑,可是那陈情书上的印鉴以及指印不可能有假,除非是朱太后疯了才会这么做,否则但凡她是个要脸的,都不敢这么自白,然而她就是做了,不仅承认自己怀了身子,还有意无意地把孩子生父指向宣宗帝,就只差把他们母子是如何苟且的过程给详细交代出来了。 想到昨天晚上宣宗帝还在自己的长乐宫里过夜,林皇后突然觉得胃里直翻腾,犯恶心。 而她总算明白宣宗帝当初为何非秦贵妃不可了,合着她这位夫君有恋母情结呢,秦贵妃或许只是朱太后的替身吧?替身死了,这回直接找上正主儿? 越往深处扒,林皇后就越想…呕。 “你那是什么眼神?”宣宗帝急得跳脚,旁人不相信他也就算了,就连日日与他同床共枕的发妻也质疑他? “妾身有些不舒服,想歇下了。”林皇后忍住那种想要吐出来的感觉,把宣宗帝撵走以后马上去了浴池,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干净净,而某些地方,直接抠挖,要把属于宣宗帝的所有气味给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侍寝一回她就上吊自尽。 更沸腾的,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一个个露出鄙夷谴责的眼神,抬着下巴,好似全都比宣宗帝高了几个等级——与辱母怀子的这位相比,他们豢养几个歌姬舞姬外头再养几房外室,似乎都是“拿不出手”的小打小闹,要说会玩,龙椅上坐着的这位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呸!丢尽了整个北燕的脸面。 宣宗帝一张脸阴沉难看,“怎么回事儿?” “皇上,今日早朝,不若,你给文武大臣们解释一下吧,外面贴得到处都是的陈情书又是怎么回事儿?”靖安王站出来道。 宣宗帝气得身子发颤,“这明摆着是有人诬陷!” “诬陷皇上的人,是太后吗?”易卓明也出列,他倒要看看,事到如今,宣宗帝还有什么通天本事能把自己给摘干净,这么多年的官场自然不是白混的,易卓明不用脑袋想都知道宣宗帝被人坑了,可是谁坑的,为什么坑都不打紧,打紧的是,宣宗帝撇不开干系,这就够了。 宣宗帝双眼喷火,“怎么,你们全都觉得朕像是会做出这种蠢事的人?” 靖安王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皇上,如今大臣们相不相信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造成了百姓的轰动,现如今便是想压都压不下去。” 宣宗帝忍住掀桌的冲动,“朕被人背后下了黑手,总不能什么都不作为吧?岂不让人觉得朕这是在默认?” 靖安王咳了咳,“为今之计,只有把太后接回来了,她本人亲自出面澄清的话,这事儿就能揭过去。” 把太后接回来? 宣宗帝脸色越发的难看,那个孽种如今还在太后肚子里揣着,接回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靖安王瞧着他脸色不对劲,问道:“皇上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当然不妥,太后这才走了几天,先不说戚嬷嬷都还没动作,就算已经把那孽种拿掉,太后如今也该是虚弱得如同坐月子的妇人,太医们一探便知,可是不接回来,那封陈情书又成了铁证,简直让他骑虎难下。 混账!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他可不认为太后会这么蠢把自己怀孕的事儿给抖出来,那就只能说明太后去了行宫以后被人给控制住了,然而戚嬷嬷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隐卫们更是一声不吭,难不成这拨人势力强大,竟然连他的隐卫都能给阻了? 宣宗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脸色阴沉沉的。 “皇上若是同意,微臣这就安排人去行宫把太后给接回来。”靖安王的声音还在继续。 宣宗帝觉得他就是只苍蝇,越是烦乱,他就越是嗡嗡嗡个不停,让人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可对方是自己亲自册封的摄政王,如今大半局势都掌控在摄政王手里,怎么着也得给三分薄面。 “安排人去吧!”想到最后,宣宗帝也没能自己拿个更有效的法子出来,只能按照靖安王所说的做,太后要是个有脑子的,就该收敛一点把她怀孕的事情尽量隐瞒起来,否则…就别怪他六亲不认了。 听到宣宗帝说愿意把太后接回来,靖安王眼睛里似乎染上了一丝嘲弄,散朝以后马上就给安排下去。 而行宫这边,易白和陆修远早就离开,他们要做的,就只是把那份陈情书给弄出去,至于后续到底会如何发展,虽然没个定准,但无外乎那几种可能——轻则朱太后被弄回去落胎,然后终身监禁,重则,朱太后被弄死,而宣宗帝也得从皇位上滚下来,且不管是哪一种,反正这对母子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外面动静闹得这样大,后知后觉的戚嬷嬷和敏嬷嬷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然后两个人当时就风中凌乱了。 这叫什么事儿?分明是皇帝让把太后送来行宫养着顺便把小孽种给弄死的,怎么反而到头来皇帝成了那个不管她们怎么逼问都问不出来的“野男人”? 戚嬷嬷后脖子凉飕飕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如果皇帝真是那个“野男人”,那么即便自己弄死了朱太后肚子里的孩子,到头来还是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她何不赌一把,直接收拾东西先行滚蛋,反倒还有一丝丝的希望活下来。 如果是几天前,戚嬷嬷一旦出逃必定会被宣宗帝想尽办法抓回来折磨死,可现在局势混乱,宣宗帝自顾不暇,成天被一群臣子用犀利的言辞口诛笔伐,朝也没法儿上,整个人焦头烂额,哪里还管得了一个小小的嬷嬷,所以戚嬷嬷出逃很成功。 而敏嬷嬷就惨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戚嬷嬷走,非是她不想跟着逃,而是朱太后不让,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朱太后死活将她给拽住,动静闹得很大,惊动了外头的皇家隐卫,敏嬷嬷于是被隐卫们给拦了下来,不得不留在行宫陪朱太后。 朱太后目前可以说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所以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四个丫鬟是宣宗帝的人,她自然拉拢不得,现如今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便只有敏嬷嬷一个,怎么可能让她走? 宫里头派人来的时候,朱太后就知道这辈子到头了,原本有那么一刻想过死了一了百了的,可是她死倒是简单,难的是孽种还在肚子里,大理寺的仵作随便一验就能看出来她怀孕了,一国太后的死自然是要载入史册的,她可不想自己背着这么个洗不清的污名遗臭万年,所以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没死。 朱太后的想法是美好的,她觉得只要自己出面就一定能澄清整件事,至于诊脉什么的,相信太医院还没有这么蠢的人敢押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将她的事儿给捅出去。 然而她忘了自己早已不能言语,她成了哑巴就是最好的证据——宣宗帝为了不让她说漏嘴,特地将她给毒成哑巴,朱太后也正是因为没法开口说话才会弄出那样一份陈情书来。 一切前因后果似乎都水到渠成。 或许有人还会问,朱太后既然是在寿安宫着火的那天晚上变成哑巴的,难不成这对母子是在那时候发生的“事儿”? 然后有人就会很好心地给他们理到秦贵妃之死,再然后,所有人都明白了——朱太后杀了秦贵妃,宣宗帝迁怒,以强要的方式报复了朱太后,并将她毒哑封口,后来朱太后怀了身孕,宣宗帝不能让她继续待在皇宫,就想法子把她送去了行宫,让自己的人去灭口,朱太后走投无路,盛怒之下写出了陈情书。 靖安王安排来编故事的人很懂得吊人胃口,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左转右转,让听故事的人完全忘了逻辑性,纷纷信以为真。 故此,宣宗帝和朱太后这桩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如今就算当事人站出来澄清也没用,毕竟臭名都传得那么远了,用什么来洗干净? 很多时候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平时满身污点的人与一个以高风亮节雍容大度的完美印象存在于世人眼中的人犯了相同的错误,被骂的肯定是本该高风亮节的那位,因为名声差的那位也不在乎再差那么一点了,就如同一张黑纸,怎么往上抹点黑都还是那样的颜色,变化不到哪儿去,而白纸不同,一旦沾了这丁点的污渍,那就是明晃晃的扎眼,一张纸全毁了。 朱太后在北燕百姓的心目中就是个女强人,虽然有不少人对她摄政持不赞同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理政的态度以及铁血手腕,那是宣宗帝以及先帝都及不上的,而这样一个让无数男儿为之折腰的女强人,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哪怕后期朱太后做再多的事情来弥补,在这事上,她也是永远得不到原谅的,宣宗帝亦如是。 有易白和陆修远的算计在前,靖安王的把握人心在后,朱太后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落空,回来以后不仅没有机会解释,还被朝臣各种抨击弹劾,而怀孕一事也很快被查了出来,证据确凿。 宣宗帝有口难辩,地位岌岌可危,迫于百姓和百官的压力,不得不拟旨让位靖安王,其实他自己也很不甘心,可是被朱太后带累成这样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不傻,这时候如果不让位,等到叛军入城,那他必死无疑,所以在拟旨的时候就跟靖安王要了一道免死金牌,他弃皇位,要封地,带走皇后、儿女以及几位如花美眷前往就藩,并保证有生之年不反不叛不归京。 难得这位小侄是个明白人,靖安王自然不会为难与他,由摄政王升任北燕新帝当天,直接下旨给废帝叶辉赐封地,号逍遥王,他只带走几个得宠的妃子,余下的三千佳丽,全被靖安王给打发到庵堂去了,北燕后宫像是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安静得可怕。 靖安王登基后,帝号崇明,原来的侧妃余氏封淑妃,其余的侍妾根据平日里得宠情况依次往下,后位悬空。 而落了胎之后的朱太后被幽禁在北宫,现如今的北宫就是个冷宫,除了敏嬷嬷偶尔会去看她之外,朱太后每天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时间一久,神智便也有些不清醒了。 崇明帝上位以后,让北燕政权来了个大换血,以前过分守旧的东西连根拔除,就连朝中某几个不安分的大臣也有意无意地削减权利,该升的升,该贬的贬,动作十分利落,让一票人惶惶不安,倒是资历老一点的肱骨大臣诸如丞相易卓明之类,一点波动都没有,因为都明白新帝并非暴君,而是知人善用的明君,虽然刚上位就做出这么大的整改看似有些急不可耐,可晓得点内情的人都清楚,被贬下去的那一部分,要么是与朱太后母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要么就是在前段时间政局不稳的时候趁机作乱的。 而趁着新帝忙着推出新政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易白和陆修远抽空乔装混入了北宫。 短短时日,朱太后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衰老了二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添了霜,眼角的细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纹路尤其的深刻,小产过后没人照顾,她直接就垮了,再也拿不出当初的威风,如今看来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听到宫门大开的声音,朱太后转动轮椅,激动地朝外看去,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一颗心顿时如堕冰窖,恨不能就此死了才好。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害她落入这般田地的那对兄弟,易白和陆修远。 陆修远手里捧着个东西,用黑布盖着,看不清楚是什么。 朱太后拉回视线,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跟他们斗了,一身的病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她不明白这对兄弟如今还来做什么,是打算看她笑话呢还是准备给她个痛快,不过这些在她看来都没什么分别。 自从北宫变成冷宫之后,除了敏嬷嬷每天会来给她送饭以及伺候她出恭之外,没人会关注她的死活,成天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那些日子,她甚至在想,自己这么多年的野心到底是为了什么,权利么?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众叛亲离,到死都没人收尸。 很快,朱太后就明白了,这对兄弟带给她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折磨还要残酷诛心。 陆修远将那层黑布缓缓掀开,赫然是陆清绾的灵位。 看清楚的那一刻,朱太后心跳险些就这么停了,双眼瞪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易白给她扎了几针,又端来水,强迫她吃下两粒药丸,片刻的工夫后,朱太后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她直接伸手抢过易白手里的茶盏,咕嘟咕嘟猛灌下去,等嗓子彻底润过之后才开腔,“你们又想做什么?” 陆修远勾唇笑道:“早就说过不会要你命的,我们兄弟绝不食言。” 朱太后全身痉挛,他们俩确实说到做到没要她的命,却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能想象落胎时因为没弄干净而被稳婆伸手进去可劲儿掏的痛苦吗? 而现在,他们竟然敢捧着陆清绾的灵位入宫来,这又打算整什么新花样了? 朱太后死死地咬住唇角,不让眼泪落下来。 “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易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可以不取你的命,但你必须跪在我母亲的灵位前忏悔,何时让我高兴了,何时就放过你。” 朱太后眼神狰狞,“分明是先帝的错,你们凭什么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来,先帝娶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自己之前还有个陆清绾,更不知道她先就给先帝生过一个儿子。” “后来知道的时候,你也没放过我母亲。”这次换陆修远接话,“倘若不是你派人去把她从鹿鸣山弄到北燕来,她就不会落到先帝手里,更不会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伤害,要说罪魁祸首,那就非你莫属了。” 朱太后讽笑起来,“罪魁祸首是我?哈哈哈,怎么不问问你们那不知廉耻的娘,小小年纪不学好,未婚就敢把身子给了来路不明的男人,你们觉得她能是什么好货色?陆清绾这辈子,是被自己给蠢死的,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成全她想蠢死的心愿而已,我有什么错?” 易白阴着脸,绕到朱太后身后,大力一脚踹翻轮椅,朱太后摔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双膝处传来的疼痛堪比钻心,整张面孔都因为痛苦拧巴成一团。 就在朱太后想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易白的脚直接踩在她背上狠狠搓捻了几下,声音透着不容质疑的冷鸷,“跪!” 朱太后没法,只能被强迫跪扒在地上。 “磕!” 易白的鞋底又是狠狠一顿搓捻,朱太后因为这股大力而带动膝盖上的疼,险些就这么给疼死过去,可偏偏死不了,那种求死不能的感觉让她几近崩溃,而潜意识里却残存着求生欲望,于是脑袋就这么重重磕了下去。 “再磕!” “再磕!” …… 朱太后不知道自己到底对着陆清绾的灵位磕了多少个响头,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被放过的时候,额头上全是血,甚至还从两边脸颊上流下来,疼到麻木,脑袋一晕,厥了过去。 易白和陆修远原本也就不指望朱太后能说出什么忏悔之类的话,只要朱太后对着他们娘亲的灵位磕足一百个响头就够了,至于朱太后,他们不会弄死她,反而要她苟延残喘的活着,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想方设法要得到的江山是怎么落入别人手里的,更要她时时刻刻都记着,她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走之前,易白没忘了再把朱太后变成哑巴。 兄弟俩对于母亲的复仇,到了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陆修远问他,“阿白,如今北燕江山换了主人,你想过回去和他们相认吗?” 易白知道陆修远嘴里的“他们”是谁——易家人。 易白很犹豫,事实上,当知道易卓明给自己生母下毒的那一刻起,他对易卓明的所有父子情就彻底被消磨殆尽了。 站在易卓明的角度,莫说给陆清绾投毒,就是直接一刀捅了陆清绾都不为过,可是易白觉得自己很无辜,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待在娘胎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孩,易卓明要就直接连他一刀捅死,然而易卓明给陆清绾下了慢性毒,让他来到这世上,后来又对他百般利用,做了幕后人,一步步牵引着他在寻找解药的同时又把他的真正身世透露给宣宗帝以达成“兄弟相残”的局面。 自己所受的二十多年折磨,全都拜易卓明所赐,如今就算是为生母报了仇如何,自己痊愈了又如何? 有多少人能原谅一个用刀子捅了你再给你道歉的人? 易白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所以,“哥,我只想见见易舟,至于其他人,就算了吧,我对他们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陆修远完全能理解易白的抉择,点点头,“好,我替你安排。” —— 离开北燕的前一天,易白去见了易舟。 易舟一听说他要走,眼圈都急红了,“哥,你就不能再多留些时日吗?我好不容易跟你团聚……” 易白淡笑,“就算再留,这里也不是我的家,终有一天我还是会走,那么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分别?” 听到“这里不是我的家”这几个字,易舟狠狠地哽咽了一下,“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我也不求你原谅他,我只求哥能把我和他给撇开,别因为他就生分了我。” 易白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若是生分你,我就不会来见你了。” 易舟心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直接抱住易白,“哥,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来南凉看你的。” “嗯,我等着。”易白说完,想到了什么,又劝他,“听说你迟迟不肯娶亲是因为我,如今我好好的,就别再那么执拗了,早些把媳妇儿娶过门吧,否则你娘该急了。” “我偏不。”易舟抬了抬下巴,有些赌气地道:“我娘告诉我,那姑娘说愿意等我三年,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等不了,那我就马上让我娘去退婚,一转身我就娶别人去,若是她等得了,那么两年以后我就八抬大轿将她娶过门,啥也不说了,就对她一人好。” 易白有些无语,不过他在这方面属于“白痴”,什么也不懂,所以无从劝起,只是叹气。 “哥,你都要走了,咱们说点别的,别老是说我那些糟心事儿,一点作用没有不说,还膈应人。” 易白点点头,“嗯,要说什么,你说吧!” 易舟这话痨自然是捡着机会就不放,很快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兄弟俩相谈甚欢。 易白要走的时候,易舟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再次像个大黏虫一样抱了抱易白,“虽然知道哥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但我还是高兴,因为以后有机会去南凉看你,总比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好。” 易白明白他说的是没痊愈的时候险些死了的那件事,心中也是诸多感慨,“行了,等日后有机会来南凉,我一定抽空陪你。” 易舟挑起眉梢,“陆家怎么说也是首富,听说名下很多产业的,到时候我来了,哥可一定不要吝啬,带我去运河上耍一圈。” “好。”易白轻笑。 崇明帝上位以后虽然提出开凿运河,但毕竟是大工程,莫说一时半会儿,一年两年都不见得能开工,易舟之前去南凉的时候就特别向往南凉的江南水乡以及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只不过上次是为了给永隆帝贺寿,再加上时间紧,也没什么机会出去转转,下次再去南凉,可就得专程去见识见识了。 等陆修远把北燕这边的生意谈妥以后,兄弟俩就启程了,有陆家的名头保驾护航,易白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陆修远倒也没急着赶路,途中遇到热闹的城镇或者大集,他会特地留个一两天,就是为了带易白出去玩,好让这位弟弟沾沾烟火气,否则要再像从前一样冷傲孤僻可不好,太生分了。 大概也是因为感受到真正亲情的缘故,从前易白不感兴趣的小东西小玩意儿,如今看来竟别有一番趣味,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喝玩乐,他见识了不少。 某天,陆修远问他,“阿白想过娶妻生子吗?” 易白摇头,“不曾。” 易白长这么大,没接触过多少女子,继母谢氏算是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其次就是朱太后,然而这两个人给他的印象都特别差,以至于给她造成了一种“女人心毒”的错觉,对这方面自然而然就没什么好期待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陆修远道:“回去以后,我很快就会大婚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以后的日子,想不想要个知心人陪着?” “知心人?”在易白的印象中,好像他认识的就没几个好女人,更别提“知心”一说了,就算有,那也是因为要算计他,所以知他懂他。 “嗯,一个能陪着阿白风雨同舟的女子。” 易白还是摇头,“不要。” 陆修远愣了愣,“为何?” 他还以为自己这些时日带他出去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呢,看来还是没成功。 易白道:“阿舟跟我说,他要考验他的未婚妻,倘若真能等满他三年,那么他就八抬大轿将人给娶回来,往后拼命对她好,于是我似乎懂了一些东西,你们所说的感情,是要两个人相互的吧,她对你好,你也得对她好,是这样吗?” “对,没错。” 易白垂下眼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我甚至不明白要怎么做才算对一个人好,我想,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女子,大抵也会被我伤透心,所以,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陆修远本来就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就只是征询意见,他若是愿意接受成亲,自己就给他把把关找个品性涵养极好的女子来照顾他,倘若他不愿,那么自己也会尊重他的意见,毕竟阿白与旁人是不同的,不能把他与寻常世家子弟作比较。 陆修远在入城之前就让人以前回府报了信,所以陆嘉平几人都在前院等着。 刚过牌楼下马车,陆府的小厮们就开始噼里啪啦燃放鞭炮,这串鞭炮原本是要在数月前陆修远痊愈的时候放的,只是那时候时间太紧迫,陆修远忙着去南凉,莫说是放鞭炮,连顿正经的宴席都没摆过。 绕过照壁,陆修远就看到陆嘉平满脸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在对上陆修远身后的易白时,慢慢就僵硬了。 虽然当初陆修远能痊愈也有易白不少的功劳,可是陆嘉平陆嘉兴这两位大家长是知道易白身份的,不希望陆修远跟他有太多的牵扯,原以为这次去南凉,易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曾想,不仅回来,而且看起来似乎和远儿关系不错的样子? 陆嘉平和陆嘉兴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陆嘉平,不等陆修远喘口气,直接将他拉到一旁,皱着眉道:“远儿,你怎么又把他给领家里来了?” 陆修远笑笑,“爹,阿白的身份可不一般,等改日有机会了,我再与你详细解释。” 陆嘉平哪里肯依,“不行,他不能再继续留在陆家。” 陆修远能理解陆嘉平的心情,“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总不能把阿白给赶出去吧?” 陆嘉平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是有这个意思。 这次换陆修远急了,“您可真不能动他,阿白他…他是我娘的另一个孩子呢!” “什么!”陆嘉平僵住动弹不了了。 陆修远很有耐性地笑着说,“阿白真的是我娘的另一个孩子,而且与我同父同母,去了北燕我才知道的。” 陆嘉平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的惊愕久久退散不去——北燕国师易白,丞相府的嫡长子,是他嫡姐的亲生儿子? 等等,同父同母又是怎么回事? 陆嘉平一脸焦灼,“远儿,你倒是一次性说清楚啊,你想急死我吗?” 第276章 修远议亲 陆修远也无奈,回过头看了那边一眼,又转过来小声说:“爹,隔墙有耳,此事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时机和地点另说,当下说得太多对我们兄弟俩不利。” 陆嘉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了情绪,“好好好,既然是这样,那一会儿我让你婶娘好好招待着就是了。” 陆修远笑了笑,“谢谢爹。” 陆嘉平上下打量他一眼,关切地问:“此去北燕,路途中双腿发作过没,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若是有异常,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说,我也好找人给你看。” 陆修远莞尔,“阿白就懂医,无需那么麻烦,再说,我已经全部恢复了,虽然腿上的疤去不掉,不过这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只要双腿能沾地走路,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对对。”陆嘉平笑了起来,也确实是因为陆修远能恢复而欣喜,“我盼你恢复盼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怎么样,一会儿是不是陪我多喝两杯?” “那是自然。”经常要出去应酬,陆修远酒量还是不错的,况且今天刚回来,没什么要紧事,大家心中高兴,多喝两杯也无妨。 “爹,咱们快过去吧,别让阿白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得知易白是陆清绾的亲生儿子,陆嘉平看向他的眼神再没有之前的犀利尖锐,倒是柔暖了些,但要说有点什么特殊的感情,暂时不可能,毕竟易白从小就不在陆府长大,而且在陆嘉平的印象中,易白是北燕的国师,天生病体,为人又冷鸷阴戾,性子不讨喜,尤其是上次易白在陆府待了几个月,很少会出来,更别提给他们这些大家长行礼问安了,陆嘉平私心里觉得这样的人不懂礼貌,太过孤高冷傲,对易白的印象就一差再差。 而对一个人的印象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就彻底转变的,哪怕这位是自己亲外甥也不能例外,陆嘉平顶多是多与他说几句话,语气放好些罢了。 陆嘉兴最是了解自己这位大哥,一听那说话的语气就有猫腻,不由得拿眼睛看了看陆嘉平,对方似乎无所察觉,依旧小声与易白说着什么。 让陆嘉兴更惊讶的是,易白似乎比上次正常了不少,先不说他脸上有红润的血色了,就连跟陆嘉平说话的时候,都不再是以前那种冷漠寡淡的神色,反而添了一层淡淡的暖意,虽然并不多,但对于见识过以前的易白的人来说,足以惊掉眼球。 陆二太太自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不过两位爷在此,不是她一个女人能插话的,于是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大哥,远哥儿,白公子,都别在外头站着了,里面坐,快里面坐,先喝口茶,席面还有一会儿。” 陆嘉平点点头,客气地对着易白道了声请。 易白随意的应了一声,跟着陆修远走入前厅。 落座以后,陆嘉平的目光时不时地就往易白身上落,易白也察觉到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坐着任人打量,他大概想得出兄长已经和陆嘉平说过自己的身世了,否则要换了几个月前,陆嘉平绝对不可能用方才那般和软的态度与他说话。 “大哥,你做什么盯着人家看?”陆嘉兴一个劲皱眉,虽说这位对于陆家来说是外人,可大哥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早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至于如此轻易失态才是。 陆嘉平拉回视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我是觉得白公子的气色似乎比数月前好多了,是病情得到缓解了吗?” “嗯。”虽然知道这两位都是舅舅,可是易白我行我素惯了,突然要接受这些所谓的亲人,他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就连回答都有些生硬,不过他自认为已经很配合了。 陆修远看到了他眉眼间的纠结,有些心疼他,便小声宽慰道:“阿白,不打紧的,你才刚回来,要说短时间内接受这一档子你从未接触过的亲戚,的确是有些难度,没关系,慢慢来,往后接触得多了你就习惯了。” 易白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他也不想再做回以前那个自己,所以还是学着慢慢适应吧!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陆二太太亲自过来通知说席面摆好了。 陆嘉平第一个站起身,目光从陆修远和易白身上扫过,吩咐陆修远,“远儿,带着白公子去饭厅,我和你二叔还有点事。” 陆修远应了声,唤上易白,两兄弟一前一后去了摆席面的花厅。 “大哥,你有事找我?”待那二人走远,陆嘉兴才小声问。 陆嘉平重新坐下来,呷了口茶,眸子里雾霭沉沉,“二弟可知这位白公子是何人?” “他不是北燕的国师吗?”陆嘉兴有些不解,“这世上没见过易白的人很多,但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的,乍一听都知道指的是北燕那位天生病体却有着绝艳之才的国师大人。” “不仅仅如此。”陆嘉平叹了口气道:“他也是大姐的孩子。” 陆嘉兴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是远儿告诉我的。”陆嘉平缓缓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正纳闷,远儿说等得了空,会详细跟我们解释清楚,我之所以把你留下,就是想先给你透个底儿,既然是咱们的亲外甥,那么往后不管是行事还是说话都注意着,别再像之前那样不冷不热的了。” 陆嘉兴还是难以置信,“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靠谱啊?” 陆嘉平瞪他,“你是想说远儿不靠谱?” “当然不是。”自己那个大外甥品性如何,陆嘉兴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只是陆嘉兴想不通,长姐被劫走以后,难道又被成孝帝给救下来了吗?不然她后来为何又生了个孩子。还是说,这个孩子并不是成孝帝的,而是长姐与别的男人所生? 陆嘉兴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们家是商户,可要真摊上这种事儿,那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长姐当年未婚先育就已经犯了大错,若是再改嫁,陆嘉兴实在难以想象长姐在夫家过着怎样的日子。 忆及当年,陆嘉兴脸色彻底凝重下来,“这么说来,远儿应该在北燕查到他母亲的下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嘉平道:“等吃了饭,去茶轩,我好好问问远儿这几个月都在北燕经历了什么。” “嗯。” —— 席面设得十分丰富,很多南方特色菜,陆二太太还一直担心易白会吃不惯来着,没想到他似乎还很喜欢,专挑南方特色菜吃。 陆二太太悄悄观察,易白吃了什么菜,哪种菜夹的次数最多,她都给一一记下来,赶明儿给厨房那头通通气。 至于陆嘉兴和陆嘉平担心的那些东西,陆二太太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不是她心大,而是她根本就不知带陆修远的真实身份,易白的身份,陆二太太更不可能知道了。 两位爷是彻底瞒了她的,她只是觉得陆修远似乎很待见这位白公子,所以爱屋及乌,再说,站在当娘的角度,陆二太太是很心疼易白的。 以前易白住在陆府的时候,因为不常出门,所以陆胤恒基本没见过他,今天算是易白正式以真面目与这一大家子人见面。陆胤恒觉得很新鲜,席上特地与易白说了几句话。 易白淡淡地笑着,一一回答。 他只是嘴上不说,事实上早就被这一家子人的“热情”给惊讶到了,记得以前自己在丞相府的时候,难得回家吃顿饭,要么就是继母谢氏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么就是因为他与易卓明置气,总而言之,就没有哪次是和和乐乐把那顿饭给吃完的,而陆家的饭桌上,与北燕丞相府完全不同,除了吃饭,家人与家人之间还涌动着一种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东西,很温馨,具体是什么,易白说不清楚,不过听到陆二太太的问话以及陆胤恒客气地打招呼时,易白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完全不掺杂任何目的,就是很纯粹的那种关心。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陆修远亲自把易白送回他以前住的院子里休息,回来以后见到陆嘉平和陆嘉兴还坐在厅堂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两位舅舅的意图,顺手将房门关上,然后笑着看向二人,“两位舅舅还有事吗?” 陆嘉平轻哼一声,“明知故问。” 陆修远轻轻地笑了起来,走到旁边坐下,也不绕弯子了,直入主题,“我没骗两位舅舅,阿白真的是娘亲的孩子,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陆嘉兴睁大眼睛问:“你是不是找到你娘的下落了?” “我娘早死了。”陆修远神情逐渐落寞下来,“只不过,我查到了她去北燕以后都经历过什么事。” 陆嘉平呼吸一窒,“远儿,此言当真?” “自然,孩儿不敢欺瞒两位舅舅。” 接下来,陆修远把陆清绾离开鹿鸣山以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数了出来,再一次把兄弟俩的身世剖开,陆修远只觉得一颗心都碎成了数瓣,疼得浑身哪都不得劲。 陆嘉平陷入了沉默,眼睫低垂,脸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在想什么,陆嘉兴则是重重捶桌,“简直岂有此理!” 想当年为了让长姐能从叶承那儿得到厚待,他们三兄弟瞒着爹娘从账上挪了不少钱去帮衬叶承,为的就是想他早日回到北燕夺得大权再回来把长姐接过去,三兄弟其实并没盼过长姐能当什么皇后,毕竟商户出身摆在那儿,这也是没法的,只想着给个正正经经的名分,能让她安安稳稳地把孩子拉扯大就好,而叶承呢?不仅忘恩负义拿着银子就跑人,还出尔反尔,夺得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朱氏为后,完完全全把长姐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也就罢了,之后竟然,竟然那样利用长姐。 “王八蛋!”陆嘉兴怒得直接掀了桌子,想到长姐为了保住远儿不得不对那人渣妥协,他就怒得想马上去刨了叶家祖坟。 “二舅舅。”见陆嘉兴大有还想发作的意思,陆修远忙劝阻,“您消消气,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再动怒你也找不到那个人去撒气,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目的是想让你们知道,阿白与我是亲兄弟,他从小就被病痛折磨,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之前他住在咱们府上的时候若有什么得罪了两位舅舅的地方,还请两位舅舅多多担待些,莫与他计较,阿白如今痊愈了,以后他会慢慢改的。” 陆嘉平一声长叹,“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见外话,以前我不待见他,一是顾忌他的身份会牵连到你给你带来扯不清的麻烦,二来,我不了解他,只是听说过他生下来就病,哪里晓得这病竟然是……唉,作孽啊!” “实在可恨,叶承那王八蛋死得太早了。”陆嘉兴满腔怒火,“否则他要是还活着,凭陆家现如今的财力,不敢说能弄死他,但要让北燕各大商行瘫痪还是做得到的,就该让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陆修远也恨,可是那人渣死得早,就算是想鞭尸,拿出来的也只能是具骨架,丝毫不解恨。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和阿白联手,弄垮了朱太后和宣宗帝,算是为当年的自己报了仇。” 陆修远当然不好意思在两位舅舅跟前说阿白找乞丐凌辱了朱太后,只是笼统地概述了一下,但这二人还是听得很解气,尤其是听到朱太后最后跪在陆清绾的灵前磕了一百个响头,陆嘉兴直接拍案叫绝,“做得好!” 陆修远莞尔,“原本合该她偿命的,只不过我和阿白都觉得杀了她太过便宜她,所以想尽法子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又被幽禁在冷宫,对她来说,生不如死了。” 陆嘉平双目都亮了起来,随后用一种极其赞赏的眼神望着陆修远,“不愧是我陆家男儿,这手腕,这魄力,哈哈哈,不错不错,虽然没办法把那王八蛋刨出来报仇,但能让朱太后落到这般田地也实属不易了,远儿,舅舅果然没看错你。” 陆修远微笑,“舅舅过誉了。” —— 白捡了这么个大外甥,陆嘉平心中高兴,第二日就让陆二太太往易白院子里塞东西,从摆件家什到平日里的用度全都换了一遍,不过也不是盲目的换,是问过了陆修远易白的喜好才换的,都是上乘的。 至于易白,对外直接说是他嫡姐陆清绾的孩子,姓白。 与陆家有来往的人不少,但都没有人知道陆清绾到底嫁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也不会有人追着问就是了。 故此,易白和陆修远就成了“表亲”。 易白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给他安排布置,他一言不发,甚至神情还有些恍惚。 “阿白,怎么了?”陆修远从月门进来,看到易白在发呆,不由得开口问。 “没什么。”易白转过身,对上陆修远那双含着柔意的眼眸,轻轻地扬起了唇,“只是觉得我身边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以后会更热闹的。”陆修远在他旁边坐下,一旁指挥着下人们摆放东西的陆二太太见状,笑着走过来与二人打招呼。 陆修远自然而然地唤了声,“婶娘。” “远哥儿,你这次去北燕,见识了不少东西吧?”陆二太太笑问,咕噜噜转的双眼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陆修远只作不见,点点头,“的确见识了不少。” 陆二太太又转个话题,“那你的腿?” “已经没事了,有劳婶娘挂念。” 陆二太太大松口气,终于进入主题,“你走后不久,痊愈的事情就传开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自己如今已经成了顺天府的乘龙快婿,每次我出去,总有那么几个夫人太太跟我打听,问你去哪儿了,我说外出谈生意,她们就央着我我,说你若是回来了,可一定得摆几桌让她们来跟着沾沾喜气。” 陆修远哪里听不明白,婶娘这是委婉地在给他说议亲的事儿了,也不反驳,“婶娘觉得好,那就办吧,我没意见。” 陆二太太眼眸微动,这个大侄子的心思她猜不明白,性情却是了解的,以前也并非他不近女色,而是没办法近女色,如今终于能下地走动了,来与她通过气的媒人倒是不少,不过陆二太太每次都是随便找个几口就给打发了的,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希望,她虽然是个长辈,可到底不是远哥儿的亲爹娘,私自给他做主婚姻大事终究不妥,以后过得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过得不好了,她岂不成了罪人,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得先与这位正主儿打个招呼。 陆修远的反应,让陆二太太感到很意外,凭她对这个大侄子的了解,怎么着也得自己过过眼才行的吧?怎么听起来倒像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对方姑娘什么样,他都不打算过问一句吗? 这个认知让陆二太太满心纳闷,又问:“远哥儿,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不妨说说,京城里这么多待嫁姑娘,婶娘总能给你找个差不多的。” 陆修远翘了翘唇,“婶娘不必顾虑我,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陆二太太更疑惑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求吗?” 陆修远想了想,“乖巧听话一点的吧!”他不喜欢太闹的姑娘,虽然京城里的这些姑娘都是被关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个文文静静,但保不齐就有那么几个出格的,毕竟是要娶回来过日子的,太闹腾的可不行。 陆二太太哭笑不得,别人家挑选儿媳都得模样周正,仪态端方,名声好,另外还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她家这位大侄子可好,就只要个安静乖巧的,如此没有条件的条件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家族要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首富家的继承人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痊愈以后身价暴涨么?既然有那么多姑娘可供挑选,难道不该从中选一个独一无二的? 陆二太太想起国公府办满月酒的时候在喜宴上见到了秦杉,模样周正,性子也恬静,关键是落落大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只可惜,丞相府是官宦之家,高门大户,秦丞相更不可能把女儿嫁入商户来,便只能忍痛割掉这个人选。 若是陆修远晓得陆二太太的想法,一准会二话不说就拒绝,秦杉是谁?苏晏的外甥女,娶了秦杉,他就得管苏晏叫一声舅舅——感情上完败也就罢了,若是婚姻上再败一回管情敌叫舅舅,那自己多没面子。 其实没有条件才是最难的条件,因为不敢确定凭借自己意愿挑选的姑娘到底会不会中他的意。 陆二太太原本已经有了几个备选人家,但是听陆修远这么一说,又犹豫了,到底是没了主意,于是抽了个空闲去东阳侯府坐坐。 范氏大概猜得出自己这个妹妹因何而来,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下去才道:“是为了你们家远哥儿的婚事来的吧?” 陆二太太点点头,“正是呢,你说这孩子,我问他中意什么样的,他什么要求也不给,就说要个安静乖巧的,要说安静乖巧,这谁家的姑娘不安静不乖巧呢?所以我愁啊,原本有瞧中的几个,可是被他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敢随随便便拿主意了,所以特地过来请教请教姐姐你,姐姐见多识广,总该比我有主意,你给掌掌眼,远哥儿适合配个什么样的姑娘?” 范氏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确定了,却原来找是我拿主意来了?” “都急得我成天晚上睡不着觉了。”陆二太太皱皱眉,“两位爷不管后宅的事,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连姐姐也拿不定主意,我便只好厚颜去国公府走一趟了,微丫头向来是个有点子的,那眼光自然也无可挑剔,她要是觉得可行的姑娘,八成与远哥儿也是极相配的。” 还别说,倘若云初微真的出面,不管选了谁,陆修远都一定会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对人家好,就算心里没什么感情,起码也得给足云初微面子。只不过范氏如今宝贝那女儿都来不及了,哪里可能让她出面操心这种事,要知道好就好,往后日子不好过了,人家可是会把怨气撒她身上的,保不齐还能反过来咬她一口,一想到女儿可能因此背锅,范氏就不依了,瞪了陆二太太一眼,“你可别为难孩子。” 陆二太太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去找小辈拿主意,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我的好姐姐,你就别绕弯子了,快给我出出主意,这桩婚事怎么定?” 范氏眯了眯眼,“关键在于,你们是想和同行联姻还是打算娶官家姑娘?” “大伯子倒是没特定,不过我曾听他说了句,最主要还得远哥儿的心意,至于联姻什么的,以陆家的地位,也犯不着和谁联姻。” 这口气可真够狂妄的,不过范氏觉得很受听,因为能从中看出陆大老爷是真心疼陆修远这孩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下地走路了,可不得给他找个合心合意的么? “对了姐姐,你们家府上是不是还有未出嫁的姑娘?”陆二太太放轻了声音,若是有,直接给安排现成的就行了。 范氏一听,脸色有些难看,“你可别打她们的主意,非是我舍不得,而是私心里,我觉得一个个都配不上你们家远哥儿。”再说了,云雪瑶脑袋上的头发才长出来多少,可别过去恶心人,至于表姑娘邱霞,早就是订了亲的,再过一两个月行了及笄礼差不多就能给送出去了,最后便只剩个云绮兰。 云绮兰是个什么货色,想来经过这段时日的闹腾,京城大半的人就算没见过她,也都听说过那她糟心的名声,如此不注重自我修养的姑娘,何苦嫁过去糟蹋人,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上的好,往后谁家哥儿要实在娶不到,或许会不管那些东西直接要了她,又或许,这辈子就那样了,什么都别奢望。 范氏这番话并未特地做隐瞒,因此没多久就传入了云绮兰的耳朵里,她恨得牙根痒痒,“大伯母竟然觉得我配不上陆修远?” 贴身嬷嬷和奶娘都立在一旁,均闭嘴不言。 “陆家不过是商户,而我爹再不济,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商户能娶到官家女儿,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敢说我配不上?我偏偏就嫁给她看!” 贴身嬷嬷有些无语,想说姑娘您又闹腾什么呢?这段日子与曹家那头闹得还不够大么?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利用机会好好培养一下自己的名声,把之前的损失全都找补回来?大太太这话是真没说错,你就是配不上陆家那位少爷,对方虽然年龄大了点,可皮相是百里挑一的,再加上如今能下地走路是个正常人了,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等着攀这门亲,就姑娘你这样的家世?你还敢嫌弃人家是商户,不定人家连正眼都懒得施舍你一个呢! 陆家是商户没错,但因为出了个侧妃,再加上是首富,所以即便多少人常常把商人地位低下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这里头也不知道包含着多少嫉妒的成分呢,事实上,怕是巴结都来不及了。 嬷嬷越看云绮兰就越觉得这姑娘眼皮子浅,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之前三太太还想方设法将她送到影梅庵去跟二姑娘好好学学,结果二姑娘“修炼”了几年再回来,直接以庶出身份嫁了状元郎,而这位五姑娘,虽然只是个庶嫡女,但好歹比二姑娘高了那么几分吧,明明有那么多飞上枝头的机会,却偏偏可劲儿把自己往死里作,这回臭了名声,旁人不嫌弃你就算给你面子的了,还轮得到你去挑首富家的少爷?脸真够大的。 “嬷嬷,帮我去绣坊订做几身时兴款式的衣裳。”挺了挺胸,云绮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自信,似乎在这一刻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嬷嬷道:“姑娘还有好几身衣裳没穿过呢!” “那些我不喜欢。”云绮兰皱皱眉,全都是中等料子,哪穿得出去,每次大伯母出去赴宴的时候她都想跟着去,可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和配饰,怕出去了遭人瞧不起。 现在不同,她是要用自己的美貌和实力证明自己并没有哪点不如人的,哪能再像之前那么寒碜。 嬷嬷还是犹豫,“姑娘,三房日子过得紧巴,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您裁衣裳。” 云绮兰一听就火大,“怎么,又没钱了?” 嬷嬷唉声叹气,心说还不是你给闹的,要是你不害死那丫鬟把名声给糟蹋臭了,之后又没脸没皮的跟曹家大闹一场,三太太能大把大把的银子拿出去打点给你擦屁股么?如今反倒怪起旁人来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反省,再这么作下去,与二房头发掉光的那位也没什么分别了。 三房本来就是庶出,份例都不如前面两房嫡出的,若是没有爷的补贴,光靠公中那点份例可怎么够花,三太太已经够掐斤掐两的了,然而光出不进,它能松缓到哪儿去。 云绮兰咬咬唇,直接去丁氏院子里找人,丁氏正与管事妈妈们说着什么,见到女儿进来,挥手将人遣散。 “这又是哪个贼胆包天的惹我们兰姐儿不痛快了?”丁氏眼角飞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气冲冲走过来的姿态。 云绮兰拉下脸来,“娘,咱们家有那么穷吗?我不过是想做几身衣裳,嬷嬷竟然告诉我拿不出钱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丁氏拢了拢头发,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我怎么记得换季的衣裳才做了不久,你似乎都没怎么穿,又不是要出门见谁,你这会儿为何非得嚷嚷着要做衣裳?” 云绮兰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拿出之前的底气来,“就算不出门,好歹我也是个官家小姐,总不能连几身上等料子的衣裳都拿不出来吧,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丁氏听完这话,倒是先冷笑了一声,“你这会子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知道要点脸了,前些日子咬着曹家不放大吵大闹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东阳侯府的人,丢的是东阳侯府的脸?” “我……”云绮兰语塞,其实这事儿她也挺后悔的,只不过当时真的是咽不下那口气,所以非得要发泄了找补回来那心里才能平衡些,哪曾想,这一闹反倒把自个名声越抹越黑,好在消停了几个月之后勉强压下去一些,否则要还像几个月前那样,说不准早就被吐沫星子给淹死了。 “娘。”都这种时候了,不服软不行,云绮兰亲昵地挽着丁氏的胳膊,可劲儿撒娇,“女儿知道错了。” 丁氏才不信她的邪,“你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云绮兰瘪瘪嘴,“女儿这段日子因为曹家的事儿伤透了心,憋屈着呢,你就当是宽慰宽慰我,去大伯母那儿弄几匹质量上乘的料子给我做几身衣裳呗!” 丁氏脸一沉,“云绮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说知女莫若母,丁氏哪里听不出来云绮兰八成又想作妖了,看这样子,怕还是为了男人。 之前曹家那事儿就把名声给抹得又黑又臭,这才消停了几日,又想继续蹦跶了? 云绮兰被丁氏那冷冰冰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娘,你那么凶做什么?” 丁氏不是凶她,而是恨她朽木不可雕,之前送她去影梅庵,原以为能跟着云惜蓉学到几招,脑袋瓜能变聪明点,哪曾想回来以后,聪明倒是聪明了,却都是些小聪明,她自己蹦跶得挺乐呵,看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在犯蠢。 丁氏一直觉得身为女儿家,哪怕出身再不好,你先把自我修养提高了,站在人群中能不用身份就发光发亮,那么光凭这一点,就一定会有人为你侧目,总不至于低嫁到哪儿去,可是云绮兰呢?她虽然是庶嫡女,好歹也担了“嫡女”的名头吧,却一点都不懂得骄矜与自重,什么事都喜欢上赶着去,往往是最后栽了个大跟头,而她还觉得自己赚了,继续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简直就是脑子有疾。 丁氏咬着牙,恨铁不成钢,“要什么料子,你有脸你就去跟你大伯母要,我可不去。” 云初微家那对双棒儿出世的时候,他们三房就装死不闻不问,连套小棉袄都不曾送过去,丁氏当时正因为云绮兰被曹家退婚的事儿气得不轻迁怒到了范氏头上,所以才会选择无视,可是后来察觉到范氏对三房的生分,丁氏才猛地惊醒过来,趁着云初微家的满月宴赶紧把该补送的补送了过去,只可惜范氏只收礼物不领情,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如今还拧巴着呢,丁氏哪有那脸去找范氏开口,况且每房的料子都是有固定份额的,三房这个季度的布料早就领过了,如今就算她去说了又顶什么用,人家拿嘴巴支着,就是不给你,你又能如何? 云绮兰气哼哼地道:“去就去,我就不信她一个长辈还能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第277章 放手,成全,木屐风 , 丁氏快被这蠢货给气死,“你站住!” 云绮兰不满地嘟哝,“娘又怎么了?” 丁氏扬起巴掌,险些打下来,可是想想自己费了那么多心血,可不就是为了把云绮兰培养成标准贵女好择婿?如今女儿不成器,或许她这当娘的也有一部分责任,那巴掌愣是给忍了回来,眼底的怒火也消下去一部分,声音却是沉了不少,“方才不过是说了句气话而已,你还真有脸去你大伯母跟前讨要东西?” 云绮兰不服气,“当年云初微出嫁的时候,给的全是好的,我那么一看,早就超出咱们府中规制了,这难道不是大伯母偏私?而今我不过是去要几匹料子而已,想来她总不能劈头盖脸骂我一顿然后将我扫地出门吧?” “蠢货!”丁氏毫不顾忌地就骂了出来,“云初微出嫁的时候,给的公中份额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剩余的,除了宫里头那几位的赏赐,便全是长房自己掏腰包给她添的,再说,你也不看看国公府来了多少聘礼,长房根本就没收下多少,大件的,贵重的,全都又作为陪嫁随着云初微去了,不然你以为那一百五十抬的嫁妆哪来的?” 一百五十抬啊,云绮兰想想就嫉妒得发狂,听她娘说过,全都是满打满的装,为了控制抬数,还用的都是超大箱笼,所以听似一百五十抬,实际上都不知道多少去了。 云绮兰攥紧手指,面孔因为嫉妒而扭曲,凭什么一个乡下长大的村姑能嫁得这么好,若是撇开家世,她云绮兰还能比谁差了不成? 可是…可是她就一直不顺,被退婚不说,如今名声还毁成这样,就连大伯母都门缝里看人,说她配不上一个商户子,凭什么,凭什么! 丁氏看着女儿这副样子,痛心疾首之余,闭了闭眼,“你也别去长房那头丢人现眼了,想做衣服是吧,找你爹要钱去。” 丁氏不是拿不出几套衣裳的钱,而是有的时候想想就心寒,三爷是三兄弟中身份最卑微官职也最低的,少不得要四处打点,而她家这位爷心态并不稳,去年年底考核没过,没机会升迁,为此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日,家里大事小事他也不管。 这些,丁氏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爷主外,内宅里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还有她这个做正妻的顶着,总不至于就给真给压垮了,可她们家爷不知道咋回事,原本萎靡不振的人突然就来了精神,听他提了一句,似乎是衙门的某位上峰即将致仕,他只要把握住了机会就能顶上去,于是又是一大把的银子往出拿,三爷俸禄不多,再加上三房的铺子不景气,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利可图,像三爷这样花钱如流水,哪怕是座金山,迟早也得被他给败光。 偏偏这位爷,他似乎很热衷于捧着钱去贴冷屁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到最后钱花出去了,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全都打水漂,已经有多少时日不曾往家里带钱,丁氏都数不清楚了。 原本还算可以的三房,就被他在官场上左折腾右折腾,愣是折腾得比二房还寒酸。 二房如今的日子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二爷的钱是花在巧姨娘身上了,哪像三房,都是喂狗肚子里去了。 丁氏也不是没想过问大嫂范氏开口,可是又想到当初老太太娘家兄弟遇难的时候范氏来找过他们,丁氏自己的态度就不怎么样,如今哪有脸去开那个口。 而云绮兰作为内宅姑娘,这些事情丁氏不说,她是完全不知情的,以至于找到她老子要钱被冷言拒绝的时候,云绮兰觉得她爹娘对她一点都不上心,一气之下背着丁氏去了长房。 彼时陆二太太还没走,好久没聚一起的两姐妹相谈正欢,听到外头婆子禀言说五姑娘求见,范氏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拂她面子,让人请进来。 挑开帘,云绮兰迈着小碎步走到堂中,“落落大方”地给两位太太见礼。 陆二太太的目光落在云绮兰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云绮兰屏息凝神,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脸颊上的绯红早已经出卖了内心。 范氏何其的了解她,甚至比她老娘还了解,只一眼就看出云绮兰在打什么主意,眼底涌上一丝嘲弄,前面才因为自己没本事,被曹家退了婚而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头上来,丁氏更因为这件事连云初微生产以后都不闻不问,如今又想求上门来让她从中牵牵线么?也不知是丁氏怂恿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悄悄来的。 如果真是丁氏怂恿,那么她这位弟妹的脑子该打盆水好好洗洗了。 但如果只是云绮兰自己的主意想高攀陆家,那自己凭什么要帮她牵线,先不说云绮兰自身有多糟糕,就凭她娘当初对微微的态度,就绝对不能给他们三房一丝丝的好处。 “兰姐儿这么着急过来,有事吗?”范氏垂目,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云绮兰被这眼神看得浑身直哆嗦,要不怎么说上首这位是如今的当家主母呢,这不怒自威的气度就不是她娘能比得上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你心中直打鼓。 云绮兰有些怯场,原本当着陆二太太的面开口,大伯母一定不好意思拂她面子,可是自己这么做,看在陆二太太的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放下尊严卑微乞怜从而惹她不喜?这么一犹豫,就半晌没开口, 范氏直皱眉,“怎么,哑巴了?” 云绮兰一个激灵回神,蹲了蹲身,“我是来向大伯母讨两匹料子的。” 范氏眯起眼睛,“想做衣裳?” “是。” 范氏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一季度的料子才分下去,怎么,你娘没让人给你做几身像样的衣裳?”否则知道长房有客人,怎还穿得如此寒碜的过来,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云绮兰能说那些料子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花色和款式么?“做了。” “既然做了,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多余的料子给你。”范氏丝毫不给面子,直接当着陆二太太的面就拒绝。 以前的云绮兰单纯,甚至说单蠢,被云雪瑶数次利用而不自知,范氏一直都是看在眼睛里的,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现在这么讨厌云绮兰,只是觉得这姑娘缺少历练,或许被云雪瑶这么利用也不错,等将来发现了真相,还能从打击中成长并且学到不少,可是现在的云绮兰,给人的印象就是小小年纪满腹心机,虽然她那些心机在范氏看来就是小打小闹,但不代表范氏就能因着对方是小辈而给她无上的宽容。 范氏这个人记仇起来那是相当不好惹的,当下莫说是自家亲妹妹在此,就算是老太太来了,方才那些话,她也照说不误。 云绮兰绞着手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陆二太太轻笑道:“这位就是三房的姑娘吧,长得可真水灵。”侯府的家务事,陆二太太自是不便插手,虽然几匹料子在她眼中不值一提,不过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姐姐似乎对云绮兰并不怎么喜欢,更不想把料子给她,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出言当好人,无异于给了自家姐姐一大巴掌,还会让姐姐陷入难堪境地,所以她不劝,只是出于客套地与云绮兰打了个招呼。 真的只是出于客套,陆二太太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多水灵标致的姑娘没见过,更何况她姐姐家那位宝贝女儿云初微就是个尤物,云绮兰与她一对比,自然是天上的地下。 然而云绮兰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陆二太太这是中意自己才会这么夸,那白净的小脸马上飞了一片红,看得范氏心底的厌恶是蹭蹭蹭往上涨。 “兰儿见过姨母,姨母大安。” 方才进来都还称呼二太太的人,一转眼就攀上亲了。 这下,莫说范氏,就连陆二太太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姑娘,想攀龙附凤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云绮兰哪看得到这对姐妹脸上那些微妙的表情,还一度自我感觉良好,站立的姿态,脸上该保持的笑容以及双手往哪儿放都中规中矩,乍一看,是个大家闺秀,可是这种仪态太过刻意,刻意到多看两眼就觉得作。 难怪姐姐说这些姑娘一个都配不上远哥儿,如今一瞧,还真是。远哥儿虽然出身商户,可他性情高远,又是个极有品味的人,能瞧上这种矫揉造作的姑娘就见鬼了,唉,还是丞相家那位姑娘好,只是,论资排辈,远哥儿娶了她似乎不太合适? 陆二太太再一次心生惋惜。 “行了,退下吧,我和二太太还有事要谈。”范氏已经不耐烦,直接挥手赶人,绝口不提料子的事。 这无疑是狠狠扇了云绮兰一大巴掌。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还不及说些什么,范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对着她道:“五姑娘,请吧!”那双眼睛里的厌恶,比她主子范氏更甚。 要说侯府这位五姑娘吧,有的时候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坑,嫁出去的那位姑娘云初微不受宠,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可是娘家人的心头宝,就连老太太都是赞不绝口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与云初微交好绝对百利无害,可五姑娘呢,不交好也还罢了,偏偏暗地里将云初微给记恨上,她倒是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以为大太太真看不出来么?如今竟然还有脸来长房讨要上等布料,这脸可真够大的。 云绮兰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位嬷嬷眼里的不喜,她恨恨的咬了咬牙,若非看在对方是大伯母身边的得力嬷嬷动不得,她早就破口大骂了,狗仗人势! 不过在陆二太太跟前,云绮兰还是要尽量维持自己的“贵女”仪态的,因此就算是被撵走,也走得“仪态端方”,“不卑不亢”。 等云绮兰走后,范氏才看向陆二太太,“瞧见没,这就是那两房的货色,就这,你以为你们家远哥儿真能看得上眼,他说要个安静乖巧的,总没说要个没脑子的吧?” 陆二太太尴尬地笑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姐姐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说实在的,这位五姑娘的性子着实是不讨喜。” “她要是讨喜,就不会遭到曹家那头退婚了。”范氏嗤笑一声,“一个二房的云雪瑶,一个三房的云绮兰,俩堂姐妹都被未婚夫家退过婚,东阳侯府的面子早就被她们俩给糟蹋光了。既然她们都不想想我这个当家主母的为难,我为何要顾及她们的面子?总不能被人打了巴掌还笑脸以对吧,想想我是那样人吗?” 陆二太太也发现了,以前那个在婆母和夫君面前唯唯诺诺的姐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彻底脱胎换骨,以前的软弱不复存在,现如今说话处事,怎么与微丫头那么像呢? 猜得不错,范氏的确是受了云初微的影响,尤其是云初微出嫁以后,范氏越来越觉得二房三房的人得寸进尺,不由得想起云初微还在府上时那些痛快利索收拾人的手段,自己慢慢地感悟慢慢地学,以至于成了现如今说一不二的“冷血”性子,就连老太太都数次感慨,自己把大权交给这位儿媳果然是没看错人——当家主母要是不拿出点魄力来,成天被底下人骑在头上欺负,那还像个什么话? 看着陆二太太,范氏一阵叹气,“还是你们家好,后院就没几个糟心人,用不着像我这样成天被这样事情那样事情弄得心烦意乱,若非我身子骨健朗,怕是早就被气出病来了。” 陆二太太可不敢戴这高帽子,“自家屋漏自家知,姐姐是过来人,哪能不明白这理,我们家啊,也就表面看着过得去,实际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儿,但凡与后宅挂上钩的,就没有多少能顺顺当当,要说羡慕,我倒还羡慕你们家嫁到礼亲王府的那位姑奶奶呢,人家那后宅才叫真和睦。” 可不是么?礼亲王府的后院,羡煞了多少婚前嘚瑟婚后不好过的女人。 范氏揉着脑袋,“烦!” 陆二太太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原本吧,我是过来找姐姐拿个主意的,如今倒好,直接给你整头疼了,那我还是走吧,免得一会儿又惹你不痛快。” 范氏垂下手,抬起脑袋来,“你这说的什么见外话,我自然不会烦你,说的是我们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儿呢,好啦好啦,不提那些,咱们继续说说远哥儿的婚事吧!” 陆二太太索性又坐回来,两姐妹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过商量到了最后也没个实质性的主意,范氏就一句话,“与其你自己这么操心,不如把你看中的姑娘名字家世以及品性全给摊到远哥儿面前,你让他自个选,他自己过目的媳妇儿,将来不管过得好不好都没道理怨到你头上来。” 陆二太太深觉有理,回去以后把自己的想法与陆嘉兴说了一下。 陆嘉兴摊手,“后宅是你管,这些事情,你自己多操点心就是,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陆二太太有一瞬间的无语,相公你敢这么放权,就不怕媳妇儿给你搞砸了? 陆嘉兴这个人在外面与陆嘉平一样很要强,但是在媳妇儿面前就很“怂”,很多事情,只要陆二太太认为好,他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又过了几日,陆二太太终于把她心目中的少奶奶候选人各种资料给弄全了,像给天子选妃似的递到陆修远跟前。 其实在陆修远看来,只要对方够乖巧,娶谁都一样,他没那么挑,但婶娘都为他精心准备了,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于是得空了就随手翻翻,真的只是象征性的翻了翻,并没特地去留意哪个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品性又如何。 最后伸手一指,“就她吧!” 陆二太太看了看,是个家世不怎么样的姑娘,父亲在顺天府衙当差,只是个捕头,“远哥儿确定要她吗?” “嗯,剩下的事,就劳烦婶娘着手准备了。”陆修远合上册子,再没有多看一眼的欲望。其实除了孝道这一个理由,他忙着成亲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为难心慕的姑娘。 陆修远相信,云初微早就发现自己对她有情了,而自己与她又是那样的合作关系,经常打交道的,为她终身不娶他能做到,但这会让她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美好的姑娘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终其一生都不痛快。 毕竟他心悦她,是打心眼里希望她能一辈子幸福,而不是让自己成为她心中一辈子都散不去的疙瘩。 所以陆修远觉得,自己如果终身不娶,便不配说喜欢她甚至是爱她,因为爱还有另一种方式叫成全。 而陆修远的成全,不仅仅是我放手祝你们天长地久,他还得“善后”,把一切可能给她造成困扰和包袱的因素排除,就当做自己这个人从未闯入过她的世界里,所以哪怕最后自己伤了痛了,都可以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而不是让她心生愧疚,然后满脸愧疚地对他说她只有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挺庆幸,庆幸由始至终都没对她表露过任何心迹,每次谈话都不带暧昧成分,他依旧是她眼里那位偏偏温良的贵公子,所以“善后”起来才没那么难。 陆二太太点点头,“好,我马上就请人看日子。” 陆二太太走了以后,易白进来,“他们是在给你议亲吗?” “对。”听到易白的声音,原本还有几分疲态的陆修远马上精神起来,“年龄大了,再不议亲该不孝了,阿白,坐,别拘着。” 易白缓缓落座,视线落在桌上的那本册子上,出于好奇,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陆修远也不阻止,婶娘认为好的候选人,想来都不会差到哪儿去,若是阿白能对上面的某位感兴趣,那么他乐见其成。 易白还以为里面有什么新鲜的东西,结果全都是介绍姑娘各种情况的,刚翻两页就没兴趣了,合上册子,再一次看向陆修远,“看兄长那么忙,而我什么也帮不上,总觉得过意不去,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兄长大可以直接开口,我如今是个全人。” 陆修远笑了笑,“知道你闲不住,不过呢,你才恢复没多少时日,还是先养养再说,别劳神,毕竟苏晏当初嘱咐了,不排除偶尔会有不良反应的可能,所以今年你就别想着插手什么了,等出了年,你若是还这般安好无恙,那我再给你安排点事情做。” “好。”易白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 这段时间在陆府的确是受到了有生以来最贴心的待遇和照顾,刚开始觉得没什么,时间一长,就过意不去了。 以前在北燕的时候,他虽然病,却有个很明确的目标——找解药救活自己,替生母报仇。 况且那时候,他是国师,有自己的俸禄,他自己的家底也还算殷实,花不着丞相府一文钱。 而现在,成了陆府成天游手好闲的表少爷,家仆们每天都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兄长又放言不让他做这做那,所有吃穿用度全是陆家给的,自己一份力没出,易白浑身都不自在。 —— 首富家的继承人选了个家世不显的小门小户女,伤透了无数想做富太太的深闺姑娘的心,而云初微在听说了以后也小小的惊讶了一把,“没想到陆修远动作这么利索。” 苏晏什么也没说,自然不可能告诉云初微陆修远在北燕的时候被他刺激到了,如今议亲,不过是走走形式,连那姑娘的面都没见过,何谈感情,不过陆修远是个商人,想来也不会对某个人付出太多的感情。 云初微让人把记账的册子取来,“我瞧瞧咱们大婚的时候,陆府是怎么来的。” 他们俩成亲的时候,陆修远只见过云初微一面,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更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而且那时候的陆修远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再加上他压根就不知道苏晏这位不怕被克的准新娘竟然会是云初微,所以来的礼全都是陆二太太一手操办的,他本人并没参与。 陆二太太除了代表陆家给云初微添妆之外,另外又以陆家长房和二房名义单送的礼也不少。 首富就是首富,册子上记录的那些东西,哪怕只是个小玩意儿小摆件,随便拿出来都是价值不菲的。 云初微看得直咂舌,“要真礼尚往来,那我岂不是得变成穷光蛋了?” 苏晏道:“陆修远又不会在意你去多去少,去个心意就行了。” “可是太少了,咱也拿不出手啊!” 苏晏白她一眼,“比起陆家来,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库房里倒是有不少珍藏品,而且苏晏还知道,有好几样都是陆修远一直在找的,不过他不打算给,诚如他先前所说,陆修远那厮又不会在意云初微送他什么,哪怕只送个铜板,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当成宝贝给供起来吧? 一想,苏晏这心里就酸溜溜的。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不可否认九爷说得没错,哪怕自家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不过在首富面前,这些东西拿出去也不一定就能入人家的眼。“你说随个礼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别管了。”苏晏从她手中抢过礼单,转手递给韩大姑姑摆放好,又对着云初微道:“给陆修远随礼的事,我来办。” “你?”云初微不太相信他,“九爷能保证不给我捣乱吗?” 这厮的醋性,她是见识过的,毫无道理可言。 看着她翻白眼的小模样,苏晏不禁失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尖,“我就算再醋,总不能落了夫人的面子不是。” 这一句,倒是让云初微宽了心,转身抱过正在毯子上爬得不亦乐乎的小十一塞给他,“多久没抱女儿了,亲近亲近,免得日后生分了。” 苏晏也不抗拒,抱过女儿以后就可劲疼她,那双凤眸里都快柔出水来了。 云初微觉得,若是心思重一点的女人,大抵会被苏晏看女儿的眼神给醋死,不过她没那么狭隘,当初生下这对双棒儿的时候,苏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用正眼看他们,云初微郁闷极了,怎么说也是自家亲生的,这么对待真的合适吗?于是想尽办法,终于让九爷心中的疙瘩散了些,如今他能疼女儿疼成这样,云初微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半岁多的小十一比刚出生那时更可爱,白嫩嫩的一团,但凡是来府上作客的夫人太太们,不管是来找太夫人的还是来找云初微的,总不忘亲手抱抱这对小活宝,甚至有不少人脸上笑眯眯,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同样大的孩子,怎么自家小子小闺女就没有他们家的这么招人疼呢,瞧瞧那粉扑扑的小脸蛋儿,抱她的时候,还会拉过你的手去咬啊咬,两颗小碎米牙啥力道也没有,反倒弄得你手痒痒,恨不能久久地抱在怀里疼,但是抱得紧了些,又怕勒疼她——怎么那么想偷回去藏起来呢? 比起小十一在亲爹怀里欢实的小模样,小八就很安静,不哭不闹,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那种。 云初微有的时候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个傻的,怎么就是不闹腾呢?小十一乖起来的时候乖,但是哭起来的时候,能炸耳朵,小八倒好,除非是云初微狠下心让奶娘晚些抱去喂奶,他饿得狠了才会憋屈着小脸哭,否则平日里你只能看到他咯咯傻笑。 之前云初微把自己心中那乱七八糟的猜想跟太夫人说了,还被太夫人说道了一回——孩子乖是好事儿,怎么会盼着他哭闹呢? 云初微也很无奈,自己是亲娘啊,从出生就看着俩宝长大的,自然要把一点一滴都给担心进去,否则小时候不管不顾,等长大了才发现问题,到那时不仅仅是对孩子的一种伤害,对大人的打击也不会小。 在原主的记忆中,杏花村就有那么一户人家,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满月的时候啥也看不出,三个月后就露出点猫腻来了,别的孩子都能张开小手抓东西,唯独他们家的,那小手就跟鸡爪子抽筋似的嘬在一起,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村子里有经验的老妇让他们小两口去请大夫来瞧瞧,说这孩子八成是有问题,那小媳妇是个泼辣的,谁敢说她家孩子有问题,她就把人臭骂一顿再轰出去。 渐渐地,谁也不敢再提他们家孩子有问题的事儿了,等到一岁多两岁的时候,同龄孩子都满地跑了,就他们家那小子没动静,小胳膊小腿儿细得跟竹竿子似的,莫说下地跑,连坐都坐不稳,脑袋也抻不直,总是歪着,一歪就流口水,小两口这才开始心慌,忙去请了大夫来看,乡下的大夫,医术自然比不得京城里的这些,那位大夫拿不准小儿患的到底是什么病,不过大致推断了一下病因是小媳妇在孕期的时候没忌嘴,又因为脾气火爆,冲动易怒而造成,毕竟不是普通的外伤或是伤寒感冒,双手双腿的肌肉都萎缩了,要想用药物治疗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养着,小的时候还好,横竖都是要照顾他的,麻烦点也没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十岁就议亲的男孩子不在少数,而那小子十岁的时候,说话吐字不明,手脚也无力,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坐不稳,成天躺着,吃喝拉撒都得他娘一样一样地照顾,就为了照顾他,地里的活计都耽搁了不少。 日子久了,那小媳妇也烦了,想着反正下头还有个小女儿小儿子,老大要不要都行,又怕这么抱出去扔了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于是趁着她男人不在家,悄悄把重要的东西挪到外头藏起来以后放了把火把房子连同孩子一起烧了。 那个时候云初微还没穿越过来,但是原身听说过这件事,那孩子的二叔冲进去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都已经烧焦了,哪还能救得活。 小媳妇也贯会做戏,瘫坐在地上就哭成一团,对外自然说是意外走水,把屋子里那么点家底烧得精光。 原主一开始也以为只是意外,后来某次去玉米地里掰玉米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小媳妇搬出来藏在地里的东西,当时她就想到了某种可能,吓坏了,本想回去跟云正说来着,又被梅子劝住,梅子告诉她,这小媳妇迟早得遭报应,让自家姑娘莫插手这种事,否则一张嘴讲不清不说,还会惹得一身腥,原主不依,愣是想去村长那儿把事情给捅出来,梅子便用云正的性命威胁她,说只要她一捅出来,肯定遭到那家人的报复,到时候遭殃的只可能是她爹云正。 原主就这么给唬住了,直到现在都没把那件事说给云正。 而云初微,也是最近发现小八过分乖巧才突然从原主脑子里扒拉出来一段回忆,光是想想,后背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然,这种事她也就是自己偷偷想两下,不敢说给婆母听,否则以婆母的性子,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况且,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云初微根本就开不了口。 如今再回忆一遍,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那小媳妇,还真不怕半夜鬼敲门啊!孩子再痴再傻,那也是你自个亲生的,照顾这么个大麻烦,要说一年三百多天笑脸以对,想来也没人能做得到,顶多你不待见他就是了,至于狠毒到放把火直接烧死吗?这样的娘,云初微活了两世还是头一遭遇到,简直比鬼还可怕。 “九爷,给小八看看脉相。”因为晓得有那种先例,云初微就更觉得马虎不得了,从苏晏手里接过小十一放到榻上,又把小八抱过去。 苏晏不解,“好端端的探什么脉?” 云初微也不好说自己怀疑小八有隐疾,只是含糊其辞地道:“定期给宝宝检查检查,有点什么问题也好及早医治,免得将来后悔。” 苏晏不疑有他,抱过小八以后就认认真真给他探脉。 云初微一直紧张地看着苏晏,她无法想象倘若九爷给这孩子宣判了死刑的话,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像那位小媳妇一样为了摆脱累赘宁愿损失点钱财放把火把房子连同孩子一起烧了这种事,打死云初微也做不出来,要真有问题,顶多她亲力亲为照顾一辈子就是了。 可麻烦都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孩子遭罪啊。 “怎么样?”见苏晏收回了手,云初微喘着大气问。 “小八很正常。”苏晏拉了拉怀里小家伙的爪子,小八突然欢乐起来,对着他爹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云初微心上的石头总算是落下去了。 苏晏见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不由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流这么多汗?” “没事,大概天太热了。”云初微笑笑,转头吩咐韩大姑姑备水沐浴。 苏晏知道她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不过她既然不说,那他不问就是了。 韩大姑姑进来说热水备好的时候,云初微才站起来,每走一步,脚上的木屐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去年答应过要送云初微木屐的,苏晏今年果然说到做到了,刚开始云初微放出双足来的时候,苏晏不同意。 毕竟是这么保守的时代,很多思想根深蒂固,云初微也没强行为自己争取什么,只想着不行就不行吧,大不了不穿就是了。 见她失落,其实苏晏也不好受,于是就建议能不能配着这种木屐做出轻薄一点的袜子来,在屋子里的话,她想如何都可以,但是出去,总不能把双足露于人前吧? 在云初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提笔在纸上划拉了几下,然后云初微就看到了初具雏形的二趾袜。 真的是被她家夫君这逆天的脑子给惊到了,若不是了解九爷乃土生土长的古人,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与她一样穿过来的,这思想,也太前卫了点。 之后就按照他这个设计,云初微挑选了时下最轻薄的料子自己做了几双出来,如今脚上穿的就是二趾袜,虽然比不得放出双足来得清透凉爽,但是比起全部塞在绣鞋里,舒服得不是一星半点。 现如今整个国公府的下人们已经习惯了夫人穿木屐的声音,没客人的时候,就连太夫人自己都会穿。 只不过现如今的她们谁也想不到,由此之后,一股“木屐风”开始以迅猛的速度往外刮,过不了多久,木屐将会成为整个南凉妇人必备的贴身物,而云初微这个创始人,功不可没,再一次被人狠狠“记”了一把。 ------题外话------ ps:推荐友文《隐婚99分:一品傲妻》骨思玦。 本文男女双洁,1对1,爆笑甜宠文。 (小片段) 宫凌泽,“阿棠,我觉得我们可以三年抱俩!” 唐棠立马退离某人十米远,并无情的讽刺,“然而结婚半年,一次没中。” 当夜,宫凌泽努力了很久,用行动证明了是他的问题还是机缘的问题。 几天后,某人厚颜无耻, “阿棠,可能是姿势不对,我们再试试其他的。” 唐棠摸了把酸痛的腰,滚,宫凌泽,你个王八蛋,老娘天天四五点睡,会折寿的! 不生了不生了! 第278章 黑化,算计 , 因为之前过分担心小八而出了一身的大汗,如今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呈现一种酸软的疲态,云初微在浴桶里睡了过去,伺候她的韩大姑姑并没第一时间将她唤醒,而是安安静静侯在一旁,等水温差不多快凉了才过去轻轻喊了几声。 揉了揉眼睛,云初微又打了个的哈欠,问韩大姑姑,“什么时辰了?” 韩大姑姑道:“还早着呢,夫人不过睡了一炷香的工夫,奴婢瞧着水快凉了,便不敢再任由你这么睡下去。” 云初微点点头,出了浴桶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绞干头发以后才回房。 苏晏还在她房里没走,不过脸色较之先前不怎么好看,云初微估摸着是出什么事了,小声开口问,“九爷,怎么了?” 苏晏将小八放回榻上坐着,转而看着云初微,“方才萧忌传来消息,说东阳侯府那头出事了。” 云初微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发白,“谁出事了?” 苏晏没想到云初微反应这么大,赶紧上前抱了抱她以示安慰,“别担心,不是长房,是三房的云绮兰。” “你这大气儿喘的。”云初微锤他一下,“想吓死我吗?” 又焦急问:“快说,云绮兰怎么了?” 苏晏缓缓道:“听那意思好像是说云绮兰约了几个姐妹去画舫诗社,正巧今日陆修远带着易白去湖上透气,不知为何,两艘画舫相撞了,云绮兰落水,至今昏迷不醒。” 云初微脸色一寒,“其他姑娘呢,有没有事?” “也有别的姑娘落了水,但很快就被熟悉水性的嬷嬷救了起来,只是呛了几口水就没事了,云绮兰伤得最重,掉下去的时候又被画舫撞到,也不知是伤了哪儿,总之,三房如今大抵已经炸开锅了。” “云绮兰?”云初微蹙着眉头,怎么会这么巧赶上这种事儿呢?再说,陆修远外出,身边必定是一堆隐卫跟着的,哪能放任这种事发生?细想之下,这其中似乎有猫腻啊! 云初微收了收情绪,“要不,我回娘家看看吧!” 她倒不是关心云绮兰,对这个堂妹,云初微其实没多大好感,虽然以前在府上的时候云绮兰并没怎么与自己争锋相对。 可即便没好感,云绮兰也是东阳侯府的人,如今出了事情,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会盯着当家主母范氏,云初微总觉得这件事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她可不想云绮兰醒来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让范氏为难。 苏晏点点头,“带上韩大姑姑。” 云初微应了声,“看这天色,晚上我大抵是不回来了,九爷你可得照顾好两个小家伙。” “你且安心去,府里的事,自有我会操心。”苏晏拿了件披风递给韩大姑姑,“如今天热,等晚上凉了,记得给夫人披上,莫受了风。” “九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夫人的。”韩大姑姑恭敬地道。 不过是去娘家住一夜而已,弄得跟要远行一样,云初微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仔细想想,夫君这样体贴,何尝不是她作为女人作为人妻的福分,思及此,心里便甜滋滋的。 云初微每次回娘家都会给范氏和老太太带礼物,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情况紧急,她还是亲自去库房挑了几样合宜的礼品精心包装起来,等一切准备就绪才正式与苏晏告别。 苏晏亲自将她送出大门外,又叮嘱了一些该注意的细节才目送着她离开。 来到东阳侯府,云初微先去沁芳园见过老太太和范氏。 老太太精神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云初微猜测大抵是在云绮兰这件事上受了不小的影响,再看范氏,整张脸阴云密布,眼角都出细纹了,云初微默默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让韩大姑姑把自己带来的礼品呈上来之后,云初微往旁边一坐,先问了问两位长辈的身体状况。 老太太如今是打心眼里疼这个孙女,自然不舍得在她跟前说那些膈应人的,只道:“微丫头你不必挂念,祖母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 云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不适合说长命百岁之类的话,云初微笑着道:“祖母一定能端端健健,无病无忧,平安喜乐的。” 这话云老太太听得舒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被云绮兰那糟心事儿带来的不痛快也一扫而空。 云初微又看向范氏,“娘最近可好?” “好好好,我一直好着呢!”难得看到女儿回来,再烦心的事,范氏都觉得没什么了,同老太太一样,愁容顷刻退散,那张脸上全是欢喜的笑。 云初微心知她们都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净说好话,但是她总不能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强行让她们实话实说吧,“对了娘,我来时听说五妹妹出了点事,如今处理得怎么样了?” 提及云绮兰,范氏面上的喜色慢慢就退了下去。 “怎么,情况不乐观吗?” “府医说,兰姐儿落水的时候撞到了腰腹,如今暂时昏迷倒是没什么,总会醒过来的,就是…五丫头往后怕是难以生养。” “伤到了腰腹吗?”云初微皱眉,在这个时代,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以说,丈夫与儿子就是她们的天,不管云绮兰今日之前的名声是好是坏,只要她难以生养的消息一传出去,再落魄再退而求其次的人家也不会娶这样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媳妇。 “娘,我去看看她。”云初微说完,正要起身,却被范氏阻住。 “怎么了娘?”云初微有些纳闷。 “你三婶如今就跟疯子似的,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下来,你还是别去了,就留在老太太院儿里吧!” “三婶为何要大闹?”云初微又问。 “还能为何。”范氏头疼地道:“今日画舫上那么多姑娘,其他的全都相安无事,就云绮兰一人伤成这样,她如今盯着陆家那头就不放了,非得要陆家给个交代。” 要陆家给交代? 云初微眼眸一闪,似乎在顷刻之间明白了什么,她就说这么多人在画舫上,哪能如此凑巧就刚好只伤了云绮兰一人,如今看来,是这对母女自导自演的戏码呢?至于目的,大概是因为云绮兰在曹家那儿堕了名声担心真嫁不出去,这才使了点手段想让陆修远变成冤大头。 算盘打得挺响亮啊! 云初微心思聪颖且细腻,很轻易就从简单的推论里面猜中了云绮兰的心思,不过有一点云初微猜错了,云绮兰的目标并不是陆修远,虽然云绮兰承认陆修远生得芝兰玉树,是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是在她眼里,还有另外一个更完美的人——易白。 没错,云绮兰原本的目标是陆修远,可是站在画舫上看到对面易白的模样时,一颗心顿时怦怦跳个不停,长这么大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一见倾心,她很确信,她在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谪仙般的男子,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心动的感觉却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而云绮兰一开始的计划也只是在画舫上动手脚让两艘船相撞然后自己“不慎”落水惹得易白跳水相救,但是她没想到,两艘画舫相撞的时候会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力,以至于被撞到腰腹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此时此刻已经转醒的云绮兰无力地躺在榻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娘丁氏阴着脸坐在一旁。 原本这件事丁氏是毫不知情的,全都是她这个擅做主张赶着犯蠢的女儿一手策划,可是当嬷嬷把从水里捞上来的云绮兰裹在披风里送回来的时候,丁氏到底心疼,又向云绮兰的嬷嬷打听了一番,得知事情的经过以后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她这心比天大的女儿,竟然妄想攀上陆家呢?丁氏自然只能心里头暗暗骂声蠢货,嘴上却要百般维护,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陆家头上——毕竟遇到这种事,怎么都是姑娘家吃亏,况且陆修远和易白都安然无恙,“罪过”就更大了。 所以丁氏之前一直吵嚷的意思就是要范氏去把她那位妹妹陆二太太给请来给个说法,人都伤成这样了,他们陆家总不能一声不吭吧? 范氏本来是没想要搭理的,可是事关陆家,事关她亲妹子,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只可惜丁氏态度坚决,闹得又厉害,范氏懒得跟个疯子理论,索性一转身去了老太太的沁芳园,打算让丁氏自个先消停些再过来。 云初微凝眉,“三婶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 范氏冷嗤,“认定了陆家那位少爷是罪魁祸首,你觉得她还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女儿担着一辈子不能生养的风险,往后可再没有好人家供她挑选了,如今自然是打蛇随棍上,吸血虫一样盯着不放,依我看,她八成想让陆修远娶了云绮兰。” 云初微毫不意外,果然与自己的分析没多大出入,云绮兰苦心安排这么一出,就是想快速给自己找下家,至于丁氏,不管她在此之前参没参与云绮兰的计划,她这个时候的态度明显也是打算咬着陆家不放的,这是准备与女儿沆瀣一气把陆家当成冤大头死坑到底了。 以前自己还未出阁的时候就觉得这位三婶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看吧,今儿果然露出真面目来了。 云绮兰落水,还伤到了,这头一件事不是该找人去查查那画舫有什么问题吗?他们家可倒好,什么都不问清楚就直接盯上陆家,吃相不要太难看。 “这件事,娘怎么看?”开初还打算去云绮兰那边瞧瞧,听完范氏的话,云初微反而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喝着茶,云绮兰还不值得她大老远从夫家跑回来看,自然得多多在老太太院子里坐坐,一会再以“顺便”的名义去瞧上一眼。 见她没有急着去三房那边的意思,范氏慢慢放宽了心。 云初微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她已经出嫁,吃的是夫家饭,更没道理来管娘家事,可今儿这一桩,一旦处理不好,她娘和姨母就得为此闹僵,不过是个不打眼的小角色而已,凭什么要陆府和东阳侯府来为她的蠢买单? 笑话,当她这个长房嫡女是死的? 既然遇上了,云初微便是不爱管也得管一管,“娘,祖母,你们消消气,犯不着为了一个没脑子的人着急上火,陆家那头…哦对了,娘是不是已经请人去陆家通报了?” 范氏摇头,“我没那脸让人上陆家门,是你三婶自己安排人去的,估摸着你姨母一会儿就能到了。” “过来也好。”云初微道:“趁早把话说清楚,免得一个大屎盆子就这么扣在陆家头上,想想要真那样了,陆家两位老爷还能待见咱们云家?偏巧姨母又是娘的亲妹妹,一旦陆云两家关系僵了,姨母夹在中间那日子也是不会好过的。” 范氏愁的可不就是这个么?如果单单是三房与陆家的恩怨,那她大可以甩手不管,可是这中间牵扯到她娘家亲妹妹,自己姊妹两个又是打小就要好的,哪怕是各自嫁了人,也会隔个十天半月就聚在一起唠唠嗑说说闲,范氏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亲妹妹走到互相不待见甚至是僵化的地步,所以听到丁氏死咬着陆家不放的时候,范氏就就开始着急了。 云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那年五丫头自请去影梅庵清修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是个好的,起码有点自知之明,可是谁能想到,越长越不成气候。” 云老太太虽然不管事,但脑子还在,年轻时候就是宅斗的一把好手,云绮兰的那点小伎俩她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这次似乎闹得有点大了,连陆家那头是什么反应都还未知,这蠢货就把自己的一辈子给搭了进去,不能生养啊,就算嫁了陆修远做了他名义上的正妻又如何,你没法给人家生下一儿半女的,往后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 可偏偏,被男色和钱财冲昏了头脑的云绮兰并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这次下的赌注大,一定能镇住陆家出于压迫不得不将她娶回去享那泼天的富贵,至于生养一事,陆家那么有钱,还怕找不到神医给她医治吗?再说,现成不就有个神医苏晏,到时候自己成了陆家的少夫人,苏晏即便是国公爷又如何,见着了也得给三分薄面,有他出手,不愁自己恢复不了。——理所应当地直接把自己摆在陆家少夫人的位置上,完全没想过陆家那边可会待见自己。 用云初微的话来说,这种人就是脑残一个。 陆二太太来的时候,脸上再没有上次的欢喜笑容,阴沉沉的,看得一众下人直哆嗦。 入了沁芳园,陆二太太给云老太太见了礼之后就往一旁坐了,一言不发。 “姨母?”云初微小声唤了一下。 陆二太太回过神来,“微丫头,怎么了?” “姨母可是在为云绮兰的事情烦忧?”云初微笑问。 陆二太太轻叹一口气,“远哥儿回去后才跟我说今天去湖上游玩出了事儿,这才一会的工夫,侯府三房就有人上门,态度不是一般的嚣张,听那意思,她们家姑娘被撞伤成了我们家远哥儿的责任,要他出面来负责,远哥儿本想亲自过来一趟的,被我给拦了。本来他是当事人,亲自出面无可厚非,可远哥儿只是个外男,就算来了侯府,他也见不到你们家那位五姑娘,更别提与她当面对质了,这种事,还是由我一个妇道人家出面比较合适,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就那么巧呢?远哥儿今日刚好提出要带他那位义弟出去游湖散心,刚好就碰上五姑娘他们的画舫,再刚好出事儿,而旁人都没事,就你们家五姑娘那么严重,还伤了腰腹,要说这是巧合,打死我都不信!” 陆二太太这是直接当着云老太太这位大家长的面质疑云绮兰受了人指使要算计陆家,云老太太自然听出来了,可是她不能对陆二太太说重话,倒不是怕了陆家,而是人家分析得本来就没毛病,这事儿摊到她头上来,她或许会猜忌得更深一层,陆二太太只怀疑云绮兰一个人,算是给足东阳侯府面子了。 “二太太稍安勿躁。”云老太太好脾气地说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有个定准,我们家如今是老大媳妇当家,不管大事小事,没经过她的口,那就做不得数。” 变相告诉陆二太太,关于画舫相撞的事,还得等她嫡姐侯夫人发话才行,至于那些个跳梁小丑的言论,完全可以当个屁放了。 听了这话,陆二太太就宽心了,也同云初微一样不急着去看云绮兰,根据远哥儿所说,并非是他们的画舫撞上去的,而是云绮兰她们所在的画舫失了控,一下子与他们的撞在一起,再说,这种事该追究的是画舫那头的责任,怎么都轮不到他来背锅。 陆二太太深觉有理,所以这一路上才会阴着个脸,刚进门的时候险些因为不理智而把气撒在自家亲姐姐头上。 “老大媳妇,你去三房那头瞧瞧,可消停些了,若是消停了,让老三媳妇来我这儿一趟。”云老太太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吩咐道。 范氏应,“是。” 云初微站起身来,“娘,我跟你一道去。” 范氏有些担心,“微丫头,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就别跟着趟这浑水,否则一不小心受了牵连,会带累国公府的。” 云老太太也这么想,“是啊微丫头,有什么话,一会儿你三婶过来了,你直接跟她说就是,只要你不主动出面去三房,就没有人会认为你是为了云绮兰的事情专程跑一趟,可你若是这时候过去了,少不得有人会说你偏私,拿着国公府的身份来压娘家人,到时候惹得你夫家不高兴了,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她们所说的这些,其实早就在云初微的考虑之内了,不得不承认娘和祖母都是为了她和夫家那头好,可是如果为了维护夫家而退一步,反而让生母陷入两难境地的话,云初微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再说,如果九爷在场,一定会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不要管旁人如何说,九爷才不是轻易被流言给束缚的人。 “没事的祖母。”云初微摇摇头,“我自有分寸。” 云老太太劝她不过,只是叹气。 范氏握住云初微的手,“微丫头,你就听你祖母的话,先别过去。” 云初微笑着说:“娘,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见三婶,而是想见见五妹妹,看看她到底伤得如何了。”都这会儿了,云绮兰早该醒了吧,云初微就是想看看云绮兰本人在这件事上到底持什么态度,是像她娘一样大闹着要陆家人负责还是段位更高有别的法子。 范氏说不过,只好带着云初微一起去了三房正院。 丁氏听说大太太来了,脸上的阴戾收了收,“请进来。” 她以为只范氏一人,哪曾想后面还跟着云初微,对上对方那双清亮睿智的眼睛,丁氏后背不觉就是一凉。 云初微的本事,她还未出阁时丁氏就见识过,似乎出嫁以后更厉害了,而当下,那双眼睛往这一瞧,似乎就把她给从头到尾地看了个透彻,让人打心眼里害怕。 “三婶。”云初微极有礼貌地对着长辈蹲身行礼。 “原来是微丫头,怎么有空过来了?”丁氏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好看些。 云初微笑笑,“好久不曾见过三婶了,今儿回娘家,就想着顺道过来看看。” 说完,让韩大姑姑把自己带来的礼送上。 这下,丁氏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生生撕出一条裂缝来。 她也不知道云初微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说,但她的确是感觉到自己像被狠狠扇了一大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云初微家洗三宴的时候三房没去人,连件小衣都不曾让人给送去,之后的满月宴,丁氏也是没出面的,直让管事嬷嬷把该备的礼备齐了送过去挂个名——国公府数次有事三房都不曾照面,可不就是好久不见吗? 更打脸的是,她没上人家门,人家倒是带着礼来看她了。 云初微没错过丁氏脸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嘴角轻轻勾起,转瞬又淡了下去,“真是不凑巧,我才来就听说五妹妹伤着了,可曾让府医看过,伤着哪儿了?现如今是昏迷还是醒着?” 三房的一众下人全都噤了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之前就因为府医断定五姑娘伤了腰腹,往后很难生养,三太太就直接拿她们这些下人撒气,甚至有两个因为说错了话,直接被三太太以罪奴的名义给发卖出去了,可见平时冷静谨慎的三太太在这件事上怒到了何种地步,而她们这些在三房伺候的,即便是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出了这道门也是不敢乱嚼舌根的。 丁氏笑了笑,“兰姐儿如今醒着呢,微丫头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她,也多宽慰宽慰她。” “好,”云初微点点头,朝着云绮兰的房间走去。 范氏则是留在了正房和丁氏说话。 引路的婆子一直低垂着头,云初微本来想与她说句话的,想想还是算了,一看这婆子的神态就知道,在自己来之前才遭过不小的罪,可见被丁氏迁怒得狠了,如今似乎周围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吓出一身冷汗。 “夫人,到了。”婆子给云初微挑开帘,云初微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低低的呜咽声,以及几个丫鬟小声的劝说。 “五妹妹醒了?” 嘴角噙着笑,云初微一步步走过去。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云绮兰见鬼一般,方才的如泣如诉楚楚可怜马上不见了,条件反射地往墙角一缩,警惕地看着云初微,“你来做什么?” 云绮兰的丫鬟们都很纳闷,自家姑娘怎么见了国公夫人就跟见了鬼似的?国公夫人明明那么和善好相处。 云初微脸上笑意不减,“听闻五妹妹伤着了,我刚好回娘家,顺道过来看看你。” 云绮兰盯着云初微,对方那脸蛋,似乎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双手更是葱白似的纤细修长,这一看就是在夫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前些日子才消停下去的嫉妒顷刻间就爬到了头顶。 原本好好的姑娘突然遭遇变故,而且这变故是有可能一辈子不会生养,很大一部分人都会因此性情大变,显然,云绮兰就是那“很大一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看着那扭曲的脸孔,云初微很习以为常。 云绮兰恨她这件事,她是不久前才从韩大姑姑嘴里知道的,至于云绮兰私底下骂了她多少说了她多少坏话,云初微都懒得去理,跟这种逮谁咬谁的疯狗,根本就没有理论的必要,今日特地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云绮兰到底能疯到什么地步,或者说,能蠢到什么地步。 坐在榻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摸云绮兰的额头,“府医说你伤到腰腹,如今可还感觉到哪里痛?” 不说还好,一说,云绮兰还真觉得疼,龇了龇牙,嘶嘶倒抽气,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 看得出来不是在做戏,腰腹可是女人最关键的部位,伤得重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转头看向云绮兰的丫鬟,“可曾给五姑娘上过药了?” 丫鬟垂首答:“夫人来之前才刚刚给上过药。” “除此之外,府医还说什么了?”云初微又问。 丫鬟正欲开口,云绮兰就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丫鬟马上闭嘴,不敢再吭声。 云初微看向云绮兰,“听三婶说,五妹妹是去游湖的时候出的事,能跟我说说具体的细节吗?” 云绮兰耷拉下眼皮,一副很不情愿多说话的样子。 的确是不愿意说,云初微的出现,有那么一瞬间让云绮兰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不管怎么蹦跶,始终到不了云初微的高度,如今一个过着日食万钱的泼天富贵日子,一个再三摔跤,处处不顺,堕了名头又陪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觉悟,过了那一瞬,云绮兰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连云惜蓉那种低贱的庶女都能嫁个状元郎,她自然也能给她爹娘钓个金龟婿。 完全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可她并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庶出姑娘都能像云惜蓉那样走运的,要说云惜蓉运气来自于哪里,大抵就是上辈子没干过针对许菡的事儿,所以这一世,她那位妹婿赫连缙早早地从中使了手段,封住许老太太的嘴巴,排除外界所有的干扰因素,直接让她和许茂少了前世的磨难一步到位。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云惜蓉能嫁给许茂,靠的并不是什么能蛊惑人心的美貌和手段,没见当初许家来说媒的时候,二太太黄氏那一副恨不能把自家女儿换成云惜蓉嫁过去的架势么?可最终,二太太还是不得不让云惜蓉以嫡女之仪出嫁,入宗祠,祭拜先祖,再到后来的喂上轿饭、哭上轿等繁杂琐碎的礼仪,每一样都与那年云初微出嫁时走的相差无几——原因无他,背后有个晋王爷撑着,二房便是再硬气,总不能硬得过堂堂亲王吧?况且赫连缙的性子是出了名的阴狠暴戾,就算是一个不痛快碾死蚂蚁似的弄垮了二房,晋王爷他老子顶多动动嘴皮子叱骂两句就过去了,真以为能把这混世魔王怎么样?做梦! 云惜蓉之所以“幸运”,是她白捡了个大后台,当初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晋王爷为何要给云惜蓉保亲,之后晋王娶了许菡,脑子转得快的某几位瞬间就明白了,合着是那位状元郎中意云家这位庶出的二姑娘,晋王爷为了讨好未来的舅哥,所以使了点手段,不过他这“手段”倒是羡煞了多少未出阁的姑娘们,要知道在当年,一个状元郎许茂,一个探花郎黄泽宇,这俩人都是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那段时日,媒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黄泽宇是庶出,婚姻大事不敢自己做主,最后是他嫡母给安排的,自然是把他身上可压榨的利益最大化,为他找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比起黄泽宇来,许茂算是比较幸运,许老太太为人并不迂腐,许茂之前沉迷读书无心风月的时候她没逼过,等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后还是无心风月,她也没逼过,她一心想要许茂出人头地,只是希望乖孙能通过自己的本事慢慢复兴许家完成他爹娘没能完成的遗愿,并不是说,许茂一旦失败了,老太太马上就换副面孔冷眼以对。 所以当晋王以许茂前途作为威胁的时候,许老太太明智的选择了保住乖孙,保住许家这棵独苗,比起许茂今后的大好前程,不过是娶个庶出姑娘做正妻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等云惜蓉过门以后,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许老太太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丫头,外人传言她心机深,以前就是因为背地里使手段才会导致她不受嫡母待见被送去庵堂这么多年,可是许老太太并不这么认为,自家孙孙是京官,在这个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时代,那就是棵阁臣苗子,将来前途无可限量,而云惜蓉作为正妻,将来必定会与圈内更多的贵妇人打交道,若是自身没点手段没点脑子防身,岂不是白白让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许老太太可不愿意自己家门里出个这样没脑子的主母。 不过,云惜蓉被赫连缙保亲这件事,莫说是外头人,就连东阳侯府都没几个人晓得,云绮兰就更不清楚了,所以她一度把自己的“尊贵”身份拿去跟云惜蓉庶出的卑贱相比,总觉得自己比云惜蓉优秀太多,云惜蓉能嫁状元郎,那她就能找个比状元郎更体面的夫君,嗯,虽然陆家是商户,不过有个在王府掌家的侧妃娘娘,也算是与皇族扯了关系,刚好能与她相配。 云初微看不出云绮兰在想什么,不过从她那骨碌转的眼睛也能猜出八成又是一肚子的坏水儿。“五妹妹不愿意说的话,就先歇着罢,我去沁芳园看看老太太。” 云初微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云绮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开口留了一句,“微姐姐不是来看我的吗?怎么这才坐不到一会就要回去了?” 如此,云初微便又坐回来,挑眉看着她,“方才问你话,你不愿意回答,我还以为是你嫌我烦,不想我继续待在这儿了。” 云绮兰抿了抿唇,不待见云初微是真的,只是自己如今孤立无援,好多话又不方便和她娘讲,思来想去,能“诉苦”的人似乎也只有云初微了。 第279章 息事宁人,转性 “有什么话就说吧,自家姐妹,还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你跟我说不了,还想跑去外头与别人说?” 云初微的话,让云绮兰微微的白了脸,因为太扎心。 白日里去画舫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从前与自己玩得开的“好姐妹”,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轻蔑和鄙薄,这也就是那么多人一起落水,而只有她一个伤得最重的原因——别家的嬷嬷都是第一时间跳水救人,就她家的,站在船上看戏似的看了好半晌不见动作。 其实那两个嬷嬷也不想这么做,主要是觉得跟着这样没脑子的主子实在太遭罪,不仅在府上低人一等,出了府还得被外面的人瞧不起,所以临时起意让她多在水里泡一会。 然而她们只贪图一时痛快,却忘了云绮兰是个记仇的,醒来以后直接跟她娘丁氏说了。 如此不忠不义的婆子还能用得?丁氏当场大怒,直接让人把那两位老货以罪奴名义发卖出去。 如此,云绮兰心里才算是舒坦了些,不过如今对上云初微,之前的不痛快又都扎堆滚回来了。 云绮兰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是嘴贱还是怎么地,做什么要把这个嘴毒心狠的女人给留下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咬着牙盯了云初微一眼,“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没话说,我却有一箩筐的话等着你。” 云初微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却让云绮兰感觉到遍体生寒,她突然之间呼吸急促起来,挥手就赶云初微,“我困了,没精力听你瞎掰。” “真的吗?”云初微又笑着眨了眨眼,“你若是不喜欢听,那我这次可就真走了。” 云绮兰心知肚明,这个女人的嘴里从来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自己何苦上赶着找虐,宁愿暂时得罪人也不要听那些扎心刺耳的话。 其实云初微真没打算与云绮兰说什么,她想知道的,早就从云绮兰躲躲闪闪的眼神里知道了,其他的,多问无益。 出了云绮兰房间,去正房问了一句才得知两位太太早就去了沁芳园。 云初微再不停留,直接朝着老太太的院子去,老远就听到了摔杯的声音。 老实说,这应该是老太太“改邪归正”以后头一回发火,就连云初微都给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祖母何苦动这么大的怒火?” 一进门,看到跪在地上的三太太丁氏以及地上碎成数瓣的瓷片,云初微抬眸看向上首的云老太太。 云老太太紧绷的脸色在看到云初微的时候有了明显的缓解,不过并未答话,而是递了个眼色给范氏。 范氏走过来,小声说:“微丫头,我先前听你说今晚不回去了,要不,我让人带你回去歇着,等一会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了,娘再来找你叙话。” 这是不想让她掺和到里面来了,云初微能理解当娘的忧儿忧女那种心情,于是点点头,“好。” 很快带着韩大姑姑随着侯府领路的婆子去了未嫁时住的香樟阁。 韩大姑姑担心她饿着,特地去厨房拿了不少点心来给她垫底。 云初微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沁芳园这边。 望着跪在堂中的丁氏,云老太太的脸色就没好过,仿佛刚才见着云初微时的笑容都只是众人的幻觉。 丁氏也算硬气,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脸上并未露出一丁点的软弱来。 当然,脸色最不好的要数陆二太太,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要脸,丁氏一进门就大言不惭地说云绮兰是被他们家远哥儿给害成这样的,陆家要负全责,当问及丁氏想要陆家如何时,对方直接放言要陆家把云绮兰娶过去做少奶奶才算完。 陆二太太当然怒火中烧,先不说云绮兰伤着腰腹往后难以生养,就算能生养,陆家凭什么要娶她?画舫出了问题那是舫主的事,远哥儿在这件事里面也是受害者好不?是谁规定远哥儿安然无恙就是罪过,又是谁规定要他来背这个锅的? 可惜丁氏就是一口咬死,“陆家的画舫撞了兰姐儿的把她伤成这样,怎么,陆家还想推卸责任?” 陆修远和易白乘坐的那一艘画舫确实是陆修远私人的,不用看画舫上的人是谁,只看那画舫通身的气派都能猜出来。 不过,“三太太这话可真新鲜,要照你说的,今儿所有姑娘都伤着了,岂不是我们家远哥儿还得把所有人都给娶回去供着?” 丁氏冷笑,“陆二太太这意思就是不想负责了呗!” 陆二太太这么些年跟主顾打交道习惯了,练得一副好脾气,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轻易拉下脸来的,“这件事虽然不是我们陆家的错,但我不想与你计较,你们家姑娘既然伤着了,你自去请大夫,花费了多少钱,全由陆家出,但要想远哥儿娶了你们家姑娘,不可能。” “你说得好听!”丁氏大怒,“兰姐儿伤成这样,你们家就打算给她出点医药费便算完事儿?打发叫花子呢?” 陆二太太心说打发叫花子还能得句吉祥话,打发你们家,哪怕只是半个铜子,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范氏在整件事的立场是相当尴尬的,想说帮自家妹子吧,丁氏那疯狗必定会咬她一口,说她偏私,这事儿闹大了传到北疆让侯爷知道可不好,要说帮三房吧,本来就是丁氏强行碰瓷,范氏又不傻,就算帮不成自家妹子,也绝对不会站出来为三房说句话。 于是,能拍板的人便只剩个老太太了。 老太太更是头疼不已,怎么说云绮兰也是她孙女,之前毁了名声她的确是生气,可如今是伤了身子,而且还有可能一辈子不会生养,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有那么几分惋惜的,只是撇开亲情,人陆二太太说的话也没错,那艘画舫的确是陆家的,可是两艘相撞凭什么就把过错都推到人家身上去?就因为陆修远没被伤着,所以他就有罪了?那换个角度,若是被伤着的人换成陆修远,而云绮兰本人好好的,那是不是陆家就可以问罪上门讨要说法讨要交代了? “老三媳妇。”揉着肿胀的太阳穴,云老太太徐徐开口,“五丫头情况如何了?” 从进门到现在,没有一句关心女儿的话,反而一直在强调陆家就该负全责,该说丁氏是护女心切呢还是功利心太强? 被老太太这么一问,丁氏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急躁了,忙顺着台阶下,“人倒是转醒了,就是一直喊着腰疼。” “上过药了?” “上过了。”丁氏迟疑了一下,又添油加醋一番,“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好不了啊!” 还是在隐隐指责陆家的不是。 范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明白云绮兰那蠢货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娘,也难怪,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丁氏前些年看着规规矩矩,后来大抵是因为三老爷的事情给寒透了心,便越来越沉不住气,脾气也是见天的不好,真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们三房是不是要把整个侯府都给掀翻天。 其实算下来,三爷也算是老太太善待的唯一一个庶子了,否则要换了别的试试,还没长成就给你弄得非死即伤,云冲这一辈里面剩下来的就只有两位嫡出爷,一位庶出爷,而庶出这位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看在他姨娘知趣的份上老太太格外开恩,这么些年来,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照份例给的,并没有克扣过,甚至时不时还给补贴,除了份例嫡庶之间有明确的规制,给的补贴其实与嫡出并无二致。 范氏很多时候都觉得讶异,老太太这么要强的一个人,听说年轻时候没少算计过太爷后院的妾室,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庶子如此的特殊?之前听侯爷挑皮提起过,说这位三爷小的时候就被抱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养了,他很听话,甚至比他们这些嫡子还要乖巧懂事,难道这就是老太太待见他的理由?范氏觉得,太牵强了些,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内情,只不过她们这些做儿媳的没机会知道就是了。 这头正想着三爷的事情,外头婆子就进来报,说三爷求见。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让他进来。” 丁氏一听说自家爷来了,心头一松,总算不用一个人扛着了,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有些犯混,可是事到如今,云绮兰都成那样了,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将她给强塞出去,这辈子就得同二房的云雪瑶一样嫁不出去没人要。 之前她还私底下嘲笑过云雪瑶来着,这会子轮到自家头上了,保不齐黄氏如今就躲在自己屋子里笑得正欢呢! “儿子给母亲请安。” 三爷进来以后,规规矩矩地给老娘见礼,脸色不是很好看。 本来这段时间就因为官场上的事情烦忧不已,今儿才刚刚下衙就被告知说女儿出了事,他能不急么?二话不说就朝着沁芳园来了。 进门看到老太太铁青着脸,而丁氏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再见陆二太太坐在一旁,顿时心底一凉。 关于云绮兰的事,三爷只是听说了个大概,并不了解其中细节,具体谁错谁对,其实他也不清楚,就是因为不清楚才会心中打鼓。 要说换在以前的话,老太太宁愿关起门来和自家人斗得头破血流,也会在走出大门的时候马上换上笑脸,这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也因为太过注重名声,所以早些年做了不少让人深恶痛绝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太太突然不管事了,老友们设的宴,她是能推就推,成天待在沁芳园,要不就是在小佛堂抄抄佛经敲敲木鱼,整个人与庵堂里静修的师傅们没什么分别了。 三爷还惊奇的发现,因为这一转变,老太太似乎“善良”了不少。 以前她总是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给别人,只要她认为对的,底下的人谁敢说半句不是,那就是在忤逆她,管你是谁,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现在,三爷是真的摸不清楚他这位嫡母的真性情,或许,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为了顾及面子与三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又或许,她这两年在佛祖面前净化成了大善人,帮理不帮亲指责三房不知天高地厚,妄图贪陆家那泼天的富贵。 那么,自己到底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来才能不惹母亲反感呢? 三爷越想越纠结,甚至陷入了沉思,以至于老太太唤他两遍他都没反应。 “三爷。”倒是范氏先开了口,“老太太叫你呢!” “母亲请说。”三老爷急急回神,暗暗捏了一把汗,这要放在以前,自己敢这么出神,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了,然而这一次没有,老太太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生他气的意思。 越是反常,就越让人忐忑。 三爷如今那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摸不着北。 “老三来沁芳园,不就是有事找我吗?怎么进来反倒关了嘴巴?”老太太望下来。 三爷忙道:“没事,儿子就是来问问,兰姐儿的事,府医那边怎么说。” 丁氏听罢,恨得牙根痒痒,她家这位爷,真的只会在她跟前逞强,一到老太太这儿就怂,本来大好的机会,自己两口子一联合,准能让陆二太太败下阵来,他可倒好,三锤打不出个屁来,这好不容易憋了个,却是不痛不痒完全没说在重点上,兰姐儿伤成那样,他这个当爹的难道一旦都不关心一点都不在意?良心都扔去喂狗了? 三爷当然在意自己女儿的生死,只是丁氏并不了解他,他当年为什么能在那么多庶子中活下来,全靠他姨娘,在他很小的时候,老太太还是侯夫人,曾做了一件足以让侯府将她除族的错事,后来是他姨娘主动出面顶了,而他姨娘也在那件事中被处死,应该说那时候的侯夫人马氏心机和手腕都还不怎么成熟,在这件事里面就被吓坏了,所以才会感到格外的愧疚,而三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得到马氏的厚待一直活到现在。 自从姨娘死后,三爷就变得沉默寡言,即便是马氏处于愧疚将他过继到她名下,他也知道自己处境艰难,并没有依着自己姨娘那件事就对马氏各种挟恩图报或者是威胁,他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也正是因为这“分寸”,在后来的无数年里,老太太都没有亏待过他,就连丁氏这个媳妇,也是左挑右选才给他确定下来的,在庶出子弟里面,丁氏不管是家世还是皮相,都算是很不错的媳妇了,足以说明老太太对他有多上心。 而这些事情,三爷从来不会跟丁氏说,也是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丁氏并不知道三爷为什么那么怕老太太,只是在这一刻觉得自家爷特别的窝囊,更恼恨自己竟然嫁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关键时刻不仅不关心女儿,连媳妇都不帮一把。 三爷不是没发现丁氏咬牙切齿的样子,可是没办法,因为这么多年的相处,在场的这几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马氏,就算她“变”得再如何的善良宽容,骨子里的很多东西,那都是与生俱来的,根本没办法剔除,别看老太太眼下一副慈和的模样,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触到那个点,否则敢倔着试试?一准儿让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丁氏已经遭了老太太不待见,这种时候,他就不能再继续做“逆子”,唯有让媳妇误会,站出来捋顺老太太的毛才能平息她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否则三房今后就别想再好了。 陆二太太看到三老爷的反应,心中是相当诧异的,该说这位识大体懂分寸呢还是该说他怯懦胆小,如此关键的时候竟然没为自家女儿说句公道话,反而是一句轻描淡写就给揭过去了? 三老爷沉默的原因,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老太太马氏晓得了,马氏原本正在气头上,见得庶子如此表现,那股怒火慢慢地就消下去好大一部分,心中甚是满意,“府医说,五丫头伤了腰腹。”至于难以生养的话,虽然众人都知道,老太太还是避讳开了,没直接说出来,接着问:“老三倒是说说,你觉得这事儿要如何办?” 三老爷感觉到旁边丁氏传来那明显地求救眼神,可他就是视而不见,淡淡地说:“既然伤得重了,那就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养着,往后莫要随意出门了。” 完完全全的和事佬做派。 这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氏气得浑身发抖,她一张嘴在陆二太太跟前支着放了这么久的狠话,最后竟然被三爷轻描淡写一句话就给化解了? 要是真让云绮兰待在院子里养伤,那她即便是养好了,今后再也生不了孩子,谁家还敢要? 要说丁氏,素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如今也算是关心则乱,只想着表面上的“为女儿好”,却不曾回过头考虑一下,云绮兰今后再难生养的事陆二太太早就知道了,即便陆家愿意要她又如何,这样一个要脑子没脑子,要皮相没皮相的女人,还不能生养,真当陆家是普度众生的庙宇,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给收留进去? 三爷的话,让老太太很是满意,转而又看向陆二太太,“二太太也瞧见了,三房的态度已经明确,这就是个误会而已,说开了就皆大欢喜,以前云陆两家怎么往来,今后还怎么往来,再怎么说,侯夫人也是你亲姐姐,可别因为这么件事就给生分了关系才是啊!” 陆二太太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连看向老太太的目光都轻柔了几分,笑着说:“老太太提点的是,天色已晚,那我就不多多叨扰了,改日得了空,专程备礼上门来拜访老太太。” 又看向丁氏,“至于你们家姑娘的事儿,陆家说到做到,你们给她看诊花费了多少钱,由陆家全出,到时候只管来知会一声就是了。”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丁氏直接没了声儿,她家爷都准备息事宁人了,她还有脸上陆家门去讨要看病的银子? 陆二太太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起身走了。 老太太显然也被这事折腾累了,随便几句话就把三爷和丁氏给打发走。 见众人都走了,范氏准备开口告退,老太太就先一步道:“老大媳妇,一会儿你见着微丫头,少跟她说这些事,能敷衍就随便敷衍过去,她可是喂奶的人,情绪不好会有影响的,再说,都嫁出去的人了,更没有让她来操娘家事的道理。” 范氏听得心头一阵触动,老太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说明是打心眼里关心微微那丫头,想当初刚入京,这府中上下就没一个是待见她的,即便有,也是因为要利用她去代嫁,如今看来,当初的自己何其的傻,竟然能狠下心牺牲亲生女儿去成全一个抱养来的冒牌货。 范氏一想到这些就堵心,其实老太太何尝不是,自从黄妙瑜她娘刘氏上门大闹,亲眼见识过黄家老太太的雍容气派以后,她才像重生了一样,整个人的观念都改变了,终于惊醒过来自己从云静姝身上看到的那些所谓“美好”品质,实际上京城里多的是那样人,言行举止都像是一个模子雕出来的,显得特别生硬刻意,分毫没有灵动性,而云初微,这位的气质才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就因为没有云静姝她们身上的那种刻意,多了些微的散漫,曾一度被她认为是叛逆,不服教养。 而今,悔不当初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醒悟得早,庆幸还能得到乖孙的原谅。 云家这么多孙子孙女里面,如今最得宠的当属云初微一个,要换了云绮兰那一类,哪怕是伤得如此重了,老太太都不见得挪脚过去看一眼。 点点头,范氏道:“有劳老太太挂念了。” 云老太太摆摆手,所有感慨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再没多言。 范氏见她实在困得紧,就让嬷嬷进来伺候着,而她出了沁芳园以后就直奔香樟阁。 彼时云初微正在园子里摘花,云家旁支有亲戚来做客,几岁大的小丫头们来了后园子,云初微见了,就把她们都叫到香樟阁去给她们摘漂亮的花戴,小丫头们开心极了,一个个围着她转。 云初微也开心,看着这些小丫头,就好像看到他们家小十一长大后的样子,想想就可爱得紧。 范氏见着这一幕,嘴角不觉露出笑容来,让嬷嬷用糖果把小丫头们都给引诱出去。 云初微从花圃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问范氏,“娘,处理得怎么样了,姨母走了吗?” 范氏道:“圆满解决了。” “这么快?”云初微有些难以置信,不应该啊,以丁氏那不饶不休的性子,能这么快就给解决了?“是三房妥协了还是陆家妥协了?” 说实话,云初微并不希望陆修远娶了云绮兰。 在云初微眼里,陆修远就是一件雕刻完美的艺术品,点到为止的优雅,一笔难书的贵气,娶了云绮兰这坨牛粪,她简直难以想象陆修远今后会活成什么样子,要么,云绮兰被他折磨死,要么,他被云绮兰恶心死。 不过想来,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是你三叔出面解决的。”范氏道:“他的意思是息事宁人,至于把云绮兰强行嫁到陆家这事儿,压根就没提。” 云初微被小小的惊了一把,“三叔何时有这觉悟了?” 范氏叹口气,“你三叔从小就是个明白人,只不过这几年因为官场上的事磨出性子来了而已,在老太太跟前,他还是明得失懂分寸的,否则……” 后面的话,范氏没再往下说,云初微也能猜出来,三叔要是个蠢的,老太太便不会留他到现在了,不过听她娘的语气,似乎三叔小时候很有故事的样子,只是范氏不主动说,云初微也没敢问,毕竟是长辈们的事,非特殊情况下打听是很不礼貌的。 难得回来一趟,范氏自然是有很多体己话要和她说,再加上这是云初微出嫁以后头一回在娘家留宿,晚饭过后没多久就沐浴,主动要求和范氏一起睡。 范氏笑话她,都当娘了还这么黏人,云初微才不管,上辈子小小年纪成孤儿就让她遗憾了十多年,这辈子既然有娘,何苦要揪着以前的事不放,恨一个人是需要很多精力的,她的心里装了九爷,装了两个宝宝,装了爹娘祖母和哥哥,再也装不下仇恨了。 况且,享受一刻的亲情所得到的快活是你恨一个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哪个更划得来? 于是,母女俩就这么头一回同榻而眠了,范氏也只是一开始嘴上笑话云初微,真得和女儿一张榻上睡觉的时候,那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心里抹了蜜似的满足。 以前听梅子说过云初微睡觉有踢被子的习惯,范氏夜间醒了两次,发现被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家丫头还无知无觉,范氏哭笑不得,忙捡起来拍干净重新给她盖上。 云初微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被子,她以为是九爷,就懒得撑开眼皮看,因为在国公府的时候,苏晏每天晚上都会准时醒过来给她捡被子,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习惯。 云初微没办法改掉这坏毛病,苏晏也不介意,大婚以来到现在,两年如一日地给她盖被子。 第二日,云初微一早就起床了,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练得满身汗,韩大姑姑早就习惯了自家夫人晨练的习惯,马上让水房备了热水给云初微沐浴。 吃完早饭,云初微准备启程回国公府,二太太黄氏却突然追了出来,在牌楼下拦住她。 云初微挑开车帘,望着黄氏,“二婶还有事?” 昨天给送礼的时候,她没忘了二房,不过人没过去,只是让韩大姑姑送过去就完事儿了。 她这个人素来这样,你是长辈,我可以看在这层面子上把应尽的礼数都尽到,但涉及恩怨和利益的时候,你也别想妄图从我身上算计到什么,一码归一码。 二太太黄氏昨天收到云初微让人送来的礼时,的确是狠狠的惊了一把,同时想起他们家洗三宴和满月酒的时候自己这一房都没人去,顿时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连夜备了点远亲带来的土仪准备送给云初微。 云初微接过,并没有打开看,只是客气地道了声谢。 黄氏望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女人过到她这一步,算是大彻大悟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家那位爷,自从把巧姨娘带回来之后,整个人就着了魔似的成天往那院儿里跑,仿佛一天不去浑身就得长虫。 以前吧,黄氏还会因为云雪瑶的婚事与他大闹,现如今只觉得累,自己为二房操里操外这么多年,抵不上那个女人的一张脸,反正瑶姐儿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只要二爷不动她的正妻地位,那他就是再带十个八个姨娘入府,她都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云初微看得出,她这位二婶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历经诸事磨难过后的疲态,难怪昨天没在老太太的沁芳园看到她,换做以前,府上谁要有点什么事了,黄氏绝对是头一个蹦过去看热闹的,如今转性儿了,反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个不省心的,她娘也能少操点心。“我听说,四妹妹的婚事确定下来了,是吗?” “嗯。”黄氏点点头,二爷不管事,她早就没什么指望了,这段日子东奔西走四处打听,就是想给云雪瑶找一位能让她头发快速长出来的神医,后来神医没找到,倒是从一个老婆婆的嘴里讨了个土法子,黄氏抱着试试的心态给云雪瑶用了,还别说,真有效果,重新长出来的头发比以前的看着都要乌黑齐整,而云雪瑶那扭曲的心态也见天的好转过来。 至于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对方家世的确不怎么样,是某回黄氏带着云雪瑶去进香途中遇到的,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家里不算贫寒,但也算不上过分宽裕,起码养活个女人是不成问题的,最关键的是,那小子对云雪瑶有意。 具体的,黄氏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就是两个人误打误撞的遇到,然后那小子遇到点困难,是云雪瑶掏银子给他垫了。 老天大概就是看在云雪瑶这份难得的善念上给了她一条生路,那小子知道云雪瑶头发掉光的事情之后,并没有很惊讶,反而宽慰她,而云雪瑶,破天荒地因为对方的一句宽慰而当场大哭起来。 当时她们母女在寺庙多住了两日,而那小子家就在山脚,每天都会上山来找云雪瑶,因为人老实,倒也不会动手动脚,越发加剧了云雪瑶对他的好感。 原本黄氏是不同意她嫁到乡下去的,可是后来想了想,自己即便是嫁给了官老爷又如何,自家爷今儿爱一个,明儿疼一个,又有几分心思是花在自己身上的,自己以前,真的是被钱财蒙蔽了双眼,总觉得只有嫁入这样的世家日子才能过得好。到头来,发现一切全都错了,富贵人家,大多数女子都想嫁,可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的前提是爷的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云初微那样的幸运可以嫁得称心如意并且将那个男人的心栓得死死的。 瑶姐儿若是嫁到乡下去,那小子是绝对养不起三妻四妾的,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这就够了,日子过得清苦些也无妨,自己这个当娘的还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不成,少不得私下里接济接济,最主要的是那人对她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云初微真的只是听说,毕竟好久都没有关注云雪瑶了,不过混到她这个地步还能有人要,也算是撞了大运了,“不管如何,都希望她以后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黄氏望着云初微,心里直叹气,不得不承认这个侄女是东阳侯府所有女儿里面最优秀也最通透的,自己以前那么讨厌她,其实就是因为她太过优秀,与她之前讨厌云惜蓉和云惜蕊是一样的道理,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何不能生出像云初微这样优秀的女儿来,哪怕是在乡下长大,回来后随便一调教就能成为人见人爱的标准大家闺秀,还特别会做人,当然,收拾起人来的时候那也是绝不手软的。 只是,当黄氏把范氏教女的那一套用到自家女儿身上来时才发现云雪瑶已经定了型了,无论怎么掰都不可能再掰正,如今只盼着她出嫁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别再闹腾。 能让黄氏心累成这样,可见二爷这些年把她伤得有多重。 可如今说这些都为时过晚了,瞧这势头,巧姨娘大概过不了多久就得卸货,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二房的子女,黄氏作为二房嫡母,少不得又是一番操劳。 略带同情地看了黄氏一眼,云初微好心给她提个醒:“老太太不待见妾室的,二婶大可不必忧心,某些人就算想凭着二叔的宠作威作福,也得掂量着来,怎么说你也是嫡妻,老太太总没道理帮着个外头来的妾室欺负你不是?” 黄氏那双眼陡然间亮了亮,一脸感激地道:“谢谢你微丫头。” “二婶回去吧,我这就走了。”云初微放下帘子。 ------题外话------ ^_^文文在收尾了,所以每个配角都交代得细致些,这本应该是有番外的,但不是给配角写,想跳跃式地写写微微后来的经历。 另外,我记得之前评论区有小可爱说想看暴君赫连缙前世绕指柔的那一段,这里衣衣统一说,不会写,要看就去收藏新文,新文男主重生追妻,大梗就跟赫连缙这个是差不多的,只是内容不同。 ps:新文简介只是占坑用的,不是真正的简介哈,等确定了连载日期,会重新换掉的。 最后,顺便推一下新文《药田种良缘》一句话简介:这是某位无良爷意外重生从田园开始养成小娇妻的暖宠故事,男主重生,女主两世穿越,一对一双洁,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提前收藏哟,么哒! 第280章 婚事受阻,一波三折 马车里,韩大姑姑一脸不解地看着云初微,“听闻夫人未嫁时,这位二太太没少针对过你,今日为何要特地跟她说那些,这太不像夫人平日里的作风了。” 没错,在韩大姑姑眼里,她家夫人行事利落果决,很少对人手软,可是近日来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和作为实在让人费解。 韩大姑姑并非觉得夫人就该做个手段阴毒的蛇蝎,只是想到这些人以前都伤害过夫人,保不齐死性难改卷土重来再次让夫人受到伤害,那么她这个贴身嬷嬷可就真罪过了。 云初微笑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像我,如果是我还未嫁时,大抵不会姑息这样的人,因为她曾经的确是没少针对和算计我,可现在,我很多的想法都跟以前不同了,甚至有的时候觉得以前那个自己还是太嫩太幼稚。至于我为什么会原谅她们既往不咎,盖因我们都是当娘的人。 有了小八和小十一,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当娘的身上,就没有‘容易’二字可言,为了儿女,哪怕是走投无路了,也会一边绝望到想死一边又在绝望中努力的活着,不敢病,不敢老,更不敢死,就怕自己出了点什么事,孩子会少一位至亲,会没人照顾他长大,更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孩子身上哪里不舒服不痛快了,这就是母亲。我二婶和三婶那样的人,看似功利心强,但要真涉及到自家女儿的生死问题,你敢说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不,没有人真的狠得下心对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不管不顾不闻不问,除非她真的是铁石心肠。” 这番话,把韩大姑姑说得热泪盈眶,“想不到夫人小小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感悟,奴婢比你多活了几十年都没有你看得这样通透。” 云初微笑笑,她能说自己两世加起来近半百了么?再说,她本来就是演员出身,每个剧本都少不了爱恨情仇,而她每次都是先找准那个人物角色的定位,然后不断地琢磨,不断地把自己代入角色去体会她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一切感触,不管是生离死别时的大悲大痛,还是久别重逢时的惊喜欢愉。 久而久之,很多东西就从内心感悟出来了。 到府上的时候,云初微第一时间回了自己的燕归阁,一夜没见两个小家伙,心头挂念得紧,一进房,见到太夫人正抱着小十一哄,云初微听到咯咯的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娘,你这么早啊?” 太夫人道:“昨夜你不在,两个小家伙不安生,可劲儿哭,我就给抱到寻梅居去了,刚送过来的。” 说着,把小十一递给她,“这孩子八成是肚子饿了,难得到现在还没哭,你快给喂喂。” 云初微抱过苏月明,轻轻在她白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这才坐下给她喂奶。 苏昀开也在奶娘那儿吃了奶刚抱过来,难得他今日欢实,一放到小榻上就噼里啪啦扑腾,爬过来爬过去,看到云初微在给妹妹喂奶,他坐起来,拽着云初微的衣角,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口水话,“娘亲,抱……” 云初微浑身一震,险些把怀里的小丫头都给撂到地上,然后快速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昀开,这小家伙才半岁多吧,就能说话了? “小八?”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云初微心都酥了,哄道:“再喊一声娘亲我听听。” 苏昀开将小脑袋贴在云初微的胳膊上,嘟着小嘴什么动静也没了。 太夫人笑说:“微丫头,半岁多的孩子偶尔是会喊爹娘的,小八到底是先落地,比妹妹先开口,往后你们多教教,再过几个月差不多就能真正地开口说话了。” 云初微点点头,等苏月明吃饱了交给太夫人这才把苏昀开抱到怀里来,摸摸他的小鼻尖,又把自己腕上的佛珠摘下来在他眼前晃,“宝宝,你喊娘亲,这个就给你玩,好不好?” 苏昀开紧紧闭着小嘴,喊是不喊,小爪子就伸出去要拿佛珠。 云初微胳膊一缩,避开了。 苏昀开仰起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云初微,他很安静,尤其是坐在她腿上一只手握成小拳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再仰头这个动作,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萌。 云初微瞬间被那双遗传了他爹的漂亮眼睛给征服,啥也不说了,直接给他,又想,这臭小子,才几个月就懂得卖萌,长大不定祸害多少好姑娘呢! 太夫人并不知道侯府发生的那些事,所以只当云初微是去娘家游玩了一趟,并没问及别的。 临走的时候,云初微让韩大姑姑把黄氏给她的土仪分了一半给太夫人,“这是我二婶送的,说是远亲带来的,娘拿些回去尝尝吧。” 太夫人迟疑了一下,“你二婶?” “对。”云初微点头,“去的时候我给每一房的长辈都送礼了,她大抵是觉得过意不去吧,所以回了礼给我。” 多余的话,云初微没再解释,不是懒得解释,而是不想让婆母掺和到自己娘家的那些糟心事儿里面,没必要。 太夫人笑了笑,“既然是微丫头娘家来的东西,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接过韩大姑姑手里的东西,太夫人很快就离开了。 苏晏过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云初微有些盹,正打算带着两个小家伙睡上一觉,听到丫鬟禀报九爷过来,云初微又勉强打起精神来。 苏晏进门,并没有第一时间问她娘家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而是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扣了扣她的腕脉,确定什么事儿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像是顺便想起来问一句似的,“三房的事情没闹大吧?” 若是闹大,流言早就传出来了。 云初微摇头,“被我三叔给压下去了。” 苏晏了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云初微眉目动了动,“怎么听你说起来,我三叔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之前在侯府我没敢问,莫非九爷知道点什么?” 苏晏道:“之前我查某件事情的时候恰巧查到了侯府三房头上,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你们家那位三老爷的生母,太爷的姨太太,当初是主动站出来给老太太顶罪而死,所以老太太才会对这位庶子格外的态度好,从小到大都没为难过他,而这位爷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能屈能伸,若非有那份脑子,哪怕再有老太太护着,他也活不得现在这样滋润。 只不过,这个人有的时候轴了点,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他最近一段时日在官场上一直不顺,就是他那位连襟在背后作的妖。 究其原因,二房的少爷云安浚不是中了新科进士么,现今已入仕途,三老爷的连襟有个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打骂都没用,见着二房的少爷中了新科进士,眼红了,请三老爷跟云安浚说说,为他儿子谋个一官半职。云安浚不是三老爷的儿子,况且二房与三房素来不和,三老爷当然不会答应,一口就给回绝了,为此结下疙瘩。 只是他大概到现在都还没想到自己之所以官场失意,就是因为这位连襟,应该是投靠了贤王,一朝得势,买通了不少人从中捣鬼,害得三老爷一直没法升上去。” 云初微皱皱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话还真没说错,尤其是人,你说怎么那么多心术不正的呢?” 苏晏淡笑,“每个人来这世上的目的都是好好的活下去,活到最后。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淡泊名利,追求闲云野鹤,有的人贪图富贵,一心往上爬,总而言之,都是欲望,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算计,不管在什么朝代,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云初微点点头,“九爷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要不要想个法子把这事儿给我三叔透个底呢,听说因为官场的事,他已经上下打点了不少银子,既然有人作祟,那再怎么使银子都等同于扔进无底洞,永远不可能填满,再这么下去,三房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苏晏道:“只要你说想帮他一把,那我暗中让人推一把就是了,没必要你亲自出面,三房没那么多好人,你倒是心善,岂知人家不一定会承你的情。” “那行,这事儿就交给九爷了。” —— 且说陆家这边。 原本一开始陆嘉平是压根不晓得“画舫事件”的,奈何有个小厮说漏了嘴,陆嘉平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东阳侯府三房竟然把主意打到陆修远头上来,当即怒火中烧,马上让人来传了陆修远去书房。 “爹,您找我?” 见到陆嘉平脸色不好,陆修远语气都放的很轻很小心翼翼。 “远儿,那天你们去游湖,是不是出了事儿?”陆嘉平直接问。 陆修远一听便知陆嘉平晓得了,于是也不隐瞒,“是意外事故,两艘画舫相撞了。” “意外?”陆嘉平愤愤不平,“若真是意外,云家那边就不会一上来便咬着你不放了。” “爹,这件事都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提了罢。”陆修远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陆嘉平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说句重话都不能,唉声叹气,“你说你,游个湖都能给人惦记上,还是早早择日子成了婚稳妥些,免得往后再出现类似的事。” 陆修远笑笑,“嗯,已经在和婶娘商榷了。” “人选定下来了罢?”陆嘉平问。 “定下来了。”陆修远颔首,“如今就等媒人上门去说亲。” 陆嘉平也不过问是哪家姑娘,陆二太太做事,他一向是信得过的。 婚礼下达,纳采用雁。 陆二太太来问陆修远,是用木雕雁还是镀金雁,陆修远想都不想就道:“用活的吧,我亲自去捉。” 娶的不是心仪的姑娘,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可是有的事既然早注定,后来强求也没用,或许苏晏根本没撒谎,他在自己先前认识云初微,所以云初微才会在入京不久后就选择嫁给他,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 想到这些,陆修远脸色有些发白。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失态了,陆二太太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吓了一跳,说要给他请大夫。 陆修远摇摇头,“我无事,定了什么日子纳采,婶娘说一声,我提前去城外捉雁。” 陆二太太更担心了,似乎议亲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时不时的走神,跟他说话也不大听得进去,“远哥儿,你是不是不怎么中意这个未婚妻,若是不中意,趁着婚书还没过去,如今说还来得及,也不算辱了那姑娘。” 陆修远垂下脑袋,神色黯然,议了亲,就意味着今后再也不能我行我素,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夫君,云初微与他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步。 那个被他放在心上从未开过口的姑娘啊,愿她被上天厚待,一世平安顺遂,愿与她相守的那个人,替他把一生的温柔和疼惜都倾注在她身上。 回过神,陆修远低声道:“婶娘不必担心,我就是心口突然有些闷,大抵是待在房间里太久的缘故,一会儿出去走走就好了。” 陆二太太不疑有他,“哦对了,纳采日子将近,远哥儿要是打算亲自去捉大雁,得抓点儿紧。” “嗯。” —— 易白和陆修远最近在练骑术,今日本是骑马出城练练顺带捉大雁的,这一路上,易白见陆修远心事重重,有些不解,“兄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陆修远收了收思绪,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会儿要怎么捉这大雁。” 易白轻笑起来,“这个我在行,我帮兄长捉吧!” 陆修远道:“你教我,我去捉,否则心该不诚了。” 易白道:“看兄长这样子,分明是不情不愿的,为何还要娶?” 陆修远有些意外,阿白一向不懂这些,今日竟然看出来自己不情不愿?那自己脸上的表情该得多丰富?摇头失笑,“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得成家立业,自古如此。” 易白又问:“如果娶得不甘愿,你怎么对她好,违心的吗?” 这话,可把陆修远给说愣了,“阿白……” 易白递了个酒囊给他,“来的路上,我趁机买的,来了南凉这么久,就发现他们家的酒酿得最好。” 陆修远接过打开喝了一口,的确很特别,只不过眼下没那么多心思品评,“你说得对,娶得不甘愿,连对她好都是违心的,可是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易白似乎听出了什么,“兄长…有心仪的姑娘吗?” “有。”陆修远毫不顾忌地说,“只不过当我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她早就嫁给别人了。” 易白虽然不懂感情,不过想想自己看中的东西落入了别人手里,那种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那么,兄长就不能再换一个人心仪?” “换?”陆修远被他给逗乐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与你平日里看上了某种物品不同,货物是死的,一个出了意外,你再换十个八个都成,但人不一样,你总不能一颗心装几个女人吧?” 易白有些尴尬,“我不太懂。” “不懂也没关系。”陆修远笑说:“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来到城外沼泽地。 这个时节,大雁都往南飞,剩下的也没多少。 陆修远心里藏着事儿,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易白担心他掉进沼泽里,索性自己去捉大雁,早些年在道观,为了增强体力更好的活下来,他学过些武术,只是后来身体实在扛不住,就没勤练,不过基本功还在,捉两只大雁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而陆修远则是坐在草丛里,慢慢地躺下睡了过去。 易白捉了大雁以后把脚绑起来拴在树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见到陆修远睡着了,便也没打扰他,在他身旁坐下,看着悠远的天空出神。 陆修远睡眠浅,很快就醒了过来,见到易白已经捉了大雁,有些惊讶,“你真做到了?” 易白笑笑,“我很少会对人说谎。” 陆修远想想也是,易白这性子,除非是像他假死那样迫不得已的事,否则他没必要对别人撒谎,之前来的时候就说他在行,只是陆修远没想到动作会这样快。 “兄长睡饱了吗?”易白问。 “差不多了。”陆修远揉揉太阳穴,站起身去把那对大雁抱了来,对着易白招手,“咱们走吧!” 易白坐着不动,“我见兄长心情不好,难得出来一趟,你还是多坐会儿吧,免得回去又被这样事那样事扰了心思。” 易白的这份体贴,陆修远倒是很受用,“行,你说多留会儿那就多留会儿。” 说完,又把大雁给绑了回去,并肩坐在易白旁侧。 易白出神好久才幽幽开口问:“兄长心仪的姑娘,很优秀吧?” “起码在我眼里,她独一无二。”陆修远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只有提及那个人,才能让他这几日烦乱的心思散去一部分,变得愉悦起来。 易白也不问她是谁,“放不下么?” “未曾拿起,何谈放下。”陆修远道:“或许是惋惜,惋惜从今往后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算了,不提我的事了,说点别的吧!”本来就处在跟过去告别的时期,那种难以割舍的情绪越发的明显,仿佛只要提及那个人的名字,都能让他整颗心脏揪在一起疼,太难受。 两兄弟带着大雁才回到陆府,就见到陆修远未来岳丈一脸肃容地坐在前厅,陆嘉平、陆嘉兴和陆二太太都在。 陆修远让人送易白回院子,自己抬步走进去,给各位长辈见了礼之后才问:“爹,这是……?” 陆修远那位岳丈龚捕头一脸惭愧地看着他,“陆少爷,非是我们家想得罪贵府,而是我那小女没福分嫁入你们陆家。” 陆修远听得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龚捕头痛心疾首地道:“这不是小女快要出阁了么,她娘就想着带回去外祖家挨个儿说一声,哪曾想归家的路途中出了意外,小女…小女不慎坠崖身亡。” 说到这里,龚捕头已是泣不成声。 陆修远狠狠地震了一下,尔后又出言宽慰。 龚捕头这个人平时就为人耿直,此次来陆家本也不是因着女儿之死讨什么好处,不过是觉得亲自登门知会一声才合规矩罢了。 不过这种事也是陆家不愿意见到的,虽然婚事不成,还是给龚家送了不少礼以作抚慰。 龚捕头开始不肯接,是陆二太太好说歹说一番他才厚颜接下的,又千恩万谢过后才离开。 见到长辈们脸色和心情都不好,陆修远也没提大雁的事儿,只是安静地坐着,直到陆嘉平发话,“龚家不成,那再过些日子重新挑吧!” 陆二太太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是有些后怕,这头一回议亲就遇上这种事儿,外面人会否认为远哥儿命硬克妻? 甩甩脑袋收了思绪,陆二太太又笑着宽慰陆修远,“远哥儿,不着急的,一个不成,后面还多的是,你也无需多想,这就是个意外而已。” “嗯。”陆修远面上带笑,心里却是狐疑的,虽然龚家跟陆家在此之前八竿子打不着,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修远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打算让人去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因为出事的地点距离京城太远,而龚家那位姑娘又不在陆家隐卫们的监控之内,所以查起来也是相当棘手,最后这事儿也只得了个“意外”的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龚家那头自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吊丧的时候,陆二太太亲自出面去表了表心意安抚龚家人一番,回了府该如何还如何,毕竟这事儿和陆家无关,再说,一道礼都还没走,也算是毫无瓜葛,陆家心意到了就行,总不能为个不相干的人家就把自己家给整瘫痪了不是。 头一遭议亲出了事儿,接下来陆二太太更不敢马虎了,把京城里适龄的,家世清白的未嫁姑娘扒拉了一遍,虽然候选人两个巴掌都数不完,可是她不敢随便拿主意啊,也不知道远哥儿经过龚家这件事,心里会不会产生什么芥蒂,要真有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正这么想着,门上大丫鬟禀言侯夫人来了。 范氏对于陆家来说可是稀客,陆二太太自然欢喜,连忙起身迎上去,“姐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范氏道:“想你了,自然就来看看你。” 陆二太太用帕子捂着嘴笑,“瞧姐姐这话说的,以前没来的时候,就不想我了?” 范氏无奈,“我这张嘴啊,是说不赢你们这些常年练嘴皮子的。”坐下以后,又急切地问道:“说说吧,龚家那头怎么回事?” “意外。”陆二太太脸上笑意顿时全收,虽然陆家与龚家无瓜葛,不过到底是提及了死者,嬉皮笑脸的可不是大家主母做派。 范氏叹气,“你说这好好的姑娘,说走就走了,她爹娘该得多难过啊!” “可不是么?”陆二太太也觉得惋惜,“他们家这个女儿啊,是个老来女,头上全是哥哥,老两口就盼个乖巧听话的女儿,龚姑娘本人,我也曾亲眼得见过,虽然没有你们家微丫头水灵,却也是个拔尖儿的,远哥儿不看重姑娘家的出身,撇开家世单论人的话,的确是个不错的,只可惜啊,与远哥儿没那缘分。” 范氏皱皱眉,嗔道:“你别说点什么都拿我们家微丫头去作比较,微丫头再好,她也早就嫁了人了,怎么,要是没嫁,你还想攥过来是怎么地?” “那可不?”陆二太太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野心”,“我们家恒哥儿自然是配不上微丫头的,但远哥儿嘛,我敢拍着胸脯说,这俩人十足登对,要是还没嫁,我可不得好好撮合撮合么?” 范氏白她一眼,“合着你前两年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就是在合计我女儿呢?” 陆二太太嘿嘿一笑,表示默认。 范氏轻哼,“王婆卖瓜。要照你这么说,我还觉得我们家姑爷与微丫头更登对呢,你敢说不是?” “自然,自然。”不是陆二太太恭维,这是大实话,苏晏虽然小时候出身不好,可人家凭真本事混出了人样,如今那是多少人都惹不起的国公爷,微丫头嫁给她,除了能享泼天富贵,受到的待遇也是一等一的——出嫁后能得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还能与婆母相处如同亲母女,头一胎又是对花棒儿,简直是人生赢家,云初微过的日子,不知道嫉妒红了多少双眼睛。 想到了什么,陆二太太顺嘴问了一句,“你们家那五丫头,她还好吧?” 范氏直叹气,“好好的人,突然遭了变故被告知一辈子难以再生养,她能憋到现在不疯,我觉得已经是奇迹了。” 陆二太太也唏嘘,“想来也是个规矩的,否则要换了闹腾一点的,怕是早就让你头疼得抽不开身了,哪里还能得空来我们家坐坐。” 云绮兰的确是规矩,不过这“规矩”只在人前。 “往后难以生养”这几个字就像钉子一样狠狠扎到她心上,她爹想息事宁人,她娘没辙,那她便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没错,龚姑娘之所以出事,其中少不了云绮兰的推波助澜——陆修远不是不想娶她么?那他这辈子也别想再娶到别人! 看似柔柔弱弱整天待在内宅,事实上,花了不少积蓄请人在龚家出行的马车上动了手脚,去的时候竟然没出事,回来终于有了成效,云绮兰还嫌太慢了。 确切地说,云绮兰如今的心态已经崩了,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被大夫判刑难以生养,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致命性的打击,开初还想着凭借她娘那撒泼耍赖的功夫混入陆家再想法子,可是被她爹一句话就给平息下去,如今莫说嫁入陆家,便是连陆家的大门她都到不得,后来又听说陆修远议亲,选了个家世远比不上侯府三房的姑娘,云绮兰心里那叫一个恨啊,恨不能把那个女人给掐死,所以才会找准机会使了这么个阴招,原只想着让她缺胳膊短腿儿就成,哪曾想直接要了一条命,不过这样也好,永绝后患! 范氏心头冷笑,云绮兰这段日子看起来的确是规矩,但私底下有没有小动作,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如今不管云绮兰如何折腾,范氏是再也不会对她生出一丁点好感来的,这么能作能折腾的姑娘,迟早得把自己给作死。既然人家不听劝,那她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总而言之,人没事就好。”陆二太太有些后怕,要论耍嘴皮子,她较真起来,十个丁氏也不是她对手,主要是不想把陆家这么大的名声摆在这么件龌龊事上来做赌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陆二太太可不干,好在云绮兰只是伤了一下,虽然往后很可能再也没法生养,但总比人就这么没了命的好。真没了命,陆家就得摊上人命官司,哪怕最后打赢了,陆家的名声也能被拖垮大半。 “我们家那头的事,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范氏道:“我今儿抽空过来,就是想问问龚家那位姑娘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人为,意外也就算了,若是人为,可得早早让人查清楚,否则日后拖出隐患来,不管是对陆修远还是陆家的名声,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有劳姐姐挂心。”陆二太太点头,“已经请大老爷私底下去查了,结果都说是意外。” “那就好。”范氏站起身,“没事的话,我便先告辞了,府上还有点事要处理。” “唉,姐。”陆二太太留住她,“难得过来一趟,怎么也得留顿饭吧?另外,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饭我就不吃了。”范氏顿了脚步,转过头来,“有什么话你直说。” 陆二太太犹豫了一下,“我…我就快当祖母了。” 范氏惊了一下,“二少奶奶有喜了?” “嗯。”陆二太太喜上眉梢,脸上笑容越发的深,“早上刚请府医看过的,还没跟恒哥儿以及两位爷说呢!”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范氏也跟着高兴起来,要走的念头瞬间打消了,“快快快,带我去瞧瞧你们家那位二少奶奶。” 陆二太太很快领着范氏来到内院,二少奶奶林氏正喝着厨房刚送来的血燕窝,见到两位太太走进来,忙放下勺子起身见礼。 范氏第一时间扶住她,“都有身子的人了,可得注意着,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无需这般多礼。” 林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到底是新妇,这又是头一胎,林氏脸上满是小姑娘的娇羞。 范氏坐下来问了一些问题,林氏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范氏又嘱咐,“如今这天儿,早晚凉,晌午倒是热的厉害,你可千万不能贪凉,否则大人倒是一时痛快,小的可就遭罪了。” 林氏一一记下,忙亲自给范氏倒了茶。 陆二太太让人把午饭都送到这边来,三人一起吃,又嘱咐林氏要多吃些水果。 以陆家这条件,哪怕再远,也能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时令水果来,还能保证全是新鲜的。 范氏越看林氏,这心里头就越发羡慕。 陆二太太试探着道:“姐姐,黄妙瑜走了这么久,你们家曜哥儿也是时候重新娶一门媳妇了。” “我倒是想。”范氏唉声叹气,脸色也有些晦暗,“可是那倔小子哪肯听我的话,这不,去年回来过年的时候我就跟他提了,结果他一脸的不耐烦,说成婚一事,过两年再谈,你说说,过两年他都几岁了,真是让人操心不完。” 陆二太太建议道:“依我看,你提前物色好姑娘,等今年他回来了,让他成了亲再走,姐姐都这把年纪了还抱不上孙子,多糟心啊,那外孙再好,也是闺女婆家的,咱顶天能多抱两下,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陆二太太这一说,范氏也觉得有些道理,“那行,等过些日子得了空,我就给提前物色好,等他一回来,就把这事儿给办了,省得我整天看着别人抱孙子眼馋。” 陆修远第二次议亲,女方祖上是学医的,在京城小有名气,关于那姑娘,陆二太太打听过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借故上门去看,性子有些腼腆,但生得标致,如果单单只按照陆修远那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来看,绝对够安静乖巧,算是合格了。 而陆修远对此也表示没什么异议,反正成亲对他而言就是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已,往后他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商会生意上。 纳采前一天,陆二太太还特地去小佛堂拜了拜,求菩萨保佑,哪曾想,还是出事了。 第281章 朕都是要让位的人了 事情是这样的,媒人带着陆府的人抱着大雁上那姑娘家门的时候才知道,那姑娘头天晚上就跟着情郎跑了,他们家一夜找到亮都没着落。 媒人站在那家人大门口,气得直跺脚,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你说说你们家,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那姑娘爹娘一个劲给赔不是,媒人气得狠了,也不领情,直接带着人原路返回。 于是,第二对大雁又没送出去。 陆修远皱皱眉,什么也没说,陆二太太却是真急眼了,私下里找到陆嘉兴偷偷商量,“二爷,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这都两回了,接连出事,总不能是巧合吧!” 陆嘉兴安慰她,“这又不是两次都死人,况且这次是他们家姑娘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丢的又不是陆家脸,你怕什么,这个不成,再找就是了。” 陆二太太一脸焦急,“可我担心第三个也……” “没什么好担心的。”陆嘉兴斩钉截铁地道:“如果第三个也出了事,不能说咱们家孩子克妻,只能是你给她找的媳妇不够好,没命享陆家的福,那你往好了挑就是。” 陆二太太瞪他,“我怎么没往好了挑,我还想给他找第一美人呢,关键是人家能嫁么?” 陆嘉兴呆了一呆,“第一美人?谁?” 陆二太太有些无语,“二爷这些年净顾着跑生意了,也不知道京城里头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儿,我说的这位第一美人啊,正是丞相府嫡女秦杉。” “别指望了,没戏。”陆嘉兴想都不用想,直接给她否了。那秦杉是苏晏的外甥女,陆二太太却是苏晏岳母的亲妹妹,陆修远本该与苏晏一个辈的,娶了秦杉,这不是乱了套么? 陆二太太疲惫地往后一靠,“我算是彻底没辙了。” 陆嘉兴道:“这才第二个,太太就如此心灰意冷,万一再来个不成的,你当如何?” “呸呸呸,乌鸦嘴。”陆二太太捶了他一下,“你就不能盼着点远哥儿好?” “盼,怎么不盼?”陆嘉兴道:“可这种事,它也急不来啊,远儿的身份可不一般,随便不得,还是走点心给他找个顶顶好的。” 陆二太太越发无语了,“听二爷这意思,我之前找的都没走心?” 陆嘉兴一见陆二太太生闷气的样子,立马就“怂”了,“你听听,我哪敢跟夫人较劲儿啊,不过就是句口头话罢了,过了就忘,您哪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与我这粗人计较,气不着我,倒是会把你自个身子给气坏了,值吗?” 本来陆二太太没这么气的,这一说,更气了,却也拿他无可奈何,索性不搭理,自家相公这性子,嫁入陆家这么多年,她早就摸得透透的了,跟他计较,他倒是无所谓,最后被气到的一准是自己。 把二老爷撵出房,陆二太太继续琢磨陆修远议亲的事。 —— 而云家三房,云绮兰双手抱着猫儿,安静听着底下的婆子禀言。 尤其是听到陆修远的第二任未婚妻跟着情郎跑了的时候,那嘴角的笑容阴狠而狰狞,要的就是这结果。 ——除非是八抬大轿来把我娶回去,否则陆修远你就一辈子担着克妻的名头吧,反正我都这样了,谁也别想好。 若是丁氏在场,定会被自家女儿那狠戾的表情给吓到,小小年纪阴暗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不过,也正因为没人会怀疑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会在这种事上动手脚,所以云绮兰的动作一直没被陆家那边给察觉,陆二太太给陆修远议亲的事便一直在进行。 已经是第三个了,陆二太太难以想象若是再不成,自己是不是该停一停。 这次的纳采,陆二太太可谓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揪着一颗心,好在比前面两次幸运,好歹送出一对大雁了。 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那头就传来消息了,姑娘失踪,一天一夜才被找到。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说,失踪一天一夜,哪怕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名节也早就不清不白了,谁家敢要? 陆二太太自然不会给陆修远找个名节有损的姑娘,然而更让她生气的不是这个,女方家根本就没打算承认,这消息,还是二太太身边一位嬷嬷外出办事的时候无意中知道的,也就是说,女方家口风关得很严实,打算瞒了这件事弄个不清不白的姑娘来嫁给他们家远哥儿。 这要是个清白的,那么陆家可以装作不知情,毕竟外头人也不知道这事儿,那万一要是个不清白的呢?过门一两个月怀上了,那孩子都说不准是谁的,远哥儿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陆二太太越想越气,直接带着人主动去把婚给退了。 第一次是因为姑娘死了,没办法。 第二次的时候,那姑娘跟着情郎私奔了,那家人倒也算坦白,在陆家人跟前就没一句谎话,陆二太太也没太过为难人家。 这第三家可倒好,自家姑娘出了事儿,你不想让外人晓得能理解,但你想让人未婚夫做冤大头背锅算怎么个说法? 跟着陆嘉兴这么些年,陆二太太那嘴皮子练得利索,张口就来,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却把这家人说得面红耳赤恨不能钻地缝,最后不得不同意退婚。 再然后,陆修远议亲的事就暂且搁置了,一则因为陆二太太很头疼,不知道第四个还会不会出事,二则,外面已经有流言传出来了,说陆修远是个克妻命。 京城里被传有克妻命的,陆修远绝对不是头一个,他前面就有俩人,一个是苏晏,一个是赫连缙。 不过苏晏是他自己弄坏的名声,目的是为了摆脱冯氏给他操控婚姻,而他的“克妻”,只存在于“传说”中,四柱纯阳的确是很特殊的命格,老人们都会说这是克妻命,但因为流言在前,没人敢靠近苏晏的缘故,所以究竟克到什么程度,从未有人得见过。 而赫连缙的“克妻”则是因为那次的“谋妻自残”,伤得太严重了,永隆帝担心他一命呜呼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忙着给他选个冲喜王妃,这一闹腾,可把京城里一大半的适龄女子都给逼得提前订了亲——赫连缙的身份的确是尊贵来着,可是他都要死了,哪个姑娘会甘愿一嫁过去就守寡?况且守的还是皇家的寡,没有夫君撑腰,想想一个人死扛着的日子,能过得有多舒坦?同样一件华丽的衣服,穿在旁人身上是好看,穿在自己身上可能就有花枝招展勾引人的嫌疑——夫君都不在了,你打扮给谁看? 所以当初永隆帝给赫连缙选冲喜王妃的时候,赫连缙简直成了洪水猛兽,闺阁女子闻之变色。 而现在,陆修远则是“名副其实”的克妻,前后三任未婚妻,全都在还没过门之前就出了事儿,虽然很多人并不清楚其中细节,不过对他们来说,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陆修远议亲三回都不成,这不是克妻是什么? 流言一出,真正疼爱闺女的某几位就打退堂鼓了,而贪图陆家钱财的那一部分人根本无动于衷,对他们来说,闺女不过是条联姻的纽带,她夫君克不克妻不要紧,要紧的是陆家那笔足以让他们全家嚼一辈子的丰厚聘礼,再说,闺女嫁过去以后,短时间内,他们做娘家的有的是油水捞,要是闺女能在“被克”之前给陆家留下子嗣,那就更是天大的惊喜了。 旁人算盘打得响亮,陆修远却不疾不徐,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云初微听到外头的流言,吃了一惊,“不会吧,陆修远克妻?” 苏晏同样也不信,“说不准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搞鬼。” “摆明了是啊!”云初微笃定地道:“要我说,有些人的思想就是太过迂腐,什么都能往克妻上想,完全不动脑子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逻辑性可言。” 陆修远痊愈以后身价暴涨,成了京城多少世家想高攀的乘龙快婿,有人眼红嫉妒,想把他名声搞臭了,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么偏偏就有人想得那么复杂呢? 克妻?呵呵,九爷以前也被传克妻,那她嫁过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损了一根头发丝? 所以说,流言猛于虎这句话还真没错,市井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爱八卦之人,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八卦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看着旁人津津乐道,自己也眼热,拿过来添油加醋一番再传给没听说过的人,大抵就是为了从那些人或错愕或震惊或唏嘘的反应里找到成就感,图个乐子罢了。 他们并不会去想,对于无辜被牵连的正主而言,流言是彻底毁灭他们的一把利刃。 尤其是在等级森严规矩苛刻的当下时代,不管是男是女,但凡沾上“流言”这种东西,便等同于被强行绑到了火架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修远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然是很无所谓,甚至,他可能还很待见外面的那些流言。”苏晏淡淡道。 云初微嘴角微抽,“不会吧,莫非陆修远也想效仿九爷当年?” “也不是无可能,不是么?”苏晏道:“陆修远什么心思,相信我不说,你也早就看出来了,三五年之内要想让他真正放下去接受一个他根本就不上心的女人,难。” “不至于吧?”云初微还是不相信自己眼中那位绅士一样的贵公子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情来,要知道陆修远的第一任未婚妻可是坠崖身亡的,以陆修远的为人和手段,就算想要悔婚,也能想出百十来种其他的办法,不可能会残忍到直接对人姑娘下手,这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陆修远。 “站在我的角度,第一反应自然是陆修远为了摆脱婚事而把自己名声搞臭,不过要真理智分析的话,如果真是他出手,如此没水准的手段,不像他本人的作风,所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应该另有其人,也不知道陆修远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云初微无奈一笑,“那看来短时间之内,我这份随礼是送不出去了。” 以陆修远现在的处境,他态度强硬一点拽着谁大婚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是陆修远,所以不可能,那样一个有品位又雅人至深的男子,不会做出如此没风度的事情来。 这就是云初微欣赏陆修远的地方,不管做任何事都淡定从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绅士做派,很多东西,他嘴上不会说,但那体贴的小细节会让你觉得这是个雅到骨子里的男人。 而陆修远本人也的确是没有辜负她这份难得的欣赏,知道婚事再一次黄了的时候,并没有过分意外的反应,从容到让易白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私下里,一直着人在查这位“幕后主使”。 —— 不过短短数月,北燕就改朝换代了,南凉这边是在崇明帝登基半个月后收到的消息,而这消息来源于崇明帝亲笔所写的国书。 永隆帝当时也是大吃一惊,唏嘘道:“没想到啊,北燕政局比南凉还要紧张。”以前不觉得,现如今才顿悟,北燕在此之前都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豆大点的动静就能一触即发。 毕竟是从夺嫡的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人,永隆帝作为上位者,他在北燕改朝换代这件事里面看到的东西,远不是那些把朱太后的遭遇拿来作为谈资反复咀嚼评头论足大肆嘲笑的市井小民比得上的。 当然,有城府一点的臣子能看出崇明帝是位蛰伏多年的野心家和政治家,也能看出朱太后这事儿明显有蹊跷。 不过对于永隆帝来讲,这些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浅显易懂,他身为帝王,要把宣宗帝的覆灭作为前车之鉴,反面教材,不断地从中揣摩,譬如朝局的平衡,民心的把控,以及某些过分守旧的东西,是不是该废除推陈出新。 说起北燕那位太后,再想想自家慈宁宫这位太后,永隆帝无语得不是一星半点,为什么人家的太后如此有野心有抱负,自家的太后成天只会逼着他立这个为后立那个为后?好似只要他一不遵从就犯了多大的过错气得她快要活不下去一样? 说句心里话,永隆帝是真宁肯萧太后能像朱太后一样把目光移出后宫,把手伸到朝堂上来与他这个儿子堂堂正正斗一回,而不是凭着生母身份整天把“哀家也是为了你好”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各种绑架,本来处理政务就累,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还得被他老娘捉去慈宁宫一通说道,是座雕塑也会累的吧,何况他不是雕塑,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宣宗帝这么快就倒台,显然也在赫连缙的意料之外,看完密报以后同样唏嘘,上一世他没能活到朱太后垂帘听政,所以并不知道北燕的后续是怎么发展的,不过这一世看来,现如今的崇明帝,先前的靖安王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光从他这份国书的内容就能看出不少门道来。 首先,给南凉掌权者永隆帝问安是必不可少的,其次就是简单概述一下北燕换了新帝以后对于两国邦交的态度,最后竟然提及了栖霞公主叶筠。 虽然有关叶筠的部分不多,不过永隆帝和赫连缙都能在第一时间想明白,崇明帝之所以要在国书里面表明自己对这个小侄女的关照态度,就是想提醒南凉,哪怕宣宗帝再不当政,北燕的公主也不是能随意欺负的,毕竟皇帝只是从她皇兄换成了皇叔而已,仍旧是一家人。 当然,这是浮在表面上的那一层意思。 更深层的,是崇明帝要把叶筠培养成人质,这里有两个目的。 其一,他或许并不相信废帝叶辉,而朱太后已经不具备任何利用价值,所以抓住叶辉最在意的这位妹妹,只要叶辉敢反,那么叶筠必死无疑。 其二,崇明帝最不相信的就该是南凉了,新帝初登大宝,一时半会儿政局不可能稳定得下来,百废待兴,他肯定会担忧南凉乘人之危,所以提前来封国书表明态度,那意思说白了就是告诉永隆帝,南凉对叶筠的态度便是对北燕的态度,叶筠要过得不好了,北燕绝不姑息,大不了就是干,南凉有战神如何,北燕还有铁甲军呢,谁输谁赢,先打了再说。 最后知道国书内容的是贤王赫连钰,他也不是什么蠢人,很快就参透了崇明帝这是打算把叶筠养成人质。 如今的叶筠对于赫连钰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因为崇明帝也只是在利用她,可是赫连钰什么都做不了,连像之前那样随意拿她的身子泄愤都不行。 对于皇兄的倒台,母后的遭遇,叶筠不是不痛心,而是眼下她自顾不暇,所以没那闲工夫痛心,姜嬷嬷帮她请了坊间那么多医婆,全都没法子解开她身上的毒,这眼看着脸上的擦伤痊愈了,折了的那只手也全乎了,不能不想个法子避开赫连钰的触碰,可是这件事她一个人办不到,必须得行事利索的姜嬷嬷出面才行。 然而姜嬷嬷从一开始就不晓得她中了毒,所以到底要怎么才能让她出手相帮呢? 叶筠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她必须保住这条命。 所以在第二日梳妆的时候直接与姜嬷嬷坦白了一切。 姜嬷嬷被她吓得脸色发白,“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世间哪来如此阴私的毒?” 叶筠咬着唇,半晌才说:“是我托人出去找的,只可惜,药是找到了,却没想过要解药,而给我毒的那个婆子也不知所踪。” 在叶筠没见着的角度,姜嬷嬷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恐惧。 没错,是恐惧。 姜嬷嬷在朱太后身边待过很多年,这辈子最钦佩的人是朱太后,因为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有那样果决的心和铁血的手腕,但她对朱太后,除了钦佩还是钦佩,没有恐惧,毕竟人家就算是算计人,那手段也是相当有水准的,起码拿得上台面,哪怕是被揭穿,她也有的是退路。 然而眼前这位小主子,她虽然是朱太后的亲生女儿,感觉并没有把朱太后骨子里的那种“强势”给遗传下来,她行事,很多时候能让姜嬷嬷胆战心惊,譬如这一回的投毒,要说她那手法,也算得上高明吧?起码不像其他的蠢女人那样直接来,而是提前算计好了很多东西,可她最终还是输了,并且输得一败涂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那种毒引到了自个身上。 叶筠中的毒只是姜嬷嬷恐惧的原因之一,最让她恐惧的,是叶筠那种阴暗的心思。 这种事要换做旁人,顶多是在云初微背后搞搞小动作就是了,可是自家这位小主子,她到底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心思想到损坏女人的宫体以达到绝了人家小两口行房的目的? 姜嬷嬷越想,后背的汗毛就一根根竖起来,“公主,其实奴婢有的时候不明白,你为何偏偏针对国公夫人。” 最该针对的,难道不是贤王府后院里这位不是女主人却拿着女主人掌家大权的侧妃陆幼萱? 叶筠不敢说自己心悦苏晏,想嫁给他想疯了,只是阴恻恻地道:“女人很多时候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结上仇,那次宜清长公主过寿,我跟她撞衫,嬷嬷又不是没看见她把你家主子折辱得有多惨,若非我头上还挂着个亲王妃的头衔,外头人不敢乱嚼舌根,你以为你家主子我后来还能有脸与这些皇室宗亲打交道?” 提起那件事,姜嬷嬷直接闭口不言,不是被叶筠说服了,而是在某个瞬间觉得这位公主就是有病,如果她没记错,衣柜里那些衣服,有一大半都是她打听准了云初微穿衣风格以后让人照着原模原样做出来的吧?谁让她非得去模仿人家的,撞衫怨得了谁?再说那天姜嬷嬷自己就提醒了数次,说宜清长公主做寿是重要场合,很多皇族之人到场的,亲王妃就该有个亲王妃的样子,就算不穿大装,你也该穿得体面些,可人家不听,铁了心要换那套不知什么时候又模仿着云初微风格做来的衣裳,这不,栽跟头了吧? 姜嬷嬷的沉默看在叶筠眼睛里那就是无言以对,她越发的理直气壮起来,“嬷嬷,我已经痊愈了,担心王爷会突然兴起来我院儿里,你帮我想个法子吧!” 姜嬷嬷想了想,“奴婢倒是有个法子,就是要公主冒险一下了。” 当天晚上,赫连钰过来的时候,叶筠就想法子把他灌醉,然后与姜嬷嬷合力将他拖上床,等姜嬷嬷出去,叶筠才把赫连钰扒得精光。 第二日赫连钰再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叶筠的榻上,他大概也想得明白自己昨夜喝多了,想必又是一夜疯狂,掀开锦被下床,拿过床头的衣袍开始穿。 叶筠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昨天一宿没睡,就是担心赫连钰会突然清醒对她强来,不过还好,赫连钰一夜都睡得很沉,直到自然醒。 被赫连钰轻微的穿衣动作“吵醒”的叶筠正拿眼睛看着他。 赫连钰头一回看到叶筠这样的目光,之前常看到的恨意和愤怒全都消失不见,眸子里盛了泉水似的,带着些微的娇嗔,这让赫连钰很震惊,震惊过后又有些心悸,他可不认为叶筠会突然转性,“怎么了?” 内心的波动不轻易表露在脸上,这就是一贯会装的赫连钰,即便怀疑,他也不动声色,绝不让对方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来。 叶筠咬着唇角,垂下脑袋说:“昨天晚上,是大婚以来王爷最温柔的一次。” 这下,赫连钰是彻底怔住了,不应该啊,昨天晚上的事,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按说醉成那样,沾床就睡还差不多,他就算再精虫上脑,也不至于在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还能有精力对她胡来吧。 更何况,温柔?这玩意儿他有吗? 不过人都已经躺在叶筠床上了,要说没有什么估计也没人信,关键是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如今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难得叶筠如此好颜色对他说话,赫连钰皱紧的眉渐渐舒缓开来,“你还未大好,别处去乱跑,好生养着吧,本王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筠计谋得逞,目送着赫连钰出去,嘴角才渐渐露出阴戾的笑容来。 赫连钰被他老子召入了御乾宫,二话不说,先把北燕来的国书给他看了一遍,然后才沉着脸问:“老三对此有何看法?” 其实国书上的内容,赫连钰一早就知道了,当下也就是做做样子装惊讶,“崇明帝如此看重栖霞公主,那看来儿臣日后得越发的对她好才行。” 从骆岚嘴里得知了某些真相以后,永隆帝看向赫连钰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头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咬死他的蛰伏兽,可是呢,就因为对方蛰伏得很好,平日里做事也很少能露出破绽来,所以永隆帝即便是心头有火,也找不到机会随便发,这次原是想借着国书狠狠叱骂他一顿的,哪曾想赫连钰如此的识相,只片刻就悟出了里头的门道来,并且很快的“成全”了崇明帝想把叶筠培养成人质的心思。 永隆帝眯着眼睛,因为骆家的事对老三心存忌惮和怒意不假,但撇开这些,不可否认老三是个极有野心和手段的皇子,或许让他来当政,未必就能比老二差到哪儿去,只可惜,他那孽障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三道高一尺,老二就能魔高一丈,看这兄弟二人斗法,永隆帝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还挺乐呵,不过这斗法一旦牵扯到他心爱的女人身上,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所以哪怕赫连钰再有通天本事,永隆帝都不会再动摇立储的心。 毕竟,赫连缙是他心头娇娇的亲生儿子,再则,赫连缙比赫连钰更“阴暗”果断,更适合做君主,如此全和的条件下,没道理动摇。 眼下赫连钰如此识相,永隆帝便是有再多的怒气,也全都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出不来,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明白就好,崇明帝可不是之前的宣宗帝能比拟的,这是块老姜,你若是想下半辈子安生,就少在栖霞公主身上打主意,以前如何对她好,往后还得加倍来,否则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绝对饶不了你!” “儿臣遵旨。”赫连缙恭敬地道。 赫连钰走后,张总管进来,眼瞅着四下无人,小声问:“皇上,今夜要不要去外边儿?” “外边儿”指的自然是宜清长公主府上。 自从第一次永隆帝用靳美人做幌子自己顺着密道去了长公主府“幽会”美人之后,张总管就晓得那是谁了,惊喜之余,又小心翼翼地帮永隆帝瞒着。 永隆帝揉着眉骨,“三日没去了,还真有些想她,准备准备吧,天一黑朕就走。” 张总管还没张口应下,外头就来了慈宁宫的嬷嬷传话,“太后娘娘请皇上去一趟慈宁宫。” 永隆帝一副很想杀人的架势,瞠目瞪着传话嬷嬷,“今儿又是什么事?” 传话嬷嬷被永隆帝这个眼神吓得直抖索,其实她们做下人的也很不容易好不,整个慈宁宫的人都晓得皇上烦透了太后娘娘,可是她们每次都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传话,而一来,无非就是请皇上去慈宁宫,太后找他有事。 能有什么头等大事啊,还不就是立后,太后似乎是打算和皇上杠上了,只要皇上一天不拿定主意,太后就死磕到底,成天派人来请,过去就是一顿说道。 莫说皇上,就连她们这些宫婢都觉得烦,日子一久,母子之间能不生分么?先前太后还念叨皇帝越来越不把她这个娘放在眼里,嬷嬷只想说,您老也没把皇上当亲儿子看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是从哪抱回来的养子。 这太后吧,成天除了叨叨叨就不知道关心点别的。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想想,要真说出来,那指定是马上掉脑袋的。 摇摇头,嬷嬷木着脸道:“奴婢不知。” 永隆帝冷哼一声,“你去转告太后,就说朕身子不适,去不了慈宁宫。” 嬷嬷依旧是木着脸,“太后娘娘说了,若是皇上身子不适,那她就来御乾宫探望皇上。” 永隆帝额头上青筋鼓了鼓,一拍桌子,“滚!” 嬷嬷回去以后,把永隆帝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话一字不错地转告给了萧太后。 萧太后从贵妃榻上挺直脊背,指腹轻轻地抚了抚尖锐的护甲,“看来皇帝果然病得不轻,哀家是时候去御乾宫探望探望他了。” 嬷嬷想到先前永隆帝的反应,后背还有些汗湿,这一去,想来又是母子一顿大吵,到时,遭殃的必然是他们这些下人。 “摆驾。”太后吩咐完,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摆。 嬷嬷不敢多言,马上吩咐慈宁宫的太监总管摆驾御乾宫。 然后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去了皇帝寝宫。 知道太后要来,永隆帝早早就把其他吓人给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张总管,然后一个人阴着脸坐在前殿龙椅上,哪怕是见着太后进来,似乎也不打算起身行礼。 萧太后对他这般目中无人的举动很是不满,眉头皱得死死的,杵在门口就不动弹。 萧太后这般做派,越发惹得永隆帝不快,母子俩似乎打算就这么一直拧巴着。 最后还是张总管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永隆帝,“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永隆帝到底还是看在与萧太后母子一场的份上起了身,走下去行礼。 萧太后脸色没什么好转,“听宫人们说,皇上身子不适,哀家来瞧瞧,这又是怎么了?” 永隆帝垂眼道:“有劳母后挂念,儿臣不过是近日诸事烦扰,有些头疼,已经让太医院给配了药酒喝过,没什么大碍了。” 萧太后嘴角冷冷地勾了一下,“哀家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原来是头疼。”要说头疼,谁有她疼? 这话听着就不舒服,“母后此番过来可是有要事,若无,那么儿臣先歇着了。” 这是变相在下逐客令,萧太后偏偏不吃这一套,直接找个位置坐下,过了好半晌才说:“皇帝既然那么宠靳美人,何不将她往上提?就算够不上皇后、皇贵妃和贵妃这三个位份,封个妃位总成了吧?”只要靳美人被提上来,后宫那群女人就得开始勾心斗角,到时候,她倒要看看皇帝是不是还死扛着不肯立个皇后去管管。 永隆帝又岂是轻易就能受威胁的人,直接轻描淡写地道:“朕都是要让位的人了,何苦呢?” ------题外话------ 通知一声,八号的更新调到晚上十点以后,存稿不满十万,衣衣也没脸说爆更,只能保证五万以上吧【捂脸】 再说一遍,八号的更新晚上十点以后再来刷,最低五万,然后九号的更新依旧是凌晨,习惯凌晨刷文的小可爱可以等一等。 第282章 一更 这一句,惊得萧太后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盏,瞠目望过来,“你说什么!”语气里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 永隆帝懒得再重复,原本他是打算一个人再多撑几年的,奈何太后这边逼得紧,不知道岚儿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没那心思,如今岚儿回来了,又岂会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不该有情,永隆帝想,那么自己就开那么个先例又何妨,他上对得起赫连家列祖列宗的托付,下不曾辜负过黎明百姓的期望,而今,只想再对得起一个人,这有什么错? 他昏庸无道吗?荒淫无度吗?曾为了一己私欲而把百姓的生死撂在一边过吗? 似乎都没有。 永隆帝扪心自问,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个别的特例,并无对不起任何无辜之人,二十年的帝王路,他走累了,那把龙椅,他也坐倦了,如今既然能有人替他操心打点好朝局甚至是江山的一切,那他何苦还要死撑着。 太后这种闹法,一日两日还行,日子久了,谁能扛得住,再说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真当他是宣宗帝那种能轻易拿捏的傀儡?想要掌控他,那她也得先修炼出朱太后的本事来才行。 想到这些,永隆帝那双眼睛越发的冷了。 “皇帝,你是想要气死哀家吗?”萧太后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横眉竖目,“前头半年多,你死活不肯立后,甚至是连后宫都懒得踏进去半步,哀家由着你,后来你趁哀家伤着昏迷不醒处置了萧皇贵妃,哀家也由着你,你可倒好,把哀家的宽容当成得寸进尺的筹码了是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哀家,今儿还直接放话说要让位,你倒是说说,你的那些个败家儿子,哪个成气候了,哪个能全全的接下这江山重担?” 不得不承认,萧太后很多时候说的话都是在理的,便是永隆帝本人也反驳不出什么来,可是她在立后这事儿上,竟然有着谜一般的执著,这让永隆帝很反感,所以,“没有哪个皇子天生就是帝王坯子,哪怕是朕,当初也是被逼出来的。” 萧太后一再皱眉,还以为只是玩笑话而已,如今这一听,竟像是当真了一般,“皇帝,哀家奉劝你,三思而后行!” 永隆帝满脸肃容,“朕从来不出尔反尔。” 萧太后脸上的最后一丝镇定再也绷不住,生生撕出一条裂缝来,“你……”胸口急剧起伏,明显气得不轻。 永隆帝既然已经放话,自然会说到做到,只不过何时让位,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而一旁的张总管以及跟着萧太后来的宫人太监们,谁也没敢把方才这对母子的谈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这种事一旦走漏半个字,必将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全都低垂着头把自己当成木桩子,不闻不问,只是在见到太后被气得险些倒下的时候急忙过去扶了一把。 萧太后确实被她眼里的逆子给气到了,喘了半天大气儿也言语不出半个字来,永隆帝被弄得很不耐烦,直接让人将她送回了慈宁宫。 等萧太后走后,永隆帝才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坐回龙椅上。 以往这种时候,张总管总会第一个说话宽慰永隆帝,但今天半晌没听见吭声,永隆帝觉得奇怪,抬眼望他,“张公公。” 张总管哆嗦了一下,“奴才在。” “你今儿怎么不多话了?” 您老人家先前说的可是皇权秘事,奴才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妄议呀!“皇上想听奴才说什么?”伴君这么多年,脾性还是摸透了不少的。 永隆帝突然笑了起来,“朕又不会吃了你,哆嗦什么?” “大概是快入冬了,奴才冷的。” “行了,朕跟前儿你还装模作样,以为真能糊弄朕?”永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你准备的事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听不会怪罪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张总管脸上的凝重和惶恐都退下去,马上眉开眼笑。 “嗯。”永隆帝点点头,“备水,朕要沐浴更衣。” 每次去见骆岚之前,永隆帝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最开初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脂粉味儿,后来么,只是出于习惯而已,是一个习惯了几十年的习惯。 不过,永隆帝绝口不提先前说的让位的事儿,倒是让张总管很是诧异——难道皇上就不怕慈宁宫那档子人嘴巴不把风给传了出去? 还别说,永隆帝就是故意的,想试探一下诸位皇子会有什么反应。 让位这心思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契机——如今贤王赫连钰虽然看似没动作,可私下里与赫连缙的较量却是一直在进行的,老三那倔性子,莫说只是立了太子,就算是赫连缙当了皇帝都不能泯灭他骨子里的野心,除非赫连缙六亲不认,上位后第一时间把他给清算了,否则那就是一大祸患。 只是这祸患,并不好除。 永隆帝虽然在骆家这件事上对赫连钰抱着极度愤怒的态度,可不代表他就能偏私直接把赫连钰拖出来剁了。 一则,这事儿一旦摆到明面上来,骆岚和骆家相安无事的真相就得曝光,这太冒险。 二则,永隆帝站在父亲的角度,他也不能为了偏颇一个儿子把另一个给随意处置了,骆家这件事,赫连钰做得的确很不厚道,却也变相说明了一个问题,骆家的家族凝聚力不强,而且很散乱,轻易就让人钻了空子,这次的教训,正好让骆家人都好好反省反省,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吧! 沐浴完,换上常服,永隆帝熟门熟路地顺着密道去了长公主府。 介于每次来之前都会提前派人去给宜清长公主通气儿,所以一到点骆岚都会在屋里头待着,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永隆帝来的时候,骆岚正坐在灯下做绣活儿,永隆帝见了直皱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绣绷,“这都多大岁数了还弄这些破玩意儿,伤着眼睛可如何是好?” 骆岚无奈,“这不是防着许菡那丫头突然给怀上了么?” 永隆帝白她一眼,“人家那是太子妃,就算真有了,能轮得到你一个做婆母的去捣鼓这些事儿,随便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愿意做。” “心意而已。”其实也就是打发时间。 骆岚在长公主府这段时日,虽然白天伪装成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丫头,不过长公主掂量着她的身份,也没让她做太多活儿,骆岚整天闲得发愁,没事的时候就想着找点事做做,这不,打算给未来的小孙孙准备两套衣服吧,某人还不乐意了。 有的时候,骆岚还真能从赫连缙身上看到他老子的影子,一样的霸道不讲理,占有欲极强。 得,摊上这样的夫君,骆岚也只能认了,把绣花针放回去。 永隆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坐过来轻轻拥着她,“朕有三日没来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朕,成天绣这玩意儿?” 骆岚有些无语,撇撇嘴,“妾身便是想,我也出不去找您啊!” 骆岚这话虽然是无心的,永隆帝却听得长长一声叹息,“岚儿,再等些时日,等朕把手头上的政务全部交代完,就放权退位,让太子接管江山,然后搬出皇宫,到那时,朕便能堂堂正正地将你接过去了。” 骆岚满脸的讶异,“皇上这么早就想着退位了?缙儿…缙儿他能接手吗?” “朕当年不也是他这个年纪接管的大位?”永隆帝哼了哼,“再说,我看老二这段日子收得差不多了,也不像之前那么野,我觉着也是时候让他真正的历练历练,总不能有点什么事儿都让朕这个做老子的给他挡了吧,那他往后还能成什么气候?” 这话倒是把骆岚给噎住了,“行,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妾身听您的就是了。” 永隆帝轻笑起来,轻揉她的脑袋,“好乖。” 这话听得,骆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很多人以为永隆帝之所以专宠她是因为她乃永隆帝初恋,用情至深,所以即便后来有那么多女人,心思也不会花到她们身上去。 他们夫妻能二十年如一日,真的是因为感情深吗? 骆岚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说,非也。 怀上赫连缙的时候,因为不便伺候,永隆帝便常常宿在其他宫妃处,那时候年轻,要说真的一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后来有一回,她老母亲入宫探望她,对她说了一句话:“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情感,而是维系这份情感的相处之道。” 骆岚在这句话里面获益匪浅,接下来的那么多年,一直遵循着她母亲的这句话慢慢感悟,慢慢成长,也在成长中明白了再深的感情都只能维持头几年的新鲜劲儿,等那劲头一过,就开始磨合,由开初的男女之情逐渐转变为亲情,而这个磨合期,是最难走也最难把控的,稍微处理不当,很可能就让原本年轻时候相爱的夫妻成了一辈子的怨偶。 可能有人会说,永隆帝之所以对骆岚特别,或许是因为骆岚够宽容? 也不是。 假若永隆帝是个责任感不太强的人,那么骆皇后的宽容只会成为他朝三暮四的“理所当然”。 容貌气质吗? 更不是。 骆岚身居高位多年,骨子里的雍容气质自然是宫妃们比不得的,但要论容貌,后宫比她年轻水灵的多了去了,如果永隆帝看重的只是容貌气质,那么骆岚早已失宠。 骆岚能二十年如一日地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凭借的,不是永隆帝的“深爱”,更不是萧太后嘴里的“狐媚妖术”,而是她从她老母亲的那句话里面感悟出了一个“度”,这个度不是打着贤妻良母的幌子一味地“为他好”,更不是磨平自己牺牲个性去迎合对方的相敬如宾,而是真正的相处之道——吵架时候他越是骂她或者她越是骂他,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不会觉得膈应反而浑身舒坦——外人眼里,他们的吵架,就跟秀恩爱没什么分别,越吵越腻。 她或许有点小脾气,有点小叛逆,甚至是萧太后眼里最不讨喜的女人,而他,或许大男子主义,霸道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的时候让人喘不过气,可是她身上的小毛病,恰到好处地与他完整贴合,他们无需为对方改变什么,二十年前是什么个性,现如今就是什么个性,哪怕是到老到死的一天,亦如此。 所以事实上,那股“新鲜劲儿”在骆岚身上就没消失过,永隆帝能不数十年如一日地稀罕她么? 骆岚算是当下时代悟出夫妻相处之道为数不多的女人其中之一,而接下来的一个,便是云初微。 因为两世为人的缘故,再加上前世有演戏经验,感触比较多,云初微悟得比骆岚还要深,所以云初微八十岁的时候,苏晏对她的感情都没变过。 她是在黄昏时分寿终正寝的,白日里,儿媳孙媳重孙媳还带她去看专门给她修建的外宅花园,一个个变着法儿地孝敬她。 从重孙媳到孙媳再到儿媳,最后到她自己,云初微仿佛看到了做女人的初始和终末,大抵也是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没忍住,把自己这么些年得来的经验一股脑地倾吐出来并耐心地教她们,三位媳妇都听得很认真,而在听的同时也预感到了什么,一个个背过身去抹眼泪。 天才擦黑,云初微就咽下最后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死在苏晏怀中。 而苏晏,也不过比她多在这世上停留了一天而已,这一天的时间,他把儿子孙子和重孙都叫到正院里来,嘱咐他们关于老夫妻俩合葬的事儿,陵寝是赫连缙曾经答应过给他修建的,很漂亮,也很壮观。 苏晏死后,老夫妻俩一起发丧,但凡灵柩经过的地方,都有各家各户的路祭,满路的风光正说明这对夫妻在世时有多受人尊崇。 当然,此为后话。 永隆帝那天在御乾宫说的话果然没有被封严实,没几天就传了出去,却并非传得满大街都是,只是传到了个别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筹谋已久的赫连钰。 知道他父皇要提前让位,赫连钰整个人都快炸了,因为那意味着这场争斗还没正式开始,他自己就彻头彻尾的败给了赫连缙。 凭什么? 赫连缙就算暗地里再有本事,他从前的那些纨绔名声也是洗不干净的,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如何能当一国君主,又以什么来征服百姓? 赫连钰越想越不甘心,一个巨大的阴谋逐渐在脑海里滋生。 而此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把永隆帝要退位让权的消息告诉他的,是赫连缙的人。 赫连缙就是要故意激怒赫连钰,最好能在他登基之前赫连钰就能有所动作,那么自己就能借着父皇的威严狠狠将这厮给收拾了,免得等上位再来清算,反而给朝臣留个薄情寡义六亲不认的印象。 赫连缙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可这一世,他不想再做暴君。 —— 赫连钰最近发现贤王府常会有些见都没见过的婆子进来,直接往内院去,也不知道找谁。 这天,他刚入二门,就见姜嬷嬷领着一个婆子从游廊上走来,待近了,二人急忙行礼。 赫连钰目光在那婆子身上停了停,问姜嬷嬷,“做什么的?” 姜嬷嬷不疾不徐地解释,“公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利,奴婢外头找人来瞧瞧。” 身上不舒服不请府医,反而去外头请医婆,赫连钰想想就知道大抵是哪个部位的问题了,也没多问,轻轻“嗯”了一声,“去吧!” 等那二人离开,他才朝着叶筠的院子走去。 叶筠正在喝药,见到赫连钰进来,眸子里划过一闪而逝的惊慌,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淡淡打了声招呼,“王爷。” “你哪里不舒服?”赫连钰直接问。 叶筠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拿不准赫连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王爷何故有此一问?” 赫连钰心情不好,便没刻意去关注叶筠脸上的表情,只是想到崇明帝对叶筠这枚棋子的在意程度,不得不过来问候一声罢了。 “方才姜嬷嬷不是带着个医婆走出去了么?”赫连钰顺势坐下来,看着她,“我问了一下,姜嬷嬷说你不舒服。”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掠向叶筠平坦的小腹,“可是妇人方面的病灶?” 叶筠万万没想到赫连钰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脸上不由得臊了一下,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之前设计赫连钰与他同床共枕,目的是想让自己假装怀孕以达到避开赫连钰触碰的效果,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一部分,那么何不将计就计。 只片刻,叶筠就取消了假怀孕的念头,毕竟那样做的风险太大。 “对,是妇人方面的。”叶筠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来,又羞又窘,“医婆说,在我好全之前,都不能再与王爷行房,否则……” 赫连钰会意,“身子紧要,侍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你恢复了再说。” 这几个月,赫连钰对她的态度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叶筠早就察觉到了,不过再一次见到赫连钰如此的“温柔解意”,还是小小的惊了一把。 赫连钰满身疲态,也并没有在叶筠这边待多久就出去了,一个人在花园里站了好久才折身去了陆幼萱处。 陆幼萱刚忙完手头上的事,正准备让嬷嬷备水沐浴,就见到了赫连钰。 “王爷?”她很惊讶赫连钰会这么早过来,以往这个时候,王爷要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宫里,哪怕是提前下衙,也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萱萱。” 开口就能感觉到他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倦意,不是身倦,是心累了。 “王爷这是怎么了?”陆幼萱焦急地望着他。 “没什么,就快入冬了,多穿点。” “王爷也是,成天跑衙门吹冷风,仔细身子啊!” 赫连钰笑笑,摸了摸她的小脸。 陆幼萱笑着请赫连钰往里坐,很快给上了杭州来的龙井茶,赫连钰其实对品茶和栽花都挺有兴趣,只不过他没有陆修远那样悠闲,陆修远哪怕什么都不用做,每时每刻账上都能进大把大把的银子,赫连钰是皇子,手上又接管着几个还算过得去的衙门,每天都有一堆事儿要处理,所以他的“雅”只浮在表面,作为伪装给外人看,而远远达不到陆修远那雅人至深的境地。 “王爷大抵是这几日累坏了吧,妾身给你点些凝神香,对平心静气很有帮助的。”陆幼萱说完,站起身往香炉里添了点凝神香。 赫连钰也不反驳,每次有什么烦心事,一来到陆幼萱这边,很快就会被她的细致体贴给抚平。 等陆幼萱重新坐下来,赫连钰才问:“萱萱,你能否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幼萱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王爷发现她此前回娘家与大哥的那些“秘密”了吧? 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冷静,“王爷请说。” 赫连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是个很自信的人,自信到自负的地步,讨厌失败,也讨厌别人看到我失败,尤其是我的女人。” 陆幼萱听得一头雾水,“那么,王爷到底什么意思呢?” 赫连钰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问你,倘若有一天我失败了,你愿意陪着我一起死吗?” 陆幼萱面色有些发白,似乎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问题,以前听过的话本里,男主人翁若是要死了,他会把女主人翁嘱托给旁人,亦或者嘱咐她好好活下去,可是让她陪着他死,这…“妾身不是很明白王爷的意思。” 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陆幼萱索性佯装自己听不出来。 赫连钰也不恼她,直接道:“再过些日子,本王会做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成则金鲤化龙,败,便引颈受戮,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愿意跟着本王冒这个风险还是想趁早撇清关系,倘若你怕死,我便直接让你回娘家去。” 回娘家?陆幼萱心里冷笑了一下,先不说一个侧妃,能得回娘家省亲就是天大的殊荣,而大归,那就是在打皇族的脸,就算没有皇后怪罪她,以为太后就能置之不理吗?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如何听不出赫连钰又给自己设了一个陷阱,听似为她好,实则试探陆家的态度,至于赫连钰即将做的事情,陆幼萱不敢往自己猜测的那方面去想,就怕自己会把自己吓到。 “俗话说,夫妻本一体,妾身虽然不是王爷的正妻,却早已把王爷当成了妾身的天,自然是王爷走到哪儿,妾身便跟到哪儿,不过王爷年纪轻轻就说这丧气话未免太过悲观,毕竟天无绝人之路,王爷如此优秀的皇子,妾身不信你会败。” 赫连钰眼眸动了动,“萱萱真是这么认为的?” “嗯,在妾身眼里,王爷一直很优秀,不管是为臣之道还是为子之道,亦或是为夫之道。” 这句话,可真真把赫连钰给说愣了,长这么大,为了谄媚讨好而对他说好话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夸过他是个好臣子,好儿子,甚至是好夫君。 尤其是赫连钰每次去找叶筠的时候,对方那又恨又害怕的眼神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可他在魔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这是回不了头的。 那么,他何时成了好臣子好儿子好夫君了呢? “萱萱,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个好夫君?”面对着这个可心人儿,称呼都不觉从“本王”变为“我”。 陆幼萱笑笑,“外人如何看,妾身不知,但妾身知道,能在那种事上顾及对方,尽量给对方最温柔的体验,那就是个好男人,好夫君。” 陆幼萱很清楚,常见那些讨好的话,一旦说出来必定惹得赫连钰反感,所以另辟蹊径,找些他没听过的来说。 要说陆幼萱真的那么蠢听不出来赫连钰想干什么吗? 不,她早在陆修远的私人调教下变得聪明而伶俐,脑子转得飞快,赫连钰才开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这厮是想造反。 说不准哪天就能悄无声息地带兵杀入皇城去逼宫。 可是明白归明白,陆幼萱不能挑破,更不能直接说阻止他,毕竟人家问得很直白了——一旦败,她可愿陪他死。 答案自然是不愿意,陆幼萱想活,并且好好的活到最后,然而她只是个妾,说难听点就是男主人的附属玩具,随意丢弃也不是不可能,在男主人面前没话语权。 但是她相信,有的话,但凡是个男人听了都会动摇,尤其是赫连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自己兄弟手上,败到怀疑自身的男人,普通的好话感动不了他,华丽的言辞会让他觉得虚假,唯有诛心的话能激起他所有的感官。 好臣子——结党营私,与骆舒旭里应外合搞垮骆家。 好儿子——成天脸上孝顺,心里想把他老子一刀宰了从皇位上踹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好夫君——不管娶了哪个女人,全都是为了有利可图,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哪怕是把女人推出去顶缸他都不会觉得臊。 陆幼萱夸的每一样,都是赫连钰本身没有却在努力装出有来给人看的,不可谓不诛心,不可谓不触动。 “萱萱。”看着眼前这张秀色可餐的精致小脸,赫连钰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彻底牵扯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初见到许菡时的莫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很明显感觉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身心都是愉悦的。 “王爷可是觉得妾身说错了?”陆幼萱垂下脑袋,“王爷要觉得不痛快了,便惩罚妾身吧!” “你说得很好。”赫连钰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赫连钰在这方面很熟练,也很会懂得挑逗女人,所以即便陆幼萱心里有那么几分不甘愿,生理上的本能反应还是没法抗拒,她尽量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趁他不备的时候轻轻推开,娇笑,“王爷,天色还早呢,再说,您难得这么早回来,就没去王妃姐姐那儿看看?” 赫连缙想到先前去了叶筠那边碰到的婆子,顿了一下,“才去过,她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本王便没多留。” “那王爷更该多陪陪姐姐了。”陆幼萱道:“指定是上次伤着的事儿还没好全乎呢!” 赫连钰懒得听那些,轻轻搂着她,将她往怀里带,“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萱萱会真心实意地说我好了。” 陆幼萱眼眸微动,“妾身是王爷的女人,不说你好,难道还说别人好去?” 况且,赫连钰对她的“宠”早就传出去了。 一般来说,像陆幼萱这样的侧妃,只要稍微不得宠,那就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娘家探亲,可陆幼萱这位侧妃,不仅握着掌家大权,还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外人猜测,要么,赫连钰只是为了贪图陆家更多的银钱而不得不满足陆幼萱各种“无理”的要求,要么,就是赫连钰真对陆幼萱上了心。 不过在当下时代,出嫁前拼家世,出嫁后拼夫婿,且不管陆幼萱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了赫连钰的“特赦”,总之都让其他王爷那儿的侧妃恨红了眼就对了,要知道她们别说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哪怕是亲爹娘吊丧,她们也只能是托个人去表示表示,自己是怎么都出不了王府那高墙大院的,因为没这规矩,哪怕是正妃,想回娘家都得再三禀奏。 而陆幼萱,就因为出身首富,所以得了贤王如此无法无天的纵容,可谓是把仇恨值都给拉爆了。 纯而不蠢,乖而不腻,这样的女人,估计没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 赫连钰越看陆幼萱,就越觉得叶筠不过空有其表,是个极其无趣沉闷的女人,除了那张脸,她在很多方面都没法取悦男人的身和心。 最最重要的是,赫连钰心里那股反叛的火苗,竟然被陆幼萱给压下去了。 诚然,一开始他的确因为他父皇的态度而想逼宫造反直接夺了皇位,可是听到陆幼萱的言论,便开始犹豫了,这一犹豫,整个人的理智都归了回来,再往深了细想一番,竟还觉得有些后怕,毕竟是造反,现如今他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势力,造反成功的把握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可是,他之前的确有被他父皇的态度给刺激到。 眯着眼睛,赫连钰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了,来给他送信的人一定是赫连缙苦心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失控从而做出能让永隆帝名正言顺除了他的举动。 陡然间一个激灵,赫连缙彻底清醒过来,眼眸里冷冰冰一片,凉得可怕。 “王爷?”陆幼萱被他吓到。 “萱萱别怕,本王只是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想先去处理一下。”赫连钰温声安抚她一番,直接抽身离开。 目送着赫连钰走远,陆幼萱四处看了看,确定没外人才敢把贴身嬷嬷叫进来,让她找机会回去给陆修远传信,就说赫连钰已经有反叛的心思了,陆家这次,怕是得全全做好准备。 嬷嬷被陆幼萱的话吓得面露惨白色,好久才缓过神来,找了个机会去了趟陆家,把陆幼萱的话一字不漏传给了陆修远。 陆修远正在给自己新买来的折扇题字,听罢,慢慢放下笔,抬起眸子来,“你回去转告萱萱,让她只管放心,赫连钰不会,也不敢。” 嬷嬷急了,“少爷,那可是王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假倒是不假。”陆修远道:“不过么,赫连钰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他总该想明白是什么人给他传信,目的又是什么才对,再说,他手上无兵权,打算单枪匹马地杀入皇城逼宫?也太可笑了点。” 这位嬷嬷是陆修远心腹,年轻时候是个江湖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辗转到了陆修远身边,陆修远便把她编入隐卫之列一起培训,所以她不光身手了得,就连脑子也是极为聪颖的。“除此之外,奴婢还发现王爷对那位正妃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好了。” 陆修远一点都不意外,宣宗帝窝囊退位,如今当政的崇明帝,可是十个宣宗帝都比不上的,而叶筠,是崇明帝的亲侄女,赫连钰但凡不是个脑子不全的,都该想得明白这其中利害从而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去对待叶筠。 就目前来看,对叶筠好一点绝对比虐待她更有利。 将毛笔扔进笔池里,陆修远负手望着眼前色如黑墨的池塘,缓缓说:“正妃那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手,你目前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萱萱,一定要防止小人近她的身。” “是,奴婢晓得。” 第283章 二更 被陆幼萱“教化”了的赫连钰,的确是在一天之内就完完全全打消了逼宫造反的念头,也没让人特地去布置什么,再说,他手上也就那么几个可用之人,另外一部分,那都是别人的眼线,赫连钰一直知道,只不过没有将他们撂翻,就是想为了做戏做得更逼真——你的人成天待在我身边,却还是查不到我的动向和蛛丝马迹,只能说明你怂。 而赫连缙在听说赫连钰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后,难得的心生疑窦,“不应该啊,赫连钰这几年越发的沉不住气了,听到父皇要提前让位,哪怕知道是我特地安排的人给他送信,他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里面,应该有蹊跷。” 白起道:“那要不,属下再让人继续盯着?” “不必了。”赫连缙捏捏眉心,“如果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就只能说明是他察觉到了我们的人在监视他而特地如此表现的,被监控住,自然什么都做不了,这样吧,想法子慢慢地把人撤回来,此事万不可急切,否则撤得太快,他或许会直接撕破脸咬我一口。” “属下明白。” 处理完政务,赫连缙去找许菡。 许菡道:“娘家有信儿来,说嫂嫂有喜了,我想回去看看。” 赫连缙面上露出讶异,“这么快?” 许菡嗔他,“你这叫什么话?” 赫连缙忙咳了咳以作掩饰,“那行,你要回去便去吧,算起来,似乎有好久都不曾回娘家了。” “谢殿下。” 许菡的确好久都没回去了,皇家规矩可不是摆设,哪能让你买菜似的随时来回,再说,她每次去都少不得要惊动许府上下,就连老太太都得出来跪迎,许菡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可这是规矩,所以很多时候,若非特殊情况,许菡是不轻易回娘家的,要想他们了,就托人捎些东西回去。 而这次算是大喜事,本来就没爹娘,哥哥目前还没纳妾,大嫂在府上,能说得上话的便只有老太太一人,老太太毕竟隔了辈,女儿家的一些私密话,总不能对老太太说吧? 所以许菡觉得,自己那位大嫂怕是早就给闷坏了,自己若是再不去陪陪她,万一闷出问题来,事儿可就大了去了。 尽管来之前就让人特地嘱咐过老太太行动不便,无需出来迎接了,可是轿子过牌楼的时候,许菡挑帘还是看到许老太太站在外头,满是褶子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这样一幕,让许菡觉得既无奈又暖心,等外头人跪迎过后,丫鬟扶着她缓缓下轿,她才亲自去把老太太扶起来,甜甜地唤了一声,“祖母。” “菡儿,终于得空回来了。”老太太热泪盈眶,拉住她的手就不放。 许菡眼窝一热,一下子扑到祖母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老太太也知道这孩子心慈,这么些日子没回来,准是念得紧了,便由着她哭。 云惜蓉站在一旁,笑着说,“娘娘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让我们大家伙儿站在外头看你哭,也太催泪了点。”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许菡慢慢收了眼泪,掏出锦帕擦了擦,这才露出笑脸,“见过嫂嫂。” “娘娘客气了。” 于是,一众人簇拥着许菡去了厅堂。 许茂还没下衙,府上自然就这三位主子。 老太太早就想孙女了,如今难得回来,自然是可劲儿找话跟她说,竹筒倒豆子似的,许菡倒也不烦,毕竟是从小就敬重的祖母,她说的话,她从来都不会忤逆。 而云惜蓉,自许菡进来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听老太太说,偶尔跟着附和一两句玩笑,整个厅堂内气氛和乐融融。 终于等老太太歇气了许菡才逮到机会问:“早前这边去送信,说嫂嫂有身子了,何时瞧出来的?” “不久,就昨儿个。”云惜蓉羞红了脸,慢慢地垂下脑袋,“小日子没来两个月了,起初我也没太在意,直到最近胸闷得厉害,就请大夫来瞧了瞧,确诊了三遍,都说是喜脉,确定下来了,才敢让人去报信的。” “真是太好了。”许菡一脸的欣喜,紧紧握住云惜蓉的手,“有身子是好事儿,哥哥那边晓得了吧?” “还没说呢!”云惜蓉道:“他这段日子都挺忙,昨天回来得晚,吃了饭不多久就歇下了,我没敢打扰,也就没张口。” 许菡笑道:“你等着吧,一会儿他回来我亲自跟他说,以他那楞头鹅的性子,指定给惊喜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惜蓉脸上烧得滚烫,“娘娘可千万别捉弄他。” 许菡捂着嘴巴笑,特地给老太太递眼色,“祖母,瞧瞧,我都还没如何呢,这就给护上短了,那我要真如何,还不得跟我拼命?” 云惜蓉又羞又臊,嗔她一眼,“油嘴滑舌,可不理你了。” 许菡笑过之后又哄她,“我的好嫂嫂,怀了身子的人可不兴动怒,否则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的。” “是啊蓉丫头,你可不能随意生气的。”许老太太也说:“菡丫头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往心上去。” 云惜蓉小脸一白,忙解释,“祖母,我也跟娘娘闹着玩呢,没生气。” “那就好。”许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许家人少,我那大孙子又成天忙活他自己的事儿,没工夫陪你,府上除了那十多个下人,就我们祖孙两位主子,我这琢磨着,你这些日子没个说话的人,怕是憋闷坏了,难得菡丫头来了,你们姐俩一处说话去吧,就不必陪着我这老太婆了。” 虽然很想孙女能多陪陪自己,不过许老太太不是贪心之人,晓得太子妃出宫一趟有多不容易,还是把多余的时间匀给孙媳妇好些,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就当是为了重孙好。 而云惜蓉,也就在老太太跟前可劲憋着,等到了自己房间,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许菡一开个头,她就止不住地说了起来。 以前云初微和赫连双怀孕的时候,许菡就从中学到了不少经验,今儿正好派上用场,一一拿来嘱咐云惜蓉。 云惜蓉忍不住笑,“娘娘怎么会懂这么多的?” 这都还没怀的人,简直比人家生过的还要门儿清。 许菡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云惜蓉,自己从小姑和好姐妹云初微那儿学来的。 说起云初微,云惜蓉想起他们家那对花棒儿来,前面有一回自己陪着老太太去作客就抱过,那叫一个爱不释手,尤其是老太太,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能变成自家的私藏起来。 “真羡慕微妹妹。”云惜蓉叹道:“一胎得俩,还都这么可爱招人疼。” 许菡道:“微妹妹是个有福的,可是嫂嫂你也不差呀,没准儿你肚子里这个小豆丁,比微妹妹家的还要招人疼呢?” 云惜蓉笑了起来,“娘娘说的是,能嫁到你们家,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再说这是娘娘亲哥哥的孩子,准差不到哪儿去。” 许菡看着云惜蓉时不时习惯性抚小腹的动作,心生羡慕,少不得一阵唉声叹气,“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接连当娘了,我怎么就不见动静呢?” “这种事急不来的。”云惜蓉劝她,“娘娘可莫因此而有什么心理负担,此前不是找大夫看过,你和太子殿下的身子都是端健无事的吗?” “是啊!”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毛病还怀不上才叫许菡郁闷,你说要是其中一个哪里有问题,还能及早找人给治好,可现在,唉… 若是许菡知道她头一胎生下个活土匪来,如今就不会那么急躁了,甚至还有可能赞同不要孩子。 赫连缙的第一个儿子,活脱脱就是他爹的翻版,还是加强版,从小就皮实,才会走路就管都管不住,要么往他爹最喜欢的琉璃鱼缸里撒尿,要么看着入冬了,把鱼都给捞上来放到火盆边取暖去,再要么,把他爹收藏的古董翻出来当球踢,开蒙的时候,尚书房的先生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全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又不敢把他如何,只能引咎辞职。 有时候火一上头,连许菡自己都会抄起棍子来打,可是那娃性子天生,你打他骂他都只是一时,过后仍旧怎么皮怎么来,小小年纪就成了同龄皇子中的活土匪,又皮又不讲理,说话做事全然不照常理来,人见人怕。 其实文武百官没那闲工夫管一个小屁孩的事儿,只不过这厮太欠揍了,经常偷溜出去戏耍他们家府上的小儿子小孙子,因此弹劾这小土匪的奏折是扎堆往御书房去。 赫连缙头疼欲裂,也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不成气候的,一直不敢将他立为太子,最后无奈之下,效仿先帝做法,将那小土匪一脚踹出皇宫,冻结所有银钱,让他自生自灭去。 小土匪能屈能伸,破烂衣服一换,锅烟子脸上一抹,跑大街上要饭去。 赫连缙知道以后,险些给他气得吐血。 还别说,小土匪就凭着自己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从北一路要饭到南,结识了不少“丐帮”兄弟。 某回阴差阳错带着他的丐帮兄弟“救”了一位大将军,后来才知这位是宣国公苏晏承袭爵位的小儿子苏海生。 于是,不打不相识。 至于小土匪是怎么掰正的,此为后话。 …… 许茂回来的时候,在门口就见到了太子妃的仪仗,双目一亮,不顾仪态地急匆匆往里走,去了老太太处,得知果真是妹妹归宁,顿时满心欢喜,又问老太太可曾让人设宴。 老太太自然应是,于是许茂就坐下等啊等,终于把那俩姑嫂盼来的时候,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拱手作揖,“太子妃娘娘大安。” 许菡忙扶他,“一屋子都是自家人,哥哥快别多礼。” 许茂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她,笑说:“一段日子不见,气色越发好了。”可见妹妹在东宫过得挺滋润,那他这个当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许菡满脸堆笑,“哥哥就放心吧,太子殿下对我啊,那是十足十的好,走前还让我替他给老太太和哥哥你问安。” “殿下真是有心。”许茂受宠若惊,想着那混世魔王果然是在乎妹妹的,否则要换了旁人,他能特地托人问安?想都别想!不过要真论起来,混世魔王似乎很早之前就惦记自家小妹了?否则前些年他为何三番两次变着法儿地讨好自己。 一想到在他浑然未觉的时候,小妹就被赫连缙那条毒蛇给盯上,许茂后脖子凉飕飕的。 “哥哥,怎么了?”许菡见他出神,有些不解,自己和嫂嫂好像都还没告诉他怀孕的事儿吧,怎么就提前傻了? “我没事,就是见到妹妹太高兴了。”许茂醒过神来,笑答。 “还有更高兴的呢!”许菡故作神秘,“哥哥不妨猜猜,是什么事儿?” 许茂看了一眼云惜蓉,再看一眼上头坐着的许老太太,一个个全都神秘兮兮地看着他笑,许茂一下子懵了,摇摇脑袋,“什么提示也没有,我实在是想不出。” 许菡瞅他,“我就说你笨,连自个媳妇怀了都不知道。” “啊?”许茂彻底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瞧着云惜蓉,“真的吗,我真的要当爹了?” 云惜蓉双颊更烫了,脑袋很快垂下去,然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的许茂,看起来有些“傻”,不过许菡难得见哥哥这个样子,觉得挺乐,捂着嘴巴笑个不停,许茂也不管她,对着云惜蓉一阵嘘寒问暖。 其实平素就待她不错,这会子的问话就更细致了,又小心地搀着云惜蓉到一旁坐下,那担惊受怕的样子,让许菡忍不住唏嘘,哥哥待嫂嫂果然是不错的,如此,自己与微妹妹那头也有个交代了。 原本这大喜的日子,云惜蓉不该扫兴的,可是难得遇到小姑回来,想着有她在的话,怕会更好拍板,便出言道:“我想求祖母一件事。” 难得云惜蓉会这么说话,许老太太疑惑地看下来,“怎么了?” 云惜蓉低声说,“孙媳…孙媳想给夫君纳妾。” 话音才落,莫说许菡,就连许茂本人都僵住了,“惜蓉,你说什么胡话呢?” 许老太太也皱皱眉,虽然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但许老太太与云家老太太一样,骨子里不待见妾室,哪怕妾压不了妻作威作福,但是有时候想想吧,是真膈应。 对于许茂而言,如今不过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再过个二三十年,等他爬到内阁的时候,自然有的是女人主动贴上来,说不得还会因为官场上的利益往来而不得不纳一部分,这些,许老太太都是早就考虑过,也私底下跟许茂提过的,不过许茂说了,那都是往后的事,目前为止,他还没想过要纳妾。 可是谁曾想,云惜蓉这位正妻倒是先提出来了。 “嫂嫂,你怎么想的?”许菡自然不同意,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等赫连缙一登基,三宫六院就不可能避免,但还是希望在哥哥这里能看到像微妹妹他们家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年也行啊,“是不是刚怀上,心思重了些?” 云惜蓉摇摇头,倒是满脸笑容,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被逼得不情愿,“娘娘,夫君,祖母,之所以给夫君纳妾,是因为我一个人平日里没个说话的人,太沉闷了,我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担心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 原来是这么个因由,许菡松口气,“既是少个说话的人,那让祖母多给你安排几个小丫鬟就是了,哪能就想到纳妾上头去呢,你还知道自己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啊?纳了妾,万一要是个心眼儿坏的,还不定给你折腾成什么样子呢,不管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我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所以说啊,纳妾这事儿,嫂嫂暂时就不要想了,怎么也得等孩子平安出世以后再说,你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人,应当见识过后宅那些阴私手段,我可不希望哥哥的后宅变得乌烟瘴气,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钻,哥哥,你说是吧?” 许茂忙不迭点头,“惜蓉,你别傻,什么纳妾,我暂时还没想纳妾呢,再说,你就不盼着孩子好么?” 云惜蓉听得眼窝一热,其实她不是矫情,更不是试探许家对于纳妾的态度,而是真的发现自己自从有了身孕以来,心情都很沉闷,白天夫君要去衙门,便只剩她和老太太两位主子,若是老太太乏了歇下了,那她就算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于是那种沉闷就越积越多,多到她滋生了给夫君纳妾的念头。 要真说起来,她是最不待见妾室的,当年因为她爹的不节制,让她娘从一个小丫头变成了姨娘,更让主母一进门就当了娘,尔后的十数年里,她娘被主母折磨得不成人样,很多时候连听到“二太太”来了这样的字眼都会瑟瑟发抖,可见怕黄氏怕成了什么样子。 也正因为她是妾室所生,所以不希望那样的悲剧在自己婆家重复上演,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心情真的很烦乱,除了给夫君纳妾多几个姐妹聊天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解闷散心。 许茂也替她着急,“那要不,你回娘家去住几天,那边的姐妹多,说不准心情能好些。” “那可不行。”哥哥呆,许菡总不能跟着他一起胡闹,云家后宅的厉害,才入京那年她就见识过了,先不说嫂嫂乐不乐意回去,就算回去了,二房嫡母黄氏必然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落得着嫂嫂的好。“哥哥若是放心,我便把嫂嫂接去东宫玩儿几天,宫里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能陪她出去走走,再说了,回娘家那算怎么个说法,我们姑嫂在一处,那才有乐子呢,哥哥意下如何?” 许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云惜蓉。 云惜蓉则是看向老太太。 孙媳去孙女那儿住几天,许老太太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菡丫头,你就这么带着嫂嫂入宫,太后那儿,她能乐意吗?” 许菡如今没了婆母,很多事情,好事的萧太后总不忘插手管一管,老太太也是担心许菡因为这一桩给太后抓了小辫子有话说。 “祖母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许菡笑道:“太后管不到这上头来,再不济,我先跟太子殿下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他这儿呀,准成。” 云惜蓉满脸感激,“有劳娘娘了。” “听听,嫂嫂见外了不是。”许菡拉过她的手,“以前双儿有身子的时候,也是成天闲得发慌,有段日子险些闷出毛病来了,还不是去的东宫我陪着,多住几天就没事儿了,我跟这儿给你想法子,但是嫂嫂也得答应我,自个心态放宽些,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你呀,就是缺个伴,没事儿啊,先去我那住一段日子看看成效,若是有好转了再回来,我给你多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丫头陪你说话解闷。” 云惜蓉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许茂也道:“那这件事就有劳妹妹费心了。” “只要哥哥放心我带着嫂嫂去宫里就成,至于费心不费心的,这不应当的吗?” 把媳妇儿交给妹妹,许茂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 许菡回宫以后就跟赫连缙说了自己的想法,赫连缙道:“不过是这么件小事而已,菡儿自己拿主意就成,无需过问我。” 许菡道:“妾身也是担心太后会问起来。” 提及太后,赫连缙脸色就有些难看,冷哼起来,“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成天操管儿子不够,她还想把手伸到孙子的后院来不成?” 许菡一听,这是有准头了,于是谢恩道:“那妾身便择个日子把嫂嫂接过来了。” “菡儿宽心。”赫连缙安抚她,“你别老想着太后那儿会如何如何,她管不到这边来,就算是管了,还有我出面顶着,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其实赫连缙以前没那么讨厌太后的,只不过晓得生母还在世,又亲眼去见过,所以越发见不得太后成天催着他老子立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赫连缙有的时候就盼着他老子早早放权给他,然后带着他娘外头游山玩水去,朝中大事小事,他自然有的是法子摆平。 站在赫连缙的角度,他是当过皇帝的人,很多政务在他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可是在他老子眼里,他就是个勉强算改邪归正的纨绔皇子,现在就放权给他,江山得在他手中玩完。 局势就在这父子俩的心思各异里僵持不下。 挑了日子,许菡就让人去许府把云惜蓉给接来了东宫。 这是云惜蓉头一回入宫,看哪都新鲜。 许菡给她安排住在东宫西苑,环境十分清幽舒适,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云惜蓉四处转转,姑嫂俩年龄不相上下,能聊的话题比跟许老太太在一处的时候多,云惜蓉沉郁的心境慢慢开朗起来。 许菡隔三差五就请太医来给她号号脉,又把跟了自己多时的一个懂药理的嬷嬷分派到云惜蓉身边,并嘱咐以后都跟着她了,怀了身子的人,饮食方面尤其的重要,若是没个懂药理的人把把关,稍微不注意就能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这还是当初云初微家办满月宴的时候那丫头自己亲口说的,她身边那位韩大姑姑,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家在这些方面就挺懂。 那次满月宴回来以后,许菡就琢磨着自己也配一个懂药理的嬷嬷,毕竟宫里是非多,很多时候都是说不准的,所谓有备无患嘛,而现在,许菡已经习惯了每一餐饭食都让掌事嬷嬷过过目,嬷嬷点过头之后她才开始吃。 云惜蓉在许府的时候就过得不错,不过来了东宫,大抵是心情开朗了不少,所以气色越发的好了,看起来滋润得很,连许菡都忍不住夸她,“我瞧着嫂嫂自从来了东宫以后,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呢!” 云惜蓉很不好意思地道:“全是娘娘的功劳。” 许菡紧张地望着她,“怎么样,在东宫待了这么些时日,心情可觉得有好转了?” “那是当然了。”云惜蓉点点头,“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我有点什么也不必闷在心里,见天的好转了呢!” “唉……”许菡叹了一声,要是微妹妹在就好了,她一定有法子,只是,因为错怪了苏晏,如今那二人的关系还在僵着,而自己,更没脸请微妹妹来东宫玩,便是想念也只能憋屈着,完全不敢在殿下跟前提个一言半语的,就怕他突然生气。 “好端端的,娘娘怎么突然叹气了?” “没什么,就是想多留嫂嫂在几天,可是哥哥早上来信了,说如果嫂嫂有好转,还望早日回家。” 云惜蓉脸有些烫,嗫喏道:“这话…这话是夫君亲口说的?” 许菡好笑地看着她,见她实在是羞得快钻地缝了,这才揶揄道:“好啦,我不闹嫂嫂,哥哥的确是来信了,虽然说得没我转述得这样肉麻,不过大体意思都是一样的,想了呗!” 云惜蓉跺脚,伸手要去挠她,许菡咯咯笑着躲开,嘴里不忘道:“哥哥想你还不好啊,说明他爱重你呢,难道嫂嫂非得逼着他多纳几房小妾,然后今儿宿在这位美人的榻上,明儿又跟别个厮混在别处,或者,嫂嫂还希望哥哥养几房外室,将来直接带着孩子回来见你不成?” 一面说一面拿眼睛觑云惜蓉。 云惜蓉再一次跺脚,“你快别说了。” 光是想想就心凉,要真如此,那她还不得直接给气死?“那天在我们家说的话,也就是我太过闷躁随口一提而已,你如今倒拿来取笑我了。” “岂敢岂敢。”许菡忙讨饶,“我呀,就是想告诉嫂嫂,纳妾这事儿,除非是我哥自己提出来,否则你别跟着瞎掺和,否则一准儿给自己招一帮子白眼狼入后宅,再过几年,你便是想管都有心无力。再说,我也不希望哥哥变成宠妾灭妻的人,讲句不大合规矩的话,我还希望哥哥这辈子都别纳妾了呢,就守着一个人过多好啊,你瞧微妹妹他们家,后宅多清净,不也什么事儿都没有,要说这微妹妹也是个争气的,头一胎就来了对花棒儿,全齐活了,哪还用得着妾来延续香火。” 说完,视线落到云惜蓉小腹上,“你呀,就放心跟着我哥好好过日子,等往后有了机会,我会慢慢劝说他的,又不是你不能生,养那么多糟心玩意儿做什么,没得给自己添堵,还给老太太添堵。” 说到这里,许菡又好心地给云惜蓉科普了一下,“你应该不太清楚,我们家老太太和你娘家的老太太年轻时候是手帕交,只是后来云老太太嫁往京城,而我们家老太太嫁往扬州,相隔甚远,所以两人渐渐地没了联系,不过这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怎么待见妾室,所以说,你给我哥纳妾,就等同于给老太太找不痛快。” “啊?”关于这些,云惜蓉是真的不太清楚,听得脸色都变了,难怪那天自己才提出纳妾来,老太太的脸色会那么难看,原来是不待见妾室。而自己原就是妾室所生,老太太却从来没挑过她什么,夫君更是待她百般好,这家人,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亲情”。 这么一想,云惜蓉顿时觉得数日前在家里信誓旦旦想要给夫君纳妾的那个自己简直幼稚过了头,仅仅凭着自己的性子就想胡来,完全没考虑到老太太和夫君的感受,实在是愚不可及。 回到自家府上,云惜蓉头一件事就是去老太太院子里的赔罪,刚要下跪,老太太忙让贴身嬷嬷过来拉住。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去了一趟东宫回来就这么拘束了呢,难不成菡丫头成天教你学规矩?” “没有没有。”云惜蓉急着给小姑辩解,“娘娘每天都陪着我出去散心,已经好转了很多。” 云老太太嗔怪道:“那你方才是打算做什么?” “孙媳只是觉得那天当着祖母和夫君的面不该说纳妾的话,是孙媳考虑不周。” “嗨,你说这事儿啊,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许老太太摆摆手,“刚揣上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因为一时接受不了而焦躁的,我能理解你,所以当日便没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也让茂哥儿别记着,你呢,往后别再提就是了,眼下最紧要的,是让自己吃好喝好睡饱喽,每天保持心情畅快,让我那小重孙安安康康地长大直到落地。” “是,孙媳一定不负祖母厚望。”云惜蓉很感激许老太太的宽容。 —— 这段日子陆修远暂停议亲,云绮兰便不用成天操心怎么去破坏,趁着得空使了点银子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终于知道那天自己看到的人是谁了。 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陆修远表弟,白公子。 云绮兰几乎是兴奋到喜极而泣的地步。 都说蛇鼠一窝,原来这话用在美男子身上也一样,不管是陆修远、陆胤恒还是这位白公子,容貌那都是顶顶好的,尤其是白公子,那样的冰清玉洁不染尘俗,好似雪山上的纯净雪莲,让人忍不住想攀折,却又怕玷污了他。 丁氏过来的时候,得见女儿这副模样,还以为是疯了,当即愣在门边。 云绮兰这才回过神,脸上的狂笑也顿时收起来,“娘,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丁氏看着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方才那又哭又笑的,闹什么幺蛾子呢?” “哪有,娘看错了。” “我还没瞎!”丁氏冷冷盯她一眼,“就说你这段日子怎么怪怪的,今儿终于让我抓了个现形,老实交代吧,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些什么缺德事儿?” “娘,我是你女儿,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云绮兰气急败坏,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凶狠。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没了旁人在场,丁氏哪还会对她客气,直接揭她老底,“你要不是个蠢的,能在没把握的前提下主动冒险去设计人?如今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了,你倒是说说,往后该怎么办?” 云绮兰倒是自信得很,一点都没受到她娘的影响,轻哼,“自然是等着我心仪的男子八抬大轿把我娶过门。” 丁氏觉得云绮兰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你还想着陆修远呢?” “谁说我非得嫁给陆修远了?”云绮兰白眼一翻,“我想嫁的的是……是白公子。” 第284章 三更 “哪个白公子?”丁氏听得一脸懵,“我如何不晓得京城何时多了个白姓家族?” 云绮兰本欲张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丁氏顿时火冒三丈,“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勾引外男,成何体统!”为了一个陆修远就把面子里子全都给丢光丢尽,如今又来个什么白公子?便是青楼的窑姐儿都没这么勤的。 云绮兰面上的血色都被她吓退了大半,哆嗦着嘴,“娘,这是女儿最后的希望了,你不就盼着我好吗?” 丁氏恨铁不成钢,“我是盼着你能活出个人样儿,可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什么?” 云绮兰咬咬唇,“我都已经这样了,再努力,能活出什么样来,娘不就希望我能变成云初微那样吗?可你哪知道,那就是条毒蛇,嘴巴甜得跟抹了蜜儿似的,事实上跟你有说有笑的时候,那心里都不知道究竟在盘算什么,说不准一眨眼就能往你脖子上咬个窟窿,偏你还无知无觉,对她感恩戴德,这样的蛇蝎,你想养?” 丁氏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青青白白。 的确,每见云初微一次,丁氏就同黄氏一样不甘心,自己为何就生不出这样有本事的女儿来,嘴巴了得,手段不俗,做什么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莫说希望自家女儿变成那样,就算是她们自身,也想着跟云初微好好学学。 不过,说人家是蛇蝎?“你别乌鸦笑猪黑,自己个儿也没本事到哪儿去。” 原本知道了白公子是陆家的表少爷,云绮兰今儿心情不错,哪曾想被她娘这一搅和,尤其是把她拿去跟云初微作比较,她那张脸马上爬满了狰狞和愤怒,对着丁氏大吼,“你那么护着她,怎么不去认她当女儿啊,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是死是活,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丁氏怒极,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还不清,云绮兰当场就懵了,随后哭闹起来,“你打我,你为了一个蛇蝎打我?” “你够了!”丁氏厉喝一声,再一次把云绮兰给唬住。 “这段日子,你是不该闹的闹了,不该折腾的,也折腾了,要再不消停,我就把你送到庄子上去,看你还怎么作妖!” 看得出来,她娘是真怒了,云绮兰便是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就在母女俩僵持的时候,外边传来掌事嬷嬷的声音,“三太太,三爷过来了。” “知道了。”丁氏对外应了一句,又瞅了云绮兰一眼,“还不赶紧的把自己收拾收拾出去见你爹,打算这么一直倔着呢?” 云绮兰咬了咬腮帮子,掀被下榻,这才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叫进来梳洗。 三爷今日一脸的喜色,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愉悦,看得丁氏愣了一下,“爷这是遇着好事儿了?”可别又是想用银子去打点那不巴谱的升迁一事,前头打点了这么多,哪一回看到成效了,说好替他办事的人,收了银子随便扔句话支棱着就再没音信了,丁氏早就被三爷弄得心灰意冷,这次若是还想拿银子,她准是不同意的。 三老爷兴致冲冲地说:“升迁这事儿啊,终于有着落了。” 丁氏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三老爷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阴沉下来,“我就说这些日子我为何一直不顺,原来是你们家那位姑老爷在背后作的妖,这回让都察院的人抓了个现形,总算是消停下去了。” 丁氏满脸讶异,“姑老爷?”可不就是她亲妹妹的相公?自家夫君碍着那位什么事儿了,值得他三番两次来回倒腾? “可不就是他么?”提及自己那位连襟,三老爷愤愤不平,“屁大点儿本事,成天窝娼聚赌,这回也不知是抱上了哪位主子的腿,胆儿越发的肥了,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丁氏也被气到了,“我就说这段日子去了信,我那妹妹也爱答不理的,难怪,两口子这是合起伙来黑咱们家呢?” 三爷越发烦闷,索性一摆手,“不说这些糟心的了,对了,兰姐儿呢,她前些日子问我要钱做衣裳来着,快把她喊出来。” 丁氏心生好奇,“爷这是升到哪儿了?” 三爷脸上很快又露出愉悦的笑容来,“詹士府的少詹事,正四品。” “詹士府?那里头可全是辅佐太子的老大人呢,爷这事儿靠谱吗?要真靠谱,这可真是天上下金子了。” 三爷道:“定都定下来了,不日升迁,你说靠不靠谱?” “太好了!”丁氏喜不自胜,“妾身一会儿就去老太太院里报喜,顺便给爷设宴。” 三爷忙阻止她,“再等等吧,等我正式过去了再去老太太那边知会一声,如今还一样不是一样的,提前去说了,没准儿让老太太觉得咱这是嘚瑟劲上头了。” 丁氏一拍脑袋,“你看我,一高兴就昏了头脑,还是爷想得仔细周到。” 三爷没再说话,心里其实有些疑惑,这次的升迁太过顺利了,他根本就没打点过谁,可以说一分钱没花就白捡了这么个有前途的官职。 三爷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赫连缙在背后推波助澜。 赫连缙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赫连钰收买了三爷那位连襟为他做事,那么他们针对谁,赫连缙自然就帮谁反击回去。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赫连缙发现苏晏用自己的暗势力有意无意地帮云家这位三爷。 赫连缙不明白其中原因,不过只要是苏晏想提拔的人,那他暗中再帮一把就是了,虽然兄弟情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但很多事情,与苏晏的交流不一定要在明面上,举手之劳地帮一把,算作是一点小小的弥补吧,就算对方不知道,起码他心里能好受些。 云绮兰收拾打扮好出来的时候,见到爹娘脸上带笑,心中猜测八成是有什么好事了,“爹,今儿这么高兴?” 三爷直接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她,“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做衣裳吗,拿着。” 云绮兰随意瞟了一眼,大概有四五百两的样子,“爹这是发财了?” “你爹升迁了。”丁氏提醒道,正四品啊,还是詹士府那样的地方,可不就是发财了么? 云绮兰满目惊喜,“真的啊,这可是大喜事儿啊,祖母知道了吗?” “暂且不知。”三爷摇头,又嘱咐,“你们母女俩都先别声张,等我与先前的衙门交接完迁过去了再去给老太太报喜。” 丁氏盼了这么久才终于把自家爷盼出头,眼下自然是无可不可,云绮兰却不这么想,既然她爹升官了,那就说明她往后的腰杆子能挺得更直,身价更高,为何不让祖母知道,就是要祖母好好看看,他们三房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不靠祖荫也能出人头地。 于是等三爷离开,丁氏去忙活的时候,云绮兰直接晃到了老太太的沁芳园。 桑妈妈告诉她,老太太正在小佛堂礼佛,让她改日再来。 云绮兰偏就坐着不走,直接放话,“我有天大的好事儿要与祖母说,就在这里等着她。” 桑妈妈犹豫了一下,“五姑娘若是能等,就等着吧!” 一转身去了小佛堂,把云绮兰来了的事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听云绮兰的那些话,心中有些不悦,皱皱眉,“既然她能等,那就让她等着。” 于是,云绮兰就被晾在前厅将近半个时辰。 就在她怒火冲顶站起身打算直接走人的时候,桑妈妈搀扶着老太太进来了。 云绮兰只好把怒火压下去,中规中矩地行礼,“祖母。” 云老太太斜睨她一眼,“还没回去呢?” 云绮兰暗暗捏紧手指,强笑着说:“说好了要等祖母的。”其实早就后悔得要死,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跑来巴巴地等着,往常老太太礼佛哪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再说,今儿若是换了云初微,老太太怕是病得只剩一口气都会马上爬起来,更莫说只是在小佛堂了,很明显,这是区别对待。 “说吧,什么好事儿。”老太太落了座,桑妈妈马上给她捏肩捶背。 想到父亲升官一事,云绮兰沉郁的心情顿时又豁然开朗起来,“是我爹,我爹他升官了。” “什么?” “我爹才刚说的,他升迁了。” 云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云绮兰一眼,“所以呢?” 云绮兰怔忪片刻,抬起眼帘来,这么大的喜事儿,老太太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定是祖母没听清楚。 云绮兰硬着头皮,打算再重复一遍,就被上头的老太太截了话头,“是你爹让你过来报喜的?” “不,不是。”不知为何,老太太分明什么也没做,云绮兰却感觉到头顶像罩了一层如有实质的压力,让她坐立难安。 “那就是你自个来的了。”老太太平心静气地道:“如今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云绮兰有些不甘心,“祖母,您方才可听清楚孙女说什么了?” “我还没聋。” 云绮兰噎了噎,又说:“那既然您晓得我爹升迁了,为何不替他高兴呢?” 老太太语气里已经透着几分不耐烦,“没个定准的事儿,高兴什么,到后面成不了,岂不是自打脸面?”她这个庶子在官场上折腾了多久,她都是看在眼睛里的,只不过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想着等年底老大回来了,让他帮着提携提携,到底自己欠了老三生母一条命,待他便不能亏到哪儿去。 而事实上,云老太太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发作云绮兰,也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云绮兰才出口说她爹升迁的时候,老太太心里的确惊讶,但也只是转瞬就平静如常,老三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没把握的事,他不会拿来她跟前说,今儿这事,倘若已经板上钉钉,老三必定会亲自过来知会一声,然而老三没来,倒是云绮兰这没脑子的先过来了,老太太一猜,八成是这丫头藏不住话,想第一时间炫出来让旁人都高看她一眼,如今一听,果不其然,她就是扯着她爹的皮做大旗来了,生怕旁人都不晓得从今往后,她云绮兰的身份又“尊贵”了一大截。 老太太倒没自打脸面,云绮兰却是一阵脸疼,她爹先前就一直嘱咐说先别声张,等人真的迁过去了再来找老太太回话,可是她总觉得不第一时间说出去,那嘴巴就闲得难受,所以趁她爹娘不注意,颠颠儿地往沁芳园跑,等了老半天结果等来老太太一句打脸的话。 这下,脸上那层强挤出来的笑容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扭曲难看得可怕。 老太太懒得搭理她,这样的蠢货,前些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就见多了,要是能蠢出点新花样来,她没准儿还能高看两眼,就这?再修炼二十年都还达不到让她高看的标准。 “还有事吗?”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没,没了。”云绮兰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站起身来,低低应了一声就告退,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云绮兰走后,老太太揉着额头,叹了一句,“家门不幸!” 就连桑妈妈这样的人都打心眼里瞧不起云绮兰,附和说:“三老爷那样稳重的人,怎么调教出来的五姑娘性子如此的急躁?” 云老太太眼皮动了一下,“有一种人是这样,缺什么,她就越要在人前炫耀什么,好填一填心中的自卑,五丫头啊,本来是个能掰正的,只可惜上次损到腰腹被大夫判了刑,就彻底拉不回来了。” 桑妈妈问:“那五姑娘的婚事,老太太不打算插手了吗?” 云老太太轻哼,“二房三房的都一个德行,能有今天,全是自己作出来的,我要是能管得了,就不会放任她们姐俩走到这一步了,不过好在,瑶姐儿终于找了个好人家,希望嫁过去以后能安分些,那她下半辈子或许还有点盼头,若是再不长点心,只怕好景也不会长,至于兰姐儿,就那么着吧!我人老了,管不了,管不了啊!” 桑妈妈默默地叹息一声,这种事要放在五年前,老太太有的是精神和手段平息下去,只可惜老太太如今在佛祖跟前泯灭了以前的“黑心”,棱角全都没了,对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看得很随性很淡,也不知道这么下去对云家来说是福是祸。 在云绮兰忙着各种作的时候,表姑娘邱霞已经绣嫁衣准备出嫁了。 本来她不爱捣鼓这些玩意儿,是她娘硬逼着来的,说除了嫁衣,还得给那头的婆母和公爹各做一身行头,新婚第二日敬茶的时候奉上去才显得心诚,往后也能得婆家宽待。 邱霞的娘,大姑奶奶云莲近两年来精神越发不济,有的时候脑子混沌不清醒,老喜欢重话,邱霞听一日两日还行,日子久了,心中自然而然就生出怨气来。 这不,才刚拿起绣绷呢,她娘就坐在旁边絮絮叨叨,不知怎的又扯到了云初微头上,邱霞不服气,哼声道:“当年她出嫁的时候,根本就没给婆家绣什么行头,娘怎么不说她没规没矩,况且云初微当年可是两个婆母,她那么做,岂不是更没把婆家的人放在眼里?” 云莲恼道:“那是人家有本事,所以就算是没给婆家绣行头表示心意,也照样得婆家厚待,你呢,你有什么,本来就是从外家出嫁的,若是再不知点足,只会更让人瞧不起。” 邱霞不乐意了,将绣绷一扔,“既然云初微哪哪都好,那你去认她做女儿好了,何必成天来我跟前说这些膈应人的话,你说着倒是简单,可想过我听着难听,刺耳!” “你!”云莲气得脸色铁青,手臂一扬。 邱霞也不知道躲,一下子哭了起来,“我不就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没爹护着所以低人一等吗?但凡他们不要那么势利,有什么是我学不得又学不会的,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人家都用讽刺挖苦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就是这个家多出来的一份子,活着就是罪过一样,那我何必样样都学好学精去讨好她们,出身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招谁惹谁了我?” 云莲扬起的手臂就这么僵在了半空,眼睛里慢慢泛出泪花来。 是啊,这世上谁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谁不想一生下来就是王孙贵胄锦衣玉食,说到底,是自己当年不听老太太的话执意要嫁给商户才会酿成了后来的祸端,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手臂一下就垂了下来,云莲一把抱住邱霞,嚎啕大哭起来。 “娘。”邱霞慌了,长这么大,哪曾得见过她娘哭成这样,马上自责道:“您别哭了,女儿给您赔不是还不成吗?” 云莲想到了自己这么些年的遭遇,哪里停得下来,眼泪唰唰往下落。 这哭声,让邱霞也忍不住哭出来,一面哭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女儿知道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惹娘伤心,您别哭,以后让我如何我就如何,成不成?” “呦,这是怎么了?”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母女俩马上分开,各自抹了眼泪。 云莲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去搀扶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娘今儿怎么有兴致过来了?” 老太太道:“我这小外孙女要出嫁了,过来瞧瞧她准备得如何。”说完,目光落在邱霞哭红的眼睛上,“这是怎的了?” “没事儿,娘。”云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不前儿听了一出戏么,唱得太感人了,方才无意中提及,眼泪没忍住。” 老太太白她一眼,“我倒觉得,你们母女俩这出戏唱得不错。” 云莲一下子僵了脸,“娘,您说什么呢?” 老太太走进里屋坐下,“到底什么事啊,连我都得费心地瞒着,怎么,我如今连你们母女也管不了了是吧?” “娘说的哪儿话?”云莲跟着坐下来,索性实话实说。 老太太听完,陷入了沉默。 半晌,望向邱霞,“你这小丫头倒是有句话说对了,出身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是你把别人的挖苦和讽刺当成自己堕落的借口,这么些年来,可曾觉得快活?” 邱霞被问懵了,抿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微微表姐为什么会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吗?”老太太又问。 邱霞哪答得上来,还是不言语。 “她的出身也惨,刚面世头一天就被送到乡下去了,回来以后,谁也不待见她,谁都瞧不起她,可是她呢,谁越瞧不起,她就越活给那个人看,结果怎么着,人家如今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整个京城里,有几个人不羡慕她?就连我这老婆子看着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云老太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邱霞低垂着脑袋,双手使劲地撕着帕子,恨不能把它当成某人撕成几瓣。 “我这些话是刻薄了点儿,你也甭不爱听。”云老太太继续说:“金银细软都还不一定人人喜欢呢,何况你不是,那么在意旁人如何看你,人家眼神犀利点,言语激烈点,你就觉得受委屈,活不下去了是吧?你这是给谁活呢?” 邱霞一副憋屈的小模样,望向云莲。 云莲道:“你外祖母跟你说的什么,你都给一一记下来,对你往后只有好处没坏处。” 邱霞很不想点头,却不得不点头,“是。” 云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她不知道邱霞听进去多少,但她至少尽到了作为外祖母的责任。 有些话,云莲都不得不服,甚至很讶异,这还是前些年掐尖要强的那位老太太会说的话吗?可是处处在理,任你想破脑袋都挑不出错来。 看来,老太太的“蜕变”很成功,如今完完全全是站在一个大家主母的立场上去教育后世子孙,教她们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处理好夫妻关系婆媳关系。 最后,老太太总结,“该说的,该嘱咐的,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也只能说这么多嘱咐这么多了,至于霞姐儿能否听进去,日后过成什么样,那就只能看你个人的悟性和造化了,我们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及不上你自个儿琢磨一句的。” 这个时候的邱霞,的确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她嫁了人,在婆家处处碰钉子,多番求助无门不得不把自己磨圆磨滑的时候才醒悟过来,外祖母今日说的,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然而那时候才后悔,很多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哪怕是想再听听外祖母的教诲,也只能去坟头坐着自言自语,没人会再给她说为人处世之道,夫妻相处之道以及婆媳相处之道。 邱霞的亲事,是云老太太亲自过手的,对方家世挺不错,然而她还是活成了一个悲剧。 从头一天踏入夫家大门,她不幸的一生就开始了。 彼时,前院热热闹闹办婚礼,偏院里她那久病的公爹突然咽了气。 头天披红挂绿办喜事,次日满门缟素哭亡灵。 丧门星。 这是邱霞婆母对她的第一印象。 偏她那相公愚孝,不管老太太说什么,一律无条件支持服从,邱霞做错是错,做对也是错,就没哪点顺眼的地方。 邱霞怀第一胎的时候,她相公去了外地,她不慎滑胎,让婆母盼孙的愿望落了空。 数月后,他相公从外地回来,带了一个戏子,那女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邱霞的婆母不待见下九流的戏子,但她不能不待见戏子肚子里的孙子,于是连儿带母留了下来,晓得肚子里是老太太稀罕的宝贝,邱霞更是不惜放低身段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那戏子也争气,第一胎就给他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得抱孙子,老太太自然是乐开了花,让人把孙子抱去自个院里,然后就开始清算了,以书香门第容不得下九流过门为由将戏子赶出家门。 那戏子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邱霞身上来,认为是她撺掇了老太太将其轰出家门的,然而邱霞并不知道戏子的想法,只是小心地伺候着老太太,伺候着从戏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小祖宗。 二十年后,三十七岁,邱霞终于怀上了第二胎,她身边来了个嬷嬷,为人机敏,做事又利索,邱霞很喜欢她,很多事情都放心交给她去做,但她没想到这位嬷嬷便是当年被赶出去的戏子,戏子一直以来都是以“忠心耿耿”的形象出现在她眼前的,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唯独在她临盆那天,身边的丫鬟们一个都见不着了,像是突然之间被谁给支使去了哪里一样,只留了个嬷嬷,邱霞让她去找稳婆,她去了,结果半个时辰都不曾回来,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给闷死在肚子里,而大人,也因为稳婆到得不及时就这么去了。 邱霞从入夫家门到难产而死,前后不过二十余载,可是这二十多年之内,她没得过相公和婆母一分好颜色,盖因她参不透今日外祖母给她指点的这些大道理,即便是醒悟了那么点儿把自己磨圆磨滑,还是没办法融入夫家,最后只能含恨而终。 而当下完全不知自己命运的邱霞,还不等她外祖母说完,那些话就跟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刮走了。 云老太太也看出来了,不管自己如何说,说得有多通俗易懂,这孩子根本就不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索性懒得再浪费口水,转而问云莲关于邱霞婚礼的准备。 云莲道:“如今就只差霞姐儿给公婆的两身行头了,嫁衣什么的早已做好。” 云老太太长叹一声,“吃了这么多年的云家饭,也见识过你那些表姊妹们的本事,到时候可别让我失望才是。” 邱霞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竹篓子里的线团。 及笄礼一过,那头的新郎官就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人了,邱霞曾经得见过她这未婚夫一面,人长得俊,是她喜欢的儒雅类型,而今终于要嫁给他了,一颗心都扑腾到了那边,哪还管耳边母亲和外祖母以及其他长辈们唠叨什么,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直到她娘给喂了上轿饭送走。 然而头天都还欢欢喜喜的人,第二天就哭丧着脸跪到灵堂去。 表姑爷家的事,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包括云老太太,刚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就知道邱霞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才过门就把公爹给“克”死,换了哪家的当家人能待见她? 扪心自问,就算是云老太太本人,也是没办法待见这样的儿媳的。 云莲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有什么用,堂都拜了,也圆了房了,总不能跑到表姑爷家把人给拽回来吧? 云老太太在小佛堂抄了一天的佛经,什么人来了都不见,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佛祖能保佑邱霞后面的日子能顺遂好过些。 而邱霞本人,借着哭灵把自己所有的后悔和委屈都给哭了出来,当日祖母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外祖母到底跟自己说了些什么,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与婆母之间的僵局要如何解。 如今想想,当初在东阳侯府虽然不受人待见,可那些人也只能私底下议论,有外祖母撑腰,是没人敢把她如何的,与如今一对比,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而现在,她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邱霞的事,云初微知道的晚,也不过是唏嘘一声邱霞不走运罢了,要说有多同情,不见得,她其实对东阳侯府这些堂姐妹表姐妹都没什么太大的好感,再说,这是邱霞婆家自个的事儿,人家偏说邱霞是丧门星而因此不待见她,谁能挽回得了,莫说云初微没本事改变邱霞婆家对她的印象,就算有那本事,她也不见得就会出手,管闲事可不是她的爱好。 更何况,云初微觉得有的人就是要经历那么些磨难才能明白很多道理,否则你就算嘴皮子磨破了跟她说,她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半个字。 比起邱霞的悲催,云雪瑶就要幸运得多,哪怕出嫁当日都得用红巾包住头发没长长的脑袋,去了婆家也没被看不起,倒不是她婆母“另类”,而是云雪瑶压根没婆母,她相公是个孤儿,从小就自己一个人在乡下长大,给他们主婚的是隔壁的一对老夫妻,为人很和善。 云雪瑶那张脸蛋生得不错,所以即便是短发,看起来也格外的漂亮,在她相公眼里,那就是个小娇妻,成天舍不得她做这个做那个,养得比城里的太太还娇贵。 —— 府上的堂姐妹表姐妹都嫁人了,只剩云绮兰一个,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因着那自傲的性情把眼光调高了,非得想尽法子要嫁入陆家不可,当然,能嫁给白公子再好不过,若是不成,陆修远也不错,起码皮相生得好,到时候,且看她怎么羞辱四姐姐云雪瑶。 呵,堂堂东阳侯府的女儿嫁到乡下做村姑,真是笑死人了。 陆家最近在修祖坟,云绮兰打听准了陆修远和易白都会去,于是抓住了机会溜出府,打算与心目中的“白公子”来个“偶遇”以增加对方对她的好感。 除了陆修远、陆胤恒和易白三兄弟骑马,其余的女眷以及两位老爷都坐马车。 云绮兰躲在树林里,这次隔的距离近些,能更清楚地看到易白的俊颜,那颗心啊,越发的扑通扑通起来。 这世上,竟然还有长得如此仙的男子,让人一看到他,就感觉魂儿都给勾走了。 不过眼下人多,云绮兰自然不便直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外头的人走,她也跟着在林子里钻,就想多看易白两眼,走了不多大会儿,金鸥现身道:“主子,陆少爷,林子里有人跟踪。” 陆修远当先皱了眉,“可看清楚了是谁?” 金鸥道:“是位姑娘,不过具体是谁,属下却是不知。” 金鸥不认识云绮兰,看不出来是谁也正常。 陆修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继续走。” 修祖坟才是头等大事,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物而耽搁了正事,况且不过是个姑娘而已,还能翻得起多大的浪来? 这一小插曲并未影响到后面的人,车队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又过了一段,陆修远找来金鸥问:“还跟着呢?” “嗯。”金鸥点头,“就没离开过。” 易白揶揄道:“依我看,那姑娘八成是看上兄长你了,否则大老远的,她跟来做什么?” 陆修远一点感触都没有,反而眼底凉得厉害,“若真是这样,那倒还好办,怕就怕,她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第285章 四更 云绮兰的“跟踪”,只有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自以为天衣无缝,事实上,在金鸥以及暗中的陆家隐卫眼里,那就是小打小闹,连雕虫小技都够不上。 所以,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易白和陆修远的隐卫因为得了主子的命令,全都没吭声,发现云绮兰的是陆二太太身边的嬷嬷,因是在外面跑路的,视野开阔些,再加上为人精明,时不时地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发现了树林里的云绮兰。 虽然隔得远,但因为云绮兰留给陆二太太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挑开帘乍一看,很快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陆二太太大概想得出来云绮兰在打什么主意,看来即便是到了现在都还不死心呢,要在这地儿收拾她很简单,可对方身份不一般,头上悬着东阳侯府的名儿,她爹最近又升了官,到底是身价不一样了,陆二太太哪怕再不理智,也得顾及自家姐姐的面子不能胡来,于是让人去将云绮兰请了过来。 被发现的云绮兰脸上涨得通红,扭扭捏捏半天才肯跟着嬷嬷出来,痴迷地看了一眼前头的易白背影,然后在那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进去见到陆二太太和二少奶奶林氏,忙给二人见礼。 陆二太太请她坐,又把面前冰镇过的果子推到她跟前,“这天儿怪热的,五姑娘在林子里窜了一路,想必早就口干舌燥了,吃点水果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让云绮兰伸出去拿果子的手就那么僵住了,慢慢缩了回来,很不好意思地道:“原来二太太早就发现了我?” “并没有。”陆二太太皮笑肉不笑,“也就刚才,嬷嬷禀言说发现林子里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担心是什么心术不正的贼子,我便让人去看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会是五姑娘你,话说,这荒郊野岭的,五姑娘是约了谁在这儿见面?” 云绮兰面色僵硬,“那个,我……” 难怪她娘说论耍嘴皮子,谁都耍不过陆二太太,人家毕竟是生意场上打滚这么多年的人,什么难缠的客人没遇到过,早就练得一副能言快语的好嘴巴,刚开口就让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要告诉她自己真约了人在这儿见面,岂不是自堕名声?可若不是约了人,那就只能是跟着陆家来的了,承认这个,还不如承认自己约了人。 恰巧这时,林氏给她倒了杯水,“五姑娘喝口茶吧!” 因为儿媳怀了身子的缘故,陆二太太并没有跟她说过画舫那件事,所以林氏对云绮兰的态度尚且算好。 而云绮兰的尴尬也因为这一个小插曲迎刃而解,感激地看了一眼林氏,毕竟是未来的妯娌呢,自然得先把关系给搞好了。 陆二太太很不待见她,又说:“我们是去祖坟,云五姑娘,顺路不?” 云绮兰本想说不顺路的,可是想想自己见白公子一面多不容易,没准儿这次错过了,往后想再见就难上加难,于是改口道:“我还从来没去过坟山,能跟着二太太去看看吗?” 陆二太太自然不同意,“不成。” “为什么?” 陆二太太尽量保持着客气,“你觉得是为什么?” 云绮兰绞着帕子,“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看坟还是看人?”陆二太太心下一恼,言语间越发的不客气起来。 “二太太怎么能这么说呢?”云绮兰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含了泪,“之前的事,我承认是我娘的不是,可是她都已经消停了,二太太还想揪着不放吗?”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做错了事让娘背锅,陆二太太心下冷笑,“好端端的扯你娘做什么,倘若你不想嫁入陆家,你娘还能逼着你不成?” 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儿,可见把云绮兰厌恶到了什么程度,偏偏这人先前被刺激得过狠,心态早崩了,再加上心性不成熟,随时都能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一听陆二太太这刺挠人的话,马上就炸了,“怎么,两艘画舫相撞,落水的是我,被撞伤的人是我,到最后有罪的人也成了我?陆家的家风就这样?亏你还是范家的姑奶奶,一点良好教养都看不到,反倒浑身铜臭熏天,与我这样的小辈斤斤计较,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吧?” 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多作死的话,云绮兰越吼越来劲儿,直接把陆二太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给数落讽刺了一通。 外面跟车跑路的嬷嬷早把听来的话禀报给了前头的陆修远。 陆修远听罢,一张俊脸顿时凝结成霜,马上吩咐人停下来。 陆嘉平和陆嘉兴听到动静,也挑开马车帘子问:“远儿,发生什么事了?” 陆修远温声安抚,“半道上遇见一位熟人,过去打个招呼,爹、二叔,你们不必担心,什么事也没有。” 陆嘉平松了口气,“那你快去吧!” 陆修远点点头,径直朝前走去,待到陆二太太的马车跟前才止了脚步,隔帘对着里面道:“云五姑娘在车上吗?” 马车里,陆二太太并没有被云绮兰给气到,在她眼里,云绮兰不过就是个心性幼稚的小女孩而已,丝毫构不成威胁,要说能气到她更是不可能,就云绮兰这样的,还没有陆家那些难缠的客人十之一二的段数,她只是很讶异,远哥儿怎么突然过来了? 而云绮兰,才刚听到陆修远的声音,那心就止不住地跳了起来,是怕的。 陆修远方才这声儿可谓是相当礼貌了,然而里面那种冷冰冰的刺骨剐肉之感,让人遍体生寒。 见到云绮兰脸色慢慢变白,陆二太太很不厚道地暗爽了一把,应声,“远哥儿找云五姑娘有事吗?” 这是变相承认云绮兰就在马车上。 云绮兰脸色越发的难看,手指攥紧。 陆修远勾了下唇,依旧是缓慢而优雅的声线,“想问问她,既然约了我,为了人到了又不敢现身相见?” 陆二太太懵了,云绮兰主动约的远哥儿?这姑娘,这姑娘实在是…… 看向云绮兰的目光也变了些味道,“你是约了远哥儿在城外相见?” 云绮兰有些瑟瑟发抖,她很清楚,在这脱离东阳侯府的荒郊野岭,眼下又全是陆家的人,稍有不慎就能让人给弄死,而陆家要想掩盖杀人事件,有的是法子。 感觉到后脖子凉飕飕的,她马上点头,“是,我约了陆少爷,有点事想找他谈谈。” 陆二太太深深皱眉,可是陆修远都在外面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冷言道:“下去吧!” 云绮兰弓着身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对面陆修远负手而立,精致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细看了,是冷笑,甚至有几分讽刺。 “陆少爷。”云绮兰上前几步,行了个平辈礼。 “你就是云五姑娘?”陆修远望过来,完全一副贵公子做派,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是,我是……”云绮兰心慌意乱,这是她头一回正面对上陆修远,因为隔得太近,看清楚对方那副君子如玉完美皮囊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不容人靠近的疏冷气息,目光如有实质,仿佛随便一个眼神都能将她给看穿看透甚至是刺死。 在云绮兰的认知里,陆修远不过就是个商户子,他就算再有气度涵养,也不可能与她所熟知的世家子弟相媲美,可是今日亲眼见着了,才第一眼就让她狠狠推翻了之前给陆修远贴上的标签。 原来不看商户子的身份,他真的是个贵公子,矜贵优雅到让人不忍染指。 “找我有事吗?”陆修远又问。 云绮兰一个头两个大,她能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去吗? 早知道,她就直接告诉陆二太太,自己并没有约过陆修远了,只是顺路与他们遇着,可是方才那一瞬,她就好像被什么给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见到陆修远的话,见到白公子的机会就来了。 然而当下…… 陆修远摆明了要强行让她往她身上安个“私会外男”的罪名。 云绮兰有预感,这个男人绝对不会用什么好态度来对她,“我就是想跟着你们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跟来的易白打断了,“哥,怎么这么久?” 云绮兰一呆,这…这是白公子的声音?真好听啊! 不由得抬起头来,今儿天热,打马走过来的男子一袭轻薄夏衫,俊美身姿挺得笔直,那双眼睛,纯澈,干净到点尘不染的地步,整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谪仙还要完美还要让人心动。 云绮兰心跳得快要不能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易白,那如痴如醉的模样,让易白一瞬间就心生反感,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翻身下马走到陆修远旁边,“哥,这是谁?” “云家五姑娘。” 易白想了想,记忆深处查无此人,不过,“云家的姑娘,我倒是认识一位,苏晏的夫人,沉静雍容,教养极好,我一直以为云家姑娘都是像那样的,却原来不是,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外男看,与八大胡同巷子里的窑姐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瞬间把云绮兰的神智给劈回来,“你…你说什么?” 易白已经不欲再看这样污眼的人,撇开身去,显然更不会回答如此无脑的问题。 陆修远唇角勾了一下,“云五姑娘似乎还是没说你跟着我们出来做什么呢!” “我自然是来游玩。”云绮兰攥紧衣角。 “官家小姐出门游玩,一个丫鬟也没带?” “这你管不着。”云绮兰没好气地道。 “别的事情我自然管不着,但你刚才上了陆家的马车,这算怎么回事?”陆修远目光逐渐变冷,之前听陆二太太说这位五姑娘比起云初微来,简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一见,何止差的一星半点,简直是牛粪与上等玉器的区别,不说话,光是看看她的仪态就心生反感,尤其是方才盯着阿白流哈喇子的样子,简直让人恶心。 “是你们家二太太请我上去坐的。”云绮兰挺直腰板,先前的怯懦似乎在一瞬间不见了,整个人都自信得很,她爹是詹士府的四品官老爷,陆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地位低下的商户而已,她能看上商户子,是他们的荣幸,在他们跟前,她哪里就低人一等了,自然要抬头挺胸。 陆修远从她眼中看到了轻蔑和不屑,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商户的马车,官家小姐也情愿上去坐?你就不怕掉了身价?” “你!”云绮兰被他噎住。 陆修远冷冷望着她,“我和阿白都是商户子,娶不起官家小姐,不过陆家家规森严,禁止下九流的窑姐儿过门,所以,姑娘,还请你适可而止。” 窑姐儿? 陆修远竟敢当众羞辱她是窑姐儿? 云绮兰气得浑身发抖,脸孔彻底扭曲。 陆修远怀疑她脸上的脂粉能因此抖落二两。 “陆修远,你等着!” 说又说不过,骂又骂不赢,云绮兰只能放狠话,等回去以后就跟她爹说,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陆家,让他们不识好歹! “陆某随时恭候。”脸上笑意浅浅,看来温润极了,可云绮兰只觉得恨,入骨的恨,直接甩袖离开。 陆修远目送着云绮兰的身影离开,好久才回神,摇摇头,一个家出来的姑娘,性情为何如此天差地别? 处理好了这档子糟心事,陆家车队继续前行,朝着祖坟而去。 云绮兰回到东阳侯府,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娘喊了几回都没吭声,直到她爹下衙,她马上就精神起来了,直接去外院找三老爷。 “兰姐儿有事?” 三老爷一进院门,看到云绮兰,有些意外。 “爹,你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云绮兰一边说一边抹泪。 三老爷面露急色,“这是怎么了?” 云绮兰一面哭一面道:“是陆家的人,陆家的人欺负我。” 三老爷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不是成天待在自个院子里吗,陆家的人如何能欺负你?” 云绮兰一噎,随后撒谎道:“女儿先前让丫鬟陪着出去买珠花,半道上遇到陆家的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指着鼻子骂我。” “骂你什么了?” “他们骂我是烟花巷子里的窑姐儿。” 三老爷一张脸都寒了下来,嘴角抖得厉害,气得不轻。 可平心而论,他不怎么相信云绮兰嘴里出来的话,之前他要升迁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她们娘俩暂且不要去老太太那儿声张,结果云绮兰还是第一时间说出去了,以至于等他升迁的时候去找老太太通秉时,老太太整个人就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还直接问他不是数日前就让女儿过去报过喜了吗? 三老爷只是个庶子,老太太对他的态度决定了他在东阳侯府的地位,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忌惮老太太,能捧热乎绝对不逆她的毛,而那天报喜的时候突然得了这么一句,三老爷顿时火冒三丈,回去以后第一时间让云绮兰过来,云绮兰却说是她娘让她去老太太那儿报喜的。 于是丁氏就这么给女儿背了个黑锅,原本丁氏想拆穿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一则云绮兰是她女儿,这时候理应一致对外,母女俩窝里斗岂不让人诟病,再说老太太那儿只会更瞧不起三房;二则,她想看看她这个不长脑子的蠢女儿还能作到什么地步去。 而现在,刚过来的丁氏头一句就听到云绮兰说陆家的人骂她是窑姐儿,一时间怒不可遏,马上三两步冲过来,瞪着云绮兰,“谁骂你?” “是…陆修远。”云绮兰咬牙切齿地道,“就是他骂我。” “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骂你?”丁氏就算再不待见陆家,私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陆家那位少爷通身的贵族气派不是说着玩的,不管是对自家人还是对客人,那都是一副温婉可亲的和善模样,人又生得十足俊,那样的人不可能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回来找爹娘了。”云绮兰说着,又哭了起来,“你们是没听见,骂得有多难听。” “行了!”云绮兰这哭哭啼啼的假惺惺样子,丁氏这段日子看得不少,当下只觉得烦,厉喝一声,“我这就亲自上陆家门去讨要说法。” “娘。”陆家全都去祖坟了,这会子哪有人在府上,云绮兰担心自己漏了陷,忙唤住丁氏。 丁氏凝眉,“怎么了?” 云绮兰小声啜泣,“您若是直接上了陆家门,岂不是变相把这事儿给传了出去,女儿今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丁氏心说好名声这玩意儿你有得起吗?可到底是亲闺女,再不待见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吧?思来想去,丁氏道:“这样,我去老太太那儿说,让她老人家出面给你做主。” 云绮兰更慌了,“娘,老太太早就不管事了,如今去找她,岂不是给她添堵?依我看,不如利用爹在朝中的权利,狠狠整治陆家一次,好教他们知道,云家三房可不是好惹的。” 三老爷一听最后绕到自己头上来,脸色一沉再沉,这次不是生陆家的气,而是生云绮兰这个无脑女儿的气,“你敢再说一遍!” 长这么大,云绮兰头一回看到他爹怒成这样,心里不是不慌的,可是一旦认了怂,自己岂不直接坐实成了陆修远嘴里的“窑姐儿”?怎么说也该给陆家点颜色瞧瞧,就算今后没机会嫁入陆家,这口气还是要争回来才行。 “爹,您可是正四品大官,对付区区一个商户,有那么难吗?”云绮兰瘪瘪嘴。 连丁氏都越听越觉得不像话,“你住嘴!” “娘,你也不帮帮我!”云绮兰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再一次哭了起来。 三老爷胸腔里那怒意是一忍再忍,被她这么一哭,忍不住了,一大耳光甩过来。 云绮兰猝不及防,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她捂着红肿的脸颊,愣愣地看着三老爷,等反应过来,直接炸了,“爹,你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女儿的,如今女儿受了欺负,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动手打我?” 眼泪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逆女!”三老爷恨铁不成钢,胸口急剧起伏着,满脸的怒容。 为了这个升迁机会,他努力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好不容易升上去了,屁股都还没坐热,他这个不成气候的女儿就敢让他利用职权去对付人,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还不跟你爹认错!”丁氏冷眼瞅着云绮兰,三老爷在想什么,丁氏一清二楚,的确,三房的所有转机都在三爷这一回的升迁上了,眼瞅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过上好日子,哪曾想女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你可知道陆家背后是什么人?”三老爷看死物一样看着她,什么父女亲情,早就在云绮兰无理取闹的时候被消磨殆尽了,如今只剩满腔的悔意,悔不该把这孽女生下来。 云绮兰还在介怀于那一巴掌的事情,堵着气呢,哪里会回答三老爷的问题。 三老爷沉声道:“陆家背后是贤王,你爹区区一个四品官,你让我去对付贤王?云绮兰,你是没睡醒还是脑子有病?” 云绮兰赤红着眼,她早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理智这玩意儿,大抵是没有的了,也不会去思考他爹的长远目光,只看当前。 反正她就是认定了爹娘薄情寡义不顾儿女,这下,也不等她爹她娘说什么了,直接自己爬起来就冲回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里面,谁来了也不见。 要是个儿子,或许还能棍棒加身出出气,可偏偏是个女儿,三老爷不能拿她如何,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吩咐丁氏,“一会儿你去看看,可别再让她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丁氏也是痛心疾首,自己那小儿子虽然顽皮些吧,却还不至于到没脑子不识好歹的地步,怎么这个女儿是越长越蠢? 东阳侯府的宅院虽大,但架不住嘴巴多,三房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很好奇到底云绮兰做了什么竟然能让老三怒到动手打人的地步,于是让人将三老爷给请了来。 对上嫡母,三老爷心中再有多恼火都得搁在一边,恭恭敬敬地说话。 “老三,你们家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啊,说说吧,什么事儿?” 三老爷重重叹了一声,早在动手打云绮兰的时候他就知道瞒不过,但还是没料到能传得这么快,而老太太也是丝毫不给他个台阶下,直接开门见山,不过好在没一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算是幸运的了。 沉默片刻,三老爷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半个字的谎话都不曾有。 老太太听罢,嗤笑道:“老三你果然教了个好女儿,成天大言不惭谎话连篇。” 三老爷有些诧异,“母亲的意思是,兰姐儿在撒谎?” 老太太道:“早上老大媳妇才跟我说,陆家修祖坟,所有主子一大早就收拾好去坟山了,你要不信就派个人去问问,陆家那位少爷是不是卯时就不在府上了,你女儿偏说人家出言侮辱她,她是见鬼了还是跟着陆家人去过坟山?” 三老爷听得一身冷汗。 “要我说,你们家这丫头因为上次受伤的事受到的打击不小,只怕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了,要想她往后别惹事,最好是早早送到外庄上去,免得成天不是这样事就是那样事,你又才刚升任不久,若是因为她而遭到弹劾治家不严,往后的仕途你就别指望了。” 三老爷忙应是,“母亲说得有理。” 老太太轻哼,“我说得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还不得你们自己个儿拿主意,横竖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自己不想法子治治她,等将来再惹事儿轮到我出手,可就没那么好商量的了。” 三老爷咽了咽口水,“儿子明白。” 回到自家院子后,三老爷让人去把丁氏叫过来。 “爷,怎么了?”一看到三老爷脸色凝重,丁氏那心中就直擂鼓,可别是什么炸天的坏消息啊! “方才老太太把我传去了沁芳园。” 丁氏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是不是听到风声了?” 三老爷冷哼,“闹得这么大,能不知道吗?” “那怎么办?”丁氏急了,老太太一向都不待见云绮兰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本来吧,三爷那一耳光,应该足够兰姐儿反省的了,可若是老太太插手进来,以她那说一不二的性子,还不定想把兰姐儿如何折腾死呢! “我想了一下,不如,就按照老太太说的,把兰姐儿送到外庄上去,省得在府上成天给我惹事儿。” 丁氏有些犹豫,“这眼看着到议亲年龄了,若是送出去,那她将来……” “连自己都脸面都不要的姑娘,她还想要什么将来?”三老爷明显是气得不轻,说话一丁点的余地都不留,“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赶紧让人收拾收拾,赶明儿一早就让人将她扔出去。” 丁氏攥着帕子,没动。 三老爷一记冷眼斜过来,“怎么,你还不乐意?” “爷,要不再想想法子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三老爷怒极反笑,“是啊,你就这么一个女儿,目前送去庄子上是她唯一的活路了,你若是不乐意,只管养在府上等着老太太出手,到时候整个人都没了的时候,是不是我还得效仿二哥去外头带个姨娘回来给你生几个女儿抱抱?” 旁的话,丁氏或许还能死扛着顶两句,但纳妾这种,丁氏打死都不可能同意,后院那两位姨娘就够她操心的了,要是再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到时候她还不得酸死! “爷别生气,我马上就去。”这态度转的,不是一般的快。 丁氏叫不开云绮兰的房门,索性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直接用脚踹开。 云绮兰就坐在里间的床榻上,双手抱着双膝,哭得正伤心,连丁氏来了都懒得搭理。 “还没哭够?”丁氏在榻前坐下来,语气尽量放平放缓,“你老实跟我说,一大早你就不在府上,去哪儿了?” “我……” 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丁氏截断,“别用糊弄你爹那套来糊弄我,不顶用。” 云绮兰咬牙恨恨,“我就闲得无聊,出去转转。” “所以那么巧转到了陆家祖坟?” 云绮兰一惊,她娘怎么会知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你也甭在这儿跟我装。”丁氏哼声道:“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怎么,你真想等着老太太亲自来处置你呢?” “我又没做错,怕什么?”反正自己都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不痛快,这府中上下,谁也别想痛快。 丁氏双眼喷火,“云绮兰,你敢再顶一句试试!” 以前丁氏只要这么一威胁,云绮兰准能马上蔫下来,可这次,她似乎真的打算鱼死网破,直接顶回来,“就因为我不能生养,没有人家肯要,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你们一个个都拿我不当人看是吧,我凭什么要受着这份气?” 丁氏心下一横,正准备再次出手。 “来来来,你朝这儿打。”云绮兰主动凑过脸去,“讨一声饶我都不叫人!” 丁氏被她气红了眼,没打,把手缩了回去,站起身后吩咐嬷嬷,“把五姑娘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一早送去外庄。” 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总算是白养了。 “娘,你给我回来!”云绮兰哪里肯依,又闹又砸,把一屋子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嬷嬷忍不住出声劝道:“五姑娘,消停会儿吧,三爷和三太太正在气头上,您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啊!” 云绮兰哪管得了那么多,怒吼,“你们谁要是敢把我送去庄子上,我就杀了谁,别以为我没杀过人,说到做到你信不信!” 一面说,一面拿了剪刀爬到桌子上站着,一扫底下战战兢兢的几位下人。 嬷嬷被她那赤红的眼睛给吓得浑身哆嗦,“五姑娘,你快下来。” 云绮兰用剪刀指着她,“说!你还敢不敢把我送去外庄了?” “老奴不敢。”权宜之计,也只能这么着了。 云绮兰又指向其他人,其他人均是惨白着脸摇头,“奴婢们不敢。” 云绮兰这才肯跳下来,“把屋子给我收拾干净了!” 马上进来三两个人,动作利落地把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整个焕然一新。 云绮兰闲闲地喝着茶,待所有人退下去以后才把为她做事的婆子请来,“怎么样?” 婆子道:“五姑娘宽心,陆家最近忙着修祖坟,陆二太太没工夫给陆少爷议亲。” “那就好。”云绮兰满心得意,她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休想得到,不就是把陆修远的名声搞臭么?她后面还有的是招等着他,看谁斗得过谁! 从妆奁盒里拿出一支青玉簪递给婆子,“继续帮我看着,一有消息务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那是,那是。”得了赏,婆子脸上的笑容越发谄媚,一连说了几句中听的吉祥话。 云绮兰懒得听,“下去吧,长点儿心,别让人发现了。” “奴婢晓得。” —— 翌日。 三老爷去詹士府之前让丁氏来云绮兰院里监督一下。 丁氏过来的时候,发现下人们一点动静都没有,顿时火冒三丈,“人都死哪儿去了?” 云绮兰院里的掌事嬷嬷第一个过来请安,丁氏眼刀子一斜,“昨儿个怎么吩咐你们的,都聋了?” 掌事嬷嬷为难道:“五姑娘威胁奴婢们,不让我们收拾东西,说她不去庄子上。” “她人呢?”丁氏满腔怒火,昨儿从云绮兰院里出去以后,她找机会去了沁芳园,从桑妈妈嘴里旁敲侧击出老太太的态度来,顿时醒悟,三爷说得不错,把云绮兰送去庄子上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一旦老太太插手此事,云绮兰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五姑娘还未起身。”掌事嬷嬷硬着头皮道。 “去把门给我打开!”丁氏气势汹汹地去了云绮兰房间,见她睡得正香,大声喊了两句,云绮兰无知无觉,丁氏又放大声音喊,云绮兰还是没听到。 丁氏恼了,直接将她拽起来。 云绮兰在睡梦中蹙紧眉头,不满地咕哝,“谁啊一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老娘!” 丁氏一声厉喝,顿时让云绮兰一个激灵醒过来,对上丁氏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哆嗦两下,“娘……”想到昨天丁氏跟自己说了什么,又马上换上冷脸,“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丁氏揪着她不放,“让你去庄子上,你还敢不从?” “我不去!”云绮兰态度强硬,“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去庄子上?” 丁氏沉沉咽下一口气,“那好,你跟我去见老太太。” 云绮兰一听,脸都吓白了,“我不要!” 第286章 五更 丁氏就知道老太太是她死穴,眼神越发的尖锐起来,“你到底去不去?” “娘,你松手,松手!”云绮兰领口的衣襟被紧紧揪着,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丁氏手一松,她就跟小鸡仔似的直接往后倒,脑袋撞在床柱上,疼得嗷嗷直叫。 看她这副“可怜”样子,丁氏又心疼,语气也放软几分,“一会儿见了你祖母,尽量说些好听的,你别老跟她来劲儿,对你没好处的。” 云绮兰一边穿衣服一边嘀咕,“好听的?哪次云初微回来没给她说几大箩筐?偏就少了我这几句不成?人家可不乐意听我叨叨。” 丁氏忍不住给她一脑掌,“老太太也是你能数落的?” “老太太怎么了,老太太就不是人啊?”云绮兰越说越气,“偏心偏到她这个地步,还不准旁人说,非得叫我憋屈死你才高兴是不?” 抬头对上丁氏那双泛冷的眼,到底是不敢继续往下说,咽了咽口水,利索的穿好衣服,掌事嬷嬷很快打来温水给她净面洗漱。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云绮兰跟着丁氏来到沁芳园。 老太太起得挺早,按照云初微交给她的法子正在小院里晨练,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 “孙女给祖母请安。”云绮兰本不情愿,被丁氏推了一把之后上前给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眼皮都懒得抬,收了动作,接过桑妈妈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睨向丁氏,“不是说好了今儿一早把她送去外庄的吗?怎么上我这儿来了?” 丁氏不言语,看向云绮兰。 云绮兰忙道:“祖母,孙女已经到议亲年龄了,这时候去外庄,会耽搁了亲事的。” 老太太心头冷笑,就这样的,还想议亲?做梦没醒呢?“听你这意思,是找到好人家了?” 这话何其的讽刺,听得云绮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声音不由自主就弱了下去,“暂时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给我麻溜的滚庄子上去!”老太太突然发起怒来,吓得园子里一众人纷纷噤了声,就连丁氏都有些后怕,大气不敢出。 而云绮兰,也只是先前在屋子里逞口舌之能,要真对上老太太,整个人都是软的,先前的硬气荡然无存,可是她还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祖母,我……” “你住口!” 折腾了这么些日子,老太太显然早就拿捏准了她的心思,既然都下了死命令要送去庄子上让她清醒清醒,哪能轻易就改了口,所以这一声吼是丝毫不客气,云绮兰要是敢再多言语半个字,她就能亲自给她扔出去。 云绮兰本来想哭的,奈何生生被老太太那犀利的眼神给唬住了,如今只能抽抽噎噎。 “时辰都不早了,老三媳妇还愣着做什么?等我亲自动手?”老太太目光移到丁氏身上,已经很不高兴了。 丁氏激灵灵回神,拖着云绮兰就往外走。 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云绮兰不敢闹,出了沁芳园,又是哭又是讨饶,各种办法齐上阵,然而丁氏就是丝毫不动容——为了三爷的前程,只能牺牲一个女儿了,否则云绮兰的事情一旦捅漏出去,那些平日里就看不惯三爷的同僚还不得拿他“后宅不宁”的把柄来说事儿啊,努力了大半辈子,三爷好不容易得了个升迁机会,要给弄没了,今后三房的日子还怎么过? 丁氏也是再三权衡之后下的决定——暂时“牺牲”女儿,不就是送去庄子上么?又不是要她一条命,没准儿哪天老太太一高兴,就让人去把她给接回来了,但处在眼下这当口,最好是别跟老太太对着干,否则三房就别想好过。 尽管各种哭饶,还是没能抵制丁氏的“狠心”,云绮兰最终是被几个婆子给绑上马车的。 而与此同时,陆家。 隐卫长来找陆修远,“主子,查出那个背后捣鬼的人了。” 陆修远正在给心爱的盆栽施肥,听到声音,将修长的手指放进铜盆里反复洗干净再擦干才转过身来,“是谁?” “正是云家那位五姑娘,云绮兰。” 陆修远难得的意外,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已,竟然长了一颗如此阴毒的心,若是真让这样的女人进了陆家门,今后不定把陆家闹成怎样的鸡飞狗跳呢! “龚姑娘的死,跟她有关吗?”陆修远又问。 “正是云五姑娘买通了人在龚家出行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才会半道上出的事儿,甚至是后来的两位姑娘没能与主子完成亲事,也都或多或少有她的手笔。” “无故害人性命,这样的人死不足惜。”陆修远面无表情地道。 隐卫长问:“主子可要属下们以同样的法子在云五姑娘的马车上动手脚?” “不必。”陆修远道:“当初在北燕,因为朱太后就是掌权者,我自己不动手,便再也没有人能制衡她,可现在不同,云绮兰不过就是个小角色而已,犯不着咱们的人费精力,你直接把她谋害龚姑娘的人证物证找齐,一并送到顺天府衙,交给官老爷处理。”陆修远一直觉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君子所为,当然,特殊情况(如朱太后)除外,那是给母亲报仇,而现在给龚姑娘报仇,他没有立场出面,交给官府是最明智的选择。 隐卫长犹豫道:“属下担心这事儿交给官府,官老爷会看在东阳侯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不会。”陆修远笃定道:“如今的云家老太太再不是从前功利心极强的那位了,一旦晓得云绮兰做了这么背德的事,她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到那时,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云老太太为了树立家风,也会主动把云绮兰交给官府处置的。”想了一下,陆修远忽然改变主意,“要不这样吧,你们也不必费力把证据递给官府了,直接想法子让云老太太晓得,端看云家的态度,倘若肯主动把人交出去,那么这件事就算了了,倘若敢包庇藏私,到那时咱们的人再行动也不迟。” “属下遵命。” —— 云老太太得知“真相”,是在云绮兰走后的第三天。 手里的佛珠没攥稳,重重摔在地上散开来。 那是一串小叶紫檀珠,之前去龙泉寺进香住持大师给开过光的,老太太一向爱如珍宝,今儿却因为失态给弄坏了。 桑妈妈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捡,嘴里劝道:“老太太,您稍安勿躁,这件事说不准是个误会呢?” “误会?”云老太太瞠目含怒,“人证物证都齐活了,怎么个误会法?” 桑妈妈噎了噎,“那五姑娘她……” 云老太太当机立断,“去把三太太给请来。” 一刻钟后,丁氏脚步匆匆地掀帘进了老太太房间,规矩行礼,“老太太,您找我?” 云老太太眯着眼睛,“五丫头走了多少时日了?” “回老太太,兰姐儿走三日了。”丁氏小心翼翼地道,因为摸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被传到沁芳园来,所以格外的提心吊胆,就怕老太太又因为什么事情影响了情绪,一言不合拿三房开涮——丁氏可没忘记,兰姐儿走的那天,老太太发了多大的火。这事儿要是放在两年前,丁氏一准觉得没什么,因为那时的老太太脾气本身就很火爆,可是近两年来,老太太那颗浮躁的心早就去佛祖跟前洗涤净化过也沉淀过了,是不会轻易动怒的,可是对上兰姐儿这件事,那满脸的怒意,甚至让丁氏觉得以前的老太太又回来了,不过还好,把兰姐儿送走以后老太太就没什么动静了,丁氏还一度庆幸三房逃过一劫,然而当下…… “接回来吧!”不等她揣度完,老太太直接发话。 丁氏愣了,这才三天就给接回来?是她听错了还是老太太再一次转性儿了? “老太太?”丁氏试探道:“兰姐儿才走了三天呢,估计这时候刚在庄子上安顿好,您这就让人把她给接回来?” 老太太不高兴了,拧着眉毛,“怎么,我说把她接回来,你还不乐意?” “媳妇不敢。”丁氏忙道:“媳妇这是高兴呢,感觉像做梦一样。” 云老太太心中冷笑,等那逆女回来下了大狱,多的是梦给你做。 丁氏被老太太这眼神看得浑身皮都绷紧起来,本来兰姐儿能回来是好事,可是怎么总感觉这里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呢? 甩甩脑袋,丁氏轻声告退,很快安排人去庄子上。 而沁芳园这边,桑妈妈小声问:“老太太,倘若到时候证实了真是咱们家五姑娘动的手脚害了人命,那可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送大狱!”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饶是桑妈妈这样活了几十年的人,也忍不住心颤,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这雷厉风行的手腕和气场,谁能扛得住? 去的时候磨磨蹭蹭,回来倒是挺利索,才第二日晌午就到了,云绮兰先去自家院子给爹娘磕头行礼,这才跟着丁氏往沁芳园来。 一路上,丁氏嘱咐她,“兰姐儿,这次你祖母大发慈悲,一会儿可得说些好听的顺顺毛,千万别再把老太太给惹怒了,否则再被罚,我可没法子救你。” 云绮兰点头,“娘,我知道了。” 到了沁芳园老太太的屋子,云绮兰也的确照着她娘所说的,进门就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正欲起身,老太太突然一声厉喝,“继续跪着!” 丁氏懵了,云绮兰更是一脸不解,抬起头来,“祖母?” “你还知道我是你祖母!”云老太太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撵云绮兰去庄子上的时候还要阴沉可怕。 云绮兰再一次被吓到,颤着嘴皮道:“不是您让人把孙女接回来的吗?怎么这会子又……” 老太太懒得听她假惺惺,直接问:“上个月城西娘娘庙胡同的龚家太太带着闺女归宁,你做了什么?” 云绮兰脸色瞬间就白了。 而丁氏看到女儿的反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可是,老太太说的这户人家,跟云家半个铜子的干系都没有,怎么会扯到兰姐儿头上来?“母亲,您说的这家人,似乎和咱们家没什么瓜葛吧?” 老太太冷眼斜过来,“如今轮不着你插嘴,安静听着就是,一会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丁氏马上关紧嘴巴。 老太太重新看向云绮兰。 云绮兰已经低垂下了脑袋,唇角咬得死死的,她不知道老太太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打算试探她,且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能承认,否则就不会只是去庄子上那么简单了。 “云绮兰,你哑巴了?”老太太冷声质问,“问你话呢!” “孙女不知道祖母说的什么,上个月孙女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养伤,根本不认识什么龚家,又怎么知道那位太太是哪天出行,她出行的时候我又在自家府上做了什么,祖母这么问,真真难住孙女了。” “你想不起来了是吧?”老太太狞笑,“我来帮你想。” 云绮兰心底一沉,刚要开口,就听得老太太道:“龚捕头的太太带着女儿出行前一晚,是你买通了人在他们家马车上动的手脚,结果马车在半道上出了事儿,龚太太侥幸活下来,而龚姑娘,坠崖身亡。” 丁氏瞬间瞪大眼睛,吓得胆战心惊,“老太太,兰姐儿上个月一直待在府上的,她一个深闺姑娘,如何能把手伸出外头去害人呢?” 老太太阴着脸望过来,丁氏马上反应过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云绮兰则是一个劲的否认,“祖母,孙女冤枉!” “怎么个冤枉法?”老太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想看看,这个不孝女还能作到什么时候。 “孙女伤了腰腹,成天待在府上,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龚姑娘,有什么理由出手害她?” “你是不认识她,但你认识陆修远。”老太太道。 云绮兰狠狠倒吸一口冷气,“我就算是认识陆修远,那又如何,仅仅凭这一点,老太太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 没有证据,谁也别想把她如何! “没有人证物证,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让人大老远把你从庄子上接回来闹着玩?”老太太一个茶杯摔下来,得亏云绮兰躲得快才没被伤到,只是被溅起的茶汤湿了裙角。 “人证物证”四个字,就好像一记闷雷,狠狠劈在云绮兰脑袋上,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同时又在想,不可能的,去庄子上之前,帮她做事的婆子已经被她想法子安个罪名发卖出去了,到了下九流的地盘,那婆子便是有一百张嘴,她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信,再说,物证?龚家马车都坠崖了,哪来的物证?老太太这是敲打她呢?老东西,心思够深沉的! “孙女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云绮兰打算抵死不认,老太太不是有证据吗?你倒是拿出来亮亮相啊? 老太太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她,但因为眼神过分犀利尖锐,所以这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更让人倍感压力,云绮兰心跳得厉害,可是面上不能露馅,所以表现得很冷静,仿佛她真的是被人给冤枉了。 “你真没做过?”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问。 “是,没做过。” 云绮兰基本上已经笃定老太太只是在敲打她,手中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说话的声音都比先前更有底气。 丁氏大松了一口气,看这架势,兰姐儿真是被人给冤枉的,她就说嘛,自家女儿再没脑子再糟心,她能干那缺德事儿? 然而,接下来老太太的话,却如同一盆冷冰冰的凉水兜头泼下,让丁氏呆若木鸡。 “被你买通的婆子已经去顺天府衙自首了,你有什么话,去跟官老爷说去。” 云绮兰一下子惊叫起来,“不!我没做过,是她诬陷我!” 老太太眼神像结了冰,“你对着我吼有什么用,有这本事,冲着府尹大人吼去,说不准他能被你给吓得一松口饶了你。” 丁氏喘着大气,急急忙忙走过来扑通跪在地上,“还望老太太开恩,兰姐儿这才刚及笄没多久,还没许人家呢,这要是去了衙门,哪怕到最后什么罪也没有,那她名声也全毁了啊,老太太,您看是不是……” 云老太太无动于衷,“官府很快就来捉人了,老三媳妇要怎么求情,一会儿去跟衙差们说吧,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管事儿。” 丁氏一咬牙,转头看向云绮兰,怒斥道:“你个逆女,到底做过些什么,在老太太跟前,还不老实交代,想等着下大狱吃苦头吗?” 云绮兰现今也是六神无主,被她娘这么一提醒,马上改了口,“祖母莫生气,孙女说,孙女如实交代就是了。——这件事,的确是孙女买通人动的手脚,可是,可是孙女的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哪曾想会意外坠崖,龚姑娘的死,是孙女也没料到的,说不准…说不准想害她的并非孙女一人,她之所以会坠崖,是被另外的人算计了,还请祖母明察,这件事与孙女无关啊!” 丁氏脸色铁青,亏她先前还以为自家女儿受了冤枉,却原来不是,什么受了伤在府上将养,根本都是假象,人家私底下早就干了多少她这个亲娘都不知道的“大事儿”。 老太太又问:“你买通了何人,又是怎么动的手脚?” 云绮兰心说您不都知道了吗怎么还问?但是想到不交代的下场就是下大狱受酷刑,马上清醒过来,如实道,“门上的钱婆子有个亲戚在龚家当差,我买通了她,让她通过那位亲戚在龚家出行的马车轱辘上卸了几颗铁钉,然后…然后就成这样了。” 老太太听罢以后陷入了沉默。 云绮兰跪爬到她脚下,“祖母,祖母您一定要救救我,龚姑娘不是我害死的。” 云老太太一脚将其踹开,闭了闭眼,对着屏风后头道:“吴师爷,方才这不孝女说的话,您都记录下来了吧?” 不多会儿,从里面走出个身穿灰色直裰的儒雅中年男子,赫然就是顺天府衙的师爷,他手中拿着一张纸,纸上记录的正是云绮兰方才交代的“证据”。 云绮兰怎么都没想到老太太给她设了个套,一看到这位师爷,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经历什么,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自从云绮兰认了罪,老太太正眼都不曾给过一个,直接对着吴师爷道:“可以让外边儿的衙差们进来拿人了。” 丁氏才把云绮兰抱起来准备回房就听到这一句,当下一哆嗦,转过身来,“老太太……” “把人放下,滚出去!”云老太太怒不可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局势,小门小户女就是小门小户女,眼皮子浅,一点都不懂得审时度势。 丁氏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外面的衙差就涌了进来,从丁氏手中接过云绮兰放平在地上,一盆冷水毫不留情泼上去。 云绮兰被冻醒,醒来见到周围全是衙差,恨不能再晕一回。 可惜只能想想。 见她转醒,衙差们二话不说将她押着出去了。 丁氏躬身立在老太太屋子里,咬着唇角一声不敢吭。 “行了!”老太太看着烦,直接撵人,“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讨嫌,我可没那工夫跟你聊你女儿干的好事,闹心!” 丁氏哪敢还嘴,马上退了出去。 三老爷是下衙以后才听说的事,惊讶于母亲竟然忽略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了主把云绮兰送去衙门,可是想想,这都证据确凿的事儿了,就算自己白天赶回来,除了添堵之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更遑论挽回什么了。 只是在吃了晚饭以后照例去沁芳园给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侧躺在榻上,桑妈妈拿着美人锤轻轻给她捶腿。 从三老爷进来到现在,老太太都不曾睁开过眼,那姿势更是没换过一下,好像真是睡了过去,就在三老爷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现在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发话了,“老三,你是来给你女儿求情的吧?岂不来错了地儿?要求情,跑顺天府衙去啊,你是官老爷,那顺天府尹也是官老爷,说不准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官官相护,女儿因此被赦免,无罪释放呢?” 这无处不是讽刺的话让三老爷耷拉下脑袋,谁不知道现任顺天府尹有“铁面判官”之称,敢上他那儿求情?少不得再给你罪加一等。 更何况,三老爷也没想着要给云绮兰求情,在云绮兰被赶出家门送往庄子上的时候,他就彻底把这个女儿从自己这一房给踢出去了,没想过还能从她身上指望什么,但是也没想过这个逆女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蠢事给家族蒙羞。 其实要论真,三老爷甚至还有些庆幸,换了以前的老太太,说不准直接把三房撵出去自立门户了,然而自始至终,老太太除了对云绮兰的丧病之举颇有微词之外,并没有直接针对三房。 出去自立门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三老爷自己是庶出,如今又刚在官场上站稳脚根,少了侯府的庇护,将来很多事情上,他必然走得艰难,这自断前程的事,三老爷当然不可能干。 于是,灰溜溜地回到自个院子。 教了这么个让人心寒的女儿,丁氏也没脸来见三爷,更没脸让他想法子救救,而是躲在自己房间大哭了一场,哭够了之后,也同三老爷一样打算彻彻底底放弃这个女儿,把所有的盼头都放到小儿子身上。 云绮兰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京兆尹是一丁点情面都没给,公事公办,杀人偿命,依律论斩,不过意外的是,没有判斩立决,而是斩监侯,大概要等到明年秋后才处决。 龚捕头就在顺天府衙当差,知道是云绮兰设局杀死了自己女儿之后,没少给大狱那边打点好处,目的是为了能让云绮兰多吃点苦头。 这年头,收了银子好办事,况且龚捕头与他们是老交情,自然给办得妥妥帖帖的,于是云绮兰三天两头被拉出去上上刑,虽然没敢往死里折腾,不过对于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来说,哪怕只是抽几鞭子都能让她疼到没了半条命。 丁氏来看过云绮兰,给她带了些丰富的吃食,连着吃了几日剩饭剩菜的云绮兰早就饿狠了,一见到肉就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其实她现在也没什么形象,蓬头垢面,囚衣上全是鞭打过的血痕,看得丁氏忍不住落泪。 等填饱了肚子,云绮兰才恢复了几分体力,对着牢门外的丁氏跪了下来,“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想法子救救我,我不要死,我真的不想死。” 丁氏抹了眼泪,心疼地道:“兰姐儿,你已经判了斩监侯,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爹呢?”云绮兰问:“我爹怎么不来看我,他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 丁氏心道你这时候才悔悟?晚了!“兰姐儿,你就别惦记你爹了,他早就被你寒了心,不骂你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来看你?” 云绮兰看向丁氏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所以,你们都打算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是吗?” 丁氏痛心疾首地道:“若非你把事情做得太绝,就不会演变到这般地步,你早该知道的,你爹最痛恨人背地里使阴招,偏你还要三番两次惹他不痛快,如今出了事,你怨谁?” “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云绮兰双眼含怒,厉声吼道,“你这会子知道教训我了,早些年我心术不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一棒子打醒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越长越歪,甚至走上了杀人的不归路,你配做一个母亲吗?” “你!”丁氏气得要死,“你能有今天,合着都是我害的?” 打从一开始,丁氏就是个满腹心机算计的人,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承认,可是不管自身如何糟糕,她都从来不会教女儿去算计人甚至是杀人,她一直都期望能把云绮兰养成真真正正的贵女,从里到外,无处不是气质的那种,可是呢,女儿眼皮子浅,不听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尤其是及笄后,很多事情都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大爱跟她这个当娘的说了,如今走上不归路,反倒转过来咬她一口,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管教不严才会导致的恶果。 丁氏的一颗心,就跟三九天似的,凉成一片。 后面云绮兰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不知不觉就出了监牢回到东阳侯府。 三老爷下衙来见到她神情不对,追问了几句。 丁氏忍着眼泪,语气里满是疲倦,“我今日去看兰姐儿了。” “如何?”三老爷只是因为被寒透了心不想亲自出面而已,但实际上,晓得女儿被判了斩监侯,他仍是无比心痛的,当下问得就有些迫不及待。 丁氏看了他一眼,“她说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怪我当初没教好,没拦住她作恶。我想,或许她没说错,我没当好一个称职的母亲,没能引导她走上正途,她的下场,就是给我的教训。” 三老爷紧紧皱着眉,“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丁氏摇摇头,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这往后啊,争名图利勾心算计的事儿,我不干了。” 三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合着你们娘俩还瞒着我做了不少缺德事儿?” 丁氏道:“当初是想着为了这个家好,到头来反而搭上了女儿的一条命,我啊,算是越活越明白了,老老实实做人,安分守己居家过日子才是正理,一旦动了歪心思,早晚报应不爽。” 三老爷轻哼一声,虽然如今才知道丁氏瞒着他做了不少背德的事,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错了,那他再去计较,除了给两口子添堵之外,也没什么作用。 而陆修远对云家处理云绮兰的态度上也颇为满意,让人备了礼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太。 其间绝口不提云绮兰,反倒让云老太太心生愧疚,“之前是我们家姑娘不晓事,给陆少爷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忘了这一茬。” 陆修远莞尔一笑,“老太太严谨治家的态度值得人称颂,而云家的家风,更是值得我们小辈模仿学习,您老才是女中豪杰,晚辈佩服。” 云老太太开怀一笑,“你小子可真会说话。” “晚辈这是就事论事。” —— 云绮兰下大狱已成定局,算是告一段落。 陆家这头,当陆二太太来找陆修远提及议亲一事时,头一回遭到了拒绝。 “搁着吧!”陆修远道:“经过这次的事,越发的没兴趣了。” 陆二太太叹气,“那你去你爹那儿说一声吧,免得他老指望着。” 陆修远暂时不想娶妻,自然引起了陆嘉平的不满,“远儿,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不娶亲,旁人如何看这还是其次,最关键是你自己,就不想有个子嗣吗?” 陆修远很心累,可是不能明说,只好借着前几次的事说事,“爹也看到了,前头三次都不成。” “你甭跟我打哈哈。”陆嘉平皱眉,“那都是云家三房闹出来的幺蛾子,如今云绮兰下了大狱,她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捣乱,这下,你可以放心议亲了。” 以前不敢强求,是因为陆修远双腿不良于行,不能强求,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不想娶亲上瘾了是怎么着? 陆修远心知陆嘉平这次是动真格的了,默了默,“爹给我一年的时间,倘若一年之内我能自己找到中意的姑娘,那就娶她过门,若是没有,那么一年后,爹和二叔婶娘说什么,孩儿都听你们的安排。” 陆嘉平眯起眼,“你想自己物色?” 陆修远对自己的私人物品是很讲究的,不管大件小件,就算不是顶顶好,那也是十分有格调的,这样的人,眼光不会差,只是陆嘉平很好奇,他到底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呢? “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年后找不到,就得听你婶娘的,议亲娶妻。” “孩儿晓得。” 易白听说了此事,取笑陆修远,“一年的时间,兄长可以给我找很多个嫂嫂了。” 陆修远失笑,“哪里是去给你找嫂嫂,只是想自我沉淀一年罢了。——哦对了,舅舅还跟我提起你来,问你何时想要娶亲,或许可以一块儿办了。” 易白一个头两个大,“我能不能永远做个不近女色的道长?”成亲这种事,他是真没想过,完全不懂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如何成? 陆修远道:“依我看,你还是还俗比较好,孤独终老不适合你。” 易白不以为然,“除非将来的某天,我也遇到了兄长嘴里所谓的‘心仪之人’。” 第287章 六更 赫连双生产以后,头一回抱着小女儿吴沁澜来国公府作客。 这个八月生的早产儿,当初一点都不被人看好,虽然很多人嘴上说着一定能大吉大利长命百岁,但私心里,大家都认同了活七不活八的说法,总觉得早晚要出事。 永隆帝在宫里听到流言,有些不悦,让赫连双抱着女儿入宫,才满几个月就给封了郡主,封号八月。 永隆帝说:“双儿不必顾虑他人如何说,原本公主的女儿须得成年后请封,但朕提前就给她封号,让这份殊荣压着市井百姓嘴里的‘煞气’,你放心,这孩子一准儿什么事都没有。” 被永隆帝这么一说,赫连双所有的担心都消减下去,千恩万谢出了宫,而出了宫的头一件事就是来国公府,打算与云初微分享这份喜悦。 听她说完,云初微当然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羡慕,“皇上对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赫连双也不否认,笑笑,“父皇对我向来如此,只不过,如今的态度更让我意外,毕竟我外家犯了那样的大罪,我原想着,父皇大抵会连我也给记恨上,到头来这么一看,想是我多心了。” 云初微眸子闪了闪,其实永隆帝的态度不难想,从骆岚嘴里亲耳听到真相,得知骆家是被冤枉的,他必然心存愧疚,但是又不能明着做些什么,只能把那层愧疚都弥补到赫连双与赫连缙身上来,所以赫连双能明显感觉到她父皇对她比以往更好。 轻轻笑了笑,云初微冲她眨眨眼,“他对你好不是应当的吗?” “可是…”赫连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呀,别多心了。”云初微真怕她多想,赶紧道:“我今儿专程让厨子做了秦淮八绝,怎么样,尝尝?” 赫连双一听,眼睛都亮了,还记得初嫁头一个七夕,吴二哥带着她去夜市上逛过,当时只尝过秦淮八绝中的两样:鸭油酥烧饼和鸡丝面,可是后来云初微告诉她,京城做的不地道,等将来有机会,她直接把应天府最好的厨子请来自家府上做一桌正儿八经的秦淮八绝。“微微,这厨子…” “是我借着九爷的光,托人从应天府请来的。”云初微知道她想问什么,眉眼弯了弯,“收到你的拜帖以后,我提前就让大厨房准备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上桌,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品尝品尝,再说说跟你以前吃过的一对比,味道如何。” 云初微的眼光,哪还能有错,赫连双自然是没得说,“微微,你可真懂得享受,这天南地北的好东西,都被你吃遍了吧?” “哪里哪里。”云初微哭笑不得,“我就是瞅着哪儿的菜特别,想吃点地道的罢了,要说天南地北都尝遍的人,不该是陆家那位少爷吗?那才叫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就没有他没吃过的。” 说起那位来,赫连双“咦”了一声,“前些日子我听到婆子们嚼话,说这位陆少爷议亲数次都没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说起这个问题来,云初微还真替娘家生出一股子“家门不幸”的悲哀来,“别提了,娘家姑娘不懂事,心悦陆少爷而不得,便使了手段,害得人家三番几次没议成不说,还赔了名声。” 这段日子,赫连双一颗心都扑在自家小女儿身上,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情,一听,被勾起了好奇心,“是那位还没出嫁的五姑娘?” “正是她。”云初微摇摇脑袋,叹气,“我三叔三婶啊,算是白养她一场了,如今下了大狱,明年秋后问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况且这事儿牵扯到了陆家和娘娘庙胡同的龚家,就算是你父皇来了,也不一定好使。” 南有“天下粮赋一半出自江南”之说来形容江南的富庶,而北有“南凉国库一半出自陆家”的说法形容陆家的富可敌国。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陆家家大业大,产业涵盖了大半个南凉,而每年的赋税,陆家无疑是大头。 永隆帝其实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所谓士农工商,位于最底层的陆家,家业越大,赋税越高,国库从来都不用愁。 再者,永隆帝是个目光很长远的人,农耕固然重要,他却发现,商业已然成为推动一个国家快速发展的必不可少因素。 简单的举个例子,永隆帝虽然准允开海贸易,但实际上一开初,根本没有人敢去尝试,是陆家最先提出组建商贸船队,并且自愿捐资给皇室的,由此才拉开海贸序幕,而第一个吃螃蟹的,自然也是陆家,所以现如今的南凉才能见到诸如穿衣镜、西洋参之类的新鲜玩意儿。 永隆帝对陆家,不说多亲近,起码保持着一两分的礼让。 私心里,他是由衷佩服两位掌舵人陆嘉平和陆嘉兴以及继承人陆修远的,在这三位手上,陆家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走到哪都能听到陆家的名头。 而今云绮兰的事牵扯到了陆家,又是证据确凿的杀人罪,永隆帝即便是来了,他还能因为顾及东阳侯云冲的面子去得罪陆家?先不说这事儿和东阳侯其实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打着了,永隆帝八成也会装作不知情。 赫连双深知云初微说得不错,便没反驳,只是笑笑,“陆修远这位乘龙快婿,不知道最后落到谁家头上。” “这个我可估不准。”云初微想起之前苏晏说陆修远少了三五年都放不下的那些花,有些头疼。 要真算下来,她和陆修远接触的时间并不多,而且除了刚开始那一两次,其余时候要么是苏晏陪着她去谈生意,要么是苏晏直接出面,她没去。 她一直没弄懂,陆修远是什么时候对她动情的,更不明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值得他如此惦记,要知道,刚认识陆修远那会儿,云初微自己可是“臭名远扬”的,京城里的姑娘们,哪个提起她来不是各种嫌弃看不起,陆修远总不能对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姑娘家起兴趣吧,可是听九爷说,陆修远对她的“觊觎”大抵是从一开始就有了。 所以云初微现在是能避则避,尽量不正面与陆修远接触。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云初微很想说有的男人为了一个“情”字,可以做出更疯狂更让人大跌眼球的举动来,她之所以躲着陆修远,一则为了避嫌,二则,想一直保留陆修远在自己心目中的“贵公子”形象。 为情黑化这种事,云初微是最不愿意从陆修远身上看到的,好不容易有个朋友,还是这样雅到骨子里的朋友,自然是希望他能一辈子保持目前的秉性。 只不过云初微大抵没机会知道了,陆修远就因为她曾经的那句夸而永远不会黑化,永远都为她保留那个最真实、最温润如玉、最“贵族”的君子形象,也永远不会剖白心意甚至是打扰她。 所以就算是往后见着了秉性一点没变的陆修远,云初微也只会惊诧于他豁达坦荡的性情,而不会联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秦淮八绝的确做得地道,原本赫连双心中藏着事儿没什么食欲的,愣是吃了以往食量的双份,赞不绝口,“我还是头一回吃到正宗的。”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呢,秦淮八绝再好吃,也顶不上那次去凤凰山吃到的烤串,虽然我只尝了小小一串,可是啊,那味儿至今还在嘴巴里呢。”说着,口水都开始打转了,“微微,你看我们俩现在都不用那么忌口了,啥时候你再弄一回呗,好让我一次尝个够。” 云初微那次是真遗憾,一块肉都没尝到,“烤串的话,你可得再等等,那个炭比较难弄,上次是我提前请人烧出来的,现在嘛,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找不来这么多梨炭,要不这样,大年初一咱们约好了外头玩去,到时候我让人都准备好,去烤它个尽兴,如何?” “真的吗?”赫连双激动起来,她可爱死那个味道了,尤其是月子里吃得清淡的时候,成天想啊想,盼啊盼,就盼着云初微什么时候再提出来烤一回,可是盼了这么久都没听到云初微提及,她索性自己厚颜开口了。 看她高兴的小模样,云初微好笑,“不过呢,你既然来都来了,玩一整天如何,晚上再让你尝尝正宗羊肉锅子的味道。” “好啊好啊!”赫连双如今是一丛云初微嘴里听到新鲜的词儿就激动,因为她再清楚不过,云初微对吃的很有追求,非好的不要,所以甭管她说的自己听不听得懂,只要一律点头说想吃就行了。 不过,羊肉锅子?这又是怎么个吃法? 云初微看出了她的疑惑,“我前两天刚让人做了口锅,正巧今儿你来了,晚上试试水。” 于是,赫连双也不急着走了,抱着女儿在云初微房里玩了一天,澜澜虽然是早产儿,但实际上只比苏昀开和苏月明小了一个多月,看起来小小的,放在毯子上倒是爬得利索,三个小的凑一起,抓着摊子上的拨浪鼓等玩具,嘴里咿咿呀呀地相互交流着,反正云初微是一句听不懂,见吴沁澜爬过来,她抱起来亲亲,“看来澜澜很喜欢和我们家小八和小十一在一处玩呢,以后咱常来,好不好?” 澜澜听到陌生的声音,歪着脑袋看云初微,见不是娘亲,一下子瘪了嘴,挣扎着要往赫连双怀里扑腾。 赫连双很是无奈,将她抱了过去喂奶,澜澜体力比不得云初微家这两个,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吴勇下衙的时候一问赫连双入宫还没回去,急了,骑上快马朝着皇城方向去,才到承天门外,就被告知公主车驾早就出了宫,吴勇略一想,就知道肯定去找云初微了,于是调头奔往国公府。 彼时,云初微才刚让人在小院里架了火炉支上锅,汤底已经滚开了,香味飘满整个院子,旁边小桌上摆放着几个碟子,两碟片薄如纸的羊肉,两碟肉丸子,除此之外还有一碟青菜,另外还放着一个琉璃高瓶,里面装的是云初微让人想法子榨出来的果汁,配合着琉璃瓶的颜色,十分的赏心悦目。 两人正准备开动,二门的婆子进来说吴驸马来了,云初微笑看了一脸窘迫的赫连双一眼,“快快请驸马爷进来。” “这……”婆子犹豫,毕竟是内院,驸马就这么进来,合适么? 云初微见她犹豫,又说,“把九爷一块儿请来吧!” “嗳。”九爷也在,那就不用顾虑什么了。 赫连双问:“太夫人那边呢?” 云初微挑眉道:“才刚让人去通知了,下人回话说太夫人最近斋戒,不沾荤腥。” 其实也是云初微教给太夫人的“养生之道”,隔段时间斋戒那么一两日。 古人寿数普遍短些,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云初微平素很注重养生和锻炼,她想,就算活不到七老八十,起码也得比这个时代的人长寿那么几年才行,否则要是还没活出个门道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那还有什么劲,谁知道下辈子还遇不遇得到九爷。 云初微注重自身的同时,也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认为不逾矩却有用的东西传播给太夫人。 太夫人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突破了很多过分守旧的思想,反正对于儿孙齐活的太夫人来说,如今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好好“活”着,这个“活”法可就讲究了,再不是以前简单的追求物质上的东西,于是云初微给她制定了一套养生小计划,太夫人很受用,每天都照着计划走,最近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苏晏和吴勇二人过来的时候看到所谓的“羊肉锅子”,齐齐一愣。 “云妹妹,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法子吃羊肉的?”吴勇觉得又新奇又好玩,上次去凤凰山烤肉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云妹妹脑袋里的想法不是一般的多,而且每次都能让人感到惊喜,那烧烤的味儿哟,到现在都还回味无穷。 苏晏也侧目看来。 云初微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就是觉得一般的羊肉吃腻了,想换个吃法呗!” 苏晏眸光微微闪动,这可不像是初次想到“羊肉锅子”的人能说出来的话,不过他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微微,不必把所有的东西都跟他剖白,让他一点一点地去发现才更惊喜不是么? 护肤品、烧烤、木屐、羊肉锅子,苏晏很好奇,接下来会是什么?为什么他家微微的脑袋里会有这么多新奇而又不脱离礼教的东西。 其实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人们在思想上的懒惰形成了一种定势,往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会沿着前人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如果某天突然有人打破了这种定势,而你又发现他用的另一种办法如此简单之后就会产生一种“我怎么没想到”的后感,烧烤如是,羊肉锅子亦如是,同样是食物,改变一种吃法,味道就不一样,会给人带来很新奇的体验。 不过在这种礼教森严的时代,就算有人想要发散思维,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是离经叛道,是要遭到礼教惩罚的,所以很多人墨守成规。 云初微与他们不同,她穿越前的那些东西就等同于金手指,能让她站在上帝视觉去挑选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一点点呈现出来。 而当下,当赫连双把那薄得不能再薄的羊肉片放入锅里涮了一下再捞上来蘸一下送入嘴里,当即就产生了一种“我为何没想到这种吃法”的感觉,“微微,你太棒了,总是让我意外。” 云初微笑笑,把鲜榨的果汁倒了一杯递给她。 赫连双好奇地看着被琉璃盏衬得颜色诱人的果汁,好奇问:“这是什么?” “果汁啊!”云初微笑道:“就是把时令水果压榨出来再添了一点点糖做成的,你尝尝?” 赫连双放下筷子,接过去喝了一口,顿时双眼都直了,“这个…这个是蜜桃吧,我为何从来不觉得蜜桃能有这么好吃?”又晃了晃颜色好看的琉璃盏,“哎,真神了,九爷,你家这位媳妇儿哪里来的这么些鬼点子,莫不是你教的?” 苏晏笑了笑,“我可不敢居功,这果汁,我同你们一样头一回喝,感觉,还不错。” 得了苏晏夸,云初微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挑眉道:“公主要是喜欢,改天来了我再榨别的给你。” “不不不。”赫连双灵机一动,嘿嘿笑,“不如,微微把这绝活儿教给我,我回去也榨一点给我们家老太太尝尝?” “好啊!” 只要旁人愿意学,云初微是不吝啬教的,况且对方是公主,很多刚面世的东西,倘若能经赫连双这样的贵人的手出去,世人质疑的目光就要少些,而且能很快地扩散开来。 云初微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以后“享福”,毕竟这个时代有的东西真的过分守旧了,再这么下去,五十年后她吃的喝的都能与现在的别无二致,如此停滞不前,对于整个国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吃饱喝足以后,吴勇抱着睡着的女儿,带着赫连双离开了,苏晏留在云初微房中,只是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云初微笑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九爷会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东西。” 苏晏摇头,“你如何知道的,不重要,我比较在意的是,你还知道些什么?” 云初微眼珠子一转,“没了。” 苏晏不信,“真没了?” “真没了。”云初微指了指脑袋瓜,“你瞧,我跟你们一样,只有一个脑瓜子,哪里想得出那么多新鲜玩意儿来,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 苏晏将她搂入怀里,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小聪明’,影响可大了。” “是吗?”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能带来很大的影响,不过都是好的影响,这就够了。 “当然。”苏晏亲亲吻过她的额头,“你打破了常规,将会影响当代人的思想。” 云初微眨眨眼,“那么,九爷觉得是好是坏呢?” “当然是好的。”苏晏莞尔,“自从开海贸易以后,其实南凉百姓接受新事物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所以微微要是还有些什么好点子,大可以拿出来,就当是造福百姓了。” 云初微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嗯,等以后我想到了,一定不吝啬。” —— 数日后的一个晌午,苏家那边的婆子来传话说三姑奶奶请云初微过去一趟。 云初微有些怔愣,“三姑奶奶找我何事?” 婆子小声说:“是表姑娘和表少爷来了。” 表姑娘,自然说的是秦杉。 之前她托人去打听过,说秦丞相把秦杉禁了足,不准她踏出内院一步,秦杉今日竟然能带着秦岩来苏家,莫非是秦丞相想通了? 云初微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小八和小十一交代给梅子她们几个,自己带着韩大姑姑坐上软轿去了苏府。 三姑奶奶苏以柔在花厅接待秦杉和秦岩。 少年大抵是不经常出门,性子有些内向,见到云初微她们过来,脸红了一下,忙起身见礼,“舅母。” 秦杉倒是落落大方,与之前见过的别无二致。 云初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杉儿,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秦杉给秦岩递了个眼色,秦杉马上把烫金的喜帖递到云初微手里。 “这…这是?”云初微急忙打开看,是秦杉和西平侯府世子夏衍的亲事,腊月头上大婚。 苏以柔双眼含泪,“杉儿,你之前不是不想嫁给西平侯府世子的吗?” 秦杉勉强扯出一抹笑,假装脸红,“娘,先前是我没见过世子爷,后来有幸见了一面,觉得他人不错,所以……” 其实不是这样的,秦涛把她禁了足,莫说见到夏衍,她就算是想走出自己的院子都不能,而上次带着秦岩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娘亲,回去以后一直抱怨。 秦杉想满足弟弟的愿望,于是跟秦涛提了个条件,如果她答应嫁,那么秦涛就得答应她带着弟弟来苏府见她娘。 她能嫁过去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统统靠边站,秦丞相自然是再乐意不过,二话不说点了头,所以在云初微她们来之前,这里曾上演了母子相隔数年再见的催泪戏码。 云初微看着秦杉,问她,“杉儿,你真的想好了?”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云初微何其的敏锐,一个小细节一个小动作或者是一个微表情,她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大致猜出来秦杉之所以会答应嫁过去的原因是因为秦岩。 诚然,夏衍这小子云初微见过,长得俊美,人品也没话说,至于家世,那可是勋贵之家,与秦杉更是门当户对。 云初微想,除非是秦杉心里有人,否则以她的性子,不会轻易拒绝这样一个完全挑不出大错来的人。 如果秦杉心里没人,那就是她痛恨这是她爹为了利益而给她安排的婚姻,所以连见都没见过就把那位世子爷也给一并记恨上了。 秦杉笑说:“婚期都定了,舅母还问我想好了没,这事儿还用怎么想?” 云初微单独把秦杉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杉儿应当明白舅母的意思,我知道你并非自愿,可是为了能让弟弟见上娘亲一面,牺牲你一辈子的幸福,值吗?” 秦杉没想到云初微直接看穿了一切,讶异过后脸色凝肃下来,“值!” 以前自己还没议亲的时候,整个右相府就她一个人是真心疼弟弟的,其他人要么是虚情假意,要么别有用心,秦杉很担心自己出嫁以后弟弟该怎么办,所以跟她爹做了这么个交易,为的,就是弟弟以后能常来苏府,也为了能多有个人心疼心疼他。 如此,云初微便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轻叹,“杉儿是个聪明有主张的孩子,我能理解你的苦心,那你可愿听舅母一句劝?” 秦杉态度恭敬地道:“舅母请说。” 云初微道:“其实那个西平侯府世子,那次我们家宝宝满月的时候我就见过了,是个相貌和品性都很不错的人,你嫁给他,或许会是良缘一桩,你无需把对你爹的怨恨迁怒到他身上,否则这么僵着关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你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另外,舅母还得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秦杉好奇起来。 云初微压低声音道:“其实西平侯府这位世子爷,心悦杉儿已久了呢!” 秦杉白净的脸蛋一下子红得彻底,“舅母,你又拿我打趣。” “是真的,没谱儿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能随意开玩笑吗?”这还是九爷告诉她的,否则她上哪儿知道去。 九爷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有错。 所以,云初微觉得秦杉这桩婚事虽然是为了利益,但秦杉嫁过去以后未必就不幸福,毕竟嫁给一个真心疼自己爱重自己的人,总好过嫁给不待见自己的人来得强吧,像邱霞那样的,她自己倒是觉得嫁得称心如意了,结果弄成了现在这样,如今在夫家想必早已是举步维艰度日如年。 第288章 未婚夫妻见面 秦杉脸色更红了,羞得躲到一边去,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初微很懂深闺小女儿对于论及外男时的羞涩,也不再说西平侯府世子的事,而是走过去摸了摸秦岩的脑袋,笑说:“我这大外甥竟然都长这么高了。” 秦岩很不好意思地再次脸红起来,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云初微越发觉得可爱,“大外甥,你可喜欢来舅母家?” 秦岩小心地看了一眼秦杉,又看了一眼苏以柔,点点头,“喜欢。”有母亲和姐姐的地方,他都喜欢。 云初微道:“既然喜欢,那你往后要常来,知道吗?你娘就在苏府,哪儿也不去。” 秦岩看向苏以柔,“娘,你怎么不回家呢?” 苏以柔心底一声轻叹,这孩子,这些年到底是被杉儿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有些“与世隔绝”,不过这样也好,少让他接触些勾心斗角的糟心事儿,以后不容易长歪,“傻孩子,这儿就是娘的家啊!” 秦岩眼神变得幽怨起来,“爹和娘不该在一处吗?” 苏以柔脸色晦暗,她和秦涛,早就回不到当年了。 对于秦涛来说,她就只是个糟糠之妻,陪着他风雨同舟的那些日子,远远比不得后来那些女人年轻漂亮的脸蛋,为了她们,他可以毫不留情将她一脚踢开甚至是不惜打她骂她。 这样的日子,如何维持得下去? “娘,咱们回家,可好?”秦岩轻轻拽住苏以柔的袖子。 苏以柔喉咙口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秦杉,上前几步拍了拍秦岩的脑袋,“岩儿,别闹。” “姐。”秦岩跺了下脚,皱眉,“你不也想天天见到娘吗?” 秦杉语塞,她当然想,可是,可能么?她爹放着这么贤惠通情达理的正妻不要,偏要娶个胭脂虎回去对他大呼小叫,她不是不怨恨,可是自己处在深闺,又能有什么办法? 苏以柔看到了秦杉面上快速划过的纠结,忙道:“这不是已经说通了你爹以后岩儿能随时来苏府的吗?见面可比以前方便多了,岩儿你别为难你姐,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一堆操心不完的事儿,听娘的,以后少给她添堵,知道吗?” 秦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好。” 云初微拿着烫金喜帖反复看了看,“腊月上,好日子啊,到时候,舅母一定不会缺席的,掐指算算,也没多少时日了,杉儿绣活都做好了吗?” 秦杉点头,“纳采的时候,他们家便把做嫁衣的料子送过来了,我闲着没事,就紧着做,早出来了,后面的几道礼也走得差不多,如今…如今就等着日子一到上花轿。”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浮现一层淡淡的忧伤。 云初微想,她大抵是顾及到自己走了以后秦岩一个人在右相府没人照管,于是出声宽慰,“杉儿,待嫁娘就该有个待嫁娘的样子,你只需琢磨婚后如何快速地融入夫家就成,至于娘家的事儿,便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岩儿总要有长大的一天,不是么?你能护他一时,总护不了他一世吧?” 秦杉不是不明白这理,只是,“若是娘亲在右相府,有个人帮衬着,我倒还能安安心心地走,可是娘亲不在,我那继母又是个抓尖要强的,我就怕没了我撑着,她会对岩儿不利。”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虽然秦岩这个年龄的孩子不适合成天再躲在长姐的庇护之下,但他以前被人庇护习惯了,就算要改变,也得一步一步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你要直接放开他不管,没准儿眨眼的功夫就能被人给算计了去。 秦杉的目光往苏以柔身上放了放,心底默默叹气,娶了个胭脂虎,他爹这些年其实是后悔的,秦杉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爹抹不开面子,刚开始倒是亲自来找过苏以柔让她回去照顾孩子,可是苏以柔当年的态度很坚决,于是就暂时搁着了,一晃这么多年,那位继室都给他生儿育女了,他更没脸来求苏以柔。 秦杉有的时候在想,要是爹娘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谈一次,兴许会有点成效,只是,她爹性子就生成那样,她娘也是遗传了外祖母的强势,两人针尖对麦芒,能怎么好? 见众人都不说话,云初微打算让人往屋里添个火盆,今儿这天阴冷阴冷的,站久了,手脚都冻。 这还没吩咐下去,外头就来人了,是个婆子,“三姑奶奶,九夫人,四太太那边在烤红薯,问你们要不要过去尝尝?” “烤红薯?”云初微道:“四嫂何时有这兴致了?” 婆子压低声音道:“这不是四房那位姨奶奶有身子了么,今儿一直念叨着想吃烤红薯,四太太就让人架了火盆烤,晓得表姑娘、表少爷和九夫人都在,特地让下人们多烤了些,这才让奴婢过来传话的。” 云初微眼神一亮,“行啊,既然四嫂都准备好了,咱们不给个面子岂不是不太地道,正巧我也好些日子没吃过烤红薯了,三姑奶奶,一起?” 苏以柔看向秦杉。 秦杉道:“杉儿都听娘的。” 苏以柔笑道:“那就一起过去。” 于是,这一档子人浩浩荡荡杀到四房。 果然一进院子就闻到了烤红薯的香甜味。 “真香啊!”云初微翘着鼻子嗅了嗅,乐了,“还是四嫂想得周到,这天气围在火炉边吃烤红薯再适合不过了。” 话说着,人已经挑帘进了屋,只见外间放了三个火盆,几个丫鬟拿着火筷子不断地翻烤,见到几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云初微一双眼睛都放到了烤红薯上,眉眼弯弯,“有没有熟的,先给我们一人来一个。” “嗳,奴婢这就剥皮。” 吩咐完,云初微几人就去了里间。 玲珑郡主陪着歆姨娘在里头说话,见到几人,歆姨娘第一时间起身行礼。 因为是头一次见,云初微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个礼。 又看向玲珑郡主,见她心情不错,这才笑说:“四嫂好福气,过不了多久又能当娘了。” 玲珑郡主笑得心满意足,“我呀,如今也就这么一个盼头了。”说话时不忘拿眼睛去看歆姨娘的小腹,“就盼着这小祖宗快些落地,我跟四爷都商量好了,若是个丫头,就给她招婿,若是个儿子,那再好不过,什么好的都给他。” 无怪乎玲珑郡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儿子苏璃和孙子苏星烨接连没了,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多盼望孩子可想而知。 早听说歆姨娘与玲珑郡主相处融洽,如今看歆姨娘听到这些话时的反应,云初微唏嘘果然传言不假,苏家难得出个正常一点的姨娘,知道自己是妾,便不会蠢到去与正妻争什么。 况且在歆姨娘眼里,自己的孩儿能得嫡母这么重视,是他的大幸,只要他能平安康健地长大,她自己便也无憾了。 说话间,外面的丫鬟们把剥好的红薯放在竹篓子里端了进来。 里面的这几位主子人手一个,全都坐下来吃。 玲珑郡主看向秦杉,“我还琢磨着秦丞相会给你挑个怎样的夫婿呢,这还没琢磨明白,小丫头就传出要大婚的消息来了,还是西平侯府世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杉把带来的烫金喜帖给了玲珑郡主,玲珑郡主顺手将腕上的玉镯取下来戴到给她套上。 秦杉忙说使不得。 玲珑郡主道:“你长这么大,我这个做舅母的都没送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礼,这玉镯啊,是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送的,算作我的一份小小心意,待你大婚,舅母一定给你随份大礼。” 秦杉不好拒绝,便应声道:“谢谢舅母。” “乖孩子,那西平侯府世子是个皮相品性都很不错的人,你呀,往后可有福了。” 秦杉有些讶异,若是九舅母一个人说西平侯府世子好,那她或许还会认为只是在安慰她,可是四舅母也说夏衍是个不错的,那次国公府满月宴,她一颗心都在自己母亲身上,哪有心情去看什么西平侯府世子,所以,这个夏衍到底是怎样的人物,竟然接连的了这两位舅母的称赞? 晃回思绪,秦杉没再多言,默默地啃着红薯。 而苏以柔、云初微以及玲珑郡主几人则是聊得火热。 不多大会儿,先前给云初微她们传话的那婆子又进来了,一脸的为难,“四太太,九夫人,九爷在外头,说被咱们院儿里的烤红薯香味给吸引过来了。” 玲珑郡主哭笑不得,“既然是老九,你让他进来不就成了,都自家人了还特地传个话,不嫌累得慌么?” 婆子犹豫道:“关键是九爷还带了一位公子。” “谁?”云初微问。 婆子摇头,“奴婢不知。” “行了行了。”玲珑郡主道:“管他是谁,一并请进来。” “是。” 玲珑郡主当先站起身,“来客人了,咱们也甭在这儿干坐着,一道出去瞧瞧吧!”老九可是从来没带过外男进苏家内院来的,这还是头一遭,越发的让玲珑郡主好奇那位“公子”到底是谁了。 云初微也特别想知道,因此很快跟着玲珑郡主她们来到外间。 各自落了座以后,那二人就进来了。 云初微定睛一瞧,这位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可不正是西平侯府世子么?九爷可真行啊,知道秦杉今儿来苏府,就特地把人给带过来,这是想让人家小两口在婚前就见面呢? “哎,这不是西平侯府的世子爷么?”玲珑郡主当先道:“你可是稀客呀!” 夏衍在众人面前站定,一一行了礼,他似乎没想到秦杉也在苏府,所以面上有一瞬间的讶异,讶异过后耳尖又有些红,但也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对着她行了个平辈礼,“秦姑娘好。” 其实从夏衍进来的时候,秦杉都是一直低着头的,毕竟家规如此,她几乎没见过什么外男,可是听到四舅母的那句话以后,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西平侯府世子,她的…未婚夫?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 这么想着,秦杉便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只一眼,秦杉又急急收回视线,脸却红了。 难怪九舅母和四舅母都夸这人不错,别的不论,单这皮相,那就是百里挑一的,虽然秦杉不是很注重皮相,但总不能嫁个五官不正眼斜鼻歪的还乐意吧? “见过世子爷。”秦杉蹲了蹲身,有些紧张。 能在苏家见到秦杉本来就是惊喜,又得见她与平素不同的脸红无措小模样,夏衍心中雀跃,唇角轻轻扬了扬,秦杉一直没听到他吭声,带着疑惑再抬头时见到这蛊惑人心的笑容,那心跳的速度就更快了,一张脸红得快要熟透。 耍流氓地说,夏衍很想亲一口这副小模样的秦杉。 他心悦她,不是一日两日了,除了秦杉个人过分私密的事,其他的,夏衍可以说对她了如指掌,更知道秦杉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失态”过,所以越发觉得幸运。 这俩人“眉来眼去”的时候,旁边那几位自觉噤声把自己当成背景板,直到秦杉自己晃过神来。 一见自己在这么多长辈跟前失态,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苏晏给她解围,“世子爷不是说有关于秦岩的事儿要单独和杉儿说么?你们俩出去说吧,别在这儿影响食欲。” 云初微:“……” 夏衍也是个厚脸皮,被苏晏这么说了没觉得什么,温和有礼地对着秦杉道了声请。 秦杉满脸无措,看向苏以柔。 其实这种事,苏以柔也拿不准主意,婚前私会呢,一个弄不好传出去是要毁名节的。 苏晏眼皮都没抬,轻嗤,“再不走,仔细我踹你出去。” 苏以柔这才恍然,既然是老九默认的,那么这种事就不可能传出去,于是放了心,“杉儿,既然夏世子有事找你,那你们出去说,出去说。” 秦杉一扫众位长辈,收了收忐忑的心,“好。” 说完,便跟着夏衍走了出去。 ------题外话------ 今天和明天打算捋一捋后面的情节,所以更新不会太多。 第289章 你叫爷爷都没用 外面天冷,夏衍不忍心让秦杉跟着自己在外头受冻,所以长话短说,“贸然把秦姑娘请出来,的确有桩事儿,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秦杉轻声道:“世子爷客气了,先前听你说是为了我弟弟秦岩的事,对吗?” “嗯。”夏衍道:“成婚之后,我就得入军营历练了,缺个伴,想请他一起,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秦杉心中一动,之前她还因为自己即将出嫁无法安置秦岩而犯愁,这会儿未婚夫竟然就主动提出带他入军营历练? 睡觉有人递枕头这种事,秦杉不相信会这么凑巧,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舅舅苏晏提前给夏衍打了招呼。 可是呢,这打招呼归打招呼,也得夏世子乐意,这桩事才能成,眼下见他面色诚挚的模样,不像有假的样子,然而秦杉自己拿不了主意,“这个…我恐怕还得回去和我爹商议。” 再怎么说,秦丞相也是秦岩的生父,这么大的事儿,少了他这个当爹的拍板怎么可能成得了? 虽然秦杉自己很心动…… 夏衍愉悦地扬了扬唇,“那好,我等着姑娘的好消息。” 秦杉想到了什么,“到时候即便我商议好了,恐怕咱们俩也见不上,这样吧,不管成不成,我传信给我舅舅,让他再转告你。” “如此甚好。” 短暂的对话过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秦杉暗暗攥紧手指,心中万分尴尬,头一回与外男这样独处,没想到竟然是在舅舅府上,虽然不用担心被人给瞧了去,可是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竟然越来越明显,再不说点什么,她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爷,谢谢你。”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秦杉慢慢止了脚步,低声说。 “举手之劳而已,秦姑娘客气了。”夏衍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只不过秦杉看不懂,那是宠溺。 “若是没别的事,那我…那我回去了。”这大概是秦杉长这么大头一回想落荒而逃,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屡屡失态,其实打心眼里不讨厌他,可就是“不敢”再继续这么相处下去,也说不准究竟在紧张什么。 总而言之,只要往他旁边那么一站,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才好。 为免一会儿更失态,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夏衍也不勉强她,轻轻“嗯”了一声。 秦杉掉个头,提着裙摆匆匆离开。 夏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低低笑出了声。 旁人总传这是朵高岭花,清冷,高贵,难以攀附,每次出席宴会,多少姑娘想要跟她攀交情最后都铩羽而归,也有不少人因妒生恨,不过夏衍是最清楚的,这样外壳坚硬的人,内里总有一处柔软到捧在手心就能化的地方,她总是对外人漠不关心,实际上不是她高冷,而是她没遇到能让她心甘情愿把最柔最软的地方袒露出来的那个人。 夏衍相信,自己能成为那个人。 他想要的,自然不仅仅是成为她的夫婿,他还想成为她此生唯一的牵挂,是那种无论他走到哪里,她的心都能跟着想到哪里念到哪里的牵挂。 苏晏之所以给他们两人制造契机,其实就是想让秦杉在婚前多多的了解夏衍,更让她明白她爹虽然是为了利益,不过这桩婚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想想,夏衍这小子主动谋来的婚事,哪怕是借着“利益联姻”的名头,婚后他能对自己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差到哪儿去,怕是恨不能当成花儿娇养着。 云初微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她知道的没有苏晏多,她并不清楚右相府与西平侯府的婚事其实是夏衍谋来的,只是清楚九爷在给那俩人制造婚前相互了解的机会,然而她没想到秦杉会回来得这么快。 见她进门,云初微眉梢一挑,“杉儿?” 秦杉脸上顿时浮现做错事被抓住的惊慌,“舅母,我……” “夏世子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云初微问。 “我…他,他在后面。”有些口不择言。 秦杉这副模样,着实让这一屋子熟知她的人心中惊讶,不过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个个选择闭嘴,继续啃红薯。 果然没多久,夏衍就跟着走进来了,脸上神情未变,整个人一派从容。 云初微暗暗赞了一下,能在第一美人跟前撑起气场来,这夏衍也不是个简单人物,难怪会让杉儿脸红成那个样子,不过,这是好事,说明杉儿并不排斥他,甚至有可能已经对他有所改观了,再不是先前的“恨屋及乌”。 落座以后,苏晏递了个没剥皮的红薯给夏衍,夏衍接过,直接掰成两半就开吃,本来粗俗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分外赏心悦目。 秦杉只用余光瞄了瞄就不敢再看。 秦岩直接喊,“姐夫,我怎么觉着你手里的红薯比我的好吃?来来来,分我一半。” 话说完,手就伸了出去。 夏衍笑了笑,把自己没吃的那一半递给他。 等秦岩再次落了座,秦杉才低声嗔道:“你瞎喊什么呢?” 秦岩塞了一嘴的红薯,含糊不清地道:“世子爷本来就是姐夫嘛,我哪里喊错了?”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看过来,秦杉羞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初微好笑,秦岩这个单纯小弟弟,果然是神助攻。 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热闹,玲珑郡主直接下令天黑之前谁都不准走,很快让人去把戏班子请了来搭台唱戏。 戏台子在西园,因为天冷的缘故,主子们的坐席旁边要摆火盆,为防引起突然烧着这样的意外,还得做些防范的小措施,所以,搭戏台子加上摆设布置,花费的时间不少。 云初微其实对戏曲没那么感兴趣,不过也不会刻意去扫谁的兴就是了,只是看着下人们忙出忙进地布置,有些同情,这就是所谓的“主子一句话,下人跑断腿”了吧?花那么大工夫布置,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唱戏时间,完了又得撤回去,还不能有丁点的损坏。 不得不说,古人还真是懂得享受。 秦杉坐不住,提出要去帮忙,秦岩也来了兴趣,随口就道:“我也要去,哦对了,姐夫,你要不要一起?” 秦杉本来就是借故出去的,被秦岩这么一搅和,顿时哭笑不得。 上右相府给秦杉提过亲的世家公子不少,但唯有夏衍一个得秦岩喜欢,好似前世就是兄弟似的,刚见面就有话题聊,而最近更甚,因为走得近,秦岩早已经把这位准姐夫当成张口闭口都少不了的人物了,做什么都想到他。 真以为夏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当然不是。 他在私底下了解秦杉的同时,把秦岩的喜好也给摸得一清二楚,小舅子终归是媳妇儿最放不下的人,自然得先“收买”他,搞定小舅子,那么媳妇儿那边就能迎刃而解。 京城爱慕秦杉的男子很多,但能做到如斯地步的,便只夏衍一个。 这也就是苏晏会帮夏衍的原因,夏衍曾对苏晏说:“对于她,我谋人,也谋心。” 在那一刻,苏晏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成天绞尽脑汁想法子接近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夜不能寐的小丫头。 只不过两厢一对比,夏衍的段数在苏晏跟前就有些不够看——夏衍是把对方谋为未婚妻,而苏晏则是让对方主动送上门来——虽然当初云正下大狱与苏晏半个铜子的干系都没有,不过云初微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来求他,不正说明他魅力大?起码,苏晏自己是这么厚颜认为的。 也是因为云初微主动送上门那件事,苏晏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身皮囊还挺管用?所以平素都小心翼翼地养护着,就为了云初微所谓的“颜控”,虽然他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只要她高兴,控什么都行。 有了秦杉夏衍几人的加入,戏台子那边很快热闹起来,下人们干得更卖力了,而在这过程中,难免就有摩擦磕碰,秦杉有一两次就险些被撞倒。 抱着大件的下人虽然连连赔罪,但夏衍还是皱了皱眉,扔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看,“秦姑娘,有没有弄疼哪里?” “没有,多谢世子爷关心。”秦杉很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她没那么娇嫩,要知道亲娘离开这么多年,她是又当长姐又当娘的把秦岩拉扯大,这其间少不了辛酸磨难,早就磨出一颗坚韧不拔的心,莫说只是险些被撞倒,就算真被撞倒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并不会娇滴滴的马上就这里疼或者是担心伤着哪里留个疤。 甚至有的时候,秦杉宁愿不要这副祸害人的皮囊,她就是因为这副皮囊才会成天被继母当成铺子里的货物一样拉出去展览,待价而沽。 当然,秦杉那些鲜为人知的经历,夏衍都知道的,不过那是从前,他只能默默心疼而做不到堂堂正正出面为她遮挡风雨。 而现在,她已经是他未婚妻,很多的事情,她大可以不必再独当一面,更不必时时提心吊胆,因为她完全可以倚靠他。 夏衍还是很担心,“有这么多下人忙活,我看,咱们也不必再凑热闹了,过去歇歇脚吧,否则一会儿要真磕着碰着了,我……” “会心疼”三个字到底是没能出口。 夏衍对秦杉的感情,内里其实相当的狂热,狂热到恨不能现在就将她娶回去好生呵护着,可是外在又表现得十分小心翼翼,因为怕一个不慎惹她不快,毕竟还未大婚,婚前印象要是不好了,婚后必定不会幸福到哪儿去,他的确心疼她,她要是伤着了,他比谁都疼,可是又怕这份炙热的感情没个度,吓到她,甚至是灼伤她,所以很多话,他都得适可而止,忖度着来,不敢给她留下“孟浪”的印象。 夏衍这边倒是左顾右虑,怕自己出言不当讨她不喜,然而看在秦杉眼里,却有些憋不住想笑。 因为云初微提前跟她说过的缘故,秦杉晓得自己的未婚夫心悦自己已久,可以说自从来到西园帮忙布置戏台子到现在,她一直都在观察他。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全都看在眼里,方才那句未说完的话,她那聪明的小脑瓜随便一想,便知道是什么,只是看着他戛然而止的样子,明显是在顾忌着什么。 而其实,秦杉根本就没有那么的死板,所以她在想,要是夏衍知道自己这么小心谨慎但是对方早已把自己看穿并且在那偷笑,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你在笑什么?”夏衍回过神来,就见到秦杉喜滋滋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样的她很迷人,让他很想上前搂进怀里狠狠疼爱。 可惜啊,只能想想。 这次是真失态了,秦杉马上垂下脑袋,一脸尴尬,“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一旁的花房里坐下。 夏衍挑了挑眉,“秦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我分享分享。” 秦杉脸颊飞上两抹红晕,才不理他,没吭声。 莫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夏衍有些无奈,这小媳妇,真不好哄啊! 而秦杉,因为方才到现在的小小相处,已经习惯了不少,起码没有开初的那般不自在了,偷偷觑见夏衍那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再一次抿嘴笑,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马上收敛了情绪。 两人在花房里“温情脉脉”,“眉来眼去”,外面的下人们自然是知趣地躲远些,全都不敢靠近过来。 秦岩本来想跟进来的,被玲珑郡主身边的大嬷嬷以三姑奶奶有事找为借口给带过去了,苏府这些下人都知道,三姑奶奶家的这位表姑娘虽然顶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实际上过得很苦,从小生母就离开他们姐弟,她一个人,又要防着继母的算计,又要拉扯弟弟长大,十分的不容易。 而今表姑娘终于订了亲,还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多少人认定的金童玉女,就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都忍不住想祝福的,难得人家小两口有个独处的机会,自然是能成全就尽量成全,不能让人给破坏了。 花房内全然不知下人心思的那两个,过了僵冷的那一段气氛之后就开始闲聊起来了,聊天内容也丰富,天南地北,什么话题都有,然后秦杉惊奇的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夏衍似乎都能搭得上话,甚至于有好些自己不知道的,他也能说给自己听。 秦杉震惊了,不是说这位世子爷善武吗?莫非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事实上,夏衍只善武,至于文,他那些年只是挑她感兴趣的东西细致地去了解了一下,其实也是为了将来能与她有共同话题,不至于聊到没话的尴尬地步,否则若不是为了她,他不会在百忙之中还花时间去折腾这些。 聊得越多,对彼此的了解就越多,然后秦杉很肯定,自己对这位未婚夫不仅不讨厌,还很有好感。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和外男相处所以各种拘束,等习惯了,心理上就放开许多,与夏衍在一处,可谓是相谈甚欢。 那好感度也是蹭蹭蹭往上涨。 秦杉的所有态度变化,夏衍都一一看在眼睛里,心情是相当的愉悦,但是不敢表现得太过,等秦杉带着丫鬟去更衣,他才走出花房,但凡是经过的下人,他全都给了赏。 苏府这些下人都是成了精的,一看夏世子那表情就知道这位爷今儿高兴,于是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出说。 ——自然是说得越多得赏越多。 夏衍也不管这不是自家府上,任意赏,等秦杉再回来,他便让下人们都离开,又与秦杉重新回到花房内。 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可这一投机起来,那是几大箩筐的话等着说,两人这还没够呢,外面的婆子就推门进来了,为免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始终低着头,直接回话,“世子爷,表姑娘,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四太太让奴婢来请您二位过去。” “嗳,好,我们马上过来。”秦杉站起身,随意地理了理衣袖,礼貌性地唤了夏衍一声便跟着婆子走了出去。 夏衍正准备出门,苏晏就当先闪身进来,先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确定夏衍并没有对他外甥女如何才松了一口气。 夏衍有些无语,这防贼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有那么饥渴? 外甥女有好几个,不过秦杉无疑是各方面都最优良的,况且苏晏作为娘家人,总不能把自家姑娘往姑爷那头推不是,总得先吊足他的胃口才行,否则轻易到手,往后要对她不好了怎么办? 虽然苏晏很清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夏衍身上,但他没道理一开局就偏帮姑爷不是,没道理啊! “最后一次。”他道:“大婚之前,你都不可以再见她了。” “舅舅,要不要这么狠?”夏衍顿时幽怨起来,他可什么都没做呢,这就被剥夺见媳妇儿的权利了? 苏晏轻哼,“别说舅舅,你叫爷爷都不行。” “爷爷。”夏衍豁出去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是真难受,“您老就发发慈悲吧,我好不容易见她一面。” 苏晏嘴角狠狠抽了抽,这都喊?算你小子有种,不过,“我做不得主,你得自己去问杉儿,若是她乐意,那我没话说。” ------题外话------ 《药田种良缘》新简介已经上传,应该10号能看到,然后确定了6月1号开始连载,因为是两本文一起,所以衣衣留点时间处理签约事宜和存稿,6月1号,咱们不见不散哟,么么哒! 第290章 出尔反尔 夏衍一听,更幽怨了,“您总不能让我直接去问她吧,吓着了怎么办?” 苏晏摊手,“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哎,别介。”夏衍拽住准备出门的苏晏,殷切恳求,“舅舅之前不是说让我和杉儿在婚前多多相处一下吗?” “不是已经相处过了?” “这才半天。”夏衍嘟囔。 “杉儿是个聪明的丫头,半天足矣看清楚你的为人品性了。”苏晏说完,摘掉夏衍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夏衍一人风中凌乱。 合着九爷这是试探他呢? 不过他就算是和杉儿在一起,说的做的都是真心实意的,真金呢,还怕火炼? 这么一想,夏衍心头的紧张也慢慢淡去了,跟着外头引路的婆子去往西园戏台子。 众位主子早就落了座,只差他一人。 夏衍有些不好意思,聊表歉意之后坐了下来,一旁伺候的丫鬟往他杯中添茶,那热气腾腾的样子望着就暖和,夏衍接过后,并不急着喝,而是捧在手心暖手,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茶汤,谁知入鼻竟然有股香甜味,夏衍一时好奇,轻轻吹去热气,喝了一口,那香浓丝滑的口感,简直难以描述,一时惊奇,便问丫鬟,“这是什么?” 丫鬟笑答:“回世子爷,这是乳茶。” “乳茶?”夏衍越发觉得新鲜,“怎么做的?” 丫鬟耐心道:“粗茶入水,小火慢煮,待茶汤变红,便捞了茶叶,加入适量酥油以及碎芝麻,再搁点糖,搅动即成。” 夏衍双目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 “是九夫人。”丫鬟道。 夏衍的目光落在前排云初微的背影上,啧啧大赞,“前些日子那什么,果汁,果汁也是九夫人想出来的法子吧?我们家老太太头一回喝到,可喜欢了,说牙口不好,嚼不动水果,就喝这玩意儿安逸,还一个劲夸九夫人冰雪聪明呢。” 这才多久,又出了乳茶? 如今天凉,不管是招待客人还是自己闲着没事儿,来一盏这样既暖和又可口的乳茶,暖身又暖心。 旁边苏家小辈见夏衍这般模样,早已见怪不怪的他满脸自豪地解释道:“你别看我们家这位九婶娘平时柔柔弱弱的,实际上聪明着哩,脑瓜子里总会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我们呀,自愧不如,只管跟着享受就是了。” “九夫人……”夏衍反复嚼着这三个字,暗道这样的女子若是嫁入皇室,亦或者母仪天下,那么将来南凉的百姓可就真真有福了。 只不过,这位可是一入京就被定给苏家做媳妇的了,虽然夫婿人选从苏五少变成了苏九爷,但其实都没逃脱苏家。 果然是缘分天注定,挡都挡不住。 因为解释乳茶一事,夏衍这边起了不小的动静,韩大姑姑早就一丝不错地禀报了前排的云初微。 云初微听罢,扶了扶额。 上次那个果汁的事儿,在赫连双离开国公府之前,云初微的确是有亲自教过,不过她一直叮嘱赫连双不能说是她想出来的法子,打算把功劳都堆到赫连双自己身上去。 可是呢,赫连双哪能贪了好姐妹的功劳,入宫的时候听到她父皇要大赏,于是一五一十地把真相说了出来。 然后,那些赏赐就全去了国公府。 云初微的名声便也跟着出来了。 本来这次也是,只想着给大家弄一点不一样的热饮打发时间,可是架不住引以为傲的下人们啊,张口就把她给出卖了。 见她一脸的无可奈何,苏晏笑道:“本来也就是你的功劳,下人们实话实说罢了,微微如此锦心绣肠颖悟绝人,就合该让百姓们都记住你,这是为夫的荣幸。” 云初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当然不会是首创,不过是剽窃了后人的劳动果实罢了,只是这些话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索性只能厚颜承了来自他人或钦佩或艳羡的目光和赞誉。 苏晏见她有些窘迫,唇线扬了扬,他就说,她身上必定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自己去发掘,同样都只长了一个脑瓜,他家微微的脑瓜却比旁人的脑瓜聪明太多,就好像同样一件事放到她面前,旁人解决的法子千篇一律,而她却总能另辟蹊径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那一种。 他家微微,从初遇到现在,就一直在惊艳他。 “我只是不想树大招风。”云初微无奈地道。 “不是还有我么?”苏晏笑道:“你只管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多大的风我给你挡。” 这霸道总裁的口吻总会把她撩得晕头转向,虽然说已经成婚且为他生儿育女了,可是对上这样一张零死角的完美皮囊,哪怕她再沉稳,总会有淡定不了的时候,尤其是对于越来越颜控的云初微来说,再这么撩下去是要蹿火的,若非有这么多人在场,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直接扑上去了。 ……好吧,其实之前在自家府上的时候,苏晏就被她扑过几次了,而某人对此好像很满意,所以时不时地就来句撩死人不偿命的话勾引她。 苏晏偷偷瞄见她心痒难耐而又咬牙切齿的小模样,眼睛看向戏台上,嘴角却是勾出了满意的笑,手肘支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撑着侧脸,那手骨感白皙修长漂亮,那侧颜,那侧颜瞬间让云初微不淡定了。 韩大姑姑以为云初微不舒服,关切地问:“夫人,怎么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云初微深吸一口气,扶着韩大姑姑伸来的手站起身,与玲珑郡主知会了一声就朝着外面走去。 韩大姑姑把暖手炉递给云初微,“夫人是不是被火气熏到了,有些胸闷?” 云初微哪好意思说被九爷撩得心痒痒了,再待下去要出事,只好顺着点点头,“大概是,我走走就好了。” 主仆二人转悠到二门后,正准备调头,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是二门房的婆子,恭敬道:“夫人,太子殿下驾到。” 赫连缙? 云初微眼皮一跳,这不年不节不事的,他来做什么? “快去内院通报。”韩大姑姑吩咐那婆子。 云初微回过神来,对着韩大姑姑道:“咱们也出去看看吧!” 韩大姑姑应是,跟着云初微来到前院,果然见到太子銮驾停在大门外。 云初微实在闹不明白赫连缙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反正站在她一个臣妇的角度,也无权过问这些事,索性没出去跟赫连缙搭话,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看着下人们往地上铺一会儿行跪拜礼要用的垫子。 云初微不打算出去,赫连缙却是直接下了御辇就走进来了,吩咐苏府的家仆,“不必铺了,全都免礼。” 又看向一旁的云初微,“青鸾夫人,一段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太子殿下大安。”虽然赫连缙已经免了礼,云初微还是象征性地蹲了蹲身,低眉敛目,脸上情绪也很淡,看不出什么来。 “孤外出办事,恰巧路过苏府,就想着进来讨口水喝,青鸾夫人该不会撵孤出去吧?” 算是解释了他突然到访的原因。 云初微看了一眼外面的太子銮驾,东宫侍卫们一个个脸上都有风尘仆仆的倦气。 想来赫连缙所言非虚,的确只是办完了事路过苏府,否则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他都不会特地带着仪仗队来苏府,他不嫌臊得慌,云初微都能替他感到没脸——忘了太子之位怎么来的吗? “太子殿下驾临,是苏府的荣幸,殿下里面请,正巧臣妇今日让人煮了乳茶,你不妨喝上一盏暖暖身。” 反正一会儿进去也是瞒不住的,索性直接跟他道明了自己捣鼓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 “想来又是青鸾夫人想出来的新点子吧?”赫连缙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嘴上说着,双腿也不闲着,直接朝着里面走。 然后就与内院急匆匆出来准备行礼的那一帮人撞上了。 为首的自然是苏晏,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赫连缙道:“全都免礼,孤只是路过,进来讨水喝的,惊动了诸位,还请见谅则个。” 这种场合,女眷们全都没有插话的份儿,哪怕是玲珑郡主也不行,因此一个个往旁边站。 应付太子的“重任”就落在了苏晏身上。 苏晏也同云初微一样,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对着赫连缙淡淡道了声请。 反正都已经厚颜入了府,如今便只能厚颜到底了,赫连缙是半点不客气,直接跟着苏晏来到西园。 早有下人先一步添了坐席和茶碗,正在把茶壶里热腾腾的乳茶往杯盏里倒。 赫连缙闻到香味,端起来吹了口气轻呷一口,脸上浮现愉悦的表情来,“果然是好东西。” “殿下谬赞。”苏晏道。 赫连缙又将目光移向戏台上,“贵府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什么事,纯属消遣。” 赫连缙又喝了一口乳茶,颇为满意,这才转入正题,“孤今日出宫,是请人帮国公爷看风水宝地去了。”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这茬。”苏晏有些惊讶。 “答应过你的,孤便一定说到做到。” 赫连缙看向苏晏的眼神里,除了坚定之外,还隐隐藏着几分愧疚。 苏家老太爷那件事,他是真的后悔了,可人死不能复生,事到如今,他唯有一点一点慢慢弥补。 修建陵寝这件事,当初请苏晏帮忙夺嫡的时候就答应了的,苏晏也的确说到做到,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腕帮他夺得了太子之位,只不过,苏晏一直承受着来自于他这个主子的不信任与伤害。 或许云初微说得没错,他们两个,谁也不信任谁,苏晏不信他,所以没把他娘在世的真相告诉他,而他同样也不相信苏晏,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想着报复苏晏。 “你的伤…可好全了?”赫连缙目光移到苏晏心口的位置,那是他曾经一剑刺下去的地方,当日所有的愤怒,如今只剩讽刺和后悔,倘若,倘若他能做到云初微所说的无条件信任,那该多好,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演化成现在的僵局? “已经大好。”苏晏道。 “那就好。”赫连缙只是面上不显,事实上心痛得厉害,尤其是看到西园里这热闹的景象,越发觉得自己内心一片荒凉,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再一次浮上来。 “其实这种小事,殿下让人来知会一声就成,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苏晏道。这陵寝是他用自己的半条命和生父的一条命换来的,自然不可能不要。 不过,接受陵寝不代表就能与赫连缙冰释前嫌重头开始。 陵寝是他的应得之物,而与赫连缙的恩怨,也早就在老太爷死的时候便了结了,如今没有翻旧账的必要,更何况,他也不想翻,永隆帝早就对他诸多防备,这一点,苏晏心知肚明,那么,何不趁此机会歇一歇,虽然归还了兵权有些不甘心,不过比起妻儿的性命来,兵权以及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可以统统靠边站,没了他们,他能活,但没了妻儿,他绝不苟活。 这是当人众面被嫌弃了? 赫连缙脸色有些难看,“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想不想的,不都已经见到了?”这大概是苏晏为数不多的主动出言顶撞赫连缙,目的,自然是让赫连缙彻底收了“复燃”的那份心思,他不是记仇,而是压根就没想过和皇族之人交朋友,当初若非微微坚持,他也是没想站队的,甚至于到了现在,苏晏都还有些弄不明白,赫连缙到底为何如此在乎自己与他的关系。 赫连缙不过是刚回京的时候被骆皇后弄到国公府来住过一年罢了,而这一年内,苏晏自认为与赫连缙并无过多的交集,就算是到了夺嫡这一段,也是他想到了什么计谋,简单提供给赫连缙而已,以前在军营的那些,就更谈不上什么真正的交情了,顶多是骆皇后把赫连缙托付给苏晏,让他帮忙照管着罢了。要说两人仅仅因此就能生出那种能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苏晏是怎么都不信的。 当然,苏晏有他自己的立场不信,而赫连缙的坚持,同样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 前世苏晏虽然是为了云初微才会举兵造的反,但如果没有苏晏,赫连缙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登上皇位的,所以,他视苏晏为知己兄弟,甚至在自己登基后不惜把皇室暗卫调给苏晏私用,只为寻找云初微。 不过,到最后究竟有没有找到,赫连缙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整个人的心思都在许菡身上,已经陷入半魔怔状态,浑浑噩噩,脾气又暴躁,宫人被他打的打杀的杀,就没几个能用的。 “好,你不待见我,那我走就是了。”一个利落的转身,赫连缙唇瓣紧紧抿着,眉心里满是阴翳。 “恭送殿下!”苏晏站在原地不动,为臣者的仪态十足,丝毫不逾越。 赫连缙脚步沉重,一步一叹气,云初微说得没错,他和苏晏不适合做兄弟,可是他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苏晏的反应,明显是连弥补的机会都不会给他,这样让他一辈子活在愧疚中,比还他一剑更难受。 赫连缙与苏晏的真正过结,知道的人不多,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当初是这位太子爷亲手刺中了九爷,险些要了九爷一条命,所以今日这情况,是太子爷良心发现了,想来找九爷赔罪顺便挽回一下关系? 赫连缙走后,苏晏才吩咐呆愣中的众人,“继续听戏。” 只是单纯地不待见赫连缙罢了,对方还不至于重要到能影响他的心情。 戏台上的角儿继续开腔。 云初微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看了一眼情绪未明的苏晏,“九爷,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过是开始实现很早之前答应过我的一个条件罢了。”苏晏将茶盏往唇边一凑,他不太喜欢甜,让人往乳茶里搁了一点点盐,喝起来竟然别有味道。 “除此之外呢?”云初微又追问,她最怕的就是赫连缙看不透,看不破,过不了那道坎,会一直纠缠不休。 “没了。” “真没了?” “嗯。”苏晏看过来,“你在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这事儿没完。”云初微蹙起眉头,“我方才看得真切,他脸上的情绪太复杂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苏晏倒是很淡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何必为他过多的思忧?” 云初微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散戏以后,玲珑郡主又留了饭,众人才散去,夏衍本想找秦杉单独谈谈的,但是她走得太快,已经跟三姑奶奶道别坐上右相府的马车走了。 夏衍只得作罢,想着横竖不过这几个月,马上就要大婚了,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其实秦杉之所以走得那么快,都是苏晏催促的,目的就是绝了夏衍再单独找她的机会,白日里特地制造契机,是为了让秦杉看清楚自己的未婚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于其他的“便宜”,自然不能让夏衍在婚前就一次性给占足了。 —— 秦杉回府后把秦岩的事情跟秦丞相说了一下,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拒绝,秦丞相非常生气,直接问她,“这谁的主意,又是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 秦杉冷着脸道:“爹为何每次说话都得带刺,莫说这不是我娘的主意,就算真是她的主意,那她也是为了岩儿好,这有什么错?” “丞相府的公子,将来是要入仕途的,成天跟一帮舞刀弄剑的糙爷们儿在一处混,哪算哪门子的事儿?” 秦杉微微红了眼眶,“好,岩儿可以不去军营,但是爹能保证他不会被各种算计和伤害吗?” “你这是怎么话说的?”秦涛满脸怒容,“听你这语气,难道我还能亏待自己的儿子不成?” 秦杉冷笑起来,“所谓一物降一物,爹在这府中也有怕的人,不是么?” 就只差点明她那位事事掐尖要强的继母了。 秦涛噎了一噎。 这位继室,他当初看中的其实是对方率真爽快的性子,毕竟将门无犬女嘛,可是这种性子用到后宅来,就收都收不住,甚至是完全变了味儿,因着手里捏了他一项不得了的把柄而摄威擅势,武断专横,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这让秦涛很憋闷,可是除了憋闷,他别无他法,吃回头草的想法不是没有过,然而太晚了,先不说人家不乐意回来,就算回来了,他也没位置安放。 看到秦涛这副样子,秦杉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只能告退回了房。 —— 秦岩来找她,老远就喊着,“姐,姐夫最近怎么不来咱们府上玩儿了?” 过了礼之后,夏衍是会经常来右相府找秦岩的,只不过见不到秦杉,而最近几天,夏衍一次都没来过,秦岩好不容易有个玩伴,如今见不着,自然各种念叨。 秦杉暗忖,怕是夏衍那边收到什么消息了,所以再不过来走动,“岩儿,兴许夏世子有事要忙,你呀,要是闲得无聊就去苏府找娘亲吧,让她陪你玩儿。” 秦岩脸色一暗,“爹不让我去。” “什么!”秦杉腾地站起来,让秦岩有随时去苏府探母的权利,这是秦杉答应嫁的条件,如今她爹说反悔就反悔? 秦杉再三问清楚的确是秦涛不让去之后来到前院。 秦涛正在手把手教他小儿子写字,这一幕何其的刺眼,秦杉别开脑袋,直接问:“爹,你为何不让岩儿去苏府?” 秦涛冷哼,“他跟着你娘,早晚得学成半吊子。” 秦杉呼吸一窒,据理力争,“可这是咱们当初说好的条件。” “什么条件?”秦涛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你嫁你就得嫁,还敢谈条件?”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秦杉一下子就红了眼圈,三书送来了两书,六礼已过五道,现如今悔婚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她爹,怎么能如此的…卑鄙无耻! 第291章 给我个重新做兄弟的机会 秦杉一气之下回了房,秦岩还在院子里等她,见她脸色不大好,忙问,“姐,是不是爹连你也一块儿骂了?” 秦杉不答反问,“你之前过去的时候,是怎么跟爹说的?” 秦岩害怕秦杉生气,嗫喏道:“我没说什么,就告诉他我想娘亲了,想去苏家,爹马上就不高兴了,说我吃里扒外,烂泥扶不上墙。” 秦杉咬着腮帮子,手指攥得死死的,“他真是这么骂你的?” “嗯。”秦岩小心翼翼地回答,“姐,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岩儿别怕。”秦杉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他,“有姐姐在,我会想法子让你见到娘的。” 秦岩难受地道:“可是我早上听人说,你之前为了让我出府去见娘,把自己给卖了,是这样吗?” 秦杉脸色一寒,“谁说的?” “就…就母亲院子里打杂的婆子。” 秦杉紧紧皱着眉,许久才道:“岩儿你别听她们胡说,没有这回事,姐姐是心甘情愿嫁给夏世子的。” “姐不准说谎哦!”秦岩认真看着她,“倘若你不愿意,咱就不嫁了,不嫁了。” 听到这句话,秦杉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落下泪,她就算是把自己卖了又如何,照样得不到她爹半分的怜惜和同情,在她爹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利益二字来得重要。 至于秦涛要急着找西平侯府借势的原因,是在朝堂上得罪了左相,左相是太子一系的人,而右相秦涛却是贤王这边的,他以前不知道左相站的太子派系,也是最近才晓得,然而已经晚了,都已经把人给得罪狠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个靠得住的后台再说,所以傍上了西平侯府。 原本是打算拉拢东阳侯府把秦杉嫁给承袭爵位的小侯爷云安曜的,可是掐指一算,辈分乱了,只能找上西平侯府,西平侯府虽然比不上东阳侯府的功勋累累以及百年底蕴,却也是世家大族,太子轻易动不得,秦杉嫁过去,便可暂时保住他的乌纱。 朝堂上的事,秦杉一个闺阁女子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爹为了利益,所以让她嫁过去联姻,之前因为不了解夏衍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恨屋及乌,把对秦涛的不满转移到了未婚夫身上,不仅不抱任何希望,还格外的讨厌他。 如今见了夏衍一面,知道对方比自己想象中好太多,秦杉原本是看开了不少的,可是今儿被她爹一通搅和,这心里再一次不痛快起来。 —— 半月后的一天早上,秦杉才刚起床,奶娘就行色匆匆地进了里间,急切地道:“姑娘,三少爷被相爷抽了鞭子又罚去跪祠堂了。” 秦杉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奶娘,“你说什么?” 奶娘急得不行,“姑娘快过去看看吧,老奴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三少爷那小身板儿,哪撑得住啊,得想法子尽快救出来才行,否则过了今晚不上药,明儿可就严重了。” 秦杉快速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急匆匆去往正院。 门外立着几个神情凝肃的婆子,全是继母何氏的人,见到秦杉来,一个个高扬着下巴,眼神轻蔑,为首的掌事嬷嬷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大姑娘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这会子才来?” 秦杉冷眼望着她,“闭嘴!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婆子一噎,脸上却是嘲弄更甚,一会儿进去了,看你如何交代! 没人拦,秦杉顺利进了门,直接入里间,却见秦涛脸色难看地坐在床榻前,继母何氏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见到秦杉,这才住了声儿。 而看过来的眼神,恨不能把秦杉给生吞活剥了。 “爹,怎么回事?”秦杉目光落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小人儿身上。 那是秦涛和何氏的儿子,此时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若非还能看到胸口微微的起伏,秦杉几乎怀疑这孩子已经死了。 “你还有脸问?”秦涛方才被何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中正憋气,如今秦杉撞上来,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出气包,“看看你教的好弟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把我儿子推下水!” 秦杉怔了一下,“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岩儿他不可能……” “怎么,弟弟做错了事,姐姐来赔罪开脱?”何氏阴着脸望过来,“秦杉,这就是你娘给你的教养?” 秦杉周身顿时冒出寒气,直接看向何氏,“你能不能别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提我娘?我娘早就出右相府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养大的人,你这会子说我没教养,岂不是自打脸面?” “你!”何氏气得脸色铁青,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秦涛。 秦涛马上对着秦杉厉喝,“你住嘴!” 秦杉以前不会跟何氏顶撞,可这次涉及到弟弟,她哪里还顾忌得了那么多,听奶娘说,岩儿被抽了鞭子,如今又被罚到祠堂跪着…… 自从娘亲出府,继母过门,姐弟俩的日子虽然不算舒坦,却不至于三餐不继,岩儿更是在她的庇护之下从未吃过稍微大点的苦头,而今不仅被打,还被罚跪,他怎么可能受得住? 一想到这些,秦杉心里就堵得厉害,眼泪到底绷不住,趁着落下来之前,秦杉一个利落的转身,打算先去祠堂看看秦岩。 “站住!”秦涛冷声道:“不准你去看他!” “爹!”秦杉这下是真忍不了了,“你好狠的心。” 头一次见到女儿如此绝望的眼神,秦涛有些被吓到,语气软了下来,“杉儿,你别闹,岩儿做错了事,罚他是理所应当,否则姑息了这次,下一回,岂不更得寸进尺?当丞相府家规都是摆设么?” 秦杉心底凉成一片,“那么,爹在打他罚他之前,可曾问明白了因由?岩儿为何无缘无故把你儿子推入水,总该有个说法的吧?” 这下,秦涛没话说了,因为他没问,只是看到何氏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哭成一团的时候火上头来,让人取了鞭子就直接打秦岩。 何氏尖锐而冷厉的眼神盯着她就不放,“不管什么原因,他这么做,就该打该罚。” 秦杉道:“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我自己去问。” 说完就想转身。 “你站住!”何氏大怒,“不让你去你还偏去?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怎么,母亲这是怕我从岩儿嘴里问出什么来,紧张了?” 何氏脸上肌肉跳了跳,走过来抬手就给秦杉狠狠一耳光。 秦杉身子踉跄着往后退,脊背撞在柱子上,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没去捂脸,而是第一时间看向秦涛,秦涛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仿佛根本就没看见何氏打她的那一幕。 秦杉十指死死攥着,指甲扎得柔嫩的掌心疼,头一次觉得有爹比没爹还让人心凉。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抬手抹去嘴角血痕,“岩儿犯了错,挨了鞭子又被罚跪,我这一巴掌,算是替他顶了一半的罪,谁要是再敢拦着我去看他,你们就等着让西平侯府来娶我的尸体吧!” 有把柄在何氏手上,秦涛对于她那些飞扬跋扈的做法,很多时候只能选择做睁眼瞎,哪怕是刚才何氏动手打了秦杉的事,他都可以装作不知情,可一旦涉及到官场上的利益,那就是碰不得的硬茬子了,马上腾地站起来,劝阻何氏道:“你看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还动手打孩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何氏看了秦涛一眼,笑得讽刺,“这会儿知道心疼了?” “我这…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么?” “是么?”何氏半点不领情,重重哼了一声,走回床榻前坐下。 秦杉看着秦涛那怂包样,想起娘亲还在府上被他随打随骂的场景,前后反差简直不要太讽刺,心下明白右相府早已是这个女人的天下,她就算再有多少苦水,跟名义上的爹说了也只是白费劲,索性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直接去祠堂。 奶娘见到秦杉这副样子,心疼地道:“姑娘,先回房抹药吧!” “不必。”秦杉压根就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只想知道弟弟到底如何了,脚下带风似的,快速朝着祠堂而去。 见到是大姑娘,守在祠堂外的婆子们不敢阻拦,开门让她进去。 “岩儿。”一眼看到跪在祖宗牌位前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秦杉心里一揪,三两步奔过去将他拉起来,满脸心疼,“你怎么样?” “姐,你怎么来了?”秦岩后背上全是因为鞭打而溢出来的血迹,看起来十分的瘆人,看得秦杉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实话告诉姐姐,爹为何打你?” 说起这个,秦岩顿时愤愤不平,“那个小杂种,他竟敢说我们姐弟俩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孽种,还骂了娘,骂得很难听,姐,你说他一个豆丁大的孩子,若是没人教,怎么可能会骂出这种话来?” 这摆明了就是何氏与旁人说的话传入了她儿子耳朵里,见着秦岩所以照搬出来罢了,或许那孩子压根就不晓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自己做的孽,倒让他们姐弟来背锅? 可偏偏,秦杉一点办法都没有,祖父祖母早就作古,这府中没有大家长能为他们姐弟撑腰,唯一的爹,一见到他那个继室就成了软脚虾,就算秦杉有理有据,她也掰不过何氏的专横霸道。 叹了一口气,秦杉道:“岩儿,你太冲动了,既然知道是大人做的孽,为何要拿孩子撒气,他再不是,也是条人命,这大冷的天落入水里,万一捞出来没了气儿,你可就闯大祸了。” 秦岩急了,“姐,不是我推他的,我只是听不惯,骂了他两句就走了,至于后来那小子是怎么落的水,我压根就不知情,直到爹打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被人给诬陷了。” 秦杉脸色更难看,“还有这种事?” 秦岩马上指天发誓,“我保证,我没对那小子动过手,而且他是在我走后才落水的,至于谁动的手,我就不得而知了。” 秦岩越说,秦杉越发的堵心,从方才秦涛的反应来看,他从始至终就没问过秦岩整件事情的经过,也就是说,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秦岩做的,秦涛都会打他,而目的,自然是给何氏出气。 她还没嫁就这样,那么等嫁了呢?岩儿这样的性子,指定得被何氏想法子折腾死。 “岩儿,来,咱们回去上药,顺便换身衣裳。” 秦杉扶着他,准备走出祠堂。 秦岩不肯,站着不动,“姐,我就不出去了,否则一会儿爹指定把罪过都推到你头上,我没事,不信你看。”秦岩转了一圈儿,证明自己精神抖擞,可是后背上的那些伤痕,却刺痛了秦杉的眼。 见她又要哭,秦岩忙又道:“姐,你别难过,我皮糙肉厚的,多打几下都没事,真的,不就是跪上一夜吗?我跪就是了。” 经过这段日子,秦岩成熟了很多,也开始学会了为长姐分忧。 秦杉感动的同时,又心酸,哪里忍心看他一个人在这儿受苦,拽着就不放,“出嫁之前,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乖,咱们先出去上药,余下的,我会想法子。” 秦岩还是倔着,“姐,你别再一个人扛着了!”他想起了在苏府时娘亲嘱咐的话,喉头一哽,“我已经长大了,男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总是让姐姐替我扛着,那像什么话?” “岩儿?”秦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总之,我今儿不出去。” “你别傻!”秦杉怒道:“都跟你说了,他们不敢如何,你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岂不成全了别人?” 秦岩说不过她,最终还是被带了出来。 外面的婆子欲阻拦,被秦杉三两句骂了回去。 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见到大姑娘发火,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骂起人来,那是一个脏字都没有,偏偏打得你脸疼,还一个字都驳不回去。 于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姑娘将人带走,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了正院通报。 秦杉是秦涛保乌纱的筹码,在她嫁过去之前,自然不可能得罪得狠了,于是骂了两句,让两个婆子滚出去。 何氏虽然不满,可是事关自家男人的前途,便只能暂且忍了。 秦杉让奶娘去请了府医来,给秦岩看过之后清洗上药包扎过,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秦杉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秦岩一个劲地劝她,说自己没事。 秦杉只好笑着应了,心里却在盘算着姐弟俩要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似乎,只能去求舅舅了。 挑了个不算太冷的日子,秦杉带上两个丫鬟,依旧以自己的婚事作为要挟,坐上马车去了苏府,先去见了苏以柔,母女俩说了一个多时辰的体己话,秦杉这才又辗转去了国公府。 见到苏晏,秦杉二话不说就要下跪。 云初微忙将她扶起来,“杉儿这是做什么?” 秦杉双眼含泪,“舅舅舅母,杉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如今只能来求你们。” 苏晏望过来,“你说。” “是我爹。”秦杉垂下眼睑,痛心疾首地道:“他已经完完全全把我们姐弟俩当成他仕途上的铺路石,除了对他有利的,其他一概不管,哪怕那个女人骑到我们姐弟头上来作威作福,甚至是不惜动手打我,他也能眼睁睁看着,杉儿求求舅舅舅母,帮帮我。” 云初微沉默片刻,拉着秦杉的手往一旁坐下,柔声道:“杉儿,你能想到来找舅舅舅母,我们很高兴,也说明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件事,你无须再操心,只管回去安心待嫁,我和你舅舅会想办法解决的。” “真的吗?”秦杉那双水雾蒙蒙的眸子里难得见到亮光,看向苏晏。 苏晏点头,“就听你舅母的,先回去,最多不会超过半月,这件事一定给你摆平。” “谢谢舅舅。”秦杉感激涕零,欣喜不已。 “是我大意,让你们姐弟俩这段日子受苦了。”苏晏有些愧疚地道,他原以为,秦涛说什么也能看在秦杉作为联姻筹码的份上宽待他们姐弟,没想到,那唯利是图的畜生压根就没有人性,如此,那就怨不得他下狠手了。 秦杉走后,云初微问苏晏,“九爷准备如何做?” 苏晏站起身,顺手从衣柜里找了套干净衣裳,“我先去见个人。” 云初微没多问,替他更衣以后送他出门。 苏晏去见的,是赫连缙。 这是闹僵以来,苏晏头一回主动约见赫连缙。 彼时东宫的太监总管把消息送进去,赫连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是苏晏之后,迫不及待扔下手中的活儿来到东苑接见。 苏晏请安之后落了座。 赫连缙内心有些忐忑,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之后看向苏晏,“你有事找孤?” “是来求殿下帮忙。”苏晏道。 方才还是忐忑,这下,简直是狂喜,不过赫连缙没表现在面上,看起来仍是淡淡的,“你说。” 出于那份天大的愧疚,莫说只是求他,就算苏晏直接命令,赫连缙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微臣听说,前些日子右相得罪了左相。” “是有这么回事儿。”赫连缙想了想道:“只不过,孤让左相按兵不动。——怎么,你想替右相求情?” “不是。”苏晏摇头,“微臣想请殿下出手,薅右相一把,能踹下去最好,踹不下去,也多给他点苦头吃吃,用不着客气。” 苏晏在朝中倒是有几个信得过的同僚,元老级别的,只不过一旦动用,必定会被永隆帝察觉,他不想再热孝期间惹是非,索性只能来找赫连缙,因为拿准了赫连缙一定会出手。 其实若非迫不得已,苏晏是很不想欠下这个人情的,因为这样一来,自己与赫连缙就再一次搭上了线。 只不过,外甥和外甥女的幸福才是头等大事,不乐意也得来求他。 由赫连缙出面,不管右相被薅到什么程度,那都是太子的“治国手段”,总比他冒险动用人脉被永隆帝发现来得强。 右相本来就是赫连钰收买的人,如今苏晏又主动求上门来,既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又弥补了一部分愧疚,一举双得,赫连缙自然乐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大概是想在苏晏面前证明一下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赫连缙拿出了很少在人前显露的雷霆手段,才五天时间就把秦涛的乌纱给摘了,险些下大狱。 至于原因—— 秦涛当初为了右相这个位置,残害了一位同僚,手法相当的卑鄙残忍,而那位“同僚”,正是何氏娘家旁支的堂哥,这件事除了秦涛,便只有何氏清楚。 这便是秦涛娶了何氏的第二个原因,为了堵住她的嘴。 不过,就算秦涛再三隐瞒,对于急于表现的赫连缙来说,掘地三尺也能把右相的黑历史给扒出来,而且把这盆脏水泼到何氏身上去,有意无意地透露是何氏主动抖出来的。 然后,右相被摘了乌纱,头一件事就是休了何氏让她滚蛋,何氏嫁贼做夫,娘家又岂能容忍,不等她求上门,直接将她除族。 何氏是被休的,比不得当年和离的苏以柔,她回不了娘家,也找不到去处,整个儿一丧家之犬。 何氏滚蛋,秦涛又被薅了毛,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杉的婚事上了,姐弟俩的地位水涨船高,府上风向大转,秦涛是恨不能把这俩人当成祖宗给供着。 秦杉对此是相当震惊的,舅舅说半个月之内一定解决,可是这才过去七八日,整个丞相府的天都变了一番了,不得不佩服舅舅的雷霆手段。 而苏晏,自然也是没想到赫连缙会如此的迅速,不过人家帮他成了事,自然要当面感谢一番。 于是请他去酒楼吃饭。 赫连缙的态度很明显,赶在苏晏开口前就道:“感谢的话我不爱听,与其道谢,不如,给我个重新做兄弟的机会,如何?” 第292章 秦杉出嫁 早就料到赫连缙会这么说,苏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一沉默,让赫连缙再一次紧张起来,“怎么……?” 这时,苏晏抬起头来,缓缓地道:“殿下说如何,那就如何吧!” 老太爷的事,苏晏并不想和这次的事混为一谈,所以更不会认为这是赫连缙欠他的而理所应当的当成赫连缙对他的弥补,只按照本心欠下赫连缙一个人情。 求人在先,如今再拒绝怎么都说不过去,索性只能应了。 赫连缙那张阴翳已久的脸庞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此言当真?” 苏晏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把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坊间传言,太子殿下性情乖张,阴狠暴戾,而事实上,微臣也的确见识过这样的太子殿下,按说你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不屑解释,更不存在后悔一说,为何独独对我们家老太爷的死耿耿于怀,微臣自认为与殿下交情浅薄,还不至于让你惦念到如斯地步。” 赫连缙眼眸一闪,随后失笑,“大概,我们上辈子就是兄弟,所以孤只对你一个人特殊。” 已经听出了话里有话,也听出对方不愿意说,苏晏没再勉强,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回去。 然后才到燕归阁就被云初微告知秦涛去苏府了。 “他来求三姐回去?”苏晏的反应很淡,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云初微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苏晏道:“这厮,怕是早几年就想吃回头草了。” 云初微皱皱眉,这件事要换了她,是坚决不可能回去的,只不过站在苏以柔的立场,她或许会看在即将出嫁的闺女以及还未长成的小儿子份上心软,“九爷,咱们是不是过去一下?” “当然,哪能让那老小子就这么把人给接回去,想得倒美!”苏晏说着,进了里屋换身衣服,再出来时,顺手给云初微拿了件斗篷,又把暖手炉塞她手里,“走吧,一起过去看看。” 云初微冲他笑笑。 很多细节,苏晏已经形成习惯,可以说是随手就来,然而云初微却不会忽略这种细致的温暖,当然也不会忘了感激他。 没错,云初微觉得该对每一个为你付出过爱的人进行感激,哪怕那个人是注定相守一生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君也不例外。 感情是相互的,不该认为夫君的付出是他职责所在,更不该认为是他理所应当。 那样单方面的“宠”,会让付出的一方因为得不到回应而越来越心累,或许现在还能维持新鲜劲,等这股劲头一过,便会因为生活中的各种琐事而慢慢出现裂缝。 所以,夫妻之间当“互宠”,他宠她,那她也得学会去宠他,这样的感情才能维系持久,甚至可能维系一辈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才刚成婚没几年就悟出夫妻相处之道的苗头来了,等以后悟得更深,便收获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呱呱坠地到耄耋之年,一生走过八十余载,与君相守七十年,生同衾,死同穴。 秦涛显然早就跟苏以柔谈过了,此时的厅堂内只有他们二人,丫鬟婆子全都被遣到外头来站着。 云初微跟着苏晏进门,见到苏以柔铁青着脸,而秦涛则是满面无奈地看着她。 经过这次的打击,秦涛整个人都沧桑了一大圈,与之前来苏府威胁人放狠话的那个右相判若两人。 “国公爷。”见着苏晏,秦涛马上殷勤地站起来,拱了拱手。 苏晏表情很淡,随口道:“坐。” 秦涛有些忐忑地重新坐回去。 云初微和苏晏也很快找到位置坐下,苏晏看向秦涛,“不知右相大人来苏府所为何事?” 秦涛这件事,因为牵连甚广,都察院给的判决是停职待勘,具体真相还有待细查,至于停职停多久,没人知道,有可能三五月,有可能一两年,更有可能,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去了——这还是太子插手的事,依照太子与贤王那水火不容的关系,能保住命就算不错的。 秦涛当然不甘心,眼看着一只脚已经踏入内阁,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打水漂,他是满腹委屈无处诉。 不过,官场归官场,这家里的事情自然也得处理好。 何氏已经被踹出秦家,后宅不能没个女主人,否则再大的家业也得被那几个小妾给抠空,于是想到了前妻,那次来找苏以柔的时候,虽然被对方强硬的态度给膈应到,不过两厢一对比,其实苏以柔较之何氏,真真是书香门第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自然得抓住机会抓紧时间来接回去,否则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我…我是来接你三姐回家的。”秦涛直接厚颜道。 云初微嘴角抽了抽,这都分开快十年的人了,中间娶了个又给扔了,如今转身吃回头草还能吃得如此理直气壮? 不得不佩服,这位丞相的脸皮非一般的厚。 云初微没吭声,默默看向苏晏。 早就猜到秦涛来苏府的意图,苏晏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眸光也清清淡淡的,“十年了,你才来说接我三姐回家,你们家可真够远的。” 这话要是搁别人身上,听了一准儿脸臊,不过对于秦涛这种人来说,只怕连“臊”是嘛玩意儿都不知道,脸大得出奇,直接无视了苏晏话里话外的讽刺,笑呵呵道:“这不是当年发生了点小矛盾么?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都十年了,再大的仇恨也该散了不是?” 苏以柔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当初为了个外室那样对她,将她逼得主动提出和离来,这会儿反倒变成他嘴里的“小矛盾”了? “你不是还有个继室夫人吗?”苏晏面无表情地道:“怎么,准备把我三姐接回去为奴为婢伺候她?” “这是怎么话说的。”秦涛忙看向苏以柔道:“以柔我夫人,能让她做那粗活吗?” 苏晏没答话,偏头看向苏以柔。 苏以柔此时一脸的怒容,恨不能走过去往秦涛脸上甩几个大嘴巴子将他打醒。 秦涛能厚颜上苏家,自然做好了一切被辱骂甩脸子的后果,心理素质可以说是相当的好,不管苏以柔如何怒目以对,他都保持着笑呵呵的模样,乍一看,整个儿一宠妻狂魔。 只不过,这笑容里有几分真实,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姐,你怎么说?”过了许久,苏晏问。 “我不去!”十年前的那股倔劲儿一上头,苏以柔这里是半点说不通,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 凭什么啊? 自己自立门户这么多年,他倒好,娶了个胭脂虎回去,这会儿把人休了又想来吃回头草,以为她是心肠软和的观音菩萨,众生做了什么都能原谅,光凭他那三言两语就能感动得一塌糊涂丢了脑子跟着他回去? 哼!无非是因为被摘了乌纱,害怕再也没法官复原职,所以四处拉拢人,盯上苏家这棵大树罢了。 苏以柔自认为不是傻子,被一个男人利用伤害一次,那是她眼瞎,她认栽,但第二次,若是再栽在他手上,那她这辈子就白活了。 “以柔。”秦涛温声道:“咱都几十岁的人了,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怎么着你也得看在岩儿年幼的份上回去照顾他吧?这眼看着杉儿就要出嫁了,岩儿一个人在那府中无依无靠的可怎么成?” 苏以柔皱皱眉头,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一刻她内心的确是动摇的。 那个小儿子啊,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豆丁大,这么多年过去了,统共也没见过几面,想到这些,苏以柔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涛见她动摇,便继续趁热打铁,“你是没见着,岩儿这段日子可念叨你了,成天来问我你何时回去。” 苏以柔别开脑袋,偷偷抹了泪,脸色还是一如先前的倔强。 秦涛越发的拿出好脾气来:“以柔,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苏以柔恼了,“你一句赔不是就想泯恩仇?” “当然不止。”秦涛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委屈巴巴,“你若是跟着我回去,往后你说什么都行。” 苏以柔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他的邪。 “那你说,你要如何才肯回去?”秦涛也是无奈了,原本脾气那么暴躁的一个人,如今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哄女人,结果呢,半点成效也没有,可是他还不能恼,还得继续哄。 “我不去!”苏以柔还是那句话。 “那你不管岩儿了?”秦涛实话实说,“他这些年因为有杉儿照管着,过得安逸了些,以至于脑子迟钝,很多东西都学不好,岩儿又跟我不亲近,我担心再这么发展下去,他迟早得长歪。” 这一点,苏以柔早就发现了,要说苏晏十一二岁的时候,都已经成少年将军了,秦岩的言行却还像七八岁大的孩子,看似天真,什么都不懂,可细细思量,竟是脑子跟不上,不过,也不算是智力有问题,只能说之前被保护得太过,该接触的都没接触,所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如今还小,如果有人细心教,很快就能跟上来,可若是放任下去,长大了要么长歪,要么一事无成,总而言之,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为就是了。 苏以柔不是不担心,可是,自己难道要因为这个就放低姿态跟着秦涛回去吗? 就算他所谓的继室夫人已经滚出了秦家,那个女人始终取代过她的位置,她如今再回去,算什么? 苏以柔拿不定主意,只能求救似的看向苏晏。 苏晏淡声道:“三姐如何想,便如何做,无需顾虑我们的看法,毕竟,那是你的家事,牵扯的是你的家人。” 是啊,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老九和老九媳妇再聪明睿智,遇上这档子事儿,也顶多是出出意见罢了,他们并不能替她决定什么。 苏以柔撑着脑袋,陷入纠结。 秦涛则是满脸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终于,苏以柔在一盏茶的工夫后想好了,她坐正了身子,看向秦涛,冷冷地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得当着老九和老九媳妇的面跟我约法三章。” 秦涛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也别无他法,“你先说,怎么个约法三章?” 苏以柔道:“我之所以回去,是为了我儿子,不是为了你,所以,外人面前我们是夫妻,但关上门,你我的关系就如同现在,你不准进我的院儿,更不准做出逾越之举。” 秦涛眉心跳了跳,“那这么说来,我们就不是夫妻?” “呵,你以为我很想跟你回去?你家是有多少泼天富贵等着我去享?” 丞相府已经败了,哪里还有什么泼天富贵,他如今能保住这条命就算不错了,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第二,倘若十年前你打我骂我的那些事再一次发生,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离开,而且这次,我要把我儿子也带走。” “我保证,那种事不会再有。”秦涛语气诚恳地道,以前他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才会把这么个贤妻良母给弄走娶了个母老虎回去给自己找罪受。 若非提早就知道秦涛是个怎样的人,云初微都差点被他那诚挚的神情给蒙过去。 “第三,西平侯府给杉儿来的那些聘礼,我听说很殷实,我不管你如何的艰难,都只能留下一部分走走过场,其余的,全部当成嫁妆随她陪嫁过去。”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条,秦涛倒是毫不犹豫就点了头,丞相府虽然及不上那些世家大族动辄百年的底蕴,但他为官这么多年,多少是有点私人积蓄的,西平侯府的聘礼的确诱人,不过为了区区那么点嫁妆而放弃把苏以柔接回去的机会,自然是后者损失更大。 他脑子还没坏,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两人商榷好了,苏晏便让人取来纸笔,把他们“约法三章”的内容写下来,并且让两人都摁了指印,表示从现在开始,纸上的内容生效。 苏以柔在苏家并没有多少东西,随意收拾收拾,傍晚时分就跟着秦涛回去了。 秦杉和秦岩见到娘亲回来,姐弟俩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哭过了,娘仨又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出于约定,秦涛便只能干巴巴地在院子外头看着,进不来也不敢进来。 苏以柔心里眼里都是闺女和儿子,话匣子一打开,娘仨聊得欢畅,哪里还想得起来外面站着个吹冷风的。 秦涛站了没多大会儿,实在扛不住这大冷的天,索性搓搓冻僵的手,转道回去了。 之前何氏被休,她娘家跟来的丫鬟婆子也被秦涛一怒之下发卖出去,如今留在右相府的,要么是以前伺候过苏以柔的老人,要么是后来才进府的新人,总而言之,都与何氏扯不上多大关系,对于这位正牌丞相夫人,老人们更多的是恭敬,毕竟苏以柔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性子虽倔,以前在府上却讲求以德服人,从不轻易端架子压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所以如今重新回来,老人们心中欢喜,越发的忠于她。 而那些新人,看到老人们的态度,马上明白了风向,要多规矩有多规矩,一丁点的纰漏都不敢出。 其实,偶尔出点漏子,苏以柔是不会与这些人计较的,她痛恨的人是秦涛,自然不会把这怒气迁到下人们身上去。 再说,这十年的磨练,苏以柔身上的很多东西都被磨没了棱角,越发的沉稳大度,还不至于小心眼到与下人斤斤计较的地步。 闺女儿子成天黏到亲娘身边去,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爹,秦涛很是郁闷,数次去苏以柔院外等着,就想堵她个正着说几句话,可是呢,苏以柔早就打点好了几个婆子,一旦发现秦涛在外面,就马上悄悄禀报她,然后她一整天都不出去,只管让他在那儿木桩子似的杵着。 这闭门羹,秦涛是接连吃了几天才终于在初雪那天见着了苏以柔。 苏以柔撑着伞,站在院门口,望着眼前冻得嘴唇发紫的秦涛,“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涛哈口气使劲搓了把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咱们俩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苏以柔朝前走了两步。 秦涛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只是跟着,不敢对她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苏以柔听到后面踩雪的声音,顿了一下转过来,皱着眉头,“你这人有毛病吧?” 秦涛道:“当初咱们只说好我不进你院子,不碰你,但是没说我不能跟着你。” 苏以柔眉头皱得更深,“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秦涛一说话,嘴巴里就呼出白气来,京城的冬天,是真的冷,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脸上都被冻成了紫红色,乍一看还有点瘆人。 苏以柔一点都不同情,别开脑袋,“那你乐意跟,就跟着吧!”总之,别想从她嘴里撬出“原谅”之类的字眼,她还没那么下贱。 说完,撑着伞继续往前头走,秦涛果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他穿得不是很厚实,也没撑伞,脑袋上衣服上全是雪花。 苏以柔懒得管,再过三天就是闺女大婚之期,她今儿打算去盘点一下嫁妆准备两天后让人送过去。 到了库房,发现秦涛还跟着,苏以柔是半点不客气,直接把这老东西当成下人呼来喝去地使唤。 甭管秦涛是良心发现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起码搬箱子什么的,干得特别卖力,苏以柔使唤得挺顺手,于是悄悄把家仆撤掉一部分,重的累的全让秦涛上。 秦涛也知道苏以柔是故意整自己,可是没办法,谁让他以前作死来着,这都是报应,得,报应就报应吧,只要能让她解气,被折腾就被折腾,算不得什么。 —— 秦杉出嫁,云初微从苏府带了好几个姑娘来给她送嫁。 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那嫁衣一穿,说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便是云初微这样眼光挑剔的人都看呆了,好久缓不过神来,反倒是秦杉,被她们一个个又盯又夸地弄得脸红。 全福婆子给秦杉梳了头之后,苏以柔就把秦杉拉到里间的炕上坐着,悄悄跟她说了一些伺候男人的法子以及那方面的常识,秦杉羞得无地自容,“娘,您快打住,羞死人了。” 苏以柔笑着道:“傻丫头,这都是女人大婚后必经的,娘是怕你到时候什么都不懂给吓到,所以提前让你有个准备。” 秦杉很难为情,“可是这也…哎呀,这也太羞于启齿了,娘出嫁的时候,外祖母也跟你这样说吗?” “嗯。”苏以柔点点头。 秦杉脸越发烫,脑袋不由自主就垂了下去,低声应道:“杉儿都记住了。” “那日你见着了夏世子,应当对他有几分了解,人是挺不错的,只不过往后要如何维持夫妻关系,得靠你自己去把握了。”说完,轻轻一叹,“娘不希望你步我后尘。” “娘。”秦杉一下扑进苏以柔怀里,“杉儿会幸福的,我一定努力过好,让娘高兴。” 秦杉和夏衍的大婚,虽然没有云初微那时的排场大,不过因为是第一美人,所以格外的受关注,尽管下着雪,沿路还是站了不少百姓抻着脖子看。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把心上娇娇娶到手,夏衍自然是欣喜万分,提早就让人准备了金银锞子和喜糖喜果沿路撒。 于是,收获了满路的吉祥话。 云初微也跟着去送嫁,主要是想亲自看着这对新人完婚。 夏衍家那头,显然从老太太到他爹娘都对秦杉满意得不得了,所以整个过程下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柔和笑意。 看到这一幕,云初微才总算是宽了心,暗忖终于见着一对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嫁娶都称心如意的了,更关键的是,这俩人不论是容貌还是其他,都挺登对,也不枉她和九爷操心这一场了。 第292章 中招 云安曜和云冲是腊月二十九回京的,照例带了方柒柒。 云安曜进了侯府,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去国公府。 范氏嗔怪道:“这才刚回来,总得吃口热乎饭再去吧,再说了,你休息一日,大年初一直接过去拜年不是更好?” 云安曜道:“一年不见小妹了,怪想她的,想去便直接去了,还讲那么多礼节,莫非我想见自己妹妹一面还这么难?” 云冲摆手阻止范氏欲出口的话,“早在北疆就成天念叨着微丫头家那对花棒儿,他想去,你让他去就是了,自家人,不拘那么多礼,一年不见,让他们兄妹好好聚聚。” 等云安曜出了门,范氏才嘀咕,“我是想说,刚给他物色了个不错的姑娘,让他借着过年送礼去姑娘家走动走动,也让人爹娘好好看看他来着,哪曾想这小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想着去妹妹家,真是太不靠谱儿了。” 一旁默默吃着京八件的方柒柒闻言,顿时被糕点噎到,她急急忙忙喝了口水站起来,“侯爷,侯夫人,不如我跟着小侯爷去吧,顺便把这事儿告诉他。” 方柒柒不是京城人,不惧出去抛头露面。 范氏看向云冲,云冲点点头,“也行,说不准那臭小子能听你的话。” 方柒柒眼睛闪烁了片刻,暗忖云安曜若是会听她的话,那就真见鬼了。 没再废话,方柒柒很快追了出去,正巧云安曜刚骑上马准备走。 “小侯爷!”方柒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云安曜眉头一皱,转头看着她,“做什么?” 大概是这两年从黄妙瑜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刚去北疆时身上那种难以靠近的孤冷气息淡去不少,只不过眉眼间的疏离冷漠仍旧让人无法忽视。 “带上我吧!”方柒柒道:“有事跟你说。” 云安曜显然不乐意,“你先说,说了我再走。” 方柒柒瞪他一眼,“不就是让你带我去见我师兄,这也不乐意?”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云安曜有些不耐烦了,这女人,成心的吧? “当然不是。”在他的冷眼逼视下,方柒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是…是侯夫人给你物色了姑娘,打算让你回北疆之前完婚。” 云安曜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淡淡“哦”了一声。 这下,换方柒柒急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去年侯夫人让他娶妻,他还能站出来顶两句,今年就这无所谓的态度?这是真打算娶了? “上马!”云安曜来了俩字。 “什么?”还不及反应,云安曜已经策马过来,拎小鸡仔似的顺手将她拎上去稳稳当当坐在他背后。 方柒柒拍着胸口大喘气,云安曜已经挥鞭让马儿跑了起来。 她害怕坐不稳,直接往前扑,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 反正整个人都罩在夸大的斗篷兜帽下,谁也看不出来是她。 云安曜只是在被她抱住的时候僵了一下,随后就慢慢放松,打马继续朝前走。 雪天路滑,他没敢加速,反而越来越慢,到最后,马儿直接用走的。 这一路走来,方柒柒实在是太累了,脸贴在他温热的脊背上,有些昏昏欲睡,就在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听到前头云安曜幽幽来了句,“方才在大门前,你说什么?” 方柒柒一个激灵,全身睡意都没了,“你…你没听到?” 云安曜:“……你觉得我听到了还能问你?” 方柒柒纠结了,“没听到你怎么让我上马呢?” 云安曜听罢,直接勒住缰绳,毫不犹豫地将她扔下去。 真的是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那种——怎么弄上来的就怎么弄下去。 方柒柒怒红了脸,“云安曜!你还有没有人性?” 云安曜端坐在马背上不动,“现在说,说清楚了再上来,说不清楚,一会儿你自己走着回去。” 方柒柒咬牙,这厮八成是故意的! “还说不说?”云安曜看着她。 方柒柒犹豫了好久才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侯夫人说了,已经给你物色好姑娘,让你大婚完再回北疆。” 说完以后,方柒柒忐忑又迫不及待地等着云安曜的反应。 岂料他来了一句,“又不是让我娶你,你害羞个什么劲,扭扭捏捏半天说不清楚。” 方柒柒胆一肥,直接问:“那要是侯夫人真让你娶我,你会娶吗?” “不会。” 毫不意外的拒绝,但还是让方柒柒心中憋闷,她有那么差劲么,以至于他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拒绝她? 没等她多想,再一次被拎回了马背上。 这一次,方柒柒赌气地不抱他,自己攥着马儿的鬃毛,云安曜等了半天,转过头来,见她那副样子,也没说什么,再次打马朝着国公府而去。 明天就是年三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挺忙的,云初微刚给两个小家伙洗完澡焐在绒毯里,得到云安曜求见的消息,有些意外,“哥哥回来了?” 韩大姑姑应是。 云初微欣喜地道:“快让他进来。” 说完,抱着小八,又让梅子抱着小十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外间。 云安曜带着方柒柒进门,目光首先落在小外甥和外甥女身上,瞧着两个小家伙白嫩嫩的一团,直接站在原地不会动弹了。 “哥哥,怎么傻站着?”云初微失笑,招呼着,“快坐呀!” 又让人给他们奉茶。 方柒柒往旁边坐下。 云安曜却是直接走过来,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初微怀里的小家伙,心情很激动,“这…这就是我的小外甥?” “对。”云初微笑了一下,把苏昀开递给他,“哥哥要不要抱抱他?” 云安曜忙接过去。 小家伙刚洗完澡,云初微怕冻着,所以裹在毯子里,只露出小脑袋。 小八不怎么认生,看到舅舅,一时兴奋,小爪子愣是从绒毯里伸出来去摸他的下巴。 看着这样的小外甥,云安曜再冷硬的心肠都给软化了,抱着苏昀开走过去坐下,又把腰间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取了下来给他抓着玩。 小家伙放到嘴巴里咬了咬,似乎是想起来娘亲不让咬,又歪过脑袋愣愣地看着云初微,见娘亲不生气,这才傻傻地笑了两声,继续咬。 “小八!”云初微拍了拍手掌把他注意力引过去,瞪眼威胁道:“你再咬,娘亲可就不要你了。” 说着,做出起身要走的样子。 小八一见,急了,一甩手把玉佩扔了,小嘴瘪了瘪,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云安曜嗔道:“小妹,孩子还这么小,要真唬着了怎么办?” 云初微笑说,“哥哥有所不知,小八啊,也就是在你们跟前娇气,外人不在的时候,他才不会轻易哭呢,跟个小呆瓜一样傻愣傻愣的。” “胡说!”云安曜拉过苏昀开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亲了亲,柔声道:“我这小外甥机灵着呢,哪里傻愣了,是不是啊小八,告诉娘亲,咱一点都不傻。” 小八似乎听懂了,哼哼两声。 云初微看了方柒柒一眼,“柒柒啊,你们应该是今儿才到的吧,怎么就想着来国公府了,也不休息一下,不累么?” 方柒柒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云安曜。 云安曜正在逗弄苏昀开,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是我等不及要来看看小妹家这对小宝贝儿的。” 云初微心说你来就来,怎么也得让人女孩子休息休息吧,这么跟着你奔波受累的,你良心不会痛吗? 云安曜想起了什么,又说:“至于方柒柒,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着来。” 方柒柒听得一脑门子的黑线,之前是谁拎狗一样将她拎上马,又给扔下去再拎上来的? 可是面对云初微疑惑的目光,方柒柒只能笑眯眯地道:“这不是小侯爷要娶亲了么,我专程过来给你们道喜的。” “娶亲?”云初微愣住了,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这事儿?莫非是在北疆有中意的人了?看向云安曜,“哥哥,柒柒说的,可是真的?” 云安曜面皮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后又恢复如前,“娘去年就提过一回,我找借口推脱了,今年…今年大抵是逃不脱了,便也只能这么着。” 云初微好奇地问:“娘给你相中了哪家姑娘?”她娘可真会藏着掖着的啊,这么大的事儿竟然都没给她透透风。 范氏其实想说来着,只不过担心云初微跟着操心,索性自己先定好人选,打算等云初微过去拜年的时候再跟她说,只是她不曾料到,方柒柒先给放出话来了。 云安曜迟疑了一瞬,摇头,“不知。” 云初微瞪了瞪眼,“你不知道?” “我这不是才到么?”云安曜幽怨地说:“这不,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奔你这儿来了。” 云初微讪讪一笑,“也对,我把这茬给忘了,哥哥既然来了,就留在府上吃了晚饭再回去,反正天色也不算晚,一会儿我让九爷派人送你们回去。” 云安曜也不客气,点点头,“饭肯定要留在你们这儿吃,至于送,那就不必了,好歹也是个武将,回趟家还得前呼后拥地跟着,那也太丢爹的脸了,说不准直接给我堵外头不让进去。”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见他似乎很喜欢小八,便道:“要我说,哥哥也的确该重新娶妻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抱上儿子,见着别人家的,心不痒痒么?” 云安曜听罢,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随后像是不经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方柒柒身上。 相处两年多,方柒柒头一回得见他这样看自己,一时间头皮发麻,“我又没做错事,你盯着我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还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暗忖莫不是自己妆容不得体了? 之前入侯府,她第一件事就是打水净面,还特地把云初微推荐给她的那些护肤品都给用上了的,虽然达不到云初微那样的水样嫩滑,却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云安曜默了默,道:“没什么,你要抱抱他吗?” 说着,把苏昀开递了过去。 方柒柒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喜笑颜开地从他手里接过宝宝。 小八今天特别乖,与方柒柒也很是玩得来,方柒柒一逗他就乐呵呵地笑,嘴巴里会喊些单音节的叠词,云初微倒是能听懂,不过对于方柒柒这样很少接触孩子的人来说,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见着宝宝笑,她也跟着笑。 云安曜的视线在她笑颜上停顿了片刻又移开,安静地喝着茶。 晚饭过后,云安曜才把自己从北疆带来的土仪送给云初微。 自从他去了北疆,每年回来都会给云初微带不同的土仪,云初微很欢喜,又借着过年之故给云安曜回了不少年礼让他带回侯府去。 云初微说是孝敬娘亲的,云安曜自然没道理拒绝,全部收下。 知道他们俩骑马来的,云初微便吩咐管家一会儿驾着马车跟随小侯爷把年礼送回去。 走出国公府的时候,方柒柒直接言明要跟着管家坐马车,云安曜对此没什么异议,一个漂亮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先一步走了。 马车上方柒柒使劲撕着帕子。 两年多了,这个男人真的一点都看不懂她的心意吗? 以为他喜欢温婉恬静的女子,所以她尽量学着京城女子穿衣打扮,甚至连平时大大咧咧的毛病都刻意收敛了不少,然而,半点作用都没有。 方柒柒将抱枕往脑袋上使劲砸,他要娶妻,他竟然要娶别的女人了,那她怎么办? 云安曜啊云安曜,你是木头吗?连大木头那种榆木脑袋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可是你怎么能再三无视我呢?非要逼我当着你的面把心剖开你才能把我当回事儿? 云安曜先到侯府,把马儿交给门房的老伯之后就站在外头,他在等国公府的管家,也是等着拿年货。 马车不急不缓地出现在视线里,管家下车来,恭敬对着里面道:“柒柒姑娘,到侯府了。” 车厢里没动静。 管家又喊了一遍,里面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云安曜皱皱眉头,大步朝前去,伸出手正欲掀帘,管家马上唤他,“小侯爷……”毕竟是未出阁姑娘在里头,就这么掀开,不太妥当吧? 管家显然是把方柒柒当成京城女子来对待了,又岂知方柒柒在军营的时候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儿生活在一块,根本没办法避讳这些。 于是,不顾管家的提醒,直接将帘子掀往一边,探头一看,见到方柒柒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方柒柒与醒着和他拌嘴时的模样不同,很安静,安静中又透着几分乖巧。 云安曜想起之前去国公府的时候,若非他突然开口,她早就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轻轻叹一口气,云安曜让人去内院叫了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准备把方柒柒背进去。 因为动静过大,婆子还没背到方柒柒,她自个就先醒了,先是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面无表情的云安曜身上,“咱们这是到了?” “嗯。”云安曜鼻腔里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还让人来背,麻不麻烦。”方柒柒咕哝两句,利落地下了马车,对着那婆子摆手,表示自己能进去,无需背。 婆子不敢擅自做主,看向云安曜。 云安曜平静地道:“既然她醒了,那你回去吧!” 婆子很快从角门进了侯府。 今夜倒是没下雪,但冻得厉害,才站这么一会儿,方柒柒就已经被冻得全身麻木,催促着云安曜,“傻站着做什么,冻上瘾了是怎么着?” 云安曜浅浅吸了一口寒气,对她道:“你先进去,我拿东西。” “哦。”方柒柒本想帮忙来着,奈何双手都冻僵了,索性甩手,直接走了进去。 云安曜留在后面,把云初微送的年礼都拿了出来直接送去荷风苑。 范氏知道这俩人在国公府用过饭了,便没多问什么,只是在云安曜即将出门的时候将他留下。 “娘还有事?”云安曜转过身来。 范氏犹豫片刻,“曜哥儿,你看,你姨母都快当祖母了,娘这边连个儿媳妇都没有,那你今年是不是……?” “娘相中了谁?”云安曜直接问。 范氏目光一亮。 去年她这么问的时候,曜哥儿可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绝了的,今年竟然问她相中了谁,是否说明他真有娶妻的心思了? “是礼部尚书府的嫡姑娘。”范氏高兴地道。 “容我考虑几日。” 范氏忙不迭点头,“那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然后过了年就得给我答案。” “嗯。” —— 大年初一,按照云初微说的,这群人约好了去野外烤串。 所有的工具和食材都由国公府准备,其他人只负责吃。 苏昀开、苏月明和吴沁澜三个都还小,不能带去,便扔给各自府上的老太太,两对大人难得清闲一天,带上云安曜和方柒柒,以及数十跑腿的家仆,齐齐往城外去。 大年初一外出游玩的多,云初微懒得去凑热闹,便专门挑人少的地儿,从引火细柴到锅碗瓢盆,家仆们全都带齐全了,完全无需担心雪地里找柴点火,所以现如今只要找个安静宽敞一点的地方就成。 最后还是赫连双提出来的建议,就在她们诗社不远处,有水有亭,地点也宽敞,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于是就这么定了。 —— 皇家过年可没有臣子过年那么潇洒,尤其是赫连缙这位太子以及赫连钰这样的亲王,成天大小宴会等着。 叶筠作为亲王妃,就更不可能像云初微她们那样能随意出去玩。 不过,人出不去,眼睛却看得远,早就把云初微她们的一举一动给监视住。 而把那群人行踪告诉她的人,正是黄府二房的姑娘黄妙晴。 这姑娘没嫁的原因,就是等着贤王妃的承诺——帮贤王妃做事,对方便以亲王妃身份帮她保一门好姻缘。 黄妙晴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时不时地就盯着国公府的动静,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禀报给叶筠。 这次也不例外,才听说这档子人要出去玩,一大早就让人过来传信了。 叶筠听说以后,想到那个女人被自己心仪的男人各种呵护各种宠爱,嫉妒得整张脸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直接把姜嬷嬷找来,“这个年,我要她不得安生!”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小主子对于云初微的仇恨,不过叶筠的命令,姜嬷嬷是不可能反抗的,点点头,“奴婢马上就想法子联系咱们的暗人,就是不知,公主要她伤到什么程度?” “不能死。”叶筠道。死了,苏晏便能一辈子记住她,“吊着一口气吧,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她得不到的,云初微也休想得到,不仅不让云初微得到,还得留她最后一口气看着自己是怎么毁了她男人的。 “奴婢明白了。” 明白了,就开始行动。 不得不说,朱太后留给叶筠的这批暗人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大,从当初能完全避开苏晏的人的视线抱走苏星烨这一点就能看出。 所以,这次也专程找苏晏那些隐卫的监控盲区行动。 —— 云初微她们这边已经生了火,烤架也弄起来了,这次看着烤的是梅子和白檀两个小丫头,其他婆子打下手。 苏晏、吴驸马和云安曜三个坐在亭子里说着正事,而云初微、赫连双和方柒柒三人则是顺着河边走去,打算刨开冰层看看下面有没有鱼,要有就抓上来现烤。 原本苏晏要帮忙的,被云初微拒绝了,说三姐妹多难得聚在一起啊,抓鱼这种事,亲自来才有意思,要是一会儿真抓不到了,再请他来帮忙也不迟。 由于穿得厚实,很难蹲身,云初微便只能弯着身子将冰层敲开,还没瞧出个一二三来,耳朵灵敏的她就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云初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高呼一声“小心”后,快速扔了铲子倒下去一个利落地翻滚。 对于经常锻炼的她来说,能做成这样已经算是极致了,然而还是没能幸免。 那支箭,直接穿透她的右手臂,带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来。 第294章 穿回现代,爱的剧本 “微微——” 赫连双惊叫的声音顿时引起了亭子内三人的警觉。 苏晏最先发现异样,一个箭步就朝着这边冲来,看到云初微手臂上插着羽箭整个人面无血色地软倒在雪地里的样子,那双素来平淡无绪的眸子里,顷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微微,微微你怎么样?”推开前头的赫连双,苏晏蹲下身,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面上出现了云初微从未得见过的茫然和害怕。 “九爷,我没事。” 知道自己是他的死穴,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吓到了他,云初微勉力扯出一抹微笑,“就是,有点疼,你帮我。” 苏晏脸色难看至极,微微一项坚强,能让她亲口说出“有点疼”三个字,想必早就疼入心扉了,亏她还能坚持到现在。 看到他浑身戾气暴涨,阴沉压迫,云初微无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庞,“九爷,我不会死的。” 说话间,机灵的梅子已经把早前来时准备好的医药箱提了过来。 苏晏低头看着云初微受伤的那只手,嘴唇都在颤抖,已经穿透了,强行拽出来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开刀,可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微微这只手臂会彻底废了。 看到了他眼中的纠结和愤怒,云初微又道:“只要能保住命,废了一条手臂没什么,以后,九爷做我的手臂就是了。” 这话让苏晏越发的自责愧疚,他从来都知道,她有多爱惜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从嫁入国公府的一天起,都是精心养护着的,尤其是这双手,让原本对皮相没多大感触的他都深深痴迷,然而现在…… “九爷,快些给夫人医治吧,否则一会儿来不及了。”梅子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 苏晏扫视了一下四周,天太冷了,亭子里四面通风,现场布置已经来不及,索性吩咐梅子,“去把马车收拾一下。” 梅子很快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带着白檀去腾地方,没多大会儿,宽敞的马车就被收拾好,里面多余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 苏晏把云初微抱起来,快速地上了马车。 有了上回去凤凰山的经历,苏晏这次除了带医药箱之外,还带了不少工具,独独少了麻沸散。 已经让人把煮沸的水送了上来,苏晏却迟迟不下刀。 云初微费力地撑着眼皮,嘴巴一张一合,好久才发出声音,“九爷?” “微微,没有麻沸散,我怕你疼。”苏晏紧紧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毕现。 云初微道:“生孩子的时候我都不怕,这时候有九爷陪着,我就更不怕了,你别犹豫,下刀吧!” 这时,外面的方柒柒突然道:“让我来吧,方家有套针法能局部麻醉。” 苏晏似乎才想起来方柒柒也在现场,忙让她进来。 云初微右边手臂上的袖子已经被剪开,露出来被羽箭穿透的部分,看着都疼得慌。 方柒柒不忍地皱皱眉,用酒给银针简易消毒过后在云初微几处穴位扎了针,没多大工夫,被羽箭刺穿的部位就彻底麻木,无知无觉了。 方柒柒松了一口气,望着苏晏,“接下来,看你的了。” 话完,自觉退了出来。 苏晏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不得不给云初微动刀子。 而与此同时,暗处那帮以萧忌为首的隐卫,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尤其是萧忌,恨不能马上以死谢罪,可是,他这条贱命根本抵不了夫人那条手臂,为今之计,只能先把那帮人找到处置了,最好是在九爷出马车之前,否则…没有人能预料到九爷出来之后他们还没抓到真凶的后果。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萧忌阴着脸命令:“给我继续搜!” 马车内,云初微虽然没昏迷,但因为精力消耗太过,到底还是撑不住,慢慢睡了过去。 …… 云初微脑袋有些昏沉,鼻腔内充斥着百合花的清淡香味,另外隐隐掺杂着少许的消毒水味道。 皱皱眉,云初微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天花板上的方格水晶灯,头顶上的输液架,挂着输了一半不到的输液瓶,对面墙上的液晶电视,许久没人开过的样子,而侧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一头简洁干练的短发,穿着休闲装,见到她转醒,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忙起身走过来,“总算是醒了,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女人是云初微的经纪人,肖敏。 看到这一幕,云初微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因为那一箭,所以再一次穿越回来了,眼下这是在VIP病房。 她因为拍戏时吊威亚出了意外,导致右手臂粉碎性骨折昏迷,刚从ICU转过来没几天,眼下手臂都还打着石膏。 “九爷……” 上一刻都还在给自己开刀取箭的人,一睁眼就与她隔绝了一个时空,永远都没办法再相见,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云初微心态直接崩了,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滚,“九爷,九爷……” 一开始,肖敏还笑话她,“九爷追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给出这么大的回应,怎么,想通了?” 肖敏嘴里的“九爷”,并非南凉那位国公爷苏晏,而是云初微所在公司,顶钻娱乐的太子爷封奕,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家族排行第九,自打她正式与顶钻签约以后就有意无意地向她示好,不过云初微没有被潜的兴趣,从来都是能推则推,在她看来,封奕这样的风月老手,又挂着太子爷的身份,想爬他床的女艺人数不胜数,根本不缺她一个。 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被拒绝了这么多次的封九爷,竟然一点都不恼,给云初微的资源是越来越好,好到让顶钻不少艺人嫉妒得发狂。 这事儿之所以让外界震惊,是因为封奕除了“风流”之外,还有“寡淡薄情”的名声,从未在哪个女人身上真正动过心思。 云初微算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为此,有人怀疑,要么封奕是个受虐狂,要么,云初微早就和封奕隐婚了。毕竟太子爷都三十老几的人了还没结婚,也太说不过去了点。 隐婚是不可能的,云初微自认为和封奕之间清清白白,什么暧昧也没有,至于真正原因,恐怕只有封奕本人才知道了。 不过,顶钻当家花旦云初微拍戏时出了意外重伤住院,这件事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肖敏还记得出事当天,封奕飙车赶到现场,跟着救护车一起到的医院,那是她在顶钻待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太子爷急成那副样子,好似影视剧里龙颜大怒的帝王,下一秒就能将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拖出去斩了。 …… 玩笑过后,肖敏这才发现云初微情绪不对劲,顿时吓了一跳,“微微,你可别吓我,怎么哭了?” 云初微右手被石膏固定住,动弹不了,她只好用左手抓住肖敏的胳膊,眼圈红红,“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肖敏被她弄得有些懵,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看来是睡得太久,一时没能缓过劲来,“你先乖乖躺下,如今正是康复期,不能做太过剧烈的动作,否则该前功尽弃了。” 云初微的眼泪还是没停过。 肖敏皱皱眉,“你是不是听到我讲电话了?” 早上公司打电话来,说投资方要求换女主角,否则就撤资,而替换人选正是顶钻另一位当红女艺人楚菲菲,公司内部不少人都知道,楚菲菲一向与云初微不对付。 肖敏当时还挣扎了一下,问能不能让投资方再考虑考虑,不过公司的态度显然也是想让楚菲菲顶替云初微,而且是当家人的主意,就算太子爷出面都无济于事。 肖敏以为,云初微是因为失去这次机会而难过,毕竟是斥资数亿的大制作电影,没了机会损失多大可想而知。 “没关系的。”见云初微还在哭,肖敏叹了口气,说实话,她也遗憾,可是自家艺人的身体最为紧要,不是么?“不就是一部电影,没了就没了,等康复以后,凭你一姐的地位,想要什么资源没有,顶钻不会放弃你的,起码,太子爷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过气。” 云初微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心中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她仿佛一朝从云端坠下来,所有的美梦支离破碎,怎么都抓不住,嘴里还是不停地喊:“九爷……” 肖敏愣了一下,站起身给封奕打了个电话,对方正在会所,有些吵,似乎是没听清楚肖敏说什么,语气说不出的冷,“大点儿声。” 肖敏咬了咬下唇,“九爷,是云初微,她醒了。” 对方沉默了一瞬,就在肖敏以为他会马上挂电话的时候突然来了句,“我马上到。” 肖敏坐回来,又安慰了云初微几句。 哭了近半个小时,云初微也渐渐接受了现实——威亚事故,她昏迷了,到另一个时空与一个足以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相守了两年多,然后带着所有的美好回忆一个人回来。 她甚至连与九爷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回来了。 想到这些,云初微再一次难过起来,偏头望着窗外发呆,以至于那个男人敲门进来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 “九爷。”肖敏没想到封奕真的会过来,有些意外,站起身打了个招呼。 封奕自进门,那双漆黑的眼瞳就一直定在云初微身上,浑身散漫稍敛,多了几分倨傲的冷意。 肖敏自觉给他倒了杯水。 封奕直接无视,走到云初微病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云初微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男人长着一张足以让整个娱乐圈男星都嫉妒的脸,黑色的手工西装裁剪得宜,衬得他身形高大,尊贵无伦,往她面前一站,暗影几乎将她笼罩,带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传闻中风流成性的顶钻太子爷,今天却沉冷得像个霸道总裁。 云初微偏开头,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什么时候醒的?”封奕看向肖敏,声音低沉磁性,透着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 “一个小时以前。”肖敏如实说。 “从醒来就一直这样呆呆傻傻?” 肖敏:“……大概是躺得太久,短时间内还需要适应。” “通知主治医生了吗?” “还没。”肖敏摇头,“她情绪不太稳定,一醒来就哭着喊九爷,所以我才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封奕闻言眉梢轻挑,周身冷气淡去不少,似乎还有些愉悦,细长的眼尾往上扬了扬,低笑一声。 “你叫我?”封奕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心力交瘁,根本无心张口。 肖敏先一步道:“应该是为了投资方换角的事儿。” “敏姐。”云初微打住了她接下来的话,斩钉截铁地道:“不用说了,我打算退圈。” “微微!”肖敏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封奕支着脑袋坐在沙发上,食指指腹轻轻抚过唇畔,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唇,什么话也没说。 “敏姐,我想好了。”云初微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累了,想暂时隐退,至于什么时候复出,再说吧!” “可是……”肖敏还是不甘心,太子爷都还没发话呢,她怎么能先提出退圈?而且,就因为投资方要求换角而赌气退圈,多傻啊!往后属于她的资源都堆到楚菲菲身上去了,那女人得多得意? 云初微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那只手臂,苦笑两声,“我这样子,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出镜的,正好趁此机会,我想四处去透透气。” 肖敏看着封奕,“九爷,你就不劝劝?” 封奕想也不想就道:“顶钻一向尊重艺人。” 这就是同意云初微退圈了。 肖敏心痛三秒,“行,你要休息,那就休息一段时间吧,想去哪儿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得保证不管去了什么地方,都得随时保持与我联系,起码让我知道你还没失踪。” 云初微点点头,“谢谢你,敏姐。” —— 云初微出院这天,封奕亲自开车来接,为了躲避粉丝和狗仔,云初微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上墨镜,又把卫衣兜帽刻意压低。 好在她的粉丝大多数理智,虽然认出了她,却考虑到这是在医院外面,没敢大声喧哗。 上车后,肖敏拿出手机,无意中点开微博,发现关于电影换角的事已经上了头条,云初微的铁杆粉表示不管多久都愿意等自家女神回来继续出演女主角。 当然,这种时候少不了别家粉跑到微粉阵营来拉黑,说云初微演技爆棚,女主非她莫属,至于另外那一位,除了脸,演技完全没眼看。 于是,引发骂战,两边粉丝吵得热火朝天。 肖敏关了微博,心中默叹,要是让微粉知道自家女神很快就会亲自宣布退圈,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云初微神情呆滞,一直盯着车窗外,却没发觉这不是去她家的方向,等下车才问,“这是哪儿?” 眼前是一处独栋别墅,位于郊区,云初微以前没来过。 “我的私人别墅。”封奕上前摁响了门铃。 很快有个穿着围裙的妇人来开门,见到封奕,恭敬地笑着打了声招呼,“九爷来了?” 封奕淡淡“嗯”了声,直接往里走。 云初微站在门外不肯动,肖敏劝她,“九爷担心你回家会被盯上,让你来这儿避避风头。” 到底是习惯了那个世界的各种规矩束缚,如今要这么进一个不算太熟悉的男人的家,云初微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最后还是肖敏将她拉进去的。 之前来开门的妇人是张嫂,这栋别墅里的保姆,她给云初微倒了杯热牛奶,云初微接过,搁在桌上没喝,从医院到别墅,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肖敏与她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进去。 这时,封奕看过来,“介于之后还要做复健,你暂时先住这儿,等完全康复了再出去旅游。” 云初微没说话,算是默认。 肖敏还要回公司处理事情,交代了云初微几句就走了。 张嫂去了厨房,整个客厅里就只剩下云初微和封奕两人。 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云初微很不舒服,站起身,“我有些困,想先回房间休息了。” “九爷”二字,她始终开不了口,毕竟封奕不是苏晏。 封奕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云初微还以为他有别的话要说,没想到最后只是嘱咐,“二楼左手第二间,一会儿我让张嫂把晚饭送上来给你。” 云初微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朝着楼上走去。 避开右胳膊简单地洗了一下,云初微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茫然一片,和九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还在眼前,而她却已经永远地触碰不到那个人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从这段回忆中走出来,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痛很痛,就好像心被人生生用刀子切开那样痛。 张嫂送晚饭上来的时候,云初微问她,“这里有多余的笔记本吗?” 张嫂想了想,“九爷房间倒是有,云小姐若是想用,我下去问问。” 张嫂下来的时候,封奕还坐在客厅里,骨感修长的手夹着香烟,微微眯眼,轻吸一口,然后从精致的唇里缓缓吐出烟圈,淡淡的烟雾模糊了他俊美的容颜。 外人眼里的风流和纨绔,在这一刻全都成了外衣被脱下,只剩满室让人窒息的静,那双眸子里,说不出的犀利冷锐。 张嫂硬着头皮道:“九爷,云小姐想用笔记本。” 封奕抬起头来,嘴角含着几分讥诮,轻嗤,“又想胳膊再断一次?” 张嫂没话说。 灭了烟头,封奕站起身走上二楼,从房间里拿了自己的笔记本,敲响云初微的门。 云初微开门的时候见到是封奕亲自来送,有些讶异,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道了声谢就想关门,却被封奕一只手大力撑开,满是侵略性的身影再一次将她笼罩,“怎么,怕我吃了你?” 云初微淡淡看他一眼。 “这是我的地盘。”封奕道:“要真想对你下手,轻而易举。” 云初微很想直接把笔记本砸在他脑袋上,但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还有事?” 封奕上上下下打量了云初微一眼,她穿着他让张嫂准备的睡衣,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与一贯的御姐形象大相径庭,“之前每次见了都喊九爷,今儿怎么不喊了?” 云初微心说你管得着吗?“是吗?我没注意。” “喊一个我听听。” 云初微恼了,“封奕你脑子有病吧?” 整个顶钻,敢直呼这位太子爷名讳的,恐怕也就云初微一人了,旁人谁不恭敬地喊一声“九爷”“太子爷”,偏偏封奕一点都不在意,唇角往上勾了勾,又将视线挪开,看向她手中的笔记本,“想做什么?” 云初微脸色冷漠,“与你无关。” “注意劳逸结合。”封奕最后提醒完,替她关上门转身下了楼。 不多会儿,云初微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是封奕离开了。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点开Word文档,已经回不到那个世界,她想把自己与九爷的一点一滴记录下来。 只是才刚打了几排字就感觉到右胳膊隐隐刺痛。 云初微没敢逞强,迅速合上笔记本躺下。 十点钟的时候,封奕给张嫂打了个电话,问她云初微房间是不是还亮着灯。 张嫂特地去看了一下,房里早就暗下来了,听到电话那头松一口气的声音,张嫂有些诧异。 按说以九爷的性格,哪怕云初微是当家花旦,也不至于重要到连睡个觉都能让他亲自打电话来查岗的地步吧?可是九爷还真就这么做了,而且听那语气,还似乎很熟稔的样子。 莫非网上传言没错,他们俩早就隐婚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张嫂心中越发的尊敬云初微。 云初微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八点不到就起来了,洗漱过后下了楼,张嫂已经备好了早餐。 云初微看向长桌上的两副餐具,“怎么,封奕要过来?” 张嫂道:“九爷刚给我打电话,说就要到了。” 虽然封奕是她老板,可她没义务一定要陪老板吃早餐的吧?合约上更没有这一条。 皱皱眉,云初微转身,“我突然没胃口,不吃了。” “云小姐。”张嫂忽然道:“九爷说,待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好吧,看在自己在他地盘上的份上,云初微转回来坐下,左手轻轻抬着右胳膊慢慢地活动。 封奕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进门以后先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又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张嫂把早餐端上桌,给云初微盛了碗粥。 云初微用左手拿勺子,喝了两口就搁下了,因为她发现对面的封奕一直在看着她,由于熬夜而有些通红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似乎在打量什么,又似乎是在试探。 若是云初微没记错,从昨天在医院碰面开始,封奕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张嫂说,你有事找我?” “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兰城。”封奕道。 云初微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去兰城做什么?” “找东西。” 封奕原本是回云初微老家找她户口簿的,去了才知道她早就在她爹出车祸那年申请了户口变更,现在是她是户主,自己独立一本户口簿,并不在兰城,而在她现在的住处。 “找什么?”云初微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得罪过封奕。 封奕笑了一下,“网上都说,我们俩隐婚了,你不觉得很有趣?” “不觉得。”云初微冷下脸来,她大概已经猜到他在找什么了,或许,“隐婚”的消息还是这混蛋特地放出去的,“封奕,你最好别打我主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 显然,封奕在她心中就是个种马形象,虽然如今世道开放,可对于已经习惯了古代生活的云初微来说,封奕这样的,比古代三妻四妾的那些个爷们儿更让人讨厌。 封奕微笑着纠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云初微瞪他一眼。 “再说了,你昨天晚上不还说愿意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初微脸色瞬间难看,第一反应是封奕在她房间安装了监听器。 昨晚关了笔记本以后她的确熄了灯躺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拿过手机来,打不了字就语音,然而那些情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念着念着就哭了,最后把想苏晏的那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她并不知道,封奕跟张嫂挂完电话以后特地来了一趟别墅,就在准备敲门的时候,听到了云初微说的那些话,一时愣在门外,这才让他临时决定去兰城找她户口簿来领证把网上“隐婚”的传言给坐实。 只是没想到,算漏了。 “封奕,你混蛋!”想到被人监听,云初微直接炸毛了。 “我没监听你。”封奕解释道:“昨天落了点东西在别墅,回来取的时候想说去看看你,无意中听到的。” “你!”云初微更怒了,这混蛋,来了竟然也不吭声,就这么偷听别人的隐私? “微微。”封奕突然很温柔地唤了一声,正当云初微一脸茫然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走过来,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是我。” 此刻之前,全是试探,只为确定,这是他的微微。 听到这样的称呼和语气,云初微整个人都僵化了,虽然声音不一样,不过她很确定,这是九爷,是她的九爷,苏晏。 可是,怎么可能呢? 云初微抬起头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封奕,你……” 封奕摇摇头,“叫我九爷。” “不,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苏晏。”他浅浅勾唇,“不记得了?” “九爷。”云初微一下子泪崩,“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我也说不清楚。”封奕道:“似乎从我出生的时候,脑袋里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回忆,那些回忆是如此的清晰,就好像我真的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而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叫做云初微的女人,她是我夫人,曾为我生过三个孩子,当然,这是在你来顶钻之前我所有的认知,我以为那是我生而带来的记忆,可是在遇到你,尤其是昨天晚上听到了那些话以后我才知道,我不是与生俱来带着记忆,而是从另一个时空来到这个有你的时空了,微微,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云初微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对啊,我分明是因为右臂被羽箭刺穿昏迷才会回来的,可是九爷没事,你为何会来,而且还在我前面。” 封奕顿了一下,“大概是时空错乱了,我在那个时代最后的记忆是你在我怀里寿终正寝,然后我们夫妻合葬于陵寝。再睁眼,我就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相信,我们的缘分没断,总有一天,我还会找到你的。” 云初微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推开他,“还说找我,早就被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给晃眼了吧,老实交代,顶钻那么多女艺人,你到底潜过多少?” 封奕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为夫为你守身如玉三十余载,那些女人,就没一个近过我身的,之所以会有传言说我风流,那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就是为了刺激你,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不管我做什么,你全都无视。这次吊威亚出了事故,又正好伤到了右臂昏迷不醒,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年你被叶筠算计,伤的也是右臂,醒来后告诉我你做了一场梦,梦见我们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又做了一世夫妻,我就知道这次事故是你回来的契机,所以一直等啊等,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微微,我再也不要放开你。” 说完,再一次将她紧紧搂住。 云初微满脸震惊,“所以说,此时此刻,在那个时空,我伤了手臂昏迷不醒,这才有机会回来和你见面?” “可以这么理解。”封奕点头。 “可是…可是你说我又醒来,那不就代表我还得回去吗?” “嗯,你还会回去。” 云初微纠结了,“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封奕笑了一下,问她,“微微可是舍不得为夫了?” 云初微不是舍不得,是彻底懵圈了,古代有个夫君,现代也有个夫君,而且两个夫君是同一个人,更玄幻的是,那个时空的夫君是正常的,而这个时空的夫君,他有那个时空夫君从出生到寿终正寝的全部记忆,简单说,这个时空的夫君是穿越加重生的,那她到底爱的是谁? 封奕看出了她的纠结,扶着她坐下,问:“喝牛奶还是果汁?” 云初微随口应道:“牛奶吧!” 吃完早餐,云初微坐在沙发上,还是继续纠结先前的事情。 封奕走过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微微,我有个想法。” “嗯,你说。”自从知道这位是苏晏,那态度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瞬间化身小绵羊,乖巧地窝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想把我们在那个时空的故事写成剧本,我们俩各自出演男女主,然后,让所有人都记住这个故事。” 云初微眼睛一亮,“好啊好啊!”这样,她就能知道在那个时空,自己和九爷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了,只不过,“话说九爷你一个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跟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谈恋爱,你不会臊得慌吗?” 封奕咳了一下,“老牛啃嫩草这种事,多做几回就习惯了。” 云初微:“……”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可是心理上,他们差了几十岁好吧? ……好吧,云初微必须得承认,她这是为自己没有老来的那部分记忆而感到不平。 “这部剧,就作为你的谢幕之作,怎么样?”封奕问。 “是要拍成剧吗?” “嗯,电影体现不出那种细致温暖的感情。”封奕道:“既然是我亲自出镜,不管是演员阵容、特效还是后期制作,都要求必须精良。” 云初微心道您老亲自出镜,外面那些小妖精的国民老公又得换人了。 至于演技…笑话,这就是演的他本尊,还需要演技? —— 领了证以后,两人没急着办婚礼,按照云初微的意思,到时候等戏份到了大婚之前就公布两人结婚的消息,然后,剧中的大婚,就是他们的婚礼。 苏晏虽然很想亲眼看到云初微穿着洁白婚纱的样子,不过想了一下,她这创意不错,剧中的结婚就是现实中的婚礼,这样便能让全国的观众都看到他们婚礼的全过程,至于婚纱,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穿。 然后,小两口就投入了剧本的制作,前半部分是云初微写的,后半部分,由封奕完成。 这种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秘密,然后把他们的秘密写出来拍成剧让人记住他们故事的感觉,真的是很奇妙,至少云初微觉得幸福得快要冒泡。 ------题外话------ 第295章 二更 这部剧定名为《相思门》,关于剧本,自然不是原封不动照搬了那个时空的故事,因为要把剧中的婚礼作为现实的婚礼,再加上细节要处理,所以在这一块上就有很大的改动,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剧中男主“宠妻狂魔”的人设没有任何的变动。 而顶钻这位继承人,由于很少在记者跟前露面,几乎不接受采访,所以听说过他风流名声的人远比见过他本尊的人要多得多。 网上几乎没有他的照片,就算有,那也是好几年前的,翻来覆去就那几张。 因此,封奕要领衔主演的消息一传出去,微博上顿时炸了,其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顶钻太子爷封奕与当红女星云初微之间不得不扒的那些事儿”,完全忽略了封奕这种成天只懂得“吃喝玩乐泡女人”的“种马”到底能不能拿出演技来。 少数想到这一层的人倒是嗤之以鼻——富二代嘛,钱多了没地儿花,给自己投资一部戏随便玩玩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不过,对于自家本命女神“被潜”的事,还是有不少铁杆粉表示心痛的。 心痛过后,继续粉,谁让女神是本命来着? —— 云初微和封奕算是暂时隐婚,消息一点都没对外公布,再加上封奕手底下人办事利索,狗仔们没办法捕捉到云初微的踪迹,隐婚的事就更不可能传出去了。 自从出道以来,很少能有这样清闲的日子,云初微觉得挺享受。 剧本已经完成,导演是封奕亲自请的,至于摄影师化妆师等摄制组人员,全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封奕目前的首要任务是陪着老婆养伤。 云初微被照顾得像个巨婴,很是不好意思。 封奕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上辈子老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她的。 云初微很震惊,“不会吧,剧本上的那些,都是真的?” 封奕挑眉,“不然你以为呢?” 云初微还是很意外,“我以为,那种人设真的只会出现在剧本里。” 封奕问她,“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人设?” 云初微想了一下,轻咳道:“风流少爷,花花公子…嗯,衣冠禽兽。” 封奕嘴角微抽,不过转瞬又释然,“看来,微微还是吃那些女人的醋了。” 云初微轻哼,“才没有,她们要做什么是她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封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就响了,他走到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有些凝重。 云初微面上的表情僵了僵,“怎么了?” “是家里来的电话。”封奕垂下眼睑,“说有客人,让我回去一趟。” “客人”两个字很关键,云初微几乎是一瞬间就从里面嗅到了情敌的气息。 事实上,云初微对封奕的家庭结构不是那么的了解,只知道他父母双全,封奕的爸爸是顶钻的当家人,而他们家老爷子,年轻时候是开国大将,现在么,已经退下来了,底下的儿孙大都出息。 按照云初微的预想,封奕这样装着古代大将芯子的异类,应该会秉承自己上辈子的本事参军搞出点成绩来给封老爷子瞧瞧,然而事实却是,这位风流太子爷与军人八竿子打不着,担任了顶钻娱乐的总经理。 以前云初微觉得封奕就是个整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若是没有他老子,呵呵,总经理的位置也是他想坐就能坐的? 现在的话,云初微对他算是彻底改观了,毕竟是智商过人的九爷呢,就算不从军去做点别的,肯定也是做什么火什么——凭顶钻在圈内的地位就能看出,封奕所谓的风流纨绔都只是外表,他的能力,绝对吊打圈内不少知名人士。 除此之外,云初微对于这家人的家庭关系什么的,一点都不了解,或者说之前封奕给过很多让她深入了解的机会,只是都被她无视了——本来嘛,那个时候她就只是顶钻签约艺人云初微,还没去古代溜达过一圈,不是侯府嫡出姑娘,更不认识什么国公爷苏晏,自然不会把封奕放在心上,再说,封奕顶着这么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她除非是想自毁前程了才会跟他。 不过现在不同了,虽然还没正式与封家人见面,两人却已经领了证,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封奕一提到“家里”二字,云初微就异常的敏感。 封奕简单收拾了一下,“微微,你就在别墅里等我,天黑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九爷。”云初微站起身,轻轻环住他的腰,又咬了咬唇角,“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我希望,你能拒绝得利落干脆些,别给我留后患。” 封奕一愣,没想到她连问都没问就直接看穿了,他妈刚才确实来电话让他去见老爷子故交的孙女秦樱来着。 对于联姻这种事,封奕一向是拒绝的,而且之前就表过态了,不接受家族安排的任何女人。 封奕的爸妈对此是相当地头疼,老爷子眼巴巴地盼着重孙,然后一年又一年地落空,到最后干脆不勉强他了,说跟你逢场作戏的那些女人,你好歹认真一次吧,带个回来传宗接代也行啊,结了婚有了种,你想怎么风流是你的事,我只要重孙。 封奕当然不干,结果就是不仅一个都不带回去,还不准他们给他安排什么联姻对象。 于是,他就这么单了三十多年,外面人说他心玩野了,根本没想过成家一事。 唯独某位十分了解他的损友一语道破天机,说他封奕是凭实力单的身,要说他风流吧,其实从来没碰过哪个女人,莫说碰,但凡主动靠近他的,正眼都没给过,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位损友甚至怀疑封奕性取向有问题,可事实证明,太子爷对男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如假包换的钢铁直男。 …… 还不等封奕说点什么,云初微就抬起头来,重新换上了一抹自信的笑容,“不过我最近闲得无聊,斗绿茶撕白莲什么的,竟然有些小期待呢!” 封奕失笑,双手捧着她的脸,来了个长达一分钟的法式深吻才离开。 ------题外话------ 有点事,今天没码字,16号的更新,中午12点来刷一更 第296章 同床共枕(一更) 封奕回到家,客厅里坐着几个人,封老爷子、他爸爸封庭辉、他妈耿月婉,除此之外,多了个外人,正是老爷子故交的孙女秦樱,刚从国外回来。 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瓜子脸,五官精致,双眼清澈而明亮,穿着一件颜色淡雅的连衣裙,清纯中透着几分可爱。 要说陌生也不全然陌生,小时候封秦两家住过一个军区大院,只不过封奕对秦樱的印象并不深,因为从来不放在眼里,更别谈放心上了。 见到封奕进来,封庭辉皱皱眉,“打电话去公司,说你不在,去哪儿了?” “有点事。”封奕走过去坐下,神情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封庭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败家子一定又是外出花天酒地去了,那首席执行官的位置,根本名存实亡。 耿月婉轻轻瞪了封庭辉一眼,“你少说两句。” 整个封家,晓得封奕真正实力的,恐怕也就封老爷子这看似老糊涂实际上心有明镜的人了,不咸不淡地瞅了封奕一眼,又看向秦樱,“这位是小时候跟咱们家住过一个军区大院的秦樱,还记得吧?” 封奕还没说话,秦樱就主动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秦樱。” “你好,封奕。”封奕点了点头。 听这俩人的见面方式,封老爷子有点不高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怎么弄得跟个陌生人似的?小樱,一会儿留下来吃饭,我再给你爷爷打个电话,让那老不修过来跟我杀两盘棋。” 秦樱淡淡一笑,“好。” 封老爷子给秦家老爷子打过电话以后,耿月婉就去厨房帮忙了,而封庭辉也被封老爷子叫去了书房谈正事。 客厅里只剩秦樱和封奕两个。 封奕修长的双腿交叠,随手翻阅着茶几上的娱乐杂志,封面上云初微略有些妩媚的装扮和造型深深吸引了他的视线,仿佛除了杂志上的那个女人,其他任何人都休想接近他的世界一毫米。 秦樱偏过头看他一眼,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张能让所有女人为之疯狂的脸,尤其是那副狂傲不羁中带点散漫的样子,简直就是少女杀手,不过秦樱很明白,这些都只是封奕的外表,而这层外表之下,是任何人都接近不得的疏离和冷漠。 不管外面传言有多激烈,封奕他的心从来就没在哪个女人身上停留过,可以这么说,这是个多情而又无情的男人,让无数女人又爱又恨。 秦樱觉得自己或许该庆幸没想过要接近他。 良久的沉寂过后,到底还是她先开了口,“听说封大哥接手了顶钻娱乐,实在是可喜可贺。” 封奕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随便玩玩而已。” 玩世不恭的话,可是却处处透着睥睨万物的霸气。 秦樱有一瞬间的无语,心说随便玩玩能玩出顶钻在业界不可撼动的第一把交椅地位,你可真行。 短暂的交流过后,气氛又陷入了沉寂。 秦樱大概也知道封奕为什么不愿意搭理自己,直接说:“今天的事情,我想你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两边的长辈希望我们俩能好好的相处一下,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除了朋友,更近一步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样,那我也挑明了说,我在国外交了男朋友,这次是他陪着我回国的,我们打算结婚了,到时候,封大哥可一定不要缺席啊!” 封奕终于从杂志上移开目光,看了秦樱一眼,“这么快?” 秦樱笑了起来,“都交往好几年了,只是你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更没关注过我而已。” 封奕拉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到时候一定去。” 秦家老爷子来了以后,开始准备晚饭,其间,秦樱一句话都没说,等吃了饭以后才把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原本气氛和乐的客厅里顿时陷入死寂。 封老爷子只是脸上不显,实际上心里在滴血,这好不容易盼了个孙子兴许能产生兴趣的,结果人家要结婚了,这叫什么事儿? 秦老爷子显然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反应没有封家人大,看到封老爷子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笑着打圆场,“走走走,咱们上楼继续下棋去。” 封老爷子默默叹息一声,站起身,带着秦老爷子上了楼。 封庭辉一个大男人不好开口,耿月婉却是直接问了起来,“小樱啊,你男朋友就是国外的吗?” 秦樱如实说,“是我大学同学,现在迁居国外了而已。” 耿月婉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其实也跟封老爷子一样,满心的遗憾,她是很中意秦樱这个儿媳的,无奈人家跟她儿子半点缘分也没有。 秦家爷孙俩离开后,封奕也站起身要走。 封庭辉厉喝一声,“站住,都这么晚了,你又要上哪儿去?” 当然是去别墅,答应过微微天黑之前一定赶到的,不过封奕没有直接说,“约了朋友。” 封庭辉大怒,指着茶几上的娱乐报纸,“你先过来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儿?” 报纸上一半的内容都是关于封奕和云初微的,很显然,封奕要亲自出镜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顶钻签约艺人近两百,不过对于云初微这样粉丝过亿的一线影星票房女王来说,关注度可想而知,封庭辉作为顶钻当家人,在这件事上就更有发言权了。 第一时间看到消息的时候,险些被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气得吐血。 “字面意思。”封奕看了一眼娱乐报纸上的图片,似乎还有些嫌弃抠图技术不够纯熟,没把他和微微弄得更近一点。 “混账!你这是要毁了她!”封庭辉怒得不行,那可是顶钻的当家花旦,虽然这次事件能帮她炒炒热度,不过封庭辉一点也不希望她真的接下这部戏,什么玩意儿?就凭他儿子那不入流的演技,别搬上荧幕去辣眼睛好么?还弄了个“宠妻狂魔”的人设,笑话,这位风流到圈内人尽皆知的纨绔子,能对着谁演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八成是以前的女人玩腻味了,想换个新鲜口味,又怕老套路撩不到云初微,所以换个套路来,先去剧中调戏?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败家子还真是,还真是…十足十的混账! “行了行了,你快消消气,我跟他说。”耿月婉给封庭辉倒了杯水,这才看向封奕,“奕儿,你爸爸已经看过剧本了,说剧情故事倒是可以,也符合当下观众口味,就是……” “就是什么?” “你能不能放弃参演?”耿月婉皱眉道:“云初微是三金影后,若是能安排有影响力的男星与她合作,这部剧的收视率可想而知,可如果是你……” 封奕打断她的话,“什么有影响力的男星,打算用流量小生?他们有演技吗?” 封庭辉,“……就算再没有,也比你强百倍。”从来就没演过戏的人,先不说面对镜头能不能hold住,拍戏那么辛苦的事,他这养尊处优惯了的儿子能撑上三天不跑路就算顶了天了,不过他宁愿相信封奕也就是一时兴起,冲着对云初微的这股新鲜劲去的,所以能趁早打消他演戏的念头最好,免得到时候跑路丢人。 封奕不紧不慢地说:“爸要是信不过我的演技,我可以去试镜,不过我有个条件。” 封庭辉瞳孔缩紧,“你又想做什么?” 封奕:“如果我能用原声出镜,不找声优配音,而且演技得到认可,那么爸就不能干涉我的婚事。”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封庭辉追问,“你真对云初微上了心?”原声出镜,那得需要多强大的台词功底,就这败家子?呵呵! 封奕不置可否。 这下,耿月婉也没主意了,看向封庭辉。 封庭辉陷入了沉思,云初微自打签约顶钻以来,除了开初几年公司特地给她安排的绯闻之外,她本尊是没有任何感情污点的,可以说是封庭辉见过的最“干净”的女艺人,不过,性子高冷是真的,听说公司的某位影帝也在追她,就他儿子这样除了脸哪都不能看的败家子,能争得过影帝?开什么玩笑?……除非云初微拜金。 不过,就算是拜金,他也不允许,云初微正是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期,哪能被婚姻绊住脚,这无疑是顶钻的一大损失。 只是这些话,封庭辉不能直接说出来,他了解封奕的脾气,说不准一个弄不好就把这败家子给惹毛了又继续“作孽”。 于是,答应了让封奕去试镜。 —— 封奕开车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 一直在客厅等他的云初微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封奕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楼上房间,大概是太困了,这期间云初微都没有醒过,直到封奕脱了衣裤上床,云初微才有了转醒迹象,眉头紧紧地蹙着,封奕伸出手臂将她搂进怀里,下巴靠在她发顶,轻声安抚,“乖,睡吧!” 睡梦中的云初微迷迷糊糊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急躁和烦闷都淡了下去,再一次陷入了深眠。 云初微是在封奕怀里醒过来的,他侧着身,一只手将她纤细的腰身搂到自己怀里,睡着的样子分外的魅惑人,云初微有点渴,挣扎两下想下床去倒杯水喝,无奈头顶传来带着惺忪睡意的懒散声音,“外面冷,再睡会儿。” 云初微侧头看他,脸一下子红了,虽然在那个时空,他们同床共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可是在这里,她仍旧是还没与他发生过任何关系的新婚妻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世道开放得多,只是封奕顾及到她手臂还没完全恢复,怕伤到,所以一直忍着。 而且这个时空的九爷人设与时空的有些偏差,再加上容貌的不同,顿时让云初微觉得越发的羞窘,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了?”封奕睁开眼,看到她烧红的脸,低低笑了一声,“都已经同床共枕过几十年,还是没办法适应?” 云初微忙别开脸,“谁跟你这糟老头子同床共枕过几十年,别忘了,我在那个世界还只有十八岁呢,说这种话,你也不害臊。” 封奕躺着不动,伸手摸摸她的脸,“御姐外貌少女心,这反差,真萌。” 云初微摘掉他的手,“你别跟我打哈哈,老实交代,昨天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成了。” 封奕越抱她,手就越不安分,弄得云初微酥麻难耐,挣扎着推开他,蹙着眉尖,“什么叫成了?” 他跟那个女人成了,那她算什么? “是我们俩,成了。”封奕知道她在想什么,捏捏她的小耳垂。 云初微一愣,“怎么回事儿?” 封奕挑眉,“想知道啊?叫我一声我告诉你。” 云初微心痒如猫抓,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于是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公。” “嗯。”封奕似乎很享受,闭上眼睛微微勾起唇角,但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云初微捶他,“你耍我!” 封奕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想抽烟来着,考虑到这是她房间,索性忍了,“昨天来我家的客人叫秦樱,秦家跟封家是世交,我爸妈和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了,想联姻,不过,最后没成。” “是你自己拒绝的?”云初微在脑补封奕爸妈以及封老爷子愤怒掀桌的画面。 “不是我。”封奕道:“是秦樱自己说的,她在国外交了男朋友,马上就要结婚了,而且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对我有兴趣的。” 云初微讶异片刻过后调侃他,“难得啊,顶钻太子爷也会遇到对你不感冒的女人,怎么样,是不是深深伤害了你的尊严,又刺激到你骨子里的征服欲了?” 封奕翻个身将她压下,“确实,追了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征服,怎么着,今儿是不是给爷挽挽尊严?”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薄荷味的清冽气息,充斥着云初微的鼻腔,明显感觉到某些地方的变化,云初微马上装腔作势,柔弱又无助地看着他,“我手臂疼。” 封奕的软肋就在这儿呢,若非考虑到她的手臂,早就不知道征服多少回了。 很不甘心地松开她,封奕缓了好久才正常,下床穿衣。 云初微也起床洗漱,早餐过后问他,“太子爷吃了窝边草,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心里暗戳戳的想着,董事长估计能抽死封奕,起码,她还是知道自己身价的,哪怕这次出了意外,也只是少了一小部分资源而已,对她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况且这段时间因为封奕要出镜的事,热度一再飙升,公司不会放弃让她蹭着热度大红大紫的机会,一旦出现在公司,必定是各种资源接踵而来。 云初微其实挺热爱拍戏的,因为能从中体验到很多不同的人生,只不过她觉得结婚以后封奕一定不喜欢她再拍戏,所以决定拍完《相思门》就退圈,做个被人放在掌心宠的小娇妻。 只是,她的想法这么美好,董事长能乐意吗? 封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我手底下的人,我爸管不到你。” 云初微心说他是管不到我,但是咱们俩一旦公布了结婚的消息,我还不得跟着你去你们家见二老啊,到时候那场面,该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了吧? 封奕又说:“我跟他谈条件,如果我试镜成功,并且在这部戏里面原声出镜,靠演技征服观众,他就不能干涉我的婚事。” 云初微眨眨眼,“所以,他答应了?” “你说呢?” 好吧,云初微没话讲,九爷做事的手段,在那个时空她就见识过了。 不过,原声出镜?靠演技征服观众?那些个声控颜控演技控怕是要炸,“怎么办,突然不想让你出镜了。” 不管是颜值、声音还是演技,封奕绝对是属于犯规级别的,瞬间能清空血槽的那种。 一想到那些老婆粉整天把封奕称作“老公”,她心里那个酸啊! 封奕笑了笑,“那你就得抓紧机会在剧中可劲秀她们一脸。” 云初微:“……”为什么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呢? —— 几天后,封庭辉在邮件里看到了封奕试镜的视屏。 电脑前,封庭辉呆滞了一瞬过后问助理,“这视屏是不是做过后期处理了?” 里面那位演技一流堪比影帝声音好听到爆的男子,绝对不是他儿子,绝对不是! 助理也是满面的震撼,直接打电话过去问,结果那边的人说,这是原始视屏,除了剪辑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后期处理。 然后,封庭辉懵了,“这败家子是什么时候学会演戏的?” 如果云初微在场,一定能告诉封庭辉——你儿子天生就是影帝,将上辈子所有的气质都给隐藏起来了,偏偏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把富二代的纨绔形象演得如此逼真,还一演就是三十多年。 封庭辉还是不信,打电话把封奕给催了回来。 第297章 二更 “爸,你找我?”封奕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说实话,这速度快到让封庭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前哪次打电话这败家子不是推三阻四像个瘟神一样让人窝火,这次竟然能来得这么快,可谓是有史以来头一例了。 第一次试镜就拍的外景,距离公司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看在这部戏的面子上,封奕很给脸的“厚待”了他家父上大人一回,没有迟到,也没有刻意拖沓,几乎是争分夺秒赶过来的。 封庭辉收起心底的震撼,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人,“这里面的人是你?” 封奕嘴角微抽,“怎么,您看着不像?” 封庭辉反问,“你看着哪里像了?” 视屏里面的人虽然没穿古装,却好似从古画卷里面走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君子气派,尊贵,优雅,赏心悦目。与眼前这败家子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若非那张脸一模一样,封庭辉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找了某位影帝上去演的替身。 封奕凑近,目光往屏幕上一瞟,看得津津有味,嘴角还勾了勾,“爸怀疑我可以,但你不能怀疑张导选角的毒辣眼光。” 这下,封庭辉是彻底噎住没话说了。 连张大导演都竖大拇指认可了的人,他再说多少都是废话。鼠标移动,往后拉了拉进度条,发现封奕这次试了好几个性格完全不同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演戏秘诀,不管是什么角色,经过他在镜头前一演绎,何止是入木三分,简直就是他本人没错了。 封奕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了封庭辉脸上那种深深的震惊,笑容加深,“怎么样封董,是不是抽空请你儿子吃个饭庆祝庆祝?” 封庭辉几乎是秒懂了封奕的意思,没说话,表示默认。 —— 别墅。 “啊?这么快?”云初微听说封奕要带她去酒店吃饭顺便见他爸妈,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还以为要再过段时间的。” 封奕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都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更何况我们家的当家花旦长得如此有范儿,这种场面,难不倒你。” 云初微心说剧本里面倒是演绎过不少,可那是剧本啊,就算演得再逼真,也始终是假的,可现在却是真的,一想到封奕爸妈对自己那未知的态度,云初微就说不出的忐忑。 “别怕。”封奕安抚她,“有我在呢,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云初微轻舒一口气,“既然是要见伯父伯母,那我去买点礼物吧!” 封奕想了想,“这件事交给肖敏,关键时期,你不能出去露面。” 云初微这才想起来外面正流言满天飞,多少狗仔和记者等着堵截她,于是点点头,“好。” 说完就给肖敏打了个电话。 肖敏震惊了一下,“你要给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送礼?” “还有封老爷子和董事长家那位小公主。”云初微提醒。 封艾是封奕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比封奕小了十多岁,封奕的排行是按照家族来的,其他的堂姐堂兄在此就不必赘述。 肖敏险些反应不过来,“哎我说,微微,你是不是和咱们太子爷,那什么了?”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把声音放低。 娱乐新闻爆料封奕和云初微即将联袂主演《相思门》这部新戏的时候,肖敏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那几天云初微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她根本没办法获知更多的消息,又不敢去别墅找云初微,怕被狗仔跟踪,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把这活祖宗的电话给盼来,却不是谈论她自作主张接戏的事,而是让自己帮买礼品? 要说这俩人之间没点什么,打死肖敏都不信。 云初微看了一眼封奕,见对方摇头,她只好笑着对电话那头说:“敏姐,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你尽快帮我办妥就是了,等时机成熟,我会亲自跟你解释的。” “好吧好吧!”肖敏的声音显得有些兴趣缺缺,又关切地问:“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云初微说:“休息了一段时间,而且坚持去做复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计划好什么时候出去旅行了吗?还是坐等新戏开机?” 云初微道:“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得走,确定好了时间,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这部戏演的就是她和九爷曾经的故事,无需准备太多的东西,所以她能有足够的时间出去旅行放松放松。 肖敏缓了一口气,“也好,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给身体充充电。” 挂了电话以后,云初微发现封奕一直盯着自己,有些局促起来,“怎么了?” 封奕笑了一下,“你大概有所不知,小艾是你的…嗯,脑残粉,你送她再多的礼品,还不如跟她合张影来得实在。” 封奕只是没说,不止小艾,就连他妈都是云初微的粉丝,只不过他妈比较理智,单纯地欣赏这位女艺人精湛的演技以及背后的努力罢了,至于那位小公举…整个一脑残粉,不提也罢。 竟然还有这种事? 云初微非但不觉得荣幸,还很尴尬,一摊手,“管他呢,反正都是我的一份心意,我要送了,她总不能扔出去吧?” 扔是不可能扔的,说不准还能当成宝贝给供起来。封奕腹诽。 —— 吃饭的地点订在帝都酒店,云初微依旧是乔装打扮出的门,进了包间才摘下帽子和墨镜。 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封老爷子,封爸封妈,另外还有个扎着丸子头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子低着头玩手机,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转过头来,正巧见到云初微摘了帽子和墨镜的这一幕,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女…女神?!”险些激动得连手机都掉到地上。 虽然顶钻是他们家的产业,但一般情况下,封爸封妈是不准许封艾随便去公司的,所以封艾基本上没机会见到云初微,有关云初微的一切,她都是从影视剧、杂志报纸、微博以及论坛之类的社交平台里面得知的。 而这次知道封奕要带着云初微过来吃饭,封爸封妈此前一点招呼也没跟封艾打,就怕她一激动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不过目前看来,他们家这位小公举还勉强算冷静,不至于太丢人。 封艾还在盯着云初微看,眼睛一眨不眨,“你是…你是云初微?” 云初微尴尬地点点头,“你好。” “啊啊啊!女神我终于见到你了,跟我合张影好不好?”封艾马上冲到云初微身边,激动得不得了,快速拿出手机点开相机。 还不等按下快门,就被封奕一把夺过去。 封艾不依了,又气又急,直跺脚,“哥,你做什么?” 封奕淡淡道:“我还没问你要做什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封艾气鼓鼓地道:“我要跟女神合照,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封奕瞅她,“跟你合照,你还不得拿去跟你那帮同学炫耀?你知不知道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微微的照片,一张也不能流出去?” 封艾嘟了嘟嘴巴,但还是不甘心,“我保证,绝对不会让照片流出去的,哥,你就行行好嘛!” 封奕一副“信你就见鬼”的表情。 封艾郁闷了,女神就在眼前,多难得的见面机会啊,不能合影真的是太太太可惜了,她会遗憾死的。 云初微摸了摸封艾的头,“没关系,不就是一张合影么?你把背景打上码就行。” 封艾一听,马上又精神起来,轻哼一声,得意洋洋地从她哥手里把手机抢回来,用相机记录下了跟女神第一次见面的历史性时刻。 之后,云初微客气地给长辈问好,又把礼品一一送给封老爷子、封庭辉和耿月婉,当然,也没忘了小艾公主的。 “还有礼物啊?”封艾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原本想直接打开看,被封妈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云初微干笑两声。 “云小姐,请坐。”封妈神色柔和地看着云初微。 顶钻那么多女艺人,封妈独独喜欢云初微一个,不单单是因为演技,更因为这个女孩子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自出道以来到现在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去拍戏,也正是因为用心与原则,她的影视作品大多成了难以超越的经典。 所有人都坐下以后,酒店服务员开始上菜。 封艾平时大大咧咧,但是在女神面前,竟然也表现出几分矜持来,这让封妈十分的意外。 去古代神游了一圈再回来,云初微之前的高冷收敛了不少,现如今整个人都散着一种很容易相处的亲和气息,因此没多久就与封妈聊上了话。 而另一边更是精彩。 自打云初微进来,封庭辉就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当然,白菜是云初微。 封庭辉与自家儿子的眼神交流,简直就是无声的战场,越想越恨不能抽死他。 封奕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站起来亲自给封庭辉和老爷子倒了酒。 老爷子多看了云初微两眼,他还不糊涂,知道云初微在顶钻乃至圈内的地位,只是想不通,他这孙子是用什么手段搞定了这位的,要知道那“高冷”的名声可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能看到孙媳进门,只要自己能抱上重孙子,管她是谁,能真心喜欢他孙子最好,只是这种可能性太小,不喜欢也没关系,拜金?那更好了,封家有的是钱,能用钱拴个重孙子出来,也挺划算的。 封老爷子表面挺淡定,实际上心里早就老泪纵横了,封奕要是再不带女朋友回家,他就得把要求降到最低——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哪曾想这小子是真人不露相啊,不带就不带,一带直接来个大腕儿,这这这…看在乖孙这么听话的份上,过几天的过年红包发个特大的?要不,给孙媳妇也来一份?会不会太直接了吓到她? 封老爷子脑洞开得太大,在座的没有人能跟上他那种一步到位的速度,封妈还是微笑着和云初微说话,而封爸与儿子之间的眼神战场还在继续。 封奕可比上辈子做苏晏时的脸皮厚得多——反正这棵好白菜我是拱定了,你要不高兴,那就继续不高兴着吧,反正我高兴就行。 云初微大概也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其实在她看来,董事长还是很疼封奕的,否则凭他的手腕,前面三十多年真没办法治住封奕? 正因为这种“疼”只存在于骨子里而不是挂在嘴边,以至于这对父子对峙的时候,旁人看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不管是真怒还是假怒,都不会是其他人生气的那种怒,越吵越温馨。 整个包间里,最安静最认真的要数封艾,她默默地观察着女神都夹过哪些菜,然后悄悄掏出小本本记下来。 她并不知道云初微是以封奕女朋友身份来见她爸妈的,只以为是简单的请吃饭,否则早就乐疯了。 临走的时候,封妈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云小姐准备回家吗?” 云初微迟疑了一下,“我不回去,就在帝都。”亲人都不在了,她回去只会徒添伤悲,至于那些亲戚,如今一个个都变成吸血鬼,她要是去了,还能不能有路费回来都是个问题。 封妈眉目越发的柔和了,“要不这样吧,年三十你来我们家吃团圆饭,我给你们包饺子。” 云初微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偏头看封奕。 封奕没表态,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你自己看着办”。 云初微纠结了。 封老爷子也说:“一个人过年多没意思,热热闹闹的才有气氛,这事儿,我做主了,没有通告最好,要是有,也往后推一推,起码安安心心过完年再说。” 云初微心想老爷子说话还挺热乎的,“既然封爷爷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封老爷子腹诽,你要是能天天来,我求之不得,还有,啥时候能把封爷爷的“封”给去了哟! 女神要走了,封艾一脸的不舍,哼哼唧唧,看那样子,八成又是想再来张合照了,封奕直接打消她的念头,“你女神之前受了伤,你都不关心一句,只想着合照,这就是你作为粉丝的素质?” 封艾小脸一白,的确是把这茬忘了来着,马上愧疚地看着云初微,小声说:“女神,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云初微无奈地白了封奕一眼,“你跟个小女孩计较这些做什么?” 封奕把封艾拽开,到底是在云初微的埋怨下让语气变和软了些,“行了,一会儿跟着爸妈回去,我送云小姐回家。”当然不能说是送去他的私人别墅,哪怕是与长辈们见过面,两人领证甚至是同居的事情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老爷子和爸妈,封奕是信得过的,他就怕封艾那张嘴把不住风一不小心给捅漏出去,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回到别墅,终于再不用伪装,云初微摘了帽子墨镜,直接懒散地躺在沙发上。 封奕说,“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了,记得按时睡觉,十点之前,若是让我知道十点过后你房间还亮着灯,那你就等着挨收拾吧!”说完,还不忘揪了揪她的耳朵。 云初微有些不舍,直起身来靠着他,“你要回家吗?” “嗯。”封奕点头,“他们不知道我们俩同居了,现在的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在外面过夜,否则那就是找打,我爸不抽我,老爷子都得削死我。”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想到了什么,“其实我原本是有某种打算的,但是听说你要回家,而且看这样子,在暴露同居之前,你都不能在别墅过夜,那还是算了。” 封奕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原本深邃的眸子里逐渐染上欲望的火焰,恨不能顷刻间就将她身上的衣物烧个精光。 不等云初微反应,他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朝着楼上走去,进门以后将她放倒在床上,双手摁住她的手腕,“这里又不是古代,哪有那么多规矩,没谁规定一定要在晚上才可以吧?” 一边说一边脱了云初微的衣服。 这一幕何等的熟悉,可是熟悉归熟悉,与适应完全是两码事,尽管在那个时空与苏晏圆房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如今重来一次,云初微还是疼得倒抽气,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封奕从额头吻过眉心,到鼻尖,最后往下,封住了她柔软的唇。 云初微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等疼痛缓解才算是彻底过了这一关。 封奕很满意她婉转哭求的模样,“没想到,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的东西,我竟然拥有过两次。” 云初微无力地瞪他,“你好了没有,我想睡觉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马上就勾起了他更多的欲望。 然后,倒霉的还是云初微,去了浴室都没能幸免,好在他顾及她手臂受过伤,动作尽可能地温柔才不至于让她累晕。 第298章 梦中梦(一更) 封奕没有在别墅过夜,看着云初微入睡以后就离开了,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全都在客厅里等他,这架势,像极了…嗯,三堂会审。 封奕抬步走进去。 封庭辉第一个张口,“送云小姐回家了?” 虽然还是绷着脸,但不难从声音里面听出带着那么一丝丝的愉悦。 封奕挑挑眉,看来他老子也是盼着他赶紧找媳妇儿的嘛! “嗯。”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封奕走过去坐下。 封艾马上挪过来,笑得很狗腿,“哥,你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我女神?” 封奕有些无语,“你觉得呢?” 好吧,封艾也觉得自己大脑有点短路,于是很快换了个问题,“之前女神送我的礼物,我还没舍得拆开,后来才想起来还没要签名,哥,赶明儿你帮我要一个呗,就那什么,签在她送我的礼物上,或者衣服也行,我有好多能签名的T恤。” 封妈扶额,“小艾!” “妈。”封艾马上坐正,脸上露出幽怨的神情来,“你们不准我去公司,难道连我问女神要签名的权利也得剥夺?哇,还有人有人权了?” 封妈也是拿她没办法,叹气道:“追星要理智,否则一不小心就变成……” “脑残粉?”封艾眨眨眼,“为女神,我愿意脑残啊!” 众人:“……” 老爷子咳了两声,“时间不早,小艾,你先上楼去睡觉,我们有正事要谈。” 虽然老爷子比她老子和蔼,不过封艾最尊敬最怕的就是老爷子了,在她爸爸面前还能顶两句嘴撒撒娇,但是在老爷子面前,封艾是万万不敢的,因此老爷子一发话,封艾就站起身来,对众人说了句晚安后上了楼。 被“三堂会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封奕早就习惯了,不过这次是关于云初微的,他破天荒地拿出耐性来,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轻轻柔柔的笑,看得封庭辉和耿月婉浑身凉飕飕的,总觉得这败家子不怀好意。 “爷爷,爸妈,你们要问什么?”封奕一副“但凭你们吩咐”的姿态。 耿月婉与封庭辉对视一眼,“奕儿,你真的喜欢云初微?” 封奕不答反问,“妈觉得我的诚意还不够?” 不够是不可能的,毕竟在此之前,这败家子从来不会带任何女人回来,反倒是时不时地听到他又“宠幸”了某位女星之类的传言,然而具体是哪一位,连个影都没见过。 可就是因为“诚意”太够了,反而让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安起来。 在封爸封妈的观念里,封奕这种挥金如土不懂节制的败家子是不可能真的喜欢上哪个女人的,顶多就是图一时新鲜玩玩而已,玩腻了就扔,所以他们夫妻俩是真的不希望云初微这棵好苗子被自家满身污点的儿子给糟蹋了。 想想那是顶钻的门面招牌啊,一旦被他们家儿子玩腻了扔了,很快就会过气,对于顶钻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老爷子却不这么想,看着封奕说,“女孩子家家的,要娇养着,宠着,你这臭小子,没事儿的话,对人家好一点,说不准真能喜欢上你呢?” 前半句,封奕听着还舒坦,后半句,听得一脑门子黑线——老爷子您这刀补的……真神! 好吧,封奕自我承认,他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只会玩女人不懂公司经营却还要占着首席执行官位置的混蛋,外面那些女人能看上他,不是图财就是图色。 而这“大多数人”,包括了他爸他妈他爷爷,还有个小公举妹妹。 可是,“爷爷,我有这么差劲吗?” 问完以后,看到封爸封妈那副“是啊是啊,你怎么能现在才自我醒悟呢”的眼神,脑门上黑线再刷一层。 对于封爸封妈来说,那种翻手云覆手雨智多近妖处理公司任何事务都游刃有余的儿子,永远只存在于“别人家”,他们家是有不起的,他们家只有个专门靠脸诱惑女孩子的败家子,而且最近这败家子的修为还提高了,竟然把他们家公司的门面都给弄到手,这要是冲着钱来的还好说,万一要是冲脸,那还不得玩完了? 封奕一一扫过三位长辈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败家子”的名声这辈子都别想洗干净了。 甚至于封庭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分患者,毕竟眼前这位与试镜视屏里的简直是天壤之别,除了脸,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败家子精分了。 收到他老子那“关切”到恨不能马上打电话让人来把他接到精神病院的眼神,封奕嘴角狠抽,满心憋屈。 为了追妻,他容易么? 他的“憋屈”,自然没人看得到,然后接下来就是他爸妈轮番进行口水教育,要么劝他高抬贵手放过云小白菜,要么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还是老爷子简单粗暴——要就来真的,直接带去领证,先生个重孙子再说。 封奕揉着额头,“你们就没想过,万一云初微真的喜欢我呢?” 话才说完,马上就收到他亲爸亲妈鄙视到不行的眼神——云初微是谁?国民女神啊,能看上你?我们宁愿相信人家是冲着钱来了。 封奕很受伤,他是捡来的吧? 不过好在他内心坚强,不管封爸封妈怎么劝,他都纹丝不动,毫不松口,只是耳边嗡嗡嗡地有点烦,一拍桌子,“我们俩已经领证了。” 这下,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封妈张了张嘴巴,“奕、奕儿,你开玩笑的吧?” 封奕上楼,到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把结婚证拿了下来。 封妈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封爸倒是淡定,皱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提及云初微,封奕总算“正常”些,身板挺得笔溜儿直,“没多久,也就前段时间吧,她醒过来后的半个月。” 封爸沉默了,娱乐圈女星有不少会给自己制造绯闻炒热度,但是结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封奕显然也看出了封庭辉的担忧,“所以,我们俩是隐婚,暂时不打算对外公布,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顶钻着想。” 封庭辉问:“你们打算隐婚到什么时候?” 封奕没敢说云初微准备退圈的事,“那就得看,你们想什么时候正式以公婆的身份见儿媳了。” 三十多年了,儿子终于领了红本本,耿月婉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可是儿媳身份特殊,这关乎顶钻以及她个人在圈内的名声和地位,恐怕,没那么简单,于是只好看向封庭辉。 封庭辉点了根烟,神情苦闷,似乎是犹豫了好久才说,“起码两年之内都不能公开。” 封奕很表示没意见,反正这里不是古代,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规矩,只要去别墅,他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所谓。 封老爷子就有些不赞同了,哼唧道:“虽然你们是为了公司着想,可是我这糟老头子哪有那么多两年等,况且万一两年之内他们俩出了点什么状况,离了,咱们所有的盼头还不得落空?” 耿月婉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看了封奕一眼。 封奕很想解释离婚是不可能的,可是这话说出去,谁信?只好改了下措辞,“我尽量。” 而封庭辉的态度也很坚决,两年之内,一丁点的消息都不能走漏出去,等耿月婉和老爷子各自回房以后,他又对着封奕耳提面命,“你最好给我懂点分寸,怀孕这种事,时限之内我不想看到。” 封奕当然懂分寸,每次都做了安全措施的,要真那么没脑子,他早就把这事儿给公开了。 —— 除夕夜,云初微如约来了封奕家,封妈亲自下厨包饺子,让她吃了顿在这个时空多少年不曾尝过的充满亲情温馨有滋有味的年夜饭。 吃完饭,封爸封妈有事出去,小艾去找同学,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客厅看春晚,云初微和封奕则是上了天台看烟花。 望着绚烂夺目的夜空,云初微忽然想起自己刚嫁给苏晏的那年七夕,他亲手为他准备了一艘灯船,然后两个人就那样坐在灯船上看烟花,古时候的烟花没有现在的花样多,但是因为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风土人情,所以格外的有感觉。 封奕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薄削精致的唇凑在她耳廓边,“在想什么?” 感觉到后背一暖,云初微嘴角慢慢浮现笑容,当然不敢告诉他自己在想万一突然有一天醒过来,她再次回到了那个世界,那么封奕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云初微是有点纠结的,虽然她现在的模样和古代的云初微不同,可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芯子都是同一个,她还是她。 而云初微眼中的封奕,他容貌与苏晏不同,隐藏性情是一样的,但是人设有偏差,就给云初微造成了一种此苏晏非彼苏晏的错觉,跟封奕在一起,她竟然生出了对不起苏晏的愧疚感来,什么鬼? “嗯?”许久没听到她出声,封奕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 云初微想了想,转过身来看着他,“封奕,你是苏晏吗?” 封奕眉梢微挑,“你觉得不像?” 云初微也懵啊,“跟你在一起,为什么我会对那个世界的你产生一种背叛的罪恶感来?” 封奕被她逗笑了,“你把那里当成上辈子不就完了,何必纠结这个。” “可是我还要回去的呀!”云初微闷闷地说:“万一……” “你担心万一某天突然回去了,跟苏晏在一起,又对不起我?” 云初微不得不佩服这厮洞察人的本事,点点头,“我是有这种担忧来着。” 封奕低笑一声,“你没有对不起谁,在这里,你是封奕的妻子,你老公的人设就是个富二代,纨绔子弟,你在这里爱的,是封奕,等将来你回到了那个地方,你就是国公夫人,你的夫君是苏晏,封奕与苏晏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两个人设,你必须要区分开,否则这种负罪感只会越来越明显。” 听完这番话,云初微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就说,封奕是上一世走完一辈子的人生赢家,如今完全能用上帝视觉去看还在成长中的苏晏,可是苏晏,他就只是苏晏而已,非穿越,非重生,为国,披肝沥胆,为主,鞠躬尽瘁,为民,尽职尽责。 她爱的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 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或许哪天做了什么突然触发了穿回去的条件,那该怎么办? 她到底舍不得的是封奕,还是苏晏呢? 这问题搅得云初微头疼,索性不想了,甩甩脑袋继续看烟花。 —— 过完年,云初微就准备出去旅行了,封奕自然是要陪她去的,只不过两个人不能一起走,商量好过后,封奕先去打点好一切,云初微再跟去,第一站定在R国。 赶飞机的途中,云初微给肖敏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通以后,语气说不出的焦急,“我刚刚去别墅,张嫂说你离开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这不是怕你激动么?”云初微轻轻笑着。 “你还笑?”肖敏微恼,“想急死我是不是?” “好啦好啦。”云初微言归正传,“我这就交代罪行。” 跟着,云初微把自己跟封奕领证的秘密说了出来,司机是封奕的司机,不需要担心他会泄露出去,但是电话那边的人就没这么淡定了,肖敏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你等等,我去天台,办公室不安全,一会儿说。” 云初微等了几分钟,那头终于传来肖敏气喘吁吁的声音,像是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你们俩隐婚了?” “嗯。”云初微的声音很冷静,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肖敏却是直接石化,在此之前,关于封奕和云初微的传闻,她听过不少,自己也揣测过,但是当云初微亲口告诉她她真的和太子爷隐婚的时候,肖敏还是难以接受,觉得自己心跳有点不够用,“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一种娘嫁女的心酸感浮上来,肖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早,就在去了别墅没几天后。”云初微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姿态。 “你杀了我吧!”肖敏难得地失态,竟然不顾形象地咆哮起来,“我还以为是太子爷给你炒热度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你你,你们这对…我需要静静。” “敏姐,我就快到机场了,不跟你聊了,挂了啊。”不给肖敏反应的时间,云初微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只留下天台上的肖敏冷风中凌乱。 —— 云初微这次玩得比较野,从R国转到M国,又去了Y国,玩了两个多月才回来。 而回来,就意味着新戏快要开机了。 对于这部戏,云初微是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的当然是把自己的故事演绎出来让更多人知道。 而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担心会在拍戏过程中真的触发了穿越条件,再一次回到苏晏身边。 并不是说她不想苏晏,只是她走了,封奕以后该怎么办呢? 距离开机的日子越来越近,封奕也发现了云初微的紧张,时不时地安抚她,可是云初微几乎听不进去,尤其是看到剧本上有好多受伤的情节,虽然拍戏不会真的让她受伤,不过这种事本来就没有规律,哪里说得准呢。 “微微,你别给自己增加太多的心理负担了。”封奕说。 云初微抱紧他,将自己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瓮声瓮气地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对吧?” 封奕沉默了。 云初微越发的忐忑,“那要不,你陪我一起回去?” 封奕拍拍她的脑袋,“你以为这是打游戏呢,能随随便便穿来穿去。” 云初微也不想啊,她到现在都还没分清楚她舍不得的到底是封奕还是苏晏。 想回去吗?自然是想的,因为苏晏还在等她醒过来。 不想回去吗?也是不想的,因为害怕封奕会一个人孤独终老。 云初微觉得,再这么纠结下去,她就快要抑郁了。 然后某天,封奕颇为无奈地说:“你当初一定没仔细听我的话。” 云初微:“什么?”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在那个世界,你醒来的时候跟我说你做了个梦,梦见跟我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相守了一世。” 云初微一拍脑袋,“我把这茬给忘了。” 封奕笑了笑,“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你如今就在自己的梦里,与其说你回来,倒不如说是一场梦,等这一世结束,你的梦就该醒了。” 云初微抓住了重点,“所以在这里,我们是会白头偕老的,对吧?” “嗯。” 云初微皱皱眉,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他,“如果我告诉你,我舍不得封奕,我也忘不了苏晏,你会不会觉得我贱性?” 封奕托着下巴道:“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两个都舍不得才是正常的,我不会那么看你。” 第299章 二更 如果真像封奕所说,这一切只是云初微做了个梦的话,那么这个梦太长了,长到她走了三十三岁到八十三岁期间五十年的路。 三十三岁这一年,她和封奕联袂主演了《相思门》,次年播出,收视率单台破二,成为年度火热大剧,而封奕毫不意外的一战成名拿下了最佳男演员奖,不管是颜值、演技还是声音,全都按照云初微的预想,成了他的门面,从此贴上“古装第一美男”的标签,妥妥的男神本神。 云初微和封奕更是成了荧幕情侣,网上呼声出意料的高。 剧本中的那些故事,与其说感动到了观众,倒不如说感动到了云初微这个戏里戏外都是女主角的人,拍戏的时候,不管是哭还是笑,全程动真格,而封奕更是恢复了苏晏时的性情和气质,片中的每一帧画面,都让云初微有着深深的怀念和感触。 有的地方,每看一次就会止不住的泪崩。 由于封奕犯规级的演技,原本该被他“拖累”的云初微人气一路飙升,完全超出了当家人封庭辉的预想。 这种时候说退圈彻底来不及了,因为封庭辉已经有了让封奕正式出道的打算。 云初微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吃惊不小,“你爸爸赞同你出道?” 封奕说:“我爸觉得我们俩的关系不适合突然爆出来,倒不如先让我出道与你做荧幕情侣,多合作几部戏,循序渐进,这样,等以后真正在一起的时候,能让你的损失最小化。” 不得不说,封庭辉很会为人着想,这话云初微听着也舒服,只是有一点,“我还以为咱们俩结婚后,你不会赞同我继续拍戏。” 封奕笑了,“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能进顶钻吗?” 云初微想了一下,“难道不是我三叔打通的关系?” 三叔还在世的时候,的确给过她不少的支持和帮助,顶钻作为业界龙头,旗下签约艺人大多是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本身具有一定的人气,纯新人也不是没有,不过在这么多大神的高压下,除非是有特别过人之处,否则很难出头。 而云初微就属于新得不能再新的那一类,刚入顶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正是这种“懵懂无知”,让她铆足了劲地去拼去搏。 像她一样非科班出身的新人不少,但能拿出干劲的屈指可数。 不过,在这种靠关系靠各种私下交易换资源的地方,很多时候你努力十年还比不上人家陪睡一晚,云初微显然并不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的。 “是我主动找你三叔把你签进来的。”封奕道。 其实从他记事以来,就一直在找一个叫做“云初微”的女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得到,全国叫这个名字的人不算多,但也有几十个,而且分布在不同的城市,还都是些小人物,上不了搜索引擎,封奕在这件事上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让人挨个儿去查,从家庭背景,就读学校,就职单位细化到身高相貌,兴趣爱好以及其他更细致的方面,最后把目标锁在面前这个云初微身上。 这个时空的云初微与古代那位的容貌是完全不同的,古代那位属于温婉清丽型,现在这位是御姐气质型,而封奕之所以能在这么多同名同姓的照片里一眼相中她,大概就是上辈子爱得太深的缘故,所以即便对方已经换了容貌,即便只是一张安静的照片,有的东西也是能在一瞬间就有心灵感应的,所以原本打算从军的封奕在知道云初微往演艺圈发展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某些能让他功成名就的机会而选择窝在顶钻做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可以说,迄今为止他干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签下了云初微,并且在她来顶钻以后做了她背后的大金主。 没错,云初微之所以能迅速蹿红,资源不断,除了本身的努力之外,还因为她是这位大金主的掌中宝,暗地里为她挡了不少的麻烦。 那些试图接近云初微的,或者是直接起了某种不该有的念头的人,都会迅速的遭到重创,不管是家庭还是事业,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肖敏作为云初微的经纪人,在这一点上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好几次开玩笑的时候都说云初微背后一定有金主护着,说不准就是太子爷,否则人家凭啥给你这么好的资源? 毫不知情的云初微当然表示自己与封奕半点关系都没有,至于资源,只能说自己比其他人幸运罢了。 可是如今听来,肖敏的猜测竟然没错?自己刚入顶钻的时候就有金主护着,所以才能一路飙升到现在的地位? 也就是说,她一直以来都被“潜”? 知道了真相,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封奕看着她神情恍惚的样子,莫名好笑,“生气了?” 云初微摇摇头,“我是在想,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长得不一样,你是凭什么找到我的呢?”更何况,那个时候她还没穿越呢!性格什么的跟穿越以后肯定是有偏差的。 “凭着生生世世都要找到你的信念。”封奕神色专注而认真地说:“凭我相信上天不会无缘无故安排我到这个时空来,可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有原因,所以我找你,找了好几年,可是得知你一点记忆也没有的时候,我不敢贸然靠近,所以做了你暗中的保护神。” 封奕这么一解释,云初微便有了另一种想法。 或许,现在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世界,与苏晏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梦,之所以穿越,是为了解锁她与封奕上辈子的故事,可是不管哪边是梦,她都深爱着这个男人,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而且听封奕说完,云初微就知道了,这个男人对她的爱远比她对他的要多得多,他能仅凭一张照片就认出她来,可是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苏晏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愣是一点都没感觉到,不是他伪装得太好,毕竟有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是没法伪装的,她没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因为还不够用心,还不够爱。 只有入了心,入了骨髓,才能在穿越一个轮回之后仅凭一张素未谋面的照片就把那个人给认出来。 云初微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是她感受得到,感受得到即使两世的人设不同,他对她的那颗心始终如一,从没变过。 三十五岁这一年,云初微学会了回报爱,主动爱,与封奕的荧幕情侣也逐渐变成了现实中的情侣,恋情公布的时候,受到了粉丝的大力支持,他们终于再也不用偷偷约会,再也不用担心会有接踵而来的负面报道。 也是在这一年,她与封奕举办了婚礼。 三十六岁,云初微生下了第一个宝宝,是个小公举,一出生就是全家人的宝贝疙瘩。 封奕的人设,从《相思门》开始就一直在转变,由原来的纨绔败家形象慢慢变成了四十岁时的成熟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难言的贵气。 从事业的上升期,平缓期到退圈,一直都是这个男人陪在她身边。 对于家庭、事业、爱情全美满的云初微来说,这一生都无憾了。 六十五岁,她做了奶奶,外祖母。 八十岁,封奕在她前面走了,当小孙女指着视屏里问“奶奶奶奶,那是谁”的时候,云初微抬起头,看到荧幕上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样子,仿佛又回忆起两人相携走过的几十年,她热泪盈眶,“孩子,那是你爷爷,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啊,很好看的。” 八十三岁,云初微终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还记得封奕走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上辈子你在我前面一天走,虽然只是一天,可我觉得自己用尽了毕生的相思去想你,也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去回忆,做最后留下来的人太苦了,这辈子我要先走,然后换你想我,哪怕是大限到了的那一天,你也不能忘了我。” 看着齐齐整整站在病床前眼泪汪汪的儿孙,云初微觉得自己没什么要交代给他们的,只是单独与儿媳说了几句话,最后让他们不要哭,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外面隐约传来吵闹的炮仗和烟火声音,夹杂着风雪的清凉,是过年的味道。 “今天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吗?”耳边有悦耳动听的男声,听来熟悉,云初微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守在床榻边的人似乎摇了摇头,担忧地道:“没有。” “你出去吧,我亲自守着。” “九爷还没吃饭呢!”伺候的人道:“太夫人亲手做的元宵,九爷不尝尝?” “我没胃口。”说着,坐了下来,轻轻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掖了掖被角。 九爷? 云初微迷迷糊糊地想着,是谁呢? 她感觉到床榻边的人把自己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里,低声呢喃,“微微,都半个月了,你还要何时才能转醒呢?” 唔…这是在叫她吗? 云初微皱皱眉头,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但入目的这张容颜,是她几辈子都忘不了的。 突然见到她醒来,苏晏欣喜若狂,语气越发的小心翼翼,“微微?” “九爷?”云初微嗓子很干,声音便显得艰涩而沙哑。 苏晏第一时间给她倒了杯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把杯子凑近她唇边,“来,喝一口。” 云初微浑身无力,软趴趴的,就着苏晏的手喝了半杯水,这才感觉嗓子好受些,思绪也在慢慢归位。 眼下的房间,是在国公府,她回来了,封奕没骗她,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梦一醒,她就从那个世界回来了。 想到封奕,想到他死在自己眼前的样子,云初微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 “微微?” 苏晏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云初微呆呆看着她,她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很难受,从没有过的难受。 眼泪一直往下落,苏晏帕子都擦湿了,心也跟着疼,“微微别哭,你的手臂没事,只要再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云初微嗓子很疼,基本说不出话,她不是不听苏晏的劝阻,而是根本控制不住,不管是梦还是真有其事,封奕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不可能忘掉的人,那漫长又短暂的五十年相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释然的。 尽管明白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苏晏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避开受过伤的那只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道:“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云初微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总而言之,等丫鬟们送来净面的水,她的双眼已经红肿了。 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云初微狠狠皱了下眉头。 她手臂不方便,是苏晏帮忙穿的衣服,见到她脸色奇差,越发的自责,“都怪我不好,那天不该如此大意让你们单独去抓鱼的。” 云初微转过身,轻声问:“九爷,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微微,今日元宵节,外面正在放烟花,想看吗?” “不想看。”云初微害怕自己一看到烟火就会想起封奕,心窝子戳着疼。 她像只无辜可怜的幼兽,单薄清瘦的身影看得人心疼。 苏晏不是没察觉到云初微的不对劲,只是没想那么多,毕竟半个月都躺在床榻上渡过的人,她大抵是因为昏迷刚醒一时不适应罢了。所以他格外地小心翼翼,尽量的迁就。 云初微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自己心情不好,很容易感染他人,更何况,苏晏一向是她难过他比她更难过的人,自己这么隐瞒,是对他的不公。 想了又想,云初微终于决定开口,“九爷,这半个月,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苏晏莞尔,“这是好事啊,只是不知,微微因何而伤感,莫非结局不好?” “结局很好。”云初微笑笑,“白头偕老了。” 苏晏伸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痕,“那就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云初微点点头,多余的话,她一句都没说,一是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了苏晏不一定会信,二是因为她不能打破这一世的后续发展,就像封奕说的,剧本的后半部分,是他们这辈子的后半生,如果她不想改变这里的历史和结局,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否则他们俩便走不到同棺同椁的那天。 坐了一会儿,云初微终于感觉到饿,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苏晏,“九爷,我饿了。” 苏晏很快吩咐下去,韩大姑姑没多久就端来两碗元宵。 打开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苏晏没急着吃,先用汤勺舀起来,吹冷了喂她。 云初微的右臂伤得很严重,这里没有后世的医疗技术,做不到三五个月就能恢复完全,起码半年之内,她这只手都别想再使力。 虽然用左手也可以,不过既然有人喂,云初微便偷点懒。 刚醒来,食量不是很大,一碗元宵只吃了半碗就搁下了。 等外面烟火都寂灭的时候,云初微才让苏晏陪着她出去走走。 半个月没下地,也的确是坐不住,两人出了门,在小道上走着,地上铺了一层新雪,苏晏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扶着她。 云初微对他笑笑,“我没那么脆弱的,多走走才精神,九爷放开我吧。” 苏晏道:“你向来是个只懂得照顾别人而往往忽略了自己的人,放开你,我怕你又再一次受伤。” 云初微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苏晏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高兴。”云初微左手轻轻扣住他的手指,“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九爷了,没想到真的还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第300章 爱妻心切 苏晏从她这句话里面听出了情绪,不过没多问,只是绕到她面前,替她系紧有些松散的斗篷。 云初微知道今日之后所有大事件的发展和走向,但是她准备听从封奕的叮嘱,一言一行都按照剧本中的来,绝对不逾越半点,不管今后的路还有多艰难,她都要陪着九爷走到同棺同椁的那一天。 两人就这么走着,一路无话,直到萧忌从前院匆匆跑进来。 看到云初微,萧忌紧绷的脸色像是终于松缓了些,抱拳,“九爷,夫人。” 因为当初的保护不力导致夫人受伤,这半个月,他们被九爷折磨得生不如死,就连半点不知情的魏延和司璟都被殃及,夫人大概永远也没机会看到九爷凶兽般的狂怒和手段了,简直就是人间阎王。 尤其是知道刺杀夫人的那帮刺客来自北燕,更是一怒之下亲手扭断了其中几个的脖子,再慢慢一点一点地将头颅割下来连夜送到贤王府。 ……贤王妃直接吓得精神失常,至今还在三天两头往宫里请太医。 外面的人,尤其是爱作死的贤王妃或许根本不知道夫人对于九爷的重要性,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刺杀夫人。 但他们这些长年累月跟在九爷身边的暗卫却是一清二楚的,夫人就是九爷的命,谁敢动她,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都能把九爷最恐怖最让人胆寒的那一面给彻底激发出来,世人眼中不同流俗正气凛然的国公爷苏晏,为了他爱的那个女人,能在一瞬间变得凶神恶煞杀人如麻,想想夫人醒来之前他们这帮人的日子,受罚的地方简直堪比人间地狱。 可是谁都不敢有怨言,也不会有怨言,毕竟的确是他们失职才会导致夫人受的伤。 而现在,九爷周身的戾气都淡去了,站在夫人旁边的他又恢复了暗卫们千盼万盼的温润模样,简直难以把今日之前那个残酷冷绝的活阎王与眼前这位联系起来。 苏晏看到萧忌的时候,眼神明显的阴鸷下来。 萧忌垂下脑袋,硬着头皮继续道,“半个月前刺杀夫人的那伙人,属下们查到他们的巢穴了,特地前来请示九爷。” 苏晏当机立断,声音微冷,“毁!” “是。”萧忌应声,原本想给正在受罚的兄弟们求情的,不过看看眼前这境况,还是别上去送人头比较保险,否则越是求情,就越加剧九爷的怒意。 看到萧忌的神情,云初微明白了什么,转头看了看苏晏,笑着道:“九爷,我都已经醒过来了,就别再罚他们了吧,毕竟以后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办呢,一次性罚得太过了,往后你还不得重新培养一批人来用?” 这些话,其实违背了剧本,剧本里面云初微根本不知道萧忌以及其他暗卫因为她的受伤被苏晏狠狠罚了。 不过她觉得,只是求情而已,应该不会改变什么,往后注意就是了。 苏晏听了云初微的话,原本黑沉的双眸渐渐恢复清明,紧绷的脸色也慢慢回暖,“既然是微微替你们求情,那就暂且饶过你们一次,如有再犯,照罚不误,翻倍来。” 萧忌脊背一凉,恭敬地对着云初微道:“谢夫人开恩。” 云初微淡淡道:“下去吧!” 萧忌走后,云初微走到一旁的茶轩里坐下,半开玩笑地道:“九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次怎么罚得如此狠?”让她想起了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某回自己险些被绑架,封奕发起怒来的样子,很凶残也很可怕。 “那是他们没触碰到我的底线。”苏晏忆及当日自己开完刀取了箭缝合好云初微就彻底陷入昏迷半个月未曾醒来这件事,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旦触碰到了,便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云初微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好吧,虽然两世人设不一样,可实际上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性质,对外人,可亲和可残酷无情,唯独对她,从一而终,她说的每句话他都会听,哪怕是狂躁暴怒到要炸的地步,只要她出声安慰一句,他马上就能平静下来。 这是苏晏,也是封奕,在爱她这一点上,从来没变过。 苏晏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方才那微小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变得小心起来,“微微,你怕我?” 他真正发怒的样子的确是挺可怕的,在这里,云初微当然没法看到,但她在荧幕上见过,所有的暗卫都遭到了有史以来最重的惩罚,生不如死。 哪怕是萧忌这个九爷的近身暗卫,刚才能支撑着回来也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别怕我。”苏晏坐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云初微知道,自己这次受伤给他的打击很大,所以他需要发泄,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她,“九爷,以后我会格外的小心,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 话是这么说,云初微还是很纠结,剧本后半部分,她还会再重伤一次,而且是命悬一线,比这次严重了不知多少个倍,当时封奕在剧中险些就因为这件事而崩溃了,云初微不知道再重来一回,苏晏会不会比封奕表现得更让人匪夷所思。 怎么办,她突然很想逆了剧本改变这一段,让自己躲过去。 受伤她不怕,毕竟有个神医夫君,他肯定能救回自己,她担心的是苏晏会因此而彻底崩了心态。 一旦发展到那一步,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可是一旦改动,是否就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结局也变得不同了? 这个问题,云初微不敢细想。 苏晏搂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子在细微地颤抖,顿时一种难言的自责涌上来,“你不喜欢我杀人,那我以后不杀就是了。”萧忌他们揪出来的刺客,他的确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全杀了,至于送去贤王府的那几颗人头,呵呵,不过是给叶筠的一次小小忠告而已。 云初微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或者说,只要她表态,说喜欢也好,不中意也罢,他绝对会无条件遵从。 “九爷。”云初微右手动不得,左手环住他的腰,手掌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我当然不喜欢你杀人,可我不会因为你用残忍的方式杀了人就害怕你,疏远你,甚至是离开你,我永远都在这里啊!别怕。” 这句安抚,可比什么能静心凝神的仙丹都管用,苏晏心头的那股焦躁的确是在逐渐地消散下去,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缓缓凑近吻上她的唇。 云初微知道这个时候的九爷最需要安慰,索性由着他。 苏晏这次是用啃的,就好像在担心她会因为害怕而疏离他,所以用力地吮咬着她娇嫩的唇。 他并不知道,越是这样,云初微越心疼他。 苏晏是谁?率领南境三十万大军,威风凛凛的战神,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变得这样小心翼翼,说出去谁信? 直到唇被咬破,鲜血的味道让云初微皱起眉头,苏晏才松开她,指腹替她擦去血痕,微喘,“我这就去拿膏药来给你抹上。” 云初微“嗯”了一声,点点头。 苏晏推门出去,不多会儿就把膏药取了来,沾了一点在指腹上,动作极其轻柔地给她涂抹,云初微唇上顿时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她凝视着他,这才发现仅仅半个月而已,他整个人憔悴得不行,眉眼间全是疲惫,双眼乌青,一看就知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心中一动,云初微道:“九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歇着罢。” “嗯?”苏晏收了瓷瓶,“刚刚不还说想走走吗?” “走累了。” “好,那就回去。”苏晏扶着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又重新撑开伞。 小道上和园子里都掌了灯,昏黄的光线让地上的白雪变得柔和起来。 回到房间,云初微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半个月躺在床上,虽然每日都有人喂流质食物以及擦身子,但是不能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身上始终难受。 按照苏晏的意思,自然是想亲自伺候她。 云初微笑着说,“让韩大姑姑来吧,九爷辛苦了半个月,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若是再让你伺候我,我该过意不去了,再说,怪难为情的。” 苏晏点点头,毕竟半个多月不曾碰她,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一会儿去了浴房不会起反应,可这种时候,明显不能行房,索性只能再忍忍了。 听从云初微的话,出了房间以后去了一趟寻梅居,把云初微醒来的事情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正在哄两个小宝入睡,听完苏晏的话,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微丫头真的醒了?” “嗯。”苏晏道:“刚醒来没多久。” 确定小八和小十一都已经睡熟,太夫人马上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她。” “娘。”苏晏唤住她,“微微刚醒来,还比较虚弱,这会儿又在沐浴准备入睡,您要看她的话,明日去吧,我就是过来通知一声而已。” 太夫人愣了一下,“也好,明天我过去,顺便把这两个小乖孙给送过去,半个月不见,早就想娘亲了。” 燕归阁的浴房内,热水已经备好,韩大姑姑帮云初微脱了衣服。 云初微跨进去,热度适中的水温让她身心都放松不少,等舒了一口气才趁机问韩大姑姑,“大年初一那天的事情,后续如何?” 韩大姑姑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云初微疑惑地转过头。 韩大姑姑犹豫了一下才如实道:“那天给夫人取了箭以后,九爷雷霆大怒,在场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就连永淳公主、驸马爷和舅爷都被九爷骂了一通。永淳公主倒是没放在心上,她也知道九爷是因为担心夫人,只是后来好几次想来国公府探望夫人,都被九爷出面拒绝了。” 云初微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关于这个细节,剧本里是没有的,她也是现在才知道。 不过,九爷发火能理解,但是把赫连双和方柒柒牵连进去就让云初微有点过意不去了。 “看九爷这样子,短时间内这股怒火是消不下去了,这样吧,赶明儿一早,姑姑去吴家和侯府那边通知一声,就说我醒过来了,让他们都不要太担心,等过了这一段,我会让人设宴请她们过来坐坐的。” “奴婢明白。” 韩大姑姑说完,继续小心而仔细地给云初微搓洗。 终于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云初微出来的时候,气色都好了不少。 苏晏等在房内,等云初微进来给她换了药重新包扎好才让她歇下,自己脱了外袍躺在她旁边。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头一次与她同床。 抱着她的时候,似乎心里面所有的空缺都被填满了,不安也被自然而然的驱逐出去,尽管云初微还未大好,对于苏晏来说,她能醒,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知道他累,云初微便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地窝在他温暖的怀里,慢慢进入睡眠。 第二日一早,韩大姑姑按照云初微的吩咐先去了吴府,当把云初微醒来的消息告诉赫连双的时候,对方沉郁了半个月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揪着韩大姑姑的衣袖一个劲地问:“微微她真的醒过来了吗?” “公主请放心。”韩大姑姑道:“夫人气色很好,九爷说她在逐步地恢复了。” 赫连双几乎是激动得眼含泪花,微微要是再不醒或者说永远都醒不过来,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日凶险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赫连双每回想一次就怕一次,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若是受伤的是自己,那该多好,这样九爷就不会大发雷霆。 记忆中,那是赫连双第一次见到苏晏发火的样子,就好像顷刻之间烧起来的熊熊烈火,短时间内根本就灭不下去,所以当时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被波及到了,并且苏晏还扬言往后谁再敢提出去野外烤串之类的要求,就别怪他不客气。 烤串的主意是赫连双出的,然而受伤的人却是云初微,最自责的人就是她,被苏晏吼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后来是云安曜出面调解,其结果就是苏晏连同云安曜一起骂了。 总而言之,大年初一他们出门的时候有多高兴,回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云初微那只手臂伤得有多深,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被苏晏吼几句,赫连双心里反而舒坦些,如今得知云初微醒过来,赫连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又问韩大姑姑,“我现在能去看她吗?” 韩大姑姑有些犹豫,“公主,奴婢认为现如今还不是恰当时机,您也知道,我们家九爷爱重夫人,至今还因为刺杀一事耿耿于怀呢,这个时候莫说是公主,只怕是亲家太太来了,也不会得九爷几分好脸色,所以,公主还是再等等吧!” 赫连双了然,有些遗憾的同时又为云初微高兴,能有这样一个人,把她当成生命的全部,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去疼她,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作为好姐妹,赫连双自然是为云初微高兴的。 “还望韩大姑姑转告九爷,就说我皇兄已经在着手追查刺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给微微一个交代的。”赫连双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央着赫连缙尽快把真凶给揪出来。 “奴婢替九爷和夫人谢过公主。” 离开吴家,韩大姑姑又去了一趟东阳侯府,范氏得知云初微醒过来,高悬了半个月的心终于落下去,也是第一时间想去看看女儿。 韩大姑姑把对赫连双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太太莫心急,九爷如今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夫人再恢复些,国公府会设宴的,到那时太太再过去也不迟。” 范氏急得直皱眉,嘟囔道:“苏晏这小子,莫非我去了,他连岳母也不待见?” 韩大姑姑忙道:“九爷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还望太太能理解,九爷只是爱妻心切,夫人这次遭了这么大的难,最难受的就是九爷了,夫人才刚醒来,九爷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让心态慢慢转变,这种时候,最好就是谁也别去打扰,否则……” “好吧!” 范氏也知道自家女婿那说一不二的性子,无奈地点点头。 最生气的要数云冲,等韩大姑姑离开,马上让人把云安曜喊了来。 云安曜这段时日被修理得够惨,气色不是一般的差。 “找到真凶没有?”云冲厉声问。 云安曜摇摇头,“暂时还没消息。” 真凶早就被苏晏的人揪出去了,凭云安曜的本事,自然不可能查到,顶多能得到点蛛丝马迹,不过等他能确认凶手身份和动机的时候,那些人早就死光了。 “混账!”云冲怒得不行,“出门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最后为何又出了事?” 云安曜安静听着,一句话也没反驳,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暗中下的手,绝对不会客气。 可是转念一想,能避开苏晏的人直接下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们背后的主人,就更加值得深究了。 可是,谁与小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呢? 范氏看着云安曜这副颓然愧疚的样子,觉得心疼,便道:“侯爷少说两句吧,曜哥儿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再说不是都已经上报官府去查了么,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凶手找出来的。” “哼!”云冲冷言道:“我那宝贝女儿受了伤,云安曜这孽障脱不了干系,今年你别去北疆了,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有点人样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爹!”云安曜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冲,“您不让我去北疆?” “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还能保护得了南凉子民?”云冲横眉怒目,“明日一早我就入宫去面圣把情况秉明。” 云安曜满心失落,在北疆待了两年多,他已经喜欢上了军营,喜欢每天和兄弟们实战演习的日子,更喜欢带兵上阵把侵犯边境的宵小驱逐出去的成就感,可是……“爹,一码事归一码事,您不能这么残忍。” 云冲是半点情面都不给,“我说不行就不行,怎么,你还不乐意?” 云安曜当然不敢说不乐意,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正好你娘给你安排了议亲,成婚这一年,你都待在家里,至于来年能不能再去军营,全看你这一年的表现。” 待在家里能有什么表现,他爹这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了,不过在云初微那件事上,云安曜本身就很自责,所以当下便只能受着他爹的数落,“孩儿明白了。” —— 苏晏虽然交了兵权,不过爵位摆在那儿,再加上云初微是云冲的女儿,所以这次刺杀事件惊动了永隆帝。 很快把这件事交给了太子赫连缙去办,勒令他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查出真凶来。 赫连缙很郁闷,真凶他是查出来了,无奈苏晏先一步杀了不少人,而且还专程送了几颗人头去贤王府把叶筠吓得精神失常,他当然不可能把苏晏给供出来,但是想要轻易把他老子给糊弄过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于是他想了个法子,一步一步地抛线索,让永隆帝慢慢发觉贤王府那位王妃有着手眼通天的本事,外表看似柔柔弱弱,实际上心肠歹毒手段狠绝。 永隆帝嗅到了苗头,却是不动声色,某天以太后召见贤王妃为由让赫连钰带着精神失常的叶筠入了宫。 然而人还没到达慈宁宫,就被御前总管张公公给拦了去路,“贤王殿下,皇上有请。” 赫连钰拧着眉头,“父皇召见?” 张公公点点头,“是皇上让奴才来把王爷和王妃请去御乾宫的。” “可有说是什么事?”赫连钰问。 “奴才只是个传话的,具体什么事儿,王爷去了自然就知道。” 赫连钰看向一旁的叶筠,道:“父皇召见,咱们去御乾宫。” 叶筠突然之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大吼大叫,“我不去,我不要去!” 第301章 九爷黑化,叶筠死 赫连钰皱皱眉,看向一旁的张公公。 张公公仔细看了叶筠一眼,忽然叹气,“王妃这病也太严重了,莫非太医瞧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成效?” 赫连钰眼神暗了暗,那天晚上叶筠被吓得大喊大叫,他宿在陆幼萱房里,等赶过去的时候,叶筠已经没办法准确描述那几颗人头是怎么到她房间的了,只是不管谁问,她都抱着脑袋身子瑟瑟发抖,可见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宫里的太医倒是三天两头去看过,不过给的话都一样,受惊过度,非药石可医,只能服用些有镇定效果的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得靠人从旁开导。 赫连钰玩女人倒是可以,但是开导?莫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导叶筠,便是知道,也不一定愿意开导。 在他看来,叶筠疯了其实没什么不好,当初说好了做交易,她帮他夺得皇位,等他登基以后就找个借口将她赐给苏晏。 可是后来赫连钰发现,自己太过高估了叶筠,这个女人急功近利,大概真是想嫁给苏晏想疯了,所以经常瞒着他背地里行动。 对于合作的两个人来说,有一方瞒着另一方单独行动是大忌,况且他们是夫妻,不管哪一个栽了,都一定会连累到另外一个。 这次的事件,赫连钰可以说是毫不知情的,但是在看清楚拿几个人头的面目以后,他就肯定了某些事。 ——朱太后给叶筠安排的这些隐卫,赫连钰并没有正式见过,但是他们身上有着北燕人的特质,再加上他观察入微,从那天晚上姜嬷嬷有些异常的反应就猜到,那是叶筠陪嫁跟来的隐卫。 至于他们做了什么遭此下场,第二天就知道了——青鸾夫人被刺杀,伤了手臂。 前后一联想,不难知道叶筠又偷偷去对付云初微了。 若非当时叶筠已经处于失心疯状态,赫连钰八成又得跟她大吵一架,结果没吵成,便只能在心里暗骂蠢货,嘴上还得各种安慰——毕竟他老子早就发过话了,若是敢对这位公主不好,绝对饶不了他。 在自己没有能力与帝王抗衡的时候,赫连钰是绝对愿意装孙子的,自然不得不从。 之前宫里的人去贤王府传话说太后召见的时候,赫连钰就想着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太后既然晓得叶筠精神失常,让人出去看才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会把这个疯女人传入宫来,要知道万一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赫连钰猜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 听完张公公的话以后,赫连钰就反应过来了,真正想召见叶筠的不是什么太后,而是他老子,永隆帝。 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赫连缙眉目渐渐地冷了下来,一旦让他老子知道刺杀云初微的人是叶筠派出去的,第一时间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来——毕竟没有他的授意,叶筠没道理会这么做。 可是谁能理解他的苦衷呢?他的确是想要皇位,但还没蠢到这么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刺杀云初微的地步,更何况,刺杀云初微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说难听点,他赫连钰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得不到任何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冒险去做的,然而叶筠这个蠢货却再三连累他,这次的事情,一个交代不好,恐怕就不是随便惩罚那么简单了。 “我不要去,不要去。”叶筠还在乱喊乱叫,旁边的宫人拉都拉不住,听得赫连钰越发烦躁,一把拽住叶筠的手腕,将她强行拽上软轿,吩咐张公公,“走吧!”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并不是他不愿面对就能置身事外的,谁让叶筠是他发妻来着? 来到御乾宫正殿,永隆帝早就在里面正襟危坐了,看样子,他们夫妻来之前永隆帝才刚发过火,整个大殿内都弥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沉肃气息,宫人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赫连钰缓了缓神,上前行礼。 叶筠则是站着不动,一个人低着脑袋自言自语。 “王妃精神失常,还望父皇见谅。”赫连钰看了叶筠一眼,心中叹口气,对着永隆帝道。 永隆帝缩了缩眼眸,根据太医们的描述,叶筠的确是惊吓过度暂时性精神失常,所以对于行不行礼这种事,永隆帝并没有那么的在意,他只是特别的想知道,自己暗中得到的那些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刺杀云初微的幕后真凶是叶筠?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见永隆帝一直盯着叶筠看,赫连钰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莫非他父皇真的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不是一直有让太医去看的吗?怎么说的?” 赫连钰如实道:“太医说,短时间内想要恢复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后期慢慢调理,还有,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永隆帝关切地问了一句,“可有查出病因来了?” 叶筠是被突然出现在房里那几颗人头给吓坏的,不过这种事太过骇人,并且赫连钰连夜封锁了消息,所以表面上看,除了贤王府的人和“凶手”,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贤王妃突然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而赫连钰对外的说法是贤王府杂院不小心走水,活活烧死了一个丫头,贤王妃刚好看到这一幕,所以受了惊,而且为了让解释更为真实,赫连钰的确是亲手烧死了一个丫鬟扔出去,只不过吓到的不是叶筠,而是陆幼萱。 陆幼萱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顷刻之间被烧成焦尸的样子,吓得一个晚上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赫连钰,例行安抚完叶筠以后回去见到陆幼萱的样子,有生之年头一回生出心疼的感觉来,哄了她一晚上。 陆幼萱的确是被吓到,不过不算太严重,所以不至于精神失常,赫连钰陪她一晚就好了。 而当下,赫连钰自然是拿应付外头人的那一套来应付他老子,说叶筠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王府丫鬟被活活烧死而吓坏的。 永隆帝听罢,冷笑了一声。 这声音听得赫连钰头皮发麻,他总不能说叶筠是见到突然挂在自己房间里的那几颗人头而给吓坏的吧,那样的话,他老子一准儿追根问到底,赫连钰可还没有这么蠢,不打自招的蠢事,他不干。 尽管他老子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过只要他不承认,谁都不能随意定他的罪,他才是叶筠的夫君不是么?连他都说是因为见到丫鬟被活活烧死而吓坏的,旁人谁有权利质疑? 永隆帝冷笑那一声过后就没什么大反应了,诚如赫连钰所猜测,哪怕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非如同赫连钰所说,哪怕知道这个儿子骗了自己,他都没办法在此时挑破——要知道那些人头可是出现在儿媳闺房里的,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么公爹是通过什么途径查到儿媳闺房里的,这种事只要一传出去,市井百姓马上就能编排出上百种香艳版本来。 永隆帝还要脸,整个皇族还要脸。 所以为了脸面,也为了南凉与北燕之间能继续往来,这件事只能这么压下去。 永隆帝做了睁眼瞎,半点没提及人头的事。 当然,这也是赫连钰乐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着了。 赫连缙听说以后,陷入了沉思。 他老子的做法显然是为了南凉与北燕之间的关系,所以假装不知道叶筠嫁来南凉的时候带了一批能力非凡的隐卫,甚至于打算息事宁人,就这么让此事翻篇。 往白了说,在和亲纽带叶筠和发妻的救命恩人苏晏之间,永隆帝选择了叶筠。 苏晏的脾性,赫连缙何其的了解,一旦让他晓得了帝王的选择,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是恩将仇报啊,换了谁能忍得了? 如果苏晏要行动,骆岚和远在广平府的骆家必定会第一时间遭殃。 赫连缙越想越心惊,脸上血色很快的退去,一片惨白,急急忙忙让人准备銮驾去往御乾宫,打算见一见永隆帝,却得知永隆帝在午休,张公公说什么也不让赫连缙入殿。 赫连缙是见过骆岚、也知道御乾宫底下有密道的,一看张公公的反应,哪里还不明白,他父皇这是去长公主府见他母后了。 赫连缙不敢耽搁,调头回东宫之后,很快让人去国公府递帖子,打算私下约见苏晏。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赫连缙不希望再因为这件事而闹僵,况且,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旦骆家和他母后曝光,将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到那时,事态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人能预估,哪怕是他,也不敢想象后果。 然而意料之中的,帖子遭到了拒绝,苏晏的态度很坚决,不见。 赫连缙心底沉了又沉,处在苏晏的角度,不见他很正常,可是他身为一国太子,这种时候不能不做点什么,兄弟情、救母之恩以及国家关系之间,有取就有舍。 难的是,取什么,舍什么。 这一夜,赫连缙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这件事。 许菡劝了他好半天他都没反应,最后干脆起来坐着,一坐坐到天亮,气色不是一般的差。 早朝过后,他再一次去了御乾宫,终于见到永隆帝。 “父皇。”赫连缙直接道:“青鸾夫人遇刺这件事,您是否打算置之不理?” 永隆帝皱皱眉,“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赫连缙冷笑了一下,“连儿臣都能看出来那是替罪羊,父皇以为凭苏晏的本事,他能不知道?”况且,苏晏还是第一个知道幕后主使是叶筠的人,如今推出替罪羊去顶缸,简直不要太讽刺。 永隆帝沉吟片刻,说:“这件事,朕昨日与你母后商议过了,处在朕的位置,不能不顾南凉子民,所以即便知道刺杀事件与栖霞公主有关,朕也只能装作不知,至于宣国公,等他过了热孝期,朕把兵权归还给他就是了,就当做是对他的补偿。” 赫连缙拧着眉头,“补偿?”三十万兵权听起来的确实极具诱惑,可是赫连缙再明白不过,这些东西,远不如苏晏心头的那个女人来得重要,为了云初微,苏晏可以连命都不要,比起云初微来,三十万兵权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你之前不是来求过朕等苏晏热孝一过就把兵权再交给他?” 赫连缙很想说那是以前,现如今状况不一样,你恩将仇报狠狠打人一巴掌,又想用个甜枣去哄乖?若是一般人,这招或许管点用,但很可惜,这个人是苏晏,是个把他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苏晏,对苏晏用这招,只能说您还一点都不了解他。 看到赫连缙的表情,永隆帝有些不悦,“怎么,朕难道还得为了他而置南凉江山于不顾?站在朕的角度,就算知道这件事是贤王妃做的又如何,贤王妃的存在何其重要,你身为一国太子,难道会不明白?” 赫连缙道:“儿臣能理解父皇的为难,但是国公府那边,总得有个交代不是,那一看就知道是替罪羊的所谓‘真凶’,您就这么交出去,就没想过会惹怒苏晏?” 永隆帝鼓了鼓腮帮子,他何尝不知道苏晏是岚儿的救命恩人,可是身在帝王位,不得不如此,为了两国之间的关系,莫说只是牺牲一下青鸾夫人受伤,哪怕是要整个苏家覆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狠手。 再说,“真凶”都已经落网了,如今再把叶筠推出去,岂不自打脸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往后休要再提!” 赫连缙痛心疾首,“儿臣希望父皇能再三考量。” 永隆帝重重拍桌,“老二,你这是在逼朕!” 赫连缙苦笑一声,这么一闹,他和苏晏的关系必定会比之前老太爷死的时候更僵硬,“父皇以为选择了栖霞公主就能高枕无忧?” “当然!”永隆帝这里已经再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已经对岚儿以及骆家人进行了最严密的保护,苏晏就算再有通天本事,他也不可能动得了他们一根汗毛。 前世就见识过苏晏因为云初微的失踪怒发冲冠举兵造反的本事,赫连缙可不认为一个叶筠能重得过苏晏,但是在永隆帝眼里,叶筠是能引发两国开战的关键人物,苏晏只是个没了兵权光有爵位的闲散臣子,孰轻孰重,一想便知。 赫连缙劝不过永隆帝,心中担忧更甚,只能想法子让白起和白述先一步去广平府保护好骆家人,至于长公主府那边,赫连缙觉得苏晏还不至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安排了不少人日夜守着,就怕苏晏突袭对他母后造成不利。 然而事实证明,不管是永隆帝还是赫连缙,他们的侧重点全都偏了。 换句话说,苏晏把他们父子俩的心思猜了个通透——他们不都担忧他会对骆岚以及骆家人进行报复吗?那他就换个法子,杀了叶筠,直接给微微报仇。 当然,报仇是首要目的,其次就是为了引起北燕发兵两国战乱。 赫连家越怕什么,他就给他们什么。 …… 叶筠其实并没有疯,之所以让姜嬷嬷帮忙造成失心疯的假象,就是为了能顺利出贤王府去往寺庙“静修”,脱离京城这帮人的视线,她才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而赫连钰,在听到姜嬷嬷的建议以后,仔细地想了一下,“或许你说得对,让她去寺庙静养一段时日沾沾佛气能好得更快,不过,这事儿我得入宫秉明,否则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赫连钰把叶筠要去寺庙的消息告诉永隆帝的时候,永隆帝并没有多加阻拦,因为他也觉得去了寺庙或许能恢复得更快。 于是安排了不少锦衣卫一路护送,可以说阵势相当大了。 但是谁都没想到,才到寺庙的第一夜就出事了。 …… 永隆帝的态度,的确让苏晏怒发冲冠,所以他去陆府找了易白,要了很多种不同效用的毒,亲自带着萧忌、萧沐、魏延、司璟等一众暗卫跟去了龙泉寺。 …… 到了寺庙,再没有其他人,叶筠就不必伪装了,整个人都放松不少,让姜嬷嬷准备水沐浴。 叶筠刚走到屏风后,就听到门房被人打开的声音。 叶筠随口道:“嬷嬷,你就在外面候着吧,一会儿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然而说了半天,进门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突然觉得后背冷嗖嗖的,或者说,那是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好像置身满是厉鬼的极阴之地。 这个认知让叶筠一下子僵住了,慢慢转过头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该出现的恐怖现象没出现,出现在房内的,竟然是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男子,苏晏。 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叶筠脸上的惊惶瞬间化为难以置信,“苏…苏晏?”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对方那双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眸子,只是惊喜大过了惊惧,所以自动认为这是老天赐给她的“艳福”。 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苏晏。 “你怎么会来的?”叶筠笑着问。 然而下一刻,她脸上所有的笑容就都凝固住化为僵硬,因为苏晏在她说话的时候以奇快的速度闪身过来,二话不说掏出一根极其尖锐的铁钉,手一扬,就那么生生地从她发顶刺下去。 鲜血和脑浆的混合物慢慢流出来,从她额角流下,甚至模糊了她的视线。 叶筠已经没办法动弹,仅剩那么一丝丝的意识在挣扎,倒地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苏晏那双眸子里的怨毒,阴森而恐怖。 …… 苏晏出门,负责用毒控制锦衣卫的萧忌、萧沐、魏延和司璟四人已经汇合了。 苏晏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夜色中,面无表情地吩咐,“把叶筠的死讯以及惨状传到崇明帝的耳朵里。” “是。” 苏晏抬起脑袋,黑暗无边的天空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将所有人都吞没在其中。 他慢条斯理地洗了把手,这才骑上马离开。 …… 贤王妃叶筠的脑袋被人割了,就挂在她所住的禅房内。 这是近几年来龙泉寺所出的第二次死亡事件。 第一次是苏璃,这一次,是和亲公主,贤王妃叶筠。 死状相当的恐怖,被人用大铁锥子从发顶刺进去破开了脑瓜子,然后再将头颅割下来挂在床头。 头颅所割的伤口相当的不整齐,就好像是用钝器一点一点,慢慢地厮磨,要让对方尝尽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恐惧才甘心。 尸身横陈在地上,脑袋挂在床头。 脑袋被大铁锥子刺爆,尸身全是刀扎的口子,动手的人就好像在剁肉,一丁点完整的肌肤都没给她留下。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贤王妃是什么时辰被人杀害的,又是被谁杀害的。 永隆帝得到消息的时候,被报信人的描述惊起一身白毛汗。 “你…你再说一遍。” 永隆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回皇上,贤王妃在龙泉寺被杀。”报信的人生恐再细致描述一遍会把皇上给吓坏,索性言简意赅。 可即便是这样,永隆帝的脸色也说明他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反应了将近一刻钟,永隆帝才勉强平静下来,然后直接掀翻桌子,“怎么回事!” 报信人垂下脑袋,“回皇上,奴才们也不知道。” “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永隆帝眼眶里的眼珠子鼓得几乎要掉出来,叶筠的死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这事一旦传到北燕去,以崇明帝的个性,肯定会出兵攻打南凉。 “给朕封锁消息,谁要是敢走漏一丝一毫,朕灭他九族!”永隆帝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查出真凶,真凶是一定要查的,只是目前更重要的是隐瞒消息,绝对不能早早地让北燕那边知道,否则一切都完了。 报信人点头,“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现如今龙泉寺的香客们都还不知情。” 永隆帝浑身发抖,看向一旁的张公公,“传太子觐见。” ------题外话------ 接近结局,衣衣有点卡文,更新时间不稳定,小仙女们见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02章 病娇宠 叶筠的死,赫连缙早就得了消息,第一时间便猜出是苏晏亲自动的手,早就让他父皇考虑再三,他父皇不听,这下,真把人得罪狠了。 换了身衣服,赫连缙随着传话的太监去往御乾宫。 永隆帝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上,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 “父皇。”赫连缙假装不知道叶筠的事,神情平静地行礼。 “贤王妃死了,这件事你听说没?”永隆帝直接问。 赫连缙摇摇头,“儿臣也是现在听父皇说的。” 永隆帝随手抓住一个杯盏死死地捏着,他不傻,前后一联系就想到了真凶可能是谁,“朕怀疑,是苏晏动的手。” 赫连缙心里冷笑,“就算父皇怀疑到苏晏头上,咱们也没有证据不是么?” 苏晏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说白了就是在挑衅皇族,直接告诉你人就是我杀的,你要能拿得出证据来,我便甘愿引颈受戮,拿起不出证据,你们便只能干看着。 永隆帝手里的茶盏“啪”一声碎裂开,竟是他怒到徒手给捏碎了。 至于怒的原因——他安排了那么多锦衣卫保护贤王妃,然而竟然还能有人能绕过几十双眼睛让叶筠死得那么惨。 这是否说明,他一直以来都小看了苏晏,这位的本事兴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看到永隆帝的反应,赫连缙叹了口气道:“父皇,儿臣早就提醒过,让您三思,可你当时的态度……唉,就算儿臣不挑明,父皇怕也是听说过的,苏晏宠妻,在他眼里,没有谁能重得过云初微,就好像父皇非母后不可一样,三十万兵权与云初微摆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云初微,而这次的刺杀事件,叶筠明显碰到了他的底线,他要的,不过是皇家的态度以及交代而已,可是我们没能给他,甚至还推了替罪羊出去糊弄他,您想想,苏晏在得知真相以后能不怒吗?” 永隆帝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现如今该想的,是怎么给北燕一个交代。” 赫连缙陷入沉默。 在来的路上,他听到张公公说永隆帝下旨对外封锁了消息,可是凭他对苏晏的了解,叶筠身死的消息恐怕早在他动手的时候就已经传去了北燕,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法预测。 不过有一点能肯定,两国战乱是在所难免的了。 —— 时间回到昨夜。 云初微哆嗦着手脚缩到床角,浑身发冷的她看着从门口一步步逼近的男人。 这是苏晏,外形没变,容貌没变,可是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云初微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死亡的气息,仿若刚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杀气大开,残酷,冷绝。 云初微左手紧张地抓住身下的褥子,“九爷?” 对方脚步一顿,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浓雾突然散开,逐渐染上了几分清明,像是只有听到她的声音,他才能从那一层让人胆战心惊的死亡气息里面剥离出来。 “微微。”他上前来,声音略有些暗哑,张开双臂,“来,我抱抱。” 云初微嘴唇翕动,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死死掐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开始后悔没听封奕的话,封奕说,绝对不能改变这里一丝一毫的历史轨迹,否则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当时给萧忌他们求情的时候,她根本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封奕写的剧本里,压根没有这一段。 眼前的九爷好可怕,云初微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是她闻得到他身上散发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尽管来之前很可能已经做了各种掩盖,但还是没能瞒过她灵敏的鼻子。 他杀人了,而且手法相当的残忍。 这是云初微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一念至此,云初微头皮开始发麻,后背冷汗涔涔,已经浸湿了里衣,她小心地呼吸着,也小心地看着逼近自己的男人,仍旧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下一刻,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苏晏修长的手臂从床上捞过去,紧紧箍在怀里,鼻尖抵在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上轻轻嗅着。 云初微感觉得到,他浑身硬邦邦的,僵冷得像块冰,尽管她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去,还是没办法让他暖和起来。 云初微忽然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和恐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乖顺。 还不等说些什么,就听到头顶苏晏的声音传来,“没有人能伤害你,永远也不会有。”顿了一下,又说:“谁敢动你,我杀了她。” 这些话,不像是对着云初微说的,倒像是在喃喃自语。 云初微心神一震,如果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反应过来,那么这一场逆穿之旅就白去了——她昏迷半个月,苏晏因为太害怕失去,心态彻底崩了。 简单来说,眼下的苏晏,已经黑化。 如果说她之前还对他心存恐惧的话,那么这一刻,所有的害怕都消失不见了,只剩心疼。 她吸了吸鼻子,埋首在他胸膛小声啜泣。 “微微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苏晏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突然之间自责起来,“明明答应了你不再杀人的,可是我……” 话到尾音,戛然而止,因为对上了云初微水雾朦胧的双眼,他有些慌乱,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抱紧她,然后嘴里重复地说着,“微微,我知道现在的我很糟糕,可是你别不要我,你若是扔下我,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求你。” 那满是祈求的无辜眼神,与先前的修罗气场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可是在无辜的背后,又有着挣扎的占有欲。 好似只要她敢说出不要他,他就能马上控制不住把她杀了,然后以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拍戏的时候,封奕因为刺杀这一段以及后面她命悬一线的那一段而精神抑郁过一段时间,但也只是轻度抑郁,做了几个疗程的心理辅导就慢慢好转了,远不及苏晏这个程度。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云初微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受刺激太过而直接黑化。 但是换个角度想,苏晏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何尝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不过是昏迷不醒而已,就让他心态崩成这样,云初微难以想象倘若自己真的死了,他会疯成什么样。 难怪封奕死的时候说这一世虽然她只在他面前一天走,可是一天的时间,简直像把一辈子的痛苦都堆积到他身上,抓狂,无力,彷徨,慌乱而又无措,尽管知道她是寿终正寝,他也没办法接受事实。 每个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区别在于多与少,苏晏也不会例外,只不过云初微万万没想到,苏晏的占有欲会这么强,强到黑化以后如此的可怕。 她当然不会离开他,就算他变成了万人唾骂的杀人狂魔,她也不会离开他,只是这种时候,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云初微略略思考了一下,脑袋往上仰,因为身子被箍得太紧的缘故,没办法直接吻到他的唇,却吻到了他下巴的青色胡茬上,有些刺,但更刺的,是她的心,所有心疼他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来。 她这个举动让苏晏很愉悦,避开她伤着的那只手,一手扣紧她的后脑勺就吻下去。 不同于以往情欲来了的前奏,这样的吻,抵死缠绵,只是为了证明。 她用这举动向他证明自己不会不要他,而他则是要借此机会表现出绝对的占有欲,不允许她逃离,更不许她抛下他。 云初微眼眶很酸,吻着吻着就落下泪来,那泪水划过唇畔的时候,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辗转到她的唇。 她尝到了,又咸又涩,令人厌恶的味道。 一吻罢,苏晏慢慢松开她,身上那种让人害怕的气息似乎淡去不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唇,眼底有着浓浓的眷恋。 云初微知道,即便自己的吻让他收敛不少,这个时候的九爷心态也是没能恢复如常的,眼下他最需要的就是她的陪伴,只要她不离开,总有一天,他能慢慢恢复过来。 只不过…… 云初微想起因为自己的“违约”而逆了剧本这件事,心底涌上几分担忧,头一抬,对上苏晏的眸子,很明很透亮,里面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瞬间,云初微突然之间释然了,既然剧本中的路是她自己走的,那么逆了剧本以后,她还是她,为什么不能重新闯一条路出来? 她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秉持着与九爷厮守一生的信念,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九爷,睡吧!”云初微小声地说着。 苏晏摇摇头,“我要去沐浴。” 云初微道:“那我在房间等你?” 苏晏眸子暗了暗,“不行,你跟我一起去。” 态度很坚决,带着不容云初微拒绝的味道。 云初微没想过要忤逆他,点点头,“好。” 他似乎对她的乖顺很满意,冰凉的手掌摸宠物似的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帮她穿好衣服,牵着她的左手往外面走去。 这是头一次,云初微站在浴桶前看着他沐浴。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不要她帮忙,但她绝对不能离开他的视线之外,半寸都不行。 这一点,云初微倒是没什么意见,关键是…那完美的人鱼线,健硕的腹肌,精壮的腰身,健康的色泽…再这么看下去,就不仅仅是喷鼻血了,会死人的好么?他倒是洗得欢乐,可有想过她的感受? 那种冲上去把他扑倒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在云初微脑袋里盘旋,然而她只能压下心底的燥热,然后稍微的移开视线不正眼看他。 终于捱到苏晏洗完,云初微稍稍的松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不想再被某些限制级的画面弄得抓狂。 后背突然一暖,竟是换上加绒睡袍的苏晏从后面抱住了她。 终于有点温度了。 云初微如是想着。 “在想什么?”苏晏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了口气。 动作,问话以及语气都让云初微想到了封奕。 要真是封奕,那就好了,封奕心态比苏晏稳,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这些想法很快就被云初微从脑袋里甩出去,偏头看他,“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回房睡觉。”苏晏直接打横将她抱起回了房间,云初微本想着他会以那种方式来再一次宣告对她的绝对占有权,但很意外的,并没有,苏晏只是抱她有点紧,除此之外,并没有不安分。 云初微的确是困了,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没多大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至天明,云初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反应了至少一分钟才确定自己是在国公府而不是封家别墅。 毕竟那是五十年的记忆,每天早晨醒来对着她的人是封奕,一时半会儿的,她不可能彻底适应得过来。 苏晏已经不在房内,韩大姑姑进来伺候她梳洗。 云初微小声地问:“姑姑可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当着苏晏,她是一点都不敢问的,就怕突然触发到他黑化加剧的条件造成难以预测的后果。 韩大姑姑一脸纳闷,“夫人指的是什么?” 云初微看她反应就知道了,除了苏晏那些暗卫,其他人并不晓得。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杀了谁,总不会是入宫杀了永隆帝吧? 若是换成以前,苏晏指定不会,可现在的苏晏不同,一旦与她有关的事情,莫说弑君,怕是让他做更出格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 一想到这些,云初微就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韩大姑姑发现异常,问:“夫人是否觉得冷?”虽然穿得已经很厚实,但昏迷刚醒没两天的人会觉得身上冷也说得过去。 “没事。”云初微道:“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就不是韩大姑姑该问的了,垂下眼睑继续给云初微梳妆。 受了伤不能喂奶,云初微这一天都很闲,没什么事做,就去梅园赏了一天的梅花,当然,也让小丫鬟们弄了不少插花。 梅子降香几个跟在云初微身边这么久,虽然还达不到云初微的插花水准,不过多多少少还是学到了一些,因此每个人都弄了不少出来,看着倒也别致。 云初微现在的日子基本上就是睡了吃,吃了在院子里逛逛,太夫人那边不必过去晨昏定省,柜上的事情有焦燕会照管,完全无需她担心,看似过得很惬意。 但实际上,这样的日子在那个时空她就过得够够的了,刚出院的那段时间,除了别墅,哪儿也不准去,一出去就得暴露身份,暴露和封奕的关系。饭菜不合口味了,直接把顶厨带过来,衣服首饰什么的,也是把设计师带来给她量身定制,而且对于经常出席时装周的她来说,那几位设计师并不陌生,全都是圈内排得上号的。 知道封奕很壕,她也就懒得过问了,只是被人这么伺候到底不是她向往的生活,所以手臂一痊愈,就马上和封奕出去旅行透气。 可是谁能想到,那边倒是解脱了,这边一觉醒来,又重来一遍。 在那边,无聊的时候至少还能去三楼的私人影院看看电影,或者听听音乐放松放松,这里本来就不能随意出门,再加上苏晏现如今的心态,云初微更不敢忤逆他,只是没有电子产品消遣解闷这一点,她应该还要一段时日才能缓过来。 苏晏最近好像显得特别忙,至于忙着做什么,云初微没敢问,只是这天有事去外书房找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云安曜也在。 云冲早就回北疆了,云安曜却是被留了下来。 云初微没想到他会突然到访,或者说,并非云安曜到访,而是苏晏将他请来的。 见到云初微,云安曜很欢喜,“小妹?” “哥哥。”云初微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云安曜想也没想就道:“听说你恢复了大半,我来看看你。” 云初微知道他在撒谎,只不过苏晏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云初微可不敢多问,谁知道黑化以后的九爷会不会连自己舅哥的醋都吃,因此特地与云安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是说笑,也不会太过,随便应付着。 云初微本来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云安曜的,但是在对上苏晏的视线以后,果断选择了放弃,没聊几句就目送着云安曜离开了。 吸了口气,云初微抬步走到走廊上,苏晏的跟前,“九爷。” “怎么出来了?”苏晏看着她,气势全开的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太过具有侵略性,云初微被他盯得呼吸有些不顺畅,想了想,还是把要问的话咽回去,“该吃饭了。” “好。” 苏晏绕到她左边牵起她的手,就这么往饭厅里走。 这一路上,下人们全都低眉垂目,谁也不敢抬起眼睛来看,云初微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所有下人都得了残酷的教训,所以现如今没谁敢再嘻嘻哈哈的说笑了,全都各司其职,只管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她是这两天才听说叶筠死了的,本来想问问苏晏,不过方才对上苏晏双眼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叶筠或许就是他亲手杀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筠的结局为何与剧本里不一样。 而这件事再一次证实了云初微的猜想——但凡与她有关的事,只要稍微出了意外,就能让他疯魔。 以前吃饭的时候,梅子她们几个小丫鬟偶尔还会与云初微说笑,可现在,谁都不敢多露出一丝丝表情来,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 不过在苏晏眼里并不是这样的,只要她好好的待在他身边,那么他愿意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听她的话,但如果她害怕他,想要离开他,那么…他很难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很多事情并非他想做,可是内心深处好像藏着一头随时都能发狂的巨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一定要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否则她走了,他就活不下去。 安静地吃完他夹过来的菜,云初微放下小碗,开始怀念以前那个温润亲和的九爷。 苏晏见她发呆,问:“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 “没有,今天的菜很好吃。”云初微马上道。 一旦表现出任何的厌恶来,厨子们就死定了。 “赏!”苏晏对外吩咐了一句。 韩大姑姑忙应是,转身去账上取银子打赏厨子。 而得到赏赐的那几位厨子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欢喜来,甚至拿银子的手都是抖的,他们可还没忘记,前两天因为夫人没胃口,其中一位厨子就被活活打死的事情。 苏晏又问了云初微一些问题,她都笑着耐心地回答,心中却无比的清楚,苏晏对她的宠已经由“娇宠”转变为“病娇宠”,人是病态的,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也是病态的。 这种状态如果还要持续下去,整个国公府上下必然都会人心惶惶。 云初微很焦躁,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治好”九爷,把从前那个他给换回来。 这种时候,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赫连缙,一个是陆修远。 这两个人,不管她找到谁,一定都能得到稍微有用一点的意见,尤其是赫连缙,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对许菡的占有欲就是这样的,而现在,他已经变得正常了,这其中一定少不了许菡的功劳,她很想知道许菡是怎么做的,也想知道赫连缙这个转变的过程是怎样的。 终于得了个苏晏不在的时机,云初微给许菡写了信,打算让韩大姑姑托人送到东宫,然而信还没到许菡手上,就被苏晏截获了。 他拿着信,直接来到燕归阁走进她的房间,脸色黑沉可怕。 云初微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化为巨兽将自己撕成碎片。 “这是什么?”苏晏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信。 云初微吞了吞口水,“是我给菡姐姐写的信。” “你想离开我?” “不。”云初微声音艰涩,“九爷,我只是有些闷,想找好姐妹聊聊天。” 他沉默片刻,“聊天,我也能陪你。” 云初微唇瓣抿了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结局篇(1) 云初微没拒绝,等苏晏坐下来以后,就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他身上有些凉,她轻轻蹭了蹭,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苏晏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若是这种时候有人站在旁边,一定能清楚地看到苏晏那双眼睛,不夸张地说,除了云初微,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个女人,是那种怎么对她好都嫌不够的极致宠溺,宠溺背后又隐藏着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不管是黑化前还是黑化后,云初微都不抵触他,只是没能把信传给菡姐姐有些遗憾罢了。 慢慢地,苏晏周身回暖,云初微眼皮耷拉下去,就在差点睡着的时候,苏晏突然道:“微微,北燕发兵了。” 云初微陡然一个激灵,抬起脑袋来。 苏晏继续说,“我让云安曜来府上,正是为了此事。” 云初微呼吸顿了顿,“北燕发兵,是不是先经过北疆?” 苏晏点头。 “那我爹……”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苏晏道:“岳父大人会没事的。” 云初微一阵心惊,“那么,百姓呢?”黑化之前,九爷或许不屑于赫连家的政权,但他绝对忠于南凉,忠于百姓,就好像每次她把自己用现代知识改造一下的小玩意小技巧展示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让她想法子扩散出去为百姓造福。 可现在…他竟然用叶筠的死来挑起两国战争,置百姓于不顾。 苏晏那双眸子顷刻间变得黑沉沉的,鬼气森森,冷而冽,“赫连氏恩将仇报,这就是他们应付出的代价。” “九爷,你不是说会听我话的吗?”云初微急躁起来,战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看到那么多人死。” 苏晏突然呆呆地看着她。 云初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你不喜欢?”过了许久,他问。 “嗯。”云初微斟酌着点点头。 “可是他们全都认为你该死。”苏晏声音含着巨怒,冰碴子一样敲打在云初微的心扉上,“我不过是想要个态度,想要叶筠付出一点点的代价而已,结果赫连氏选择了无视,默认你被刺杀是活该,甚至还用替罪羊来糊弄我,微微,赫连家的人都该死,你不能为他们求情,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最后一句话,让云初微脊背生凉。 “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伤害你,我就杀了谁。” 云初微再不敢说一句阻止的话,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异样,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是抖的。 —— 叶筠到底是做了两国开战的导火索,北燕军兵分二路,一拨从西北边境入侵,另外一拨从东北边境入侵,打了南凉一个措手不及。 云初微一想到远在西北的云冲,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可是躺在苏晏怀里,她不敢不睡,就怕自己表现得稍微异常一点被苏晏察觉到。 如果知道因为自己受伤会招来这么大的灾祸,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提出大年初一外出游玩顺便烤串的建议来。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北燕大军来势汹汹,西北有云冲,目前还能抵挡,东北就不一样了,镇北将军的战术对于北燕铁甲军来说,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完全没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因此,节节败退,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接连失守好几个城池。 永隆帝大怒,差点就下旨抄了苏家,然而他只是主观上的知道叶筠是苏晏杀的,把消息送去北燕的也是苏晏,却一丁点的证据也拿不出来。 最后还是赫连缙出面阻止他对苏家下手,并且自动请缨带兵北伐。 赫连缙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满朝文武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现在一步步往合格储君的方向发展,却也泯灭不了他没带过兵的事实,至于以前在军营的历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朝臣们自动忽略。 可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苏晏正在热孝期,这种时候除非他自愿,否则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强迫他带兵出征。 再说,本来就是苏晏挑起的两国战争,他怎么可能帮赫连家带兵去御敌? 赫连缙自嘲地笑笑,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竟然还是没能掌控住全局,这种时候,无怪乎谁对谁错,大家都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并没有怨苏晏,只是在点兵出征的那天让人送了封信来国公府,信上说,等他大胜归来,一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 具体什么交代,赫连缙没明说。 —— 于是乎,一个叶筠的死,拉开了北燕南凉两国数十年和平过后的头一次大战,北疆军因为平日里的实战演习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再加上有云冲的带领,这一仗打得是游刃有余。 东北这边,虽然赫连缙的到来改变了战术,不过因为军队素质比不上北疆军,再加上缺乏实战经验,所以跟来势汹汹的北燕军队杠上,只能暂时利用地形来取巧夺胜。 然而赫连缙很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南境调军,不管要多久,这边都一定要撑住等援军到来。 东北军报传回京城的时候,永隆帝气得快要冒烟,南境是个非常重要的关口,一旦那边的军队有调动,南边的小国必定会趁机作乱,到时候别说东北保不住,就连南境也得完蛋。 关于从南境调军的事,永隆帝作斟右酌,还是没同意,最后派遣西平侯从各州府驻军里面调遣精锐部队北上。 而永隆帝也被这连天的战火以及每日传来的军报弄得心力交猝,一病不起。 外患未除,内忧又起。 趁着外面在打仗,朝廷空虚,赫连钰带着府兵杀入皇城逼宫。 这一夜格外的冷,外面狂风大作,皇城里高挂的灯笼左右摇摆,逐一被风吹灭,没有人去续灯,能续灯的人都被叛军逼入冷宫方向,严防死守,谁也出不来。 而在这月黑风高之夜,御乾宫外头却亮如白昼,叛军高举火把,将那一方天地照得分外刺目,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御林军的尸体,血腥味漫天。 内殿里隐约传来永隆帝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偶尔夹杂着中气不足的怒吼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里正上演一场历朝历代都会有的逼宫戏码。 赫连钰坐在龙榻前,手中握着一幅卷轴,明黄的颜色,上面赫然是“遗诏”的内容,万事俱备,只欠印玺。 然而永隆帝死都不肯交出玉玺来。 赫连钰一张脸阴沉沉的,“父皇,现如今什么境况,你不会不明白吧,西北东北两处都在打仗,太子能否活着回来,这是个未知数,您老人家又一病不起,这种时候还不打算立遗诏传位,你是想让赫连家的江山后继无人吗?” “孽障!”永隆帝大骂,“国难当头,你竟然敢坑害带兵出征的太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赫连钰冷笑起来,“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很明显——当皇帝。所以只要是能给我铺路的人或事,我都乐意‘善待’他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得皇位,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想当皇帝的皇子,要么早死了,要么,还没出生。” 永隆帝脸色铁青,再加上咳得厉害,看起来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 “只不过,父皇你的做法太让人心寒了呢!”赫连钰脸上冷意更甚,“就因为偏爱骆岚,所以爱屋及乌,把太子之位给了赫连缙,他有什么?民心还是本事?” 永隆帝哼声道:“老三,朕命令你现在撤军,或许朕还能看在这么多年的父子关系上饶你不死,可你若是再固执下去,到时候可别后悔!” 赫连钰不以为意,“太子北伐,隐卫跟去大半,至于剩下的…算算时辰,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正在死的路上,整个皇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父皇以为你还有什么筹码能与我抗衡?是乖乖交出玉玺让位,还是非得逼我弑君杀父,儿臣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永隆帝也知道这种时候不管怎么骂赫连钰都是没用的,索性不吭声了,保持体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见永隆帝没反应,赫连钰皱皱眉,直接抽出长剑架在永隆帝脖子上,“父皇,这可是你逼我的。” 永隆帝掀开眼皮,冷冷地望着他,尽管面容已经苍老,那双眼睛却出奇的明澈,盯着你的时候,能让你脊背一阵阵的发冷。 不过赫连钰既然已经做好了逼宫的准备,自然不会被他老子一个眼神就给慑住,怔了片刻便回神,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永隆帝突然开口,“老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撤军。” 这声音很平静,与之前大怒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就是这种平静,让赫连钰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因为他发现了不对劲。 这一路杀入皇城,似乎都没怎么受到御林军的阻止,更大的疑点在于,皇城里面太空荡了,就好像有人提前知道他会逼宫,所以把城防军以及御林军都给先一步调出去一样,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而之前跟着他杀入皇城的府兵们,这会子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不用想,早就被皇城伏兵全部放翻了。 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赫连钰眸子泛出猩红色,握着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一个不慎,割破了永隆帝的脖颈,他咬牙切齿,“你到底做了什么?” 永隆帝脖子被剑尖抵着,自然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他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盯了赫连钰一眼。 虽然无声,但那种嘲讽的味道却十分的明显。 赫连钰浑身一震,“老东西,你对我设局?” “朕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起初,永隆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慢慢地适应了以后,他有气无力地道:“早就让你收手,你偏不听,这时候才知道后悔,似乎晚了。” 这话听得赫连钰大怒,手臂一扬,准备直接刺中永隆帝的胸膛,既然他活不了,那就拖着他老子下水,大不了到了阴司,他再杀他一回就是了。 剑尖即将刺中永隆帝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利落的翻身躲开,顺手从龙榻靠墙的暗格里取出早备好的药粉包来,对着赫连钰就是一阵狂撒。 赫连钰没想到永隆帝竟然还留了一招,双眼被药粉沾染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疯了一样挥舞着长剑到处乱砍。 永隆帝小心翼翼地躲开,趁着赫连钰不备的时候从他手中把剑夺过来,直接朝着他手臂上砍下去。 赫连钰之前拿剑的那只手,就这么落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疼让他撑不住倒下去,满地打滚。 永隆帝冷眼看着还在痛苦叫唤的赫连钰,若非赫连缙走之前让他一定要防备赫连钰逼宫,他还不知道这不孝子竟然真有胆子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对他下手。 逼宫传位?呵呵,光凭他这点段数,也配跟老二相提并论?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永隆帝这才像个没事人一样让人进来清场。 最先进来的人是御林军统领,见到内殿里面的情况,脸色吓得惨白惨白的,跟着进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些人其实早就得了永隆帝的吩咐,把人手悄悄调出去,所以他们这一路是杀入皇城的,把叛军灭了个片甲不留。 然而,当看清楚御乾宫内殿的情形时,饶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样历经了多少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唏嘘,不愧是帝王,面对儿子逼宫这种情况竟然还能冷静应对。 后面跟进来的大批军队很快把赫连钰给押下去打入天牢。 永隆帝拿起地上那道所谓的“遗诏”,随便瞟了一眼后扔到地上,将脚踩在上面狠狠地搓捻了一番,这才吩咐锦衣卫指挥使,“传朕旨意,贤王逼宫造反,贤王府一干人等全部打入天牢听候处置!” 外患还没解决,这时候百姓都处于恐慌之中,实在不宜内乱,哪怕赫连钰罪当论处,也不能在当下做出实际性的行动来。 锦衣卫指挥使很快领了命出去。 不多会儿,便有惊魂未定的宫人进来打扫,当看到赫连钰被砍掉的那只手臂时,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永隆帝坐在金椅上任由张公公帮他脖子敷药,脑子里想着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暗中的一双眼睛给盯上了。 而与此同时,隐在黑暗中的某处殿顶上,苏晏收回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这是在云初微被刺杀前的某次闲着无聊去翻嫁妆时发现了不少水晶的一时兴起之作,当时她并未告诉苏晏这个可以作军用,因为怕他起疑,只说是无意中发现这样视物能清楚地看到很远之外的东西。 为了备不时之需,苏晏今晚就带来了,刚好派上用场,看到了赫连钰逼宫造反的那一幕。 等赫连钰被押下去的时候,苏晏才不紧不慢地嗤了一句,“蠢货。” 说完,手往旁边一伸,萧忌自动将乌金弓放到苏晏手中。 接过弓,搭上箭,苏晏瞄准了御乾宫内殿窗口方向,毫不犹豫地射出去。 而在金椅上坐着沉思的永隆帝,只听得有利器破窗而入的声音,还不及反应,那利箭已经飞进来,准确无误地刺进他的胸口。 “皇上——” 霎时间,整个御乾宫鸡飞狗跳,惊呼声哀嚎声混成一片。 把乌金弓递给萧忌,苏晏又接过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夜风撩动他宽大的衣袍,神情幽冷似鬼魅,若是仔细看,能发现那双眼睛里是大仇得报过后狰狞而满足的笑意,绝对能让人不寒而栗。 萧忌不用看自家主子的眼睛,光是一个背影就让他忍不住哆嗦。 自从夫人受伤以后,主子就性情大变,这在暗卫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不过今天晚上被主子点名跟来的时候,萧忌还是止不住的害怕,他不怕死,但是惧怕主子周身那种暗黑而强大的气场,以及他出其不意的非常人手段。 不过好在今夜并没有拿他出气,只是让他拿工具而已。 “回吧!” 懒得再看宫人们手忙脚乱请太医的情形,苏晏懒散地对着身后的萧忌吩咐,仿佛皇帝的重伤与他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他只是碰巧路过然后碰巧看了一场好戏。 萧忌自然不敢多言,点头过后跟着苏晏下了殿顶,悄悄离开皇宫。 他们所站的那一处殿顶因为树荫的遮蔽,实在太过暗沉,所以并没有人发现。 再说,这么混乱的夜晚,就算有人发现,也会因为隔得太远而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来反而将他们当成护驾的兵士。 苏晏回到国公府,先去浴房洗了一身的僵冷才回到房间。 云初微难得的晚睡,就坐在床头抱着双膝等他。 苏晏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非常温柔,与之前刺杀永隆帝时的冰冷判若两人。 “困不困?” 云初微摇摇头,微小,“不困,等九爷呢!” 很想问他去哪儿了,但是没法张口。 “困就睡吧,睡醒了,便什么事也没有了。”他还是那副温柔宠溺的模样。 云初微点点头,慢慢躺下去,苏晏便躺在她旁边,伸手轻轻抱着她。 云初微很不安,直觉告诉她,他今天晚上又杀人了。 “睡不着?”感觉到了她的焦躁,苏晏垂目望着她。 云初微咬了咬唇角,“九爷能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了吗?” 再受不了这么压抑的相处模式,云初微决定打破它,他再愤怒,总不会动手打她甚至是杀了她吧? 说起这个,苏晏低低笑了一声,“我给微微报仇啊!” “啊?”云初微满目愕然,“叶筠不是已经死了吗?” “恩将仇报的人也该死呢!”他微笑着说,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云初微却听得变了脸色。 所以,他杀了永隆帝? “刺杀你的人死了,认为你该死的人也快死了,微微高兴吗?”他忽然问。 这满是暗黑气息的口吻,让云初微心脏缩了一下,伸手摸着他的侧脸,“九爷。” “嗯?” “我们回到从前,可好?”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我不希望你再继续这么黑化下去了。” 苏晏面上的笑意都凝冻起来,眼神渐渐变得尖锐,“为什么?” 云初微哽咽着道:“妾此生唯一心愿,不过是守着方寸院落,与君共白头罢了,旁人生死,与我无关。” 见他有些动容,她接着说,“我不喜欢你杀人,我只喜欢你喜欢我,宠我时的样子,那么美,那么好,倘若我想让这份美好延续一辈子,九爷能帮我实现愿望吗?” 苏晏狠狠皱了下眉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是低声道:“我想想。” 云初微知道能得这句话已经很难得了,便没有强迫他,点点头,“九爷慢慢想,不急。” 然后云初微窝在他怀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苏晏依旧保持着昨夜她入睡前的姿势坐在床头,双眼有些乌青。 “九爷?”云初微被他吓了一跳,“你一夜没睡?” 苏晏转过头来,眸子熬得通红,满是血丝,他开口,问她,“微微,我喜欢你宠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初微想也没想便道:“你喜欢我宠我的时候,会因为我而宽容这个世界,以前的九爷,从不轻易杀人,很多时候都会凭借自己的智慧去处理问题,我喜欢那时候的你。” 苏晏眸光黯然,“所以,你讨厌现在的我。” “不。”云初微没办法抬手去捧他的脸,只要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我不管生死都是九爷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讨厌你,除非是你自己非要让我讨厌。” 苏晏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左手,“我会努力变回以前的自己。”只求她不要疏远讨厌他。 云初微浅浅一笑,“我就知道,九爷不会让我失望的。” 似乎很久不曾见到她这样眉眼弯弯的样子了,之前对着他的那些笑,有些僵硬。 苏晏因为她的开心而愉悦,勾勾唇,“我困,陪我再睡会儿。” “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结局篇(2) 永隆帝在贤王逼宫当夜被一箭刺中,没有人会去追查真凶,毫无疑问,这就是贤王党做的,好在,凶手也不知道是箭术不好还是刻意为之,总而言之,刺偏了,伤口距离心脏位置还差一寸,不致命,但对于永隆帝这样本就上了年纪又染病的人来说,挺严重。 起码自那一夜过后就再也没下过龙榻,昏迷的时间与云初微昏迷的时间差不多,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内,太子不在,贤王入狱,是左相监的国。 外忧内患一起,可谓是把那帮在朝堂上滚了几十年的老大人本来就掉得没剩多少的头发又急掉了一层。 骆岚成天待在长公主府出不来,急得不得了,这天挑了个时机与宜清长公主私底下说话。 “我想去看看皇上。”骆岚说。 宜清长公主听罢,皱皱眉,“这种时候明显时机不对,你要不再等等?” 毕竟是刚经历了逼宫以及皇帝被刺杀这样的大事,皇宫守卫比平时森严了不知多少倍,尽管长公主府有密道能通往御乾宫,可谁料得准骆岚去的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在里面待着,所以去之前必须要打点好御乾宫里的一切。 然而想想,御乾宫那档子人,除了一个张公公,其他的都不知道骆岚还没死,如果张公公突然把御乾宫的宫人都屏退出去,一准让人生疑,可不就是时机不对么? 骆岚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可是他都伤成那个样子了,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宜清长公主耐心地道:“他是你夫君,你着急上火我能理解,可他还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呢,我也着急,但是你想想,这种时候贸然去看他,真的合适吗?一旦暴露,不仅仅是你,远在广平府的骆家人全都得受牵连,你想让背后帮你的人一番心血都付诸东流?” 骆岚想到了苏晏,尤其是云初微被刺杀那件事,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虽然没办法走出公主府,不过外面发生的大事件,宜清长公主都会挑合适的时机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这次云初微受伤的事,先是宜清长公主跟她说了一遍,跟着永隆帝又来找她商议,她当时是让永隆帝再考虑考虑,看能否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给苏家一个交代,又不得罪北燕,可是永隆帝的态度很强硬,说摆明了以国为重的事,为何非要纠结,莫说云初微只是伤了手臂,只要能维系两国关系,云初微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动叶筠一根汗毛。 骆岚劝不过永隆帝,索性只能由着他去,可谁能想到,这才几天的工夫,叶筠就死了,而且她一死,北燕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兵攻打南凉,再接着,赫连钰逼宫,永隆帝受伤。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让骆岚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苏晏身上去。 不过,先不说眼下的苏晏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国公不可能有这么大本事挑起两国战争,就凭苏晏是她以及她娘家的救命恩人这一点,她心思再龌龊阴暗,也不能怀疑到他头上去。 可是,不怀疑就真的代表绝无此事吗? 骆岚觉得,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或许只是苏晏在报复罢了,他要报复赫连家的恩将仇报。 当初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救了她救了骆家那么多人,结果轮到他夫人有难的时候,赫连家不仅没有追究真凶的责任,反而随便推了个替罪羊出去顶缸。 就算是换了她一个女人,也是会怒的,更别说苏晏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了,他要是没点反应,那才叫不正常。 见她发呆,宜清长公主叹气道:“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过你若是实在想去的话,我尽量给你安排。” “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吧!”骆岚并不想给宜清长公主造成困扰,想了一下,又道:“能不能帮我安排见到双儿,她都生孩子这么久了,我这个当娘的有好些话想当面跟她说。” 宜清长公主也是当娘的人,能理解骆岚的想法,这次倒是没阻止,直接点了头。 —— 约见的地方有点偏僻,是在城西的一片竹林里,而在见到骆岚之前,赫连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皇姑母让人递了帖子来邀约,说在城西竹林见。 虽然这封帖子不可能造假,不过赫连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吴勇更不可能同意她一个人去,“双儿,不如,我送你去吧!” 赫连双皱皱眉,帖子上面说了,必须她一个人去。 吴勇见她为难,又道:“我送你去的话,就在外面给你把风,或者,我扮成车夫也行,总而言之不会给你添乱的。” 赫连双最终同意了让吴勇扮成车夫送她去见皇姑母。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宜清长公主还没来,赫连双走进茅亭坐下,两个丫鬟把带来的茶点拿出来摆在石桌上。 因为她父皇的事,赫连双这段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尤其是收到宜清长公主的帖子以后,就怕又出了什么事,整颗心都是忐忑的,连饭都没吃就来了,眼下哪有什么食欲,等丫鬟们摆放好,她就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双手紧张地攥着帕子。 不多会儿,宜清长公主的声音从竹林那头传来。 赫连双马上站起来,双目灼灼地朝前望去,见着宜清长公主后面跟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虽然穿着丫鬟的衣服,可是看样子,宜清长公主很重视她。 赫连双蹲身行礼,“皇姑母。” 宜清长公主忙把她扶起来,仔细端详了赫连双一眼,直叹气,“可怜见的,这段日子因为你父皇的事,没少操心吧,瞧瞧,喂奶的人都瘦成了什么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赫连双就眼含泪花,显然是戳到痛处了。 “别哭。”宜清长公主安抚她,又看了看前头的茅亭,“咱们进去说话。” 赫连双点点头,几人走进了茅亭。 赫连双的目光这才放到带着帷帽的那人身上,“皇姑母,这位是……?” 宜清长公主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四下扫了一眼,见赫连双的丫鬟们就站在不远处,眸光微动,转而看向赫连双,笑说,“双儿,一会我们有要事谈,是不是把她们打发走?” 这么一听,赫连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马上把那两个丫鬟给遣出竹林。 等茅亭周围再没人的时候,宜清长公主才让骆岚摘下帷帽。 “双儿。”看到赫连双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样子,骆岚心中揪着疼,低低地唤了一声。 “母后!”赫连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澜澜出生的时候她就知道母后还活着,可是从来没有机会得见,哪曾想,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得见。 只一声喊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滚了。 “傻丫头。”骆岚也难受,上前两步将女儿抱进怀里,“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赫连双说不出话,只是哭,等缓过劲来了才哽咽道:“皇兄北伐凶吉难测,父皇重伤凶多吉少,江山摇摇欲坠,我哪里吃得下睡得着?” 骆岚心酸地望着她,“双儿,你只是个女儿家。” “再是女儿家,我也是皇族的一份子。”赫连双眉目坚定地道:“倘若我心中没有父皇母后,没有家国天下,那么当初就不会答应父皇下嫁了,说不定早就刁蛮任性地凭着自己的性子把心仪的人招为驸马,儿臣希望父皇龙体安康,希望母后顺遂无忧,希望皇兄旗开得胜,希望南凉的江山河清海晏,儿臣的心愿太多太多了,可是凭我的双手,似乎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默默的祈祷。” 骆岚怎么都没想到,这些话会出自她这个自小被娇养着的小女儿嘴里,一时之间湿了眼眶。 发生了这么多事,早把赫连双的精力透支了不少,她已经不想知道她母后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只要知道母后还活着,这就够了。 “母后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我就在你皇姑母府上。”骆岚看了宜清长公主一眼,满脸感激,“当初若非你皇姑母,我和你父皇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破镜重圆。” 赫连双再一次震惊了,“这么说,母后已经和父皇相认了?” “对。”骆岚也不瞒着,直接道:“御乾宫有一条密道通往长公主府,你父皇偶尔会顺着密道去看我。哦对了,你皇兄也去看过我。” 赫连双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父皇和皇兄都知道母后还活着?” 骆岚怕她误会,急忙解释,“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主要是你那时候怀着身子,再加上不能暴露,就暂且瞒了你,双儿,你不会怪母后吧?” 赫连双摇摇头,抱紧了骆岚,一副乖顺的小模样,“不会,对于双儿来说,只要母后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你们瞒着我,必然都是有原因的,双儿不会无理取闹地怪母后、父皇和皇兄。” 骆岚欣慰地笑了笑,“双儿果然是长大了。” 赫连双脸上露出羞赧的红晕来,“是吴二哥,嫁给他的时候我虽然心里面不大甘愿,可是后来慢慢地习惯了有他,也跟着他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母后,是吴二哥教会了我成长。” 这么看来,驸马对双儿应该是很好的了,这让骆岚越发的宽心,“总算还有一桩能安慰到我的事儿。” 赫连双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无奈,面上笑意敛了敛,“母后,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父皇?” 骆岚摇头,“关键时期,为了避人耳目,我没办法看到他。” 赫连双道:“我昨日去看过了,父皇虽然伤得重,但是没危及性命,所以母后大可以放心,等父皇再恢复一点,我就打点好御乾宫上下,让母后有机会见到父皇的。” 骆岚心中动摇,“好是好,可就是太冒险了。” “不会。”赫连双摇头说:“只要母后愿意去,儿臣便有的是办法让闲杂人等都避开。” 骆岚点点头,“那好,等我回去准备准备。” 之后,三人又坐下来说起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过,关于怀疑这一切与苏晏有关的那些话,骆岚和宜清长公主都默契地选择了避开不言。 —— 有了那天晚上的“交心之言”,苏晏身上的暗黑气息果然收敛了不少,云初微很明白,要想让他一朝恢复到从前是没可能的,只能盼着他一点一点地收,只要他肯,总有一天能全部收完。 西北东北两处边境的战事还在继续,云初微没办法越过苏晏得到任何消息,内心很焦躁。 而苏晏,他似乎对两国交战的事一点感触都没有,每天该如何还如何。 小八和小十一已经断奶,苏晏正拿着之前自己挖的小木勺给两个宝宝喂饭。 云初微就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心想九爷要是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啊。 苏晏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目望过来,“微微,怎么了?” 云初微回神,“我在想,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苏晏没说话。 云初微怕他不悦,马上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国不稳,家难安,我们要想过上安稳日子,可不得盼着战争早点结束吗?” 苏晏沉吟片刻,“战争是我挑起来的,但是我不后悔。” 伤害了微微的人,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其一。 另外,永隆帝也是时候退位了,否则新政权怎么开始? 云初微从他手中抱过苏昀开来,小家伙手里捏着勺子,嘴角还沾着一粒米,伸出小舌尖一舔一舔的,模样十分的可爱,看到苏昀开,云初微就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的那个小儿子,心中默默想着:小家伙,你可得争点气,不能遗传你爹啊,否则将来要也是个病娇,可不得完蛋了么,占有欲这么强的男人,哪个女人敢嫁。 小家伙显然不知道娘亲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还没吃饱,对着苏晏手里的小碗直咂嘴巴。 云初微只好将他抱过去继续喂饭,看了看苏晏,“九爷,两个小宝的周岁就快到了,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自然是大办。”苏晏道:“怎么隆重怎么来。” 不等云初微开口,他又道:“你别老想着外面在打仗,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怕什么?” 云初微抿抿唇瓣,“那你能告诉我,战况如何吗?”不知道云冲的消息,云初微心难安。 “北疆没什么好担忧的。”苏晏面色平静,“毕竟师父排兵布阵的本事可不是说着玩的,至于东北这边,赫连缙可能会有些吃力。” 其实赫连缙何止是吃力,简直腹背受敌。 之前被赫连钰安排对付赫连缙的那些人因为情报中断的关系,没能得到赫连钰撤回的指令,因此不断地袭击赫连缙。 本来就因为战事头疼欲裂的赫连缙不仅要对付北燕敌军,还要应付这帮突然钻出来的人,长此以往,分身乏术,甚至还因为精力透支严重而昏倒过两次。 各州府调来的精锐部队,或许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有点本事,但是临时把这些军队聚在一起,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合团结起来,因此东北边关的战事非常吃紧,赫连缙能拖到现在还没输,连苏晏都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赫连缙不止一次地传军报回京,请求调遣南境大军北上,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贤王逼宫,永隆帝遇刺,朝局动荡,现如今群龙无首,莫说下旨调援军,就连个能率领南境大军的主帅都没有。 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赫连缙只能咬牙硬撑着。 而这个时候,苏晏却突然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上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永隆帝主动把兵符给他,他就能调军北上,并且还能保证南境不被周边小国所侵袭。 赫连缙动摇了,八百里加急让人送信回京。 永隆帝看到以后,险些直接就气死了,他这个孽障儿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时候若是把兵权给了苏晏,过不了多久,南凉的江山就得改姓苏了,还打个屁的仗! 永隆帝直接表明了,不给! 赫连缙很无奈。 而苏晏则表示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赫连家对于他的信任程度而已,既然得到了答案,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对于永隆帝的固执,赫连缙很头疼,万般无奈之下,做了个相当大胆的决定,向敌军投了休战书,休战时限三天。 休战以后,他换了信使的着装偷出军营,第一时间骑上马飞奔往京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路上跑死了四匹马才终于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京城。 总而言之,见到永隆帝的时候,赫连缙险些就没撑住倒了下去,但还是留下最后一口气,等吃了顿饭补充体力以后才跟他老子谈判。 永隆帝说什么也不同意。 赫连缙狗急了跳墙,直接用偷的,把兵符偷了出来,再以太子名义下旨让苏晏调兵北伐。 他不想这么做,可是凭他的本事,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那么多不同地方的军队组织起来去对付北燕来势汹汹的铁骑。 唯一的赌注,只能押在苏晏身上。 苏晏很满意赫连缙的信任,拿到兵符的第一时间就换上戎装前往南境。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那次去北燕救易白的时候,他便趁机查了一下北燕军队,发现北燕这批号称“战场之狼”的铁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在训练方式以及对地形的掌控利用上有着很大的缺陷和漏洞。 所以苏晏敢挑起两国战争,不过这其中的目的太多了。 其一:当然是要让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永隆帝尝尝厉害。 其二:他要借此机会推翻永隆帝,彻底逼他交出皇位,让赫连缙坐上去,唯有这样,他才能夺回自己的兵权。 其三:向北燕示威,新帝登基需要借势,最大的势,莫过于将敌国打到主动投降并求和。 最后一点,是出于男人的尊严,以及一个领兵多年的大将的尊严,他要向所有人证明,权利和女人,都是他的必得之物。 苏晏动作奇快,粮草先行以后,十万大军仅用了七天的时间就抵达东北边境。 接下来,赫连缙就安心退场了,尽管永隆帝怒到直接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要杀了他,他都没动摇过,坚持说自己相信苏晏。 前世的经历让他了解了苏晏,再加上这一世自己以及皇族亏欠了苏晏太多,现如今能回报的只有信任,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倘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他将来坐上皇位还能成什么事? 赫连缙已经想好了,哪怕到最后他父皇要废了他,他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场战争能打赢,这次关于人性和信任的抉择,他也能赢。 苏晏的出现,是北燕铁骑万万没想到的,崇明帝其实是打听清楚了苏晏正在热孝期不会领兵作战才会把主力都调到东北来,哪曾想,热孝期的人竟然出现在了战场上,一到的当天,让人买了几百只羊埋锅煮肉犒劳援军,吃饱了来精神了,当夜就来个夜袭,直接把北燕铁骑打蒙了,再不敢懈怠,全力以赴。 北燕军队团队素质比之前赫连缙带的那帮子散军强太多,投入状态也快,只可惜他们遇到的人是苏晏,不管是策略还是兵阵,全都是擦着“团灭”边缘铤而走险的,相当大胆,但凡是个会打仗的都不会那么安排,然而每一次到了最后,他都能出奇制胜。 在对方眼里,他这种打仗的方式就一个字:狂。 狂得毫无章法,让人无迹可寻。 可是他有资本狂。 所以这一仗,苏晏赢了,前后加一起两个月的时间,赢得相当漂亮,不仅仅是把北燕铁骑败退,还让崇明帝割了十三座城池来求和,南凉版图再拓宽。 大胜归来,当论功行赏,然而永隆帝却起了杀念,对赫连缙道:“苏晏此人,留不得。” 一旦留下,赫连家的江山就得完蛋。 赫连缙问,“父皇想如何?” 永隆帝:“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结局篇(3) 赫连缙笑笑,“苏晏可是这次北伐的大功臣,不仅击退了北燕铁骑,还为南凉开疆拓土,如此丰功伟绩,父皇给的赏赐竟然是个‘死’字,这么做,不会失了民心吗?” 永隆帝大怒,“北燕为什么会发兵,难道不是他苏晏作出来的?” 赫连缙:“父皇以为,北燕为何会在得知叶筠死讯的第一时间发兵?还不是因为崇明帝比宣宗帝和朱太后更具野心,说明北燕想吞并南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叶筠,不过就是个契机罢了,不管她死不死,早晚有一天,北燕都会出兵攻打南凉,或许我们该庆幸,北燕出兵的时候战神苏晏还在,由他率军败退北燕,将会给北燕带来很大的阴影,至少苏晏还没死的一天,北燕是万万不敢再犯的。至于父皇说此次战争是苏晏挑起来的,您找到证据了?” 永隆帝噎住,但铁青的脸色昭示着他狂怒的内心,“老三,你偷兵符的事,朕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敢帮苏晏说话?” 赫连缙莞尔,“只要赫连钰败了,那么太子之位谁来当都可以,父皇不中意儿臣,你让大皇兄来做太子好了,至于儿臣,你是要废了太子贬为庶人也好,赐死也罢,我绝无怨言。” “你!” 看着赫连缙那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永隆帝胸腹内气血翻涌。 “父皇,苏晏是你心爱女人的救命恩人,如果连这种恩都能忘,那么儿臣只能说,您不愧为孤家寡人。” 永隆帝相当生气,可是仅限于脸色难看,因为无话可说。 毕竟赫连缙说得没错,北燕之所以退兵,是被苏晏打怕了,只要苏晏在的一天,北燕就不敢来犯。 而另一个事实,苏晏的确是骆家的大恩人。 可他是帝王,这么个功高震主的臣子,留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万一将来……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赫连缙看穿了永隆帝的心思,“作为帝王,防范之心必不可少,可有的时候,父皇也该学会信任,就算是苏晏挑起的两国战争,那么最后灭了敌人为南凉开疆拓土的也是他,父皇为何不退一步,说不准给他全部的信任,他回报给你的是家族世世代代的忠诚呢?” “老三,你这是以江山为赌注与一个随时可能反了你家族的臣子博弈。”永隆帝冷脸提醒。 赫连缙道:“儿臣敢赌,那是因为儿臣敢把全部的信任给他,父皇不敢赌,是因为你多疑,或者说,你把握不住臣子的心思,苏晏若要反,上次给他兵符的时候,他大可以带领数十万南境大军直接杀到京城来趁机窃国改朝换代,可是他没有,不仅没有,还在这一仗立下大功,父皇凭什么怀疑他?就凭他功高震主?如果这也算罪过的话,那么将来便没有谁敢全心全意地为你效力,为江山效力,所有兵将都可以休养生息,等下次敌国来犯的时候便不存在什么战神,更不存在逆袭之战,败也败得理直气壮,因为没有能功高震主的大将,或者说,没有敢功高震主的大将,你也可以彻彻底底的放心了,不是么?” 永隆帝指着他,满脸怒意化为扭曲,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连缙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刺激他,“南境那边的三军和大将全都进行了封赏,唯独带孝出证的苏晏还没有,儿臣希望明天早上能听到结果,若是父皇真要因为功高震主的莫须有罪名赐死他,那么,算上儿臣一份吧,毕竟盗取兵符,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少了一个苏晏,少了一个赫连缙,您便少了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从此后万寿无疆,高枕无忧。儿臣恐怕还得提前说声恭喜,恭喜父皇,成功除掉了帝国一大战神,给自己的多疑和私心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子孙必定对你这样英明神武的帝王树碑立传,歌功颂德,感激你为他们赐死了一个为帝国立下无数战功的忠臣,为生母不断在逆境中挣扎的孝子,为百姓默默付出的仁将,为至交肝脑涂地的义友。如此忠孝仁义四全的人,他将会死于自身太过优秀完美。很好,儿臣再一次的重新认识了父皇,也认识了九龙第王座的性质,孤家寡人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盛怒过后,永隆帝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一声不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连赫连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翌日升朝,百官例行奏本之后,永隆帝让张公公当众宣读了一份圣旨,虽然苏晏并没来上朝,不过赫连缙看得出来,永隆帝是打算让百官都感受到他的诚意,想来是一夜之间想通了,圣旨上说,苏晏此战功不可没,恢复兵权与参政权,赐封地,赏万金,另赐丹书铁劵一份,宣国公之爵位,世袭罔替。 不用想,这里面肯定多多少少都有骆岚的意思。 赫连缙下意识看了一眼帝王座上的永隆帝,并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多大情绪来。 当初偷兵符的事,只有永隆帝一人晓得,百官们都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太子是代替永隆帝传达的旨意,虽然有部分人对于永隆帝“夺情”颇有微词,不过情势所逼,国难当头,再大的规矩都得摆在一边,苏晏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没权利质疑,那几人也只是私下里议论两句就消停了。 永隆帝显然并不打算再计较赫连缙盗取兵符的事,半个字没提,倒是要散朝的时候说了一句话,震惊百官。 他说:“春日宴过后,朕便于金殿举行退位,太子登基。” 按说,贤王入狱,魏王和梁王都是不成气候的,南凉储君再无争议,赫连缙继位是早晚的事,可是谁也没能料到,永隆帝会突然提出来。 就连赫连缙都觉得难以置信,虽然他老子对于皇位的执着并没有北燕先帝以及朱太后那么丧心病狂,但身为帝王,说厌倦了龙椅,那都是口头上的调侃之言,谁会真的舍得在无病无忧的时候撒手让权? 不过让他大跌眼球的是,他老子真的说到做到,春日宴一过就在金殿升朝举行退位,同时也是赫连缙的登基大典。 以赢得北燕十三座城池为背景的登基大典,其隆重程度自是不必多说,康景帝赫连缙在登基当天便直接宣告将会以皇族的名义为宣国公苏晏修建陵墓。 之前的各种赏赐就已经荣光无限,如今再得新帝如此承诺,苏晏可谓是受尽帝宠,至于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 永隆帝这时候退位自居太上皇,给赫连缙留了个烂摊子——赫连钰。 这位当初因为内忧外患一起,所以没来得及处置,现如今太上皇不管事了,所有的问题都得赫连缙亲自过手。 甚至于,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老子给他挖的坑,毕竟赫连钰犯的是逼宫谋反之罪,要处置他简单,难的是他那位侧妃陆幼萱。 按律,赫连钰罪行过大,当问斩,可这罪名必然要扯上“连坐”二字,一旦连坐,陆幼萱背后的陆家就得玩完。 倘若陆家是普通人家,那么摊上了这么一位姑爷,连坐再正常不过,可偏偏陆家是南凉首富,掌控着南凉大半的经济命脉,陆家一旦出现波动,南凉的商业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陷入瘫痪,由此可见陆家在商界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 有这种担忧的,并不止赫连缙一个,还有满朝文武,于是大家似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动贤王不动陆家。 而当赫连缙把这种担忧说出来的时候,不少元老级别的大臣都表示绝对不能动陆家,这是为了南凉的商业着想,也是为了江山基业着想,尽管商人地位排在最末,但这么些年来,由陆家的大胆和创新给百姓带来的便利和收益,那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懂得考虑前景的那几位,自然早就看到了南凉不可预估的未来,更意识到了商业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性,于是力挺保陆家。 当然,也不乏有那么几位坚持要陆家连坐,至于没吭声的,都是中立派。 赫连缙并没急着做决定,而是让保陆派和反对派的朝臣展开激烈的辩论。 辩论的结果,自然是保陆派的赢了,于是陆家幸免于连坐,不过陆幼萱是一定要处置的。 之后,有朝臣提出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似乎是历朝历代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当赫连缙把这事与皇后许菡说的时候,许菡皱着眉头,不同意,“妾身倒觉得,皇上与其大赦天下,不如从国库中拨些银两去各州府加固堤坝修建桥梁,以彰显皇族对于民生疾苦的重视,但大赦天下,依妾身看,就不必了吧,那监牢中的,都是作奸犯科的罪人,一旦让他们走出牢笼,便无异于放虎归山,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但对于百姓而言,是大患。” 赫连缙勾勾唇,“菡儿果然聪颖,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大赦天下,至于赫连钰,见血就不必了,流放吧,能活到几时,全凭他的运气。” 几天后,一道圣旨下达,削去贤王亲王爵封号,贬为庶人,阖府上下包括王府长史等大官小吏在内,全部流放。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 赫连钰和陆幼萱的监牢相对,牢房是木桩子式的,并未封闭,陆幼萱能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赫连钰。 逼宫当日,赫连钰的眼睛被药粉伤到,但是没失明几天就恢复了,不过那只手臂却是再也接不回来,听完流放圣旨以后,他便随意地坐在墙边,脸上情绪很平淡,似乎什么反应也没有。 “夫君。”陆幼萱看到赫连钰那样,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什么事?”赫连钰偏头,对上陆幼萱楚楚可怜的双眼,心下一动。 陆幼萱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臂上,“疼不疼?” 赫连钰摇摇头,“不疼。”成王败寇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想过逼宫,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失败的准备,他和赫连缙之间,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不是逼宫被赐死,等赫连缙登基,也一定会把他给清算了的,这些,赫连钰也早就想过了。 陆幼萱吸了吸鼻子,“咱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吧?” 赫连钰陷入了沉默,好久才说,“我大概,不会活着走出这里了。” 陆幼萱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赫连钰认真地看着她,“萱萱,只要没死,就一定要努力活着,陆家不会对你袖手旁观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陆修远就能救你脱离苦海。” “夫君,你说什么胡话呢?”陆幼萱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我们是夫妻啊!我不会抛下你的。” 赫连钰冷脸,“什么夫妻,你不过是个妾而已,也配说是我妻?” 陆幼萱喉咙口堵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讲过,你讨厌失败,更讨厌你的女人看到你失败,我就算不是你妻,也是你的女人,我不仅看到你败了,还看到你此生最狼狈最窝囊的样子,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 赫连钰讥讽道,“杀你这种女人,只会脏了我的手。” 陆幼萱眼泪越来越多,伸手摸了摸小腹,她也不想的,可是不知道哪次的防范出了问题,竟然还是怀上了。 “这里面,是你的孩子。”她哭着说,“倘若亲爹不在了,那么他也没有出生的必要,你曾经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你一起死,我现在回答你,我愿意。” 看到陆幼萱面上那层死灰之色,赫连钰一下子慌乱起来,仅剩的那只手攀着木柱站起来,“萱萱,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说什么?”陆幼萱泪眼朦胧,“你不就是想撇下我一个人不管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了?” 赫连钰道:“你怀了身子,陆修远就更不可能对你不闻不问了,乖乖听话,你别犯傻,等出去了,就好好养着,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等长大了,教他做人,做好人,千万不能学他爹……” “赫连钰,你还有没有良心?”陆幼萱大吼起来,“明明是你的骨肉,凭什么要我一个人生下来养着,你想没想过我会有多辛苦?” 赫连钰偏开头,早在赫连缙当上太子的时候,他就预测过自己将来的结局,很显然,这一天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他会真的爱上一个女人。 更讽刺的是,他竟然在临死之际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倘若再早一点,早那么一段日子,他或许真的会为了她不犯傻去逼宫,那么现在,他应该还在王府,沉浸在当爹的喜悦当中,而不是在牢里知道自己就要当爹了。 面对他的沉默,陆幼萱只有痛心疾首的份,她弯腰捡起一根麦秆从中间撕成两半,把边缘锋利的部分对准手腕,毫不犹豫狠狠划了下去。 赫连钰发疯一般叫了起来,“萱萱!” 陆幼萱眼眶含泪,“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败了,凭你的清傲,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任人践踏的,既然你要死,那我陪着你好了,等到了阴司,你再把欠我的都还回来,跟我一起养孩子。” 陆幼萱手腕上的血淌水一样往下落,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但还是尽量支撑着,“夫妻本一体,你说我是妾也好,不配脏你的手也罢,我终归,是你的女人,我想和自己的男人一起死,这没罪,就算有罪,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萱萱别怕,我这就来陪你。”亲眼看着她身体里的血一点点流失,生命一点点耗尽,赫连钰眼圈慢慢湿润了,顺着木柱滑坐下来,那种无力的挫败感,让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生来为了皇位而活,从没做过一天真正的自己。 他捡拾起地上的麦秆,右手臂没了,就用嘴巴撕扯,将麦秆扯成两半,与陆幼萱一样,用最锋利的边缘狠狠划破了手腕。 陆幼萱瘫倒在墙边,手腕上的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流,她无力地看着这一幕,眼泪无声滑落。 赫连钰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偏过头来与她对视,“萱萱,我陪你一起死。” 陆幼萱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夫君。” “嗯。” “你陪我说说话吧!”陆幼萱道。 “好。” 已经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她手腕娇嫩,口子划拉得很大,血也流得很快,已经感觉到死亡降临的她神情恍惚,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有些记不清了,眼皮越来越沉重。 赫连钰左手抓紧心脏的位置,那里像被人用刀子切开,疼得他浑身抽搐,不忍地看着她,说:“萱萱我爱你。” 陆幼萱眼睛一点点合上,嘴巴里声音也很小,“夫君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萱萱我爱你!” “大点儿声。”她的意识很涣散,只能看到赫连钰的口型,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萱萱我爱你!” “萱萱我爱你!” …… 陆幼萱没听到,但是她看懂了那个口型,只是,那句“我也爱你”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来了。 她想,等到了黄泉路上,一定要说给他听。 陆幼萱咽气后没多久,赫连钰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靠坐在墙角,脸朝向陆幼萱的牢房方向,嘴角挂着一抹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赫连缙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赶来了天牢,看到两人的死状,唏嘘一声,看这样子,赫连钰是心甘情愿走的,而且,他和陆幼萱的感情不错,临死之前应该说了不少交心之言。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赫连缙道:“带出去吧,赐棺木,按照寻常百姓之礼葬了。” 原本以赫连钰的罪行,死后是连一副像样的棺木都没有的,基本上就是暴尸荒野,赫连缙这么做,一是全了他们仅剩的那一点点兄弟情,二则,在看到这两人的死状时,赫连缙被这种亡命鸳鸯的感情触动了,所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不就是一副棺木,给他们就是了。 最心痛的人自然要数陆二太太,她就这么个女儿,自己一个当娘的,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女儿就这么没了。 可是这种事,她就算再有天大的委屈和仇恨也找不到人去报仇去发泄,只是没日没夜的哭。 陆修远没去劝,因为他也痛。 说实话,来陆家这么些年,他接触最多的姑娘就是陆幼萱了,在他眼中,她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让人很想一辈子都宠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是他打得了算盘算得了账本,却算不准赫连钰竟然在国难当头的时候突然发动宫变,也正是赫连钰这个愚蠢的举动,害了那个清纯无辜小丫头的一辈子。 打听准了陆幼萱与赫连钰合葬的位置,陆修远去祭奠过,回来后什么也没说,直接瞒了陆二太太。 看到这种生离死别,易白想起自己在北燕病情加重的那些日子,突然觉得感触很深。 “兄长因为表妹的死而难过,我看得出来,要不,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刚好有笔生意要去江南见主顾,阿白若是想去,就跟我一起,如何?” “嗯,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结局篇(4) 新帝登基,朝局初定,苏晏虽然恢复了兵权和参政权,但名义上,他仍旧处于热孝期,没办法去南境,更没办法上朝,所以目前赋闲在府上。 两个小宝的周岁宴举办得很隆重,前来观礼的客人不少。 云初微起得很早,亲自给宝宝洗澡换上新衣,这才抱到设案的房间。 案设两方,给小八设的摆了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铜钱、账簿、尖端处理过的羽箭、剑鞘封闭好的长剑、以及军营里面对方诸多兵器,全都是处理过的,不会伤着宝宝。 给小十一设的则略有不同,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有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锅铲、勺子、绣剪、绣线、绣绷等女红之物。 云初微和苏晏各抱一个宝宝,放到两头,不诱惑,也不跟他们说话,任由两兄妹自己爬去抓案上的东西。 小八先是坐着不动,抬头看了看爹爹娘亲以及周围观礼的大人们,见一个个都背过身去没管他,他才慢慢往前爬,本来他能站起来的,但是没有云初微牵着,走不了,所以只能爬。 盯着案上的东西看了半天,小八见到被撞翻的印章(刻意这样摆放)底部脏了,索性抓过一旁的纸来胡乱往上面擦。 苏晏偷偷转身见到儿子同时抓了印章和宣纸,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云初微也看到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这个情节果然与剧本里一模一样,苏昀开抓了印章和宣纸,十七年后凭借惊世之才成了南凉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再看小十一苏月明那边,她一直没动作,看着哥哥抓了印章胡乱地擦,咯咯笑,似乎觉得很有趣,直接绕过她面前的摆放之物爬过来,本来是想跟哥哥一起玩的,但是目光被哥哥面前漂亮的剑鞘给吸引了,不由自主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要去拿。 不过放了长剑的剑鞘有些重,她拿了半天都拿不起来,看样子有些急躁,然后轻轻拽了拽哥哥的衣袖,嘟着小嘴又指了指剑鞘。 苏昀开眨眨眼睛,放下了印章和被他揉成一团还沾了红印泥的宣纸,爬过去帮苏月明拿剑,同样拿不起来。 苏月明急了,转头看爹爹娘亲,他们都转过去了,谁也不理她,顿时觉得委屈,想哭。 苏昀开爬到苏晏身后,双手拽着苏晏的衣角慢慢站起来,然后甜糯糯的喊了一声,“爹爹,抱。” 比蜜糖甜比棉花更轻软的稚嫩声音,相信内心再绝情的人听了都能彻底软化。 苏晏黑化的时候,俩小宝很怕他,多少次一见到他就哭,所以这样被儿子浓浓地依赖着,似乎是头一次。对于苏晏来说,这样的触动无疑是相当巨大也相当震撼的。 他慢慢转过身来,眼前的小人儿已经周岁,眉目间与他有几分相像,那双眼睛生得很漂亮,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手指着苏月明的方向。 苏晏明白了,苏昀开这是让他去哄妹妹。 眼神一再地温柔下来,苏晏俯身,在苏昀开的小脸颊上亲了一口才去抱苏月明。 苏月明指着那柄剑,非要不可。 苏晏便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又把剑鞘封好的剑拿起来给她玩。 云初微让人端来温水,轻轻给苏昀开擦去小手掌上的印泥,偷偷撩眼瞧了瞧苏晏,他面色温润,周身笼罩着一层属于生父的慈爱气息。 总算与剧本里的一样了,云初微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暗想着只要自己后面再不改剧本,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大问题,也希望九爷能看在两只小包子的份上一直正常下去。 观礼的人群里面有人说话,“小公子竟然同时抓了印章和宣纸,看来南凉又要多一位栋梁之才了。” 苏昀开抓的这两样与“武”八竿子打不着,一看就是做文官的料,因此,众人再看向苏月明的眼神就分外精彩了。 这小丫头,不爱胭脂水粉,不爱吃食女红珠玉首饰,竟然抓了剑? 这是个什么意思?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光凭这个“试儿”的举动,苏月明就属于叛逆型的孩子。 女儿家当养在深闺念书识字学规矩学礼仪,将来才能挑个好人家,舞刀弄剑,成何体统! 当然,也有人出言宽慰云初微,“抓周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做不得准的,往后如何,还不得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云初微嘴上笑着应是,心里却不这么想。 别人家的宝宝抓周的预示与将来的造化有没有瓜葛,她不知道,但是她家这对宝宝,都应验了。 苏昀开是未来的内阁首辅,苏月明则是南凉第一女将,上阵杀敌的本事与小儿子苏海生不遑多让,而苏月明这个“女将”的名头,起源于某回苏海生遇到强敌受伤,眼看着就要失势,苏月明收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往南境,由于容貌相近,所以装扮成了弟弟的样子去应战,成功败退敌军。 从头至尾,敌方都没发觉战场上那个雄风飒飒勇冠三军的主帅早已被掉了包,只是觉得这厮战术转换得太快,以至于他们脑子有点跟不上,导致了最终的失败。 在云初微看来,女人也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没必要照着绝大多数闺阁姑娘的模子刻成柔柔弱弱必须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苏月明长大后英姿飒爽英勇果决的性子就很得云初微喜欢。 或者说,羡慕。 云初微其实很想活成那样的人,只不过自己身份早注定,况且她又是异世来的,稍微表现得出格一点,就有可能遭受非议,所以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她不敢去冒这个险,不过苏月明不同,这是她女儿,有她这样思想前卫目光长远的娘亲以及能力背景都强大的爹罩着,她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抱负,至于外界的目光和非议,都有他们做爹娘的挡着,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忧。 抓周过后,客人们全都去饭厅吃长寿面,太夫人之前在招待几位好友,所以没过来观礼,见到云初微和苏晏各抱着一个宝宝出来,笑着迎上来问:“两个小家伙都抓了什么?” 云初微如实说:“小八抓了印章和宣纸,小十一抓了一把剑。” 太夫人脸上浮现疑惑,“一把剑?” 云初微解释说那把剑不是刻意摆放在小十一面前的,是她瞧不上自己跟前的东西,偏要爬到哥哥那边去拿剑,抓周这种事,都是凭着宝宝的意愿去的,她想抓什么就抓什么,大人不能阻止,否则抓周就没意义了。 太夫人听懂了,却还是皱眉,“可是,女儿家怎么能抓剑呢?”就算不喜欢琴棋书画女红之类,胭脂水粉吃食什么的也该有她感兴趣的吧? 云初微笑了笑,“抓周又不是给孩子批命,就是走个过场图个乐子罢了,娘无需较真,小十一可是咱们家的娇娇丫头呢,哪舍得她去弄那些?” 太夫人这才放了心,“说得也是,都怪我想太多了。” 等太夫人从云初微手中接过乖孙子抱着上前去,苏晏才问云初微,“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云初微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儿抓了一把剑。”苏晏显然对这事很在意。 云初微眸光微动,“是九爷太过认真了,就好像她们说的,这种事怎么能做得准呢?小丫头必定是被那漂亮的剑鞘给吸引了,所以才会一时好奇,再说了,九爷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的吗?怎么这会儿如此在意了?” 苏晏默了一瞬,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件事意义非凡。” 云初微心说九爷你的直觉可真敏锐,不过只要我不说,你也没办法预测到将来的事。 至于那宝贝丫头,只要自己不走出剧本的内容,不改变之后的轨迹,她就一定能成为南凉第一女将。 打定了主意,云初微不由得多看了苏晏两眼,此时的他周身哪里还有之前的戾气,似乎去东北打了一仗回来,整个人都恢复正常了。 云初微想到之前黑化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九爷,不由得脊背一凉,她总觉得,九爷的黑化是封奕给她的初次警告。 若要把她反穿的事神化,那就是她做了个梦,在梦里得了个道具,也就是封奕写的剧本,道具的功效是能让她提前看到自己与身边人的将来,限制就是她不能改变一丝一毫,哪怕是大祸临头,也不能想法子规避,否则后果一定是她承受不起的。 刚醒来的时候,她不过是逆了剧本替萧忌以及其他隐卫求情,结果就造成了九爷的黑化,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是云初微不敢直面的阴影,也因此,她彻底打消了逆剧本的念头,原先还想着,不管逆不逆,剧本内外都是她,应该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改变结局,又能规避风险,可现在看来,还是乖乖听封奕的话为妙,否则下一回,九爷还不定黑化成什么样子呢。 —— 数日后,苏晏得了个消息,北疆战后爆发瘟疫,虽然局面暂时控制住了,染上瘟疫的人群也被隔离开,不过,方柒柒不慎沾染上了这玩意儿,而且情况有些麻烦,军医们都束手无策。 苏晏根据萧沐在信中的细节描述,自己拟了一张方子出来,现如今缺个尽快把方子送到北疆的人。 云初微想到了云安曜。 他今年是没去北疆的,根据他爹的硬性规定,必须在年底之前完婚,而且最好是能让小侯夫人怀上孩子他再去北疆,否则要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长房总不能无后不是。 云安曜的亲事,原本都快成了的,不过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两家都没敢再继续,于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云初微拿着方子去侯府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练剑。 听到家仆的禀报,慢慢收了剑,回过头看到云初微,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哥哥知道北疆出事了吗?”云初微问。 云安曜垂下眼睫,“不知。” 云初微直接把方子给他,“战后瘟疫,似乎还挺严重,就连柒柒都没能幸免,这是九爷拟的方子,想让你带去北疆。” 云安曜沉吟片刻,“若只是带方子的话,我让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了,都是信得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云初微挑眉,“我说,柒柒染上瘟疫了。” 云安曜面无表情,“我知道。” 云初微拧着眉头,“知道你还无动于衷?” 云安曜反问,“小妹觉得,我该有怎样的反应?” 云初微暗暗咂舌,她一直以为这两人在一起相处了两年多,不说多深厚的感情,起码最浅薄的情谊也是有的吧,知道方柒柒染上瘟疫随时都可能会死,云安曜就这反应?该说他反应迟钝还是故意假装看不见方柒柒的心思? 不过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旁人插不得手的,总不能因为她中意方柒柒就得强迫她哥去接受吧? 所以,面对云安曜的冷淡反应,云初微也张不了口说他没良心之类的话,“如果哥哥不想去,那我让九爷的暗卫去送好了,他们速度快些,应该能尽早抵达北疆。” “嗯。”云安曜的脸色还是很淡,一丁点的波动都没有,见云初微没话了,又继续练剑。 云初微默默叹了口气,拿着方子返回国公府。 苏晏听完她的转述以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拿回方子,让萧忌转交给魏延,由魏延去送。 云初微有些郁闷,“九爷,你说我哥哥真的对柒柒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吗?” 苏晏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或许没有,又或许有,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云初微撑着额头,关于这两人,其实剧本里面没有过多的叙述,因为封奕是以他个人的视觉来写的剧本,剧情多在他们夫妻的主线上,至于云安曜,剧本里似乎没说到他的终身大事。 而今天看了云安曜的反应,云初微就知道这一对八成要凉。 事实上,早在苏晏收到消息之前,方柒柒就自己写了一封信给云安曜,说自己染上瘟疫就快死了,问他愿不愿意去北疆看她。 这么明显的剖白,她不信云安曜看不出来,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杳无音信,云安曜没有回信,也没有来。 唯一的消息就是苏晏让人送来了解药方子,她有救了。 躺在军帐内的床榻上,方柒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顶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无声滑落,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哭了很久,眼睛都红了。 大木头来看她的时候,刚好见到这一幕,站在营帐内愣了一愣,手足无措起来,“那个,柒柒,你可有想吃的想喝的,我去给你拿。” 绝口不提她哭的事儿。 作为北疆军镇第一美男,想了解他的姑娘何其多,不过他了解的姑娘却只有方柒柒一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而放在方柒柒身上,那就是静若处子动若疯兔。 不过,他陪她长大的这么些年,很少看见她“静”的时候,哭就更罕见了,若是旁人见了这一幕,第一时间肯定要问她怎么了,顺便宽慰她,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更讨厌旁人问及她哭的原因。 “我想喝酒。”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病态。 大木头皱皱眉,“你是病人。”才刚喝下解药醒来,大病初愈,她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下么? “病人想喝酒。”方柒柒目不转睛地看着顶棚,鼻腔很塞,眼睛很疼,嗓子也嘶哑难受,可是除了喝酒,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 他眼神发冷,面色微怒,“早知道醒来第一件事是想喝酒,那你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方柒柒终于有了点反应,偏过头看他一眼,“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死?”她怎么能死在云安曜前面呢?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误会她是因为他而想不开自杀的,开玩笑,她方柒柒是谁,能因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好吧,还真有那么一刻想过去死,可是听到大木头的话,她犹豫了。 “我去给你熬点清粥。”他说完,走出了军帐。 方柒柒抹了眼泪,努力撑着坐起来梳洗一下。 等大木头端着粥过来的时候,她差不多好了。 “能自己吃吗?”大木头关切地问。 方柒柒接过去,拿掉勺子直接往嘴里猛灌,完完全全是把粥当成酒喝,完了一抹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去纠缠他了。” 他知道她嘴里的“他”是谁。 “大木头,咱们还是好哥们儿对吧?”方柒柒忽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道:“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等我好了,咱们草原上赛马去,带上几壶好酒,烤上一只全羊,喝它个痛痛快快。”让她这两年多的单恋都去死。 大木头把她净面的水端到外面倒了再回来,淡淡地道:“等你好了再说。” 方柒柒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再也不用模仿京城温婉女子去讨好云安曜的她脱下伪装,专心研究针法,得空的时候,要么去赛马,要么去牧羊,关于云安曜,她没有刻意去忘,也没有再埋怨,她想,曾放在心上的人是不可能刻意忘得了的,或许时间一久,久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云安曜是谁的时候,才算真正的忘记吧! ------题外话------ 友情推文: 病宠之毒妻在上,文/温暖的月光 [友情排雷:本文女主手段血腥残忍,慎!] 夜国魔女燕轻语为心爱之人斩杀忠良,手染鲜血,最终落得一个被嫡姐夺走爱人而惨死的下场。 墨桑国庶女燕轻语被嫡姐设计失身丧命,被弃尸乱葬岗,怨气难消。 当魔女重生为庶女,指天而誓:我燕轻语宁愿为魔,也决不让天下人负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结局篇(终) 为国为民辛苦了二十余载,对于太上皇要去游山玩水这件事,百官表示没意见,赫连缙心知这是要跟他母后出去双宿双栖了,更没意见,提早就让人把该准备的准备好,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连近身保护太上皇的人都换成了他的心腹。 于是,在这蝉鸣鸟唱的初夏,太上皇出游了,顺带拐走宜清长公主府上的某位小婢女,不过这事儿是秘密进行的,知情人就那么几个。 太上皇一走,太皇太后就把主意打到赫连缙身上来。 掌控不了儿子,想掌控孙子。 又岂知,赫连缙与太上皇的性子天差地别,浑起来的时候能要人命,他不掌控别人就算不错了,旁人还想掌控他?做梦吧! 于是,太皇太后在她孙子这儿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多的冷讽和冷落,不管她做什么,赫连缙都直接无视,至于百官提议的广纳后宫雨露均沾,赫连缙更是当做耳旁风。 笑话!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堂堂正正把菡儿娶到手,能找那么多女人来给她添堵? 于是,无数朝臣碎了梦,但对于他们家后院的未嫁女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可前提是得有命去享啊!这位帝王,少时就是位不好沾惹的主儿,虽然登基以后收敛了许多,但人性天生,谁知道自己去了后宫会不会在某天突然触发了他想杀人的冲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拿命做赌这种事,她们还没那胆子做。 赫连缙不纳妃,反而是许菡急躁起来了,“皇上理应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妾身有子嗣也还罢了,可我……” 还没说完,就被赫连缙一记冷眼打断,“你很喜欢跟一堆女人争风吃醋?” 许菡当然不喜欢,可是自己怀不上,又成天受到朝臣的非议,这样的压力太大了,她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纳妃是不可能的。”赫连缙直接摆明态度,“除非我死了。” 许菡吓得脸色惨白,“皇上。” 赫连缙眼神冷鸷,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递了把匕首给她,“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大婚这么久,许菡头一次看到赫连缙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来,那双瞳孔里的黑色,已经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就好像一个望不到底的漩涡,随时都能将她给席卷进去。 其实若是云初微在,就一定能告诉她,赫连缙此时此刻的表现正处在底线被触动的边缘,一个说不准就能黑化的那种。 赫连缙和苏晏的共同之处就是底线不能被碰到,否则他们容易黑化,赫连缙黑化时的样子,云初微听他自己说起过,除非是得了被幽禁在翊坤宫的许菡一个好脸色,那么他一整天的心情都能飘上天,见谁就赏,否则在许菡这里不痛快了,他就喜欢杀人,而实际上,许菡从来没给过他什么正面的回应,更别提好脸色了,所以赫连缙很多时候都在杀人,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百姓闻之变色的暴君。 许菡当然不敢杀他,也不会杀他,只是害怕,整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 好在赫连缙并没有苏晏的反应那么大,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对方,马上收敛了周身黑沉沉的气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按照许菡的预想,赫连缙必定会像从前一样留下来哄她,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次并没有,他走得很决绝,以至于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都在忙着处理政务,压根没来未央宫找她。 这让许菡自责起来,赫连缙不来,她就去御书房外等着,赫连缙像是一早知道她要来似的,刻意避开了,许菡等了个空。 一次等空,二次还等空,三次…许菡再也忍不住了,到上朝的金殿外候着,终于堵了个正着。 赫连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像是根本没看见她,抬步要走。 “皇上。”许菡大喊一声,“你准备这么躲着我到几时?” 赫连缙充耳不闻,负手朝前走去。 “皇上。”许菡咬了咬唇,“我怀孕了。” 闻言,赫连缙挺直的脊背狠狠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许菡想到他这些日子一直躲着自己,心下委屈,“我怀孕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也不来看我……” “菡儿。” 她还没说完,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箍进了怀里,“怎么不让人来告诉我?” 许菡道:“我亲自去找你,可是你避而不见。” 赫连缙皱了皱眉,“知道我为何要躲着你吗?” 许菡道:“你生我气了。” “不是。”赫连缙叹气,“我怕自己吓着你。” 许菡不置可否,那天的事历历在目,她的确被吓着了,不过就算赫连缙再可怕,那也是她夫君,总不会因为这么件事情就疏远他的。很明显地看到了赫连缙眼中的自责,许菡到底是心软,语气也软了下来,“妾身没有责怪皇上的意思。” “可是你害怕了。”那样的许菡,总让他想起上一世自己强迫她的时候,当时的她是那么怕,那么恨。 许菡攥紧衣角,“都怪妾身不好,不该提出纳妃的。” 这句,总算让赫连缙紧绷的脸色舒缓了些,“你知道就好。” “那皇上……” “天大事也放在一边,我会尽量抽空陪你。”说完,再一次将她抱紧。 许菡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唇角往上扬了扬,“嗯。” —— 皇后娘娘有孕,自然是弄得天下皆知,而在此时,云初微也被探出有了身孕。 这一年,苏昀开和苏月明两兄妹满两周岁了,哥哥天资聪颖,已经开始学认字念书,妹妹则是个皮性子,爱玩,但不过分,云初微并没有拘着她,女孩子活泼一点才可爱。再说,不由着她去,将来怎么能成女将?现如今怀了身孕,嗜睡,她能管两个宝宝的时间就越发的少,多数时候要么吃,要么睡,肚子里的小九可也是位了不得的将才呢,自然得好生养着。 范氏来国公府的次数越发的频繁了,名义上是说探望女儿,实际上云初微心里门清,范氏就是想来看看外孙子外孙女找找安慰,去年云安曜的婚事受到了阻碍,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成,范氏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早就盼得不行。 天气炎热,云初微临窗而坐,垫子下面是苏晏为她准备的凉玉,坐上去很舒服,屋子里四角放了冰盆,但是考虑到云初微有孕在身,不敢放得太多,反而嘱咐了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给云初微打扇。 而桌上,不管是这个季节见得到还是见不到的水果,总而言之堆了满碟,全都是新鲜的,除了水果之外,还有不少鲜榨果汁,当然,加冰是不可能的,提早让人封闭好弄到井里镇了一下,不算太冰寒,只有一点凉凉的感觉,喝在嘴里十分的解暑。 身上穿的,是冰蚕丝绸衣,质地柔软,清爽透气,穿了几件都感觉不到累赘和闷热,反而像只有薄薄的一层轻纱贴在身上。 苏晏这样细心周到的安排,对于惧暑的云初微来说,简直是种高级享受。 范氏在看到自家女儿屋子里的各种奢华摆件陈设以后,从儿子那受来的憋屈顷刻间都烟消云散了。 “娘,你可曾问过哥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云初微一看范氏那表情,就知道一准又是被儿子堵得不行了。 范氏唉声叹气,“问了也没用,他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他吧?” “那爹怎么说?”云初微觉得很奇怪,前年云冲回来过年的时候还勒令云安曜一定要在来年过年之前娶亲,可是云安曜的亲事没成,他去年回来以后竟然什么都没说? “你爹啊,哪有闲工夫管这些。”范氏恨恨地道,“依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抱孙子的了。” 云初微想起当初自己拿着苏晏给的方子去找云安曜的时候他那淡漠的反应,又想起苏晏说有的人,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再联系云安曜不愿意去北疆却又一直没娶亲的举动,云初微开始有些相信苏晏的那句话了,抽空去了东阳侯府找云安曜。 当提及方柒柒的时候,云初微细心地发觉云安曜眼皮颤动了一下。 看来他对那个姑娘不是没感觉的。 “既然心里有她,哥哥为什么不去找?”她道,“当年她染上瘟疫性命垂危的时候,哥哥真的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云安曜晃过神来,脸色依旧冷漠,“你不懂。” “不是不爱,是不敢爱?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阻碍。” 爹娘不可能会阻止这两人在一起的,再说哥哥家中又没有妻儿,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之前在北疆的时候,有两次我主战,差点就没命了。”他终是缓缓说了出来。 云初微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哥哥顾虑的竟然是这个。 因为随时都有为国牺牲的可能,所以没办法承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以及一份完整的感情,怕她以后会痛苦一辈子,所以干脆不要开始么? 她顿时想到了九爷,倘若不是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死,他不会延长孝期在家陪她这么久,虽然九爷是战神,却也不是百战百胜的,那一年的西南一战为了救出骆舒玄,他自己就九死一生了。 短短刹那,云初微便完全理解了云安曜心底的那份挣扎,她没再出言劝说,毕竟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一个不慎就能团灭,哥哥心中有柒柒,甚至可以说,那个女子在他心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可是他不能承诺,所以爱不起,不敢爱。 哥哥选择了逃避,这是他爱柒柒的另一种方式,哪怕知道柒柒会因此一辈子怨他。 所以其实,只要承认爱了,在不在一起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这么一件事,让云初微想通了很多东西。 回到国公府以后,她问苏晏,“九爷之所以能猜到我哥哥不敢爱,是因为你也有过同样的顾虑吗?” “你猜。” “肯定有。”倘若没有,他当时为什么能一语道破云安曜的心思? “的确,西南战役重伤昏迷的前一刻,我在想,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对你的承诺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娶你。” 这句话,云初微听得很堵心,眼圈湿润。 苏晏笑了一下,替她抹去眼泪,“可是后来我又想啊,除了我自己,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没办法给你一辈子的承诺,我也要用血去拼出一个可能来,你真当我百战百胜吗?不,我只是不敢死罢了,因为我死了,你会难过,会痛苦,让自己的女人痛苦,那是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做的事,为了你,我会变得更有本事,更惜命。” “九爷。”云初微哭着扑进他怀里,“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的。” “吾三生之幸。”他轻轻搂着她,直到她哭够了才松开。 —— 怀一个孩子,自然比怀两个的时候更轻松,而且第二胎基本上没孕吐,除了有些嗜睡之外,云初微是吃嘛嘛香,清醒的时候,甚至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是有孕在身的人,这让韩大姑姑哭笑不得,总提醒她,“姑奶奶,您注意着些,这还怀着身子呢,万一要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每当这种时候,云初微才恍然地“哦”一声,自己是又快要当娘的人了,摸摸小腹,乖乖回去歇着。 十月怀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而言之,就那么过去了,临盆在即,整个国公府上下的气氛都紧绷到了极点。 反观云初微这个孕妇,大概是有了双胎的经验,越是接近产期就越冷静,比起一胎的时候,简直沉稳得像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 看着婆母紧张,云初微笑着安慰她,“娘就放心吧,两个都生过了,莫说这一个,还怕我应付不过来么?” 太夫人被她这冷静得不像话的样子惊了一下,“微丫头,你一点也不怕?” “不怕。”云初微莞尔,“只要想着外面有你们在等着,我就能咬牙挺过来。” 用太夫人的话说,云初微是个全福之人,双胎虽然费时,但最终平安出生,而第二胎,所有人看到她那尖尖的肚子都觉得一定会难产,可偏偏,她还是顺利生下来了,也同头胎一样,没哭喊过一声,产后也没有头胎那么虚弱,还能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看一阵。 苏海生。 这是太夫人亲自取的名字,苏晏和云初微夫妻自然无异议,不过让云初微觉得好笑的一点是,这个小儿子将来还有个外号,小混蛋。 而与此同时,宫里也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诞下龙子。 所有人都挺高兴,唯独云初微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天家这位活土匪可比他们家的小混蛋杀伤力更大,小混蛋好歹只是皮了一点,那活土匪何止是一点,简直是不作会死的典型,所过之处,鸡犬不宁。 云初微默默在心里给闺蜜掬了把辛酸泪,要把这么个混成球的儿子养大,不见点血见点泪似乎都不叫尽心尽力。 小九的满月宴过后,苏晏就热孝期满奉命回了南境。 云初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奶娃之路,有了前两个的经验,这一个带起来就轻松得多,闲暇之余便把自己的“带娃秘诀”写出来让人送去宫里,希望能给皇后一些帮助,然而毫不意外地,许菡还是在回信上抱怨了,说他们家那小祖宗才刚会爬就不消停,只要稍微走点神,他马上就爬得远远的,让你找都找不到。 云初微看到回信,笑得前俯后仰,暗搓搓想着这才开始呢,你就受不住了,以后有你头疼的。 不过回信的时候还是认真而仔细地给许菡分析了宝宝的情况,其实都是些中听不中用的废话,对别的孩子可能有点用,但用在那活土匪身上,简直就是放鸭子上山,错了地方。 —— 若干年后,北疆。 大将军侯云冲退役,云安曜成了主帅。 苜蓿开花的时节,雪山下一片淡紫色。 刚打赢胜仗的大将军侯云安曜来牧场遛马,忽然间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他端坐在马背上循声望去,见到远处路过一群羊,羊群后头,有个戴着头巾的姑娘,歌声便是从她嘴巴里传出来的。 “真好听。”云安曜闭上眼睛认真地享受了一下。 旁边的副将解释道,“这位呀,是出了名的牧羊姑娘,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每天都会经过这个距离咱们军镇不远的牧场,歌声非常的动听,经常有士兵为了能听到她唱歌而提前来这里等着。” “是吗?”云安曜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因为那牧羊姑娘已经转身,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但他感觉得到,她一定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好久不见。”他对着那人低喃一声,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正文完—— 番外一 柒曜百年 “好久不见。”方柒柒看着远处骑在马背上的英俊男子,也轻轻道了一句。 再见她是想过的,只是没预料到再见他,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坦然的心境,那些年的爱恨嗔痴,似乎再也找不回来。 她不会再不小心把春宫图册夹在杂书里送去给他。 不会再死乞白赖地求着他带她去看实战演习。 不会再半夜里偷偷摸去书房看他给谁写信。 不会再为他跑去买醉。 不会追着他问如果侯夫人同意,他会不会娶她。 更不会在染上瘟疫生死攸关的时候撑着最后一口气给他写信,问他愿不愿意来看她。 因为,她明白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她。 他是她少时的一场梦,梦没醒,她醒了。 “柒柒。” 阿木江·买买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方柒柒这才惊醒,回过头,对着来人一笑,“阿木。” “不是说好了明天就走吗?怎么今天又来牧羊?”他向来好脾气,就连责怪的语气都听来极舒服,夕阳下的轮廓,越发的轻柔俊美。 方柒柒垂下眼睫,淡笑,“就算作是,我和这里最后的道别吧!” “渴不渴?”他递来水囊。 方柒柒接过,喝了一口,发现里面竟然是酒。 “果然还是你懂我。”她笑笑。 “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知道你喜欢酒,我自己酿的,尝尝,味道如何?” 方柒柒仔细品了一口,实话实说,“差点火候。” 阿木挠挠头,“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成果了。” “不过,这种美中不足的感觉独一无二,我很喜欢,谢谢你。”她又补充。 阿木抬起头,看到了远处的云安曜,虽然瞧不清楚容貌,不过他能肯定,那个人就是柒柒爱了多年而不得的男子,看来柒柒今日是特地过来与他道别的。 收回视线,阿木问:“跟他说了吗?” 方柒柒但笑不语。 虽然没说,不过,那一瞬的眼神交错也足够了。 她爱过他,他知道,他心动过,她也知道,只是,他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无关乎谁比谁更爱或者谁不够爱,他有他的顾虑,她有她的考量。 早已脱离年少情愫萌动的他们,选择站在了最理智的那一面,微笑着,放开彼此。 “大将军,天色不早了。”副将低声提醒。 云安曜回过神来,再看向那处,早已没有了羊群和牧羊姑娘的身影,她该是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吧? 调转马头,云安曜沉声道:“回吧!” —— 俊美的大将军侯三十岁未娶,将士们都知道他心中住着一位姑娘,不过没人知道那姑娘是谁。 而立之年,他为南凉打赢了无数场战争,累积了数不尽的功勋,成了新一代战神,然而尽管身上笼了这么多荣光,他的后院还是空荡荡的,不管是京城还是北疆,他的身边从来都没出现过女子,只是某回副将去他房间奏事的时候见到他的书案上摆放着一个香囊,绣工奇差,毫无美感可言。 可就是这样一个扔在路边都没人要的香囊,却似乎很得大将军重视,一看那干净的布面就知道经常洗,里面放的也并非香料,而是晒干了的苜蓿花。 从这件事,将士们又得了一个信息:大将军心里的那位姑娘不善女红。 若是换了十几年前,那帮将士很轻易就能猜出方柒柒来,不过现在是云安曜主帅,早就“改朝换代”了,这帮人并不认识什么方柒柒,就算有几个认识的老人,他们也不一定就知道云安曜心悦她。 所以,大将军的意中人再一次成谜。 四十岁,不惑之年,云安曜还是云安曜,依旧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侯,战神,只不过,他彻底褪去了年轻时候的浮躁,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子阳刚和沉稳。 手握二十万重兵的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越来越有当年云冲的杰出风范。 容颜在变,心性在变,唯有一样习惯,数十年没变过——一旦打了胜仗,庆功之后必定会一个人骑着马去牧场,不遛马,也不做别的,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同一个位置,然后眺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归来的人。 迄今为止,持续了将近三十年,换了数十匹战马,站的却始终是同一个位置。 其间有一年,北疆政府是想把牧场改造成林场的,却被云安曜出面干预了,所以这片牧场才能存留至今。 只不过再怎么保存,都几十年过去了,地貌肯定是有所改变的,但这似乎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兴致。 好似每次来牧场站一站,就能把自己得胜的喜悦与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无声倾诉出来。 五十五岁,他在大战前一夜收到家书,母亲病危,第二日发挥失常,重伤倒地。 朝廷那边得到消息,很快就安排了接替人选,让人将云安曜接回京养伤安度晚年。 离开北疆的前一天,云安曜坚持要去牧场,没人敢阻拦,他牵了匹马,艰难地踩着马镫坐上去,慢慢到了常去的那片牧场,天蓝草青,雪山下的苜蓿花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像一片紫色的雾,与三十多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那么的相像。 天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那片天,苜蓿花还是三十多年前那样美丽,然而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人,却再也见不着了。 云安曜并不后悔没娶她,正如他心中所想,自己随时都有战死沙场的可能,并不能给她完整的一辈子,除了钱财,他什么都没法承诺,与其将来让她痛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她的念想。 只不过他未曾想到自己陷得如此深,她走后,这片牧场成了他的执念,来这里已经成了他几十年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然而今天,要说再会了。 调转马头,正欲离开之际,草场的那头忽然有悠扬的歌声传来,云安曜僵住,慢慢回头,目光所及处,是一群洁白的羊,它们欢快地一边走一边吃草,羊群后面,是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轻轻地哼着歌,面上挂着甜美的微笑。 待近了,云安曜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是嫁衣。 五十二岁的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精神头却极好,尤其是穿上火红的嫁衣后,似乎又回到了情愫萌动的当年,热情而美丽。 羊群在马儿跟前停下,她抬起头看他,“如果侯夫人真让你娶我,你会娶吗?” 这是三十多年前,他带她去国公府的半路上她壮着胆子问他的问题。 云安曜眼眶一下子湿了,声音艰涩地说出一个字,“会。” 方柒柒勾起唇,笑靥如花,上前两步,对他招手,“你凑近点,我有话跟你说。” 云安曜弯下身子来,她便俏皮地趁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面上全是满足,她说,“不枉我等你到五十岁,终于等到你愿意娶我的这一天,云安曜,我没白喜欢你一场。” 他伸出手,“柒柒,跟我走吧!” —— 男人五十岁娶亲这种事,不管是在当下还是后世社会都很常见,但女人五十岁出嫁,在这里就是件稀罕事儿了。 范氏因为儿子带了媳妇回来这件事病情好转,大有痊愈之势,方柒柒是云冲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深知其秉性,所以知道她要与自家儿子共结连理,高兴坏了,他和老妻都是要入土的人了,还以为这辈子盼儿媳盼孙子的愿望要落空,哪曾想,在这最后关头,儿子这棵铁树终于舍得开花了。 方柒柒虽然五十二岁,不过空下来的那些年,一直都有按照云初微教的法子保养,所以其实比起同龄人来,她看起来没那么老,但介于年龄摆在那儿,云冲夫妻俩便没想过孙子的事,只要能在作古之前见到儿媳,那也算了了他们一桩心愿了。 不管外面怎么传,云家这边一概不理会,对于大婚的准备进行得很顺利。 而对于云初微来说,云安曜娶方柒柒这件事简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惊喜,要知道,她孙子都快议亲了才等到嫂子过门,这是怎样的时过境迁。 因此,才听到云家的家仆来报信,云初微当场就热泪盈眶喜极而泣,让人准备了厚礼亲自回娘家。 这是时隔三十多年云初微第一次见方柒柒。 比当年更稳重也更成熟了,只不过一看到她,云初微就开始怀念当年那个浑身充满灵气的小女孩儿,只可惜,岁月不饶人,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再回去了。 姑嫂俩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谈心。 云初微激动地望着她,“柒柒,你是凭借什么信念等了我哥哥这么多年的?” 方柒柒淡笑,眼神恍惚,仿佛陷入了久远的思绪当中,“问他会不会娶我的那年,我十八岁,他说不会;问他愿不愿意去北疆看我的那年,我二十岁,他没回信,也没来;离开北疆离开他的那年,我三十岁,最后一面的时候,我站在羊群中间,远远地看到他那双满是纠结的眼睛,我就知道,他还是不会娶我。四十岁的时候,我没再见过他,但我知道,他还在北疆,还在打仗,就算见了,他还会说不愿意娶我。终于,我等到了五十岁,等到了他退役的消息,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来了,所以那天,我穿上嫁衣,赶着羊群,去我与他道别的地方,果然见到了他,再问及少时问的那个问题时,他终于说了一句会娶我。” 说完这些,她眼中已经包了泪花,“‘我会娶你’这四个字,就是我等他的信念,三年也好,三十年也罢,对我而言,都及不上这四个字的分量,为它,我愿意等他到五十岁。” 这番话,让云初微狠狠地触动了,“当年你染上瘟疫的时候他没能去看你,你不怨他吗?” “怨,怎么不怨。”方柒柒破涕为笑,“若没有这些怨气,我还撑不到现在呢!” 云初微哽咽了好一会儿,“从今往后,我该改口唤你一声嫂嫂了。” 方柒柒吸了吸鼻子,“微微,我很开心,也很幸福,能和你成为一家人。” “嗯,我也是。”云初微抱住她,到了她们这个年纪,便会越发的懂得珍惜命,珍惜身旁的每一位亲人。 方柒柒早早就失了双亲,等云安曜的这几十年里,云初微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但她知道,这个女子很伟大,那种敢爱敢恨爱了就是一辈子的精神,让她无比的钦佩。 年轻时候,谁都有过心头的一抹白月光,像云安曜和方柒柒这样迫于无奈没办法在一起的人也多得是,但敢用一辈子来赌来等的人,云初微却只见过方柒柒一个。 等一年,那叫惜缘。 等十年,那叫情深。 等三十年甚至更多,那叫执念。 能做到如斯地步,说明她少时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爱惨了云安曜的丹心。 而能得人如此等,那个人便是最幸福的。 云初微欣慰地对云安曜道:“哥哥,恭喜你,终于把嫂嫂娶回家了。” 云安曜看着对面与妹妹站在一起的方柒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妹妹和妹夫给我做了榜样,我才能坚守这么多年没娶别的女子。” 云初微点点头,“总而言之,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 大婚如期举行,场面十分的隆重,云初微带着夫君和儿孙前去观礼,回来以后告诫儿子和孙子,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们各自的媳妇。 儿孙都敬重她,所以个个竖直了耳朵听着,不敢有半点异议。 —— 大婚半年,方柒柒竟然怀孕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晏亲自去探过脉,回来对云初微说的确是怀孕了,她半晌反应不过来。 五十岁怀孕不难,难的是,怎么养好胎直到顺利生下来,云初微之所以惊讶,是害怕中途出意外。 苏晏感受到她那份浓浓的担忧,宽慰道:“放心吧,柒柒自己就懂医,她知道这个年纪怀孕的危险性,会注意的,再说,我去的时候也嘱咐了不少事情,那边的人伺候得可仔细了,不会有问题的。” 云初微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你可见到我爹娘是什么反应了?” “当然是高兴坏了。”苏晏笑说,“尤其是岳母大人,看得出来,她很期待柒柒肚子里的孩子。” 云初微舒一口气,“我爹娘总算能在作古之前完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同时心中也感激方柒柒等了她哥哥这么多年。 若没有方柒柒的执念,她哥哥便不会有老来的这段缘,她娘更不会因为儿媳的到来大病转好,又多活了这么久。 作为云冲的第一个孙辈,不管是男是女,老夫妻俩都喜欢得不得了,吃的穿的用的,全让人给最好的,就连精神不太好的范氏也强撑着每天去陪儿媳,就怕有个三长两短。 日子就在所有人的担忧中这么一天天过去。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虽然生产的时候因为盆骨小的问题让众人捏了不少冷汗,但好在,最终母子平安。 五四十岁的方柒柒,给云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给云初微添了个粉嫩可爱的小侄子,皆大欢喜。 等到了孙子满地跑的年纪,范氏和云冲便再也陪不了他了,相继离去。 越上年纪,对于生死就越看重。 云初微跪在父亲灵前,想着过不了几年,自己也是要进棺材步他们后尘的人了,有时候想想,真的舍不得九爷,哪怕深知到了那个年纪谁都逃不掉躲不过,可她还是会止不住地幻想,倘若死后还能和九爷去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那该多好啊,她就怕自己喝了孟婆汤,再也记不得九爷了。 后来,苏晏知道了她的担忧,便抱着她说,“如果你担心,那我们就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起上黄泉路,握紧彼此的手,谁也不要松开,这样,等到了下一世,我就一定能再找到你。” 她哭着说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二001 江南初遇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最是江南好风光。 陆修远和易白两兄弟一路行来,早把江南美景游览了大半,陆修远此行本是为了生意,不过路途中见到易白似乎对杏花春雨的江南很感兴趣,便把生意推了一推,先带着他各处赏玩,眼下兄弟二人是在画舫上,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绵柔的雨丝透着些微冷意。 陆修远从甲板上回来,收了雨伞进门,对着易白道:“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咱们靠岸吧,去找个茶楼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回客栈。” 易白从外面泛起涟漪的湖面上收回视线,点点头,“好。” 画舫靠岸,二人各自撑了伞踩着青石板阶走上去。 此处是个小镇,建筑物均以灰白色调为主,前街后河,房屋格局四水归堂。 二人一边走一边找茶楼。 “公子可愿买下我这枚玉佩?”旁边突然传来声音。 陆修远驻足,偏头望去。 那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安静恬淡,肤色白皙,身段玲珑,说话的时候语调十分柔婉,只不过,她穿得很是单薄,料子极其普通,看样子,倒像是个暂时落难的大家闺秀。 陆修远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对于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的他来说,这是一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玉佩,放到寻常当铺里或许能当个一二百两银子,但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抱歉,在下对姑娘的玉佩不感兴趣。”陆修远直接拒绝。 这一路上,但凡他们兄弟出去露过面,总有姑娘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他们,而送玉佩这种手段,比起前面那几十位来,根本不够看的。 “我只要五十两。”她浑身都被淋湿了,似乎是有些冷,说话都带着颤音,胡乱地抹了把脸,又将玉佩往前送了送,好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苦涩,“出门在外一时落难,小女子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公子大发善心,帮帮忙。” 陆修远指了指前头,“那边就有当铺,姑娘的玉佩绝对不止五十两,与其在我手上吃亏,你还不如让它有个好去处。” 江未语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他生得修眉俊眼,清雅绝伦,是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如玉公子,只不过,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不懂矜持上赶着示好的女子了。也对,像他这样的人,主动送上门的姑娘想必如过江之卿,自己与那些人一比,的确是没什么“段数”可言。 江未语转头,前面不远处的确有一家当铺,门外用竹竿缀了布帘,上书一个大大的“当”字。 但凡识字的,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她也识字啊,可是她去不得,这玉佩是她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旦去了当铺,马上就会被那些人发觉,到时候她和嬷嬷都没命活下去。 “公子不再考虑一下吗?”江未语想了又想,还是对眼前的男子寄托了最后一丝希望,“十两,不能再少了。” 她还等着银子回去给租金,把那间勉强算宽敞的民宅租下来呢,否则今晚自己和嬷嬷便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无聊!” 陆修远眉目越发的冷,完全没有再跟她搭话的兴致,撑着伞朝前走去。 江未语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再次抹去脸上的雨水,重新走进小巷里。 到了一处门前,停了脚步。 江南多雨,房屋侧坡都会延伸出墙壁一尺多宽来,江未语的嬷嬷就在那一尺多宽的房檐下看着行礼等她。 见到江未语浑身湿漉漉的回来,孙嬷嬷忙迎上去,满脸心疼,“姑娘,怎么不找个地儿躲躲雨?你看你,都淋湿了,冷不冷,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换身干净的衣裳,否则这么捱到晚上,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江未语抬头看了看眼前高大的民宅,她本来是要租住在这里的,奈何租期最低半年,先付银子后入住。 她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只好动了典当玉佩的念头,岂料那当铺竟是江家名下的,她只得打消了念头,把希望寄托在那位路过的公子身上,还以为真能得贵人相助,哪曾想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叹了一口气,江未语无所谓地撩起发丝拧干上面寒凉的雨水,“我见镇子上有家客栈,嬷嬷,不如咱们先去那住一晚再说吧,给我一夜的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我身上还有些碎银。” 见到孙嬷嬷发愁的脸以及红通通的眼圈,她笑笑,“从小到大,我什么苦没吃过,对我来说,眼下的境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起码,我还有信心能挺过去,走吧!” 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拿行李。 孙嬷嬷赶在她前一步拦住,自己把所有的包袱都拿起来挎在肩上提在手上,又恨恨地叱骂道:“若是夫人还在世,哪轮得到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欺负到您头上来,姑娘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重回江家,哪曾想,哪曾想…。唉,都怪奴婢没用,都怪奴婢没用啊!” 江未语垂下眼睑,眸子暗了暗。 她生母去得早,父亲续了弦,继母一直无所出,但对她极好,当亲闺女的待。 十岁那年,大姑母与她相公和离大归,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在府上横行霸道,把她这个长房嫡女给弄了出来赶到外庄上,一个月前,继母来信说她父亲已经同意将她接回来,让她等着,过不了几日江家就会派人去庄子上接她,可这一个月都已经过去了,江家这边毫无动静,江未语等不及,便带着嬷嬷上路,打算回江家一探究竟。 江家是这里的大户,要想获知到内部消息,没几十两银子上下打点是不可能的。 江未语掏空了身上那仅剩的二十多两银子才打听出来,那人说,江大小姐江未语早就在一个月前回府了。 当时江未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忙忙又递上银子再问一遍,那人见她有诚意,便多说了两句,“我们家有位表亲在江府当差,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江家大姑奶奶以前与这位大小姐不睦,后来江大小姐去了外庄,大姑奶奶觉得过意不去,便趁着这次机会亲自带着人去把江大小姐给接了回来。” 江未语如遭雷击,她都还在外面,江府何时多了个大小姐? 她不信,便悄悄躲在江府外面等,终于等到那个传闻中的大小姐“江未语”出门。 然后那一眼,差点让她惊叫出来。 因为取代她入了江府的那位姑娘,与她生得实在是太像了。 若非自己还真真实实地活着,江未语险些就以为那个人便是她。 当时江未语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江府,把这件事告诉了孙嬷嬷,主仆二人还没商量出个门道来,她的行踪就被江大姑奶奶所察觉,很快便安排了人来打算偷偷将她暗杀掉。 江未语带着嬷嬷死里逃生,一路辗转到这个小镇上,原本还要继续往前逃的,无奈身上的盘缠不够了,不得不在此滞留。 没有银子寸步难行,江未语会很多手艺,打算先租个民宅住下,想法子赚点小钱再继续走,她想去京城,据说天子脚下都是达官显贵,治安极严,她想,大姑母就算再有本事,总不至于让人一路追杀她到京城去吧? 只是,自己的北上之路似乎有点不顺呢! 晃回思绪,江未语继续朝前走。 彼时,镇上茶楼的雅间。 陆修远和易白临窗而坐,二人面前摆放着一张古朴的八仙桌,八仙桌上,是一套景德镇青花瓷茶具,平滑细腻的杯盏中,茶汤清亮,茶香弥漫。 外面依旧下着雨。 “看样子,今夜回不了城了。”陆修远道:“只能委屈阿白跟我去住外面的客栈。” 这里只有府城才有他们家的镜花水居分客栈,只是天色近晚,再加上细雨绵延,实在不宜启程,陆修远唯有出此下策。 易白淡笑,“横竖都是来游玩的,宿在外面便宿在外面吧,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兄长见外了。”他只是对环境的干净与否特别挑,哪像兄长,追求雅致、奢华、格调与完美,就比如眼前的茶具,最开始的不是这一套,陆修远进房以后皱了眉,点名要别人没用过的茶具,这可愁坏了店家,掌柜的最后不得不把压箱底的给捧了出来。 而别人家最好的,在陆修远眼中似乎也就是马马虎虎的样子。 所以说,有钱就是了不起,有钱又有格调的人,更了不起。 嘴上说着在外面过夜是将就,可实际上十分担心易白不习惯,所以马上花钱请人去客栈订了房间,再把里面的床褥等物一概全换成了新的,料子虽然不是最好,质感却是一等一的。 陆修远追求奢华,但他不是土鳖,并不会觉得最贵的才是最好的,他一向只相信自己的感官与眼缘,一眼看中的,他会多留意,若是触感以及其他感官也觉得不错,那么在他眼里,那就是最好的。 江未语带着孙嬷嬷进客栈的时候,恰巧见到里面兴师动众给那位出手大方的客人换用品。 打听清楚了缘由,江未语撇撇嘴,有钱人可真能挥霍,就客栈伙计们刚送上去的东西,仅是一个喝茶的杯子就抵得上她玉佩的三四个倍,更别说那光是看起来就柔软保暖的天鹅绒锦被,若能盖着那玩意儿睡觉,一准能做个富贵梦。 住不起陆修远他们那样的房间,江未语开的是整个客栈最普通的房间,房间有点小,但好在床够宽敞,晚上两个人挤一挤还是能挺过去的。 把行礼安放好,江未语道:“嬷嬷,我肚子饿了,来的时候见到街面上又馄饨摊子,咱们去吃一碗吧!” 孙嬷嬷有些哽咽,若是姑娘进了江家,过的便是富贵日子,哪能沦落到出来吃馄饨充饥的田地? 江未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无语,“嬷嬷,咱们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伤春悲秋了好么,最困难的时候不是该往好的方向想吗?或许咬牙挺过这一关,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呢?好啦好啦,咱不想那些,先去填饱肚子我才有力气计划今后要怎么办。” “姑娘说得对,是奴婢心思狭隘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叹气,一个姑娘家,没有亲人的帮衬和庇护,她就算再有本事,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更何况眼下还在逃命,能不能躲过大姑奶奶的杀劫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主仆二人来到街面上。 馄饨摊子正对着茶楼。 易白最先发现那对主仆,挑了下眉,看向陆修远,“竟然是她?” 陆修远垂目望下去,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是在看江未语,又似乎是在看别的东西。 易白想起早前那桩事,“看这位姑娘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出来的,或许真的是落难了,但似乎,被兄长误会了呢!” 陆修远神色漠然,“萍水相逢而已,我没义务一定要帮她,若是每一个落难的人我都要出手,那么陆家早就倾家荡产了。” 易白不再说话,目光也从江未语身上收了回来。 兄弟俩又在茶楼坐了会儿,等雨彻底停了才去客栈。 而与此同时,江未语和孙嬷嬷也刚好吃完馄饨要回去。 然后就造成了尴尬的一幕,江未语一直跟在陆修远身后。 陆修远并不知道她和他们兄弟俩住了同一家客栈,只是对这姑娘的印象不是那么的好,蹙蹙眉转过身望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江未语直视着陆修远的眼睛,平静道:“走我自己的路。” 陆修远有些头疼,因为这种情况之前实在是太常见了,他不收那些姑娘的礼物,姑娘就一直跟着他。 “你不是想卖玉佩吗?这是一百两。”陆修远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她,“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江未语有些好笑,这个人真把她当成心慕他的女子了啊,“虽然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但是很不好意思,我的玉佩卖给谁都行,就是不卖给你。” 陆修远:“呵!”欲擒故纵? 江未语不再理会他,带着孙嬷嬷直奔客栈而去。 ------题外话------ 这个番外的时间线与正文里面陆修远易白两兄弟下江南的时间是连在一起的,别跟番外一弄混了。 番外二002 天大误会 回到客栈房间以后,孙嬷嬷担忧地看了江未语一眼,“方才那两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姑娘这样贸然得罪他们,恐怕会给我们招来麻烦。” 江未语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嬷嬷有所不知,先前我出来的时候就见过他一回,发生了点小矛盾,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不想被他误会罢了。” 绝口不提卖玉佩的事儿。 可当时孙嬷嬷就在旁边,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如今回想起来,吓得面上血色尽退,“那位公子说卖玉佩,卖什么玉佩?姑娘莫非想把夫人留下来的那块玉佩给卖了?那可是夫人唯一的遗物,姑娘三思啊!” 一想起自己拖了姑娘后腿,孙嬷嬷又忍不住自责起来。 江未语原本不想让她知道的,不过如今既然知道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倘若走投无路的时候卖了这块玉佩能让我换得一条生路,我想,我娘是很乐意的。” 孙嬷嬷一愣,“姑娘。” 江未语回过头,笑笑,“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嬷嬷也洗漱歇着吧!” 出门在外,比不得在江府以及外庄上,江未语没叫水沐浴,只是随便擦了擦身子把白天淋的雨水都擦掉就翻出包袱里的干净衣服换上。 孙嬷嬷看得出来,这一路逃命,自家姑娘早已是筋疲力竭,便不敢打扰她,简单洗洗之后打算去外头守着,房间虽然简陋,不过好歹外间还有个竹榻,足够她撑一晚上了。 看出孙嬷嬷的意图,江未语不同意,“如今天寒,外间什么也没有,嬷嬷如何能捱过一晚上,就睡这儿,好歹还有床被子。”说着,指了指床上。 孙嬷嬷忙摇头,“奴婢怎能与主子同床,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江未语道:“你去外头睡一晚上,赶明儿受了寒病倒,是不是还得浪费我的银子请大夫开方子抓药,这很像话?” “奴婢……” 孙嬷嬷噎住,最后只能在江未语的安排下与她挤一张床。 这一夜,房内虽然安静,但其实主仆两个都没睡着。 孙嬷嬷担心江未语的安危,所以一直半眯着眼,竖直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万一大姑奶奶的人来了也好有个防备。 而江未语则是在考虑今后的生计问题。 北上是她的目标,但没银子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法子赚到银子,嬷嬷年纪大了,哪能再这么跟着自己挨饿受冻。 江未语把自己会的手艺扒拉了一通,最后决定从厨艺上下功夫。 —— 第二日,江未语早早地就起了床,带着孙嬷嬷下楼,直接去找客栈掌柜。 “二位有事?”掌柜是个很随和的中年人,正在客栈后院指挥着伙计们搬东西,见到江未语主仆,客气地问候了一句。 江未语直接道:“小女子想和掌柜的谈笔生意。” “姑娘请说。” “我想租用一下你们厨房的器具。”她道。 掌柜的一听,懵了,“租?怎么个租法?” 江未语忙解释,“不会带出去的,我打算自己买食材来做菜做点心,掌柜的能不能…能不能借着你们客栈的招牌帮我卖出去,一旦得了客人喜欢,卖了多少钱,连同租用厨具的钱算在里面,咱们五五分。” 掌柜的狐疑看她一眼,“你?” 眼前的姑娘虽然穿得不如何,但生得极好,可就是因为生得太好,掌柜的便不相信她,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已,不过同他小女儿那般大,就算能做几个菜,又能拿得出什么特色厨艺来,“姑娘就莫要拿老夫开玩笑了,我这儿还得做生意呢!” “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用这块玉佩做抵押。”江未语把玉佩取下来,双手奉上,她身上还有些银子,但一会儿要买食材,所以现在没法拿出来,只能再一次把希望落到玉佩上。 掌柜的看了一眼那玉佩,质量中乘,但在这小镇上,也算是块宝贝了,不过,他并没有图人小姑娘钱财的龌龊心思,更多的,是想看看她的厨艺到底能不能像她本人一样自信。 收了玉佩,掌柜的道:“既然姑娘有心,那我这就跟厨房打声招呼,一会儿你买了食材回来,直接去就行。” 江未语眼底露出喜色,“谢谢掌柜的。” “去吧!”掌柜的笑着目送这对主仆走远。 出了客栈,孙嬷嬷皱眉道:“姑娘就这么把玉佩给了掌柜的,一会儿咱们回来,他要不认账可怎么办?” 江未语沉吟道:“那我唯有赌一把了。”抬头看看已经放晴的天,叹气,“赌娘亲在天有灵保佑我成功渡过这个难关。” 估算着银子买了食材,江未语再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走向客栈后厨房,原以为真会像嬷嬷说的一样掌柜的出尔反尔,没想到一切顺利,到了厨房的时候,里面的厨子以及其他打杂的伙计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江未语一一笑着回应,又把自己从外面买来的饼饵分给大家。 其实厨房里比饼饵高档的吃食多得是,不过那都是给客人吃的,厨子们就算再偷吃,也只能在试菜的时候偷偷吃一点,哪够,再加上江未语买来的饼饵是镇上做得最正宗的,所以众人吃得很开心,甚至有两个婆子表示愿意给她打下手。 多了两个人,再加上孙嬷嬷,三个人给她打下手,江未语的动作很迅速,没多久就烹饪了四盘地地道道的江南菜。 正巧这个时候掌柜的来厨房,嗅到江未语刚出锅的菜香,顿时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 江未语点点头。 “那正好。”掌柜的露出满脸喜色来,“楼上有客人点明了要正宗地道的江南菜,我这儿的厨子厨艺虽好,但始终不是酒楼,只是客栈而已,哪做得出他们要求的那几道菜,我见姑娘这几盘菜就挺地道,不如,我让人送上去给那两位客人,若是得了他们喜欢,我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出去找人做。”为今之计,甭管是谁做出来的,只要能把楼上那两位贵客捧热乎了,能得的好处自然远不止三盘菜的价钱,那两位一看就非富即贵,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江未语并没联想到点菜的客人是自己昨天两次遇见的那对兄弟,更不会知道易白喜欢江南菜,只是见到掌柜的有需要,便点点头,“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四盘菜很快送到了楼上天字一号房。 易白细细地闻了一下,眯眼道:“不是昨天的厨子做的,但似乎,更有江南的味道。” 陆修远莞尔,“阿白喜欢的话,不妨先尝尝。” 易白拿起筷子,先动红烧刀鱼,尝完后不住点头,“的确很正宗。” 陆修远闻言挑挑眉,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鱼肉细腻鲜嫩无腥,满嘴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尝第二块,难怪阿白会说正宗,虽然及不上顶厨,但做法的确独特。 等掌柜的再上来时,陆修远便毫不吝啬地给了赏,并点名想见见这位厨子。 掌柜的领了赏钱,喜滋滋去往后厨房,把赏钱分了一部分给江未语,又把客人的原话告诉了她,她本来挺高兴的,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凝重起来,问掌柜,“您说的客人是不是两位年轻的贵公子?” 掌柜的点头说是。 江未语眼珠一转,突然露出悲戚的神情来,难过地道:“掌柜的,我一个姑娘家,本就是落难才会走这条路的,躲在后厨房做菜可以,但让我出去抛头露面,这……这恐怕有些不合适,您能否帮我推了?” 掌柜的虽然遗憾,不过说到底对方只是个小姑娘,这么为难人家也太不像话,遂点点头,“那好,我去转告客人。” “谢谢掌柜的。”江未语心中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来。 这样一个充满阳光气息的小姑娘,很得后厨房那帮厨子婆子的喜欢,这才半天就与她混熟了。 出门在外,多交些朋友总是没坏处的,江未语在一一确定这些人不会心怀不轨之后,慢慢放下了防备。 而陆修远和易白,江南菜倒是尝到了,厨子却没见到,而且根据掌柜的描述,做菜的厨娘只是厨艺好,其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长得壮实不说,还嘴笨,怕得罪了贵客。 如此,陆修远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便没再提见厨子的事。 今日天光大好,兄弟二人吃了早饭就离开了小镇,回到府城开始谈生意。 易白没跟去,他在镜花水居客栈里休息。 由陆修远亲自出面谈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小生意,一般要么是交易金额过大,要么是风险性较高,还有一种,是军需物资,在京城的话,一部分军需物资兵部做不了,会安排钦差来找皇商做,地方也会找当地有信誉的商贾长期负责。 而苏州府的江家,就属于长期负责当地驻军一部分军需物资的富商,只不过这一次遇到了麻烦,所以想到了大名鼎鼎的皇商陆家,想把这笔订单转给陆家,让陆家代做。 江家的当家人江永敬十分客气地把陆修远请到府上去坐,又让人好生招待着。 整个谈生意的过程十分愉快,当然,愉快的是陆修远本人,而江永敬就只能面上笑嘻嘻,心里悲戚戚了,因为根据陆修远开的价位来看,转让这笔订单,他血亏,可是没办法,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做出了问题,一旦继续下去让军方发现端倪,到时候就不只是亏点银子那么简单了,所以即便再血亏,也得咬牙把订单转让给陆家重做。 陆修远开高价的理由很简单,陆家是在给江家擦屁股,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性,价钱不到位的话,不接。 江永敬早就听说过陆修远的大名,知道这个人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亲自来苏州见他的,所以只是刚开始犹豫,后来便硬着头皮写了约书送去官府缴税押印,再拿回来双方签下。 江永敬留了陆修远在府上吃饭,开席之前,陆修远闲得无聊,便出了前厅往后花园走去。 苏州的庭院设计与北方的大有不同,江永敬虽然是个商人,但似乎很有情操,宅院布局别具特色。 陆修远负手在鹅卵石小路上慢慢走着,一面走一面欣赏,山石花木,但凡有让人眼前一亮之处,他就默默记下来。 暖春三月,庭院里花开锦簇,有的秾艳,有的淡雅,风一吹,阵阵花香味就扑鼻而来。 陆修远在那造型奇特的假山前驻足,饶有兴致地观赏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娇笑嬉戏的声音,越来越近。 陆修远站的位置很隐蔽,但透过镂空的假山还是能看到那边的景象。 是一对主仆在玩捉迷藏,女主子蒙了眼睛,小丫鬟在前面娇笑着说:“小姐快来抓我呀!” 然后等女主子循着声音踉踉跄跄上前来,那小丫鬟便往旁边的花丛里一钻,藏了身影。 那位女主子根据声音的记忆,一路朝着陆修远这个方向走来。 陆修远所站的地方距离小丫头藏身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因为假山的阻挡,互相看不到彼此而已。 躲在花丛后的小丫鬟再次出了声,那女主子便朝前一扑。 陆修远本来想让开,无奈身后是假山死角,已经来不及,所以就这么任由那姑娘扑到了他怀里。 再然后,秀美得不像话的两道眉毛就那么紧紧地蹙了起来。 “抓到你啦!”那姑娘很兴奋,可是下一刻,表情就有些古怪了,因为对方身上有一种干净清爽的味道,而不是脂粉味,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小丫鬟。 她心一慌,站直了身子慢慢摘下覆眼的丝巾,正对上陆修远那双冷得彻骨的眼眸,以及那张鬼斧神工般完美的脸。 好俊美的男子,她心一跳,俏脸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层红晕。 而陆修远看她的眼神,由开初的冷冰冰逐渐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讥讽。 他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落魄女子,一个个的,花样简直不要太多。 被如此俊美的男子凝视着,哪怕眼神是冷的,她的心依旧狂跳不止,以至于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敢问,敢问公子贵姓?” 原本这种俊男美人的惊艳“邂逅”,该由男子礼貌性地开口问姑娘芳名,可是她忍不住率先开了口,只为摘掉丝巾这一刹那的惊鸿一瞥,入了眼,入了心。 而她越娇羞,陆修远眼底的厌恶就越浓郁明显,那天还装扮成落魄女厚颜让他买下玉佩的人,今儿竟然懂得害羞了,女人千面,这话果然没错。 ——没错,不小心扑到陆修远怀里的这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顶替江未语入了江家的“江家大小姐江未语”,她本名梁思雨,的确生得与江未语极像,除了性子,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要说身份,梁思雨的真正身份挺有意思,这得从江家大姑奶奶江永珍说起。 江永珍之所以与她相公和离,是因为她在外面偷男人,只不过她婆家拿不出证据来,没办法给她定罪,最后只得与她协商和离。 而梁思雨,便是江永珍与她那位情郎所出的私生女,一直被她情郎养在外头。 江永珍大归以后,意外的发现长房嫡女江未语与自己那位私生女有七八分相像,当时她并未作他想,只是想着这俩表姊妹还挺有缘分,直到某天,江永珍听到她长兄江永敬跟老太太的谈话,得知江永敬因为太过疼爱女儿,不忍心她嫁出去,所以打算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而江家的财产,将来也会分一大半给江未语。 江永珍念头一动,杀心大起,从此常常暗中陷害江未语,直到将她弄去外庄。 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又有意无意地在她长兄面前提及江未语,为她求情,终于在一个多月前得了江永敬松口。 江永珍心知机会来了,便亲自带着人去把自己的私生女给接到江家,莫说梁思雨和江未语长得那么像,就算不太像,当初江未语出府才十岁,过了四五年,容貌有点偏差也不会惹人怀疑。 所以,梁思雨的到来几乎是顺风顺水,就连江永敬都没察觉到端倪,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至于外庄上那位,江大姑奶奶有的是杀招等着,保准她永远回不来。 …… 话回当前。 对着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陆修远一丁点的君子做派都不屑拿出来,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梁思雨不甘心对方就这么走了,轻声唤,“公子。” 陆修远走出假山,轻舒了一口气,原本他打算就这么走人,不过想到这是在江家府上,似乎不太妥当,到底还是转了身,“免贵姓陆,姑娘若没什么事,在下告辞。” 梁思雨还想说什么,陆修远早就走没了影。 江永敬亲自来花园打算请陆修远去吃饭,见到迎面而来的人脸色似乎不大好,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陆少爷,怎么了?” 陆修远敛了思绪,淡淡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重要的是要处理,就不留在贵府吃饭了,江老爷,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江家大门。 江永敬正纳闷,远远地就瞧见身着粉衣的宝贝女儿脚步匆匆往这边来。 番外二003 阴差阳错 梁思雨本来是急匆匆过来的,但是看到江永敬就在前面,她慢慢地收敛了步子,等到江永敬跟前的时候,蹲了蹲身,声音柔柔弱弱,“语儿见过父亲。” 江永敬垂目看着眼前这个爱女,不由得想起当年还没去外庄的她,那时候的语儿也是很孝顺的,只是怎么说呢,不管做什么,骨子里总有一种不同于寻常江南女子的坚韧和傲然,没想到过了几年再回来,所有那些让他欣赏的棱角都给磨没了,想来是因为当初被他狠心赶到外庄而伤透了心吧? 一想到这些,江永敬便满心自责,再看向女儿的眼神也越发的柔和,“语儿,你怎么来了?” 梁思雨眸光微动,“女儿方才在后院见着一位陌生的公子,便想着来问问父亲,可是咱们府上来客人了?” 江永敬点头,“是咱们家一位重要的贵客。”语气里带了些遗憾,“原本我是打算留饭的,只不过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梁思雨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走了吗?” 江永敬皱皱眉,“怎么,语儿你……” 梁思雨马上回过神来,“我就是随便问问,爹若是没什么事,女儿便先回房了。” “去吧!”江永敬宠溺地道。 待梁思雨走远,继夫人魏氏才从一旁花园的小道上走过来,怔怔看着梁思雨离开的方向。 江永敬转身见到魏氏,道:“陆少爷已经走了,撤席吧,让人把饭食送去各房各院。” 见魏氏神情恍惚,江永敬皱皱眉,“怎么心不在焉的?” 魏氏拉回视线,忧思道:“爷,妾身总觉得大小姐有些不对劲。” 江永敬冷哼一声,“又怎么不对劲了,莫非你还想像几年前那样将她弄出去才肯罢休?” 不错,当年江永珍把江未语弄出去的时候,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魏氏身上,江大姑奶奶只是占了个“与侄女不睦”的名头,魏氏反倒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 魏氏知道是江大姑奶奶背后搞的鬼,可大姑奶奶是江家女儿,她不过是个远嫁而来的继夫人,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她再聪明再有头脑,只要老太太站在女儿那边,江永敬站在妹妹那边,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自从江未语出府,她就背上了“恶毒继母”的骂名,老太太看不起她不说,就连夫君江永敬也对她是不冷不热。 一想到这些,魏氏就满肚子的苦水,谁的心还不是肉长的了,她本来就无所出,再加上未语那丫头聪明乖巧讨喜,很得她欢心,本来是当成亲生女儿待的,哪曾想会被大归的大姑奶奶弄成那样,结果去了外庄几年回来,连继女都与她不亲近了。 其实魏氏想着,大抵是自己陷害她的名声传到了外庄江未语的耳朵里,所以这丫头一直以为是她这个继母将她给弄出去的,刚回来嘛,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有些抵触也正常。 可是,以前的江未语不是与大姑奶奶不睦的吗?为何这次回来关系会如此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很多时候魏氏偷偷瞅见那二人在一处的和乐气氛,就跟亲母女没什么分别。 当下听到江永敬如此挖苦她,魏氏苦笑一声,“妾身膝下无子亦无女,爷觉得,把大小姐弄出去能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既不能继承你们江家的财产,又不能分一杯羹,与她不对付,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江永敬顿时噎住,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当年把未语弄出去就是她的不是了。 所以哪怕如今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在那件事上原谅她。 冷冷瞅她一眼,江永敬拂袖离去。 等江永敬走没了影,躲在假山后的江永珍才阴毒地勾了勾唇,她就说,魏氏再能耐,顶天也只能来长兄跟前上眼药,不过,魏氏说再多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和长兄能为了一个外来媳妇而怀疑她这个江家女儿?呵! 江永珍不动声色地离开。 魏氏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江永珍站过的那个位置上,双眼冷鸷得可怕。 江永珍回到院子,梁思雨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她,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姑母。” 为防暴露,不管人前人后,梁思雨都管自己生母叫“姑母”。 江永珍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冷毒,换上了一副柔婉亲和的样子,“语儿找我有事?” 梁思雨直接道:“我方才在花园看到了一位长相十分俊美的公子,想问问姑母可否认识他?” 江永珍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漫不经心地道:“听说那是京城来的贵客。” “京城?”梁思雨更好奇了,“姑母可知他的底细?” 江永珍放下茶盏看她一眼,“怎么,心动了?” 梁思雨不置可否,但面上的娇羞绯色早已出卖了她萌动的春心。 江永珍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这可是大老爷烧高香求来救苦救难的菩萨,身份非同寻常,不可能做江家的上门女婿。” 这话就是在变相提醒梁思雨认清楚自己来江家的目的是为了招上门婿分财产,并非来儿女情长的。 梁思雨一听,脸色白了白。 江永珍起身把门窗都关上,这才重新回来坐下,脸色多了几分凝重,“外面那位可还没死呢,一旦让她钻了空子,你就得原形毕露,要是富贵日子过够了,就给我滚回乡下找你爹去。” 梁思雨大喘了几口气,眼中含着恐惧的泪花,“娘,女儿知错了,娘莫生气,往后我再不起外心就是。” “你喊我什么!” “姑……姑母。” —— 陆修远回到府城里的镜花水居客栈。 易白已经吃了早饭,正在午休,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起身推开门。 得知是陆修远回来,易白直接去了他房间。 “兄长这么快就谈好了?”易白问,见着陆修远有些不大好看的脸色,又挑挑眉,“遇到事儿了?” 陆修远摇头,“不巧,在江府见了一个不讨喜的女人。” 易白何等聪明,一听就联想到了那天在小镇上遇到的女子,“莫非是她?” 陆修远很不愿意再提起那个让他厌恶的姑娘,皱皱眉,转了话题,“阿白可曾吃过饭了?” “已经吃过了。”易白道:“看兄长这样子,应该是还没吃午饭的,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陆修远没吭声,算是默认。 易白起身下楼,让掌柜的给陆修远准备了一桌佳肴。 由于心情不好的缘故,陆修远吃得兴致缺缺,不多会儿就让人给撤了下去。 易白见状,道:“既然生意谈妥了,那我们择日启程吧!” 陆修远默了片刻,“走之前,我还想去那个小镇上尝尝他们家的江南菜。”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尝过的美食何其之多,却唯独那天的菜让他惦记至今,要说多美味,也不见得,毕竟镜花水居里就有江南顶厨,做出来的菜肴不管是色香味都比那天所吃的地道,但那几盘菜与别的不同,做菜的人似乎十分的用心,能让品菜的人感受到家的温馨。 具体的,陆修远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俩字:特殊。 特殊到让人念念不忘。 —— 再去小镇,已经是半个月以后,这期间,陆修远顺道把江南这一带陆家专柜的账都查了一遍。 兄弟俩依旧住了上次那家客栈,点的也是江南菜。 只不过,“这菜的味道不对。”陆修远吃了一口,皱皱眉搁下筷子,抬头看向一旁的掌柜,“上次的厨娘呢?” 掌柜的连连告罪,“公子有所不知,那位厨娘因为家中有事,昨天一早告假回乡了。” 实际上,是江未语带着孙嬷嬷走了。 这二十天,她在客栈赚到了十两银子,足够她这一路北上的盘缠,担心江永珍安排的杀手会追来,江未语不敢贪心,把玉佩拿回来以后,跟掌柜的说明情况,掌柜的怜惜她一个小女儿在外不容易,便没强留,任由她走了,哪曾想这两位贵客会去而复返。 听到厨娘走了,陆修远满心遗憾,但这种事真的强求不来,“哦,那算了。” 没在小镇逗留多久,很快回到府城,陆修远和易白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打算回京。 来的时候就是乘的私人船,回去了自然也一样,所以兄弟俩不必赶时间,吃了早饭才不紧不慢地去往码头。 今天开往京城的客船已经走了,码头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一目了然。 陆修远登上自家船的时候,站在甲板上往下眺望,倏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女子。 她穿得很朴素,头上仅插着一支乌木簪子,手中抱着包袱,正与旁边的嬷嬷怅然地看着客船离去的方向,一看就是没赶上。 让陆修远觉得奇怪的是,她似乎没发现他,只是一眼又一眼地望着客船离去的那个方向,娇俏白净的小脸上,隐隐浮现焦急懊恼的神情。 “兄长在看什么?”易白走过来,顺着陆修远的视线也看到了江未语,不过他只是讶异了一瞬就恢复平静。 陆修远唇线微扬,是冷讽的弧度,“看一个演戏上瘾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她狼狈至极,迫不及待想用一枚不值钱的玉佩引起他的注意,第二次见面,是在江府,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所谓的“捉迷藏”只是因为掐算好了他到来的时间,故意扑到他怀里的。 这一次,她难不成还想追着他去京城? “有意思。”易白打趣道:“穷追不舍,看来是真对兄长上心了呢!” 陆修远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被这样的女人纠缠上,能是什么好事? 他转身,打算进船舱休息,随侍匆匆上来道:“少爷,官府刚刚贴了告示,黄河决口流沙过大,影响到了运河,暂时走不了了。” 陆修远拧眉,“之前北上的客船呢?” 随侍道:“已经去而复返,很快就能靠岸。” 虽然没什么急事,不过这样被打断了行程,陆修远还是有些恼,但也没办法,“既然走不了,那就回吧!”反正对他这样常常要出差的商人来说,在外地待上一两个月是常有的事。 随侍把船上的东西收了收,陆修远带着易白先行下去。 江未语还没走,她没注意到告示,只是看到运河上客船去而复返,心中高兴,面上便也露出了喜色。 然而那份高兴很快就凝冻住,因为她看到了一个非常不想看到的人正朝她这个方向缓缓走来。 孙嬷嬷担心这二人是寻仇来了,习惯性地把江未语护在自己身后,对她道:“姑娘放心,奴婢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您周全的。”再说,这里是码头,人多眼杂,这两个男人总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吧? 陆修远瞧见孙嬷嬷的动作,眼底嘲弄更甚。 怎么,在自家府上的时候主动勾引,一到外面就立牌坊装纯洁? 江未语又岂是那甘愿偷生之人,她推开孙嬷嬷,主动站上前,脸色冷漠地道:“两位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必为难他人。” 陆修远在她跟前站定,她未施粉黛的样子与化了精致妆容的样子截然不同,化妆时盈盈弱弱,不胜娇怯,做作。 素面朝天时,骨子里由内而外都是温婉清纯,玲珑素雅,很好的诠释了江南女子的特质,不过,清纯只是外表,她可牙尖嘴利得很。 陆修远把那天在江府看到的“她”与今日的她作了对比,不得不佩服一句这女人演技太好。 若不是前后见过三次面,他差点就以为是两个人。 “怎么,令尊不放心陆家接手这笔订单,竟然安排大小姐跟着去监督?”陆修远很客气地问候了一句,当然,这种“客气”里面,嘲讽的意思更多。 江未语呆了一呆,她完全听不懂眼前的男子在说什么,皱皱眉,“公子认错人了吧?” 这次,换陆修远愕然眯眼,他不可能看错,这位就是江府的大小姐江未语,更是那日故意扑到他怀里的女子。 可她这漠然的神情以及周身似有若无的傲气,为何与那日截然不同? 是她演技太深还是自己真认错了人?毕竟两个毫无血缘关系也长得像这种事,他生母与那位邰家嫡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可陆修远觉得,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凑巧的事,与其说认错了人,倒不如说,这都是她的套路。 冷笑一声,陆修远道:“江大小姐,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江未语脊背一僵,这个人竟然认识她? 可是在她的记忆中,除了二十多天前见过两面,他们似乎再没有交集了吧?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紧紧蹙着眉,江未语打算死赖到底,毕竟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万一这两个人认识大姑母,那自己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暗暗吸一口气,江未语抬起头看他,“小女子实在听不懂公子所言,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等着赶客船去京城,可没闲工夫跟他瞎耗。 擦肩而过之际,陆修远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 江未语猝不及防,险些跌倒。 等站稳了,面上已然露出恼怒之色,“你做什么!” 这声怒吼动静不小,很快惹来那边下客船的行人们纷纷注视。 陆修远不想引来众人围观,很快松开她,扔下一句话就走。 “今日的客船走不了。” “莫名其妙!”江未语一边揉着自己被他抓疼的手腕,一边咕哝,感觉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没什么好事,糟糕透了。 孙嬷嬷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样?” “我没事。”江未语笑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告示,知道客船真的走不了,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陆修远的背影上,暗暗道:下次最好是别再遇见这个人了! 主仆两个转身走出码头,打算去找家距离码头近一点的客栈住下,免得再像今日一样没赶上。 岂料才走出去,天马上就下起了雨。 江未语没带伞,只能与嬷嬷一起把包袱遮在脑袋上一路往前跑,到了一处糕点铺子前停下躲雨。 江未语伸手不断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雨水以防受寒,头一抬,脸色就僵住了。 与她们主仆在同一屋檐下躲雨的,还有片刻前才闹过不愉快的那名男子。 江未语在看陆修远,对方也恰巧看了过来,那冷冰冰的眼神简直不要太讽刺,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到了哪里都能遇到他,而且遇到的次数越多,就越能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这个男人似乎很看不起贫苦百姓,也难怪那天连十两银子都不屑于施舍她买下那枚玉佩。 陆修远当然不可能看不起贫苦百姓,他看不起的,是三番两次想法子接近他的这个女人。 之前在码头不是傲得很么?这会儿怎么又追过来了,还敢说不是特地追着他去京城的? 若是江未语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所想,一准气得跟他大吵一架,什么玩意儿,自恋成这样? 只可惜,互相看不顺眼的这两个人谁也没打算跟谁说话,于是气氛就这么僵持下去。 番外二004 撞破真相 雨还在下,四个人都走不了,但是在同一屋檐下这么站着,时间越久越尴尬。 江未语很想忽视陆修远那满是讽意的眼神,奈何,他那双眼睛就如同长了尖刺,一望过来,便让她觉得浑身刺挠,哪都不得劲。 孙嬷嬷并未注意到这二人的眼神官司,她把包袱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件浅色披风来给江未语披上,“姑娘站过来些,那边是迎风口。” 江未语趁机站到孙嬷嬷侧边去,孙嬷嬷体态丰腴,刚好挡住陆修远的视线。 偷偷瞥见那人收了视线,江未语终于大松一口气。 身后铺子里糕点的香味幽幽飘出来,江未语舔了舔嘴唇,早上因为赶时间,她和嬷嬷早饭都没吃就出发了,这么一折腾,不饿才怪。 “嬷嬷,你看着包袱,我进去买点心。”江未语说完,直接进了铺子。 随便选了几样点心让卖点心的中年妇人用油纸包起来,江未语想到了什么,问:“大娘这儿有没有雨伞?” 妇人摇摇头,面露歉意,“本来有的,但是被孩他爹拿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江未语咬咬唇,她可不想再跟那两个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继续躲雨了,眼睛一晃,看到了妇人包点心的油纸,忽然心生念头,“那么,大娘包点心的油纸有没有大张的?” “这个倒是有。”妇人大概也明白了眼前的姑娘想做什么,欣然回答。 江未语高兴地道:“能卖我一张吗?大点儿的。” “成,我这就给你拿。”妇人很快翻找出没用过的大张油纸来,江未语接过,道了谢以后拿着出门。 孙嬷嬷见状,有些不解,“姑娘为何买了这么大张的油纸,作何用?” 江未语道:“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嬷嬷,咱们一人扯着一边油纸,就这么回去吧,来的时候我特地看过,出去不远就有客栈,虽然码头附近的客栈可能贵些,不过没关系,咱们只要住一晚,明天大概就能走了。” 孙嬷嬷满脸欣慰,姑娘虽然命不好,但脑子却是顶顶聪明的,光凭这一点,夫人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她点点头,“嗳。” 于是主仆二人各自将包袱挎在肩上,一人撑着一边油纸,很快走入雨中。 陆修远的目光在江未语背影上停了停,虽然这女人很可能是在做戏给他看,不过这股子聪明劲儿,倒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云初微。 可以说迄今为止,云初微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初遇的胆识直接打破了他从前对女子的认知,以至于某些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可是呢,他又没能赶上好时机,甚至他当初连自己早已失了机会都不知道,只是在第二次见她的时候知道她已经嫁给了苏晏。 所谓遗憾,莫过于此。 随侍很快赶着马车过来,老远就跟两兄弟打招呼,“少爷,表少爷,快上车。” 等马车到了近前,陆修远和易白才慢慢上去。 下雨的缘故,随侍不敢耽搁,但也不敢走得太快,保持着中速前行,可即便是这样,遇到了坑洼地方还是难免溅起泥水来。 而被溅了一身泥的,正是与嬷嬷撑着油纸往前走的江未语。 官府在修建码头路段,这段路本来就泥泞难走,下雨天溅泥更是常有之事,江未语并没有那么小心眼,听到赶车的随侍道歉,原想说声没事儿的,可在看到马车内的人挑帘时,那几个字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出不来。 如果是旁人,江未语或许会相信这不是故意的,但这位,那就说不准了。 她脸色发冷,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修远。 陆修远不是霸权主义的人,知道是自己的随侍犯了错,虽然对江未语的感官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但自己的态度必须表明。 “是我的人不小心,还请姑娘见谅。”他语气十分诚恳,并不像敷衍。 江未语愣了一下,这种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也懂得向她这样的下层人低声下气认错道歉?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不过,看在对方诚恳道歉的份上,江未语也没道理揪着不放,“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并不会说没关系,对这种人说没关系,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没准儿下次就不只是溅她满身泥那么简单了,溅满身血都有可能。 陆修远:“呵!” 这欲擒故纵的本事练得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啊! 放下帘子,陆修远再没理会外面的人,吩咐随侍继续走。 江未语原想着找个距离码头近一点的客栈歇着,明天就不用大老远的赶路了,哪曾想,与她一般想法的人多了去了,所以等她到附近的客栈一问,客满。 接连问了三家,都是客满。 江未语没法,只能沿街走,见着客栈就问。 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客人刚退房的普通客栈,她欢欢喜喜地给了押金带着孙嬷嬷上楼,全然没注意到这家客栈就在镜花水居的对街。 进了房间,江未语先叫水沐浴,重新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才把先前买的糕点拿出来与孙嬷嬷分食。 这段日子孙嬷嬷也习惯了,只要她一拿主仆尊卑说事儿,姑娘就会各种数落她,时间一久,她不敢说了,只要姑娘让她做的,她默默照办就是。 江未语咬了一口点心,又喝了口茶,“之前我见那告示上说是黄河决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明天一早咱们再去码头看看,如果还是走不了,那就走陆路吧!” 孙嬷嬷有些担忧,“陆路的话,绕得太远了。” “那也比在这儿干等着强。”江未语道:“留在苏州一天,咱们就多了一天的危险,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死在大姑母手里。” 孙嬷嬷叹气,“那看来,唯有照着姑娘的法子办了。” 吃完午饭,雨还是没停,漏了天似的,江未语有些犯困,躺在床上睡了一下午,再醒来天色已经擦黑,两人下楼去大堂吃了晚饭,雨终于停了,地上积了不少的水。 江未语站起身,“咱们得趁现在出去多买点干粮才行。”万一明天客船还是没法走改走陆路的话,她们身上带的干粮还不够。 孙嬷嬷跟在江未语身后,两人刚走到一处巷子前,江未语就察觉到不对劲,她没敢大声声张,而是小声地对着孙嬷嬷道:“有情况,一会儿我一跺脚,你就朝着对面的闹市跑。” 孙嬷嬷一听,哪里还不明白是追杀她们的那伙人来了,后背汗毛顿时竖起来,“那姑娘呢?”她绝不可能扔下姑娘一个人跑。 “我也一样。”江未语道。像她这种惜命的人,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余光瞅见巷子里攒动的黑影,江未语咽了咽口水,轻轻跺脚,然后主仆两个就不要命的往对街跑。 她们所住的客栈这条街有些偏,晚上几乎没什么人,对街因为有陆家的镜花水居客栈而十分繁荣,哪怕白日里下过雨,这会儿也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江未语的意思,当然是往那边跑最安全。 这些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绝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对她们主仆下手。 而在跑的过程中,江未语再一次地感受到四五年的艰苦生活给她带来的好处,若是换了十岁以前的那副娇弱身板,随便跑上几步路就能喘三喘,可现在不同,她在外庄上锻炼过,对于长跑这种事,虽然不可能比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但不会那么快落入他们手里。 而孙嬷嬷也没拖她后腿,主仆两个跑得很快。 对街上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惊叫着躲开。 江未语一面跑一面拿眼睛去看四周,想了一下,似乎镜花水居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打算带着嬷嬷进去避难。 然后主仆两个才刚跨入镜花水居前院大门,身后那批黑衣杀手就被突然出现的陆家隐卫团团围住。 再之后的事,江未语就不得而知了,她只知道自己跑得太急,撞到了一堵肉墙上,对方结实的胸膛磕得她脑门疼,抬起头来打算道歉,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又倒霉悲催的遇到了他。 “对……对不起。”江未语低着头站往一边,暗暗想着自己出门不利,不过既然杀手都追到这儿来了,那自己今晚出不出门都是要遭殃的,说不准一直留在客栈早就出意外了。 对于这个第二次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陆修远本就为零的好感度急速锐减为负数,俊脸绷紧,双眼冷得不行。 “江大小姐,好玩吗?” 陆修远冷冷看她一眼,声音像结了冰。 江未语无端打了个寒颤,但还是急着解释,“小女子事先并不晓得公子也在这家客栈,若早知道……”若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闯进来。 陆修远还有事,没闲工夫与她纠扯不清,直接下逐客令,“请吧!” 江未语想到了外面那群人,脸色白了白,虽然并不想有求于他,可现下能救她的,只有他了。 “外面那些人想杀我,公子能否救我一命?” “江大小姐的命,在下可救不起。”又是新花招,他就不明白,江家的家教有这么差的?大晚上竟然能放任闺阁姑娘出来瞎晃,前几次只带了个嬷嬷,今夜可好,直接把杀手都给带来,想让他来个英雄救美?手段是越来越上道了。 陆修远的回答,江未语一点都不意外,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指望他这样高傲的人救她,还不如指望自己能凭借运气躲过一劫。 思及此,她朝身后孙嬷嬷递了个眼色,打算去客栈大堂,早就听说镜花水居的房间贵得要命,她想,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哪怕是以一块玉佩换住一晚上,也值了。 “站住!” 看到她往里走,陆修远出声。 江未语脚步未停,还在继续往前走,她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啊? 陆修远转过身,大步过来,像早上在码头一样死死拽住她的手腕。 江未语直接皱了眉,回过头,厉喝,“松开!” 陆修远从她眼底看到了浓郁的厌恶,眯了眯眼,“在下没记错的话,江大小姐曾经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 “是又如何?”江未语想起这茬就头疼,为什么她越是不想看见他的时候就越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遇到? “不想见到我,你还可劲往我的地盘钻,江大小姐这么虚伪的吗?” 江未语呆了呆,如果这时候她还想不明白眼前这位是谁,那颗脑瓜子就白长了。 镜花水居属于陆家产业,招牌打的就是陆家老字号,有专门的标识,继承人陆修远的大名在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中,这是个如玉君子般的人物,不过江未语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他道貌岸然的真相,难怪他这么生气,得亏自己是个弱女子,否则怕是早就被他灭口了。 万万没想到他就是陆修远,江未语抬头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客栈,又看了看外面,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浮上心头。 “陆少爷,你抓疼我了。”她紧蹙眉头。 陆修远立即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如果你再继续来骚扰我,那么陆家便毁约了,江家的订单,我不会再接。” 江未语怔怔看着灯光下的男子,不得不承认他俊美得实在不像话,然而性子却奇差无比,还总是对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站直了身子,江未语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不过我今夜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镜花水居,陆少爷总没道理拦着不给我进去吧,你们家顾客至上的信誉呢?” 陆修远当然不可能让她进去,谁知道这个女人后面还有多少戏,看向一旁,“来人,送江大小姐回府。” 这一句,顿时让江未语慌乱起来,攥紧了手指。 当然,这些细微的表情并没躲过陆修远那双敏锐的眼睛。 不过在他看来,这是她偷跑出来的心虚反应。 如此,就更该把她送回去让江永敬好好管束管束了。 江未语不依,想带着孙嬷嬷转身逃出去,其结果就是孙嬷嬷被陆修远的人捉起来关在房间里,而她被五花大绑扔上了马车,陆修远亲自将她送回去。 双手被反剪,嘴巴被布团塞满,江未语说不了话,但神情异常的平静。 之前她不来江府戳穿那个冒牌货,是因为有大姑奶奶的人掣肘,她靠近不得江府,更别说单独见她爹了。 而现在,大姑奶奶的杀手都被陆修远的人处理了,虽然是被五花大绑着,但好歹能避开不少麻烦直接来江府,说不准一会儿还能见到她爹,只要见到爹爹,她就有的是办法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江未语。 这一路上,陆修远都在观察她的神色,从开初的慌乱到现在的平静,她似乎适应得极快,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陆修远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能演出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来,在江府时矫揉造作,在外面又冷静沉稳得不像话。 江未语说不了话,他也没打算跟她说话,慢慢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本想让手底下的人送她回来,可是这女人似乎有着极其狡诈的一面,为了往后自己能清静些,还是亲力亲为的好,永绝后患。 到了江府大门前,陆修远先下马车,让门房进去通报。 彼时梁思雨正在江永敬的房间与他说着话,听到“陆少爷求见”几个字,心跳顿时狂乱起来,顷刻就把江大姑奶奶的警告给抛诸脑后,见江永敬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爹,语儿陪您出去吧!” 江永敬忙说不用,女儿家哪能出去抛头露面。 梁思雨又说外面天黑,她愿意为爹打灯笼。 江永敬到底是被女儿的“孝顺”给感动到,便允准她跟着自己出去外院待客。 陆修远已经被江家的家仆请进了茶厅,他并没有把马车上那位给带下来,摆明了是想兴师问罪。 低头喝茶的他听到江永敬进门的声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江老爷一心花在赚钱上,对于家教这一块,从来不管束的吗?” 江永敬一脸茫然。 而身后跟着进来的梁思雨,面色直接僵住,这是说她那日与丫鬟玩捉迷藏不小心扑到了他怀里? “陆少爷说得是。”虽然不明白陆修远指的哪方面,不过他只要顺着对方的话顺口作为就好了。 陆修远缓缓抬头,一眼看到了站在江永敬背后的梁思雨,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裂痕,眼中浮现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 陆修远身心都被震了一震。 梁思雨害怕他一会儿捅出更过分的话来,马上上前蹲身,歉意道:“那天在花园,是小女子不慎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陆修远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假装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我先出去会儿。” 然后大步走向门外。 马车还停在外头,马儿打着响鼻,蹄子时不时的往地上刨。 陆修远走下石阶站在马车外,伸手缓缓挑开帘,当看到里面仍旧被五花大绑的江未语时,俊脸上顿时浮现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来。 番外二005 好久不见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方才一直处在黑暗中的江未语不适地闭上眼睛,尔后又慢慢睁开,对上陆修远那带着探究和打量的目光,她坦然依旧,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对策,一会儿要是真见到了爹爹,要怎么才能在不被对方当成“冒牌货”的前提下解释清楚这一切呢? 作为运筹帷幄的陆氏商会继承人,陆修远长这么大头一回闹出认错人的乌龙事件来,出于骨子里的那么几分傲娇,他很不愿意承认,所以干脆就不承认,直接上了马车,吩咐随侍调头,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入灯罩里,整个车厢顿时亮堂起来。 至于江永敬那里,就算他不去解释,想来那老家伙也不敢多问。 莫名其妙被带到江家大门前,什么都没做又被莫名其妙带回,江未语没能顺利见到父亲,十分的不甘心,嘴巴里“呜呜呜”地叫着,眼睛瞪圆,这男人成心的吧? 等马车彻底出了江家所在的这条街,陆修远才“好心”地把她嘴巴里的布团扯下来。 江未语赶紧喘了几口气,待缓过劲来才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陆修远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认错人了,而且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江家大小姐,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与那位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自己只要不解释,这一切就都不会露馅。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自打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开口问她名字,而且眉目间的倨傲清冷似乎都消失不见了,难得的添上一抹柔色。 江未语被他弄得有些懵,完全摸不准他的套路,只轻哼一声,“与你何干!” 陆修远低笑一声,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他没兴趣知道。 两人就这么僵着回到镜花水居。 下马车之前,陆修远亲自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绑了这么久,手腕上都出现於痕了,江未语皱着眉头轻轻揉了揉,很疼,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掌柜带着人毕恭毕敬候在外面,迎接少爷的阵仗十分大。 陆修远直接吩咐,“给这位姑娘安排上房。” 镜花水居的普通房间,每间都在别家客栈天字一号房的水准之上,中房就已经是奢华级别的了,而这里的上房,说是人间天堂都不为过,每个镜花水居分客栈都只有一间上房,独占顶楼,里面应有尽有,包罗万象的书房,古朴典雅的琴室,大到不可思议的海棠状贵妃池,里面的浴汤是请这方面的师傅根据客人体质调的,更有专门摆放鞋帽衣袜的房间,正对琥珀湖的茶厅,待客的客厅,特设的厨房以及根据云初微的建议新增加的养生馆。不管是每道窗户垂下的帘子还是地上的毯子,亦或是舒适的大床和桌椅、墙上价值不菲的壁灯、案上的香炉以及香炉里的香料,所有的用料都十分考究,整体搭配儒雅富丽,华而不俗。 能进那里面的人,不是特别富就是特别贵,一旦入住,便有专人伺候,能让你享受到帝王般的待遇。 总而言之,那间房是平民百姓连想都不敢想的。 江未语听到陆修远这样的安排,险些以为自己置身梦里。 “你说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问了一遍。 陆修远转过头,面上淡淡的,“其他房间客满,只能我血亏,让你白住一晚。” 其实只是想弥补一下之前对她的误会而已,没别的意思,但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江未语心中冷笑,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不去!” 陆修远拧着眉头,他很少会对女子这样,没想到难得来一回,竟然遭到了拒绝? “为何不去?”耐着好性子问。 “我自己有住处。”江未语道:“你把我嬷嬷放了。” 她虽然不知道陆修远为什么突然发疯把自己绑去江家又绑回来,但能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如之前的那么锐利,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趁机把孙嬷嬷救出来,她们明天还赶着北上呢! 陆修远递了个眼色给随侍,随侍会意,很快去把孙嬷嬷放了出来。 见到自家姑娘,孙嬷嬷眼含泪花,急急忙忙走过来,仔细把江未语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江未语被绑出勒痕的手腕被衣袖盖住,孙嬷嬷没见着,只见着她毫发无损,终于松了口气,小声问,“姑娘,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未语宽慰地笑笑,“嬷嬷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嬷嬷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姑娘住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既然人家不愿意,陆修远也不强求,再说,她一个姑娘家去住镜花水居的上房,一旦从那里面出来,必然会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要知道,那间房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江未语绝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直接拒绝,“不用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说完,拉着嬷嬷的手要走。 身后传来陆修远的声音,微冷,“那些杀手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他们收了钱,事儿没办妥,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江未语脚步一顿,心底沉了沉。 的确,陆修远说得一点没错,大姑奶奶安排的杀手绝对不止这些,一拨没得手,必定还会再来第二拨,她就算再傲,在生死面前,也不过是个毫无武力值的弱女子而已,能躲过一次两次,那是侥幸,若没有强硬的后台罩着,一旦运气用完,那些人想弄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是她回不了家,连名字都不是她的了,对于无形中被逐出族谱的她来说,举目无亲,还能依靠谁呢? “姑娘住在哪里?”陆修远又问了一遍。 他对她,不过是介于之前的误会想做个小小的弥补,要说印象有多大的改观,那倒未必。 对着这样一个印象不怎么样的女子,陆修远可以说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性来了,只要今晚让人送她回去并且保证她的安危,那么他们之间的账就能两清,往后再无瓜葛。 “后街。”江未语道。不管如何,先保住命再说,特殊时期,骨气什么的,都比不上命重要。 陆修远示意随侍,“多带几个人,护送这位姑娘回去。” 她不愿暴露名姓,他也没有打听的兴致,横竖过了今晚,他们就再也不会碰面,认得她叫什么,对他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随侍很快套了马车,带了几个护卫一路护送江未语回到她们主仆所在的客栈。 看着江未语主仆上了楼,几人才隐到暗处负责护她今夜周全。 回到房间,孙嬷嬷借故给江未语宽衣,趁机看了看,确定身上没可疑的痕迹,确保身子还在,才彻底放了心,但是对着江未语手腕上的勒痕,就不那么的愉快了。 “这是他们弄的?”孙嬷嬷眉毛竖了起来,姑娘那些年虽然是在外庄上,可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竟然栽在一个外男的手里,若是夫人泉下有知,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发生了一点小矛盾。”江未语说得云淡风轻,并不想孙嬷嬷跟着掺和这件事。 “咱们明天还是赶紧离开苏州吧!”孙嬷嬷唉声叹气,自己主子势单力薄,放眼整个苏州,竟然找不到一个能依靠的人,今天晚上的刺杀显然并不会就此而终止,得尽快想法子摆脱才行。 江未语也是这么想的,“明日一早咱们就走。” 她弯腰,随意收拾了一下包袱,把一路携带的半瓶药膏拿出来在手腕上捣鼓了一通才歇下。 天一亮,主仆两个就退了房朝着码头去,江未语自认为已经够早,哪曾想到码头的时候,那地方早已经人头攒动,一片喧闹声。 显然都是昨天乘了船又被带回来的船客,一个个抻着脖子往运河上望,客船还泊在那儿,但一个负责人也看不见。 有人等不及,大声喧哗,“客船今天还走不走的啦?” 不多时,就有衙差过来宣布,“黄河决口,十日之内客船都走不了,各位要北上的话,还请改道陆路。” 话才说完,现场顿时炸开了锅,水路改陆路,这耽误的可不是一天两天,普通百姓是不可能去这么远的地方的,所以码头上这些人,大多为外出跑生意的商贾,对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银子,自然谁都不乐意。 可即便再不乐意,客船也没办法走,最后只能遗憾离开。 “嬷嬷,咱们也走吧!” 得见这一幕,江未语心知乘船无望,伸手护住包袱确保不会被拥挤的行人碰到更不会被顺走,带着孙嬷嬷朝前走去。 北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江未语不可能走着去,唯一的办法,只能租马车。 车马行有部分马车是专程与人方便送客到京城的,只不过租金高些。 江未语去问了一下,今天还有最后一趟,租金是这么算的,单程的话,从苏州到京城要九两八钱,但因为车夫回程的时候是空车,所以租客要把回程也算在里面,也就是说,她得付双倍银子,十八两十六钱。 孙嬷嬷瞠目结舌,“十八两?” 乘船的话,两个人都只要八两银子而已,租马车竟然会这样贵,现如今的处境,她们上哪找这么多银子去?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抵如此了。 江未语道:“轮船的话,人多,所以不会太贵,但是马车,等同于被我们包下来了,自然要贵些。”只不过,这个时候莫说十八两,八两她都不一定能拿出来。 “看来咱们还得再在苏州待一段时日呢!”本来该是丧气话,被江未语说出来,却一丁点的颓唐都没有,反而充满了斗志。 没法乘船,马车也租不起,主仆两个原路返回,这次不敢再去之前那个客栈住了,江未语打算另找一家,不过,不单单是找住处那么简单,她还要像上次在小镇上那样,找一家能同意她租厨房器具并且乐意帮她推销出售菜肴的客栈。 只是很显然,府城里的人大多功利,民风并没有小镇上那么淳朴,所以江未语找了一天都被拒绝,愿意帮她的也有,不过从掌柜那淫邪的目光来看,自己一旦留在那,八成得遭殃。 江未语最后带着孙嬷嬷去了一家小酒馆,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哪曾想这家酒馆刚好在招厨子,见她心意诚,再加上江未语现场给露了一手,开酒馆的陈老汉和他家婆娘便留下了江未语,并且给她安排住在后院。 房间环境自然比不上客栈,不过好在干净,再说,江未语不挑那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赚钱! 等赚了足够的银子,就能带着嬷嬷去京城了。 天子脚下云蒸霞蔚的繁荣之地啊,想想都让人心动。 第二天,陈老汉两口子买了食材回来,江未语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差不多适应之后,就迎来了第一单,然后有孙嬷嬷默契地给她打下手,速度很快,炒出来的菜肴也鲜香无比,别有一番风味。 接连三桌的客人吃了都说好。 陈老汉还特地来厨房夸了江未语一通。 江未语只是淡淡地笑着,心里却在盘算着,等过两天客人多了,自己再跟陈老汉谈涨工钱的事,现下嘛,自然是先好好表现,让这家酒馆非她不可。 七八天的时间,酒馆的名声就被传出去了。 陆修远慕名而来。 若换了平时,陆修远不一定会出入这样的小地方,不过提前来吃过一回的阿白说了,他们家的窖酒不错,最重要的是,阿白从他们家的菜肴里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陆修远很好奇,怎么个熟悉法? 于是抽空跟着易白过来。 陈老汉一看二人衣着便知是贵客,更加不敢怠慢,忙亲自招待着。 易白随便点了几个菜,陈老汉去厨房知会了江未语一声。 江未语没多久就全部烹饪出来。 刚上桌,陆修远就嗅到了当初在小镇上那种让人难忘的味道。 他眉梢一动,没有急着品菜,而是看向陈老汉,“你们家的厨子哪儿请的?” 江未语没想过陆修远会来,所以事先没跟陈老汉打招呼,老实巴交的陈老汉便如实说:“刚来没多久,不过要说她打哪来的,老汉我也不清楚。” 陆修远眸光波动,同一道菜,两个厨子是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的,可他的确从红烧刀鱼里面尝到了久违的香味,那只能说明前后两次的厨子都是同一个。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镇上那个掌柜的话,掌柜的说,厨娘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了,如今想来,当时的掌柜一定在说谎。 他如此费心费力帮一个厨娘隐瞒,证明厨娘有问题。 陆修远越发的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能见见你们家的厨子吗?想向她讨教一下厨艺。” “可以的,公子请稍等。” 陈老汉全无防备之心,直接去往厨房,对着江未语道:“闺女,外面有位客人说想跟你讨教一下厨艺。” 江未语炒完最后一个菜,赶忙从一旁拿过帕子擦掉额头上的汗,她想不到陈老汉嘴里的客人会是陆修远,所以一口答应了,顾客至上嘛,只要人家吃得开心,她就分享些所谓的“心得”也无妨。 “还请老伯先行去告诉客人一声,说我洗把脸就来。”她可不想满脸大汗满身油烟味地出去见客人,没得影响人食欲,所以洗脸是很有必要的。 陈老汉应声,很快出去了。 江未语解开围裙,孙嬷嬷给她打了水,又拿来洗脸的香膏。 江未语认真而仔细地把自己弄得干净清爽,这才慢吞吞走出去。 刚挑开过道门的帘栊,江未语就看到临窗而坐的陆修远两兄弟,她心一慌,忙要放下帘子仓惶而逃,岂料陆修远眼尖,早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惊诧过后唇角一勾,“姑娘,好久不见。” 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 莫非,这儿就是她家? 陈老汉听到声音,忙过去笑着把江未语请出来,向陆修远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家的小厨娘。” “你说什么!”陆修远俊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冻住。 ------题外话------ ^_^凌晨开始连载新文《药田种良缘》还没收藏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了哦! 番外二006 不期而遇 陆修远看向江未语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诧异,慢慢转变为震惊。 指了指桌上的菜肴,“所以,这些菜都是你亲手做的?” 事到如今,不承认也不行了,江未语点点头,一脸平静,“是。” 陆修远心里五味杂陈,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接连数次遇到她也就算了,就连让自己念念不忘的菜肴,也是出自她的手? 这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人十分的不痛快。 易白直接问江未语,“姑娘可愿离开酒馆另谋高就?” 这是在变相邀请。 陆修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也逐渐转变成了询问。 江未语很明白,跟着这两个人,自己说不准能顺利北上,但陆修远给她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与性命无关的时候,她还是选择坚持自己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傲骨,“不愿。” 回答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犹豫。 哪怕知道拒绝他们,她兴许会错过赚大钱的机会,她也要坚持。 给自己找不痛快这种事,她不喜欢。 陆修远没有意外,也不觉得生气,既然她与江府那位不是同一个,那么把前后几次遇到她的场景连起来一看,这是个性子倔的姑娘,也只有拒绝才符合她本身的性格。 江未语去了后厨房以后,陆修远重新坐下,很认真地把菜都吃完才和易白一起离开。 易白数次看了看陆修远,欲言又止。 陆修远道:“阿白有话直言便是,你我兄弟,没什么不能开口的。” 易白想了想,说:“我觉得兄长对那位姑娘的态度似乎变了很多。” 陆修远这才反应过来,“是我忘了跟你说,她不是江家大小姐。” “嗯?”易白面露疑惑,“此话怎讲?” “她和江未语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只是凑巧长得一模一样。” “这可有意思了。”易白顿时想到他生母陆清绾和邰芷云。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对容貌相近的姑娘都能像他生母那样遇到人渣的,起码这位姑娘就没有。 易白从陆修远复杂的脸色上看出了点什么,“想来兄长没少误会这位姑娘吧?” 的确是没少误会。 陆修远满额黑线,也难怪之前在酒馆开口的时候会直接遭到拒绝,自己给她的印象,想必与人渣也没什么分别了。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陆修远震了一震,他竟然在考虑她对他的看法? —— 江未语回到后厨房的时候,孙嬷嬷见她脸色不太好,忙问,“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客人为难?” “还好。”江未语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想到了什么,“晌午得空,嬷嬷,咱们出去买点布料吧!” 孙嬷嬷道:“姑娘想做衣服了?” 江未语没吭声,算是默认。 不是她想做衣服,而是孙嬷嬷这些日子跟着她东逃西窜,鞋子都张口了,昨天江未语偷偷瞥见孙嬷嬷拿着针线在房间缝补,她江未语是没钱,可也不至于穷到连一双鞋子的钱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可是呢,孙嬷嬷是个死脑筋,一旦让她知道自己出去买布料是打算给她做双鞋,她肯定不会同意。 索性,江未语便承认是自己想做衣服。 孙嬷嬷叹气道:“若是在江府,如今也到了换季做夏衫的时候,是奴婢大意了,既然姑娘提醒,那一会儿咱们就去吧!” 晌午时分,主仆两个去了街上,江未语买了两匹花布,又特地扯了几尺布面拿回去做鞋子,孙嬷嬷知道她真正的意图以后,自然是怎么都不肯,说她一个下人,哪能让主子如此破费,江未语懒得理她,让老板把布料都包好,一个转身拿着就走。 孙嬷嬷颠颠跟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巧迎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不等江未语反应过来,已经把孙嬷嬷撞翻在地。 “嬷嬷!” 江未语扔下布料,一个箭步冲过来,孙嬷嬷已经不省人事,刚才那一下,马蹄似乎是直接踹到了孙嬷嬷胸口,外伤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脏腑,江未语没时间与车主人理论讨公道,她想第一时间把人送去医馆。 奈何她乐意,围观的人群不乐意了,一个个对着马车指手画脚。 车夫方才大惊失色,急忙勒马,导致车厢颠簸,里面的人正是江府继夫人魏氏和大小姐梁思雨。 如此动静,自然是惹得“母女”俩都不悦。 梁思雨皱着眉,挑开帘往外一看,正巧看到蹲在地上抱着孙嬷嬷的江未语,她一瞬间脸色惨白,唰地一声放下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吼道,“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车夫嗫喏,“大小姐,咱们伤到人了。” 江未语急急忙忙从腰间取下钱袋来,把帘子挑开一条缝递出去,“你去把这个给她们,就当做是赔偿。” 里面除了碎银,还有不少银票,林林总总几百两,莫说赔伤重费,就算是赔条人命都够了。 瞧见梁思雨这般慌张的样子,魏氏觉得奇怪,不过没明说,“既然是伤到了人,咱们做主子的不出面不行,我下去给人赔罪吧!” “母亲。”梁思雨忙唤住她,嘴角勉强扯出笑意,“外面伤着的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犯不着母亲亲自出面,女儿去。” 说完,取过面纱戴上。 未出阁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梁思雨这般作为,魏氏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只好点点头,坐在马车上等着她。 梁思雨撩开帘子踩着脚蹬下去,心里狂乱得不行,江未语这贱人命竟然如此大,娘三番两次派去的杀手竟然都没能将她置于死地,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阴差阳错在这儿遇见她。 梁思雨挪着步子,越看清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心底那种叫做“嫉妒”的东西就越疯长。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凭什么江未语是江家大小姐,从小就生在富贵窝,爹疼娘宠,娘死了还有后娘替补,而她,从落地就背上“私生女”的名头,永远没法堂堂正正地管生母叫一声“娘”,本来凭借她亲爹的身份,她也能一朝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享尽荣华富贵,偏偏因为她是私生女,见不得光,去了她爹家那头便只能挂个外室女的庶出名头,所以最后只能选择来江家。 这些日子在江家,她可谓是把以前没享受过的都享受了个遍,只是,江未语还活着这事儿一直是她的心头刺,不杀不快! “这位姑娘。” 梁思雨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未语,眼神里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这是一百两银票,你赶快带着这位大娘去医馆看看吧!”而语气,却是慈悲菩萨对于贫苦百姓的悲悯。 一百两,对于江未语来说是好大一笔钱了,既然都说了是赔给孙嬷嬷的医药费,那她没道理推辞。 伸出手,抬起头,江未语看向梁思雨,然后,伸出来接银票的那只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梁思雨戴着面纱,旁人一定看不出来,但对于每天照镜子的江未语来说,那双眼睛不可能陌生。 而此时此刻的她,就像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 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在一瞬间想明白了眼前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是谁,双眼不由自主就看向了马车方向,那里面坐的,是她爹江永敬还是继母魏氏呢? 梁思雨见江未语如此神情,心慌起来,又给她加了一百两,“姑娘,人命关天,我多出点钱倒是无所谓,可这位大娘昏迷不醒,你确定还要继续耗下去吗?” 听到围观百姓的风向一边倒,江未语不想背上个“不孝女”的名头,收了银票,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把孙嬷嬷送去了医馆。 梁思雨一直看着江未语走远才松了口气,缓缓回到马车上,善良慈悲的形象为她赢得了不少赞美之声。 “语儿,处理得如何了?”魏氏问。 “母亲,已经送去医馆了。”梁思雨摘下面纱,莞尔一笑,“没事的。” 魏氏放了心,“那就好。”又吩咐车夫,“继续走吧!” —— 江未语带着孙嬷嬷进了医馆给坐诊大夫看了一下,伤得不重,只是因为嬷嬷年纪大了所以一时受不住。 孙嬷嬷醒来以后,第一时间看向江未语,再三追问有没有事,确定江未语没被撞到之后才安静下来。 江未语无奈,“嬷嬷,你就不能消停些好好歇着么?我一个大活人,要真伤着了,还能在这儿伺候你?” 孙嬷嬷脸色还是不好,心生愧疚,“保护姑娘本来就是奴婢的职责,哪曾想,最后竟然让姑娘来保护我了,奴婢实在过意不去。” “不说这些了。”江未语轻轻将她扶起来,“可还有哪里不适?” 虽然胸口还有些疼,不过孙嬷嬷不想拖姑娘后腿,摇头,“没有。” “那咱们走吧!”之前见到了梁思雨,江未语担心她回去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大姑奶奶,大姑奶奶会很快安排人来刺杀她。 搀扶着孙嬷嬷,付了银子抓了药之后离开了医馆。 “嬷嬷,你知道刚才撞到你的车主人是谁吗?”江未语小声问。 孙嬷嬷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看样子,那马车是大户人家的。” “对,是江家。”江未语道。 孙嬷嬷惊得张大嘴巴,“江……江家?” “我见到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了,她看见我,似乎一点都不诧异。”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个人早就知道她的存在,而进入江家,也是她们合起伙来的一个局。 听她说得云淡风轻,孙嬷嬷却急得不得了,“她跟姑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当时那么多人看着,那个女人大概是想维持一下形象,所以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来,只是,她似乎很害怕自己看到马车里的人。 那看来她没猜错,马车里不是江永敬就是继夫人魏氏。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没办法见到亲人,否则说不准能想到法子回去。 “咱们得尽快离开这一带。”江未语道:“否则一会儿那些人该找过来了。” 说完,扶着孙嬷嬷朝前走去。 而与此同时,街边一家茶楼上,陆修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不是有意跟踪她,只不过是碰巧而已,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相遇的场景,只不过,这两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陆修远的意料。 什么情况下,你会在见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时冷静以对? 江家大小姐戴着面纱,小厨娘或许认不出来,那么江家大小姐呢?见到小厨娘的时候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且小厨娘的反应也不对,本该吵闹趁机多要点银子的,她却频频转头看马车,在看什么? 这里面,似乎有点意思。 随手招来隐卫长,陆修远道:“去查查江家大小姐和酒馆那位小厨娘的底细。” 若不是有故事,今天这一幕就不该这么发展。 江未语离开的时候,魏氏和梁思雨刚从首饰铺子里面走出来。 魏氏老远看到江未语的背影,沉思了一下。 梁思雨问:“母亲,看什么呢?” 魏氏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梁思雨笑了起来,“母亲今天挑的这只玉镯和钗子可真好看,难怪姑母总说母亲眼光好,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小姐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奉承的话,魏氏不由得偏头看了梁思雨一眼,发现她面上满是笑容,看起来十分柔婉。 可就是柔婉过头了,便让人觉得假。 魏氏想,外庄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却总不至于把一个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给泯灭了吧?十岁以前,大小姐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吃过穿过,去了外庄几年,眼皮子竟然变得这样浅薄,一见着漂亮首饰就走不动道? 梁思雨被她看得浑身皮都紧绷起来,眨眨眼,委屈地道:“是不是语儿做错什么了?” 魏氏回神,嘴角浮现笑意,“我是觉得啊,大小姐去了外庄几年,似乎变得更漂亮了。” “哪里的话,是母亲过誉了。”梁思雨嘴上推拒着,脸颊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三分。 魏氏沉默下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之前看到的那个背影,虽然隔得远,可她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 回到江府,梁思雨之前假惺惺对着魏氏的笑意尽数敛去,迫不及待去找大姑奶奶。 “姑母。”梁思雨主动把门窗关好,走进里间小声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江未语了。” 江永珍吓得杯子都摔到地上,“你见到她了?” “是我们的马车撞倒了她的嬷嬷,当时马车上只有我和母亲,我不得不出面去解决。” “那她看到你了吗?”江永珍紧张地问。 “没有,我戴着面纱的。”梁思雨蹙了蹙眉,“姑母,你到底什么时候弄死她啊,再这么下去,万一哪天爹也在街上见到她,那我们岂不是玩完了。” 江永珍面色凝重,“上次安排去的杀手被人不明不白地全弄死了,这次我写封信给你亲爹,让他安排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那小贱人,保证让你一劳永逸,安安心心做你的江家大小姐。” 梁思雨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来,“那太好了。”她爹可是苏州提督府提督老爷的长子,只不过有一年伤着了去气候温和的乡下将养刚好遇到了同样在乡下的她娘,两人一见倾心,之后才会有了她。 虽然不管是她还是她娘都没办法进提督府大门,不过那个爹是真疼她,常常借故去乡下看她,给她带礼物。 提督府啊,江苏军区总兵,她爹的权势自然不可小觑,一旦她爹亲自出手,江未语那小贱人便活不得了。 想到这里,梁思雨嘴角勾出狰狞而怪异的笑容来,江未语,这次看你还怎么蹦跶! 番外二007 做少奶奶 江未语带着孙嬷嬷回到小酒馆,孙嬷嬷放心不下,“姑娘,咱们要不要寻个地儿躲起来?” “不必。”江未语道:“这儿就挺安全的,只要咱们不出去露面,那些人应该不会找到这儿来。” 孙嬷嬷想到刚才的事,叱骂一句,“这也太糟心了,逛个街都能碰到江家人,姑娘你说,要碰见的是大老爷,那该多好啊!” 是啊,江未语也很想碰见她爹,可惜没那么好的运气。 经此一事,大姑奶奶必然会防范更甚,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准备了怎样的杀招等着自己。 江未语心里默默叹气,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陆修远负责搜集情报那一支隐卫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三天不到就把江未语和梁思雨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陆修远坐在镜花水居专门给他单独设出来的房间内,随手翻阅着密报。 “李代桃僵么?”陆修远眯了眯眼眸。 二十多年前,他母亲被成孝帝逼着以邰芷云的身份嫁入丞相府,便是李代桃僵。 他还以为小厨娘和江家大小姐只是凑巧长得十分相像而已,哪曾想,这次不仅是李代桃僵,还鸠占鹊巢。 出于生母那一辈的恩怨,陆修远很不想看到类似的悲剧再上演一遍。 脸色黑沉的他转了个身,看着身后的隐卫长,“梁家那位长子在提督府任什么职?” 隐卫长道:“他受过伤,之前的职位撤了,现如今只是个挂职。” “挂职?”就算只是挂职,凭着他爹的地位权势,也照样可以为所欲为了,难怪能肆无忌惮地与有夫之妇偷情生下女儿来。 隐卫长多嘴问了一句,“主子是否要插手江家的事?” “没想好。”陆修远道:“退下吧!” 隐卫长呆了一呆,什么叫没想好? 这意思就是有可能插手江家的事? 对陆家来说,江家不过是前些日子才结识的生意伙伴罢了,再说,比起陆家来,江家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主子竟然想出手帮江家? 这江家得多大脸面?实在让人太过意外。 隐卫长退下以后,陆修远看向窗外,思绪有些飘忽,以至于易白何时来的他都没察觉到。 “黄河决口的事已经处理好,兄长打算何时回京?”易白问。 陆修远抿唇片刻,“如果当年母亲和邰芷云的事情重演一遍,阿白愿意看到吗?” 易白原本清朗的眉宇顷刻间罩上一层黑沉沉的死气,虽然不言语,但那种挣扎、抗拒、不愿面对的情绪,陆修远真真实实感受到了。 “兄长指的是小厨娘和江大小姐之间的事?”聪明如易白,一猜即中。 “嗯。” 易白沉默了。 陆修远偏头,“阿白很不喜欢那段过往,也不喜欢亲眼看到,对吧?” 易白皱眉,“即日回京,我们便什么也看不到。” 生母那段过往,是易白心底永远无法直面的痛,不管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愿意从别人身上看到那段过往的影子,哪怕只是一点点。 陆修远见他情绪激动,宽慰道:“阿白,你冷静点。” “你让我如何冷静?”易白双眼赤红,往后退了一步,“你明知道我出身不堪,还让我回忆这些,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阿白。”陆修远上前扶住他,“是我的错,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不说就是了。” “我要回京!” 易白低喝一声,拂袖出去。 江家与阿白孰轻孰重,陆修远根本无需选择,所以,他放弃了帮江未语回到江家,唤来客栈掌柜,“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和阿白启程北上。” 少爷要走,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隆重安排。 而这一夜,江未语再次遭到了刺客的追杀。 原本她料定那些杀手不可能追过来的,哪曾想天才黑就不对劲了,而且这次的刺客比以前的要凶猛迅捷,她不想连累小酒馆那对老夫妻,索性快速收拾包袱带着孙嬷嬷一路跑。 孙嬷嬷受过伤,这次没法像上次一样跑利索,等到了码头上就走投无路了。 眼看着杀手们逐渐逼近,江未语咽了咽口水,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瞥见那边有艘船上灯火通明,十多个下人在收拾打扫,她抓紧孙嬷嬷的手,带着她往轮船边跑,然后攀着绳索爬上去,孙嬷嬷爬得慢,等江未语转过身准备拉她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被杀手们杀了。 “嬷嬷!”江未语不敢大声喊引起船上的人注意,她捂住嘴巴看着泡在河里的尸体,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滚。 杀手们还没走,但他们好像对这艘船诸多忌惮,一个个只是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却并不敢直接上来。 江未语害怕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边哭一边避开那些下人往船舱里跑,随便推开一间房躲进去。 房间布置十分的奢华雅致,里间有一张大床。 江未语无心欣赏,只是担心一会儿仆人们会推门进来发现她,所以赶紧蹲下身,钻到床底下藏好。 外面的杀手到底还是被发觉了,仆人们大闹,两边的人似乎是打了起来,哪怕是江未语藏得这样严实,竟然也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听到被杀害的人落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来了大队人马,应该是官府的人,至于后面的事是怎么解决的,江未语没听到,她只知道自己这一路跑来筋疲力竭,眼皮没撑住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血腥味已经淡去,能看到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应该是天亮了。 江未语打算出去找孙嬷嬷的尸身,就算不能护她周全,起码也该让她有个安埋之所,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没得逞的敌人永远不会给你哭鼻子的机会。 艰难地挪动有些僵硬酸痛的身子,江未语正准备出去,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绣了祥云瑞兽纹路的乌皮靴赫然入眼。 从靴子材质的昂贵程度不难猜出,来人非富即贵。 江未语心跳有些快,进来的是男子,这是她头一回与男子“共处一室”,希望对方别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才好。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竟是房间主人在脱衣服。 从江未语的角度,能从床缝里瞅见对方缓缓脱下纹路繁复的锦衣,露出里面的软缎中衣,他身量修长,但是很清瘦,从旁边的衣柜里取了件簇新的外袍出来,他并没有急着穿,而是坐到圈椅上,慢慢撩起裤腿。 江未语猛地闭眼,却又猛地睁开,因为她在闭眼的瞬间看到了对方那双腿满是疤痕,狰狞扭曲,若单单只看这一处,便会让人觉得十分的诡异吓人。 江未语屏住呼吸,又见到那人取来膏药往双腿的疤痕上慢慢涂抹,与双腿截然不同,那双手骨节匀称,修长白皙,十分好看。 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一双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腿,看来这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呢! 江未语拉回视线,暗暗祈祷他快些出去,否则自己撑不住了,要知道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整一晚上,连个身都不能翻,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然而对方半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擦完药换上新袍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江未语还以为他要喝茶,哪曾想,手一扬直接往她这个方向泼来。 江未语被泼了满脸的冷茶,来不及闭合的嘴巴里也灌了一部分进去,忍不住咳了起来。 外面的人声音晴冷如霜,“还不出来,打算让我亲自请你?” 这声音……这声音竟然是陆修远? 江未语暗骂一句倒霉,顺着湿滑的地板狼狈地钻出来,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见到是她,陆修远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不管是面上还是那双眼睛,平静到让人心生惧意。 “陆……陆少爷。”江未语抱着包袱警觉地站往一边怯怯唤了一声。 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这艘船是陆家的私人船,难怪昨天晚上会有那么多人在上面打扫,再观这房间,当真是奢华雅致点尘不染。 能有得起如此排场的,除了陆家不做第二人想。 “什么时辰进来的?” 都是“老熟人”了,陆修远不玩那些客套的,直截了当地问。 “昨夜。”江未语垂下脑袋,想起孙嬷嬷的死,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却止步于此,并没有哭。 “这么说,那些杀手是你引来的了。”陆修远直直望过来,看得江未语头皮发麻。 “……是。”她如实回答,同时心中苦笑,在陆修远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她卑微渺小如尘埃,撒谎又如何,他能在眨眼间就查出真相来。 要想活命,最好别在他跟前耍花招。 陆修远好看的手指毫无规则地敲了敲桌面,缓缓说:“我船上一十三个家仆因你的到来死了一半,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江未语惊了一下,喃喃问,“死了一半吗?” “尸体还在下面停放着。”陆修远指了指窗外,“包括你那位嬷嬷,要不要下去看看?” 江未语当然想下去看嬷嬷,可是一旦去了,就等同于默认了这笔债。 七八条人命,陆修远一旦较真起来,她怎么赔得起? “对不起。”想了半天,她似乎也只能说这三个字了。 “一句对不起,可顶不了那么多条人命。”陆修远神情寡淡。 江未语有些无措,“可我没钱,总的也只有一条命,你就算杀了我,也还不了他们的命。” “杀你?”陆修远冷笑一声,“依我看,不如把你交给官府查办的好,省得我费劲。” 江未语脸色一白,“陆少爷,我不能去官府,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只要不把我交出去,你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她很清楚,以陆修远的本事,要想掩盖这样一桩命案,轻而易举,关键在于他愿不愿意给她一条生路。 “让你如何你便如何?”陆修远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怕知道他很可能会趁机开出让她无法接受的条件来,此时此刻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咬咬唇,“是。” 陆修远目光落到她狼狈的小脸上,端详了好久,然后垂下眼睫,声音淡而轻,“陆家缺个大少奶奶,你来补上。” 江未语瞪圆了眼,“我?” 就她这身份?开玩笑吧? “怎么,不愿?” 这种时候,还有第二条路供她选择吗?“不是不愿,是觉得陆少爷玩笑开过头了。” 陆修远道:“不成为人上人,你怎么可能逃过官府的通缉?” 江未语抿唇,事实的确如此,昨天晚上陆家那么多人因她而死,陆家不追究那是陆家的事,但官府不可能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 这一刻,江未语深切地感受到权势的重要性,没有后台,哪怕你再有脑子,最终也顶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一句话能让你死里逃生,一句话同样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明白,陆少爷为什么要帮我?”这句话不问出来,她心里不痛快。 自然是因为江未语和梁思雨走了陆清绾和邰芷云的老路,虽然发展不太相同,不过性质都是一样的,陆修远与易白不同,易白因为难堪的身世选择逃避,眼不见为净,而陆修远选择改变,他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江未语的命运从而改变结局,算是让自己在母亲那件事上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一点点的慰藉。 毕竟陆清绾的事,不管是给他还是给阿白造成的伤害都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你该感谢你有一手好厨艺。”多余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愿意解释。 江未语心想,陆家这么大的家世,恐怕光是京城府邸的顶厨就有十几位了吧,她这种半吊子厨娘的手艺也能得他喜欢? 不给她多余的问话机会,陆修远看了一眼旁边刻了时辰的沙漏,“你时间不多了。” “我答应你。”江未语鼓起勇气道。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这种时候,莫说给陆修远当夫人,只要能逃过官府的追踪,给他当丫鬟她都乐意。 面上无喜无怒,陆修远站起身,“走吧!” 江未语犹豫,“我这样出去,不会被官府的人发现吗?” 陆修远道:“只要你一天是陆家大少奶奶,官府的人就一天不敢抓你。” 江未语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拢了拢头发,又胡乱抹把脸,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修远身后踩着舷梯走下去。 码头上因为出了事已经被封锁,十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整齐停顿在前面,有陆家家仆的,也有昨天晚上刺客的,苏州府衙的衙差在一旁看着。 江未语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些衙差一眼,见他们并没有要抓捕她的意思,这才迈开步子追上陆修远,问:“孙嬷嬷在哪?” 陆修远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 江未语三两步走过去蹲下身,颤抖的手缓缓揭开白布,见到孙嬷嬷已经泡得浮肿发白的脸,她眼眶含泪,昨天晚上来不及哭出的眼泪这下断了线地往下落。 从出府那年开始,孙嬷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同时充当了教养嬷嬷和掌事嬷嬷,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第一个想到她,江未语怎么都没料到,孙嬷嬷会这么快永远地离开她。 抹了眼泪,江未语缓缓盖上白布,咬着牙根恨声道:“嬷嬷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之前心里还有些犹豫答应陆修远,现如今,她很坚定了,就像他说的,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让欺辱自己的人一一尝到报应的滋味。 “走吧!” 陆修远过来,低声提醒她一句。 江未语问:“去哪?” 陆修远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让人给你做几身衣裳。” 江未语尴尬地看了自己一眼,与陆修远相比,自己的确是穿得寒碜了些。 “好。”她没有抗拒,既然是对等交易,那么他给她权势与她方便,她便回以她整个人,至于心?没想过。 与陆修远同乘一车回到镜花水居,陆修远马上让绣娘来给她量身裁衣。 江未语底子好,身段十分玲珑有致,三天后换上华美衣裳时,把伺候她的那一众人都给看呆了。 这样精美的衣裙,哪怕是在江家的时候她都没穿过,绣工精湛,针脚细腻,质地上乘,颜色与她的肌肤相得益彰。 面对众人亮晶晶的灼灼目光,江未语一时有些不适应,面露尴尬,“是不是哪里不妥当?” 大丫鬟忙道:“少奶奶底子本来就好,再穿上这一身衣裳,那可真真是国色天香了。” 江未语嘴角微抽,她哪能担得起这四个字,忙挑开话题,“少爷呢?” “在楼下等少奶奶呢!” 江未语没再耽搁,提着裙摆走出去,缓缓下楼,陆修远闻声转过来的时候,看到盛装打扮过的江未语,眼波微微荡漾了一下。 ------题外话------ 友情推文: 病宠之毒妻在上,文/温暖的月光 [友情排雷:本文女主手段血腥残忍,慎!] 夜国魔女燕轻语为心爱之人斩杀忠良,手染鲜血,最终落得一个被嫡姐夺走爱人而惨死的下场。 墨桑国庶女燕轻语被嫡姐设计失身丧命,被弃尸乱葬岗,怨气难消。 当魔女重生为庶女,指天而誓:我燕轻语宁愿为魔,也决不让天下人负我! 番外二008 开始虐渣 “少爷,你找我?”江未语径直走过去。 陆修远直接问,“如果现在带你回江家,你有几成把握能赢得了她们?” “现在吗?”江未语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华丽马车,犹豫了一下,“现在恐怕不行,就这么回去,哪怕我有证据,我爹也不一定会信。” “这么说,你已经有主意了?” 看着陆修远那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江未语抿了抿唇,她还以为陆修远会好人做到底帮她回去呢,原来除了一个陆家大少奶奶的身份,他什么都不会给她。 不过江未语并不灰心,他们俩的相遇本来就是从误会开始的,他对她印象不好,自己对他同样印象不好,再说婚姻只是交易,哪来的“夫妻情”,自然是各顾各的。 心念一转,江未语道:“不如这样吧,你写封绑架信给我爹。” 陆修远挑眉,“以我的名义?” “是,以你的名义。” 江未语并不知道陆修远和江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她觉得,陆修远的大名她爹一定听说过,一旦看到是陆修远的亲笔信,江永敬不可能不来。 “你想在回江府之前见他,我直接写信让他过来就是了,为何一定要用绑架信的方式?” 江未语摇摇头,“这封信如果只写一封,那就失去效用了。” “哦?那要写多少?” “几十封,甚至是几百封。”江未语目光坚定地道:“而且要确保第一道手一定经过江大姑奶奶,她毁了一封,你就再寄一封,毁了第二封,你就再寄第三封,如此不间断地寄过去,从开始的一天一封到一天两封逐渐增加到一天十几封甚至是几十封,就好像密密麻麻的蝗虫一样,她越是害怕,越是想毁了它,来得便只会越多,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理智,支配她的大脑,我要她活在恐惧中。” 陆修远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倔强的样子与初见时别无二致,还以为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花瓶,没想到整治起人来竟然丝毫不手软。 有点儿意思! 陆修远精致的唇角不觉微微往上扬了扬。 —— 陆修远的时间是十分宝贵的,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江未语真的去写这么多信,他只写了一封,剩下的,便全交给善于临摹的隐卫们,至于每封信上那表明江未语真正身份的标记,可没人能给她代劳,全是自己来的,还得顺便把陆修远的印鉴给戳上去。 江未语回家心切,所以即便是看到隐卫们累了也不让他们歇下来,自己端茶送水捏肩捶背,把隐卫们当大爷供着,第一天下来,隐卫们临摹了两百封信,而对于每封信都得自己过手做标记戳印鉴的江未语来说,手都快断了。 吃饭的时候,她连碗和筷子都拿不起来,最后还是大丫鬟亲自喂的。 陆修远只是黄昏时候让人送了药膏过来,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 江未语一边抹着药膏,一边想着江永珍看到信以后的表情,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癔症犯了?”陆修远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江未语马上回过神,尴尬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笑得疯疯癫癫的时候。” 江未语:“……” 陆修远兀自走进来坐下,看了看她那双手,“怎么弄的?” 江未语如实道:“就白天……” “也是,给那么多男人捏肩捶背,能不累着吗?” 江未语马上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他们效率高一点。” 挂着少奶奶的身份去做这些,的确是有些出格,而且刚开始,隐卫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是她非要坚持。 陆修远没兴趣听她解释,只问:“什么时候开始送信?” “明天。”江未语道:“如果能今夜送,那就再好不过。”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修远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早些歇着。” 见他要走,江未语急急喊道:“少爷。” “嗯?” “是不是处理完江家的事,咱们就得大婚了?” “嗯。”顿了一下,又问,“怎么,后悔了?” 江未语哪敢后悔啊,现在不是他求着她做夫人,是她求着他救她。 码头上死的那些人,陆家的家仆占了一半,只要她是陆家少奶奶,那么就能完全脱身,可一旦不是,官府就完全有理由将她缉拿归案。 江家就算再有钱,也不过是小小的地方商贾而已,哪能与富可敌国的皇商陆家相比,江未语觉得陆家能走到今天,在朝中一定有后台,得罪陆家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所以为了自己,为了父亲,这个陆少奶奶的身份,她必须要! “不后悔。”她勉强笑着,摇摇头,“只是想问问,好提前做准备。” 陆修远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阔步出了房门。 —— 第二日,江大姑奶奶收到了一封信。 准确地说,是她从门房手里拦截下来的。 整个江府的人都知道,继夫人只是个摆设,主持中馈以及其他内宅的大小事宜,几乎都被大姑奶奶给包揽了,本来这是相当不合规矩的,奈何老太太乐意啊,再说大老爷溺爱妹妹,又不会说她什么,所以就算继夫人心里不痛快,也得微笑着面对这个事实。 拿到信以后,大姑奶奶很快回了自己院子打开一看,越往下看脸色越白。 到最后手一抖,竟把信纸抖落在了地上。 “姑母,这是怎么了?”恰巧进来的梁思雨见状,有些不解。 “雨儿。”江大姑奶奶喘着粗气道:“江未语那小贱人落入陆家手里了。” “陆家?”梁思雨想了一下,“就是皇商陆家吗?” “对。”大姑奶奶心有余悸,“陆修远给你爹写信,说江未语在他手里,要想江未语能活,就得让你爹亲自去见他。” 梁思雨脸色顿时变了,“江未语那小贱人在陆少爷手里?” 那他岂不是已经发现真相了? “所以我们要想法子瞒着你爹。”大姑奶奶强自镇定下来,抚了抚胸口,“否则一旦让他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江未语,那可就真不得了了。” “可是娘,我们要怎么瞒啊?”梁思雨六神无主,形容慌乱。 大姑奶奶眼神一狠,弯下腰把那封信捡起来送到烛台上点燃,冷声道:“我还说你亲爹的人怎么也没把江未语给杀了,原来是在陆修远手里,那天晚上死了不少人惊动官府,江未语是又是这桩事的罪魁祸首,官府不可能置之不理,陆修远要玩阴的,那咱们也阴他一回,举报陆家私藏嫌犯。” 梁思雨眼皮一跳,“举报陆家吗?”她承认自己对陆修远动了情,甚至还希望落入陆修远手里的人是她,所以听到她娘要对付陆修远,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母女连心,大姑奶奶又岂会看不出她这个眼皮子浅的女儿在想什么,当即冷嗤,“你那些小心思最好统统给我收起来,否则要敢在关键时刻倒打一耙,我绝饶不了你!” 梁思雨吓得不轻,“姑母……” 其实她想说,倘若能让陆修远娶了她,那么陆家的聘礼难道还顶不上江家这边分到的财产吗?为什么一定要招婿上门呢?只要嫁个有钱人不就行了。 可是在对上大姑奶奶的那双眼睛时,梁思雨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大姑奶奶很快暗中给提督府那边传信,让她情郎出面干涉官府搜查陆修远下榻的镜花水居,找出江未语来送入大牢,顺便再给陆家点教训。 提督府很快就回转信来,上面的内容险些让大姑奶奶吐血。 她那位情郎说,上回调人去刺杀江未语的事让他爹发现了,他爹十分生气,因为不知道是谁把事情捅漏出去传到了上面那些人的耳朵里,朝廷已经对他爹发出了警告,再加上同僚的各种毁谤弹劾,这事儿要再来一回,他爹的乌纱就该保不住了,所以这次他帮不了她。 “窝囊废!”大姑奶奶一把揉碎信纸,气得捂住胸口。 这还没喘口气,门房又捏着一封信来了,“大姑奶奶,外面有人给大老爷送信,您看……” “拿过来!”江永珍一把扯过信封快速打开,当看到与自己之前烧毁那封一模一样的内容,她眼前一黑。 “姑母!”梁思雨忙扶住她。 “送信的人呢?”江永珍嘶吼着。 “已经走了。”门房被她这副扭曲的样子吓到,往后退了退。 “滚!” “姑母您消消气。”梁思雨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她娘崩溃成这样,也是被吓得多一个字都不敢张口,就怕一下子刺激到江永珍。 “雨儿,今天的事绝对不能透露一个字给你爹,知道吗?”缓了好久才勉强算平复下来,江永珍铁青着脸警告,“否则我们娘俩在这个家就彻底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梁思雨急忙点头。 —— 要说把梁家长子干的好事捅到京城,自然是陆修远的手笔,不过这都是在江未语提出写信之前。 当时陆修远只是觉得梁家那位长子未免太过仗势欺人,索性推他一把,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他尝点苦头,没料到与江未语的“绑架信”连在一起,竟然有这么大的打击效果。 梁家长子不敢再挪用他爹的人来对付江未语,自然就帮不了江永珍。 而江永珍一旦没了梁家这个后台,便如同一只软柿子,想如何拿捏都不是事儿。 ——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人去江府送信,从一开始的一天一两封到一天十几封,甚至有几回险些就送到了江永敬手里,大姑奶奶江永珍成天担惊受怕,不敢出门,索性有事没事就去门房那儿站着,杜绝信传到江永敬手里的可能。 可是她毁得了一封,毁不了十封百封,等每天都有几百封信送来的时候,江永珍索性连看都不看了,直接让人取来火盆,一并焚烧,每次焚烧完那些信笑得癫狂的声音,能把人吓个半死。 事实上,陆修远早就捏准了她这个心理,所以接下来的那些信,里面什么都没写,就是个空信封里面放一张空白纸。 这么便利的事儿,莫说一天几百封,就是一天上千封都不在话下。 陆修远甚至突发奇想让人白空纸上动了手脚,然后等大姑奶奶焚烧的时候,信纸没法烧完整,每一封都烧到最后都会变成一个血红血红的“死”字落在地上,收了多少封信,就有多少个血色的“死”。 “啊啊啊——” 江永珍再也受不了了,抱着脑袋嘶吼一声,吓得昏厥过去。 江永敬闻讯急匆匆过来看她的时候,在院子里见到了几百个像被血染过的“死”字,顿时吓了一跳,沉着脸问:“怎么回事儿?” 梁思雨早就被吓过了,这会儿脸色好看些,惶恐地道:“不知道。” 她当然不敢把信的事说出来,一旦说了,自己就有暴露的可能,她可是要当一辈子的江家大小姐的,哪能轻易就露馅? 江永敬喊了不少人来问,但这些下人都被大姑奶奶封过口,谁也不敢提及那封信的事,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江永敬眉头皱得更深,可是没办法,不管他怎么逼问,就是没人敢说实话。 而趁着江永珍癫狂之际,陆修远这回直接让自己的人去江府请江永敬。 江永珍一听说江永敬要去见陆修远,死活非要拦住。 江永敬看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叹口气,吩咐仆人,“把大姑奶奶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大哥!”本来没疯的江永珍一听江永敬这意思,哪还能不明白自己被当成了疯子,她赶紧张开双臂拦住他,“你不能去见陆修远。” “为什么?”江永敬问。 “因为……因为陆修远要杀你,这是个鸿门宴啊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妹妹不会害你的。” 江永敬又是一叹,疯得更厉害了,再次让人把江永珍带下去。 江永珍死活不肯,力道又大,数次从婆子们手中挣扎出来,愣是要拦着江永敬不让他出去。 然而那是陆修远亲自让人来请,江永敬就算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失约,非去不可。 大姑奶奶最后没辙了,一松口,“你要去也行,除非带着我去,否则我不让你出这道门。” 江永敬被江永珍弄烦了,索性一摆手,“成成成,不过你得答应我,到了那边不准挑事,否则要坏了我的事,甭管什么亲妹子,我照修理不误。” “大哥放心,我一定安分守己。”江永珍面露喜色,急急忙忙回房收拾打扮然后跟着江永敬出门去往镜花水居。 江永珍都想好了,一会儿见到江未语的时候要怎么把她的身份反驳回去让江永敬认为那小贱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然而等到了镜花水居的时候江永珍才发现陆修远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江未语,就只是陆修远一个人在房内。 看到这对兄妹,陆修远面上露出几分嘲讽来,“若非仔细看,我还以为江老爷是带着令夫人来了呢。” 这话不可谓不毒,哪个嫁出去的妹妹会跟着大哥去外面赴约?然而江永珍就是来了,这岂不变相说明他们兄妹之间有情况? 江永敬面皮紧了紧,江永珍则是直接黑脸,那怒火在胸腔里上蹿下跳,险些直接喷泻出来,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今日之前往江家寄了成百上千的信,把她变成了江家上下眼中的“疯子”,让她有口难辩,如何不怒! “这是家妹。”江永敬简单介绍了一番,二人落座,“陆少爷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修远的眸光不着痕迹往江永珍身上瞟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勾勾唇,“我这儿来了今年的新茶,想请江老爷过来尝尝,若是喜欢,一会儿便带些回去。” 看来并不是自己忧心的那样订单出了问题,江永敬顿时松一口气,笑着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盏,品了一口,连连说好。 他是个粗人,哪懂得品茶,不过是看在茶主人的面上必须应承几句罢了。 而江永珍,整个人都快炸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准备了满腔怒火和最尖锐的武器去对付敌人,到了才发现敌人根本就不存在,那满肚子的火,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的感觉,能让她原地爆炸。 从来到离开,前后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陆修远半点没提及江未语。 江永珍越发的气,可是再气也没办法,没发火的地儿。 一直到上了马车,她脸色都还青黑难看,江永敬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来,只当是江永珍疯病又快发了,急忙让车夫加速。 回到江府的时候,江永珍看到梁思雨站在照壁处,像是等候多时,她缓了口气,上前。 “姑母,你回来了?”梁思雨浅浅一笑。 那笑容却莫名让江永珍感到后背一凉,“雨儿?” 对方仍是浅浅的笑着,发饰着装都与平素别无二致,可江永珍总觉得今天的梁思雨很有问题。 “老太太听到姑母来了,让我来接你过去呢!” 江永珍觉得奇怪,“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见我?” 梁思雨道:“姑母去了就知道了。” 番外二009 吃哑巴亏 说完,看向后面的江永敬,“爹,老太太也让您过去一趟呢!” 想想也的确是有大半个月没去见老太太了,江永敬点点头,“行,那走吧!” 刚开始,江永珍还有点忐忑,但是一听江永敬也被点了名,就慢慢平静下来了,想来是老太太有什么事打算让府上的几位主子们尽快过去商讨对策。 几人很快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守在外面的婆子挑开帘,江永珍一进去就看到老太太正襟危坐,魏氏在一旁伺候着,其余的丫鬟婆子们都往两边站,而堂中跪着一个女子,衣着朴素,形容狼狈,一见到江永珍进来,就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哭着叫娘。 江永珍懵了,“这……” 而江永敬在看到那女子与自家宝贝女儿一模一样的容貌时,面皮直接僵住,但见老太太和魏氏情绪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江永敬直接问:“这怎么回事儿啊,哪里钻出来的人,怎么跟语儿生得这样像?” 魏氏眸光微闪,心中冷笑了一下,难怪她一直以来总觉得这位大小姐哪里不对劲,若非今天见到了真正的江未语,她还不知道大姑奶奶此人的心思竟然如此龌龊歹毒,自己在外面与人干下那不要脸的勾当被婆家扫地出门,反倒跑娘家作威作福来了,脸真够大的! 这事儿得从江永敬带着江永珍出府的时候开始说起。 当时陆家隐卫回去说江大姑奶奶跟着她兄长一起出的门,江未语心知机会难得,便乔装打扮一番戴上面纱朝着江府而去,正巧魏氏又带着梁思雨出门。 江未语等她们的马车行到偏僻处才让隐卫们把马车拦下来。 魏氏吓得不轻,梁思雨更是止不住地大喊大叫。 江未语嫌碍事儿,让人把梁思雨打晕,然后拿出母亲给她留下的那枚玉佩,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跟魏氏说了一通。 一开始魏氏当然不相信,后来江未语又把自己在外庄上时魏氏给自己写的信拿出来,魏氏见了,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一时潸然泪下,母女俩算是就这么相认了。 接下来,江未语把梁思雨拖到马车里跟她换了衣服首饰,自己跟着魏氏回了府。 隐卫们按照江未语的吩咐,估算着时辰用水把梁思雨泼醒。 将将醒来的梁思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自己换上了江未语的衣服,她急急忙忙往江府跑,门房见到了与大小姐一模一样的姑娘,一个个都吓傻了,但还算理智,不让她进去。 梁思雨大声吵闹说自己才是江家大小姐,门房只当来了个疯子,不理会她。梁思雨最后没法了,大声嚷嚷自己是大姑奶奶的亲生女儿,这事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让人来把梁思雨给请进去。 梁思雨进门的时候,魏氏和江未语早就在老太太的屋子里了,她直接指着江未语的鼻子骂她冒牌货。 老太太眉头一皱,马上让嬷嬷先赏她两巴掌。 梁思雨被打翻在地,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让人拉住她!”上头老太太的声音里面添了几分怒,目光冷刺一样刺向梁思雨。 婆子们很快把梁思雨给拽回去。 魏氏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小蹄子,竟敢如此污蔑大姑奶奶,活腻了不成?” 梁思雨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见所有人都冷漠以对,她只能转头向江永珍求助,“娘,是我,我是雨儿啊!” “胡说八道!”老太太大怒。 “就是。”魏氏附和,“整个江家谁不知道大姑奶奶的一子两女全都留在前夫齐家,你说你是大姑奶奶的女儿,为何我们从未听说过,你爹是谁?” 这种时候,江永珍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难怪陆修远刻意让人来请江永敬,请过去以后又半点没提及江未语的事,原来是趁她跟着江永敬去了镜花水居,把江未语那贱人给换到江府来了,如今跪在地上的才是梁思雨,她的亲生女儿。 想到这里,她怨毒地瞪了魏氏一眼。 “我爹……我爹是梁……啊——” 话没说完,就吃了大姑奶奶一记响亮的大耳巴子,顿时被打懵了。 江永珍能在江家作威作福,靠的全是老太太撑腰,而此时此刻,老太太明显对这件事十分生气,倘若再让老太太晓得自己当年与外男偷情生下了女儿养到这么大,老太太非得打死她不可。 为了以后,为了大局着想,她不能不牺牲一下这个私生女。 “娘,你打我?”梁思雨哭出声来,满心委屈,“你打我,我告诉爹去。” 江永珍恨铁不成钢,脸黑成一片,厉喝,“来人,把这满嘴喷粪的贱丫头扔出去!”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江未语突然出声。 江永珍恨不能把眼神变成刀子活剐了江未语。 这贱人,竟敢设局害她! “语儿,你想做什么?”老太太问。 江未语道:“这世上竟然有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祖母不觉得这是缘分吗?孙女很好奇,她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敢上江府来自称是大姑奶奶亲生,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一说,老太太的脸色顷刻阴冷下来,盯了梁思雨一眼,“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梁思雨感受到了生母的愤怒,心念一转,抬起头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我是大老爷的女儿。” 老太太眼睛一缩,“你说什么?” 梁思雨道:“其实是这样的,当年爹爹在外地跑生意的时候认识了我娘,后来有了我,娘亲难产而死,爹爹又不敢把我抱回来,所以把我交给了姑母养在外头,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一直管大姑奶奶叫娘亲,直到前些日子我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才会找上门来,老太太,我真的是江家的女儿。” 江永敬暴怒,忍不住上前踹了她一脚,“信口雌黄!我江永敬行得正坐得端,就算真在外面生了外室女,找上门来绝不可能不认,可我除了家中正妻以及几个妾室之外,在外面根本没有女人,哪来的女儿,真是荒唐,你再敢多一句嘴,就休怪我送你去见官了!”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梁思雨只有死磕到底,否则她再没办法入江家大门。 “姑母,你快帮我说句话啊!” 总算这蠢货脑子会转了,江永珍重拾心态,正打算把梁思雨扣给江永敬坐稳这一局,就被江未语冷笑着打断:“这位姑娘,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开始嚷嚷着自己是大姑奶奶的女儿,还说大姑奶奶打了你,你要去告诉你爹,这会儿你又说是我爹的女儿,你若真是,大姑奶奶进来的时候为何一副不认识你的样子,还让人把满嘴喷粪的你给扔出去?就算她是为了帮你隐瞒身份,可也没必要骂自己大哥的女儿贱丫头吧,她是你姑母,她骂你贱丫头,岂不变相骂自己是贱人?谁都知道我们家大姑奶奶端庄知礼,与长兄关系十分和睦,姑娘,你这是要陷我们家大姑奶奶于不义啊!” 梁思雨恨不能冲上去一把掐死江未语。 江未语装作不见,看向江永珍,“姑母,您觉得呢?” 江永珍浑身上下能出气的地方都被堵着,抓心抓肺的疼,可是她完全没办法反驳江未语的话,脸色憋得十分难看。 老太太倒是直接看向江永敬。 江永敬马上指天发誓,“母亲,儿子敢保证,我绝对没有在外面找女人,更不可能与外面的女人生下女儿养这么大。” “爹,你这是不要女儿了吗?”梁思雨哭得更狠,整个屋子里都是她闹哄哄的声音。 老太太不悦地皱着眉头,“既然不是江家女儿,那就给我叉出去,要敢反抗,直接给我打!仗着一张与我乖孙长得像的脸,就敢把自己当凤凰了?什么东西!” 婆子把梁思雨往外拖的时候,她趁势趴在地上抱着江永珍的腿,抬起头来,满脸的委屈。 江永珍不是不心疼她,而是不敢心疼,这时候自己要是露出一点点的破绽,绝对会被江未语逮着可劲咬。 见到生母漠然的态度,梁思雨心态崩了,一脚踹开抓住她的婆子。 江未语眼神一厉,走过来站到梁思雨面前,抬手就给她一巴掌。 梁思雨之前就被婆子打过,这会儿又挨一巴掌,脸都肿了,她眼神怨毒,面部扭曲。 江未语冷眼瞅着她,“你是有娘生没娘养还是怎么着,巴心巴肺地跑到江府来大闹一通,漏了陷还不准主人家给你点教训了?刚才我还觉着我们俩长得一样是缘分,现在么,我收回这句话,我江未语就算从小没娘,也还有后娘和祖母教养着,总不会不要脸的跑到别人家府上大闹,还闹得理直气壮,谁给你的胆子?” 梁思雨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看向江永珍。 江永珍保不了这个私生女,她现在能做的,唯有明哲保身,要知道自己是跟前夫和离的人,除了娘家再无去处,自己要想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全靠老太太撑着,要惹得老太太不痛快了,她自己就得完蛋,弃车保帅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老太太让把人叉出去,你们都聋了?”咬牙切齿地对着婆子们一通吼,借机把那出不来的怒火发一发。 “娘,娘你救救我!”梁思雨还在大喊大叫,婆子们动作迅速,很快将她拖出去扔到大门外。 当屋子里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江未语缓缓走到堂中跪下,“祖母,语儿有错。” 老太太有些不明所以,“乖孙,你这是做什么呢?” 江未语低泣道:“明知姑母这段日子不爽利,孙女还坚持将她请来看到这糟心的一幕,扰了姑母静养,是语儿的不是。” 这话,明着为江永珍好,实则着重提醒江永珍前些天因为那些信变成“疯子”的事。 老太太醒悟过来,叹息着看了江永珍一眼,“都怪我没考虑周全,来人,把大姑奶奶带下去,多安排几个人手伺候着。” 江永珍马上从失神中缓过来,“母亲,我没疯,我没疯,我好着呢!” 早上江永敬要出去被江永珍拦在大门边的事儿,老太太也听说了,这要是没疯,她拦他兄长做什么?怕是把他兄长当成她前夫了,生怕人出去找女人,心思才会变得这样敏感。 想起江永珍这段不顺的婚姻,老太太一阵头疼,齐家那边也不知道咋回事,说和离就和离,连个原因都不给,害她女儿大归以后遭尽白眼。 疲倦地揉着鼓胀的太阳穴,老太太明显不想再在这事儿上多做纠缠。 江永珍到底是被带了下去,而且在她这位好侄女江未语的“体贴安排”之下,她那院儿里全是看守的下人,连一只脚都踏不出来,更别提偷偷溜出去找女儿了。 江未语大仇报了一半,很快传信给陆修远与他分享喜悦,同时也是在求陆修远帮忙给她善后。 陆修远原本不肯帮她的,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看到了江未语与众不同甚至是超出他认知的一面,觉得十分有趣,索性破一回例,让人一路引导着梁思雨去提督府认亲。 梁思雨常年被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见识少,眼皮子浅薄,在乡下是爹娘手心里的小公主,为所欲为,在江府做大小姐的日子也逍遥自在,就没想过提督府那种机关大院里面规矩是何等的严苛,提督老爷又是何等的看重脸面和政治利益,她一个私生女一旦闹上门,会如何的折损梁家颜面。 敲开提督府的大门,梁思雨直接点名要找梁家大爷,她爹。 来见她的不是她爹,而是她爹的正房夫人。 显然这位正房夫人教养极好,很有耐心地喝着茶听她从头到尾“胡说八道”一通,然后微微一笑,让人取来百两银子,准备将她打发走。 梁思雨急了,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夫人,我求求你了夫人,让我见见我爹吧!” 先不说她来历不明,就算真如她所说自己是大爷的私生女,想想哪个正妻会心宽到放任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去认亲,这要是真放进去了,打她这位正妻的脸还是小事,万一弄不好闹到公爹那儿去,让梁家颜面有损,直接休了她都有可能。 公爹那说一不二的性子,绝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饶是如此,王氏依旧表现出最好的态度来,“这位姑娘,我们家大爷并不认识你。” 梁思雨还不死心,“你都不让我见他,怎么知道他不认识我?” “让你见他?”王氏冷笑,“凭什么?就凭你私生女的身份?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提督府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随便来闹的?” 梁思雨以前只是听母亲说过梁家在苏州是很有权势的,但她并不明白所谓的“权势”有多大,而且因为打小见到的都是爹娘,再没旁人的缘故,所以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梁大爷的嫡亲女儿,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闹得这般理直气壮。 王氏仅剩最后一点点的耐心,“姑娘,请回吧!” 梁思雨错把王氏的有礼当成了“惧怕”她,甩开婆子,大声嚷叫,其结果就是把王氏的最后一丝丝好性儿给磨没了,与在江家一样,被里面的人给扔出大门。 不过,王氏为了永绝后患,显然并不会给梁思雨卷土重来的机会,直接吩咐身边得力的嬷嬷,“想法子弄死她!” 于是,梁思雨过上了当初江未语带着孙嬷嬷成天东躲西藏的逃杀日子,只不过梁思雨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身边可一个人都没有,实在饿得狠了,偷馒头,抢钱袋的事儿没少干,为此也没少挨打,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再一次来到江府大门前。 番外二010 东窗事发 梁思雨来的这天,刚好江府给老太太做寿,客人们都在园子里听戏,被关了一段日子的江永珍趁着自个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调过去忙活,溜了出来。 好巧不巧就在牌楼外见到了梁思雨。 “娘!” 想到自己这段日子的遭遇,梁思雨泪如雨下,一下子扑进了江永珍怀里,“我不想再过这种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了,娘你救救我。” 江永珍何尝不心痛,可是她现在自身都难保,拿什么去保女儿,“雨儿,你听娘的话,先回乡下,等我想到办法再把你接回来。” 梁思雨不依,“娘之前不是说,一旦我来了江府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吗?为何我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生了变故?娘,你快把江未语弄死,我才是江家大小姐。” 江永珍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急,娘早晚能想到法子的。” “我能不急吗?”梁思雨恼了,“你都不问问我这么些天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爹那位正房夫人找人来杀我,我吃不饱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怕睡梦中被人给宰了再也醒不过来。” 江永珍眼一厉,“那个老女人找人追杀你?” “嗯。”梁思雨委屈呜咽。 江永珍脸色阴沉,“那你爹呢?” 梁思雨道:“我去提督府找他,没见着人。” 江永珍很想找个锤子把梁思雨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渣,“你怎么能直接去提督府找你爹呢?” 梁思雨哼了哼,“当时在江府娘不肯救我,我出去后走投无路,不去提督府,你让我去哪啊!” 江永珍急忙问:“梁大太太有没有直接问你娘是谁?”虽然女儿重要,不过比起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还是得靠边站。 梁思雨也不算太笨,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意思,“娘,你竟然不先关心关心我?” 江永珍这才意识到自己某些心思过分明显,忙收了收,“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你想想,梁大太太要是知道我和你爹的关系,她还不得闹上门来啊,到时候我不好过,谁来护着你?” 这话明面儿上是有些道理,可是梁思雨怎么听怎么刺耳,“那我不管,我来都来了,娘得想法子救我,否则我就赖在江家大门前不走,到时候那些杀手们追来了,还不照样能发现我是你的女儿。” “你!”江永珍气得狠了,险些抬手打她……算了,一个被刺激过度的疯丫头,她不过是逞口舌之能让自己痛快些罢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娘你快说,救不救我?”梁思雨没那么多时间件耗,再耽搁下去,梁家的杀手就该追来了,她可没有江未语那贱人的好运道,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 不过也算她聪明,专程往人多的地方跑,苏州本来就繁荣,只要是在城内,几乎到处都能见到人,所以才会给杀手们造成了阻碍让她逃得一条生路留命到现在。 “我唯一能救你的法子,就是让你回乡下去。”江永珍态度强硬。 “回乡下回乡下,除了回乡下,你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梁思雨急得跳脚,“我要是留下来,咱娘俩还能相互有个照应,我要是走了,指不定哪天被人杀死在乡下发烂发臭都没人知道,你可是我亲娘,心怎么能这么狠?” 江永珍一再安慰自己,女儿只是因为这段日子受刺激了所以说话才会没轻没重,嗯,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耐着好性儿,“雨儿,你要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江未语回来了,有她在的一天,你就很难再以江家女儿的身份回到这里来,听娘的,我会找人护送你回去,一直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梁思雨眼泪汪汪,再一次扑进江永珍怀里,“那我去乡下的这段日子,娘要想办法把江未语千刀万剐扔到黄河喂鱼,还要把追杀我的那些人都给杀了,五马分尸下油锅!” 这些话,江永珍听得暗自心惊,却是不动声色,梁思雨说什么,她就顺口应什么。 总算是把这小菩萨给哄乖了,江永珍这才带她去酒楼吃了顿好的,又花钱请了外面武馆里的人保护她回乡下。 了却了一桩心事,江永珍这才趁着园子里的戏班子还没散,再次偷偷溜回院子。 她自认为自己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岂料在陆家隐卫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江永珍的一举一动,全都被记录下来,陆家隐卫不是不动作,只是没等到主子发号施令,哦不,应该说,主母,主子吩咐了,往后得把江家大小姐当成主母待。 江老太太做寿,陆修远也来了。 席间,江未语有些紧张,按照她的预想,陆修远应该会趁机向江家提亲,但是很意外,没有。 从头至尾,陆修远都好似没想起来有这桩事儿似的,压根就没有提到半个字,反而让江未语越发的不安起来。 在她看来,嫁给陆修远是板上钉钉的事,早办早安心,可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这位大少爷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散戏的时候,江未语终于有机会和陆修远搭上话,她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向我爹提亲的。” 陆修远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淡淡来了一句,“哦,忘了。” 江未语:“……”好嘛,算你狠,婚姻大事也能忘。 不过这种话也只能是心里想想,敢说出来,她小命还要不要了?蹲大狱的日子可不好过,她宁愿乖乖当她的陆家大少奶奶。 江永敬看到自家女儿与陆修远走得近,面皮一紧,陆修远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识过,说腻味了山珍海味想尝尝清粥小菜这种话,也顶多是图个新鲜,长情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陆修远这种勾勾手指就能让成堆美人趋之若鹜的有钱人更是碰不得。 再说,江永敬有意让江未语招婿上门一辈子留在娘家,才舍不得让她远嫁呢! “陆少爷。”见江未语还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江永敬直接上去“棒打鸳鸯”,生生把二人的谈话给阻止了。 “江老爷有事?”陆修远望过来。 “听说你们家那位表少爷已经回京了,不知陆少爷何时启程?”江永敬问道。 易白的确是几天前走了,陆修远因为要留下来处理江未语的事情,所以才会滞留到现在。 “不急。”陆修远道:“还有些事要处理。” 江永敬笑着说,“那陆少爷得空的话,还望能赏脸常来府上坐。” “那是自然。”陆修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忘移向江未语。 江未语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语儿,语儿?”江永敬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爹?”江未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陆修远已经走了。 “你在想什么呢?”江永敬宠溺地望着她,有些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十岁以前那个浑身傲骨的小女娃又回来了一样,尤其是前几日当着老太太的面痛斥那位姑娘的样子,简直跟她娘如出一辙,嗯,不错,是他欣赏的女儿回来了。 江未语并没有提及陆修远的事情,自己才回来,很多东西需要适应,即便陆修远的人已经把梁思雨在这府中做过的事情大致跟她说了以防她露馅,她也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况且陆修远自己都不急,她急什么。 江家这边暂时稳定下来,梁家就没那么安生了,梁思雨去找过大太太的事到底传到提督老爷的耳朵里,行事果决利落的提督老爷马上让人核实,确定了以后,直接让人来请王氏。 王氏大抵也猜到了,去见公爹之前去了一趟大爷处,“你那个私生女的事儿被你爹知道了,这会儿让人传我过去问话呢,你说,怎么办?” “什么私生女,你别满嘴胡说八道!”梁大爷瞪她一眼。 “要不是,你心虚什么?”这么多年的夫妻,王氏要连他的细微表情都看不出来,那就真白白在这机关大院待那么多年了。 梁大爷歪了歪身子,“我爹让你过去,又没叫我,你来找我,我还能给你挡了不成?” 王氏冷笑,“你是不能替我挡,我嫁入你们家这么多年,就没见你给我挡过什么,哪次不是我自己硬扛着,可是呢,这做人得凭良心吧,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生孩子,让我去给你顶罪,怎么着,那孩子是我让她怀上的啊?” “闭嘴!”梁大爷恼了,低嗤一句。 “嫌我烦?你要是个男人,就站出去给你爹磕头认罪,玩女人的时候图快活,这会儿东窗事发反倒变成缩头乌龟畏首畏尾地躲在屋里,你躲得了一时,还能躲过一世?” 梁大爷看着王氏,只能咬牙切齿,王氏是胭脂虎没错,却还是只有背景有家世的胭脂虎,他可轻易动不得,否则两家姻亲关系一旦出现裂缝,他爹准能宰了他。 王氏懒得再看他那副嘴脸,出了屋以后自己带着下人朝提督老爷的院子走去。 提督老爷就在书房,见到王氏一个人进来,沉声问:“那个孽障呢,怎么没来?” 王氏面无表情道:“大爷正在睡午觉。” 提督老爷勃然大怒,“出了事儿,他竟然还睡得着!让人去喊,绑也给我绑来!” 王氏心说老爷子你这会儿才知道自家儿子心大呢?站起身,对着外面的婆子一通吩咐,婆子前脚刚走,梁大爷后脚就进了院门。 王氏不愿意跟他搭话,轻哼一声走进书房。 “跪下!” 梁大爷一只脚刚踏进去,提督老爷就吼道,“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个私生女儿了?” 梁大爷怨愤地瞪了王氏一眼,准是她告的密。 王氏不屑解释,莫说不是她告密,就算真是她,那又如何,他自己在外面做下的风流债,还不准她这个做正妻的掰扯出来了?别以为她真不敢将他如何,低嫁到他们家,她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这么些年也忍得够久了,既然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那么,何须再忍? “父亲,那都是有心人造的谣。”梁大爷极力为自己辩驳,“儿子怎么可能有私生女?” 提督老爷脸色难看至极,“都找上门来了,你说有人给你造谣?” “那必须是造谣啊!”梁大爷挺直胸膛,好像他真没在乡下干过与有夫之妇偷情的龌龊事儿一样,“要不然您觉得儿子会放着满后院的貌美姬妾不要跑外头找女人?” 想起江永珍,梁大爷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在乡下养伤,就是图个一时新鲜,毕竟是人妻嘛,想想都刺激,哪曾想会弄出个女儿来,江永珍还死活非要生下来,至于后面他时不时地去乡下看梁思雨,纯属是为了封住这对母女的嘴,防止她们上门大闹,哪曾想,还是露馅了。 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还有脸写信来求助让他帮她去对付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娃…… 原本这事儿提督老爷不想闹大的,奈何大儿媳已经晓得了,自己这个做公爹的若是不表个态,一旦让大儿媳传到她娘家去,两家关系就得崩,“好好好,既然你说有人诬陷,那我给你三天时间查出来谁诬陷的你,要是找不出来,我就打死你给王家一个交代!” 听到这一句,梁大爷越发的恨毒了王氏。 王氏何尝没感受到自家男人那恨不能掐死自己的眼神,不过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大不了和离她回娘家就是,王家出来的女儿,还能弱了谁半截儿? 能在婆家受这么久的气,那是她好性儿,不代表她没脾气。 提督老爷拧着眉头,气场很足,“怎么,哑巴了?” 梁大爷最怕的就是他爹,马上怂了,“三天就三天,三天以后儿子一定给父亲一个交代。” “是给王家一个交代!”提督老爷黑着脸提醒。 “是。” 梁大爷才刚站起身,提督老爷又道:“给你媳妇儿认错。” 梁大爷磨了磨牙根,转而面向王氏,“是我的疏忽让小人钻了空子造谣生事给太太带来困扰,还望太太你大人有大量。” 王氏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直接拂袖出门。 番外二011 上门说亲 望着王氏决然远去的背影,梁大爷险些抓狂。 原本还想着糊弄过去,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来就没有“诬陷”一说,让他哪里去把人捉来给王家一个交代?替罪羊也不是不可以,就怕瞒得过他爹,也瞒不过王家。 要知道,他爹是江苏一个省的提督,有权有势不假,可人家王老爷子还是几个省的总督呢,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梁家给碾压了的那种,糊弄他?那就是在找死。 思来想去,梁大爷唯有痛下杀心,出了提督老爷的院子,直接叫人来,秘密吩咐,“给我去找一个叫梁思雨的姑娘。” 凭他对王氏的了解,怕是早就派人追杀梁思雨了,而江永珍那个女人除了一张嘴,别的本事没有,她也只能把梁思雨送到乡下去。 把乡下的地址给了暗人,梁大爷便坐在家里等消息。 —— 镜花水居,陆修远在招待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姓王,不是旁人,正是梁大爷的二舅子,总督老爷的嫡次子王绪。 陆修远常来江南,早年就与王绪结识,两人关系不错。 “这次的事,多亏陆少爷给我提了个醒,否则我们王家还被梁家蒙在鼓里呢!” 王绪抱拳,十分感激地看着陆修远。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陆修远莞尔,“能帮到你便好。” 不用王氏亲自回娘家说,陆修远就先一步把梁思雨的存在告诉了王家人。 王家自然愤怒,尤其是王绪,直接杀上门去找提督老爷,问他们家要交代。 提督老爷早料到王家会来人,所以神情还算淡定,好声好气地道:“贤侄,这事儿怕是有点误会,早前我亲自问过大爷了,他也说有人成心诬陷,三日之内一定拿出个说法来,你莫急,莫急。” 这种时候,甭管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儿,在亲家那头的人面前都不能直接承认,得先吊着,然后私下里想法子解决,否则一旦闹大,谁家脸上都没光。 一想到此,提督老爷就想吐血,自己养千养万养了个混账儿子,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行,成天给他惹是生非,之前私自挪用提督府的人去追杀一个女娃就害他被上头察觉被同僚抨击险些官位不保,这会儿又闹出私生女的事儿来。 要知道处在他们这种位置的人,四周多少双眼睛盯着,稍微有点行差踏错,马上就能被数十倍数百倍的放大,本来嘛,以提督府的权势,不就是府上的爷在外面玩了个女人有了孩子而已,虽然外室的名声不好听,不过哪个男人还不准三妻四妾了,接入府来给个侍妾的名分也不是不可以,可糟就糟在大爷岳家是王家,王家那位老爷子更注重名声,一旦听说自己女婿瞒着闺女在外头干下这混蛋事,还能有完? 所以,原本不算事儿的一件事,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再被扩大影响,到了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出面去给儿子理风流债的荒唐地步。 提督老爷越想越火大,本该含饴弄孙享天伦的年纪,他却什么福都没享到,一辈子都在给儿孙擦屁股。 等送走王绪,提督老爷亲自去梁大爷的院儿里又骂又踹,把梁大爷弄得鼻青脸肿才算暂时出了口气。 一边是岳家的威压,一边是他老子的怒火,梁大爷可谓里外不是人,一再催促自己的人加快进度。 与他爹约定的第三天早上,终于把梁思雨给绑了来。 见到梁大爷,原本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梁思雨一下子欣喜若狂,被扯了堵住嘴巴的布团以后迫不及待地喊,“爹,爹你快救救我。” 梁大爷二话不说先抡她一巴掌,“谁是你爹?” 梁思雨懵了,“爹,您是不是糊涂了?” “混账!给我闭嘴!”梁大爷怒得不行,脸色相当难看。 “爹。”梁思雨放声哭出来,“我是雨儿啊,娘不要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不认我呢?” 梁大爷觉得刚打完人的手又有点痒了,“我不是你爹。”尽量地压着声音,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这不是认亲的时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不知道审时度势,蠢成这样,真是他亲生的? “爹!”梁思雨哭得更狠。 梁大爷那手掌是痒得忍不住了,再一巴掌抡过去,“记好了,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爹,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老爷子,见着了人,问你什么,你就说是你娘在外面与人偷情生下的你,眼看着就要被她娘家人发觉,她情急之下才会把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事实上,你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记住没?” 梁思雨不明白,“为什么?” “再问一句为什么,我送你去见阎王!”梁大爷耐心磨没了,他对这对母女本来就没有多少真心,尤其是现在因为这对母女的存在,直接让他晚节不保,成天被他爹不是打就是骂,更让他怒火中烧。老爷子现在是真真应了那句话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但凡有点不顺心的事儿,哪怕与私生女的事完全不巴边,也能把气撒在他身上。 在老子那儿受气,回去还得看媳妇儿脸色,他这日子过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自然是把罪责都推到这对母女身上了,完全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他主动,江永珍还能强了他不成。 晚间时分,梁大爷把五花大绑的梁思雨送去见提督老爷,王氏也在,一见到梁思雨那红肿的脸颊,蹙了蹙眉,想来在来见老爷子之前没少被大爷收拾。呵!这会子父女俩该是串通一气安排好说辞了吧? “你就是那天来找大太太的人?”提督老爷冷眼瞅着跪在地上的梁思雨。 梁思雨点点头,“是。” “你是谁?”提督老爷又问。 “我……”梁思雨刚要开口,梁大爷就轻轻咳了一声,那眼神尖刺儿似的往她身上戳。 “是我娘让我来的。”梁思雨说道。 “你娘又是谁?”提督老爷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按说他儿子都几十岁的人了,私生女也这么大,那位外室不可能还年轻,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室竟然一点也没有来提督府要个名分的意思?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来不了? 若是前者,那好办,大不了与王家那头通通气,把人接回来安个侍妾的名分,这事儿大概也就能揭过去了,可若是后者,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人还活着,能来不了?除非她本身就有家世。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提督老爷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 “我娘……”梁思雨断断续续,似乎有些不敢开口。 反正人都在这儿了,提督老爷也不逼她,静静等着。 “我娘叫江永珍。”梁思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不是看提督老爷,而是看向梁大爷。 梁大爷忙别开头,他可不想被这蠢货带累给安个“串通”的罪名。 “江永珍是谁?”提督老爷看向王氏。 老爷子常年忙于军务,接触的都是与他差不多级别的人,对那些不入流的人家,自然不可能放在心上,王氏则不同,苏州城里的大小宴会她都去过,见识过的妇人也多,那一双耳朵不知道听了多少八卦,梁思雨才一提起江永珍的名字,王氏马上就想到了苏州富商江家。 不过没有把握的事,她没敢笃定,万一要不是江家,闹笑话是小,毁谤了人家才是大事,到时候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于是摇摇头,“媳妇不知。” 转而看向梁大爷。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梁大爷目光很明显地闪躲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理直气壮地回望过来,“我要是知道,还能被人给诬陷了?” 提督老爷没吭声,再一次将目光落回梁思雨身上。 梁思雨被提督老爷的眼神吓得心肝肺都在颤,可是自己要是不顺着爹的说法走,一会儿出了这道门就得死,她抖着牙关,小声说:“我娘是广福街的江家大姑奶奶。” 那就确定是富商江家无疑了。 一听到“江家大姑奶奶”几个字,提督老爷肺都快气炸了,瞪向梁大爷,“怎么回事?” 梁大爷秉持着死磕到底的态度,一个劲地说:“爹,我哪儿知道啊!” 提督老爷忍住揍人的冲动,又问梁思雨,“既然你娘是江家大姑奶奶,那你爹就该是江家姑爷了,跟我们梁家扯上了什么干系?” 接下来,梁思雨就把梁大爷交给她的那一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意就是这一切全是她娘的主意,因为当初她娘在乡下的时候见过梁大爷,所以一时起心把这事儿扣在他脑袋上。 虽然显而易见这么说是把江永珍逼入绝境,不过为了保命,梁思雨也实在别无他法了,她娘那么聪明,总该会想到办法脱身的,她不一样,她只是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在生死关头,只能选择让自己活下来的方式。再则,身为母亲,不是该有随时为子女去死的觉悟吗?更何况这只是顶一下罪,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呢! 越这么想,就越发的心安理得了,眼底甚至闪过让人胆寒的凶光,不过样子上还是要装一装。 见她“蔫头耷脑”的样子,提督老爷一拍桌子,“简直岂有此理,这个江永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梁大爷暗暗给他爹叫好,要的就是这效果,一旦他爹迁怒,江永珍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只要江永珍遭殃,往后这件事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别想翻起风浪。 不过是个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下堂弃妇而已,就不信江家能为了她自毁满门清誉。 “来人啊,给我去江家把江永珍捉来!”提督老爷直接下令。 很快就有大批训练有素的府卫去了广福街敲开江家大门。 看清楚外面这批人的衣着和脸上的表情,门房吓得站都站不稳,连滚带爬去通报。 提督府的人亲自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 江永敬听说以后,眉头皱了起来,“问没问他们来府上的目的?” 门房至今还在大喘气,“他们人数实在太多,小的没敢问。” 江永敬没再废话,直接亲自出去“会客”。 在他的印象中,这应该是提督府与江家的第一次交涉,但没想到阵仗会这样大。 不过后面跟着出来的几位爷也都明白,但凡没点特殊严重的事儿,提督府绝对不会与商人打交道。 “哪位是江永珍?”领头的人毫不客气地问。 “江永珍是家妹,敢问官爷有何事找她?”江永敬上前,姿态放到最低。 领头的人木着脸道:“提督老爷要见她。”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江永敬要敢不从,那就是与提督府对着干,提督府虽然不是官府,不能直接拿他怎么样,但今后江家要想在苏州顺顺当当地混下去怕是有点难了。 江永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阴着脸让人去后院把江永珍带出来。 而江永珍才刚听到“提督老爷”四个字,马上就想到了什么,身子抖若筛糠,嘴里发疯似的大喊着“我不去,我不去”,然而这种事又岂是由得了她的,婆子们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出院门,却见到老太太朝着这边走来。 一个个脸上顿时呈现惊慌失措的颜色,忙松开江永珍,站往一旁行礼。 大白天的,这帮不知死活的下人竟敢这么对待主子?老太太脸色发狠,“你们做什么?” 其他人都噤了声,唯独某个胆子大的婆子站出来说:“提督老爷要见大姑奶奶,安排人来接,奴婢们是奉命行事,奈何大姑奶奶怎么都不肯出去。” 提督府来人的事,老太太听说了,也正因为觉得莫名其妙才会打算过来找江永珍问一问怎么回事,哪曾想会看到这么一幕,实在让人糟心。 “娘,我与那提督老爷非亲非故,他为何非要见我,我不去。”江永珍三两步走过去躲到老太太身后,恨恨地看着那群奴婢,“反倒是这几个目无尊卑的下贱胚子,娘可得好好治治她们才行,否则哪天说不准也敢踩到娘的头上去。” 江老太太的心思显然并不在于此,她转过身,脸色平静地望着江永珍,若是细看,那平静里面还透着几分溺爱,“你不愿意去?” 江永珍忙摇头,“女儿又没犯事,为何要去?” 还不知真相的老太太自然是站在女儿的利益上,吩咐婆子,“出去回话,就说大姑奶奶身子不适,去不了。” 而在外面焦急等候的江永敬听到这么一句回答之后,面皮有些扭曲僵硬,至于等了那么久的提督府府卫,那脸色就更是难看了,尤其是晓得点内情的领头那位,眼底甚至露出嘲弄来,说提督老爷有请那都是客套话,在他看来,江大姑奶奶之所以避而不见,正是因为心虚。 “江老爷,你们家大姑奶奶去不去得,还请你给个准话。” 看似询问,实则试探,试探江家对于提督府的态度。 江永敬急得一脑门子汗,让人把府卫们请进去喝茶,自己亲自去请。 老太太还在江永珍院子里,母女俩有说有笑。 见到江永敬黑着脸过来,老太太蹙蹙眉,“这是怎么了,急三火四的,不都说了你妹妹身子不适,去不得吗?” 江永敬语气凝重,“提督府的命令,别说身子不适,就是缺胳膊少腿儿了,也必须去!” 老太太拉下脸来,“老大,你这不是逼你妹妹吗?这么些年虽说不是孀居,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出去抛头露面这种事也是能避则避,一个妇道人家,她能与提督府扯上什么瓜葛,你去问问清楚,若是不打紧,自个处理就行了,非逼你妹妹出去做什么,没得落人口实。” 所以说,这种时候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同样都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世家老太太面对这种事,绝对会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倒也不是说她们就不疼女儿,只是比起一个家族上百口人来说,孰轻孰重似乎都是不需要考虑的。 而江老太太,尽管她再慈和,再通情达理,始终是商家人,比不得受过精良教养的世家老太太,眼界自然就没法相提并论,想问题也比较直筒,说白了,一根肠子通到底,若没有江永敬,她也活不得这样安逸。 江永敬没回答老太太的话,而是看向江永珍。 江永珍被他这个眼神吓到:“大哥,我……我真的不舒服。” 平素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她什么性子,江永敬再明白不过,见她眼神闪躲,江永敬便猜到这里面一准有他不知道的事,可即便如此,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珍儿,你老实说,你真的与提督府一点瓜葛都没有?” “你这是怎么话说的?”老太太不悦了,“你妹妹是商户女,她还能长翅膀飞去提督府与人家攀上关系啊?” 江永敬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先前在大门外等候的时候听到领头那位与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好像就是与江永珍有关的,所以不得不留个心眼,“总而言之,珍儿今天势必要去提督府走一趟了,大不了,我陪着你去就是。” “大哥!”江永珍反应很激烈,“娘都说了我不用去,你为什么非得逼我?” 她要是安安静静讲点道理,江永敬或许还听得进去,可就是这样的大吵大闹,让他不由得想起那日无端上门来“认亲”的那位姑娘,这俩人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像,甩甩脑袋把那惊世骇俗的想法剔除,他再一次道:“我陪你去。” 江永珍暗暗掐着掌心,虽然不知道提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提督老爷主动让人来请,那就说明她与梁大爷的事儿暴露了,这时候过去,岂不是送死? “既然你大哥说陪你去,那你去一趟就是。” 老太太原本还要坚持的,不过看江永敬的脸色也知道不对劲,索性松了口。 甭管江永珍后面做出如何让下人们大开眼界的“撒泼”举动,江永敬都吃了秤砣铁了心,最终还是将她给弄出去。 等到了提督府的时候,江永敬意外的看到了梁思雨,这个与他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怎么是你?”想起那天的事情,江永敬脸色不太好。 梁思雨的目光略过江永敬,直接看向他身后的江永珍,在提督老爷和她爹的逼视下,当堂认亲,“娘。” 江永珍嘴皮子抖了抖,指着她大骂,“你乱攀什么亲戚?” 梁思雨已经冷静下来,看到恼羞成怒的江永珍,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提督老爷都知道了,这时候狡辩还有什么用呢?”梁思雨安静地道。 江永珍正想说句什么辩驳回去,上首提督老爷就沉声开口,“你便是江永珍?” 第一次面对这种权势在握的人,那浑身的气度,那犀利的眼神,绝对不是装出来吓唬人的,江永珍怕得不行。 在江府的时候,她可以仗着老太太撑腰横着走,可是到了提督府,别说她只是江家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江家主母,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也根本不够看的。 “为什么要唆使你女儿上梁家大闹?”儿媳就在一旁看着,提督老爷没那兴致再与这些人客套一番唠唠家常,眼下最该做的,就是直截了当地把问题解决了,给王家吃颗定心丸,让梁家上下得安宁。 江永珍心里一惊,果然如她预想,怕是梁思雨这个没脑子的要么受不住威逼要么受不住利诱一股脑将她给供出来了。 不过,供出来又如何,只要她不承认,梁大爷还敢敲锣打鼓地宣告所有人他们俩就是那种关系?蠢的么? “民妇听不懂提督老爷说的什么。” 提督老爷也不逼她,而是看向梁思雨。 腿脚都跪麻了的梁思雨再一次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十分肯定就是江永珍这个生母唆使她来提督府认亲的。 江永敬脸色忽青忽白,瞪向梁思雨,“前些日子你去江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思雨直接无视江永敬的话,装作没听见。 而江永珍的表情就分外精彩了,看一眼梁思雨,再看一眼梁大爷,确定这父女俩串通一气拖她下水,心里恨得要死,可偏偏在人家的地盘上,什么狠话都放不出来。 “你是江家的当家人吧?”提督老爷看向江永敬。 江永敬忙点头称是。 “你表个态,这事儿怎么解决?”在这位置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提督老爷是个人精,这件事说来说去,王家想要的交代无非就是弄死那个“私生女”,再把梁大爷所谓的“外室”给弄残,至于到底是不是梁大爷亲生的,到底与梁大爷有没有过那种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家对于王家的态度。 仅仅是一个态度而已,就闹到要杀人的地步。 作为一省提督,处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拿不出正正经经的明目来,很轻易就能被人揪住辫子。 也就是说,处置梁思雨和江永珍,提督老爷很冒险。 王家之所以这么逼他,就是想看看他这份“态度”到底诚不诚心。 江永敬很想开口为妹妹说说情,可是他更明白,提督府为了平息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是铁了心要处置江永珍让此事翻篇,甭管江永珍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总之这口锅是背定了,一旦他开口说情,他们家在苏州所有的铺子明天就得关门大吉,他那上了年纪的老母亲说不定还会被后续手段给活活折腾死,甚至于连她那小女儿也…… 考虑得太多,江永敬眼圈有些泛红,望着江永珍,“妹妹,对不住了。” 笃定兄长不会把自己交出去的江永珍脸上一瞬间没了血色,“你说什么?” 江永敬已经转过身去,没回答她,只是看向提督老爷,“既然是家妹犯了错,提督老爷随意处置就是了。” 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哽咽着,胸腔里堵塞得厉害。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缓的余地,江永敬为了不触景伤情,先一步离开。 王氏想要的结果显然远不止如此,所以又说了些明嘲暗讽的话刺了梁大爷一通,梁大爷心一横,当天夜里就让人悄悄把江永珍给弄死毁尸灭迹,人间蒸发了一般。 至于梁思雨,划花了脸扔到下人堆里,一辈子给王氏当洗脚丫鬟。 王氏当然不会让她好过,基本上一言不合就是棍棒伺候,大耳巴子让她吃个够。 江未语知道结果的时候很惊讶,但她绝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陆修远在背后推波助澜。 陆修远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对江未语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而是他与陆嘉平约定的一年期限就要到了,倘若他还是没能自己找个少奶奶带回去,就得听从陆二太太的安排再去议亲。 所以他难得的亲自出了一回手帮江未语扫清障碍。 这天江未语才起身,还没洗漱完就见到贴身嬷嬷匆匆进来说:“前院好像是有媒人来给姑娘说亲了,不过奴婢见大老爷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太乐意呢!” 番外二012 谈婚论嫁 江未语一下听出来了,江永敬早早就打算给她招上门婿的,因为她娘去得早的缘故,便不想她外嫁去受委屈,更别说是远嫁了。 江未语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大小姐。”嬷嬷忙叫住她,“这种时候,您可不能出去。” 江未语知道规矩,冲嬷嬷一笑,“我就是去问问祖母外出避暑的事儿。” 嬷嬷皱皱眉,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那……奴婢陪您去吧!” 江未语没拒绝,主仆俩一前一后来到前厅。 江家是商户,与京城的世家没法儿比,在世家,二门以内未出阁的姑娘很难有机会到前院来,江家不同,莫说二门,就连大门,江未语也是能经常出去的。 “爹。”直接无视一旁的媒人装作不知道有人上门提亲的样子,江未语笑看着江永敬,甜甜地叫了一声。 江永敬整张脸都柔化下来,“语儿,有什么事吗?” 江未语嫁妆才看到那媒人,好奇地问:“这位是……?” 媒人正要自我介绍,江永敬就先一步道:“是爹的客人。” 很明显不想让江未语晓得有人上门来说亲的事儿。 江未语也不挑破,只是冲着那妇人笑笑,转而谈及江老太太要去外庄避暑的事,“爹,我之前待的外庄就很好,临水,每年这个时候风一吹,可舒爽了,要不,咱们就去那?” 虽然江永敬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儿已经换回真正的那个,更不知道之前那位是假的,不过他从来没问过她在外庄上的情况,不是不关心,而是害怕问。 本来就是迫于无奈才会将她给赶出府,也知道这些年她在外庄过得不如意,所以一直没敢过问,怕知道了那些细节会更心疼。 江未语察觉到了什么,止了话。 看到江永敬脸色不对,媒人便没多留,起身告退。 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江永敬都不知道来说亲的是哪一家,因为俩人正在谈话,就被江未语进来打断了。 再则,江永敬这段日子心情十分不畅快,所以方才媒人说了些什么,他只听进去一小部分。 为了江永珍被梁家扣下的一事,老太太没少埋汰他,成天以泪洗面,非逼着他去把妹子接回来。 可梁家铁了心要江永珍去顶罪,他上哪去接人,一旦敢反抗,江家破产是小,老太太和语儿以及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别想好过了,真当他狠心绝肠乐意把妹妹送入虎口吗? 可是在老太太跟前,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当真如鲠在喉,膈应得他吃不下睡不着。 “爹又在想姑母的事儿吗?”江未语一眼看穿江永敬的心思。 江永敬唉声叹气,若是可以选择,他怎么可能亲手让妹妹去送死? 江未语心知是时候道出真相了,不过这种事直接挑破是不行的,索性寻了个突破口,“方才我来的路上见到母亲,她也问及了姑母的事情。” 江永敬看到江未语没有任何起伏的神情,微微有些动容,“语儿,你跟你母亲冰释前嫌了?” 其实要说江永敬对魏氏有多大仇恨,那倒不见得,就算当初真是魏氏把江未语给弄出去的,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江永敬心中的恨也该随着时间消散一部分了,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真真闹到“相敬如冰”的地步,那还不如不续这个弦,更何况江永敬不是那么没肚肠的人,既然是当家人,自然要把家族的和睦和安乐摆在首位。 然而事实上却是江永敬对魏氏的恨意只增不减。 原因不在江未语,而在梁思雨身上。 梁思雨以江未语之名来江家以后,刻意疏远魏氏,只跟大姑奶奶亲近,越发的在无形中“坐实”了魏氏当年心肠歹毒容不下继女把江未语弄出去的罪行,而江永敬是最疼这个女儿的,女儿疏远魏氏,魏氏自然就更不受他待见。 江未语不知道梁思雨在的那会儿与魏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不过她本人也是回府才知道爹错怪了魏氏,关于这一点,她挺遗憾的。 “爹,我和母亲从来就没有仇,又何谈冰释前嫌呢?”江未语甜甜地笑着,一点也没有要责怪魏氏的意思。 江永敬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语儿刚回府那会儿,不管魏氏如何对她好,她绝对是毫不客气就直接伸手打笑脸人的,魏氏没少在她那吃苦头,怎么才一段日子就转变这么大了呢? “语儿?”江永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女儿转性他是看在眼睛里的,难道转性连对一个人的恨意也给转没了? “爹难道就没发觉女儿跟刚回府那会不太一样吗?”江未语俏皮地问。 江永敬当然发现了,不过没有细究,毕竟现在的江未语是他欣赏的类型,“语儿,你快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爹,怎么回事儿?” 江未语清清嗓子,平静地道:“因为之前在江府的那位,根本不是女儿啊!” 江永敬漆黑的眼睛一瞬间暴睁,“什么!” 江未语故作伤心,“爹果然是不疼女儿了,连女儿原本什么性子都不记得,之前在府上矫揉造作的,不是梁思雨又是谁?” “梁思雨。”江永敬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是要把名字连同人给生吞活剥了,“是不是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江未语点点头,“嗯,爹你好好想想,她来认亲的时候那些言行作为,是不是跟你印象中才回府的女儿一般无二,而现在的我在你眼里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与之前不同了?” “的确是这样。”江永敬承认。 “那就对了。”江未语道:“女儿是在梁思雨上门认亲的那天才真正以自己的身份回府的,在那之前,女儿一直在外面过着成天被大姑奶奶追杀的日子,东躲西藏,就连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孙嬷嬷也……” 说到这里,江未语哽咽起来。 江永敬震撼过后忙问,“语儿,你是说,大姑奶奶追杀你?” “是啊!”江未语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泪,“她把自己的私生女接到江府来鸠占鹊巢,把我堵在外面,请了很多杀手要置我于死地。” 江永敬真的是被这迟来的真相吓得不轻,想到女儿竟然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他眼窝一热,“语儿,是爹对不住你。” “女儿从来不怪爹。”江未语摇摇头,“是大姑奶奶手段太狠,既瞒了祖母又瞒了爹,至于女儿,若非有贵人相助,怕是早就没命回来见爹了。” “贵人?”江永敬激动起来,“是哪位贵人帮了语儿?” 江未语直接说:“是陆少爷数次救女儿于险境,要没有他,我不会知道梁思雨和大姑奶奶的关系,更不会知道梁思雨是大姑奶奶与提督府那位大爷的私生女。” 江未语说完,仔细观察着江永敬的表情,见他从震撼僵化到平静接受并没经历多长时间就知道搬出陆修远来一定有用。 毕竟是首富,手底下能人多了去了,要查区区一桩丑事,在人家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动动手指就能得到最准确的真相。 “难怪……”江永敬低喃。 难怪他去提督府的时候梁思雨会那样说,他还以为提督府只是想用他妹子去顶罪,哪曾想,江永珍根本就是罪人,还是死有应得的罪人,而梁思雨在提督老爷面前矢口否认梁大爷是自己亲爹,恐怕就是为了做戏给某些人看,帮梁大爷证明“清白”。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是江永珍自食苦果无疑了。 也是听了江未语的话,江永敬才想明白十多年前齐家为何一声不响就跟江永珍和离,连个原因都不说,应该是当时的齐家察觉到了江永珍在外面偷情,不想把这事儿闹大让两家没脸,所以干脆与江永珍和离。 说是和离,但实际上因为“偷情”而和离的和离,与被夫家扫地出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此,江永敬先前对于妹妹被提督府私自处置的愧疚全都消散不见——其他事儿都还有个商量的余地,唯独让人再三追杀他女儿这一点,江永珍就一辈子不值得他同情和原谅,亏他把她当亲妹妹,就连府中的大权都尽数交给她任凭她挥霍,她可倒好,惯出脾气来了是吧,得寸进尺谋财害命,被提督府扣留那还算轻的,最好是弄死她才叫痛快! “爹,当年我被赶出府,也是大姑奶奶作的妖,与母亲无关,往后你别再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了,母亲一直无所出,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爹你,你要是再不待见她,那她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江永敬长叹一口气,满心自责,“都怪我不察,让大姑奶奶那等心思歹毒的妖人钻了空子,否则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现如今都该和和乐乐的,爹呢,这辈子就盼着你好,续弦也是为了能多个人照顾你,至于儿子,已经有了两个庶子,她这把年纪,我也不指望她能再给我添个幺子,只要她能待你好,那我完全可以忽略她无所出这一点。” 江未语道:“爹就放心吧,我已经先和母亲相认也跟她说明情况了,母亲对我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江永敬欣慰地笑笑,这才肯把重点转移到陆修远身上去,“语儿,你之前说是陆修远救了你,他为何要救你?” 陆修远那等凉薄之人,一看就不像是会轻易出手帮谁的货色,语儿虽然是有几分姿色,但绝对达不到色令智昏的地步,若不是图色,那陆修远是为了什么?江永敬想不通。 江未语脸色有些红,没敢直接说自己与陆修远做了交易,只道:“大概是出于一时好心吧!” 江永敬心道陆修远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可不像是会有好心的人,不过小女儿还未出阁,有些话跟她说多了影响不好,江永敬便没再多言。 一面是知道真相后对于江永珍的愤怒,一面又是找回真正女儿的喜悦以及对继夫人的愧疚,去见老太太的时候还得提前斟酌好措辞,就怕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江永敬表示压力巨大。 而另一边,陆修远听到媒人说亲事没讲成以后难得的露出意外的表情来,“是江永敬没同意还是江未语出尔反尔?” 媒人如实道:“我还没把少爷的身份挑明,江大小姐就进来打断了谈话,所以江老爷还不知道要说亲的是少爷。” 陆修远了然,“那算了,我亲自去江府走一趟。” 不管是媒人还是随侍以及暗处的隐卫,全都露出了险些惊掉眼球的表情来。 少爷是谁?只要他想,多少有才有貌的女人上赶着嫁,他非得在江未语这一棵树上吊死?要说江未语,顶多就是性子坚强了一点,真正比起京城的世家姑娘来,还是有差距的,少爷这又是何苦呢,大老远跑江南来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回去做少奶奶? 陆修远还真就不缺所谓“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京城除了对商户嗤之以鼻的少数官宦,还有不少世家大族对陆家大少奶奶的位置虎视眈眈,觊觎的人不在少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陆修远被之前那几次给弄得没了兴致,再说,那些跟他议亲的姑娘他连见都没见过,江未语不一样,他不仅见过,还亲自接触过,虽然暂时说不上多有好感,不过他不排斥就对了。 陆修远一来江府,江永敬就跟迎接财神似的,阵仗弄得老大,点头哈腰地将他接进去,知道财神爷口味独特,江永敬吩咐魏氏从外面请厨子来做菜招待。 江未语一听,勾勾唇,“何须从外面请,我亲自掌勺,就当是给陆少爷的一份小小谢礼聊表寸心了。” “你?”江永敬瞠目结舌,“语儿会下厨?” 江未语故作神秘地笑笑,“一会儿爹尝尝就知道了。” 江永敬不是不相信女儿,只是觉得招待陆修远这样的重量级贵客,必须一再的谨慎,否则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讨了他不喜,所以安排了不少人跟着江未语去厨房。 江未语明白江永敬的担忧,但她并不解释,刚好今天菜色有点多,人手紧缺,这些人来了都能派上用场,不过只是让他们择菜洗菜,切菜以及配料配菜什么的,都是江未语亲自动手,知道陆修远喜欢江南菜,她也就不玩花样了,挑了七八样最具代表性的江南菜做出来。 上桌的时候,江永珍目瞪口呆,“这是……”意识到险些脱口而出,忙刹住,“这是新来的厨娘做的?” 魏氏笑着点头,“老爷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好好好。”江永敬眉目间都透着愉悦,魏氏见了也欣慰,夫妻俩的关系总算是因为大小姐的归来而彻底打破隔阂了。 陆修远嗅觉灵敏,菜一上桌他就知道出自谁手了,见到江永敬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笃定下厨的人是江未语,无声笑笑,小厨娘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亲自给他下厨答谢他。 开宴的时候,江永敬尝了尝桌上的几道菜,发现每道菜都能让他拍案叫绝,万万没想到女儿去了外庄几年,竟然习得一手好厨艺。 再看对面的陆修远,十分细致地在品菜,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吃饭的样子相当优雅,让人想到“秀色可餐”四个字。 至少江未语在进门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语儿,你怎么来了?”江永敬感到意外。 都已经挑明了真相,江未语索性就不藏着掖着,“既然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来了,女儿理所应当来敬杯酒才对。” 说得也是,江永敬暗暗想着,马上让人给江未语斟酒。 江未语走过去,语气很恭谨,“小女子感谢陆少爷之前的数次救命之恩。” 陆修远搁下筷子,端起酒杯,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救命之恩,你如何报?” 早就答应了以身相许,江未语倒是没什么反应,江永敬可就淡定不了了,“这……陆少爷,你要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就是了,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是么?”陆修远喝下那杯酒,将视线从江未语身上收回来,“若是我要她嫁入陆家呢?” “陆少爷,你开什么玩笑?”江永敬还在笑着,但其实嘴角已经很僵硬了。 “陆家做生意讲究诚信,我陆修远说话也讲诚信,开玩笑这种事,江老爷觉得我会在一个不感兴趣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就是说,他对江未语感兴趣了?谁知道这份“兴趣”能维持多长时间,三五个月,三五天,甚至三五个时辰都是有可能的。 江永敬心更慌了,“还请陆少爷三思,语儿蒲柳之姿,又在乡下待了四五年,早已疏于礼仪闺训,我担心她坏了你的规矩。” “她的确是蒲柳之姿。”陆修远不咸不淡地看了江未语一眼。 江永敬宽了几分心,刚想松一口气,又听他道:“只不过刚好入了我的眼而已。” 江永敬无语了,心说陆少爷你口味为何如此独特,京城那么多美人还不够你挑的? 魏氏小声说,“老爷一直想给大小姐招上门婿,毕竟就这么个嫡女,舍不得她远嫁呢!” “对对对。”若非魏氏提醒,江永敬险些都忘了这一茬,“我们家是要给语儿招婿的。”这话放出去,陆修远该收敛心思了吧? 哪曾想,人家反应出奇的平淡,“哦”一声,“我在京城有几处宅子,不算太宽敞,也就比江府大那么一两倍而已,江老爷喜欢哪处就去挑,挑好了,我让人来帮你迁居。” 江永敬:“……” “你们要是喜欢陆家,也可以住进去,反正有的是空院。” 魏氏:“……” 江永敬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他嘴皮子跳了跳,竟然不是梦! 于是,掐完自己就想掐死陆修远了,这他娘的叫说亲?摆明了是抢啊! 想想他江永敬是能为了那点钱出卖女儿的人吗? ……好吧,这种话对着别人说或许有点用,但是对着陆修远,江永敬压根没法想象这个人犯起浑来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从当初陆修远接江家订单的时候轻描淡写就狠狠讹了他一笔的作风来看,这陆修远也是个心肝肺哪都黑的。 “陆少爷,苏州是江家的根,我们家老太太说什么都不可能迁去京城的。”用老人来压,总该有点效用了吧? “陆家有用西洋技术改造过的私人船,速度最快的时候,一天就能从京城到你们家,若是还嫌不够快,我后续会再让人改进。”应付江永敬这种人,陆修远根本毫不费吹灰之力,“做陆家的少奶奶,不管她娘家的根在天南还是地北,都不叫远嫁。” 江永敬狠狠倒吸一口气,实在是被噎得不行,“虽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可女儿的意愿才是正经。——语儿你说说,怎么看这件事?” 江未语一阵脸红,不是说好了父母之命的吗?怎么扯她头上去了,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当着外男的面直言说愿意嫁之类的话? “女儿一切听爹爹的。”江未语低垂着脑袋。 江永敬捶胸顿足,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摊上这么个黑心黑肺的女婿,他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番外二013 远嫁拜堂 陆修远的“强行逼婚”手段十分了得,竟然把他老岳父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是含恨答应了。 当然,以上仅为江家其他人的看法,唯独江未语和魏氏明白,江永敬是个倔性子,他要不是打心眼里同意,这桩婚事绝无可能成。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撇开别的不说,江永敬对陆修远那是相当满意的,以前之所以说要给女儿招婿上门,是害怕女儿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窝囊废过去受气,不过陆修远嘛,江永敬是信得过的,此人相当讲诚信,但凡是答应过的事,哪怕只是一句旁人过了就能忘的话,他也绝对会说到做到,更何况他亲口承诺过不会让他女儿受了委屈。 江永敬相信,只要自己点了头,陆修远绝对能很快就在京城给他安置好豪宅,然后把江家上上下下都接过去,甚至是不顾世俗眼光让江家住进陆家。 只不过,女儿嫁得,江家的根却挪不得,他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已经生根发芽了,哪可能人到中年还挪窝去那么远的地方。 再则,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都黄土盖到脖子的人了,这段日子又因为大姑奶奶的事没少伤神,若是在搬迁过程中出点什么事儿,那他这个儿子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迁居什么的,玩笑两句就得了,要真落到实处,那是不可能的。 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儿大了,到年龄了,你家人再舍不得,也终究要亲手把她送出去。 庚帖合婚、过礼下聘、请期完婚,三媒六聘的过程,陆修远一点都不着急,全让人掐在日子上慢慢来,也因为择最佳吉日的原因,前前后后耗了半年多才终于到大婚这一天。 陆修远早回了京城,陆家安排了迎亲队伍来苏州,排场相当壮观。 江未语挥泪拜别祖母和亲爹后母,坐上花轿来到码头。 围观的百姓如潮涌,大概是近几十年码头最热闹的时候,看新娘子还是其次,最吸睛的是运河上停着的那艘喜船。 不是一般的大,更不是一般的豪华。 想来是请专人布置过的,虽然也同样是满目的大红喜色,可看起来就是给人一种“他们家红色最好看”的感觉。 果然陆家就是陆家,大少爷不娶亲则以,一娶亲,这排场,这气派,几人能及? 江未语的庶弟送嫁,亲自将她背上喜船。 到了房间,江未语心想终于能松口气了,脑袋上的东西都快把脖子给扭断,想趁着没人悄悄掀开红盖头喘口气。 “大小姐,您可不能这时候自己掀盖头。”一旁的陪嫁丫鬟和嬷嬷马上紧张起来,“否则该不吉利了。” 江未语只好把手垂下去,心中哀嚎,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捱到京城拜堂啊! 不能吃东西,不能掀盖头,就连运河外的风景什么样都看不到,实在太遗憾。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所有的想象都被仅有的认知给限制了。 这船快到不可思议,难怪上船之前迎亲的嬷嬷会让她先喝晕船药,若是不喝,恐怕这会儿早就吐得昏天暗地了。 江未语甚至有种错觉,就算自己能掀开盖头,凭这速度,也绝无可能看清楚外面到底都是些什么风景,索性一再地宽慰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来看。虽然她和陆修远之间谈不上感情多好,不过她要是以少奶奶的身份要求他带她来看运河上的风景,陆修远应该不至于残忍拒绝才对。 早上掐着吉时迎的亲,黄昏时分在吉时之前就到了陆府。 这大概是这艘船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至于原因,陆修远出钱包下了整条运河,杜绝了其他船只穿梭的可能加快速度,别人家的损失,全都成倍成倍的补偿。 所以说,首富大方起来的时候,用钱砸死人这种话一点都不夸张,光是包下运河的钱就能让京中一众富人抖三抖,更别说那天价聘礼、喜船的布置、一路上的花费以及为江未语量身定做的那身大红嫁衣金钗首饰,料子不敢托大说最好,但款式以及搭配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整套的造价下来,只有让人咂嘴的份儿。 陆修远大婚,云初微和苏晏也来了。 关于陆修远的新娘子,云初微只知道是江南来的,叫江未语,至于其他更多的,似乎就没什么太深入的了解了,也并非说对陆修远全然漠不关心,实在是这段日子有事要忙,再加上要照管两个宝宝,便很少去打听外面的事情。 拜堂过后,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陆修远怕江未语一个人坐着无聊,掀了盖头把该走的礼都走完以后请了云初微进去陪她。 这是江未语第一次见到国公夫人云初微,也是云初微头一回见陆家大少奶奶。 大概是性子相近的原因,俩人一见如故,从开始的生疏客套到后来的相谈甚欢,前后也没用了多久。 从江未语的言行间,云初微惊奇地发现这两人竟然也是协议成婚。 见云初微面露惊讶,江未语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云初微笑着摇摇头,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和苏晏,然后两厢一对比,发现江未语的心态比自己好。 她当初也是有求于苏晏才会与他协议成婚的,不过大婚开初,她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碰,各种别扭矫情各种作,按说她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对于贞节这种东西看得应该要比这里的人淡才对,就算真碰了也没什么,毕竟是夫妻嘛!可当初什么原因让她可劲别扭可劲作,云初微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只知道每长一岁,就会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甚至有的时候恨不得穿回去掐死当初那个自己。 不过转个角度想,那样的云初微或许才是最真实的,有缺陷,有不足,偶尔还会闹闹小情绪,她是个正常人,不是十足完美的神女不是么,现在能看到以前的不足,说明她每走一步都在成长,每长一岁都在反省。 而其实苏晏看中的也正是她身上的这些小毛病,很真实的东西,绝对是世家贵女身上所没有的,或许有,但是被各种磨平棱角收敛了,呈现于人前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所谓“气度”,所谓“涵养”,在那些人身上,是很难看到小瑕疵的,随便拉出一个来,脾气都好到不可思议,就算你指着鼻子骂她,她也能微笑着跟你慢慢讲道理,或许还能劝你别生气,把罪责往自个身上揽。 当然,这些都只是人前的表现,至于人后她们到底是个什么嘴脸,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此,苏晏只想说,累不累? 所以就好像永隆帝对骆皇后一见倾心倾了一辈子看中她的坦然大方一样,苏晏对云初微也算一见倾心,皮相是其次,他喜欢她身上那种不伪装的真实小情绪,只有这样的女子,跟她在一起才会觉得她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个外面戴着几十层真善美面具,内里早就腐朽糜烂的鬼怪。 知道江未语饿了一天,陆修远又暂时被困在外面喝酒一时半会儿没法洞房,只好让人备了一桌丰盛的席面送来。 两个孩子都已经断奶,云初微可以随心所欲的喝酒了,她看看酒杯,问江未语,“少奶奶可会喝酒?” 江未语笑说:“商户女嘛,这种事自然免不了的。” 云初微看她说话时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心中对她的好感越发蹭蹭蹭往上涨,亲自给她斟满酒,两人碰了碰,杯酒下肚,这才拿起筷子来开始吃菜。 算起来,这是云初微第五次看着好姐妹出嫁了。 第一个是赫连双。 赫连双下嫁的时候,她们俩还谈不上很熟,只是因为吴驸马之故,云初微便“爱屋及乌”对赫连双多了几分好感,后来又因为黄妙瑜,才算彻彻底底的结识了赫连双,至于之后是怎么发展为好姐妹的,云初微其实也细究不出来,她只知道赫连双是真把自己当成闺蜜待的,这没什么不好,自己也对她好就是了。 第二个,许菡。 许菡入京的时候,正当云初微出嫁,所以那时候她并没有多了解许菡,只是后来去了国公府,晓得那是赫连缙守了两世的心头朱砂,再加上范氏给认了干亲,这才与她亲近起来。 说起来也算缘分,她与许菡是干姐妹,许菡与赫连双是姑嫂关系,也就奠定了雷打不动的“铁三角”关系,去逛个街都得托人送个信去问问对方得不得空。 世家宴会什么的,哪都少不了这形影不离的三个人,不过这都是许菡还没成为太子妃与皇后之前的事儿了,许菡封了皇后以后,云初微和赫连双只有入宫拜谒的份儿,哪敢拉着她出去逛街,对此,许菡也是很无奈,好几次都说怀念以前三姐妹逛街喝茶话家常的悠闲时光。 第三个,陆幼萱。 云初微永远记得这个比瓷娃娃还精致的小表妹红着脸问她讨要保养法子时羞怯的小眼神儿以及出嫁前自己去看她时她分明紧张却极力掩藏的小模样。 只可惜啊,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笑起来时那对迷人的酒窝了,对她,云初微空有满腹疼惜,却只能束手无策,莫说她,就连身为皇帝的赫连缙都救不了陆幼萱,一旦救,牵连甚广。 所以云初微唯有祈祷萱萱下辈子能投身平凡人家,别再卷入宫廷纷争。 第四个,焦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云初微眼里,焦燕就是这样的人,情窦初开的那年或许对吴二有过那么几分心思,后来沉下去就再也没听她提起过,焦燕更不会没眼色的去作妖破坏驸马和公主。 而云初微也一直以为焦燕性子这么软的人必然会找个性情憨厚的男人居家过日子。 可谁能想到,这只小白兔最终落入了苏晏手底下某个性格彪悍的大灰狼手里,而所谓的“性子软”,云初微觉得自己大概是以前看岔眼了。 将军与娇女,大灰狼与小白兔,一听就知道小白兔是被调教的对象,然而事实截然相反,从直男癌到忠犬,小白兔调教起她家大灰狼夫君来是半点不手软,直接让云初微大跌眼球。 不过好在,小白兔最终还是过上了安逸享乐的日子,如今嘛,大概已经怀了小灰兔了。 第五个就是江未语。 可以说今天是云初微第一次见江未语,但是因为一见如故,所以在合了眼缘之后果断将对方划入自己“好闺蜜”的名单里,一桌席面,因为有酒,吃得十分畅快。 云初微是江未语来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与云初微一样,她也对对方一见如故,所以相处才几个时辰就敢抛下所有的警惕和防备天南地北的聊。 见对方这么有诚意,云初微索性也坦白,告诉她自己和苏晏就是因为“交易”而来的婚姻。 江未语目瞪口呆,“这不可能吧?” 云初微笑笑,“事实如此,我骗你也没什么意思。” 江未语来了兴致,“那么,你们是怎么从交易变为真情的?”她特别好奇这个过程。 云初微却只回答了几个字,“记不得了。” 记不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对他上了心的,或许是不知不觉中,又或许,是在初遇落水时就埋下的情根。 不过,情爱这种东西刚开始的时候本来就是无知无觉的,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它早就千缠百绕了,又如何能理得清楚根源在哪呢? 江未语笑了笑,转而说起旁的话题来。 云初微并不会去劝她好好跟着陆修远过日子或者是好好珍惜之类的话,人家毕竟是协议成婚,能过成什么样都是人家的本事,她一个外人根本无权指手画脚。 俩人越聊越火热,不知不觉外院的客人们都已经散席了,陆修远喝得有些头晕,跌跌撞撞来敲门。 云初微听到声音,忙起身去推开门,陆修远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扑到她怀里来。 这种时候,云初微自然是快速地闪身到一旁,陆修远若是能站稳,那算他走运,若是站不稳栽了跟头,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云初微是不可能扶他的。 好在,陆修远并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见到来开门的人是云初微,幽邃的眸子便一直看着她。 “陆少爷,我该走了。”这是在提醒他挡了道。 陆修远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片刻清醒过来今儿是自己大婚之日,忙甩甩脑袋把不该有的心思扔出去,“夫人慢走。” 云初微点点头,微笑,“那我就祝你们早生贵子了,再会。” 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陆修远站在原地,并没急着进房,一直目送着云初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肯拉回视线。 江未语已经有模有样地在喜床上坐好,嗅到陆修远浑身酒气,顿时皱眉,马上吩咐人备水沐浴。 而在陆修远沐浴期间,江未语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心头的紧张便只剩下一丝丝了,脸上十分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站起身,主动为他宽衣。 陆修远一句话都没说。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如此亲密接触。 尤其是手时不时地接触到他隔着一层中衣还滚烫的肌肤,江未语觉得自己又犯怂了,脸自然而然地红了起来。 陆修远扯过她手里他的外袍扔到一边,欺身将她压下,“这种事,还是男人主动一点比较好。” 江未语紧紧闭上眼睛,任由他把她脱得一丝不挂,然后死死咬着唇,受着那从未体验过的痛。 真的是好疼啊,江未语好想一脚将他踹下去,可是看到某人那舒爽得意的表情,又深吸一口气,忍了。 忍无可忍的时候,轻轻叫唤几下,每一声都让她羞耻感爆棚,偏偏大婚之夜的喜烛不能灭,什么都被他给瞧了去,江未语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大婚之前母亲告诉她男欢女爱的事是种享受呢? 狗屁的享受,根本是把她往死里折腾。 再受不住的时候,她便只好告饶,“那个……能不能让我歇一歇?”又累又疼,做女人真是好辛苦。 陆修远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借着酒兴放肆了些,没多久便饶了她。 好在江未语还剩些体力,及时的阻止了他给她擦洗的意图,自己捣腾半天,终于能倒回床上睡过去。 陆家虽然是首富,但因为陆修远头上的三位长辈相较于其他同龄人来说比较“洁身自好”,并没往府里带多少女人,所以结构比较简单,就公爹陆嘉平,二叔陆嘉兴,二婶母、三叔陆川以及二弟陆胤恒、二弟妹林氏。 至于其他庶子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据说原本还有个小姑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不在了,陆家的秘辛,江未语都没兴趣打听,她要做的,就是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母亲说,女子出嫁无所出的话,在夫家的地位会大跌,除了身份,连个妾都比不上。 所以江未语在想,自己已经嫁给陆修远了,若是再给他生个儿子,那么所有的任务就都算完成了吧?这场戏也够圆满了。 不过……一想到昨天晚上那糟心的洞房花烛,江未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若日日如此,那还得了,怕是还没生下孩子,她就得先疼死。 后院的妾室没资格来厅堂,故而江未语的茶只敬公爹不敬婆母。 原本照理该给大太太设虚席敬虚茶的,是陆嘉平特意让人省去这一道,他只是陆修远名义上的爹,而陆修远的娘亲是他亲姐姐,江未语这杯茶要是敬下来,那就乱了纲常了。 陆嘉兴和陆川也都明白大哥的意图,所以并没刻意强调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这茬给忽略掉。 陆修远大婚以前,陆二太太都没见过江未语,不过这丫头身上那股子机灵劲儿有点像云初微。 于是凭借这一点,江未语成功俘获了二婶母的欢心。 而那位妯娌林氏,性子恬淡,是典型的京城大家闺秀,说话很热情,给江未语的初次印象不错。 至于三位老爷,陆嘉平和陆嘉兴性子直率,说话少了世家老爷的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坦荡荡的,在寺庙待过二十年的陆川则满身的佛气,淡然宁静。 对于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陆修远喜欢就好。 反正府上的大小庶务都有二太太管着,柜上的事她又帮不上忙。 江未语嘴上乖巧地应着,心里却乐得不行,开玩笑,若不是为了摆脱包办婚姻想及时找个人成婚,陆修远能喜欢她?——这还是昨天晚上意乱情迷时陆修远自己说出来的,有多扫兴可想而知,不过江未语一点都不在乎——反正睡都睡了,就算给她一百双腿,她也跑不脱。 更何况,她就没想过要跑。 首富家的少奶奶啊,吃的穿的全是顶尖的,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富贵日子,干嘛不过非要跑?傻的么? 江未语甚至还觉得,只要陆修远不跟她大吵大闹甩脸子,不动摇她正妻的地位,那他在外面找多少女人或者带多少回来都行,没问题。 敬茶这一环节很快就顺利圆满地完成,江未语也收到了长辈们给的福袋,鼓鼓囊囊的,目测里面都是些好东西。 等重新回陆修远旁边坐下的时候,对方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她。 江未语一下子警觉起来,小声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早起的时候嬷嬷就是这么教的啊,虽然她这些年的确是疏于礼仪,可也不至于在敬茶这么件大事儿上出漏子吧? 陆修远淡淡道:“你早上该让人多扑点粉的。” 江未语一懵,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无地自容,她脖子里的痕迹早上盖了好久没盖掉,无奈选了件圆领的袄子,站着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难不成跪下敬茶露出来了? “大概也就我一个人看到,你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江未语呵呵笑,“是啊大少爷,你往后能不能注意些少让你媳妇儿出丑呢?” 番外二014 怕不怕冷 茶敬了,该交代叮嘱的也都说了,陆二太太吩咐陆修远,“远哥儿,我跟你爹商量过了,既然是你新婚大喜,那么商会的事情就不必你操心了,休息个把月,带你媳妇儿去熟悉熟悉京城周遭,或者去哪儿玩玩也成。” 商户没有世家那么多规矩,再说陆修远也不用入宫上朝,既然商会的事有两位舅舅扛着,那他大可以做个甩手掌柜,正好前些日子为了准备大婚也累得够呛,歇歇。 “多谢婶娘。”陆修远含笑。 江未语恰到好处地做出含羞带怯的样子来,也跟着道了谢。 等出了房门才慢慢卸下伪装,脸上恢复一派沉静从容。 “想去哪?”陆修远与她并肩走着,随口问了一句。 江未语当然想去看运河上的风景,要知道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更没来过京城,虽然对京城的风土人情也很好奇,不过运河要排在首位。 只是这才大婚第二天,直接跟他开口到底合不合适呢? 江未语正想着,陆修远就出了声,“要是喜欢逛街的话,我让人陪你去。” 江未语挑眉,“婶娘不是让你陪我的吗?” 陆修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觉得有这种可能?” 江未语轻哼一声,之前还犹豫,现在么,根本没那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说:“我想去看运河两岸的风景,听说比江南还美。” “行。”陆修远想都没想就点头,“不过今天去不了,喜船上的装饰还没拆,你要实在想看,等回门的时候再看就是了。” 于是,江未语喜滋滋地等着。 其实像江未语这样远嫁的姑娘,很少会有三朝回门的,顶多是大年初二的时候回来一趟见见爹娘送送礼就算不错了,不过陆修远当初从江家提人的时候就许诺过,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更何况他有这条件让江未语回门,再加上江未语想走慢一点看运河,索性就挑水带洗白菜,顺道儿了。 回门礼准备得相当丰厚,若不是知道自家夫君富得流油,江未语险些就肉疼了,送这么多,以后喝西北风呢? 一大早,夫妻俩就乘着软轿到达渡口,随行护卫和家仆早就把该拿的东西送到了船上安置好。 江未语站在下面欣赏了半天,直到陆修远微冷的声音传来,“还不想走,打算在这儿看一辈子呢?” 江未语立时回过神来,根本不怪她好不,从来就没见过装饰这么奢华的私人船,所有用料无一不精,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磅礴大气的感觉。 轻轻咳了咳,江未语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上了船。 陆修远随手指了一间房,“那就是你的房间。”说完,自己推门进了对面的房间。 江未语记起来了,陆修远那间房可不就是当初她被追杀时误打误撞闯进去躲避的那间么? 想想当初自己还是个到处躲避追杀的少女,转眼就成了陆家大少奶奶,实在让人感慨。 “早上起得早,少奶奶可要再睡会儿?”旁边的丫鬟问了一句。 江未语转过头,笑笑,“也好。”听说离开船还有一炷香的时辰,不如抓紧机会眯会儿,免得开船以后没精神看风景。 进门之前,江未语不经意瞟了一眼旁边的那间房,上了锁,还是两道,她不禁疑惑,“这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小丫鬟脸色有些古怪。 江未语心想自己八成是问到关于陆修远秘辛之类的东西了,正想转个话题,小丫鬟就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细想之下才记起来,似乎从几年前去南境回来以后,那间被国公夫人云初微住过的房间就被少爷锁了起来,谁也不能进去,就算是打扫,也是少爷亲自来,甚至于喜船去迎亲的时候这间房都没打开过。 江未语收回视线,淡淡笑道:“不知道就算了,咱们进房吧!” 昨夜虽然没和陆修远行房,不过因为她还没习惯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日子,所以有些失眠,睡得晚,早上又起得太早,就连吃早饭都没什么食欲,这会儿的确是有些困了。 江未语打个哈欠,轻轻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对面房间。 陆修远负手立在窗前,眼眸深沉地望着外面翻起波浪的河水。 “主子。”隐卫长闪身进来,低眉敛目。 陆修远转身,“蓬莱岛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主子,有消息了,整体玉雕已经完成,现如今只差主子前去点睛了。” 此蓬莱岛并非传说中的那个仙岛,而是陆修远手底下人发现的一座孤岛,陆修远本人还没去看过,不过听他们描述起来的确美如仙境,索性命名蓬莱。 而他之所以找这么一座孤岛的原因,是打算给他母亲陆清绾做玉雕像,一旦雕像做成,他就马上让人去北燕刨了易卓明家的坟,把他娘的灵请回岛上。 原本他最想的是请回陆家,奈何易白这里行不通,怕刺激到易白,便只能找个没人的地儿。 而这件事也是一直瞒着易白进行的。 一年前送去的画纸到现在才完成,也算精雕细琢了,陆修远特地嘱咐过,雕刻大师只需要把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雕刻好,双眼自有他会去亲自操刀,因为除了他,谁雕刻出来的眼睛都不可能传神逼真。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瞒住易白去蓬莱岛,这次大婚倒是给他行了个方便,刚好能借着带少奶奶出去玩直接去蓬莱岛把那玉雕给弄完。 听完汇报,陆修远心情愉悦了些,出了门去往对面,掏出钥匙打开两把锁。 由于不小心,其中一把锁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把一向浅眠的江未语给惊醒,她急急忙忙起身推开门往外一瞧,看到陆修远就站在之前自己问的那道门外面,手中拿着两把已经开了的锁。 江未语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你啊!” 陆修远淡淡道:“很快就要启程了,你不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江未语杏眸圆睁,“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陆修远没回答,一只脚迈了进去。 “哎!”江未语突然唤住他。 “有事?” “我就是想问问,这间房里有什么?” 陆修远看她一眼,“自然是你不知道的东西。” 江未语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废话,知道了她还能问? 不过说起来,似乎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瞬间没了兴致,江未语又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打算回去再补一觉。 陆修远也不再搭理她,兀自进了房门。 不错,这间房就是当初去南境的时候云初微住过的房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换,一直保留着当年的样子,每次出行,他总会来这房里静坐,或许是生意上遇到问题心烦意乱的时候,又或许是遇到喜事儿心情愉悦的时候,不管是喜是忧,他都喜欢来这儿,每次一来,都能让他回归到最初的自己那个状态。 手指细细抚过桌上的梅瓶,是那一年云初微亲手弄的,里面的插花早就枯萎凋零,陆修远一直没舍得扔,让它保存着最开初的样子,一成不变。 临窗有一张摇椅,陆修远靠上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做了个梦,梦到有个姓云的姑娘来碧玉妆找他,说想用护肤品的秘方入陆氏商会的干股,还告诉他茶油能取代以往的芝麻油,效果更好。他坐在二楼的轮椅上目送着她走远,最后的时候,姑娘回过头冲他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容颜—— 江未语?! 陆修远惊醒过来,擦去一脑门子的汗,双眼一瞥,看到坐在一旁喝茶的江未语,再想去自己做的荒唐梦,顿时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江未语道:“原本呢,我是来请夫君你去吃饭的,不过看你睡得沉,便只能等一等了。” 陆修远揉揉额头,“不用了,我没胃口。” 见到江未语站起身要走,他想了想又改口,“不过,若是你亲自下厨,我倒可以试一试。” 江未语顿时苦着脸,“这可是我的回门日诶,大少爷再不待见自家媳妇儿,也不带这么折腾的吧?” 陆修远靠回去,一副“随你便”的表情。 江未语撇撇嘴,德行! 她出了门,直接去厨房。 里面的几位厨子以及做杂活的婆子们见到大少奶奶进来,全都站起身来见礼。 江未语随便点了两三个人给自己打下手,把自己要做的菜名说了下让他们准备。 那几人动作利索,很快就把食材给备好,反应都很平淡。 不怪他们会这样,实在是大少奶奶才嫁过去两三天的时间,大少爷自己就不知道开了多少回小灶了,放着大厨房顶厨做出来的不吃,非要把大少奶奶当厨娘使唤让她亲自下厨。 厨子们虽然没亲口尝过大少奶奶做的菜啥味儿,不过光是闻闻那味道就知道一定很香,否则大少爷这么挑剔的人,他哪吃得下去? 吃食是江未语亲自送来给陆修远的,他已经回了自己房间,之前待过的那间房又给上了两把锁。 江未语觉得奇怪,“我刚才进去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你干嘛锁得这么严实,害怕我偷你东西?” 陆修远淡定地喝了一口汤,“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江未语:“……那你早说啊,我该趁你睡着的时候多找找值钱宝贝在哪的。” 陆修远反应平淡,那间房他的确是不让旁人进去,但并不严重到成为禁地谁敢擅闯他就杀谁的程度,在他看来,所谓的禁地,那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拿来糊弄人的东西,他心慕云初微,并且是光明正大坦荡荡的心慕,并不怕江未语发现什么,知道什么。不让人进去,只是不想让人把那间房里属于她的气息破坏掉。 不过,江未语若是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的,她要是问了,那他实话实说就是。云初微本来就是个十分优秀的女人,心慕她的男子并不止他一个,虽然他已婚,不过这阻止不了他对那个女子的欣赏。 陪陆修远吃完饭,江未语站在他房间的窗边往外看,发现他这边的风景更美。 “喜欢?”陆修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江未语吓了一跳,转头瞪他,“你就不会先吭一声?” “这是我的房间。”陆修远提醒。 江未语暗道一句真小气,理了理袖子要走。 “对了,你怕不怕冷?”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陆修远突然问。 江未语想到自己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的毛病,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怕,怎么了?” “没事了。” 江未语还以为他能来句暖心的,没成想白期待一场,回到房间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外面除了有村落的地方偶尔能看到灯火,其他地方便是黑漆漆一片。 江未语关了窗准备睡觉。 其实这艘船以三天前的速度,早就到江府了,只是因为江未语要赏景,所以陆修远吩咐行得慢了些,这才导致夜里都到不了,照这速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苏州靠岸。 如今初冬,虽然还没下雪,不过越接近江南,气候就越偏向湿冷,江未语裹紧了被子,船上不允许的缘故,房间里没有放火盆,更不存在北方的烧地龙。 即便是脚边放了汤婆子,江未语还是觉得冷,半夜的时候受了凉,鼻塞得难受,伺候了一天的丫鬟婆子们都已经睡了,江未语不好意思把人吵醒,撑着精神坐起来,轻轻推开门去往对面,敲响了陆修远的房门。 陆修远穿衣下床推门看到是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神色间甚至还透着几分戏谑,“深更半夜的,你想做什么?” 江未语委屈巴巴,“我冷。” 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他白天为什么问那个问题,想来是经常大冬天的在运河上跑,知道在冬天的船上过夜特别冷所以“好心”地关切了一句。 不过这“好心”真够无耻的,知道冷还不想法子帮她解决。 陆修远没拒绝,开门让她进去。 夜已深,没有热水供应,江未语喝不了热茶,只能捧着暖手炉坐在桌前瑟瑟发抖。 陆修远看她一眼,“不是冷么?来了还不睡觉,准备继续坐着抖一晚上?” 原本还在纠结的江未语一瞬间放弃了挣扎,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他睡热的被窝,总比她那边暖和吧? 这么一想,她拢了拢衣服走过去一头钻进被子里,然后惊奇地发现这床真暖和,不过,就算被陆修远睡过,也不至于暖和成这样吧? 江未语想到了什么,一下坐直起来,看向正在脱衣服的他,“你这床上有什么?” “你。”他道。 “我跟你说正经的!”江未语磨牙,既没有火盆,又没烧地龙,这床竟然如此舒服,敢说没有猫腻? 他慢条斯理地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好,这才转身掀开被子躺上来,淡淡地说:“这床的软垫下面是暖玉。”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那间房也给布置一下?”这差别也太大了好吗? 陆修远懒得跟她解释暖玉有多难得,这张床下的不是一整块,而是小块拼接起来的,直接扔俩字给她,“睡觉!” 白天提醒她,原本是想让她就在这边睡的,不过他觉得没那必要,她也不一定肯,若是真冷了,凭她那性子,哪可能傻乎乎地继续待在那间房里,必定会自己找过来,果然,前半夜就来敲门了。 江未语闭了嘴,再一次缩进被子里,这次不冷了。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不冷还有另一个原因,每天晚上都是跟他同床共枕两个人睡的,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睡,不适应倒暂时谈不上,关键是冷啊! 而且陆修远身上特别暖和,他睡过的床,就跟太阳晒过似的。 江未语侧身睡,想起自己大晚上从那边折腾到这边,不禁失笑。 陆修远也是个浅眠的人,听到她那细微的动静,蹙蹙眉,“睡不着?” “就快睡着了。”江未语心虚地道。 陆修远没再揪扯着不放,慢慢陷入了睡眠。 天亮的时候,江未语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陆修远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而对方还没醒,呼吸十分的均匀。 这怎么回事儿啊? 江未语满额黑线,明明昨天晚上两个人都是背对着侧身睡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她在他怀里? 是她先主动还是他先主动的啊? 江未语脸很烫,她轻轻挪动身子,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去,哪曾想这一动,陆修远醒了。 ------题外话------ 解释一下,原本按照这个番外的大纲,回京以后是阿白cp出现的剧情,但是临时改成单元线,所以衣衣卡文了,混到现在,明天尽量早更吧! 番外二015 回门敲打 江未语在一瞬间闪过闭上眼睛继续装睡的念头。 只可惜,他什么都看到了。 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想来是手臂被她压得麻木了,活动了好久才开始穿衣。 他要是责骂一通,江未语可能还好受些,越是没反应,气氛就越是尴尬,到底还是江未语先受不住,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昨天晚上……” “什么?”他回过头来。 江未语忙改了话口,“我帮夫君更衣吧!”至于到底算作感谢还是补偿,其实她也分不清楚,毕竟昨天晚上谁占了便宜都还不一定呢! “不必。”说话间,已经利索地穿戴好。 江未语捂了捂脸,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如此丢脸,她吸吸鼻子,已经不难受了,嗯,一定是床太暖和的缘故,所以不药而愈。拢了拢身上的锦袄,打算去自己房间梳洗一下。 “过来绾发。”陆修远说。 “啊?”江未语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叫她? 低垂着脑袋,木讷地用眼睛丈量着步子走过去,江未语立在他身后,从镜台上拿过梳子轻轻给他梳理那乌黑顺滑的长发。 陆修远趁机靠在椅背上小憩,他昨天晚上没睡好,江未语似乎是在她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受了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睡梦中也一个劲地翻来覆去,很不安生,陆修远本来不想管她的,可是想想,自己长她十多岁,没必要跟个小丫头过不去,再说,这还是自己发妻,病了不管也太不像话,索性就把她抱进怀里,这还是大婚以来他第一回抱着她睡一晚上,手臂的酸麻就不说了,关键是忍得难受,他是个正常男人,搂个女人睡能没反应吗?可她都病成那样了,碰不得。 府医要留在京城,没办法跟来,隐卫中倒是有一位懂医术的,陆修远原本打算将她捂暖和些再让隐卫进来给她探脉,哪曾想一钻进他怀里她就彻底安静下来,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她身上的忽冷忽热就都退下去了,一觉安睡到天明。 江未语从铜镜里不经意瞥见他有些乌青的双眼,“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嗯。”声音带着几分疲倦与懒散。 江未语心中讪讪,不敢问他到底咋回事儿,像个做错了事被抓现行的孩子,处处小心谨慎。 要说陆修远心思这么细腻的人真没发现她那点细微的尴尬?他只是懒得挑破罢了,大婚的时候不觉得,洞房花烛夜也不觉得,直到昨天晚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儿才让他一下子后知后觉,自己原是长了她十来岁的。 绾好了发,江未语还没出门,丫鬟就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江未语只好又在他这儿“将就”一下。 过了这一茬,嬷嬷便送来了热乎乎的汤药,“少奶奶,这药得趁热喝。” 江未语瞄了一眼陆修远。 陆修远淡淡道:“在你醒之前,我让人给配了药,既然是回门,可不能病着回去,否则你爹还不定以为我怎么虐待你呢!” 江未语轻声咳了咳,虐待倒是没虐待,就是有点尴尬。 在下人们眼里,大少爷和少奶奶恩爱无俦,可事实上,他们俩谁也不稀罕谁的好不? 端过小碗,江未语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一碗苦涩的汤药喝得干干净净,倒是让陆修远刮目相看。 把碗递给嬷嬷,江未语看着陆修远道:“药喝完,我回房了。” “嗯。”陆修远淡淡应。 “对了,这船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苏州?”江未语又问了一句。 “明天。” 还要一天啊? 江未语无奈了,等嬷嬷出去才小声问,“那我晚上能不能还睡在你这儿?” 陆修远抬起眼帘。 江未语马上道:“若是不行,那当我没说。” 若不是因为怕冷,她才不稀罕过来呢,像早上那种情况,简直不要太尴尬,虽然两人比这更亲密的接触都做过了,不过被他搂着睡还是头一回,总感觉怪怪的。 “请便。” 江未语觉得怪,陆修远觉得更怪。 按说以他的性格,很多时候对着她该生气的,可就是生不出一丝丝的不悦来,嗯,一定是因为她太小了,自己不与她计较,是为君子做派。 得了允许,江未语竟然有些窃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魔怔了吧? 有了昨天的教训,江未语今天格外的乖觉,添了厚衣服,出去甲板上的时候披上斗篷,不忘抱着手炉。 外面虽然冷,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赏景的兴致。 水路南下,从北到南的景致一一望过来,自然是比不上草长莺飞的三四月风光好,不过初冬的景也是别有意境的,江未语很喜欢。 陆修远让人给她配的是散热解表的药,哪怕昨天晚上就没事了,还是得防范着。 到晚上的时候,江未语才开始后悔主动提出在这边睡,根本就是羊入虎口好么,被他缠要了好几次之后,她全身酸疼得哪都动弹不得,虚弱无力地望着帐顶,恨恨道:“不是说好了要让我精精神神回娘家的吗?你也太过分了!”憋不住能理解,那你好歹少要几次啊!虐待,这绝对是虐待!她要收回之前他没虐待她的想法。 陆修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要精神就一起精神,没道理你精精神神回娘家,让我憋这么多天吧?”别的事可以君子,但这事儿,他是个正常男人,睡的又是自己发妻,何罪之有?以前没开过荤那另说,现在不一样,光是船上就好几天,到了江家起码也得两三天,算算要他憋这么些时日就脑仁疼,还不如趁早吃到嘴,只是,刚才似乎又像大婚之夜那样过了点? “……我、我才十五岁!”骨朵开花的年纪,哪受得住他的血气方刚,若是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直接就凋谢了。 江未语可委屈了。 陆修远望着她承欢过度娇软无力的样子道:“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江未语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想到娘家丢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见他似乎还很有精力的样子,她郁闷,又不是她出力,为什么精神的却是他? 为了让她休息够,陆修远吩咐船速再慢些,到苏州的时辰便一拖再拖,由早上的辰时拖到了午时。 江未语还没醒,丫鬟婆子们都不敢打扰少奶奶。 于是船虽然靠了岸,上面却没有人下来,陆修远在顶楼花房里浇花。 江未语是被码头上的喧闹声给吵醒的,坐起来挑开竹帘往外一看才知道已经到苏州,而且瞧这样子,船应该靠岸好久了。 她周身的余倦一下子全都惊没,急急忙忙把丫鬟嬷嬷唤进来,“什么时辰靠岸的?” 嬷嬷道:“回大少奶奶,一炷香之前靠岸的。” “那你们为何不叫醒我?”江未语满心懊恼,睡成这猪样,陆修远得多嫌弃她?难怪连屋子里都不待了,也不知道跑哪去。 嬷嬷没说是大少爷吩咐不准打扰的,“既然是回娘家,少奶奶自然得休息好了才行,否则亲家老爷见了该心疼了。” “沐浴更衣吧!”都已经捱到现在了,早下船晚下船似乎都没差,江未语反而不急了,让人伺候着捣鼓了一通才推门出去,打听清楚陆修远在顶楼花房,她提着裙摆走上去,花房的门没关,陆修远还在里面认真而专注地浇花。 江未语直接走进去,很不好意思地望着他,“那个……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陆修远转过身,“睡醒了?” 这话问得江未语越发不好意思了,心虚地点点头,“嗯。” 陆修远放下花洒,走到一旁用香膏反复把手洗净擦干才过来,“那走吧!” 江未语没从他脸上看到预期的嘲弄与嫌弃表情,有些意外,“你不怪我吗?” “听你这意思,是想我打你一顿?”陆修远望过来,似笑非笑,“那等回京。” 江未语浑身一个激灵,“我可没那么说。” 夫妻生活归夫妻生活,她可没忘记自初见开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又不是他意中人,他哪有可能纵着她啊,打她一顿这种事,逼急了说不准真有可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回门礼早有家仆搬下去装好车,陆修远和江未语坐上软轿,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江府而去。 因为事先没让人打招呼,江永敬压根不知道闺女会从那么远的地方回门,所以乍一听下人说小姑奶奶回来的时候还反应了半天是哪个小姑奶奶。 魏氏激动不已,急急忙忙出去接人,客气地请了进来。 陆修远依礼先给岳父岳母请了安,又给二老奉了茶才坐下来。 新妇回门,岳家对于姑爷自然少不了一番敲打。 江未语把这摊子留给陆修远自个应付着,她则是站起身随魏氏去了内宅给堂姊妹以及婶婶们发喜糖。 江未语嫁得这样好,堂姊妹们无不羡慕,一上来就问京城如何如何,陆家如何如何,就连婶婶们也忍不住好奇憧憬,唯独魏氏没问,等众人说得歇了气儿才小声道:“语儿婆家那头待你好不好?这些日子可还待得习惯?” 江未语心中暖洋洋的,笑着道:“母亲尽管宽心,婆家待我那是没话说的,至于夫君,也从来没委屈着我。” “这些话,可都是真的?”魏氏担心她为了宽娘家人的心光捡好的说而自个憋着一肚子气。 “自然是真的。”江未语点点头,“母亲知道我脾气,若是嫁得不好受了气儿,这回门来,脸上哪还能有好颜色,怕是早就哭着跟你诉苦了。” 魏氏的确是了解江未语,是个性子倔的姑娘,脑瓜子也聪明,从不肯吃半点亏,要真受了气,她怕是连门都不回了,哪还会想着来编故事给娘家人听? “婆家待你好,那我和你爹就放心了。”魏氏满脸欣慰。 江未语面上笑着,一一回答堂姊妹们千奇百怪的问题,之后又掐着时辰去见老太太,老太太因为江永珍的事情消瘦了不少,背影都有些佝偻,以往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空荡,松松垮垮,越发衬得她瘦得不成人样儿,一见到江未语,她就忍不住掉泪,让江未语去跟江永敬说说把江永珍接回来。 江永珍死在梁大爷手里这事儿,江未语知道,但她不能说,哽咽道:“祖母,姑母她好着呢,您就别担心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呀,我爹准能带她回来见您的。” 魏氏也劝,“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能事事着您操心呢,您啊,以后就享享清福吧!” 因为不能解释江未语当年被赶出府的真正原因,所以老太太一直都以为魏氏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到现在了还不待见魏氏,才听她把话说完,一个巴掌就甩过来,闹得一屋子气氛僵硬。 江未语心疼继母,找个借口娘俩先回去了。 “母亲,这件事委屈你了。”看到魏氏因为自己受了这份罪,江未语心里头也不好过,说着就跪了下去,“还请母亲体谅,老姑奶奶的事儿绝对不能让祖母晓得,本来就那么大把年纪了,一旦晓得老姑奶奶在外头与人鬼混出个私生女儿来,最后还死在私生女的亲爹手里,老太太会受不住气出病来的,只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魏氏忙把她扶起来,“瞧你说的什么话,老太太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些年我都受了过来,再多个几年也是一样的,其实我说那话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宽心,只不过在老太太眼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罢了。” “我知道的母亲。”江未语抹泪,“都怪我当初没争点气斗过老姑奶奶被她摆了一道送出府,要早知道她会把罪过都推到你头上来,当年我说什么也要站出来为你说清楚。” “罢了罢了!”魏氏早就看淡了这些事,自己只是个外来媳,与小姑在一处,不管错的对的,婆母都不可能偏向自己而去打她亲生女儿的脸,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大老爷的嫡妻,只是个继室而已,就更没有那么大的脸了,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只要大老爷知道她的苦处就好,其他的,她还真没奢求什么。 江永敬也是让人把陆修远安置好才听说的这件事,他着急忙慌地去了老太太处,魏氏和江未语早就离开了。 老太太问他是不是有事,江永敬张了半天嘴,最后叹口气,只说自己是去请安的,转而来到魏氏的院子温声安抚了她一番。 江未语也在,趁机道:“爹,母亲在老太太那儿受了不少冤枉气,这事儿是我们家亏欠了她,您往后可得对母亲好点补偿补偿她。” 江永敬忙点头称是,反倒是把魏氏给弄得脸红。 江未语愧疚道:“本来这种事合该摊开说清楚讲明白还母亲一个公道的,可是老太太那样子,实在是受不得多一点点的刺激了,就怕一知道真相给气出个好歹来,所以往后还请母亲多多担待着些,她要说了不中听的,你当没听见就是了,别往心里头放伤着自个。” “语儿你就放心吧!”魏氏坦然一笑,“我要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早几年就该跟你爹闹翻天了,哪能窝气到现在呢?” 江未语笑了笑,又跟江永敬说了会话才告退。 回自己未出阁时住的院子之前,江未语特地去了陆修远那儿一趟,小声问,“我爹没跟你说什么吧?” 陆修远不答反问,“你是特地跑来关心我的?” “当然不是。”江未语张口就否认,“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出了什么乱子让我头疼而已。” 陆修远没说话,他这位老岳父,关乎生意的事情可以对他点头哈腰恭敬有加,可一旦涉及女儿,马上就化身为猎豹,强势得让人想捶死他。之前在前厅,江未语和魏氏一走,江永敬就对他各种敲打,那意思不明摆着呢嘛,一旦女儿受了委屈,他们江家宁愿不要陆家那份殊荣也要把女儿接回来,大不了就和离。 陆修远当时冷笑着反问一句,“提督府以老姑奶奶性命威胁的时候,岳父大人可是一点都没犹豫就把她给交出去的,那时候您都担心连累整个江家,这会儿又不担心陆家会对江家下手了?” 江永敬黑着脸道:“你别指量着我好拿捏,其他事可以,唯独关乎我那宝贝女儿的事,我是半点不会做出让步来的,你小子要敢让她受委屈,老子就跟你拼了!” 听听,这都拼上命了,得是多不待见他家姑爷啊,也不担心威胁姑爷一时爽,过后姑爷拿他家闺女撒气。 陆修远收回心思,看向江未语,“明天一早就走吧!” “这么快啊!”江未语有些舍不得,“就不能再多待两天吗?” 陆修远去蓬莱岛才是正经事,陪着江未语回门只是顺道,再说,他也懒得在江府跟他老岳父打嘴仗,早些离开没什么不好。 “带你去个地方。”陆修远道。 “什么地方?” “自然是你没去过的地方。” 番外二016 修远吃醋 陆修远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走,江永敬拉都拉不住,又气又恼,“瞧瞧你这样子,哪像是带着我闺女回门来了,我们父女俩连句正正经经的话都还没说上呢,你就不能多待两天?” 陆修远微笑,“耽搁一天,陆家柜上亏损的钱岳父大人来补上?” 江永敬一噎,陆家一天进利多少,这是个不为人知的数,但光是想想都知道准是一笔巨额。 拿他自己来说,若是府上没特殊事,他也愿意常去铺子里转,调查竞争对手又上了什么新货,各分铺的盈利与地段和客流量的关系云云。 而他只是个地方富商,陆修远可是全国第一富,这么大个陆氏商会,作为继承人,陆修远要操心的事多了去了,仔细想想,人家说得也对,这来回都得费时间,若是再在岳家多耽搁几天,那损失可就惨重了——钱当然重要,没钱怎么养他宝贝闺女? 做了自我心理疏导以后,江永敬叹口气,目送着小两口离开。 其实陆修远只是急着去蓬莱岛,压根没想过什么钱不钱的问题,这么大个陆氏商会,若是他走开个把月就周转运营不开,那么不如卷卷铺盖趁早散伙关门大吉得了,还配当什么首富? 再一次乘上船,方向却不是京城,倒像是要出海,江未语吓了一跳,去找陆修远,“我们是不是走错道儿了?” 陆修远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不是说了带你去个地方。” 江未语往窗外看了看,“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要出海?” “就是出海。” 江未语哑然,虽然她从来没见过海,也很想去见见,可是听说一旦到了海上就什么都没有,除非回头靠岸,否则除了水还是水,想看见点新鲜花木都不能,这陆修远,到底为何要把她带去那么远的地方啊,该不会是真生气了想把她扔海里喂鱼吧? 这么一想,江未语马上就坐立难安起来,整个人都不得劲了。 陆修远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秀眉微蹙的样子,清纯中带点娇俏,唇角不觉往上扬了扬。 江未语咬着唇角想了又想,最后心一横,直接挑破,“那什么,你要是在我爹那儿受了气想拿我发火可以,但是不兴杀人放火的,海上是远,可是谁说官府查不到了,我要是真死在海里,化成厉鬼我也要把尸体拖回来让官府发现,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陆修远被她说得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是准备把她送到远一点的地方扔到海里喂鱼让官府查不到? 这女人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陆修远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江未语被他这表情吓得不轻,腾地站起身来就往自个房间跑,把门从里面锁死,哪怕是丫鬟来送汤药她也不开门。 陆修远这黑货,果然是想把她给偷偷解决掉。 可是船已经开了,江未语即便再有本事,她也没办法逃出去,总不能跳下去吧? 江未语推开窗,看着外面快速倒退的河岸以及让人头晕目眩的高度,思考着从这里跳下去还不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终的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就算跳下去不死,她最后也能被冻死,要知道这是初冬,江南气候又湿冷,河水更是冰寒刺骨,与其冒这个险,还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午时,江未语终于肯推开门了,丫鬟嬷嬷把饭食送进来,江未语被自己“要死了”的事情打击得不轻,没什么食欲,随意扒拉两口就让人撤下去,她再一次敲响了陆修远的房门。 陆修远开门见到她,神色间一派寡淡,“有事?” 江未语回房以后就不肯出来的事他之前听说了,为此还特地嘱咐船上的隐卫们要特别注意,防止少奶奶跳河。 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惜命多了,竟然没想着跳河逃跑。 江未语当然惜命,否则当初就不会以“交易”的形式换得陆修远的庇护了,再说了,陆修远多讨厌啊,死在谁手里都好,就是不能死在他手里。 这么一想,能屈能伸的江未语抬起头来,十分甜脆地喊,“夫君。”顺便附送一个甜美的微笑。 听得陆修远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急忙伸手挡住门框,“有事就在外面说。” “你累不累?”江未语微笑着问。 陆修远:“……” “渴不渴?” 陆修远:“……” “饿不饿,要不,妾身去给夫君下厨?” “江未语,你脑子烧糊涂了?”陆修远好看的眉头拧起来。 江未语心中把他八辈儿祖宗都拉出来问候了一遍,“妾身只是觉得,自从咱们大婚以来,妾身都没好好关心关心过夫君,所以特地来跑一趟罢了。” 真以为她乐意给人伏低做小啊?还不是因为他小气吧啦的,不就是她爹多说了几句,至于把怨气转移到她身上来吗?海上杀人抛尸,这种招儿也能想得出来,这人真够阴暗变态的。 她这也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剔除傲骨拉下身段讨好他,希望能在他动手之前挽回那么一丝丝好印象从而改变他的杀心。 而在江未语走神的这片刻内,陆修远也大概想明白了她突然讨好他的意图,冷峻紧绷的脸突然柔缓下来,唇边一抹似笑非笑,邪气非常。 “进来。”他毫不犹豫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里拖,一点怜香惜玉的做派都没有。 江未语脸色大变,暗叫不好,“你干什么?” 陆修远指了指桌上,“红袖添香懂不懂?” 江未语看过去,他似乎在作画,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墨香味。 陆修远的意思很明白了,要她研墨。 江未语揉着被他拽疼的手腕乖乖走到书案旁边,陆修远画的是个女子,虽着布衣荆钗,可越是这样,越能把那女子的花容月貌衬托出来。 好美的女子! 江未语心想,这就是陆修远心仪的姑娘了吧? 不管是容貌还是气韵,都很独特呢,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传神,好似真嵌了人眼珠子一般,只是,画中女子虽然嘴角上扬,眉眼间却笼着淡淡的哀愁。 之所以哀,是因为没办法和陆修远在一起吧? 江未语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插足者。 不过,以陆修远的本事,为什么没能把对方娶进门呢? 莫非对方是官宦千金不入商户,还是说,对方已经有了家室? 再看画上那女子,可不正是梳着妇人发髻么? 敢情陆修远还觊觎他人妇? 这个认知让江未语更加不安了,难怪当初二话不说就娶她,原来真的只是缺个少奶奶堵住长辈们的嘴而已。 也难怪……他会想杀就杀,简直没把她当人看。 一想到陆修远即将把自己扔进海里,江未语研墨的手就抖了一下,一大滴墨汁溅到了书案上,好在并没有弄到画纸。 江未语吓了一跳,急忙找来帕子擦干净。 陆修远搁下笔,目光平静地望着她,“之前还这样那样的乐意做,一进门就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没有,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江未语心慌得要命。 陆修远似乎笑了一下,“你们家的床也冷?” 江未语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主动跑到他房间睡的事,脸色有些尴尬。 “还是说,没跟我睡一张床,不习惯了?” 江未语瞪着他,“胡说!”那是她十岁以前住的院子睡的床,怎么可能不习惯?……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晚上好像还真失眠了。 陆修远重新拿起笔继续画。 江未语也继续研墨,时不时地往画纸上瞄一眼。 不得不说,陆修远虽然是个商人,一手画功却能让人惊掉眼球,着色技巧以及其他先不论,光是画上人那双眼睛,给江未语的第一反应就是画中人活过来了,而整幅画最让人惊艳的也就是这双眼睛,一旦没了,其他地方将黯淡无光。 陆修远知道她在偷看,把最后的颜色填完以后轻轻挪往一旁晾着,取来画纸继续画。 从白描轮廓来看,还是同一个人,只是姿势以及着装和背景换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陆修远一直在画同一个人,只是没急着填色,大概有十多幅,全都没画眼睛,看这样子,他只会给第一幅画填色了,后面的应该重点都在眼睛上。 与之前的一样,没画眼睛的时候只能说好看,一旦画了眼睛,就堪称传神了。 江未语心道陆修远这家伙觊觎他人妇也就罢了,这莫不是疯症了吧,画一幅不够,还一次性画这么多,这是有多疯狂迷恋那个女子的眼睛啊? 这让她想起以前在外庄上听说过有的人天生有某些让人无法理解又丧心病狂的特殊嗜好,简称怪癖。 江未语觉得陆修远的特殊嗜好一定是收集眼睛,否则怎么会有人能把眼睛画得这样好看呢?他一定专程研究过。 这么一想,她遍体生凉,陆修远带她去海上,该不会在杀她之前先把眼睛给剜了吧? 原本淡定研墨的人再一次站不住脚了,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小娇妻心里已经被定位成变态杀人狂的陆修远蹙眉望过来,“船上有这么冷?” “是……是啊!”江未语干笑两声,“我想回房添点衣裳。” 陆修远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一圈,明明就穿得很厚实,哪有这么冷,这还抖上了? “去吧!” 江未语如蒙大赦,推门出去直奔自己房间。 丫鬟们都被她急三火四的样子吓了一跳,“少奶奶,怎么了?” 江未语深吸一口气安静下来,坐下以后问她们,“对了,在我嫁过来之前,少爷没议过亲吗?” 几个陆家这边的丫鬟面面相觑,脸色都有很明显的变化。——少爷当然是议过亲的,而且还不止一回,可都没成,最后还让外头传出了“克妻”的传言来,这件事,二太太叮嘱过她们,千万不能在少奶奶跟前提及的,否则误会就不好了,谁也不曾料到少奶奶会突然问出来,于是她们自然只能缩着脖子装鹌鹑,齐齐摇头,“没有。” “那么,少爷在娶我之前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江未语又问。 “没有。”还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越是这样,江未语就越觉得有猫腻,因为早就把陆修远归入变态杀人狂之列,所以对于小丫鬟们那闪闪躲躲的眼神,便自动理解为惶恐和害怕——害怕抖落真相被灭口。 为了进行最后的确认,江未语缓了好久终于问,“少爷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几个小丫鬟快哭了,少奶奶这是要干什么呀,为什么去了少爷那儿一趟回来就各种问题问个不停,还全都是她们不能实话实说的那种。 少爷的特殊嗜好……以前少爷只能坐轮椅的时候,有几个小丫鬟看见他经常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院子里烧纸钱,而算算日子也不是大太太的忌辰,没有人知道他烧给谁,不过,但凡是看见过他烧纸钱又多了嘴说出来的小丫鬟,隔几天就莫名其妙死了。 这大概是陆家属于“老人”的那一批丫鬟和嬷嬷最为惧怕陆修远的一点。 看见可以,但是看见了敢多一句嘴,就必死无疑。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人看到大少爷烧纸钱了,而且近几年来,大少爷身上那种沉郁阴冷的气息淡去不少,越发的平易近人了,所以烧纸钱的事也逐渐淡出了下人们的记忆,今天若非少奶奶提及,她们谁都想不起来,可现如今想起来,又是一身的冷汗,那件事她们几个都知道,然而彼此之间又互相不知情,所以全都选择隐瞒,谁敢说啊,一旦泄露半个字,说不准连明天都活不到。 更何况少奶奶刚过门,只要她们口风严实咬死了说不知道,料她也找不到地儿去查出来。 “没有吗?”江未语不是没发现小丫鬟们那极力控制的惶恐与颤抖,只是她想不通,陆修远到底是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啊,竟然把这些个水灵灵的小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 “没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道。 “那算了。”反正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把小丫鬟们遣出去以后,江未语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被薄雾笼罩着的河面,有些出神。 夜幕来临的时候,外面又开始吹寒风,江未语关上窗,坐在房间里喝暖身汤,自己的陪嫁嬷嬷虽然比不上死去的孙嬷嬷亲,不过相较于陆家那边的丫鬟,也算是亲人了。 “嬷嬷,你觉得少爷可不可怕?”江未语背对着陪嫁的耿嬷嬷,随口问了一句。 耿嬷嬷道:“大小姐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江未语抿了抿唇,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我总感觉他要对我下手,而且会用十分残忍的法子,虽然我不愿苟活,可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还这么惨啊!——啊,夫君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么晚还不歇着,作了一天的画,累了吧,要不,妾身给你捏捏肩捶捶腿?” 不过是转个身,哪曾想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站到她背后的陆修远,她吓了个半死。 江未语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不过不管听到了什么,她现在不能硬着来就是了,否则一个弄不好,他还真有可能现在就把她从窗口扔出去。 陆修远理所当然地坐下去,淡淡两个字,“来捏。” 江未语走过去,规规矩矩地给他捏肩捶背,好在她大婚之前学过一点,手法不错,否则这会儿可得打脸了。 陆修远自从坐下以后就一言不发,屋内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江未语手都酸了,对方还是没吭声,她悄悄打个哈欠,“天色这么晚了,夫君还不打算回房歇着?” 陆修远回过头来望着她,“你在怕什么?” 江未语眼神闪躲,“我哪里怕了?” “刚才还满口担忧呢,这会儿又不怕我弄死你了?”陆修远淡笑。 江未语道:“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少奶奶,要真死在你手里,你陆修远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陆修远淡定地道:“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人死在我手里过。”更何况还是北燕威望那么高的太后娘娘。 江未语脖子一缩,果然她猜对了,这厮就是个变态杀人狂。 “所以你要想活命,就给我乖乖的。”横竖都已经被她给误会了,他倒不介意她一直误会下去。 江未语憋了半天,问:“怎样才算乖?” 身子都已经交出去了,而且哪次他想要的时候她反抗过了啊,至于其他事,她更没有忤逆过他,这还不叫乖吗? 想也是,在这种阴晴不定的人面前,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不顺心”的理由眨眼间将你置于死地。 江未语心慌慌。 陆修远道:“我会带你去岛上,到时候不管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多嘴问,否则就得惹我不高兴了。” 他这话,让江未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白骨成堆的毁尸场画面,一瞬间让人毛骨悚然。 “好,好的,我不问就是了。”颤抖着嘴皮回答。 经此一事,蓬莱岛在江未语心目中直接成了人间炼狱,当天夜里就做噩梦惊醒过来,把守夜的嬷嬷吓得够呛。 江未语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大喘气,额角全是冷汗,她今天晚上没跟陆修远睡一间房,睡前特地做了不少的保暖措施,想着应该能一觉到天明的,哪曾想会在半夜惊醒。 耿嬷嬷现去水房烧了热水来给她喝。 “大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见她汗津津的样子,耿嬷嬷心疼地问。 江未语点点头,“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梦到陆修远变成一条毒蛇缠在她脖子上,蛇信子“嘶嘶”往她脸上戳。 不想还好,一想,梦里的害怕都转为了现实,瑟瑟发起抖来。 “大小姐快躺下。”耿嬷嬷接过被她喝空的茶盏,忙道:“夜里这个时候最容易受凉,你可不能久坐,快些躺下,奴婢给你盖好被子,要说什么,你躺着说就是了,奴婢就在这儿陪着你。” 江未语听话地躺下去,耿嬷嬷刚给她盖好被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江未语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耿嬷嬷忙去开门,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惊了一下,“姑爷,您怎么来了?” 陆修远直接进门,冷漠地对着耿嬷嬷道了一句“出去”就径直往里间走。 江未语早就听到陆修远的声音了,她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挪到床角,警惕地望着他。 这副模样,让陆修远没忍住笑了一下。 江未语微恼,“你笑什么?” “跟我走。”他命令。 “大晚上的我不出去。”江未语裹紧被子,外面冷得要死,出去冻着了,谁能对她负责啊,敢情怕冷的不是他,他就能这么残忍地虐待她? “没让你出去。” “那你干嘛?” 陆修远顿了一下,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我娶你,不就是让你来暖床的?” 江未语犹豫了一下,“现……现在吗?” 都大半夜了,他竟然还没把床给睡热乎? 还是说,他又兽欲大发了?这大晚上的,真够能折腾的啊! 可是为了保命,不得不从。 江未语掀开被子,窸窸窣窣地穿衣。 陆修远是个睡眠质量很差的人,从三岁那年母亲被黑衣人带走以后,他就很少有睡好的时候,就算是找到了阿白,“失眠”也早已成了他二十多年来的习惯,晚上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稍微有点响动就能吵醒他,但是他惊奇地发现跟江未语睡的时候,这个女人身上就好像有什么能催眠的东西一样,让他一觉睡到天明中途不醒。 从大婚之夜到回门之前,两个人都是睡一张床的,结果昨天晚上到江家不得不分开睡,他就怎么都睡不着了,几乎是一夜没合眼,今天晚上也一样,那张床分明很暖和,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尽管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不行,思来想去,他只好过来找她,没想到她房间竟然还亮着灯,想到她很有可能和自己一样因为少了个“床伴”而失眠,心里竟然涌动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别穿了。”陆修远阻止了她的动作,自己脱了外袍鞋袜上床。 江未语呆呆坐在里面看着他,放着那么暖和的大床不睡跑过来跟她挤,什么毛病? 陆修远招手:“过来。” “啊?”困得要死,谁有兴致做那种事啊,更何况前半夜她还梦见他变成毒蛇缠在她脖子上想咬她来着,没想到梦成真,后半夜还真来了,至于是毒蛇还是禽兽,她能说这厮两者都是吗? 陆修远二话不说将她搂过来钻进被子里。 介于之前那个噩梦,江未语心有余悸不敢反抗,于是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然后发现,这人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暖嘛,那他干嘛睡不着,有钱人的通病? “别动。”陆修远压抑着声音警告:“一会儿惹出火来,你今晚都别想睡了。” 江未语暗暗撇嘴,想睡来着,就是不知道手往哪儿放,总不能也像他搂着她一样伸过去抱着他吧? “睡不着?”陆修远睁开眼睛,侧眸看她。 江未语点点头,谁料得准他半夜突然过来啊,又莫名其妙要抱着她睡觉,睡意都被他给吓没了。 “你以前睡觉不是都不抱我的吗?”江未语低声道。 这种近到能听清楚他心跳声的距离,哪是能让人安静下来睡觉的。 陆修远微笑,“少奶奶,本少爷抱着你睡觉还犯罪了?” 犯罪是没犯罪,可是别扭啊! 心里装着别的女人,晚上来搂着她睡,他也不嫌膈应。 江未语吸吸鼻子,“我不习惯。” “是么?”陆修远若有所思地盯她一眼,不习惯?那天晚上是谁主动过去的,一钻进他怀里就睡成猪。“要不要我教你怎么习惯?” “不……不用了。”江未语讪笑,“我慢慢来,慢慢来。” 说完,乖觉地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陆修远也一样,在自己房里的时候睡不着,来她这边很快就入睡,虽然的确是比在他房里冷,不过抱着她的话,也还好。 江未语醒来的时候,再一次见到了陆修远的盛世睡颜,他安静起来,有一种画卷般的静谧感,看得她心跳狂乱。 当然,仅仅限于对他这身皮囊的欣赏,至于人品以及其他?呵呵,不敢恭维。 江未语绕过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梳洗穿戴好出去甲板上透透气,运河上的雾已经散开,今天难得的出了点太阳,不过冬日的太阳谈不上暖和,尤其是南方,就算四下阳光普照,一旦有风,那就跟刮骨剔肉似的,冷疼。 听下人们说,照这速度,明天早上就开始入海了,于是在某个渡口,船靠了岸,家仆们都上去准备足够的新鲜食材,江未语看到数量很多,便开口问,“咱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其中一人道:“小的不知,只是少爷吩咐了至少准备半个月的食材,小的们只能照办。” 半个月啊,这究竟是要去哪里呢?陆修远这杀人抛尸的地点选得可真够远的。 在甲板上吹了会冷风,江未语就回房了,陆修远已经起身,正巧丫鬟送来早饭,她便陪着他吃。 从回门到现在,只是中途在江府歇了一天脚,其余时间全都是在船上过的,江未语觉得烦闷,趁着船靠了岸,她小声开口道:“我能不能下去看看?” “看什么?” “唔……在船上待了这么多天,下去透透气。” “我赶时间。”他语气冷淡,跟昨天晚上抱她睡觉的“热情”一点不搭边。 “就一会儿好不好?” 陆修远想起她昨天对着嬷嬷的碎碎念,暗道这丫头八成是害怕他真对她动手所以要逃。“我陪你去。” 江未语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拒绝,反正她对这儿人生地不熟,有陆修远陪着,她就不能走丢。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朝着岸上走去。 这里是个县城,今天十分热闹,人流拥挤。 为了避免引起关注,陆修远并没有带随从,就那么跟在这丫头身后,看她对集市上的小玩意儿那股子好奇劲,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丝满足感来。 陆修远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爱的人是云初微,怎么可能对江未语有别样心思?他们是夫妻不假,却是交易来的婚姻,他心里有人,当然,倘若她心里也有人,只要她不做出损及陆家名誉的事,他也是不会过问的。 江未语顺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拿起一串贝壳来,上面还缀饰着漂亮的流苏和颜色相宜的细线。 在这里看到,江未语很意外,“我之前见着表少爷的房檐下挂着好几串,他似乎很喜欢贝壳呢!” 想起那个人,江未语怔然了一瞬,当初小镇初遇的时候,因为目标是陆修远,所以自动忽略了他旁边的那名男子,等嫁入了陆家与易白有过简单的接触,江未语才发现易白虽然看似高远清冷,但实际上比陆修远更好相处,起码品性要比陆修远高出几个倍。 关键是,公爹的亲姐姐是商户女吧,竟然生了那样一个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人,就好像原本该位于云端的谪仙,却落入了凡尘,江未语觉得他在陆家待着有那么一丝丝的违和感,可是呢,每天都能见到这样赏心悦目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陆修远见她发呆,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怎么知道阿白房檐下挂着贝壳?” “我亲眼看到的。”江未语红着脸道:“我刚去陆府的时候不熟悉路,有天误打误撞进了表少爷的院子,然后就……” 然后就看到了房檐下那道修长惊艳的身影,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些贝壳,贝壳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 原本比这更好听的声音江未语都听过,可是那人配上那景,就让她觉得独一无二,无以伦比。 只是,欣赏归欣赏,其他的心思,她可半点没有,对着那样气质高华的人生出别样心思,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陆修远的目光落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眸光微微的暗了一下,刚才才想着就算她心里有人,他也不会在意,可是昨天晚上还窝在他怀里安睡的人一觉醒来想着别的男人想到脸红,怎么突然感觉很不是滋味呢? 不不,关注点错了,应该是他不允许有夫之妇这样亵渎阿白,嗯对,就是这样。 见江未语要买贝壳,而且一下子拿了好几串,陆修远突然开口道:“一点都不好看,不明白你什么眼光。” 江未语纳闷,“不会啊,我看表少爷挂着的就很好看。” “阿白买的是上乘货,可不是地边摊能比得上的。”他说完,直接拽着她的手腕离开。 “喂喂喂!”江未语急了,“我买不起表少爷的那种,买仿品总成了吧?” “陆家少奶奶来地摊上买仿品,你别丢我的脸。” “那你买给我。”江未语是真的很想要那种串起来的贝壳,好看到不行。 “不买。” “为什么?” 陆修远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我不准你跟阿白买同样的东西。” “那你买个样式不一样的不就成了?”她刚刚还看见呢,有好几种款式,每一种她都想要买回去挂在自己房间的窗边。 “不买。”态度还是一样的强硬。 江未语相当的委屈,“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要买点儿东西你都不准,这不是欺负人吗?” 陆修远平心静气地道:“除了贝壳,其他的你想买什么都行。” 江未语仔细地想了想,“那好,我不要贝壳了,我要那种串起来的彩色小葫芦。” 陆修远:“……”这难道不是一样的性质?难道不是因为阿白的贝壳所以“爱屋及乌”爱极了这种串起来的小玩意儿? “怎么,你又不乐意啊?”江未语为自己辩驳,“小葫芦又不是贝壳,没哪里跟表少爷的贝壳一样啊,这总能给我买了吧?” “还不都是串起来的。”陆修远自己都没察觉这句话里面掺着多少酸味儿。 江未语暗暗翻白眼,就因为表少爷买了串起来的贝壳,所以她以后就连带串的都不能买了是吧?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江未语看了一眼周围涌动的人群,眼珠子一转,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夫君,我就想要彩色小葫芦嘛,我不管,你给我买你给我买……” 小媳妇儿撒娇那惹人疼的可爱模样顷刻间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况且又是俊男美女组合的一对璧人,关注度自然又上升了几个层面。 陆修远黑着脸,最后不得不陪她折回去,一连买了八串彩色小葫芦,江未语的爪子还想伸向贝壳,被陆修远啪一声给摁回去,瞪她一眼。 江未语吐了吐舌,如获珍宝似的小心拿着彩色葫芦,这下别的东西她也不看了,就想着早些回船上把这玩意儿挂起来,只是可惜了,不是贝壳,没办法像贝壳一样碰撞出好听的清脆声音来。 陆修远观人入微,一眼看穿她,“没买到贝壳,很遗憾?” 江未语抿唇,满脸憋屈,“你不是想杀我吗,买贝壳是我最后的遗愿了你都不满足我,简直没人性啊!” 陆修远暗笑,伸手把小葫芦接过去自己拿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那我可以把葫芦拿回去换贝壳!” 见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陆修远突然心软了那么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摇头,“想都别想。” “夫君。”江未语不想在这地方留下遗憾,毕竟只会来一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都不一定,“你说个条件,只要能让我买贝壳,让我做什么都行。”反正都要死了,还怕他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 “不买。”陆修远似乎是铁了心,沉默了一下,“你要是真喜欢,等到了岛上,我亲自给你串。” 江未语心道你串的能有人家工艺师傅做出来的好看?但还是勉强微笑着,“好呀好呀!”心里别提多遗憾了。 两人回到船上以后,江未语就迫不及待踩在桌子上把彩色葫芦给挂起来,然后学着易白的样子轻轻往上面点了点,葫芦倒是摇晃了,就是声音没那么好听。 陆修远倚在门边,嘴里不耐的催促,“你好了没?” 江未语顺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陆修远没走,见她一颗心都扑到葫芦上去了,脸色有些发黑,“少奶奶,陪本少爷吃饭是你的职责。” 江未语从桌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看他那架势,愕然了片刻,“去你那边吃吗?” “你说呢?”陆修远恨恨看了那些葫芦一眼,晚上最好是被风全吹跑了,省得他费劲。 江未语“哦”一声,跟着他往外走。 番外二017 感情升温 吃完饭,江未语表示自己要回房,小葫芦还没挂稳,万一晚上风大吹跑了岂不白瞎她一番工夫,压根没想到陆修远早就把那几串碍眼的葫芦给记恨上了,又怎么会让她得逞,用作画的借口将她留了下来。 江未语心里头着急啊,可是对上某人紧绷的脸,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给憋回去,一句也不敢说。 不用看也知道,陆修远又在画之前画过的那个女子了,江未语很是郁闷,这得是多偏执的感情啊,人家都嫁了还这么死缠着不放。 实在看不下去,江未语道:“画上的女子……” “怎么?”陆修远看着她。 江未语硬着头皮问:“她还在人世吗?” 否则这俩人要是真心相爱,凭陆修远的脑子,怎么都有办法去见她的吧,又何苦在这儿单相思。 “不在了。”陆修远简单回答三个字,倒是让江未语愣了一愣。 原来已经不在了啊,江未语突然有些同情陆修远。 阴阳相隔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就是“黄花白酒纸成山,生时如梦死如醉”,那种见不着得不到抓不牢的无力感,能把一个人的精气神全部耗光。 “那……那你节哀。”也只能如此安慰他了,毕竟同情归同情,她也不认识画中女子,多余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劝人这种事吧,江未语还真不擅长。 陆修远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以后别再问了。” 江未语能理解逝者被提及时生者的难受,只是,他这么拍她,为什么让她想起自己在外庄上养的那只小白狗呢?她也经常这样轻轻拍它脑袋…… 得了陆修远的“好心忠告”,江未语果然乖乖闭嘴,之后不管他再怎么画,她都不再过问,只是默默地为他研墨调色。 关于调色,还是陆修远教她的,哪几种颜料搭配出来颜色会比原色更漂亮,江未语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没想到陆修远一个商人竟然懂得这么多的东西,可见这人在外“冰壶玉衡”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人家有底子撑得起这份气质。 而其实,陆修远以前也只懂得简单的调色,至于更深层次的,那都是从云初微手里学过来的,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云初微这两年才开始往外“露才”,很多细微末枝的东西,本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她却偏偏能从这针眼大的缝里钻过去,另辟蹊径,带给人一种“哦,原来这种法子如此简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的顿悟感。 所以说,那是个奇女子,一个,他连握紧的机会都没有就错过的奇女子。 陆修远房里的香薰有凝神静气的功效,然而对于江未语来说,那就是催眠药,本来认真研墨的人,不知不觉盹了起来,脑袋也慢慢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陆修远偏过头,见她似乎困极了,索性也没叫醒她,直接打横将她抱到床上去。 沾了垫子底下暖玉的热乎劲,江未语睡得越发沉。 陆修远坐在榻前凝目望着她,神色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入夜的时候,耿嬷嬷来敲门问江未语还回不回去的,陆修远说不回去,就在这儿睡,让她也别在江未语房里守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耿嬷嬷自然不敢多言,应了声是就规矩地退下。 因为接近海的缘故,运河上的风越来越大,刮得江未语窗外挂着的串葫芦乒乓作响,本来就拴得不紧实,哪承得住这么大的风,一串接一串地被吹到了运河里。 陆修远过去看的时候,只剩最后一串了,他皱皱眉,将小葫芦取下来放进自己房间的匣子里。 江未语第二天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回房看葫芦,结果嬷嬷告诉她,昨天晚上风很大,葫芦全吹飞了,她一下子颓丧着脸,“怎么会这样呢?” 看看外面,已经过了运河驶入浅海区域,她连葫芦是什么时候被吹飞的都不知道,又哪里去找得到? 江未语满心懊恼,她昨天不该一时大意睡过头的,结果好了,葫芦全都没了,白瞎了她一番心血,还是跟陆修远求了好久才求来的。 再回到陆修远房间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好了,他似乎是在等她。 见到她闷闷不乐,他挑了下眉,“怎么了?” “我的葫芦全都没了。”江未语秀眉微蹙,好赖也是她的一份念想,就这么给吹飞,想想都不甘心啊! “没了便没了,哭丧着脸做什么?”陆修远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过去坐。 江未语默默叹口气,走过去坐下开始吃饭。 吃一口看向窗外,吃一口又看向窗外。 陆修远眉毛跳了跳,“怎么,你还想下去捡?” “要是捡得到,我肯定下去。”问题是这船速度越来越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知道行了多少水路,那葫芦能跟着飘来就见鬼了。 “葫芦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陆修远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饭菜,略带嫌弃地道。 “可那是你给我买的啊!”江未语脱口而出,过后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对劲,马上转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那么辛苦才从你手中求来的东西,都还没好好欣赏过就全没了,这光是想想就很不是滋味儿。” 陆修远看她片刻,“你很喜欢串起来的东西?” 她能说自己喜欢的是贝壳吗?自从那次在陆府看到了表少爷院子里的贝壳串,那种清脆空灵的声音就一直盘旋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想亲自买来试一试罢了。 陆修远见她走神,八成又是想起阿白来了,他眼眸缩了一下,敲敲桌子,“吃饭就吃饭,胡思乱想什么?” 江未语脸红了一下,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吃完饭,陆修远让人送来了三寸大小方正的纸,花花绿绿的。 江未语一时好奇,“这些是做什么的?” “你听说过千纸鹤吗?”陆修远问。 江未语摇摇头,“没听说过。”更没见识过。 陆修远若有所思,随后就释然开来,千纸鹤是云初微弄出来的小玩意儿,起初只因为她喜欢,一串一串地挂在临窗的地方,后来叠千纸鹤的技巧被她身边的小丫鬟们传了出来,渐渐的为人所熟知,现如今的京城,几乎是老少妇孺都会叠千纸鹤,京城人流混杂,想必不可能还没传到江南,唯一的解释就是江未语在外庄待的时间太久,一回来就遇到“鸠占鹊巢”的糟心事儿,正经大小姐的日子都没过上几天,那时候的她成天东躲西藏逃避追杀,连晚上睡觉的地儿都找不到,哪还有可能去关心千纸鹤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 说起来,这丫头也算是命途多舛了。 他熟练地叠了一个出来放在桌上。 江未语惊讶地张大眼睛,小心翼翼拿起来捧在手心里,“哇,原来你还会做这个?” 这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怎么样?”陆修远问。 江未语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可是这能做什么呢?” “你不是喜欢串起来的东西吗?多叠一点,自己串起来不就行了。” 江未语眼神亮了亮,“诶,这倒是个好法子,那你快教我!” “真想学?”陆修远在犹豫要不要教。 “嗯嗯。”江未语点头如捣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个人叠多没劲,算我一个吧!” 陆修远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把叠千纸鹤的方法教给了她。 看到她因为成功叠出第一个千纸鹤而兴奋的小脸,他眼底不由自主就柔和了下来,一只手也不受控制地去摸摸她的脑袋。 江未语皱眉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狗,以后不准这么摸我脑袋。” 对于自己这个毫无意识地动作,陆修远是很惊讶甚至很震撼的,他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前天晚上因为失眠主动过去找她搂着她睡可以理解,但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小狗,是小孩。”这话对着她说,也是在宽慰自己。 按照他们俩的年龄差,若是换在成婚早一点的世家子身上,她的年龄快赶上他女儿了,而事实上就算不以“父女”来衡量,凭他的年龄,她完全可以叫声“叔”。 所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 那么,长者对小孩的“疼爱”不算过分吧? 这么一想,他又往她脑袋上摸了一把。 江未语炸了,“陆、修、远!” 从小镇初遇到现在,似乎是头一回看到她脸黑成这个样子,他没忍住,低笑出声,纠正,“叫夫君。” 江未语哼了哼,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叠千纸鹤。 等叠了几百只串起来挂在房间的时候,终于把她痛失葫芦的遗憾给补回来了,乐得开花似的。 而海上航行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蓬莱岛。 听到耿嬷嬷说到了的时候,江未语才突然想起来陆修远为什么带她上这儿——还真想凌虐她抠了她的眼珠子啊? 于是她一个早上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去。 陆修远很是无奈,房门敲了又敲,江未语就是不肯开。 “你要再不出来,我让人踹门了。” 江未语抱着双膝坐在榻上,不出,就是不出,谁让他变态来着。 “或者,你不出来也行,我直接把外面锁了,正好全你的意。” 江未语完全相信他会说到做到,马上站起身把门打开,对上对方的双眼时,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先说,带我来这儿干嘛?” 陆修远沉吟,“不是说好了不问?”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悦,他似乎真的很讨厌旁人提及岛上的任何事。 “那我总得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下去送死的吧?”江未语说不出的憋屈,之前在船上没法逃,现在到了岛上,她同样没地儿逃——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岛上设了传说中的机关等着她啊? 机关是有的,不过那是为了保护岛中心的玉雕像,不到外敌入侵的万不得已地步,防御机关不可能启动。 陆修远单手撑在板壁上,将她圈住,气息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你觉得我长得很像杀人犯?” 这一路上,她误会他不是一天两天了,陆修远原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一时气话罢了,过后准能忘,没想到竟然记到了现在,心眼儿可真够小的。 江未语心道长得不像不代表不会杀人啊!“那你之前不是在我爹那儿受了气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会从你身上报复回来杀了你泄愤?”这小姑娘,脑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打打杀杀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江未语有点懵,莫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弄错了?还有,他隔得这么近,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陆修远没解释,拉着她出去外面,站在甲板上能把整个岛收入眼底。 然后,江未语惊呆了,这哪是什么人间炼狱啊,简直是人间仙境好不?烟波浩渺,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岛中心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宏伟殿宇,看起来像是庙。 直觉上,那里面一定供奉着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她想不通,既然是供奉,为何不把灵位请回京城供奉,而选择把庙宇建在这种地方?岛上好是好,清幽安静,可这也太静了,而且相当远,祭拜的人来上柱香不容易,一个来回就得耗上个把月。 难怪陆修远之前嘱咐她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能问。 这的确是个很令人费解的问题。 不过想到陆修远的告诫,她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陆修远道:“一会儿我让家仆带着你去捡贝壳,就别跟着去庙里了,等我处理好事情会来找你的。” 江未语小声问:“所以咱们晚上是住船上吗?” “嗯。”陆修远点点头,除了工匠们临时住的地方,岛上没建多余的栖居之所,是为了减少对海岛的破坏,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母亲的魂灵。 虽然灵位还没请回来,不过陆修远早已经把整个岛划入他母亲名下了,往后不管谁发现了这座岛,都不能轻易入内,否则,埋在地底下的那么多机关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慎踩中,眨眼间就能让你万箭穿心而死。 出于每个人都有的好奇心,江未语其实很想跟着陆修远去看看那里面到底供奉了什么,但最后还是目送着他一个人去,她则是被丫鬟嬷嬷们带着去海滩上捡贝壳捡海螺了。 陆修远来到庙里,留在岛上的那批暗人、工匠以及他花重金请来的雕刻大师已经在大门外等着迎接。 简单地与众人见过面之后,陆修远走了进去。 供奉的主位上还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不过里面的陈设之类全都备齐了,整体看起来肃穆而庄严。 “玉雕像在什么地方?”陆修远问。 那位雕刻大师回道:“就在偏殿。” 陆修远道:“搬过来吧!” 暗卫们很快过去,不多会儿就把整座玉雕像搬了过来,陆修远伸手摘掉罩在上面的黑布,那栩栩如生的雕像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雕像比例是实打实按照陆清绾的身高身形来做的,毫厘不差,至于雕像用的玉石——工部有一支采矿队伍,陆修远拉了点关系,动用这批专人去海拔四千多米雪线的缺氧高山上采来的山料,可想而知要弄到这么大块玉石有多艰难,而更艰难的是雕刻。 古代没有任何电动工具,而且玉雕不同于木雕可以直接进行雕刻,玉既不能用刀刻,也不能用凿子凿,雕玉工具叫做砣,光有砣也不行,还得捣沙研浆,转动砣机上的铊子带动专门琢玉用的金刚沙磋磨而成。 所以说,雕玉是项精细活儿,心浮气躁的人可做不成。 在来海岛之前,陆修远只是简单的学过一点,但要比起雕刻大师来,压根不够看的,所以他还需要学习如何雕出技术一流的玉雕。 陆清绾的那双眼睛,他在来的路途中画过无数次,早已铭记于心,也知道如何才能让它更逼真传神,可是这样的效果必须得有足够的雕玉技术才能撑出来,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陆修远细长的手指在玉雕上抚了抚,转头看着雕刻大师,“砣机也在偏殿?” 雕刻大师应了声是。 陆修远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学。” 早日帮母亲点上眼睛,就能早日让人去北燕把母亲的灵给请回来。 雕刻大师看得出来,陆修远是棵好苗子,只要用心学,要把那双眼睛点出来也并非什么难事,所以他不规劝,带着陆修远去偏殿开始练习雕玉。 而在外面捡贝壳的江未语捡了一阵子之后还不见陆修远回来,便问嬷嬷,“知不知道你们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嬷嬷道:“少爷吩咐过,少奶奶若是饿了,可以自己先吃饭,不用等他。” “那我能不能去找他?”江未语又问。 嬷嬷脸色变了一下,忙摇头,“万万不可。” “又是少爷吩咐的?” “……是。” 江未语兜着贝壳,兴致缺缺地回了船上,房间里挂了很多千纸鹤,一推开窗就轻轻摆动起来,她挂的是蓝色系,与外面大海的颜色相得益彰,很有意境。 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江未语盯着那一串串摇摆不定的千纸鹤发呆,想到陆修远教她叠千纸鹤情景,突然又来了兴致,起身去往对面陆修远的房间,打算拿点折纸过来,无意中看到他床头柜上有个不打眼的小匣子。 江未语瞄了一眼门外没人,轻轻打开来,见到里面放了一串彩色小葫芦。 葫芦? 江未语拧着眉心,为什么陆修远这里会有一串?难道那天晚上的葫芦并非是风吹的,而是他刻意藏起来的? 想到有这种可能,江未语沉住气,不动声色地把小葫芦给放了回去,等陆修远回来的时候才装作无意间提及,“这些贝壳的颜色太单调,要是有彩色小葫芦衬着就更好看了,你说对吧?” 陆修远神色莫名地望着她,“之前说想要贝壳,结果买了葫芦,这会儿有贝壳了,你又开始怀念葫芦,那你到底是想要贝壳还是葫芦?” “我……我两样都想要。”江未语道:“只是很可惜啊,我的葫芦都被风给吹了。” 说完,仔细观察着陆修远的表情,见对方无动于衷,她决定再给点提示,看他招不招,“对了夫君,那天晚上你睡得晚,有看到被吹出去的葫芦吗?” “没有。”陆修远淡淡道:“我们俩的房间相对,葫芦挂在你那边,又是临窗方向,被吹飞了我怎么可能看得见?” “那你喜欢小葫芦吗?”她眨巴着眼睛看他。 陆修远抿嘴,“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买?” “那不是给你买的?” “除了给我买,你敢说自己没偷偷买一串藏起来?”江未语一脸鄙视,就只差直接点明他偷了她的东西还死不承认好不要脸。 陆修远一听,瞬间反应过来,合着她已经发现他装在匣子里的那串葫芦,如今设套给他钻逼他承认呢! “可能是隐卫们帮你捡回来的,只是我没太在意,所以忘了。” 江未语:“……”这么蹩脚的理由,怕也只有陆大少爷你能编出来了。 吃完饭,陆修远又要走,江未语急忙道:“你还有事要忙啊?” “嗯。” 江未语心想不就是上柱香,哪里扯得出这么多道道来,“能不能带上我?” “可以。”陆修远爽快道:“只要你不乱问,我就带你进去看看。” “我肯定很乖。”江未语才没兴致打听他的事,主要是待在船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太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陆修远果然带着她往岛中心的庙宇而去,进去看到下人们在清理一尊玉雕像,而原本该摆放灵位或者神像的祭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于是江未语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玉雕像上。 这一看,可不得了。 这雕的,可不正是陆修远在船上画的女子吗? 难怪不让问,原来供奉的是这位。 也是,本来他的心思就不正,哪还敢光明正大地供奉到京城去,也只能在这里给她建庙立雕像了。 江未语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生前得陆修远百般惦记也就算了,死后还能得他这般对待。 江未语觉得,这辈子要是也有个男人这样对自己,那她就算是死都没遗憾了。 只是很可惜啊,自己年纪轻轻就嫁了个心里有人的夫君,这辈子是指不上了,只能望着下辈子。 陆修远见她对着玉雕发呆,问:“好看吗?” “好看。”江未语点点头,“就是……就是没有眼睛,怪怪的。” 这玉雕做得很逼真,若非知道是死物,江未语险些还以为这是把活人裹在里面弄出来的,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就算没有眼睛,她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陆修远在船上画的那位。 “眼睛会留到最后点。”陆修远道:“我亲自来。” 江未语恍然大悟,“合着你作画的时候刻意把眼睛列为重点,就是在练习?” “嗯。” 一个轻微的点头,再一次证明此女子在他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江未语摸摸鼻子,还真是啊?夫君你这么当着自己新婚妻子的面承认别的女人在你心中有多么的重要,这合适吗? “怎么了?”陆修远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没事,好着呢!”江未语很不愿意承认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酸。 “下人们刚在岛上摘了野果,很新鲜,你要不要去尝尝?” “酸不酸?”江未语问。 “都是熟果,甜的,怎么,你想吃酸的?” “是啊!”来几个酸的舒缓舒缓郁闷的心情。 陆修远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这不对吧,我们大婚才半个多月。” 江未语起初没听明白,等明白了,抑制不住地脸红,瞪着他,“胡说什么,谁告诉你一定要怀孕才会想吃酸的了?” 况且当着被他视如己命的玉雕,他还能淡定地跟她谈论生儿育女的事儿,这是没心没肺呢还是心太大了? 看她恼羞成怒的小模样,他勾了勾唇,“去吧,让下人带你去尝尝,我一会儿就来。” “好。”江未语转个身,跟着下人去了外面的棚子里乘凉。 没错,是乘凉。 不管是京城还是江南,早已经冷入骨髓,这里却热得不像话,早上的雾气一散开,午时太阳就热辣辣的能晒疼皮肤,若非陆家专柜上的某种保养品有很好的防晒功效,她都不敢出来了。 江未语过去的时候,小丫鬟们早就给她准备了座位,采来的野果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白瓷盘里,红的绿的都有,饱满成熟,香味十分诱人。 坐下后,江未语随手拿起一个尝了尝,又水又甜,生津止渴,是她从来没吃过的果子,不由得多吃了两个。 没多久,陆修远也过来了,就坐在她旁边,吃了一个果子才道:“要成功把那双眼睛点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练习,可能,还得在岛上再待十天半个月。” 江未语道:“船上的食材已经不多了,咱们撑不了那么久。” “这个无需你操心。”陆修远挑了个熟透的红果子递给她,“每隔一段时间,海港那边都会有人固定来给岛上送食材的,准够。” 江未语点点头,“那好吧,你是当家的,你说什么都对。” 陆修远低笑一声。 “笑什么?”她咔擦咬了一口他递来的红果子,真甜! 陆修远道:“我在想,当初遇到那个满身傲骨的江未语哪儿去了?” 她一下噎住,这……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还想让她像初遇的时候那样跟他杠着来?这是为她好呢还是给她挖坟呢?不过,“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的啊!” 反正她不是那么死板的人,自己嫁给他是因为有求于他,只要他高兴,别做出危及她性命的事儿,让她怎么着都成。 不就是装一下高冷,这有什么难的。 “不喜欢。”他拒绝。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 陆修远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江未语再一次摸摸鼻子,开个玩笑而已,谁还不知道你迷恋某个女人都快成神经病了。 “吃完了。”江未语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我要回去捣鼓我的贝壳,你慢慢弄你的眼睛去吧!”刚好她也不想看见,糟心! 陆修远目送着她走远,这才去往偏殿继续研究玉雕工艺。 这才没多大会儿,刚才送江未语回去的小丫鬟就急急忙忙来道:“大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被螃蟹钳子夹伤了手。” 陆修远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已经送回了船上。”小丫鬟道。 陆修远呵斥道:“那你还不快走,愣着做什么?”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她是有多久没见过少爷发火来着? 晃神间,陆修远早就朝着船边飞奔而去了。 江未语的手已经被懂医术的隐卫来看过并且包了药,跟粽子似的,见到陆修远大汗小水地跑上来,她很惊讶,“你不是在干活吗?这会儿来做什么?” 陆修远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包得严严实实的爪子上,声音有些沉,“怎么弄的?” “就、就我在沙滩上看到了大螃蟹,想说把它捉回来,结果不小心被它给夹伤了。” “让人看过了?” “嗯。” “伤势如何?” “没事啦!小伤,不信你看。”她说着,举起爪子来活动了一下,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不断倒吸气。 “还说没事,这么不小心。”陆修远走过来,动作轻缓地把那层白布拆开来,看到伤口不浅,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被夹到的时候,你是不是还用力扯了?” “……嗯。”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她的确这么干了,那一扯,该死的螃蟹夹得更厉害,直接出血,可疼死她了。 “你以为螃蟹都跟我一样,能纵容你不听话?”陆修远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重新给她包扎上,又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跟螃蟹过不去,把它拿起来放到水里,它自然就会松开钳子了。” “我哪知道啊!”江未语撇撇嘴,这不是第一次被夹到么?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因为我受伤才回来的?”这不太可能吧? 陆修远在她心里,那可不是一般的黑,晚上狠狠要完她,第二天早上就能穿上衣服不认人的那种。 要说他能放下那么重要的人专程跑来看她,打死她都不信。 “不是。”他淡淡道:“回来拿点东西,碰巧听到下人们说你受伤了,就进来看看。” 听听,她就说嘛,哪有那么好心啊?“哦,那我没事了。” “既然伤着了,就好好待在房间里,哪也别去。”临走前他又嘱咐。 折腾这么半天,江未语也累了,顺嘴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闯祸拖后腿的。”她哪有那么蠢,只是因为“依附关系”不得不放软了性子而已,脑子和原则这两样东西,她可没丢呢!还能在同一只螃蟹手上吃二次亏不成?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受伤的关系,陆修远没敢碰她,也没强迫她去他房间睡,毕竟在这么热的地方,江未语再也不用冷得瑟瑟发抖,晚上甚至还可以开窗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陆修远雕玉的手艺日渐长进,终于敢直接对玉雕像下手了。 然后这天,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祭祀仪式之后,他开始点睛,几乎是一气呵成。 江未语也在旁边,若不是亲眼看着他雕,她还以为真是把人眼珠子给嵌进去的,眼睛一出来,整个玉雕像就“活过来了”,看过的人无不称赞,就连那位雕刻大师都对陆修远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大少爷只要认真做某件事,绝对能成为那个领域的佼佼者。 陆修远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显然也是默认了雕刻大师的话。 事实上,这话还真一点都不夸张,陆氏商会名下这么多的产业,陆修远要想把它做得更大,就必须了解每个行业沉在表面下的本质以及最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只有把这些抓到手,才能进行突破推陈出新。 可见那么多的产业,他对每一种的了解都不会少,甚至能细化到底层作坊里的配料和生产过程。 陆修远这样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东西到了他眼前都能很快地抓住几大要素,所以让他来做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雕玉,一旦上了心,那么想要学精就不会是什么难事。 玉雕像上这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就足以证明一切。 点完睛,接下来正位的事就交给工匠和隐卫们了。 因为太重太珍贵,动作必须轻而缓,所以用了好久才让玉雕像正位。 等把主殿里打扫了之后,陆修远就让人把香炉搬来,第一个给玉雕像进了香。 工匠和雕刻大师不是陆家人,自然不会掺和,而剩下的丫鬟婆子,全都排着队去进香,她们中有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玉雕像是谁,只是依照少爷的命令行事罢了,而少数陆家的老人则一眼能看出来,这是当初被陆家赶出家门逐出族谱的大小姐陆清绾。 知情的婆子们也仅仅是感慨一声,谁也不敢说出来这是谁,更不敢乱嚼陆清绾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 江未语细心地从这几个婆子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她眼眸微闪,怎么感觉那几位认识玉雕像本尊呢? 眼睛点完,也祭拜完毕,陆修远终于提到了回程之事。 江未语还挺舍不得的,这么美的地方实在罕见,今日一别,往后都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来看。 陆修远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每年我至少都会来两趟,你若是喜欢,可以跟着我来。” “嗯嗯,好的。”江未语乖巧地点点头。 陆修远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做什么?”江未语警惕起来。 陆修远道:“你的手是不是好了?” “……还有点疼。” “这都半个月了还疼?”陆修远皱皱眉,回房以后非要亲自拆开来看,江未语不肯,把手缩起来,“疼着呢,你就别给我雪上加霜了。” “还装?没被调教够?”陆修远凝目,那双眼睛一往她身上落,就让她止不住地哆嗦。 陆修远拉过她的手,把上面的白布拆开来一看,伤口早就痊愈了,也没留下疤痕什么的。 江未语羞窘得想钻地缝。 陆修远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坐好,“这都要回家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也不是害怕什么,就是觉得吧,他为了某个人来的这地儿,搞得这么隆重,然后又跟她同床共枕各种爱抚,心里头别扭。 陆修远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你知道岛上供奉的那位是谁吗?” 江未语摇摇头,“不知道。”就算猜到了什么,她也不可能傻到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找死么? “是我母亲。” 陆修远才说完,江未语就觉得自己被一道雷给劈中了,母……母亲? 为什么是母亲而不是那什么…… 陆修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她,不过潜意识里却觉得她不会刨根问底。 江未语的确是没问,她被雷劈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所以,她一直以为的“某人”其实根本不是“某人”,而是他生母?——还好没把这荒唐的猜测说出来,否则这会儿糗大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满城飘雪了,到处都充斥着新年即将来临的喜庆气氛,易白亲自骑马来城门边接陆修远夫妇。 江未语挑开帘,再一次见到了这个清远高华宛如谪仙般的男子,一时愣了神。 陆修远啪一声替她放下帘子,黑着脸吩咐车夫,“启程!” 番外二018 情之所起(番二终) 视线突然被阻隔,江未语才反应过来,懒洋洋往后一靠。 车厢内光线有些暗,所以她并没瞧清楚陆修远那张黑沉紧绷的俊脸有多难看,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修远道:“阿白是你小叔。” “我知道啊!”江未语打了个哈欠。 “知道你还盯着他看?”陆修远瞅着她,“再看,真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江未语浑身一个激灵,有个长得好看的小叔果然是折磨人啊,想多看两眼都不成,刚才还只是走了会神呢,要真跑去跟小叔搭两句话,还不得被口水喷死眼神杀死? 脑袋耷拉下去,低声咕哝,“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小叔长得那么好看,再说了,小叔亲自来接,她这个嫂嫂总得露个面意思意思吧,就这么闷在马车里,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不待见小叔呢! 陆修远拧着眉心,“不是故意的就可劲盯着看,等故意了,你还不得上房揭瓦?” 这是什么歪理? 江未语有一瞬间的无语。 不过看在自己理亏的份上,不跟他吵。 陆修远也没再跟她说话,两人就这么僵着回到陆府。 下马车的时候,江未语再一次看到站在雪地里的易白,这次长记性了,没敢盯,急急忙忙拉回视线。 这个小动作并没逃过陆修远的双眼,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 易白走过来,含笑看着陆修远,“去了一个多月,兄长这次走远了吧?” “嗯,去了海上。” 对着易白,陆修远脸上的冷峻像是被鬼撵走了似的,看得江未语瞠目结舌,谁说的女人变脸快,这男人要是耍起变脸的功夫来,压根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陆修远直接无视她,与易白并肩朝着大门内走去。 江未语跟在他们兄弟俩后面,半途被陆二太太给截了去问了几句。 无非都是些去外面玩得如何之类的话。 除了蓬莱岛,江未语倒没隐瞒什么,陆二太太怎么问,她就怎么回答。 “丫头这次回去有没有代我们向你爹娘问安?”陆二太太拉着她坐下。 江未语道:“都问了,我爹娘说,等得空了,就来京城见见公爹和二叔婶娘。” “好好好,等亲家公亲家母来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们。”陆二太太心满意足,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侄子也娶到了如意姑娘,现如今她算是无事一身轻了,往后再不用因为远哥儿的婚事急得睡不着觉,若是远哥儿他们这边再添个小的,那不光是她,就连大伯子都能歇下来荣养享清福了。 江未语嘴上笑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她老爹跟陆修远打起来的画面,想想就惊悚。 想到了什么,江未语突然问:“婶娘,表少爷是不是还没议亲?” 陆二太太明显犹豫了一下,“我是想给他议亲来着,可是他的性子有点儿清冷,再者,你公爹不让我插手阿白的婚事,所以我也只能干看着了。” 江未语顿了顿,“表少爷往后都会待在陆府吗?” 她某次听到几个嘴闲不住的小丫鬟私底下议论表少爷是大少爷带回来的,似乎娘家那边都没人了。 “按照你公爹和你二叔的意思,七不离八了。”陆二太太点点头,又说:“你初来乍到,怕是还不怎么了解这位表少爷,婶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免得你往后出了差错。” 江未语认真听着。 陆二太太道:“你头上的公爹这一辈,兄弟三个全都敬重他们长姐,也就是阿白的生母,所以呢,阿白虽然是表亲,但在这府里,他的地位与你夫君远哥儿是同等的,你往后把他当成小叔子待便是。” “媳妇知道了。”江未语颔首。 “另外还有一件事。”陆二太太刻意压低了声音,“往后见着了阿白,你与他随便搭几句话打个招呼就行了,万万不可提及他的母亲。” 江未语眸光微闪,莫非小叔的母亲背后还有故事? 不过既然婶娘都嘱咐了,她也不会那么作死地去打听甚至是私底下查探。 之后,江未语又和陆二太太以及弟妹林氏聊了会天才去吃饭。 摆了席面,全都去饭厅。 江未语在娘家就是这样的,只要没外男,府中设席面就可以和爹娘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一起吃饭。 这要是在世家,是万万行不通的,不管有没有外男,女眷用饭都只能在二门以内,哪怕是府上的公子,十岁以后就得搬出内院,若无特殊事,轻易不得进二门。 同是商户的缘故,江未语对于陆家倒是适应得很快。 一顿饭吃得气氛融洽。 回房以后,陆修远道:“婶娘最近会出去置办年货,若是叫你,你就跟着去吧,趁机多了解了解京城。” 江未语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多和婶娘相处拉近关系。” 陆修远道:“婶娘是个心眼儿好的人,她为人处世素来大方,不会轻易苛待了身边人,你性子也不算刻薄,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应该能与她相处融洽。” 江未语趁机问:“那在你们家,所谓的‘出格’是个什么标准?” 陆修远直截了当地道:“譬如,你盯着阿白看这种事就很严重。” 江未语缩了缩脖子,“是……是吗?” “你觉得呢?”陆修远瞅过来,“往后再让我发现,就真抠了你的眼珠子,看你拿什么去盯着人家。” 江未语皱皱眉,“可是他也算陆家的一份子啊,就算我有心躲着,总会有碰面的一天吧,难道你要让我装瞎不看他?” “那就是你的事了。”陆修远道:“我只负责在你犯了错之后挖了你的眼珠子给你振振夫纲。” 江未语一头躲进被子里,凶什么凶,以后不看就是了嘛! 陆修远脱了外袍,把蒙在她头上的被褥扯开。 江未语睁开眼睛看他,“干嘛?” “有你这么睡觉的吗?” 江未语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先凶我的。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陆修远去开门,把丫鬟送来的汤汁端了进来递给她,“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去蓬莱岛的路上因为小小的受了寒,喝的汤药不少,这会儿一闻到苦药汤子的味道,她就直反胃。 “你体质不好,需要调理。”陆修远坐下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这个药虽然有点苦,却是我专程请人帮你配的方子,连吃三副,你一到冬天手脚冰冷的毛病就能得到改善。” 江未语喝了一口,苦得她直想吐出来。 陆修远勒令道:“全咽下去,一滴也不能浪费。” 艰难地把那口药咽下去,江未语一个劲甩脑袋,“不行,太苦了。” “你那些年在外庄上,什么苦没吃过?”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这话没毛病,她吃过的苦,可比他手中的这碗药多多了也苦多了,可是嫁给他一个多月,被养娇了,况且之前就一直汤药不断,回家了还喝,哪里还咽得下去。 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愣是咬着牙关把那一碗苦到能让舌头失去味觉的药给灌下去。 一口气喝完大半碗,江未语觉得要了自己半条命,双手往后一撑,轻轻喘着气。 陆修远将小碗放回桌上,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托起来坐直。 江未语不防他会有此动作,扭了扭身子想挣脱,“药我喝完了,这下能睡觉了吧?” 陆修远凝视她许久,俊脸凑近,那薄削诱人的唇慢慢吻上了她的。 江未语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陆修远第一次吻她,之前就算是行房,前奏可以各种挑逗,也绝对没有吻这个环节,江未语完全不在意,反正是交易来的夫妻,他能不成天绷着个冰块脸对她就已经是赚到了,完全不奢望他还能对她更好。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江未语完全无所适从。 陆修远趁机撬开她的唇齿,将她口中的苦药味儿尝了个遍才离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这动作说不出的诱惑人,江未语直接看呆了。 这是……她的夫君陆修远没错吧?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还不等回过神,陆修远再一次扣住她的后脑勺,声音已经压抑着欲火,“再来。” 于是不由分说又一次吻上来。 江未语被弄得晕乎乎的,双手无处安放,便只能攀附着他的脖子任由他作为。 一句“再来”,不知被他重复了多少次,一遍又一遍地啃咬着他从未碰过的双唇。 当然,这种事能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引火烧身。 他自己引的火,她成了泻火良药,好在之前已经被调教过了无数次,今晚还不至于那么狼狈。 事后就幼崽似的拱在他怀里小声呜咽,呜,她好委屈,为什么被吃的总是她? 陆修远趁势拍拍她的脑袋,“你要记得,你的夫君是我,就算要看,你也只能看我。” 瞧这话说的,他是长得好看没错,可那是因为她看过别人才对比出来的啊,那要是不准她看别的,她怎么知道他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再说,成天对着一个人看,迟早会腻味的吧? 江未语懒得跟他争论,回了一个“呜呜呜”。 陆修远忍不住低笑,“这还委屈上了?” 能不委屈吗?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晚上还可劲欺负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修远搂紧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明天还有事。” 江未语在他胸膛蹭了两下寻了个舒适的睡姿,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有她在,陆修远就不可能失眠,一觉睡到天明。 陆二太太今天果然要出去置办年货,遇着江未语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江未语道:“婶娘,我跟你去吧,刚好四处转转熟悉一下京城。” 陆二太太哪舍得让新妇跟着自己去受累,忙说:“你要想四处转的话,我让人带你去就成了,置办年货可不是轻省活儿,一整天都得在集市上东奔西走,完全抽不出空去别的地方玩儿的。” 既然不轻省,长辈都去得,没道理她一个小辈就眼睁睁看着长辈劳累不是,江未语还是坚持要去。 不过陆二太太本就不是那心口不一的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她去受罪,便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吩咐了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一会儿带着大少奶奶去外面逛街。 被这样优待,江未语很是过意不去,二少奶奶林氏抱着孩子过来,对她道:“婆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平日里待大哥就跟亲儿子似的,自然也会把大哥的媳妇儿当成女儿宠,嫂嫂就歇着吧,那些琐事,连我这个正经儿媳都轮不着插手,她哪里舍得支使你去做让你受累啊。” 江未语笑了笑,陆家到底是首富,这内宅的太太压根就不是小门小户能比的,人家眼皮子可不浅,虐待侄媳这种事,别说是为了面子不会做,人家压根也就没想过要虐待。 说起来,好像是二太太因为没了女儿,想把那份思念从媳妇们身上找补回来,所以格外的优待府中两位媳妇,当然,若是表少爷娶了亲,她也会一视同仁的。 吃了早饭,陆二太太院里的管事嬷嬷就带着江未语出府了。 因为是没有目的的逛街,所以江未语不打算坐马车,再说陆家距离集市也不算远。 带了俩丫鬟、耿嬷嬷外加一个管事嬷嬷,几人就这么上了街。 没想到会遇到云初微。 云初微也很意外,主动上前去打招呼,“早前听说大婚过后陆少爷带着少奶奶出去游玩了,这是掐着日子赶在过年前回来的吗?” 江未语脸有些烫,点点头,“也在外面待得够久了。” 云初微笑问,“都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你给介绍介绍,等往后有机会了,我和九爷也去潇洒一圈儿。” 江未语想起陆修远嘱咐过回来以后不准对任何人提及蓬莱岛的事,便说道:“我没去过海上,夫君带我去看了看。” “不错啊!”云初微也很想去看海,不过现下不急,等过段时间迁去了南境,想怎么看都成。 江未语怕露馅,不敢过多谈论海上的事,目光落在云初微拉着的小包子身上,“这是贵府长公子吧?” “对。”云初微点点头,看向小家伙,“小八,叫姨,一会儿有糖吃哦!” 苏昀开抬头看了看江未语,甜甜地叫了声“姨”,江未语笑着让人去买了好大一个糖人送给他。 云初微看了江未语身后跟着的丫鬟一眼,“你也出来置办年货?” 江未语羞愧地道:“我只是出来游玩的,婶娘不让我碰那些。” “也是。”云初微点点头,“你们陆家的后宅,我姨母一个人就能撑起来了,哪用得着你们瞎操心啊!” “婶娘是个能干的人。”江未语道:“我们这些小辈在她面前,便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云初微不置可否,陆二太太的精明能干是连她自己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到底是跟在陆嘉兴身边多年的人,一张嘴能说会道,一颗脑瓜子转得飞快,那双巧手更是,打得了算盘下得了厨房。 难怪陆嘉兴这么个不逊色于陆嘉平的杰出男人在她面前会宁愿“装怂”,不懂的人都说陆嘉兴惧内,只有懂的人才会羡慕,这不是惧内,而是相处之道。 两个过分要强的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所以陆嘉兴只在外要强,对上陆二太太就无下限收敛,让她成为这一房的“老大”,保证陆二太太说话如圣旨的地位。 可见陆二太太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少不了她相公的“成全”。 云初微急着办事,江未语也没有要逗留的意思,两人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就道别。 云初微道:“少奶奶要是得了空,不妨来我们府上坐坐,否则日后迁去了南境,你便是想来也没人招待你了。” 江未语面露惊讶,“你们要迁去南境?” “嗯,皇上已经恩准家眷能跟随,我们家已经在准备了,想来过了年关就有动作,到时候会宴请宾朋,少奶奶可一定要跟着陆少爷来啊!” “嗳,我肯定会去的。”江未语心中遗憾,没想到自己来京城头一个合眼缘的女子这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了,偏偏这种事又是不能挽留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初微眉眼弯弯,“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见。” “回见。”江未语看着云初微远去的背影,神情恍惚起来。 原本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出来逛街的,哪曾想知道了这么一桩事,江未语失魂落魄,完全没了兴致,吩咐下人打道回府。 走到花园的时候,江未语屏退下人,说想一个人静静。 今天没下雪,不过刚清扫过道路还是有些湿滑,她心里藏着事,便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踩到了碎冰块上,不小心一跤跌倒。 江未语痛嘶一声,慢慢爬起来,正想回房换件衣服,动作却整个僵住。 因为她见到易白就站在前面不远处。 看样子,他并不是她跌倒以后才来的,而是一早就在那儿了。 所以,他看到了她跌倒的全过程? 重点是,他看到她跌倒也不懂得扶一下? 好吧,姑且认为他是在避嫌,那就原谅他一回。 江未语看着对方,对方也在看她,不过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点的杂欲,就好像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无差别美与丑,更无差别好与坏。 这是一双不能用“纯净”二字就简单描述的眼睛,更是一个不能用“超凡脱俗”四个字就笼统概括的人。 虽然隔着数丈远,但这却是江未语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他,然后,心底的震撼慢慢就浮了上来,因为越靠近他,就越会产生一种看淡世间百态的感觉。 江未语想起自己以前听说某些看淡名利的世外高人都是隐于山野的,可是见到这个人,她却觉得那些人不一定有他的境界高,能够在陆家这种堆满金钱的地方用满身的清华洗涤污浊,立于红尘诱惑之中,而又超脱世俗熏欲之外,这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啊! 按说这样特殊的存在,当初在小镇上应该第一个吸引到她的目光才对,可是当时她看的却是陆修远,自然而然就把他给忽略了。 刚才发生过什么,江未语差不多忘了一半,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十分有礼地打招呼,“表少爷。” 只知道府上的主子唤他阿白,其实江未语不清楚他全名叫什么,不过这个“白”字倒是用得甚妙,无垢,无欲,至纯,至清。 难怪婶娘说公爹不让她插手阿白的婚事,这样的人,可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况且,他愿不愿意娶亲还另说。 “嫂嫂没伤着吧?”易白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江未语突然有些窘迫,忙摇头,“我无大碍。” 易白招手唤来下人,“把大少奶奶带回去,请府医看看。” 江未语便只得在下人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未语走后,易白抬目看着天空,原本清明的双眼内难得的闪过了一丝茫然。 云初微曾经问过苏晏,易白有没有能逆天改命与神交流的通天本事,答案自然是没有,或者说,不全有。 易白出身道教,他成为国师并非偶然,易卓明的计策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并不是主导,事实上,易白是北燕的天选国师。 天选之人,自然非同凡响。 所以除了观星推国运之外,他对于命数是有一定掌控能力的,只不过所谓的掌控与“代价”挂钩。 在去江南之前乃至追溯到前头二十多年,他所有的心思都被生母给影响左右,从未有真正静下来的时候。 甚至于在江南的时候,他还能因为陆修远提及生母陆清绾而大怒一气之下回京。 可回来以后仅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趋近于“无欲无求”的状态,现如今的他,莫说有人提及生母,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大概也会什么反应都没有。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从江南回来以后某个满天繁星的夜晚站在被废弃的观星塔顶楼看到了异样的星盘。 这星盘竟然与他有关。 星盘上所指的与他命运有牵扯的人是谁,算不出来,更推不出方位,但是有种直觉,离他越来越近了。 近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左右到易白的情绪,所以对于异星盘的事,他也仅仅是留了个心眼,并未往深处想,顺其自然。 —— 陆修远特地安排在江未语身边负责监督的嬷嬷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听完以后,陆修远敲着桌面,“你说,少奶奶在花园里跌倒,表少爷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是。”嬷嬷也不知道这么回答到底妥不妥,不过少爷警告过,监督到的事情,不准添油加醋,也不准掐头去尾,必须一五一十全全告知,所以她没敢瞒着。 “之后呢?少奶奶什么反应?” 嬷嬷道:“少奶奶自己起身,走过去和表少爷说了几句话就被表少爷让人送回房间了。” “可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个……奴婢不敢隔得太近,没听到。” 阿白的反应在陆修远的意料当中,只不过,他那位小娇妻就不乖了,敢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该怎么惩罚她好呢? 陆修远过来的时候,江未语正在涂药,刚才那一跤虽然摔得不重,膝盖还是破了点皮,为了不留疤,江未语马上清洗上药。 不防陆修远会过来,她马上拉过被褥盖着。 陆修远道:“看都看见了,现在盖还有什么用?” 说着,一把掀开锦褥,看到那淤青的膝盖,不由得蹙眉,“疼不疼?” 话完,伸手摁了摁。 “嘶——”江未语疼得险些飙泪。 看着她小脸因为痛而皱成一团的模样,他赶紧把手松开,坐下来,“走个路也能摔跤,你在想什么呢?” “我今天遇着国公夫人了。”江未语一边抹药一边道:“站在街上跟她说了好一会的话。” 陆修远从她手中抢过瓷瓶,动作尽可能轻柔地给她抹,“然后呢?” “然后她告诉我,他们家很快就会迁去南境,国公夫人是我来京城的第一个朋友,没想到还没深交她就要走了,你说我能不遗憾吗?——啊好疼,夫君你谋杀啊,有你这么上药的吗?” 江未语满脸幽怨地瞪着他。 陆修远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抱歉。”陆修远闭了闭眼睛。 “你要是精神不好就回去休息吧,上药的事儿,我自己来,反正这种小伤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能行的。”江未语说着,伸过手去想把瓷瓶拿来。 陆修远却不准,沉声命令,“乖乖坐好。” 于是江未语不敢吭声了,果真乖乖坐好任他帮忙。 陆修远走神,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江未语提及了云初微即将去南境的事,而是他惊讶于自己过分平静的反应。 按说他那么喜欢她,她要走了,他应该会心痛会难过会比江未语更遗憾才对,可事实证明,以上情绪他都没有。 不仅没有,还觉得很寻常,苏晏在南境统领大军,而云初微也成功请了旨迁往随夫,这不明摆着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那么,他的难过和不舍都哪儿去了? 这很不对劲啊! 陆修远一边给江未语涂药,一边深思。 在江未语说云初微要离开的事情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喜欢云初微,哦不,是深爱,除了云初微,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女人能入他的眼住进他的心。 可是江未语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痴情”。 作为一个单恋多年的爱慕者面对心仪的女子要离开的事情该有的情绪,他一丁点都没有。 怎么想怎么讽刺。 陆修远皱皱眉,这一失神,又不小心摁重了些,江未语这次是真的疼哭了,眼泪汪汪的。 听到呜咽声,陆修远才拉回思绪,脸色尴尬,等收了手以后把她搂在怀里,“好啦好啦,我给你赔不是。” 江未语捶他,“你故意的是不是?”哪有给伤患下重手的,他一定是记恨自己跟小叔说了话。 “不是故意的。” 面对她那质疑的眼神,陆修远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有些汗颜,“刚才是我走神了。” 江未语哼了哼,“早让你回去歇着我自己来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原本不严重的,被你给弄严重了。”她指着冒出鲜血的伤口。 陆修远眉头皱得更深,还真是他的过错,“都已经这样了,只能等着它痊愈,你要是还生气,说个让你不生气的条件,我满足你。” 江未语耷拉着眼皮,已经是陆家少奶奶了,所有物质条件都是顶顶好的,她还能有什么愿望啊,不过,“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生气了。” “一点?”他挑眉。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原本就是奢求,他能答应才怪了。 “我是问你,一点够吗?” “啊!”江未语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陆修远但笑不语。 刚才的事让他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都走进了误区,他误会了“爱”这种东西。 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爱的人是云初微,因为那个女子给他的第一印象太特别了,直接打破了他对“弱女子”的认知。 然后,就那么一直盘踞在他心间。 喜欢与她一起讨论配方的利弊,喜欢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喜欢她的别出心裁胆大心细,见到她,会欣喜,会悸动,会满足。 他以为,那是爱。 然后今天才终于彻悟,那压根不是爱,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 他对她的“爱”,不过是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虚词而已,一直说爱她,可事实上,他爱的,是她的才华,她身上不同于别的女子那种特殊的气质,与其说爱,倒不如用“欣赏”更为贴切。 那么,他爱谁呢? 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咕哝的小娇妻,陆修远唇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原来感情真的是没法掌控的东西,一直说不爱她,娶她只是各取所需,可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入了他的眼,扎根进了他的心,而他自己还浑然未觉。 若不是她今天的那番话让他醒悟,未来的很长一段时日,他应该还会嘴上说着不爱她,行为却是各种疼惜各种关切,然后在打脸的路上越走越远。 或者也可以说,他还是不爱她,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他跟她摩擦碰撞出了感情,这种感情比爱更密切更深刻,难以分割,不是一句“爱”就能诠释清楚的。 “江未语。” 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她并不觉得意外,“嗯”一声,“什么事?” “你为什么希望我对你好一点?”陆修远认真凝视着她。 江未语脸烧了起来,忙别开眼睛,“你对我好,我才能在陆家生存下去啊!” “竟然……是这种原因吗?”他似乎有些失落。 “嗯嗯,是的呢!”江未语点头如捣蒜,“毕竟我们是交易婚姻,我能不能过得好,全凭你一句话了,你喜欢谁我可以不管,但是我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让我在陆家有立足之地,这就够了。” “如果我说,我可以……”欲言又止。 “什么?”江未语没听清。 “没什么,既然是为了补偿刚才把你弄疼了,那我就答应你,以后对你好一点。” “真的啊?”江未语欣喜若狂,随后想到了什么,“你可不许耍赖,否则我真要离家出走了。” 陆修远睨她一眼,“你走得了吗?” 江未语哼哼,“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干嘛还要留下来受你欺负啊?” 陆修远想了一下,“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对你好?” 江未语挠挠脑袋,懵了,一直都觉得他对她不好,可是转过头一想,他又何曾真的虐待过她,哪次不是嘴上说着不准,最后又纵容了她?她说喜欢贝壳,他就铭记于心,果真亲手给她串了两串漂亮得不像话的贝壳,她说怕冷,他就每天晚上抱着她睡给她暖身,白天又想法子让她喝药进行调理,她喜欢的,讨厌的,但凡是说出来的,他只是没宣之于口,其实行动上都在默默满足她。 他好像并没有哪里不好,也没有哪里对她不好。 那既然他哪里都好,她还想要的“更好”又是什么呢? 对于还不懂情爱的江未语来说,这是个未解之谜。 而陆修远却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他爱她,宠她,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说不出来,江未语尴尬地笑了笑,“对我好就是比现在更好一点。” 陆修远低笑,伸手点点她的脑袋。 江未语见他心情似乎不错,眨眨眼,“你同意啦?” “嗯。” 江未语高兴坏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就不跟你拉钩了,你只要记得自己今天说过什么话就好。” 陆修远浅浅一笑,“你就不问问,我会对你好多久?” “是哦!”她一拍脑袋,窘迫地望着他,“那我现在在刚才那句话上面加个时限可以吗?” “加多少?” “唔……我想想,那就先加十年,十年以后咱们再重新约定。” 突然有些怕他后悔了,江未语找来纸笔写下契约让他签。 陆修远拿到手中过目,视线落在“陆修远承诺对发妻江未语好十年”上,接过笔,直接把十年改成了一辈子。 江未语惊讶地捂着嘴巴,“夫君你干嘛呢?被涂成这样,还能叫契约书吗?” 陆修远:“……我觉得你关注的重点应该是我修改过后的东西。” “对哦,你为什么改成一辈子呢?” 陆修远:“……你的反应是不是过分淡定了一点?” 江未语道:“契约书都已经失效了啊,我反应再大又有什么用?” 陆修远顺手将契约书撕成两半扔到一旁,站起身来捧着她的小脸,“我陆修远许诺的一辈子,不管何时何地,不管有没有写成契约,它都有效。” 江未语似懂非懂,“那就是说,夫君会一辈子对我好咯?” “嗯。”他凑近,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以后,慢慢覆上她娇娇软软的唇。 江未语暗笑了一下,今天的陆修远好像特别的温柔呢! 踮着脚尖,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回应。 陆修远感受到了她的意愿,心中愉悦,伸手扣紧她的腰身将她贴紧自己,加深这个吻。 江未语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用力推开他,大口喘气,那艳若桃李的小脸,让他忍不住想做些事情来缓解缓解,只不过,现在是白天。 江未语缓过劲来才心虚地道:“我……我快死了,容我喘口气,你……你要是没够的话,等我喝口水再继续?” 陆修远忍不住扶额,他这位小娇妻,得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题外话------ 番二终章预告了阿白cp哈,有没有亲能猜到这是个什么身份? 番外三001 女帝曼殊 京城的镜花水居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单子——接待国家级重量人物。 就连陆修远本人都不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但这是康景帝赫连缙亲自下的圣旨,他不得不从,于是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清客布置。 既然是国家级的大人物,来了肯定是住顶楼上房的,唯恐怠慢了贵客,陆修远亲自带着人布置,一遍一遍地仔细检查以防出了纰漏。 那房间擦得窗明几净,一点点的尘垢都没有,在原有的奢华基础上又增加了不少的华而不俗之物,越发的富丽堂皇。 一般来说,他国来使无一例外都住在驿馆,有专门的官员接待,为了彰显本国的国风气度,驿馆的条件都是很不错的,不过要比起镜花水居的顶楼来,那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了,毕竟在这儿住一晚上,是个能让县级富商直接破产的价——当然,除了京城,其他各州府的镜花水居分客栈顶楼价位都要相对低一些,这跟京城的房价有关。 半个月的折腾,终于把传说中的神秘人物给盼来了。 一大早,礼部就安排了官员去城门口迎接,城外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在半个京城百姓的注目之下直接来到镜花水居。 不怪百姓们会如此积极地出门抻着脖子望,因为实在是太新鲜了。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 最前面开道的皇骑护卫,清一色的玄色干练劲装,银灰披风,高束马尾,英姿飒爽,更是清一色的……女人。 没错,骑在马背上那一个个目不斜视威风凛凛的皇骑护卫,全是女人。 整个仪仗队,除了跟在马车两侧的是几个长相清秀儒雅的男子之外,其他但凡与警戒护卫有关的,皆为女子,而且一个赛一个地威风,就连车夫都是身着劲装的女子。 而最受关注的,自然要数仪仗队中心那辆六马并驾的金根车。 何为金根车? 黄金装饰,帝王专乘。 这是帝王銮驾没错了。 九成九的百姓都是一脸茫然的状态,压根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的帝王仪仗队,要知道在南凉,世家女子大多娇养,就算是三流以下的家族乃至最底层的平民女子,外出抛头露面者偶尔有之,但绝对不会被允许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更不消说以女子取代男子护卫帝王安危了,实在有够惊世骇俗的。 可是放眼望去,竟然不觉得有一丁点的违和,因为皇骑护卫们实在是太过八面威风英姿勃发,仿佛她们就是为此身份而生的。 那样健美的身姿和不苟言笑的神情,甚至让南凉不少男儿自惭形秽。 脑瓜子转得快一点的,会在第一时间看出这是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然后就会不断的在读过的万卷书中搜索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最终猜了个大概,应该是距离南凉甚远的麒麟国,顾名思义,他们国家以麒麟为尊。 那么,六马并驾的金根车里坐的,就该是麒麟女帝了。 对于麒麟国,陆修远可一点都不陌生,记得他初次出海的时候,由于船队技术不足,又遇到了海上龙卷风,险些团灭,当时若非麒麟国的人出手相救,他压根没命活着回来。 陆修远欠了麒麟女帝曼殊一个天大的人情,曾许诺过一旦女帝有求,他必应。 不过那时候的女帝还是个小女娃,替她记下这笔账的,是女帝身边的祭司。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女帝竟然真的来了南凉,陆修远倒不是担心自己还不起那个人情,毕竟对方是帝王,就算她本身思虑不周,身边总会有谨小慎微的人,想来一早把他的底细查了个十成十,绝不可能提出他完成不了的要求来。 陆修远比较担心的是,女帝此来南凉,真的只是为了讨回数年前的那个人情吗? 不过这些事,似乎都不该是他操心的了。 皇骑护卫首领在镜花水居前跳下马背,走到金根车外低声说了句什么,没有人听到里面的人到底回没回应了,只是隔得近一点的,隐约看到那厚重的帘子动了一下。 当然,这所谓“隔得近”的都是镜花水居陆家的人,至于百姓,早就被隔绝在这条街以外了,康景帝似乎对于此事格外的慎重,特地安排了锦衣卫来给女帝护驾,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再加上麒麟国本身的皇骑护卫,那可真真是固若金汤,外面的人绝无可能窥探到女帝天颜。 礼部的人上前恭迎女帝,镜花水居的人适时将脚凳放到车辕旁侧以供女帝下车。 那厚重繁复的帘子终于被挑开,里面的人整个站了出来。 陆修远侧目。 站在车辕上的人一身火麒麟的颜色,额心一朵红色三瓣梅,服饰简洁干练,束腰修身,同皇骑护卫一样,头发并未过多装饰,只是简单地用麒麟发带束了起来,发尾垂至腰际,分明只十八九岁的年纪,却积威深重,甫一出来,外面的皇骑护卫脸上就齐刷刷闪现了崇敬之色,以陆修远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些皇骑护卫是打心眼儿里尊崇女帝。 至于女帝做了什么让麒麟国臣民信服的事儿,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与数年前初识相比,她倒是长高了不少。 陆修远收敛了思绪,上前,“草民陆修远,恭迎女皇陛下驾临镜花水居。” 听到他的声音,曼殊微微低了头,“陆修远?” “正是草民。” “咱们似乎,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吧,你的腿没事儿了?”她一面说,一面负手走下来,那步子不同于南凉女子的矜持内敛,反而矫健洒脱,声音更非娇娇软软,稍显中性,若是不看人,光听声音,说不准还会有小女儿被撩拨到。 陆修远莞尔,“陛下竟然还记得十年前之事,草民实在受宠若惊。草民的双腿得了神医救治,已经大好。” 曼殊挑眉,她为什么记得,因为她对这个男子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在麒麟国,奉行女主外男主内,但凡需要动武使力费脑子的事儿,都是女人上,男人只负责貌美如花。 所以,在看到双腿不良于行还要出海办事的陆修远时,八岁的曼殊就在想,哪个女人这么心狠,竟然放任长得如此貌美的男子出来吃苦受累,也不懂得心疼心疼。 后来,大祭司告诉她,麒麟国是女尊国,只此一家,除他们家之外,不管东海内外,全都是男权之国,在那些国家,女子是被保护的对象,男人才是战场官场乃至商场的主力。 曼殊觉得很不可思议。 直到今天亲眼见着,她才彻底信了大祭司的话。 之前入城门的时候,外面百姓们的声音很热闹,曼殊趁机悄悄挑开一丝丝的缝隙,就看到围观的百姓大多为男子,当然,也有少数是女子,不过她们都娇羞地躲在男子身后,一点也没有麒麟国女子的豪放不羁。 曼殊转过头,扫了精致华美的镜花水居一眼,“这是你的地盘?” “是。” “你可真了不起。”曼殊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久别重逢,上去喝两杯?” “陛下有令,草民莫敢不从。”陆修远眉眼间都是见到老朋友的愉悦。 两人转个身就朝着大门内走去。 皇骑护卫首领想跟上来。 曼殊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直接抬起手往后挥了两下。 皇骑护卫首领警惕地看着陆修远的背影,但最终还是不敢忤逆女帝的意思,悻悻退下。 在陆修远的带领下,曼殊直接来到顶楼,扫了一圈里面的各种新鲜设计,“啧”了一声,“真想把你的脑瓜子掰开来看看,里面为何能装这么多的东西。” 顶楼就有酒窖,陆修远已经把最好的酒搬了来,一面斟酒一面道:“陛下可还喜欢?” “能说不喜欢吗?”曼殊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挑着眉梢,“比我的皇宫还华丽,你这是成心想让我嫉妒。” 陆修远的顶楼自然是比不得她的皇宫的,刚才只是句调侃而已,况且就算真比得上,她也不见得会喜欢。 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什么样华丽的阵仗没见识过,相比较华丽,她更想追求“清静无为自然本真”。 不过,也就是个奢念罢了,想想她这双常年拿剑拉弓杀敌砍兽的手,上面全是鲜血和人命,再清的水都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索性就不洗了,谁让麒麟女帝天命如此来着,不沾点血沾点命又怎么可能守护家国子民。 陆修远抬起酒杯,朝她一敬。 曼殊也虚虚敬了一下,喝酒的动作十分潇洒。 “光喝酒没意思,不如手谈一局。”曼殊提议。 陆修远自然不会不从,很快取来棋子棋盘,两人相对而坐。 陆修远有意让曼殊一子,她先下。 曼殊把棋子落下去,看着他道:“十年前你就是这样让我的,今天为了怀念当年,我受你一让,不过接下来,你可得拿出真本事,刚好让我看看自己进步如何。” 陆修远颔首,“草民确有此意。”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地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刚开始落棋速度挺快,慢慢地,棋盘上陷入了僵局,陆修远捏着白子迟迟不落,薄唇微抿,眉头深深皱着。 十年前他和曼殊对弈的时候,小女娃还只是初学,处处要他让,悔棋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随便,没想到十年不见,她的棋力竟然精进到了这般地步,平心而论,陆修远压根赢不了她。 浅吸一口气,把白子放回棋盒里,陆修远惭愧地道:“陛下棋力高超,草民甘拜下风。” 曼殊手肘撑在棋桌上摸着下巴,“你没出全力吧?” 陆修远摇摇头,“非也,是陛下精进了。” 他的确已经出了全力,或者说,他平日里多为忙生意,疏于练习,水准差不多还滞留在十年前,又怎么可能赢得过曼殊。 “若是阿白在就好了。”他似有若无地低喃一声,阿白棋力惊人,要让他来,准能轻轻松松赢过女帝。 只不过…… 想起阿白,陆修远便有些头疼。 近年来,阿白越发的“无欲”了,莫说娶亲,就连关乎母亲陆清绾的事情,他都已经完全看淡,闲暇时下棋钓鱼养花读经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提出回道观,可在陆修远看来,他的状态,就跟在道观里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境界更高罢了,用他家小娇妻的话来说,阿白能在陆家这种黄金满屋的地方点尘不染,是因为“心静”。 心静则万物静,芸芸众生在他眼里便只一相,无差别善恶,无美丑之分。 “阿白是谁?”曼殊耳朵灵敏,很轻易抓住了重点。 陆修远回过神,笑答:“是草民的表弟。” “他棋力很好吗?”曼殊来了兴致。 “在草民之上。”陆修远如实说。 “哦,那改天要是得空,你能否带他过来让我见识见识?” 阿白应该不会来的,陆修远只能说:“他最近不在京城。” “那可真不巧。”毕竟是不认识的人,曼殊倒也谈不上遗憾,站起身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 在这种男子为尊的国家,女子事事处于被动,还真不习惯。 若非有要事,她也不会特地跑一趟。 陆修远道:“陛下舟车劳顿,草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曼殊捏了捏胳膊,对于自小在武场长大的人来说,不过就是多在马车上待了几天而已,压根就谈不上“疲累”,不过,初来乍到,好好洗浴一番睡一觉也是不错的。 点点头,曼殊道:“我就不送你了,一会儿你下去见到我的人,让皇骑护卫统领上来一趟。” 陆修远应了声,转身推门出去。 而与此同时,被废弃的观星塔顶楼,易白仰头望着天空,此时为白天,只能看到层层堆叠起来的白云,易白却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清秀的眉心紧紧蹙着。 陆修远知道他在这里,特意来接。 上了顶楼,他看着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轻唤一声,“阿白,咱们该回家了。” ------题外话------ 换个番外,日常卡文中,小可爱们催不得,催不得。 番外三002 带回去,做皇夫 易白转过身来,“兄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修远淡笑道:“阿白从来不是贪恋世俗情欲之人,你会出府,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只要我想,就能找到你。”说着,走到易白旁边,顺着他刚才看过的地方往天空一看,除了云朵还是云朵,并无异常的地方。 “阿白在看什么?” 易白摇摇头,“大概是我心不静,受干扰了。” 陆修远觉得很意外,阿白这个状态还叫“心不静”的话,那真正静下来又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了什么,陆修远脸色慢慢凝重起来,“阿白,我不会同意你回道观的。”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他不准他就这么离开。 哪怕是无欲无求,哪怕是一生追求清静无为之道,只要他不走,只要他还在陆家,那就什么都好。 易白轻笑,“兄长想什么呢?” 他的确是越来越少思寡欲了,不过也没说要离开陆家,离开兄长,清静无为返璞归真并非断情绝念,至少在对于亲情这一块,他还是有着一定执念的。 否则就该如兄长所说,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 陆修远听他这么反问了一句,便知他不会离开陆家,绷紧的面色逐渐松缓下来,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皇上特地赏赐了贡茶,回去以后,我让人送来给阿白尝尝。” 易白点点头,又问:“兄长所说的贵客,是从何地远道而来的?” 陆修远知道阿白不是多嘴之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况且麒麟女帝来时阵仗那么大,就算他和阿白不说,只怕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是从东海那边来的。” “那的确很远。”易白若有所思。 想起曼殊,陆修远颇有些无奈,女儿身男儿性,不过她们是女尊国,这也无可厚非,在那边,负责后宅掌家的都是男子,貌美如花的是他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也是他们。体质嘛,陆修远见识过,堪比南凉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儿。 当年他被救时,曼殊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么问的:“你是哪家后院的郎君,怎会独自一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家主人呢?” 陆修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看着她。 小女娃额心的麒麟花钿格外显眼,眉目间英气逼人,通身气派尊贵无伦。他只当是哪个地位不凡的世家女子,后来才知,她乃一国之君,且是女君。 在那休养了半个多月,陆修远才弄明白为什么女帝称呼他为郎君。 麒麟国男性天身体娇,地位低下,以女为尊,被纳入后院的男子,多被女主人奴役,稍微被女主人中意的,可能待遇好那么一点点,但也不会太过优渥,而本身条件就不错的,女主人眼里的他,就跟陆修远眼里的云初微是一样的,会因为优秀而得到善待,得到青睐,不过这样的男子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稀缺。 好在,虽然女尊,却仍然是女人生孩子,否则陆修远的三观真得彻底碎成渣了。 “这位女帝的棋力很不错呢!”陆修远道:“来接你之前与她手谈了一局,完败。” 易白眉目微动,“兄长竟然输了?” 陆修远失笑,“输得心悦诚服。”说明当年要他教下棋的小女娃这么些年一直在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进步,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她白天挥着长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晚上回营研究棋局的场景。 果然是魄力不一般的女子。 记得在碧玉妆初识云初微的那天,碧玉妆掌柜说她只是个女流之辈,不该被如此重视,他回了一句,“我从来不会小瞧女人。” 不会小瞧女人,是因为结识了曼殊在先,回到南凉以后,再看这边的女子都是娇娇弱弱的,便产生了对比过后的视觉疲劳,直到云初微的出现。 她虽然不同于麒麟国女子那样骁勇善战威风更甚男儿,但是相当的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大胆创新,所以陆修远欣赏她。 跟曼殊比,她们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易白莞尔,“我倒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在棋力上超过兄长你。”若是位男子也便罢了,毕竟京城之地卧虎藏龙,兄长又是商人,疏于棋艺上的练习落于人后无可厚非,不过,就算是落后别人一截,也不至于输给女子才对。 陆修远好笑地道:“她呀,不能算作女人。” “嗯?”易白不解。 陆修远但笑不语,若是把自己在麒麟国的所见所闻告诉阿白,他一准被吓坏,索性,还是不说了。 “对了兄长,灵云观请我去给他们讲法,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我大概要离开几日。”易白道。 陆修远微微蹙眉。 易白国师的身份虽然没在南凉曝光,不过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譬如康景帝之列,但这毕竟是北燕的陈年往事,康景帝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没挑破。 虽则如此,阿白对于道法修行的至高境界还是传了出去,颇得灵云观化尘仙长的青睐,结了忘年交,偶尔会请他上山喝茶,这次却直接请他去论法,这要是激发了阿白永远留在道观的心思,那可怎么得了? “阿白。”陆修远紧张地看着他,“我不反对你对于道法境界的追求,也不反对你去给他们讲法,我只希望,你一定要记得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否则家人会担心你的。” 易白又如何听不出陆修远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兄长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陆修远心中默默叹口气。 易白又道:“我一人去就行了,兄长不必安排人跟随,灵云观我也去过几回,不会有事的。” 陆修远点点头,“好。” —— 在宽大的海棠状贵妃池里美美的沐浴了一番,曼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直接入宫去见康景帝。 赫连缙是在金殿接见的曼殊,可见他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帝有多重视。 不过,明面上打着两国邦交的幌子说着客套话,实则女帝是因为太上皇而来。 而这件事,早在曼殊来京城之前,赫连缙就得到消息了。 因此一接见完女帝散了百官,赫连缙就迫不及待将女帝请去御花园里坐,屏退左右后紧张地问:“我母后到底如何了?” 曼殊挑眉,“放心,母女平安。” 赫连缙大松一口气,面上露出感激之色,“这次的事,朕该好好谢谢女皇。” ——陆修远猜错了,曼殊此来南凉并非为了数年前他答应过的人情,其实曼殊早就忘了那个承诺,她本是男儿心性不拘小节,陆修远一直把她当成南凉女儿对待才会认为她十有八九是为了“讨人情”而来。 在曼殊眼里,不过就是顺道救了条人命而已,压根不值一提,她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血能流成河。 而她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南凉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太上皇老来得女,在带着骆岚游山玩水的途中让骆岚有了身孕,也同陆修远当年一样险些遇到海难,幸得麒麟国的人出手相救,骆岚顺利在麒麟国诞下了女儿,按照现状,太上皇断然是不可能带着骆岚母女回来给封号什么的,毕竟骆岚在南凉百姓眼中就是个“死人”,既然没法回来,骆岚索性打算就一直待在麒麟国。 那么问题来了——太上皇也要留在麒麟国。 收容那样一对情深不倦的亡命鸳鸯,女帝倒是没什么意见,关键是南凉这边如何给个交代? 介于太上皇要留下照顾娇妻坐月子,曼殊便只好带上信物替他走一趟,把这件事的细节告诉赫连缙,然后让赫连缙拿个主意。 “女皇的意思是说,我父皇母后都要一直留在麒麟国不回来了?”他那小妹长什么样,可连见都还没见着呢!他父皇这次是不是有点任性过头了?好歹自个回来一趟吧,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将他们夫妻拴在裤腰带上不让走? “正是。”曼殊点点头,“所以太上皇的意思是请朕来告知凉皇一声。” 赫连缙眉毛抽搐两下,“我父皇自己不回来,倒是让人给带了句话就完事儿了,他走得潇洒,往后这边的文武大臣问起来,朕可如何交代啊?”难道告诉他们,太上皇堕落了,大老远跑到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家扎根不想回来?像什么话。 曼殊只是个传信的,对于赫连缙什么反应,她一点也不在乎,太上皇夫妇待得了就待,待不了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就是啰嗦! 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管,曼殊道:“听闻凉皇骑术不错,明日去城外比试一圈儿如何?” 曼殊可是赫连氏一族的大恩人,赫连缙感激都来不及,这么小个要求,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直接点了头。 于是第二日,赫连缙换上了骑装到城外与曼殊汇合。 曼殊也换了一身更束腰修身便于骑射的服饰,额心的三瓣梅花钿换成了麒麟花钿,她来了多时,半躺在官道旁的大柳树枝丫上,曲着一条腿,手中执一把银壶,银壶里是镜花水居最好的美酒,用杯子这种文雅的事她不喜欢,直接将银壶抬起来,壶嘴朝下往嘴巴里倒,换在别的女子身上是粗俗不堪入目的动作,她做起来却行云流水毫无违和感,那一身明艳干练的红掩映在翠绿的柳叶间,再配上半点不拘束的动作,端的是胸襟洒落,放达不羁。 赫连缙站在端坐于马背,抬头望着柳树上的人,愣神过后淡笑,“女皇来得可真够早的。” 曼殊闻言,手腕微动将已经空了的银壶往后随意一扔,右手拇指和食指放至嘴边,对着远在那边吃草的马儿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马儿很快就小跑过来,曼殊勾勾唇,一个空翻跃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马背上,对着赫连缙挑眉道,“走吧!” 赫连缙汗颜,他很想问一句是否在麒麟国,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 虽然女皇的行为在他看来并不违和,可就是因为不违和,甚至是太过闪耀,所以将他这位男权皇帝比下去不少。 赫连缙甚至觉得,倘若此时此刻有女子在旁边,她们的目光一定会被曼殊全部吸引过去并且被她撩得神魂颠倒,而自己,将会是被彻底忽略的那一个。 真不明白顶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他父皇是怎么在麒麟国待得下去的,唉,色令智昏啊! 两人暂时并驾齐驱,赫连缙把箭筒递给她。 曼殊接过,道了声谢,背在背上,又接了弓放在手中掂量,嗯,很轻,起码比起她常用的那把陨铁镀金弓来,差远了,应该是凉皇考虑到她这“弱女子”臂力不足而特意挑的。 原本昨天在皇宫御花园的时候,按照赫连缙的意思,就算不带皇家护卫也该让隐卫跟着来护驾的,毕竟是两国皇帝,不管哪一方出了意外都不好交代,结果曼殊直接来了一句,“护卫隐卫我看都不必了,碍事儿,你若是害怕,出了事儿只管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曼殊敢对天发誓,她压根没有看不起凉皇的意思,而是十九年的女尊理念深入骨髓,打心眼里认为保护男人是她身为女人乃至女皇应尽的职责。 然后,赫连缙直接黑了脸。 不过,也只是黑了那一下脸,再没有其他过激反应,否则曼殊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哎哎哎,习惯了女尊,突然到个女子娇软无用动不动就需要人保护的国家,怎么那么想指天骂娘呢? 深吸一口气,曼殊拉回思绪,把袖口束好以后,对着赫连缙道:“开始吧!” 一声令下,两人开始在官道上飞驰,之后遇到岔路,改走凹凸不平的小道。 刚好,够两匹马通过,不过这小道一点都不好走,小石子特别多,十分考验驭马技术。 曼殊是马背上长大的人,骑马上山下河跨栏飞火的事儿没少干,对她而言,半点压力都没有,赫连缙就不同了,纵使上过战场,他也是属于主帅级别的,就算骑马,下属也是哪儿平让他走哪儿,就算走过这样颠簸的小道,那也是极少数了,因此很快就落了下乘,被曼殊远远甩在身后。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去的时候,发现曼殊早就停了下来,手上的皮鞭漫不经心地悠悠甩着,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岔路口,一副悠然看戏的样子。 赫连缙心知有情况,特地放慢速度,把声响降到最小,走到曼殊身边,他们俩所站的地方因为有灌木丛遮挡,比较隐秘,位置也极佳,外面的人很难发现他们,他们却能轻易把外面的景象纳入眼底——前方岔路口俨然是一场刺杀戏码,被一群黑衣刺客围在中间的,正是易白,他显然是有些身手的,面对这么多人的攻势,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夺了一个黑衣刺客的大刀左劈右砍,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五个黑衣人亡于他刀下。 看到这里,赫连缙挑了挑眉,前几年认识易白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病好了不说,还习得一手自保的好武艺,那出刀见血的招式可不是花拳绣腿,要论真的话,应该能与自己打个平手。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就近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残酷杀戮的血腥味,易白原本无尘的衣袍上也沾染了斑斑点点,他皱眉,大刀横扫,直接划破准备偷袭他的最后一个黑衣人脖子里的大动脉,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弧度,尔后洒落地上,渗入泥土里。 眼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易白往前走了两步,刀尖在满是石子的路面上划出让人牙酸的声音,片刻后戛然而止,他已经停了下来,想来也是敏锐地发现了丛林深处还有一拨黑衣人。 易白屏息凝神,俨然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啧……有意思。”曼殊十分随意地撩起一绺发丝咬在唇上,动作说不出的撩拨人。 赫连缙莞尔,“怎么,女皇想救他?” 曼殊道:“正有此意。” 赫连缙提醒道:“你都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不怕救出事儿来?” 曼殊抖了抖手中的鞭子,勾唇浅笑,“他长得好看啊,如此貌美的人,在我这里是无罪的,哪怕他本身十恶不赦。” 赫连缙嘴角抽了抽。 曼殊道:“你且看着,这个人我要定了,带回去,做皇夫。” 说完,原本骑在马背上的她伸手勾起头上手臂粗的枝丫,借力一个空翻从树枝上绕一圈再落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马背上,看着已经将易白围住的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朝那伙人吹了个无比响亮的口哨,等那伙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利落地从箭筒里取出三支箭搭好,一点点的时间都没耽搁,“咻”一声射出去。 快、准、狠! 三个黑衣人同时倒在地上,第一个被刺穿额头,第二个被刺穿眼珠子,第三个被刺穿喉咙。 其他人被刺激到了,“给我上!”一个娘们也敢来炫技,找死! 曼殊对着那头愕然看她的易白挑了挑眉,送个风流倜傥的笑容,手上不忘取箭对准飞奔而来的黑衣刺客。 一时间只听得到羽箭穿透树林的声音以及黑衣人被刺中倒地的“咚咚”声。 眨眼的功夫就死了五六个。 易白自保的招式不是花拳绣腿,曼殊百步穿杨的箭术更不是谁吹捧出来的,站在马背上也如立于平地,射出的羽箭沉稳有力,箭出必中。 还剩最后两个黑衣刺客,曼殊箭筒里已经没有箭了,赫连缙问她,“要不要支援?”说着,准备把自己的箭筒扔给她,却在解下箭筒抬头的瞬间愣住,因为曼殊已经折了两根树枝一上一下搭在弓上,树枝尖端被折过,虽然不整齐,但也绝不尖锐,而且树枝不可能比得上羽箭的威力。 然而—— 曼殊手一松,那两根细木枝就飞出去了,然后准确无误地刺中最后两个黑衣人的眼珠子,血流如注。 赫连缙满脸震惊,细木枝刺中眼睛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站在马背上,而且隔得这么远,这得需要多强的臂力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不等他细想,曼殊已经跳下马背,朝着被她“救下”的“皇夫”易白身边走去。 望着那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火红身影,易白握紧了手里的刀,双眸微眯。 赫连缙怕他真对曼殊动手,忙打马钻出丛林,“易白,这位是麒麟国女帝。” 易白面上划过一丝茫然。 麒麟国?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 就在他沉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曼殊已经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走到他旁侧,趁他不备的时候快速将他手中的刀夺过来,吹了吹上面的血丝,又是一声“啧”,“杀人御敌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如此貌美的郎君来做呢?” 说完,把那砍刀往后一扔,拉过他的手看了一下掌心的薄茧,“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当娇养得青葱水嫩才是。” 易白头一回被女人这样“轻薄”,触电似的猛地缩回来,皱皱眉又后退两步,“姑娘请自重。” 姑娘? 曼殊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呆呆地愣了一下。 赫连缙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看戏,一点也没有要掺和的意思。 易白拍了拍袍角,对于好洁成癖的他来说,完全没法忍受干净整洁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可是赫连缙在此,他还不能马上走。 “草民参见皇上。”易白走过去,对着赫连缙行礼。 赫连缙嘴角噙着一抹笑,“易白,刚才可是女皇救了你,你就不打算谢谢她?” 易白想起刚才被她拉手那陌生又怪异的感觉,心中涌起一丝丝的抵触来,但她救了他,这是事实,虽然他原本不需要人救也能应付。 “易白多谢女皇陛下出手相救。”心里不愿,礼数却不能不周。 “你叫易白?” “嗯。” 曼殊目光亮了亮,名儿好听,声音更是撩拨得人心痒痒——突然好想就这么把他带回家啊,可惜看这反应,禁欲系的? 番外三003 多宠宠就乖了 禁欲也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与耐心将他从高岭上摘下来。 知道他被她看得不自在,曼殊便自然而然地拉回了视线,脸上并无半点与外男交涉的娇羞与不适,那样的随性自然,就好像在此前常常“调戏”其他长得好看的男子。 这样的认知,让易白再一次止不住地皱了眉。 要说他有洁癖,那还真是丝毫不掺假的,从居住环境到吃食再到自身衣着,绝对不允许有一点点的不干净,这是外在洁癖,而精神洁癖更严重,这也就是他一直以来无法直面自己身世的原因。 他可以容忍自己出身卑微,小门小户也好,平民百姓泥腿子也罢,但他受不了卑贱。 卑微与卑贱,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或许这世上的规则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可以把自己给不同的男人,而一个男人又可以娶不同的女人,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乐意见到的,他不喜欢母亲婚前失贞,不喜欢她另嫁他人,更不喜欢她在为人妻之后被她的第一个男人强要而有了他,就好比他不喜欢一个男人今天碰了这个女人,明天又去碰另一个,虽然那些女人都属于这个男人。 可有人告诉他,那是身为男人的“福利”。 易白想,与这个时代规则格格不入的想法大抵就是自己禁欲的原因,那些所谓的“福利”,他压根就不想要。 所以,在被一个疑似“放荡过头”的女人摸了手,易白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甚至很愤怒,可对方是帝王,他暂且还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脑子里这么想,他也确实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这么做了,而且迅速地掏出雪白的帕子在被曼殊摸过的那只手上使劲擦,把手都给擦红了才肯罢休。 而那方质地不凡的帕子,被他像扔废弃物一样扔在地上,不用看他什么表情也能想象得到这里面包含着多少的嫌弃与厌恶。 倘若换了南凉这边的女子遭受此待遇,怕是早就委屈得眼泪汪汪或者直接哭得梨花带雨了。 曼殊却不这么认为。 她的反应,甚至出乎了赫连缙的意料。 因为,她关注的重点与寻常女人的思维不一样。 寻常姑娘面对这种事的第一反应是被对方狠狠嫌弃了,然后担心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以及自尊心受挫的那种心理会慢慢作怪,让她们的情绪处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边缘,这种时候只要再来一句稍微刺一点的话,准能摧垮她最后的矜持。 而曼殊,她只是在研究她家未来皇夫的洁癖到底有多少度。 弯腰,慢条斯理地把那方帕子捡起来,撩到鼻端轻嗅片刻,上面没有任何香薰,是干爽的味道,当然,他也没有从手上擦下什么污渍来,可见那双手有多干净。 据她所知,在男权之国,男子被越多的女子看中喜欢,他们的尊严越容易得到堆砌和满足,况且自己还是女帝,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份都比南凉一般女子高出太多,不小心摸了他的手,却换来他厌恶的反应,便足以说明,这个人的洁癖相当严重。 有洁癖?好事儿啊!在麒麟国,基本见不着这样“另类”的男子。在那里,男性大多被奴役,可比南凉女子的地位卑微多了,出类拔萃的男儿百里挑一,有时候一千个都不见得能挑出一个来,而这一类基本都是选入皇宫伺候女帝的。 不过,曼殊今年十九岁,还没大婚,后宫也没有皇夫公子之类的郎君。 大祭司说,等她过了二十岁生辰就得选皇夫了。 在来南凉之前,曼殊对自己的皇夫没有任何憧憬,因为按照历任女帝的惯例,司礼官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只需要在最后确认人选之前让她过过目就行了。 可是来了南凉以后,她突然改主意了。 曼殊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不过她在见到易白第一眼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好看到让她冲动地想要私人收藏据为己有。 因为他好看,所以不管他品性有多恶劣抑或为人有多糟糕,她想,她应该都是愿意包容的。 直接把这帕子当做未来皇夫送的见面礼,曼殊大方地收下了,在对方错愕的眼神注视下回以一抹佻达的笑容。 易白有些脸黑。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主动拉男子的手,被嫌弃了也不觉得羞耻,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与时下礼教严重的不符。 赫连缙适时咳了两声,打破这僵局,“对了易白,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又为何要刺杀你?” 易白摇头,“草民也不知。”他很少出府,偶尔出来,要么是去灵云观与化尘仙长喝茶下棋,要么是去悟道,他自认为没开罪过任何人,没想到竟会在无形中引来杀身之祸,实在防不胜防。 好在他这几年在陆家也没闲着,自保的功夫练了不少,否则就凭一个护卫都没有的他,早就死在刚才那两拨黑衣刺客手里了。 “要不要朕让人帮你查查?”赫连缙问。 易白还是摇头,“多谢皇上美意,既然是刺杀草民的,那想来都是私人恩怨,就不劳烦皇上出手了。” 有些私人恩怨,皇室的确是不方便插手的,否则只会越搅越乱。 易白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出言拒绝。 赫连缙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那既然这样,你和我们一起下山吧,免得一会儿又有刺客追杀。” 这一点,易白倒是没反对,点点头,“谢皇上。” 他本来是去灵云观的,这还没到一半路就遭遇追杀,衣袍上沾染了血迹,实在不宜就这么去见化尘仙长,为今之计,唯有先回府,再让人去灵云观带信说明自己去不了的原因。 化尘仙长是高人,应当能理解他的难处。 易白骑来的马儿早就被刺客砍杀了,女帝倒是想带他一程,不过她觉得对这种心无杂念的人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来,索性自己没开口,递了个眼色给赫连缙。 赫连缙会意,对着易白道:“上马,朕载你回去。” 帝王嘴里说出来的,不论好坏都是圣旨,易白遵从地上了赫连缙那匹马,三人很快沿着小路回到官道上,没多久就到了京城。 陆修远听下人说易白回来的时候衣袍上沾了不少血,吓得脸色大变,第一时间去找他。 易白刚好沐浴更衣完,见到陆修远急吼吼冲过来,他淡笑,“我没事。” 陆修远眉头深皱,“阿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易白也很茫然,“我不清楚,去灵云观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人数还不少,我自认没与南凉任何人结仇,就是不晓得对方的目的到底为何,好在……”原本想说麒麟女帝和康景帝路过搭了把手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女人,实在不像个女人,不提也罢。 “好在什么?” “好在我最终没受伤。”易白道,“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兄长交代。” 陆修远满脸懊恼,“要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该让隐卫跟着去保护你的。” 对此,易白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提出要一个人去灵云观的人是他,最后险些遭了刺杀的人也是他。 “阿白,你真的没受伤吗?”陆修远想起家仆的描述,还是止不住地胆战心惊,阿白自保的功夫并不弱,而且阿白好洁成癖,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沾染一点点污渍的,而他今天身上有血,那就说明刺客人数众多,亦或者是他自己不敌,中了招流了血。 不管是哪一种,陆修远都心中有愧。 “没事。”易白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当时皇上和那位麒麟女帝刚好路过,帮了我一把。” 陆修远万分诧异,“皇上和麒麟女帝?” 曼殊一大早就离开了镜花水居,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入宫去见康景帝,哪曾想这俩人去了城外? 想起麒麟女帝,易白脑海里总会浮现她把自己的手拉过去好一番端量然后跟他说这么漂亮的手应当精细保养的那一幕,一时有些心浮气躁。 陆修远察觉到他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易白回忆起陆修远之前跟他说的话,“镜花水居奉旨接待的那位客人,是麒麟女帝吗?” “嗯。”陆修远道:“没想到你们会阴差阳错在外面遇到,可见也算是缘分了。” 缘分? 易白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蹩脚的“缘分”。 身为女子,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矜持,若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也还罢了,偏偏康景帝也在场,她还敢拉自己的手,不是轻浮是什么? “之前还想着哪天得空了与她手谈一局试试对方的棋力为兄长扳回一句,如今看来,不试也罢。”易白撂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留下一脸茫然的陆修远。 他隐约猜到这里面有故事,不过阿白不愿意说,他就尊重他,不过问,想着等下回见到曼殊亲自问她对阿白做了什么就知道了。 不过这么一想,预感不太好啊,那个女人……哦不,那个披着女人外皮的男人,她可不存在女儿家所谓的矜持娇羞,该不会才第一次见面就“轻薄”他家阿白了吧? 陆修远越想脸越黑,阿白,人如其名,对于七情六欲,那就是一张白纸,曼殊还真狠得下心“辣手摧花”啊? 作为镜花水居的主人,陆修远想要见到麒麟女帝并非难事,况且曼殊压根不会在他面前摆什么帝王架子,见到他就跟见到铁哥们似的,一点都不女人,一点都不女帝。 “难得你会主动来找,说说吧,什么事?”曼殊在客栈后院的水榭里撒鱼食,头也不回地说。 陆修远道:“听阿白说了,那天在城外是女皇陛下和我国皇帝陛下出手相救,草民感激不尽。” “嗯?阿白?”曼殊转过身,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就是之前草民和女皇陛下提起过的表弟,易白。” 曼殊怔然,南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要早知道易白是他表弟,那她何至于因为再见不到对方而苦恼得跑来后院喂鱼? “他真是你表弟啊?”曼殊放下装鱼食的捧盒,饶有兴致地盯着陆修远。 “是。” “啧……缘分。”曼殊感慨。 陆修远嘴角微抽,“女皇陛下那日救了阿白之后,没跟他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啊!”曼殊仔细想了想,“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对了陆修远,你平时是不是虐待他了,否则他的手为何保养得不够精细?”手背的手感倒是不错,就是掌心有一层薄茧,她倒不是嫌弃他不够精致,而是心疼他都做了些什么。 陆修远:“……” 难怪阿白提起女帝的时候是那副表情,被她盯上,还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啊!这才第一次认识吧,直接就给护上短了,那要真成了……呸呸,阿白怎么可能跟她成。 “女皇陛下,这是男权之国。”陆修远只能这么提醒,“在这里,男儿当顶天立地,至于你说的那种成天不务正业只懂得窝在后宅保养的郎君,那是你们麒麟国的特产,南凉可有不起。” “这样啊!”曼殊也不懊恼,豪爽地笑了两下,又说:“可是我看中的人,舍不得他受一点点的苦呢,你说该怎么办?” 陆修远面皮有点抽,“女皇陛下若是看上阿白的话,那还真是……” “如何?” “道阻且长。”去江南的时候,一路上心慕阿白的姑娘不知凡几,何曾见过他对谁侧目,况且眼前这位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阿白能动心才怪了。——虽然他很想有个能让阿白动心的姑娘出现,这样他就不会想着回道观了。 曼殊挑挑眉道:“道阻且长又如何,本帝会乘风破浪。”对于貌美的郎君嘛,就该用宠的,多宠宠就乖了。 若是易白亲耳听到她的心声,一准脸黑。 004、阿白讲法 经过上一次的刺杀,陆修远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让易白再独自出门了,一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这二来嘛,防着女帝的魔爪。 麒麟国既然是女尊国,那么身为帝王,她就少不得与男权国的皇帝一样三宫六院,虽然用这个词可能有些不恰当,但陆修远相信,曼殊往后绝无可能只有一个皇夫,要知道她那金碧辉煌的后宫可不是建出来当摆设的。 作为一个泡在男尊女卑礼教中长大的男人,陆修远忍受不了一个女人同时坐拥那么多男人,阿白若跟他不是一家,那他指定不会管,可既然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那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了,所以别说是让易白去灵云观,哪怕他想去买几本经书,陆修远都一律让人给代劳了,阿白跟前,他也不弯弯绕,直接说不放心。 易白很无奈,“兄长这么关着我,我都快与世隔绝了。” 陆修远淡淡道:“本来阿白就没想过要沾染俗世,与世隔绝了那正好。”正好断了女帝的念想。 易白觉得陆修远很奇怪,一向劝他动情欲的人突然间改了口,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别看着我。”陆修远又岂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上次去灵云观那件事,我是真给你吓坏了,不想再来第二回,让你在家乖乖待着你就乖乖待着,老想着出去做什么?” 易白满额黑线,“我是个男人,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你又想去灵云观了是吧?”陆修远站起身道:“那我陪你去。” 化尘仙长与易白是忘年交,他上次遇刺虽然让人带了信说明缘由,不过易白还是觉得不妥,想亲自走一趟,至于陆修远说的陪他去,易白压根就不在乎。 而被陆修远处处防备着的女帝曼殊,此刻正头疼。 她向来是个闲不住的,镜花水居那顶楼住着的确是舒坦,不过要让她乖乖待在里头喝茶赏花吟诗作赋,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这不,一大早就换了身便服出来闲逛,没让皇骑护卫跟着,然后,顺手救下了一个险些被逼婚的姑娘,那姑娘走投无路,赖上她了。 曼殊性情豁达,心中有点什么想法,绝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藏着掖着,她喜欢长得貌美的郎君,这一点从来无可厚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她好像没说过自己喜欢女人吧? 虽然这南凉的女子吧,娇软起来与麒麟国的男子有得一拼,可男女有别,那玩意儿,身后这个小美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哎我说……” 曼殊被跟得实在无可奈何,转过头,用策马的皮鞭挑起那姑娘的下巴,“小美人,再这么跟着我,一会儿要挨打的知道不?” 那姑娘眼圈红红,声音微弱,“奴婢……奴婢实在无家可归了,还望主人收留奴婢,奴婢愿意当牛做马伺候主人。” 见她要下跪,曼殊忙托住她,“快别!”女人怎么可以这样没地位,动不动给人下跪,实在不像话。 那姑娘面露喜色,“主人这是愿意收下奴婢了?” 曼殊正思忖着怎么应对,远远就瞧见陆修远骑着马过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不用想也知道是陆家的马车。 心念一转,曼殊往后退了几步,趁着那位姑娘不备,身手敏捷地朝着陆家马车飞奔而去,在陆修远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下钻了进去,顺便狠狠一脚踢在马屁股上。 马儿受了惊,飞快跑起来,很快就把那位姑娘甩在后面。 终于把包袱给摆脱,曼殊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然后,脸上有那么一刻的僵硬。 因为马车里打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易白。 易白看着她,清澈如波的双眼漂亮得不像话。 那雷打不动的样子淡定到了极点,显然是深切地领悟到了“清心寡欲心无杂念”八个字的精髓,甚至比上次在城外遇到的时候更精进了。 若不是知道他乃陆修远的表弟,曼殊险些就以为自己见到了哪个寺庙的得道高僧,不过用僧人形容他似乎也不太贴切,毕竟头发还在呢,更何况许多地方不太像,一定要较真的话,他更像满身仙风道骨的道人。 从来不拘小节的曼殊此刻竟然觉得有点尴尬,忙解释,“我遇到点麻烦,借你的马车用一下。”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脸红。 易白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打从曼殊进来到现在,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似乎连上次那小小的不愉快都给忘了,既无不适,也无厌恶。 越是这样,曼殊对他就越好奇,不都说男权国的男人大多重情色吗?为何他会与旁人不一样,重不重情色且不论,单看这通身的气派,就与陆修远有着莫大的区别。 这次见易白与上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上次在山上,大抵是自己主动碰了他的缘故,他浑身都充斥着排斥的冷峻气息,好似一朵不可攀附的高岭花。 而这次,他的气息很温和,可是这种温和又与陆修远的温润不一样,看似没有任何戒备,实则比上次更难亲近。——倘若他介怀于上次的事,那证明他生气了,是个有情绪的人,有情绪就有弱点,好拿捏,可他这副做派,分明就没打算跟她“秋后算账”,不受她干扰,心如止水……这下难办了,她似乎亲手将他越推越远了。 陆家车夫的驭马技术那是没得说的,没多久就控制下来,此时已经出了城。 陆修远也追了上来,皱皱眉后对着马车里道:“女皇陛下,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曼殊想起先前那件事,颇为无奈,“被个女人缠上了。” 陆修远嘴角扯了扯,心道谁让你出去沾花惹草了?——还别说,曼殊的性格以及装扮,若是把曲线遮一遮,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把她当成女人看,所以,能在男权国撩到女人是很正常的,不过在男权国的男人眼里,这种举动就有点违背礼教惊世骇俗了。 虽然陆修远自认为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足够强大,但还是在听到她被女人缠上这句话时忍不住咳了咳,那什么,女皇陛下,你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可以理解,但是,能不能区分一下性别? 曼殊显然并不知道陆修远心中所想,她也不问他们要去哪里,反正她闲着无聊正愁没事儿做,刚好跟他们出去见识见识,于是没再说话,学着易白的样子盘腿打坐。 深呼吸,凝神静气。 这法子似乎有点用,刚才的浮躁没多久就全部退下去了。 没听到马车里传来声音,陆修远很想直接掀开看一眼这俩人在做什么,毕竟以曼殊的性子,不该这么安静才对,何况阿白是她盯上的人,怎么也得搭句话弄出点声响来才正常啊。 只是,他虽有心,却不能这么做,曼殊就算不是南凉人,她也是帝王级别的,在没得到允许的前提下自己这么做,那是以下犯上。 为了阿白,还是再忍忍吧。 一路去往灵云山的途中,曼殊发现了一件事,自己这一打坐,似乎变得越发耳聪“目明”了,外面的蝉鸣鸟叫声以及微风吹过草尖树梢的声音,她隔着帘子都能听到,更让她大为吃惊的是,她能听着声音就在脑海里想象出外面的各种景象来,偶尔睁开眼挑开帘看一眼,外面的实景与她脑子里勾勒出来的,竟然还有些相似。 她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易白,对方仍旧在打坐,纹丝不动如一尊玉雕。 曼殊甩甩脑袋,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本来是要把他从高岭上摘下来的,哪曾想却被他带入了无为之境,险些就把什么世俗情欲给扔到一边去了。 不行,这么下去太危险了。 “陆修远。”曼殊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女皇陛下有何事?”陆修远放慢了马速。 “你的马借我骑一骑,你来坐马车,要去哪,我给你们开道。”曼殊说着,人已经挑帘出了马车。 陆修远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那奇异的一幕,曼殊还真解释不来,轻嗤一句,“让你下来你就下来,哪那么多废话?” 马车里她是万万待不得了,再待下去,她保不齐一会儿就鬼使神差地跑到庵堂里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开玩笑,她可是大杀四方一统麒麟的女帝,怎么能跑去当尼姑? 陆修远没再说话,很快跳下马背,曼殊走过去,一个漂亮的翻身骑上马继续往前走。 马车内,易白已经缓缓睁开眼睛。 陆修远在他对面曼殊坐过的那个位置上坐下,笑问:“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怎么突然之间脸色变得那样古怪?” 易白面露茫然,“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还能把那个女人给撵出去,这可有意思了。 马车最终停在灵云山脚,显然是要踩着宽大的石阶步行上去了。 曼殊抬目望了望那云遮雾绕的山顶,什么也看不清楚,跳下马后拍了拍手,问陆修远,“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陆修远道:“这上面是个道观,阿白应邀而来,我陪他。” “道……道观?”曼殊目瞪口呆,“那易白他……” “修道之人。”陆修远莞尔,那笑容里面含着几分幸灾乐祸。 “胡扯,朕未来的皇夫怎么可能是道家人?”曼殊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先前在马车上还只是猜测,没想到直接就给猜中了啊?她怎么那么悲催呢?头一个看中的男人就是个“异类”。 陆修远挑眉道:“道阻且长啊,女皇陛下仍需努力。” 修道之人,努力个屁! 曼殊很想来句糙话,但是即将出口的时候看到易白下了马车,又给咽回去了,烦闷地挠挠脑袋,怎么偏生看中了他呢? 难怪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自己险些就被他给带进去了,如今看来,这厮道行还不浅啊! 陆修远脸上的幸灾乐祸更明显了。 曼殊瞪他一眼,咬牙切齿,“怎么不早说?” 陆修远回了一个眼神——你也没问啊! 曼殊咬咬唇,好好好,修道就修道,谁让小白是她看中的皇夫呢,只要入了她的眼,别说修道,就算他在佛祖面前修行,她也会想法子把他给扒拉到自己被窝里去。 对于女帝的豪情壮志,陆修远不以为然,他坚信阿白不会为之所动。 于是,各怀心思的几人踩着石阶往山上去。 来之前已经让人知会了灵云观,所以化尘仙长早就给易白铺设了讲法的坐席。 几人入观的时候,灵云观的弟子们早就在太上老君殿前的广场上盘腿静坐,易白简单地与化尘仙长打了个招呼就入座,陆修远和曼殊是客,道观自然不会怠慢了他们,化尘仙长的意思是把他们带到客房休息,曼殊却说想跟弟子们一起听易白讲法。 然后就有弟子给他们俩另外设了席子。 曼殊盘腿坐下,望向高台上的易白。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人讲道法,对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些东西,曼殊从来都领悟不了,但是听着上面神情肃穆的易白那么一说,她觉得自己被鲜血浸染的双手以及心灵都得到了由内而外的洗涤净化。 “陆修远,你听懂没?”曼殊悄悄问。 陆修远将手凑到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一下,小声说,“我刚才走神了。”阿白讲的法明显得到了灵云观所有弟子乃至化尘仙长的认同和赞誉,对他们的启发也颇为大,但陆修远不能听,他怕自己一听就给彻底听进去了,要知道,家里还有个没养成的娇妻等着他呢! 虽然道法三千,与佛家的六根清净不同,不过从阿白嘴里出来的,那就另说了,毕竟阿白本身就是个摒弃七情六欲的人,他讲的法,最好是少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曼殊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走神呢?” 陆修远索性来了句,“因为我与道法无缘,听不懂。” 曼殊嘴角微抽,“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跟道法挺有缘似的。”因为她听懂了一半,心境上的那种改观,简直难以言表。 番外三005 不必送,我走了 易白早慧,当年才被易卓明送入道观的时候就被他师父玉清真人一眼从众多新晋弟子里面相中单独教授,为他日后成为国师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却也因为入观太早的原因,他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俗情欲,修了个佛家的六根清净。 “我不信他六根清净。”曼殊朝着台上还在讲法的易白望去,语气中满是笃定,“他有欲望,是求生欲。” 真六根清净的人,那天在城外就不可能大开杀戒,而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杀了那么多人,说明面对生死威胁的时候,他是很想要活下来的,人之所以没办法了断生死,是因为心中还有执念,或为亲情,或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甚至是某句承诺。“他刚刚说,大道三千,取其一而从之,那么,我弃后宫三千唯他一人又何妨?” 陆修远愕然地看着她,显然没法相信这种话竟然能从女尊国的帝王嘴里说出来,要知道麒麟国的女帝哪一位不是后宫充盈子息繁衍,曼殊前后才见过阿白几次而已,她连阿白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就敢说这种话,未免太过轻浮。 曼殊从陆修远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陆修远,你告诉我,是不是佛家和道家都需要他们的弟子断情绝爱?” 陆修远略忖片刻,“或许吧!”否则为何一定要他们远尘俗,戒贪欲,守清静。 曼殊不屑地冷嗤一句,“不管是佛还是道,佛祖和太上老君绝无可能收一个在感情方面残缺不全的弟子入门,连爱都不懂,又如何领悟道法自然?顺应世间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难道不是他们道家人的理念?所谓的‘得道成仙’,难道不是在历经世间疾苦男女情爱之后的大彻大悟?所谓佛,所谓道,都应大爱,而大爱的前提是小爱,不曾小爱过,他如何让大爱升华,让他整个人的灵魂得到净化?” 陆修远彻底呆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曼殊会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领悟了这么多东西。 而比陆修远震撼的,是高台上论法的易白,他本就耳聪目明,曼殊的声音虽小,还是让他尽数听了去,于是论法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曼殊身上,一心二用。 不过好在下面的弟子们都没发现什么端倪。 论法结束后,化尘仙长有意留易白,被易白婉拒了,他走过来,站在曼殊跟前,定定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干……干什么?”曼殊被易白这个阵势惊到,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刚才所言,让易白受教了。”他一揖,眉眼间越发的舒朗淡然。 “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啦?”曼殊难以相信,明明隔得那么远,他是怎么听到的? 易白点点头。 “那你可听到我说愿弃后宫三千唯你一人?” 易白别开头去,曼殊见他耳朵尖上染了一抹绯色,她大喜,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你听到了对不对?” 他无奈:“易白是戒贪欲之人,又岂会沾染情色。” “可是你破戒了呀!”曼殊轻哼,“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杀了好多人,你们不是有‘不得杀生屠害’的戒律吗?你已经破了一戒,便再破一戒又如何?” 易白望天,“我自知杀孽深重,愿受清规惩处。” 曼殊想了一下,说,“你杀了那么多人,若严格按照清规处置,是要被处死的,你不怕?” 陆修远吓得脸色都变了,“阿白,真有这么严重?” 易白点点头,“诚如陛下所言,一旦按照清规处置,我会被处死。” “那不行!”陆修远拖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并非灵云观的人,凭什么要遵守他们的戒律清规。” 再说了,什么破规矩,遭遇刺杀自保要被处置?难道刀架脖子上,还得陪着笑脸让刺客随便杀? 曼殊追上来,对着易白挑挑眉,“你这种,属于火居道士或者祭酒道士,反正都是没了却世间俗物的,佛家有花和尚,那你就是花道士。” 易白偏头望着曼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不会,我可以学啊!”曼殊脸上浮现一抹痞笑,“你刚才讲法的时候,我趁机翻了翻书,现补的知识。” 易白了然,随即陷入沉默,显然是被曼殊这一点即通的本事震撼到了。 “阿白,我不准你再沉迷道法了。”将易白拽出大门外,陆修远严肃地道:“你看看,几天前才跟我保证得好好的,今天若非我跟着来,还不知道你深受荼毒,这往后可怎么得了。” 易白正欲开口,就被陆修远再一次堵住,“你别跟我提什么遵师令,早在你离开道观入宫任国师的时候,那些东西就跟你没关系了。” 曼殊瞠目结舌,“国师?” 反正曼殊也不清楚易白和北燕的纠葛,便没避讳,“阿白的确当过国师。” “难怪。”曼殊眯了眯眼,对易白的兴趣更上一层楼。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的气质如此特殊,原来是蹲过高位的人,还是个十分特殊的高位。 看来她眼光还是不错的,头一个看中的男人就这么与众不同。 感受到她丝毫不收敛的炙热目光,易白特地走到陆修远右边,借着陆修远的身体挡住曼殊的视线。 陆修远无奈看了看曼殊,“陛下,咱们下山吧!” 曼殊点点头,跟着两兄弟下了山。 怕一会回去再被那个女人缠上,曼殊选择躲在马车里,让陆修远去骑马。 然后,马车里依旧是曼殊和易白两人,只不过这次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易白温和背后的疏离似乎淡去不少,看她就像看一个难寻的知己,曼殊想,大概跟自己刚才在道观说的那些话有关。 至于他把她当成什么,只要不继续冷漠她,他高兴当成什么就当成什么。 马车启程好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曼殊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清清嗓子道:“那个……我过两天要回国了,你有没有兴趣到麒麟国玩玩?” 易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摇头。 曼殊又问:“你会娶妻生子吗?” 易白垂下眼睑,还是摇头。 “还是说,未来的某天,你会再次回到道观,亦或者你改行遁入空门去赎清自己平生所造的杀孽?” 这一次,易白很明显地犹豫了,许久没给她回应。 “那你喜欢我吗?”曼殊最后一问。 易白眼皮跳了一下,“若是没记错,草民与陛下只见过两面而已。” “是吗?”曼殊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可是她却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就好像……在哪见过。 “你不喜欢我,那我走啦!”或许真的是受到了道法的影响,曼殊的心境以及脑子里的东西都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显然,易白也发现了,她这句要走绝非是欲擒故纵,更不是玩笑话。 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身为曾经的天选国师,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他总觉得曼殊这次回国会发生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可这些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索性连挽留的话也没说,不想让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 曼殊果然说到做到,回城以后去皇宫与赫连缙交代了一番,又把赫连缙要给他爹娘要带的话记下来,跟着就准备回国了。 “陆修远,你上次不是说易白棋力高超吗?能否让他来跟我手谈一局?”走前几个时辰,曼殊让人把陆修远给请来。 这种要求不算过分,陆修远没说什么,很快就亲自把易白给带来了镜花水居,并且让人把一切都准备好。 易白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往那一坐,整个人的气质就出来了。 曼殊拉回视线,问他,“你要白子还是黑子?” “均可。”易白道。 曼殊把自己面前装了黑子的棋盒换给他,“开始吧!” 易白执起黑子开始下,神情专注而认真。 陆修远站在一旁,观棋不语,不过心里默默记下了两个人的棋路。 要知道,围棋包含着太多的乾坤和智慧,也包含着“道”,像阿白这种领悟颇深的人,他在围棋上是有一定造诣的,而女帝的棋力,陆修远亲自见识过了,同样不俗。 这俩人摆出来局,足够围棋爱好者研究好一阵子的了,若是局势扣人心弦,说不准还能成为传世经典。 所以,观察了一会儿,他就让人去外面竖大棋盘,把顶楼棋盘上的局势呈现在大门外的墙上。 这个时代的围棋是很受文人雅客欢迎的,因此没多久就引来了一大批看客,得知下棋的是麒麟女帝和陆家那位表少爷,看客们的兴致就更高了,早听闻陆家这位姓白的表少爷棋力非凡,一直没机会看到,没想到他竟然能与麒麟女帝对上,今天这盘棋,想来万分精彩。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半个时辰,外面的看客就把镜花水居前的街道站得满满当当,棋局上每走一步,文人雅客们就蹙眉沉思下棋的人用意在哪。 而此时的顶楼上,曼殊迟迟不落子,她沉思了半天,看着易白,“既然都对上了,赢家要没个彩头怎么成,我看不如这样,我要是赢了,你就挽留我,我要是输了,马上就走,并且,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易白从来没把棋局与彩头挂过钩,在他看来,围棋一旦与那些东西扯上关系,就俗了,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不过看在她要走了的份上,他便没多说什么,顺着她的心意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曼殊收回思绪继续下。 而外面的看客们慢慢炸了起来,因为女帝的棋风一下子全变了,变攻为守不说,还大有退让的意思,这要是再下下去,非输不可。 也有人猜测女帝或许是换种棋路养精蓄锐等反攻。 事实也证明,她釜底抽薪反击得很成功,只不过在最关键的一子时故意下错,满盘皆输,引得外头多少人扼腕叹息。 陆修远深皱眉头。 “陛下,你输了。”易白坐直身子。 “陆修远你出去,我有话跟他说。”曼殊看着易白的眼睛,却是在命令一直观棋的陆修远。 陆修远负手走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我认输。”曼殊站起身,“按照规定,我一会儿就走,但是走之前,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易白就没指望过要她什么,“其实……” 话还没说完,僵住了。 因为曼殊已经走了过来,脚尖一踮将唇贴上了他的,蜻蜓点水过后就离开,十分大方地说:“麒麟女帝的初吻,送给你啦!” 在易白的蹙眉凝视下,她摆摆手,“不必送,我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三006 救赎他,度化她 一直到曼殊走远甚至离开,易白都不曾走出房门。 陆修远放心不下,急急忙忙冲进来,就看到他耳尖有些红,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古怪,眉头皱得死死的。 “阿白,发生什么事了?”陆修远急得不行,自打把阿白接回来,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简直急死人了。 “没事。”易白抬手,指腹无意识地剐蹭过被曼殊吻过的地方,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又狠狠地抹了一下,像是要把上面的什么东西给彻底擦去。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事才怪了,陆修远缓缓神,说道:“女帝已经走了。” “嗯。”易白简单回答了一声便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阿白,你是不是受她影响了?”陆修远问。 “怎么可能,兄长多虑了。”易白弯下身,慢条斯理地把棋子收起来。 “你知道吗?很多年前,我头一回出海,险些遇到海难,是女帝让她的人救了我,就因为这件事,我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曾许诺过,只要她有求,我必应。” 易白眸光微动。 “可是她来了南凉这么些天,一直都没有对我提出来,我还以为她已经忘了的,直到刚才她要走的时候,在门外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易白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了某种可能——女帝保不齐会以此来要求陆修远,而这个要求,会与他有关。 “她说……” 易白收棋的动作顿了顿。 “她说假如有一天你想去麒麟国,让我亲自带你去。” 易白松了一口气,很明显要让女帝失望了,他不想去,也不会去。 “我来吧!”看着他几次出错的样子,陆修远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棋盒。 易白顺势在一旁坐下,随手翻看了一下小几上曼殊留下来的几本书,全是关于道教修行的。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这种书感兴趣,不过看看她在旁边写的批注以及个人见解,这些书绝对不是拿来做做样子的,书卷上的部分见解甚至透露出她对于道法浓厚的兴趣。 陆修远走过来,很随意地翻了翻那些书,“她还说,总有一天,她会再来南凉的。” 易白没说话,他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异星盘——阴阳对调。 起初的时候,他压根没联系到曼殊身上,直到陆修远告诉他,麒麟国是女尊国,易白才反应过来。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位麒麟女帝便是星盘上显示与自己有宿命纠葛的人,所以他想方设法避开她,那天她突然钻进他的马车,原本他该惊讶的,可还是维持住了镇定,他要做到心如止水才能阻止这场孽缘的开始。 她说他心不静,做不了修行之人,她说他有欲望,所以能手刃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她还说……不懂爱的人感情残缺,没法真正入道,更领略不了何为大爱。 易白一遍一遍地翻着经书上她的注释,从道观回来到今天,不过是短短数日的时间,她竟然领悟了连他都领悟不了的很多东西。 越往后,易白脸上的震撼就更深一层。 直到最后一本,最后一页,她写了一排字:我本欲赘你入魔,却被你度化成仙。 易白猛然惊醒。 阴阳对调,阴阳对调…… 错了,全错了,阴阳对调不是指女尊与男权的冲突,而是她来过,短暂地爱过,将爱升华,以非凡的领悟能力将道法精髓融会贯通,大彻大悟,占了原本该属于他的角色,而他成了那个局外人。 难怪她离开得潇洒,难怪那一吻过后再无留恋。 自小入观的他是师父眼中最得意的关门弟子,是同辈师兄们钦佩羡慕的小师弟,就连易白自己都觉得,他在道法上有着一定的高度,非常人能及,至少半数人对于他的境界都会仰望。 然而曼殊的到来却告诉了他,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禁锢在“戒贪欲,守清静”这个空间内走不出去,他误会了何为抛却红尘,他以为那是断情绝爱,断绝一切与风花雪月有关的东西便能得道。 又岂知,少了阴阳道不全。 “兄长,我明白了!”合上书页,易白眼中一片清明,之前的迷惘全都退去,就连眉心都流露出大彻大悟过后的朗然。 “明白什么?”陆修远也在看曼殊写的批注,不过对他来说,那上面写的简直就是天书。 易白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去找她,现在就去。” 陆修远完全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能在短短时间内看透那么多的东西,但对于阿白的选择,他向来是不会质疑的,“你现在去,兴许还能追上她。” 易白冲出镜花水居,找了匹快马骑上,朝着曼殊离开的方向追去。 知道她们会去渡口换走水路,他一再地加速,等到了渡口边才知道麒麟国的人早就离开了。 易白很快联系了陆家的私船,比起那载着数十皇骑护卫和战马的大船,陆家改良过的私船自然更快。 他用两个时辰追上那艘船,皇骑护卫统领却告诉他,“女皇陛下压根就没来。” 易白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皇骑护卫统领道:“陛下已经写了圣旨让我带回去让大祭司监国,至于陛下……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易白捏紧手指,“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跟你们说吗?” “没了。” 易白只好回到自己的船上,原路返回。 适逢天降大雨,他淋了个全身湿透回到陆家。 陆修远问他:“没追上?” 易白抹去脸上的雨水,“她没跟着皇骑护卫回麒麟国,但是我找不到她。” 陆修远给他烹煮了一杯驱寒的姜茶,“没走,说明她舍不得你,放心吧,总有一天她会主动来找你的。” 易白很清楚,如果她是以前的曼殊,那或许真的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捉迷藏,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出现,可她是“大彻大悟”过后的曼殊,那就难说了。 前者会故意躲着他,让他找不到而最终自己出现,而后者,压根就没想要躲,可偏偏,他就是找不到,她也不可能突然出现。 之后,易白找了很多地方,道观,寺庙,但凡是她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然而就是没有她的任何音讯。 曼殊就好像突然不存在了一样。 易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坚持,他甚至连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心中就是有一个信念,找到她。 至于找到以后的事,那就找到了再说。 这一找,就是三年。 三年期间,他也曾央着陆修远带他去过麒麟国,在那里,他见识了真正的女权之国,见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风物,也见到了南凉的太上皇、骆岚以及他们可爱的女儿,却唯独,他没有见到她。 皇宫里帝座空寂,无人垂怜。 她竟是离开了这么久不曾回来。 有人说,女帝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易白不信,因为他是一路观察着星象过来的,属于她的那颗星只是有些晦暗,并未陨落,所以她还活着,只是去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而已。 易白想过很多种再见到她的场景,却唯独没想到重逢时,他们重演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只不过,角色对调了。 她以居士的身份出现在灵云观给弟子们讲法,而坐在下面听法的人里面,就有易白。 他抬目望着她,不愧是灵魂被洗涤过的人,由内而外的气质都不一样了,那样的神圣高洁,不可亵渎。 讲法结束后,易白在水榭外拦住她。 “施主。”她将拂尘搭在手臂上,神情说不出的淡然。 “曼殊!”这是他头一回直呼其名。 易白有些恼,一手撑在柱子上将她圈住,气息逼近,是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躲我三年?” “躲?”曼殊愕然抬头,“你为何觉得我是在躲你?” “你若不是躲,我就不可能找不到。” 这三年,他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但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访了个遍,然而没有就是没有。 原本还觉得她是自然而然走的,可是后来他想不怀疑她躲着他都不行。 曼殊沉默了一下,“那么你找我的目的是……?” 易白眼中黑沉沉的,“惹了我,你想一走了之?恐怕没那么便宜的事。” 说完,拽着她就往外面走。 “哎!”曼殊用力挣脱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是道观,你与我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易白冷笑,“反正你就是个花道姑,怕什么?” 曼殊:“……”她招谁惹谁了? 易白见她转身要走,忙再一次拉住她。 曼殊皱皱眉,“放手!” 易白俊脸逼近她,“你倒是‘成仙’了走得潇洒,我却还在魔道里苦苦挣扎,曼殊,这世上没有你这么绝情的女人。” 她沉默,当年那真不叫欲擒故纵,而是被易白给“洗脑”过后看透了太多的东西,突然就迷恋上了道法。 按照易白的说法,她这是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了。 救赎了他,度化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三007 一起破戒 “跟我走。”易白抓着曼殊的胳膊不放。 曼殊没反抗,跟着他下了山。 坐上马车以后,她安静至极,一句话也不说。 易白皱皱眉,“曼殊。” 她淡淡“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我避而不见了?”易白怒得不行,他找了整整三年,她却在道观内出现,重现他们的当年。 这叫什么,报复? “我爱过你。”曼殊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说不出的平静,“一开始,是男女私情,后来,我发现我爱你就像爱我的子民一样,你们都是我爱和我要保护的人,这就够了。” 知道易白是道家人之前,她总想着将他带回去做皇夫,后来跟着他去道观听了论法,回来以后她突然领悟了很多东西,所有以前在意的不在意的,好像都集中到了某个平衡点上,不会上也不会下,一视同仁。 易白紧紧咬着腮帮子,好好好,这个女人好得很,将他从清净之地拽下来堕入红尘,她却一个转身走得干脆。 对面易白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生撕了的表情,曼殊不是没注意到,可就算注意到了,又如何呢? 这三年,她并非完完全全地与世隔绝,其间与麒麟国的大祭司通过书信,大祭司说她道缘未尽,缘尽之日方可回国。 曼殊还觉得好笑,为何别人是尘缘,她却是道缘。 大祭司还说,谁度化了她,谁就能将她再拉出来。 三年过去,曾经度化她的人来了,她却不想出去。 不是她矫情,而是他们两个死循环,她出去,他就得入道,她要是把他拉入红尘,入道的就是她。 这还是她从化尘仙长那儿抽签算来的,除非有一天,他们两个能磨合到同一个点上,否则没可能在一起。 怎么磨合,曼殊不知道,要怎样才算磨合到同一个点上,曼殊也不知道,所以她清修了三年,如今三年过去,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该回国了。 易白直接带着她来到陆家。 陆修远一开始没认出作道姑打扮的曼殊,等认出来时,吓了一大跳,“女……女皇陛下?” “阿白,你在哪里找到她的?”陆修远把易白拉到一旁,小声问。 易白气还没消,冷着脸道:“从哪找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天开始,我要把她锁到暗室里去。”让她再躲,让她再逃! 陆修远倒吸了一口冷气,“阿白,你没事儿吧?” 易白当然没事,不仅没事,还很快就找来绳索将曼殊给五花大绑。 “喂!”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曼殊急了,“你做什么?” “三年你都藏了,我便再藏你三年又如何?”易白拉着绳子一头,要将她拖入地下暗室里。 曼殊死命挣扎,“我已经打算好要回国的,你不能囚禁我。” 直觉上,易白疯了,以前那个淡漠不近人情的高冷谪仙一去不复返,现在这位,就是只被激怒的豹子,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将她活活咬死。 “什么时候你不跑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地下暗室是给隐卫们训练的地方,易白将她关在大铁笼子里面,就在外头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曼殊黑脸,“你有毛病吧?” 她又不是他的仆人,更不是犯人,他这么关着她,是几个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忘了她是麒麟女帝,就绑在身上的这点绳索,以为真能困得住她?她想走,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只是不明白他这个态度。 不过有一点是能肯定的,她当年走的时候,一定扰乱了他的心,否则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不过这个“乱”法,真的有点乱,他不是动心,而是将她很入了骨髓?他在怪她阻了他的清修所以非要亲手将她捉回来关在笼子里才觉得痛快? 好吧,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似乎有点麻烦了。 “你就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见她低着脑袋沉思,他问。 “你让我说什么?”曼殊觉得莫名其妙,那些年她在他面前耍流氓的时候,什么混蛋话没说过,反正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女尊理念根深蒂固,要让她学矜持,学娇羞内敛,除非让她再在男权之国待上十九年……也不一定就能让她改变根骨里的东西。 说什么? 易白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他只是很生气,她既然不想负责,当年就不该在离开的时候吻他,然后一躲躲了这么多年。 曼殊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她母皇后宫的某位男妃,一个傲娇的主儿,心里明明就是那么想的,嘴上却死不承认,有的时候,明明很想要某样东西或者想听某句话,他就是不直说,非要转几十个弯,然后还要为她母皇的“愚钝不开窍”自个坐在一旁生闷气。 易白这样子,好像就是在生闷气的,是吧是吧? “那个……咳……”曼殊清清嗓子,“你是不是想让我负责?” 昏暗中,易白根根分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可我已经入道了。”曼殊为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 “闭嘴!” 曼殊:“……”不说话的时候问她是不是没有别的要说了,这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还让她闭嘴——傲娇男人真难哄。 让她负责还不简单么,她好像也不是什么负心……女吧? 现在的问题是,她一旦让三年前的感情死灰复燃,他就会再次入道。 倒是有个法子能破了化尘仙长所说的死循环,就是……有点冒险。 不管了,只要能破局,冒点险就冒点险,大不了,她再躲一次就是。 “易白,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确实难受。 他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盯着她,黑沉的眼睛透着冷意。 曼殊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子,平时她也喜欢用这种眼神瞪人,又岂会怕了他? 他不亲自为她松绑,那她只好自己来了,被反剪的两只手轻轻松松就把他打成死结的绳子给解开,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小铁丝,眨眼的工夫就把铁笼子的锁也打开站到了他面前。 “你!”易白显然被惊到。 既然要破戒,那就破到底。 曼殊挑眉望着他,唇边浮现一抹久违的痞笑,小样,就这能耐还想制服她? 易白脸色难看,三年不见,她果然是涨能耐了,哦不,或者说,这是她原来就有的本事,只不过是他不了解她,所以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眼里压根就不够看的。 趁着他晃神,曼殊快速从他袖子里将他会随身携带的银针拿出来,麻溜地扎了他的软麻穴。 曼殊功夫很高,远在易白之上,反应能力以及出手的速度更是惊人,所以易白毫不意外地着了道,身子一软朝后倒去,但是没昏迷。 曼殊蹲下身望着他,不得不说,这张脸不管看多少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绝对都是零瑕疵,完美得不像话。 “三年前我初见你的时候,你破了杀戒,今天,我来帮你破色戒。”她一面说,一面脱下自己的衣服。 易白脸上精彩纷呈,一开始是愤怒她暗算自己,后来看到了某些画面,一张俊脸红得开水烫过似的,猛地闭上眼睛,“你穿上衣服,不准胡来。” 都到这一步了,别胡来? 曼殊充耳不闻,手指轻轻剥开他干净的衣袍。 易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是不敢睁眼,咬牙切齿,“曼殊!” “是不是破了色戒,你就永远无法回去了?” 她说完,坐了上去。 易白简直要崩溃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哑,“你下去!” 曼殊疼得呜咽一声,等捱过那一时才终于有力气说话,她俯下身,凑近他,“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守什么该死的清规戒律,我就对你负责。” 易白额头上全是汗,睁开眼睛,阴沉沉地刺在她脸上。 可那俊脸,红得厉害。 他越不说话,曼殊动作就越放肆,非得要借今天的事让他彻底绝了再回道观的想法。 易白咬紧牙关,此时此刻,他的确是很想弄死她——她竟然用女尊的方式这么对他! 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亲眼看着她为所欲为。 曼殊有点想笑,虽然是她的第一次,不过之前在麒麟国,就有嬷嬷教过了,在麒麟国,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那要吃人的眼神,怎么看起来像是在怪她跑上面去了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三008 吃干抹净 暗室里光线不好,但那轻微的喘息声以及身体不可思议的本能反应却骗不了人,易白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若是有可能,他要直接手撕了这个女人让她没机会活着走出去。 他的本能反应,曼殊是最“深”有体会的,于是嘴巴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了某种旖旎到极致的声音,听得易白从耳朵尖红到脖子里。 “我再说一遍,下去!” 近乎命令的语气。 曼殊充耳不闻,动作倒是收敛了些,不过,这是她人生中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快活”,况且又是和这样赏心悦目的男人一起,没到巅峰,怎么可能停下来? 想到这里,曼殊伸手摸摸他的脸,“乖,不会弄疼你的。” 易白脸上的潮红急速退去,整个儿黑了。 曼殊没数过那“巅峰”巅了多少次,反正等云雨初歇的时候,自诩体力倍儿棒的她哪哪都酸哪哪都软,好想一头倒下去就睡。 可是,旁边某人的软麻穴好像快失效了,正准备掐死她。 曼殊又岂会让他得逞,穿好衣服以后撑着坐起来,挪到他旁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捧着他的脸再送一吻,并且狠狠地咬了一口,将他温热的唇给咬破,尝到血腥味儿以后站起身就走,丝毫都不拖泥带水的——要是再不走,一旦让某人恢复了精神,她就得被撕得渣都不剩——哎呀,说好了磨合到同一个点上就在一起的,这都磨合不知多少回了,回回在同一个点上,他怎么还想杀了她?化尘老混蛋扯谎骗人——不管了,先溜为妙。 曼殊既然选择在今日现身灵云观,自然是早就和麒麟国那边打过招呼了,麒麟国的船会来接她。 于是从陆家马厩里挑了匹脚程不错的上等马直接朝着渡口飞奔而去,利索地上了船,第一时间去净房沐浴,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清爽干净。 而被吃干抹净的某人,走出暗室的时候,不仅脸色不对劲,就连周身的气息都不对劲,他不给陆修远任何询问的机会,同样第一时间去了净房,一泡就是一个多时辰,几乎快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给洗破皮才肯放过自己。 在他沐浴期间,陆修远去了一趟暗室。 他是过来人,对于暗室里飘着那种特殊的气味,一闻就懂。然后,整个人都有些懵——女帝这是强了阿白? 这女人,可真够简单粗暴的。 马上让人把暗室给打扫了,陆修远再出来时,易白已经沐浴完,黑沉着脸坐在房间内。 “阿白……”陆修远小心翼翼。 “兄长,我要去麒麟国。” 易白道,声音里说不出的愤怒。 “前两年你不是刚去过?” “那不同,上次只是单纯地找她,这回,找到我就掐死她!” 怎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态度? 好吧,对于一个从小在男权国长大而且被灌输了禁欲思想的男人来说,被强这种事,简直是人生一大污点,尊严都被踩扁了。 陆修远相信,这种时候谁要是忤逆阿白一句,他一准杀了那个人。 所以,没敢惹他不痛快,“好,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抱着掐死曼殊的信念,易白启程,踏上去往麒麟国的路。 曼殊一直以为易白不会追来的,因为他一来就证实了他们之间发生过关系,对于易白这种死要面子的男人来说,守口如瓶当没发生过按兵不动什么的难道不才是正确反应吗? 那么,远远跟在她们船后面的那艘船上的人咋回事? 曼殊可没忘记自己某天坐在房间吃水果的时候,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就从窗口飞了进来,穿过她手上的苹果,再“哚”地一下稳稳当当刺进柱子里。 皇骑护卫大怒,要动手,曼殊笑眯眯地道:“未来的皇后调皮,跟朕开玩笑呢,不必当真,不必当真,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能应付。” 既然都被他恨到这份上了,老躲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曼殊干脆大大方方出去“接客”,嘴巴里叼着一只樱桃,坐在甲板上望着距离她们越来越近的那艘船。 没几天的工夫就被追上来,看来她这位皇夫是那天完事儿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啊——啊不对,他一定会把自己从里到外换洗干净,嗯,这个过程大约要一个时辰,洗干净以后还会再生小半个时辰的闷气,然后越想越不痛快,越想越恨不得撕了她,这才开始准备上路。 好在某人并不在旁边,否则要知道她猜得这么准,对他知根知底,那脸上的黑色绝对能再刷几层。 不过,虽然不在她旁边,但是在她对面啊! 曼殊站起来扶着栏杆,望着那艘船上穷追不舍的人,他已经动作利索地拉弓搭箭了,哪怕看不清楚表情,曼殊也知道他脸上必定比锅底还黑,心里恨不得把她这个强迫他破戒的人万箭穿心。 只可惜啊,她不能死,就这么死了多没劲。 “易白,你要是狠得下心杀了你儿子,就随便放箭!” 曼殊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朝着易白大喊。 易白正准备放箭的动作一僵,随后那支箭就这么掉到了海水里。 嘎?这都信? 得是多没常识才会相信几天就能怀上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没常识不是很正常么? 曼殊摸摸下巴,在麒麟国,单纯的男人见过不少,但是“单纯”成易白这样的,倒真是头一个,还是忍住别笑,否则被他看到,自己又得“罪加一等”。 被“儿子”救了一命的女帝暗搓搓地躲回自己房间。 不过,躲得了白天,没躲过晚上。 易白的船已经追上来了,他乘着小船过来的,攀着绳索上了曼殊的船以后避开皇骑护卫,直接闯入曼殊的房间。 彼时曼殊正在睡觉,听到破门的声音,懒洋洋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以后望着站在珠帘外的男人,“你干嘛?” “穿上衣服,出来!”他周身冷气森森,语气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嘿!来杀她还让她穿上衣服出去送死? 曼殊一头倒回床上,一副“我就不出去你有本事就进来”的架势。 易白直接挑开珠帘走进去,站在她床榻前,黑沉沉的眼凝聚着十足的杀气。 曼殊翻个身,继续睡。 易白一把扯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他无法形容自己什么心情,但是被一个女人强了,这种事绝对不能忍,杀了她又不够解气,难不成他还得报复回来? 曼殊早就偷偷翻过身来悄悄看他了,见他一直发呆,她挑挑眉,伸出脚拦腰一勾,易白不防,朝前一扑。 曼殊一个漂亮的翻滚避让开,等他扑到床榻上的时候伸手一拽,助他翻过身来,然后,成功将他压在身下。 “你专程来找我的?”她眨眨眼,笑得很欠揍。 “放开我!” 易白双腕都被她扣住,这个女人气力大得惊人,他完全挣扎不过。 “你先说,大半夜偷偷摸摸来我房间做什么,否则我不放,不仅不放,还要把你手脚都捆绑起来,然后,嗯,再给你上上课。——瞧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儿,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呢,一会儿要真做了,你还不得跟我急啊?”曼殊温热的指腹摩挲过他俊逸的轮廓,还别说,手感真不错,上次在陆家暗室里,因为是第一次,有点慌,都没好好欣赏过他的盛世美颜。 这次嘛,来都来了,哪有就走之理? 易白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体燥热,呼吸不畅。 曼殊本来就是压着他的,某个地方的强烈变化自然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她哈哈笑了两声,指了指帐幔上挂着的镂空银熏球,“看到没,麒麟国特产,专门对付男人的香薰,我闻了没事,你要是闻了,事儿可就大了。” 早就料到他会来,曼殊当然要提前准备好。 她的脑回路跟一般的姑娘不同,这事儿要摊在别的女人头上,一准躲着他,或者选择和解息事宁人。 曼殊却不这么认为,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更何况,都已经吃过一回了,再吃一次他也是破戒,最最重要的是,吃他一回仇恨就拉那么满,再来第二回,那仇恨值也上不去了吧? 于是,本来要去复仇的某高岭娇花再一次被下了药脱光光捆起来,各种调教各种蹂躏之后,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无可恋”。 吃饱餍足的女帝穿好衣服,揉了揉酸疼的腰,转过头看着双腕被捆出淤青的“小可怜”。 “小可怜”因为药物的摧残以及她全方位的放肆调教,脸上潮红久久退不下去,使得原本该仇视的眼神变得娇软无力起来。 一种保护欲油然而生,曼殊走过去,用额头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乖啦,我说过只要你把清规戒律扔到一边,我就对你负责,……反正你都跟来了,那我就负责到底,嗯,回去就大婚,然后举行封后大典亲自把你接入皇宫。” 女尊国的皇后? 易白额头上青筋止不住地暴跳暴跳,迅速伸出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曼殊还没说完的话全部堵在嗓子里出不来,脸因为缺氧而涨红。 他因为“纵欲过度”,手上力道比不得平常,而她虽然腰酸腿软,好歹也是练家子,就凭他这“花拳绣腿”,要想挣脱轻而易举,不过,她没打算动作,就不信他真敢掐死她。 感觉到他力道越来越大,准备将她往死里掐的时候,曼殊终于忍不住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大力将他撂翻,她坐在地上,又是咳嗽又是喘气的,好不容易喝了杯水缓过劲来,“我让着你,那是因为我宠你,你还真打算弄死我啊?这是谋杀知道吗?我要是死了,你儿子也别想活。” “胡说!”他呵斥一声,“不过才几日的工夫,哪来的儿子?” 嗯? 曼殊转过头,见他脸红得都快熟透了,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白天在船上听她瞎喊了一句,然后回过头去请教他船上的那些护卫。 眼珠子一转,曼殊道:“你又不是生过,怎么知道几天的时间怀不上?” 易白轻哼一声,偏过头去,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以及身上的痕迹,那双眼睛里又成霜冻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陛下,是否要微臣备热水?” 是皇骑护卫统领。 其实易白闯进女皇陛下的房间,她们全知道的,不过女皇陛下提前打过招呼了,说但凡是这位来了,都不必阻拦,直接给放行,再加上刚才他们俩动静那么大,守在外面的人都红着脸听到了,这会儿谁还不知道易白已经是女皇陛下的人,所以皇骑护卫统领十分贴心地要为两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曼殊点点头,“备着吧!” 热水备好的时候,有人来请。 曼殊挑眉望着床榻上的易白,那副被糟蹋过后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辛苦啦,你先去吧。” 易白本来不想听她安排的,可是他不能这副样子回自己的船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屈服,先去净房把自己洗干净了。 坐在宽大的浴桶里,他越想越气愤,明明是过来找她报仇的,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糟蹋了,守了那么多年的精元竟然栽在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手上,还真是,还真是…… 易白沐浴完出来的时候,曼殊正懒散地靠在小榻上嗑瓜子,姿态十分的闲散随意,与刚才在他身上放肆的女人大相径庭。 见他要走,曼殊忙吐了瓜子壳,“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不用你管!”杀又杀不了她,打又打不过,……他要回家。 曼殊拍拍手上的瓜子壳,“你那么恨我,仇都不报就打算回去了?” 说起这个易白就来气,早年是因为病弱,他学不了武,后来病好了,学的全是自保招式,虽然对付一般的刺客不成问题,可要是对上曼殊这种顶级女强盗,便只能束手无策。 就在他踏出门槛的时候,曼殊轻飘飘来了一句,“离开这艘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盖上本帝印章的男人,这天下可没人敢要。” 番外三009 承认喜欢? 易白听罢,一张俊脸绷得跟棺材板似的,转过身来阴沉沉地盯着曼殊。 曼殊挑挑眉,“还走不走?不走就过来睡觉,我困了。” 易白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去,很快回到自己船上。 金鸥见到主子比之前下船时更难看的脸色,一声也不敢吭,吩咐担忧的众隐卫各自散去,然后他一个人留下来。 易白回房的第一时间就是换衣服,直接把换下来的那一套扔进海里——那上面有曼殊的味道。 从他那一脸嫌恶的表情,金鸥不难看出主子过去的时候遇到不愉快的事儿了。 主子自小在道观长大,早就练得一身波澜不惊的本事,细数一下这么些年,若非与主子生母有关的事情,他的情绪都不会轻易起伏,可这次…… “主子,是否要属下们出手?”金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自从曼殊出现以后,主子那张脸,三天一小黑,五天一大黑,就没有转晴的时候,虽然对方是女帝,可在他们眼里,得罪了主子的,那就都是敌人,管她什么身份,先收拾了再说。 易白在纠结。 如果跟着曼殊去了麒麟国,他还是照样打不过她,至于杀了她,那就更是说梦话了,可如果半途折返,岂不是直接认怂? 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个女人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主子。”金鸥还在等着他给句话。 “先出去。”易白捏着眉心,“我想一个人静静。” 只有安静下来,他才能思考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金鸥默叹一声,关上门退了出去。 易白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一条缝,能看到前面距离他们不远的曼殊船上亮着灯。 想起那个女人对他所做的一切,易白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跳。 而此时的曼殊已经沐浴回来,皇骑护卫统领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接过,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喝进肚子里。 见皇骑护卫统领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儿,曼殊抬了抬手,“有话直说。” 统领道:“陛下难道不想要后嗣吗?” 要知道,历任女帝的后宫虽然充盈,但其实子嗣都很单薄,因为生孩子的只是女帝一个人,所以不像男权国那么子息繁衍,根据史料记载,历任麒麟女帝中,子嗣最多的达到六个,其余的平均在三个四个左右,两个的也常见,一个是不可能的,这是太祖定下的祖训,女帝不能让子嗣挂单,尤其是只生了儿子的那种,就得继续生女儿。 要遇到不育的,便只能让位给亲王保住皇族血脉,此乃下下之策。 因此,历任女帝都会想方设法杜绝这种状况的发生——每位皇女从三岁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被带去检查身子,有小毛病治小毛病,没病地进行预防。 至今没出现过女帝不育的先例。 女皇陛下马上就要满二十岁填充后宫了,若是此番能一举生下皇女,麒麟国便能后继有人,虽然来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女尊国跟男权国本来就不同,生孩子的既然是女帝本人,那么她说那孩子是谁的,到时候她就是谁的。从女帝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要是个女儿,那么生下来就是亲王,幸运一点的,直接封为皇太女,有多尊贵可想而知,后宫的男妃,没人会介意戴上这顶“绿帽子”。 况且这种事的先例很多,尤其是女帝微服私访四处游历的时候,会在外面风流快活,然后带着种回宫,男妃们,谁要是有幸成为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那他将会得到更高一等的人权。 所以其实,皇骑护卫统领是很希望曼殊也带个种回去的。 只是可惜了,女皇陛下迫不及待地喝了避子汤。 曼殊指尖敲了敲桌面,“本帝要是大着肚子参加二十岁的成人礼,你猜大祭司会不会很想一把掐死我?”再说了,她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未来男妃们戴绿帽子,真的合适吗?虽然这种事是默认允许的,可她还是需要做做心理建设。 统领嘴角微抽,还别说,以大祭司那性子,真有可能。 所以曼殊很惆怅。 本来说好了易白只要答应做麒麟国的皇后殿下,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去找大祭司,让她废除后宫男妃制,然而目前看来,这条路好像有点行不通啊,那个男人,都已经被她吃干抹净了还不肯从,一点都不乖呢!随便调戏两下还可以,吃他两次是底线,她有预感,自己要是再往深了走一步,他就能彻底崩溃并且一辈子将她恨入骨髓。——还是给他留点男人的尊严好了。 曼殊虽然是男儿性子,很多时候考虑问题还是有着女人天生的细致周到,在麒麟国,像易白这么傲娇的男人几乎绝种,男性地位低下,就算是入了后宫,也只有那么几个是勉强能在女帝跟前说得上话的,其余的,就只比贱奴高贵那么一点点,只能算半个主人,女帝要是不高兴了,随意打杀那都是常有的事。 去一趟南凉,曼殊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男权国——女儿家不允许抛头露面,未出阁的姑娘,出来逛个街还得遮脸蒙面,生怕容貌被谁给看了去,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谁定的规矩,女人这么没地位,她看着都着急。 这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子的“三从四德”理念吧,她看上的男人还傲娇起来了。 一开始,曼殊的确想把教训麒麟国男子的那一套放在易白身上好好教教他,可是后来逐渐发现了他与女尊国男子的不同,还是尽量地克制收敛了,否则易白那条小命说不准早就葬送在她手上——他刚才还没走的时候,她说过什么来着?她之所以让着他,是因为宠他。的确是宠他啊,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这可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拿出这么大的耐心来对一个男人,曼殊觉得,自己给他的宽容和宠爱已经够多了。 只可惜,某人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吧,难道还要她学着男权国的女人卑微乞怜? 身为帝王,她自认做不到那种地步。 “你去看看,后面那艘船是继续跟着还是回去了。”曼殊吩咐完,和衣躺回床榻上。 统领出去看了看,回来禀道:“陛下,他们还跟着呢!” 见曼殊眉眼间露出疲态来,又轻声问,“要不要让仆人来伺候陛下休息?” 统领嘴里的仆人,便是当初跟在曼殊乘坐的金根车旁边的那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在南凉百姓眼里,他们生得一副好皮囊,走个路都流露出清俊儒雅的气质来,属于“上乘货色”。 而事实上,那几个男人,身份卑微得连条狗都不如。 按照女尊国的规矩,除非他们被女帝看中封为男妃,那么还可以有一点点的地位享受到“人权”,否则,便一辈子是低贱的奴,永远别想摆脱奴籍抬起头来做人。 “让北原来。”曼殊道。 那个叫做“北原”的奴,很快赤脚走进了曼殊的房间,自始至终连脑袋都不曾抬一下,不管是走路还是呼吸都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奴叩见女皇陛下。” “北原按摩的手法最好,你过来。” 曼殊冲他招招手。 “诺。” 北原站起身,走路的轻重、每一步之间的距离以及呼吸的频率,那都是统统训练过的。 能在女帝跟前伺候,他自然是贱奴中的佼佼者,不管是容貌还是其他,全都是拔尖的,用女尊的眼光去看,压根没法挑出一丝错漏来。 曼殊愣愣地看着他,她近前的东西南北四个奴,一个赛一个的听话,多艺。 曾经,曼殊也以为自己会在封后大典过后把这四位给收了,每人给个名分让他们享有一点点的人权,因为在遇到易白之前,她其实对于后宫美男充盈这种事是不抗拒的,本来也就是帝王的专属权利,不管是她母皇还是她母皇的母皇甚至追溯到先太祖女帝,全都是一人坐拥美男无数。 可是如今再来看北原,总感觉有点“不顺眼”,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身上少了点灵动的东西,反而显得过分沉闷无趣。 这一对比,曼殊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易白,那个不傲娇会死的男人。 “北原,你想当皇后吗?” 给她按摩头部的北原吓得脸色煞白,急急忙忙跪在地上,“奴万万不敢痴心妄想,还望女皇陛下明察。” “起来吧,朕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曼殊闭着眼睛,声音说不出的懒散。 北原悄悄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那你喜欢南凉吗?”曼殊又问。 北原垂下眼睫。 他肯定是喜欢的,南凉的男人,地位好高,女人从来都不敢忤逆他们,反而事事都要依赖他们,把他们当成她们的一片天。 可他只能羡慕。 麒麟国男性天身体娇,舞刀弄剑跨马上阵这种事,他们做不了,虽然偶尔也有能做得到的,但那都是绝少数了,一般存在于皇族血脉中,剩下的,全看天赋。 “奴是麒麟国的人,终身只会忠于麒麟,忠于女皇陛下。”北原道。 曼殊不知道这句话里面掺杂着多少的真和假,但是听起来舒坦,她呢喃一声,“他要是有你一半听话,那该多好啊?”这样,她就能毫不费力地将他给带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易白像他们一样对她事事绝对服从的样子,又觉得不对劲。 甩甩脑袋,曼殊屏退北原,闭眼睡去。 —— 易白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想个法子解决,对他是一种难言的伤害,他要回南凉,但他希望是在跟曼殊摊牌之后。 所以,他再一次去了她的船。 进门的时候却看到四个男人围绕在她身边伺候,一人给捏肩,一人给喂水果,一人弹琴给她听,最后一人,在帮她修指甲。 易白漆黑的眼瞳骤然缩了起来,一种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滋滋冒出来。 “你在干什么?”他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冷得不可思议——她竟然露出享受的表情来! 曼殊偏过头,抬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你又来,就不怕我故技重施?” 易白其实是有点怕的,这女人太彪悍了,可是怕归怕,有些话得说清楚。 “你让他们都出去。”看到这四个人,易白莫名觉得烦躁。 “他们都是伺候我的仆人,不该看的不会看,不该听的不会听,你要说什么直说就是,只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曼殊淡淡地说道。 易白一听,火就上头了,“你让四个男人为你鞍前马后伺候你享受在我眼前晃,让我如何当他们不存在?” 曼殊抬手,示意四人停手,“你们都退下去。” 四人齐齐告退。 曼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易白想起某个男人刚才就跪在那个地方为她修指甲,他便站着,纹丝不动。 “说吧,什么事?”易白不过来,她也不勉强,自己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易白问。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你……我……” “嗯,然后呢?”曼殊又剥了一颗葡萄。 易白准备摊牌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最后干脆改了话口,“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每个男人都那样?” 曼殊道:“如你所见。” “你!” “你是醋了还是生气?” 易白脸色难看,“我是男权国的男人,不是你们麒麟国的贱奴!” “所以你不允许我不把你当回事,是吗?” 易白没这么想,可是她说出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狂乱到不行。 曼殊失笑着摇摇头,“你这人真有趣,我不早就说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做麒麟国的皇后殿下,本帝就废了男妃制,只要你一人,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或者你是在担心?又或者,你是不愿意?可如果不愿意,你又为何跑来质问我?易白,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我吗?”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喜欢……” 曼殊懒散地往后靠,“好啊,不喜欢我你就回你的南凉,我回我的麒麟,纳多少男妃,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三010 放手吧! 易白紧紧攥着拳头。 不管他如何黑脸,曼殊显然都是不可能怕的,姿态越发的闲散随意。 见他还傻站着,她道:“不是不喜欢我吗,还留下来干什么,莫非你真想跟着我回麒麟国?” 易白沉默了一瞬,抬起头来,“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总该有个交代的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她既然强占了他的身子,不能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人,总得有点说法才行。 曼殊笑了,“会怀孕的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你!”易白止不住地脸红。 “再说了,你们男权国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这只是第一个而已,何必那么在意?” 就是第一个才会在意,更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下,她强的他。 易白紧抿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他想要她给个交代,可是他又不愿意去麒麟国当什么皇后。 “我要你给我道歉。”易白最终道。 曼殊指尖抚过红唇,笑得邪魅,“道了歉,你就能好受些吗?那好,我当日不该那么对你,要了你清守二十多年的身子,我为自己的鲁莽给你赔不是。怎么样,够诚意吧,心里可舒坦可痛快了?要是舒坦了痛快了,就走吧!” 易白还是站着不动。 曼殊没再搭理他,招手让四个奴进来继续伺候,就在其中一位准备继续给她修指甲的时候,易白快步上前将他一脚踹翻,冷气森森地望着曼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碰了他之后再去碰别的男人! 曼殊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终于体会到她母皇当年面对那位傲娇男妃的无可奈何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她对他一心一意嘛,你直说会死? 她倒是可以帮忙挑破,可是每次一挑破,他都以为自己是在调戏他,不仅不承认,还会死磕到底,不认你就不认呗,麻溜地哪来的哪待着去,偏偏他又不走。 曼殊头大如斗,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怎么一来就招惹了这么傲娇的男人,“好好好,我认输,我认输行吗?” 曼殊举起双手投降,“你数次想杀我,我都让着你,没反击,你说要我给你道歉,我也道歉了,可你还是不高兴,那行,你直接开口吧,到底要我怎么做?” 易白哪里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是莫名的觉得心里很不痛快——知道她要离开,他不痛快;看到她身边围着这么多男人,他也不痛快;听到她二话不说就道歉,他还是不痛快。 到底是为什么不痛快,连他自己都找不出原因来。 “你要是再不走,今天晚上船就要驶入麒麟海域了,我可尽早提醒你,那周围迷障重重,一旦进去,没有麒麟国的人引路,你是很难找到路出来的。”曼殊不紧不慢地道。 易白猛地回过神来,之后又陷入沉默,就在曼殊困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他道:“你跟我回去。” 曼殊一个激灵,瞌睡从头到脚退了个干干净净,“你说什么?” “我让你别走,跟我回去。”他面上说不出的严肃。 “你认真的?”曼殊眯眼。 “你说呢?” 曼殊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点点收敛起来,甚至比他还要严肃,“我是麒麟女帝,为保护子民守卫疆土而生,这一生都不可能离开我的故土。” 易白有些恼,“那你为何招惹我?” 曼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麒麟是女尊国,我初到南凉的时候没太分清楚你们那边的男人与麒麟男人的区别,天性使然看上了你,这一点,是我的过错。我手里有一种药,喝下去以后可以选择性忘记你不想记起来的任何事,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对你来说是耻辱,那么,还请你把它给忘了吧!” 她说着,走进里间从匣子里把那瓶药取来送到他手上,自己也拿了一瓶。 易白接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喝了药,什么痛苦,什么耻辱,统统都不会再有。” 曼殊缓缓打开瓶塞,将瓶嘴对准唇瓣,“一起喝,从今往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就让一切都归零,你回去守你的清规戒律,我回去享我的皇权富贵,两不相干。” 易白拧着眉头,见她仰着脖子,那颜色怪异的药汁就快进入她嘴里,他一抬手将她手里的药瓶打落碎成几瓣,再把自己手里的也扔到地上,“够了!” 曼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说我让你不痛快,让你觉得受辱,让你难受了,那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肯忘了我?” “招惹了我,你还想让我忘了所有的事全身而退,曼殊,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易白眼圈开始泛红,声声质问,字字诛心,“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当个傻子似的耍很好玩?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曼殊没吭声,她不是穿上衣服就不认账的人,她说过会对他负责的那些话绝不是随便开玩笑,只要他点头,她就敢逆了麒麟国几百年来的祖制,废除男妃制,只立一后。 可问题的症结不是她,而是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往大了说,他们两个因为男权与女尊的根深蒂固思想产生了十分强烈的矛盾和冲突,他觉得不该是他跟着她走,而要她留在南凉,以南凉之礼嫁给他,而她是麒麟女帝,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麒麟国的。 他不愿意跟她走,她不可能跟他走。 那么,即便再深的感情,最终都得破灭。 更何况他现在连心里已经有了她都不知道,又哪里谈得上有感情,要决裂还不就是眨眨眼的事儿。 “易白,我们都放手吧!”曼殊道:“我知道你有你的底线和坚持,可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你和我的观念不同,矛盾太多,这样的两个人,不管是你跟着我走还是我为你留下来,到最后一定都会像两只刺猬拥抱一样弄得两败俱伤,我不想疼,也不想看见你疼。所以,你走吧,之前的事,不管你是选择一辈子牢牢记住还是打算忘了去寻找另一段开始,我都成全你。” 在她转身之际,易白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欠我一个交代,你也说过你爱我,为什么就不能因为我而留下?” 曼殊摇摇头,苦笑,“同理,你也不可能为了我去麒麟国再不回来,不是么?” 这不是距离远近的问题,而是两种完全相悖的礼教在碰撞。 他要是去麒麟国,就得抛弃男权顺从女尊,她要是留下来,就得扔掉女尊扔掉帝王身份,做一个像南凉女人那样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 他不会做她的皇后,她也不会做他的妻。 这是个化解不开的死胡同,谁都跨不出那一步。 “我不信你忘得掉!”易白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曼殊背对着他,眼眶一热,泪珠儿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急急忙忙擦去,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转过身,“忘得掉如何,忘不掉又如何,既然彼此都保留了底线和防线,你又何苦放不开呢,说再多的我爱你,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男权至上的思想,扭转不了我是麒麟女帝的事实,难道不是吗?” 易白沉默了。 见他不再坚持,曼殊悄悄捏紧了手指,手心里全是因为紧张而出的汗。 “我明白了。”易白慢慢松开她,“清规戒律与皇权富贵本来就是相背而驰的两条道,我们不该相遇,不该有故事,更不该在一起。你以前说我不懂爱,无法真正入道,可现在,我懂了,大道三千,取其一而从之,清规戒律是我唯一的道,而你,是教会我真正入道的人。” 望着他转身,曼殊的眼泪终于没绷住,决了堤似的往下掉,她真的好希望他能先跨出一步来,好希望能永远跟他在一起,可是设身处地,自己都没办法跨出一步,又凭什么去要求他? 他的清傲和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本来就是她喜欢他的开端不是么?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矛盾的。 倘若爱与信念不可共存,那么他们两个人本就相背的道只会越来越远,永远没有重合的一天。 易白已经走了。 曼殊瘫坐在他站过的位置上,哭得声嘶力竭,那心里,针扎似的扯着疼。 原来,化尘仙长真没骗人,她破不了死循环这个局,自己一旦出来,就会成功将他推入道。 他学会了爱,也学会了看开爱,这次,是真的入道了吧? “陛下。”北原走过来欲将她扶起来。 “滚开!”曼殊嘶吼一声。 北原吓得马上滚到一旁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骑护卫统领进来看到她狠狠哭过的样子,怒道:“是不是易白说了什么中伤陛下的话,微臣这就将他捉来。” 曼殊抹掉眼泪,沙哑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不要动他,让他走。” “陛下!”统领皱着眉,她还从来没见女皇陛下为谁这样哭过。 “他说得对,清规戒律与皇权富贵,本来就是两条道,是我非要去招惹他,惹得一身腥,钻入死循环走不出来,如今想想,要破局多么的简单,只要回到原点,他坚持他的,我坚持我的,死循环就不可能成立。”他不会陷入红尘,而她不会再入道,如此,还哪里来的什么死循环? 说来说去,化尘仙长的意思就是要他们都放手。 曼殊还以为,怎么都会是自己先放,没成想,他走得那么干脆。 这是曼殊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在感情上受伤,疼得她不知所措,别提起那个人还好,一提起来,整颗心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很想找个人安慰一下,倾诉一下,然后放肆地哭一回。 可是放眼整个麒麟乃至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告诉她在感情上受伤以后要怎么做才能疗伤,才能让心不痛,又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他去接受一份新的感情新的开始。 他说她绝情,说她没良心,可他根本不知道,脸上微笑着跟他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其实在滴血。 倘若无心,她便不可能会痛,倘若无心,她便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哭。 她不想他走,不愿意他离开她,哪怕在一起吵架也好,相敬如宾也罢,只要能每天看到他都好,可是他们注定做不了平凡夫妻。 —— “主子。” 金鸥心慌的不行,这是他头一回觉得主子“可怜”。 回来以后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就是让人忍不住心疼。 易白坐在书案前,铺开宣纸,取来尖利的匕首划破自己的十个手指头,用十指连心的痛抄经书。 以前是他不懂爱,后来懂了,只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她选择了放手。 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竟然会比当年知道自己真正身世时还要痛,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是她调戏他非礼他时的风流,是她将他压下放肆索要时的霸道,以及,她说要分开时的决绝。 踏出她房间的那一刻,他在赌,只要她不顾一切地追出来挽留一句,他或许会重新考虑很多东西,至少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没错,清规戒律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可是要想从一份爱里面破茧而出看淡红尘重新入道,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至少对于真正动了心的他来说,很艰难,也很疼。因为他做不到说放手就放手,除非他的感情都是假的。 哪怕是割破了手指头放自己的血,他也没办法让切肤之痛盖过心尖上的痛。 最后干脆连经书也不抄了,让人送酒来,直接拿起坛子就往嘴里猛灌。 金鸥一直候在门外不敢开口问任何事,只是在易白有需要的时候进去应一声。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负责掌舵的隐卫上来禀道:“马上就要驶入麒麟海域了,还请主子明示,是继续还是返航。” 易白醉醺醺地站起来,一颠一倒地走到窗边往外看,“前面就是麒麟海域吗?” “是,我们没有熟悉航线的麒麟国人,贸然进入会遇到危险的,还请主子尽快做决定。” 番外三011 阿白要走了 易白呆呆地看着外面,天色太暗,海上黑乎乎一片,唯有借着船上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楚前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那艘船。 使劲捶了两下那疼得快要裂开来的心口位置,易白道:“返航吧,回南凉。” —— “陛下,后面的船回去了。”北原小心翼翼地道。 半躺在美人靠上的曼殊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朝着窗外望去,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走了也好。”她低喃一句,抬手,“拿酒来。” 北原不敢忤逆,很快取了酒,曼殊不屑用酒杯,直接抬起酒坛子往嘴里灌,昔日入口甘醇的酒,今夜显得格外苦,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楚往脸上滑过的到底是不小心洒落的酒液还是自己流下的泪。 回到麒麟都城的这天,是大祭司亲自来接的曼殊。 曼殊的母皇早已驾崩,临终前把曼殊托付给了大祭司青提,她待曼殊,有慈母的仁爱,也有严师的苛刻。 若非如此,曼殊也不会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蜕变成人人崇敬的麒麟女帝。 “微臣恭迎陛下回宫。” 马车外响起大祭司青提的声音。 曼殊重整情绪,挑帘往外看了一眼。 这几日因为情伤,她憔悴了不少,见到像母亲一样的大祭司,她心口缓缓升起一种钝痛的感觉来。 青提见状,大惊,“陛下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冷刺的目光一下剜向随身伺候的四个男奴身上。 那四人齐齐跪地,只是瑟瑟发抖,至于求饶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他们是贱奴,可没资格求饶,谁要是胆敢开了口,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不关他们的事。”曼殊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淡淡道:“回宫吧!” “陛下。” 曼殊自小就是青提养大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女帝有心事,很是担忧。 “回宫再细说。”曼殊明显有些不耐烦。 青提点点头,吩咐所有人,“回宫。” 到了帝寝殿,曼殊先去浴池沐浴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听男奴说大祭司已经在前殿等候多时。 曼殊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走出去。 “天色不早,微臣本不该来叨扰陛下,可微臣瞧着陛下精神不太好,莫不是病了?可要请御医?” 曼殊坐下来,“朕没事,有劳大祭司挂心。” 青提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曼殊道:“大祭司有话直说,朕乏了,想去歇会儿。” 青提叹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还望陛下能早日参透这句话,早日回归状态。”早在曼殊入道的时候她就隐约算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她没想到,女帝投入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可见女帝伤得有多深。 原本青提大可以在女帝出海之前就想法子劝阻,让她避开的,可没办法,这是她命里必须渡的一个劫,只有过了这一关,她才能真正长大,才能完完全全挑起麒麟江山的重担。 曼殊笑容变得讥讽。 命里无时莫强求? 呵! —— 青提走后,曼殊一头倒在雕刻了麒麟的柔软大床上睡过去,再醒来时,男奴已经摆好了早饭,她简单吃了一些就去奉天殿升朝。 有大祭司监朝,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倒是没堆积多少,曼殊没用多久就全部处理完。 处理政务的时候,因为投入了全部的心思,所以没什么感触,一空下来,心尖上被钝刀割的疼痛感又钻了出来,她紧紧抓着心口的位置,缓了好久才去演武场,一练就是一天。 青提得知消息的时候,吓坏了,急急忙忙赶过来,“陛下,你已经练了一整天,该回帝寝殿休息了。” 曼殊扔了手上的长刀,坐下来喝水休息。 “再过两个月就是陛下的生辰,照礼,陛下该在成人礼的那天钦定皇后殿下的,可是陛下二十岁的时候并不在麒麟国,所以只能等你回来,司礼官已经在准备了,关于几位候选人,陛下要不要过过目?”大祭司问。 曼殊把玩着剑柄上的流苏,漫不经心地道:“一定要在我生辰的时候选定皇后吗?” “是。” “能不能推迟一下?至少不要是最近一两年内。”曼殊看着大祭司,央求道:“我伤得太重,一时半会儿没法愈合,我需要时间。” 青提默了一瞬,“情伤乃世间剧毒,一旦沾染,自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时间并非良药,能助陛下愈合的,是另一帖剧毒,唯有以毒攻毒,方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祁凡公子青年才俊,容颜出众,是麒麟难得一见的异骨骼男性,文武双全,此次关于皇后殿下的选拔,他屡屡拔得头筹,不出意外的话,最终赢家将是他了,微臣相信,祁凡不会让陛下失望。” 在麒麟,所谓的“异骨骼”,是指男性打破“天生体娇”的常规,从小就拥有能习武的底子。 这种人不算罕见,但天生异骨骼不代表就真的能成气候,后天不够勤练或是出于别的原因懒怠了的,到最后照样是个废物。 所以,拥有异骨骼,又能习得绝顶武术脱颖而出敢与女帝过招的,大都会是皇后人选。 可见女尊很少存在靠联姻拉拢权臣的事,多半要靠实力说话,作为一国之后,不要求一定能与女帝打成平手,但他的实力一定要让朝臣刮目相看,让百姓信服。 曼殊安静地喝着茶,什么也没说。 “微臣能理解陛下心头的难过,可你让立后的时间推迟,违背礼法只是其一,重要的是,陛下这种做法是在逃避,只要你不想忘了那个人,他就永远会活在你心里,不管你用多少年多少天,都不可能将他从记忆里剔除,而陛下你,早晚还是得立后。” 曼殊承认,大祭司说的话句句在理,可自己就是暂时过不去这道坎,与易白有关的记忆还能随时随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却要被迫去接受别的男人,哪怕她完全可以不必对皇后甚至是其他男妃动情,她也一时无法从情伤里走出来。 这样以疯狂处理政务和练武来转移注意力的日子,她过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才肯放过,直到某天,她下身突然见血。 当时是在演武场,她在举重练习臂力,小腹突然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扔了重锤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男奴们吓坏了,一部分将她弄回帝寝殿,另一部分去请御医。 曼殊疼虽疼,却没有昏迷,人是清醒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御医帮她清洗干净把了脉,之后冲曼殊递个眼色,曼殊会意,吩咐跪在屏风外的男奴们,“你们都先下去。” “朕这是得了什么病?”曼殊问。 这一个多月,她处于高强度训练的状态,偶尔有点不适也未曾在意,只当是疲劳过度。 她天生体健,若非得了什么大病,总不至于训练一个月就把自己累到见血的地步吧? 御医禀言:“陛下既然早就有了身子,当以腹中胎儿为首要,不能再进行高度训练了,否则会吃不消的,好在陛下体格惊人,哪怕是见了血,孩子也没什么大碍,微臣刚才给陛下扎了止痛针,再开几服保胎药喝下去就能无事,否则她要是投生到别的女人身上,在那么激烈的大幅度训练下,早就流掉了。” 曼殊整个大脑都是懵的,“你等等,刚刚说什么?” 御医跪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已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曼殊险些抓狂。 明明每一次过后都有喝避子汤的,怎么还能怀上? 她气红了眼,指着御医道:“你给我想法子弄掉她!” 突如其来的孩子,她不会觉得是安慰,反而是惹她心痛的根源,绝对不能留。 “陛下!” 外面传来大祭司冷沉的声音。 紧跟着,人就走了进来,虽然因为她怀孕的事儿心痛,不过脸上更多的是担心。 “大祭司。”曼殊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你怎么来了?” “微臣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没想到一进门便得知陛下怀了身孕。” 曼殊垂眼道:“是我不好,不该贪图一时快活。” 大祭司挥手让御医退下,坐在床沿边,温声道:“眼下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嗣,你又没有生养经验,万万不可出差错。” 曼殊红着眼道:“你也觉得朕该把这孩子生下来吗?” 大祭司“嗯”了一声,“不管孩子的生父是谁,她只要是从陛下肚子里出来的,身份都将尊贵无比,陛下切莫拿儿女情长来赌气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你要知道,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生父不在你身边,惹你不高兴了,可对于她而言,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已经没了父亲,若是连母亲也不要她,岂不可悲又可怜?” 曼殊冷锐的眼神慢慢软化下去。 大祭司又劝道:“生辰宴在即,陛下只要钦定了皇后殿下,他将会成为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到时候就没有人敢拿礼法来掣肘陛下。” 曼殊手掌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很平坦,什么都摸不到,可她却觉得像有个硬疙瘩阻在里面,堵身又堵心。 “孩子的存在,只会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曾拥有过一段残破不堪的感情。”她道:“我已经疼不起了,不想再继续疼下去……” “那就让祁凡公子成为她的生父,不管是皇长女还是皇长子,都只会管祁凡叫父亲。”大祭司打断她的话,“皇嗣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落胎的,否则便是藐视女尊,违背礼法,微臣之所以一定要陛下留住她,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了麒麟江山以及万千子民着想,还望陛下三思。” 曼殊抚着小腹的那只手慢慢垂了下来,目光一寸寸晦暗下去,“好,我答应你,会在生辰宴上立后。” —— 易白已经回来一个多月,成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乎每一天都处于醉醺醺的状态,陆修远劝过,没用,索性放弃了,由着他。 金鸥现身,看了一眼醉倒在桌前的易白,往日那白衣翩然的谪仙形象荡然无存,他衣服松松垮垮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若不仔细看,压根认不出来这是曾经让北燕百姓崇敬仰慕的国师大人。 “主子。” 金鸥心疼地喊了一声。 “有消息了?”易白转过头来,浑身上下酒气熏天。 金鸥默默叹息。 哪怕回来了这么久,主子还是安排人乘船去打探麒麟国的消息,陆修远手里有一份麒麟海域的详细地图,再加上陆修远手底下有人认得出入麒麟国的正确路径,所以金鸥他们能顺利潜入麒麟国,不过也仅限于在周边打听消息,到达都城是不可能的,里面的关卡设得太严,他们没办法蒙混过关。 打探了这么久,终于得点有用的消息了,而且是重磅消息——麒麟女帝曼殊在生辰宴上钦定了皇后授金印,成为皇后殿下的那位,据说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很得女帝看重。 金鸥很清楚,这种话一旦说出来,主子将会彻底崩溃,甚至自残倾向更严重,他打算彻底隐瞒,“回主子,咱们的人到不了都城,只能在国境边缘打探,基本都是些没用的消息。” “再不说实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去喂狗!”易白满脸横怒。 这些隐卫,一个个的跟在他身边多少年,谁说的真,谁在撒谎,他连查都不用查,一听便知。 金鸥认命地闭上眼睛,“一炷香之前传来最新消息,女帝立后了。” “啪——”易白手中的酒坛子掉在地上,容颜被屋内暗光遮掩,瞧不清楚,但金鸥知道,主子一定心如刀绞。 “她果然……”果然没辜负与生俱来的帝王身份,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就能敞开心扉接受别的男人。 易白抬起手,掀开衣袖,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冒血,他在喝酒度日的这一个月内拼命地想要回到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可是每次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她,想她一次他就割自己一次,不知道割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还是没办法让心静下来。 这次,他没再自残,而是安静地找了药来抹在伤口上,然后收拾东西去向陆修远辞行,“感谢兄长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拂,阿白要走了。” ------题外话------ 前面的章节有个bug,女帝其实早就成年,是衣衣糊涂了,都忘了中间隔了三年,不过这不影响剧情,我去改一下就好了。 然后,这个番外没剩多少了,想问一下亲们,还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来评论区留言,我酌情写,如果没有了,那么这个番外结束,本文就会彻底完结。 还是要自荐一下新文《药田种良缘》:上一世恩爱白头,寿终正寝后男主重生回女主十三岁那年,从田园开始,一路养成一路宠,绝对是衣衣目前所有文里面最甜最宠最温馨的一本,求收藏呀,么么哒! 番外三012 破镜重圆(终) 陆修远脸色一变,“阿白你说什么?走?你要去哪里,当初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陆家的吗?” 易白面上说不出的平静,“我想去蓬莱岛,给母亲守庙。” 陆修远骤然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可能,以后我都不再回来了。”易白又道。 “没事的阿白,你可以不回来,我去看你就是了。” 这段日子,陆修远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停地折磨自己,这样的阿白,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陆嘉平数次问他这几日为何不见阿白露面,陆修远都是撒谎遮掩过去的,没敢把他和女帝的事给抖出来,怕几位舅舅跟着担忧。 “我这就让人送你去蓬莱岛。”陆修远道。 易白没说话,安静地回了房,沐浴更衣,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了一番,等下人们准备好,他才启程。 金鸥以及一众因为打算跟上去,易白阻止道:“从今往后,你们就待在陆家,不必跟着我了。” 金鸥脸色煞白,“主子,你不要属下们了?” “不是不要你们,而是以后我都不需要再打探任何人的消息了,我打算一辈子待在蓬莱岛给母亲守庙,你们去了,只会扰我清净。” 金鸥还想再说点什么,易白已经走远了。 他素来知道主子脾性,不让他们跟去还硬要跟去的话,一准惹得主子恼怒。 这段时日,金鸥把主子所有的不痛快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得不行,受罚他不怕,他就怕主子再难过,所以叹了口气以后吩咐隐卫们都回去。 易白骑上马,转过头望了一眼陆家大门,昔日种种渐渐浮上心头。 失去记忆的药,他自己就能配,可是他不愿意忘,爱过痛过才换来的领悟,一瓶药就给忘得干干净净,他不甘心。 “夫君,你就让小叔这么走了啊?”江未语挺着大肚子爬到观月楼上,陆修远正站在顶楼目送着易白离开。 听到声音,陆修远转过头看她,眉头微蹙,“马上就要临盆了,怎么还来这么高的地方?” 江未语抹了抹汗,“嬷嬷都说了,临盆之前多多爬楼梯有助于生产。” “那你一会儿怎么下去?” “你拉着我,我就能下去了。”江未语道。 “你呀!”陆修远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搀扶到窗口,朝下眺望,良久,心痛地道:“阿白是个命苦的人,我原以为苦了上半辈子,下半辈子会得上天厚待,哪曾想……” 哪曾想命运如此不公,让阿白同时在亲情和爱情上走了多少人都没走过的坎坷路。 他作为长兄,能给阿白的只有亲情和关心,永远给不了那个女子的爱。 所以在阿白提出要离开的时候,陆修远就知道阿白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死了,哪怕将他强留在陆家,他也不会再是往日的阿白,索性遵从他的意愿,让他走。 “夫君,小叔还会再回来吗?”江未语问。 “我不知道。”陆修远心中沉痛,“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又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江未语看着易白骑在马背上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并不清楚易白和女帝之间的事,只是因着陆修远的关系很心疼这个经常独来独往的小叔,“希望他此番出去,能遇到一个懂他爱他的人。” 陆修远拉回视线,握紧江未语的手,轻声道:“回吧!” —— 次年,女帝曼殊诞下龙凤双胎,凤后祁凡成了两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但事实上,曼殊从来没宠幸过祁凡。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对宝宝从生下来就不会哭,临盆当夜稳婆使劲拍了拍背,拍醒以后,两个宝宝咧了咧嘴,咯咯两声,听起来不像哭,像是在笑。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如此异象,自然引起了大祭司的注意,她连夜登上观星台占卜,然而却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整个麒麟国,只有皇骑护卫、大祭司以及御前那四个男奴知道这对宝宝是女帝与男权国的男人结合生下来的,算是麒麟国有史以来头一例。 算不出异象,大祭司忧心忡忡,每每关注着这对非正常结合而生出来的宝宝到底是什么异胎。 一直长到三岁,两个宝宝都只会笑不会哭,就算打骂他们,也绝对看不到落眼泪,反而笑得越发可爱,活脱脱的开心果。 三岁生辰那天,姐弟两个被拉去“验骨”,也就是测试一下各自的天赋和底子。 皇女会有天生练武的好骨骼是很正常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因为遗传了女帝特质,但让人惊奇的是,这位皇长子也生了一副标准的“异骨骼”,而且比记录在册的所有先例都要优秀。 然,就在大祭司准备好好培养一下皇长子的时候,女帝却突然提出要退位。 “陛下怎能在仓促之间做出这样的决定?”大祭司惊慌不已,曼殊可是先帝托付给她的,任何大小事,她都不能不管。 曼殊脸色平静地道:“我当初之所以答应立后,就是想借着祁凡来掩盖孩子的身世,我以为随着孩子长大,我能在祁凡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忘了易白。可事实证明,大祭司的那句话说得太对了,只要我不想忘记,易白他就会一直活在我心里,这四年,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他,就连睡梦中都在憧憬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如果再继续下去,没准哪天我真的会被折磨成疯子。所以,我斟酌了很久,决定传位给嫣儿,从今往后,就劳烦大祭司帮我辅佐她。” “陛下!”大祭司拧着眉,“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 曼殊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想遵从本心,和爱的人一起走完。”她道。 大祭司满心沉痛惋惜,“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等你?倘若他已经有家有室,你去了,又当如何自处?” “他不会。”曼殊笃定地道。 虽然她从来没让人去查易白的消息,可她就是敢笃定,他是个不会轻易动情的人,一动便会是一辈子,离开她,他不会另娶,更不会另爱。 见曼殊去意已决,大祭司把身边的小不点拉过来,“殿下,快去请你父后来劝劝你母皇。” 小宝不动,眨巴着眼睛看向曼殊。 曼殊摆摆手,“这两个孩子从来不会管祁凡叫父后,大祭司你就别为难他了。” 大祭司也纳闷,分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祁凡并非他们的生父,这俩姐弟自打会说话的一天起就没正式叫过祁凡,平时对祁凡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大祭司一度怀疑是曼殊私底下教的,后来御前侍奉的男奴告诉她,陛下并没有教过他们,这对姐弟,似乎是天生就排斥祁凡。 挑了个吉日,曼殊在奉天殿升朝退位,年仅三岁的皇太女慕嫣登基。 登基大典过后,曼殊把女儿搂进怀里,红着眼道:“嫣儿,母皇要带着小宝去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你一定要听大祭司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慕嫣天生就不会哭,只是看着曼殊笑,“母皇母皇,你要早点回来啊,嫣儿会等母皇的。” “嗯,嫣儿真乖。” 母女分离,曼殊本来很难受的,可是一看到这两个开心果那乐呵呵的模样,心里所有的阴霾都退去了,笑着亲了亲女儿粉嫩嫩的小脸蛋,又嘱咐了一番话,这才回寝宫收拾东西。 “母皇。”小宝奶声奶气地跟在她身后,“你要带小宝去哪?” “去找你父亲。”曼殊转过身,伸手拉住他的小胳膊。 “父亲?”小宝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他不是已经有一位父亲了吗?虽然他很不喜欢他。 “小宝,以后别再管我叫母皇了,叫娘亲。” 小宝嘟着嘴巴,“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谁这么叫过,这种称呼在麒麟国是不存在的。 “因为你爹爹喜欢。” 前几年,身为女尊帝王的她因为要坚守自己的使命,狠心提出分开,这一分,就是四年。 当了四年的人母,到底还是她先妥协了,撇去帝王身份,撇去顾虑,迁就他,这一次,她想放肆地去爱一回。 “娘亲,爹爹又是谁?”小宝紧张地问,这一个一个的新称呼,让他脑袋晕乎乎的。 曼殊耐心地跟他解释,“父亲与爹爹是一个意思,这个人就是你真正的父后。” 小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那他为何不在娘亲身边?他不要娘亲了吗?” 曼殊思绪飘忽,好久才道:“当年是娘亲先不要他的。” 小宝道:“既然娘亲不要,那他肯定是个坏人,娘亲,咱们不要去找他了。” 曼殊无奈,“你这是哪来的歪理,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你爹爹,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宝抓着小脑袋,“娘亲说爹爹是好人,那你还不要他,娘亲坏坏。” 曼殊:“……”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小奶包儿子的脑子里装的是男尊的思想?谁教的? 定好行程,曼殊就带着小宝离开了麒麟国,不带任何随从侍卫,她首先去找陆修远。 得知小宝是阿白的孩子,陆修远激动得不行,看着曼殊,“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曼殊道:“这种事,我瞒着你也没用,更何况,小宝若真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压根没必要带他来找易白。” 陆修远仔细看了小宝一眼,“小宝,我是你大伯父。” 小宝看向曼殊,悄悄问,“娘亲,大伯父是什么?” 曼殊道:“就是你爹爹的亲哥哥。” 小宝再次觉得晕乎乎的,这个地方好复杂啊,好多称呼他都不知道。 “阿白去蓬莱岛给我母亲守庙了。”陆修远道:“你若是要找他,我让人带你去。” 曼殊抿了抿唇,“陆修远,你实话告诉我,这几年内,他可曾……” “没有。”知道曼殊想问什么,陆修远直接打断她的话,“阿白是个专一的人,你既然是第一个让他动心的人,那么我相信,也会是最后一个,若非如此,他不会为你守身。” 曼殊垂下脑袋。 若早知道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会是她先妥协,当年他们各自让一步多好。 没有在陆家多做停留,曼殊很快就带着小宝去往蓬莱岛。 到达岛上的这天,晴空万里,海水蔚蓝。 陆修远的人给曼殊指了庙宇所在的位置以后就留在外面。 曼殊拉着小宝,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去。 岛上没什么人,很安静,老远就能听到庙宇里传来的诵佛声和敲木鱼的声音。 曼殊心跳停顿了片刻,陆修远只告诉她易白在蓬莱岛守庙,却没说他入了佛门。 她突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往里走,害怕见到他剃度过后真正六根清净的样子,害怕他见面会来一句“施主请自重”。 “娘亲,怎么不走了?”小宝也听到了庙里传来的声音,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 曼殊忙拉住他,急切地转个身,“小宝,算了,咱们先回去。”她或许还没准备好怎么见他。 “娘亲不见爹爹了吗?”小宝问。 “你爹爹不在这里。”曼殊咬咬唇,“咱们改天再来。” 说完,想带着儿子仓惶而逃。 “曼殊。”身后传来久违了数年的易白的声音,有些低哑,没有当年的清润好听。 曼殊猛地驻足,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她深深吸了几大口气,转身,对面游廊上站着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墨发用一根簪子简单地束起来,容颜不减当年,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感。 他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片刻后收回,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他缓缓开口,语气是沉淀过后的坦然。 “我……” “爹爹!” 曼殊才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宝就甜脆地喊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抱着易白的胳膊一个劲埋怨他不要娘亲。 易白整个人都呆愣住,垂眼看向小奶包,“你刚才唤我什么?” 小宝眨眨眼,“娘亲说,你是我爹爹。” 易白原本冷静的脸上顿时浮现震惊色,“我是你爹爹?” 这难道不是麒麟国凤后祁凡的儿子吗? 小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求救地望向曼殊。 曼殊低声道:“小宝是你的亲生儿子。” 易白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颤抖了一下,“我的……亲生儿子?” “嗯,当年我回到麒麟国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无奈之下只能立后,用祁凡来掩盖两个宝宝的真正身世,让他们有个名义上的父亲。” “两个?”易白再一次觉得震撼,整张脸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生了龙凤双胎,还有个宝宝叫慕嫣,留在麒麟国,已经登基继承了皇位,没来。” 易白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小宝,发现他的眉眼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一时激动起来。 曼殊站在原地,望着他道:“易白,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可好?” 细想下来,他们两个压根就没在一起过,痴痴缠缠这么多年的时间,竟是全部用来分开和想念彼此了。 曼殊听过不少的戏文,也见过不少以悲剧结尾的苦命鸳鸯,却觉得没有一对比得上她和易白苦,这种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千难万难地走不到一起的感情,很折磨人,也很疼。 她疼了太多的一年又一年,疼到无处安放,疼到最后不得不做出让步。 “爹爹,娘亲说当年是她先不要你的,娘亲是个好人,娘亲对小宝很好的,爹爹能不能原谅娘亲,不要赶她走,娘亲为了找爹爹,好辛苦的。”小宝晃着易白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道。 易白看着对面因为奔波劳累而满身疲态的曼殊,紧绷的心弦一再软化下去,他上前几步,张开手臂将她搂入怀里,箍得紧紧的,良久才道:“好,我退一步,既然你为了我放弃帝王之位,那我便照女尊之礼奉你为妻主,这一生,无论大小,凡事以你为先,事事遵从你愿。” 当年海上那一别就是四年,这四年,他消沉过,也悔恨过,无数次想着倘若能重来,便为她抛弃根骨里的观念又何妨,旁人如何看他有什么打紧,去了麒麟国没有地位又有什么打紧,他要的,只是一个她而已,并非整个女尊国,没有什么能重得过长相厮守恩爱白头。 曼殊含泪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唇就被易白严丝合缝地堵住。 还没学会怎么亲吻的他动作很生涩,直接用啃的,她感觉得到,他很想借着这个吻表达一下长达四年的相思之苦,可是因为从来没主动吻过的缘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收回身子,易白轻而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捧着她的脸,这回似乎找到了一些经验,不再直接啃,而是一点一点辗转过她的唇瓣。 曼殊身子微颤,心头顿时涌上一团一团的酸涩感。 今日之前,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少相爱的时光啊? “爹爹,你不可以欺负娘亲。”小宝见娘亲脸都红了,不由得踹了易白一脚,又捏紧小拳头不停地捶打他,嘟着小嘴气呼呼地道:“不准欺负娘亲,小宝要生气了!”在麒麟国,凤后想见娘亲都得层层通秉,敢这么对娘亲的,一定会被赐死,爹爹太过分了! 原本久别重逢的温情气氛,被小奶包这突如其来的奶声给搅得什么都不剩。 曼殊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儿子破坏了气氛,易白憋得难受,却不忍心责怪,宠溺地揪了揪他脑袋上的抓髻,“小宝,谁告诉你爹爹是在欺负你娘亲的?” 小宝鼓着包子脸道:“娘亲说什么,爹爹都得遵从,没有娘亲允许,爹爹不可以随便接近娘亲,否则,小宝打你哦。” 呵!这小奶包女尊思想挺严重?别的事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易白做梦都想压她一回,哪能每一次都被她压在身下各种蹂躏,也太没成就感了。 易白蹲下来,捏捏他的包子小脸,“小宝想不想姐姐?” “想。”小奶包马上委屈地绞着手指,娘亲带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见不到开心果姐姐,他也很郁闷的。 易白道:“姐姐离我们太远了,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不如,让你娘亲再给生个小妹妹如何?” “小妹妹是什么?”小奶包问。 “就是跟姐姐一样可爱的小女娃,有了小妹妹,你们就能一起玩儿了。” 小奶包疑惑地看向曼殊。 曼殊瞪了易白一眼,嗔道:“你别乱七八糟地教坏小宝。” “娘亲,小宝要小妹妹。”小宝真诚地看着她。 曼殊一阵脸黑,“易白!” 易白轻笑道:“这是儿子给我提的第一个心愿,不得满足一下?” 曼殊翻了翻白眼,她倒不是担心在那种事上体力不够,而是真的不想小宝小小年纪就学坏了。 然后,等晚上把小宝哄睡着回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四年,她自认没疏于训练,可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武艺突飞猛进,如今她压根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想想四年前是她险些榨干了他的体力,如今竟然全反过来了,饶是她那么好的体力也经不住他折腾,最后以她求饶而告终。 躺在易白怀里,曼殊望着他手臂上那狰狞的疤痕,眉头拧了拧,“怎么弄的?” 易白也没躲避,直接道:“想你想的。” “你胡说!”曼殊轻哼,“要是想我,你当年就不会毅然决然地走了。” 易白将他往自己胸膛搂了搂,下巴靠在她发顶,“我能说我回来就后悔了吗?尤其是听到你在生辰宴上立了凤后,我真的很想去找你,问你一句说过的爱我到底是真是假,可是我犹豫了,不敢面对你已婚的事实。” 曼殊忙辩解道:“别瞎说啊,什么已婚,我只是让祁凡入了宫授予他金印,压根就没举行婚礼,我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些年,我照顾两个小宝都照顾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去想别的男人。” 易白勾了勾她的下巴,“想我没?” “没工夫想。”曼殊将脑袋歪往一边。 易白正准备重整旗鼓再给她点“教训”,岂料恢复体力的曼殊一个翻身将他压下,“让着你,那是我宠你,你别仗着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屡屡造反啊,看来今儿不好好教教你,你都不知道妻主的夫郎要怎么当。” 易白:“……” ------题外话------ 文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亲爱的小伙伴们一路陪伴,咱们新文见,么么哒^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