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权臣火葬场实录 作者:乌合之宴   文案:   凉州王慕容澹野心勃勃,乖戾狠辣,最讨厌一戳就倒的娇弱美人。   虞年年就是传说中一戳就倒的弱鸡美人。她第一眼就看中了奴隶堆里长得最高的那个小奴隶,牵着“她”欢欢喜喜回家。   慕容&被迫女装混入太尉府躲过刺杀&澹:恨不得掐死这个小废物!   虞年年对来之不易的奴隶好极了,自己吃不上饭都要把他喂饱。   慕容澹是个没心的混账东西,虞年年吃不上饭,他扔了山珍海味都不给她一口。   终于有一天,他假死脱身,重新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凉州王,午夜梦回小废物那双雪亮亮的眼睛,“那就勉为其难把她接过来,给一口吃的好了!”   结果只有虞年年暴毙而亡,一张草席乱葬岗的消息。   他抹了一把口中喷出的鲜血,又哭又笑,“死了好。”   【1:sc,he,女主没死,男主前期天下第一狗,后期火葬场,骂他别骂我,希望大家爱女主小可怜!】   【2:架空,私设巨多。】   【3:男主有病,祖传的精神疾病】   【4:麻烦说我碰瓷抄袭的两伙人统一一下意见我到底抄的哪本,顺便做个盘,不上盘空口鉴我是会怼人的,超凶:)】   【微博:乌合之宴Sweet。关注获取更多资讯。】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虞年年,慕容澹 ┃ 配角:接档文:《被病娇囚禁的咸鱼日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娇追妻火葬场   立意: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 第1章   狩阳十八年十月。   晋阳是大梁的都城,不靠北也不偏南,正正好好落在国土的中心,四季分明,入了秋就开始上霜转冷。   昨夜暴雨,今早地上一踩一个水坑,滑腻脏污,秋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   虞年年踩着木屐,小心避开地上的污水,将木桶放下井里去,鼻尖冻得发红。   冷风一旋,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把袖子挽起,胳膊细白的像是两节藕,气喘吁吁。   小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先是铁链子哗啦啦作响,紧跟着哭声和脚步声。   一串衣着褴褛的人被拴成一串,赶羊一样撵进来,柳鞭甩在地上,溅起泥花。   这些大概都是新买来的奴隶。   虞年年一抬头,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漂亮的丹凤眼,凌厉深沉,看脸蛋和装束,应当是女子。她被看得浑身一激灵,刚拎上来的桶又扑通掉进井里去了。   一抬眼。   人不见了。   “呵,愚蠢怯弱的小东西。”尖锐细长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虞年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的一踉跄,手掌摁在泥墙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倒吸凉气。   萱女弯着腰,颊边发丝晃动,能清楚看见她白瓷一样的肌肤,还有眼角拇指大的嫣红胎记。   将装满水的水桶扔在地上,桶里的四溅迸出,荡起一层层波澜。   “拎走吧,小蠢货。”萱女将湿掌在裙上擦了,仰着下巴,看起来尖酸恶毒,明媚的脸上写满了对虞年年的讨厌,目光扫过她冒着血丝的手掌。   “谢谢。”虞年年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对梨涡,还有可爱的小虎牙。   萱女翻了个白眼,身姿摇曳的离开了,妖娆且万种风情,是去会她的情郎了。   虞年年看她走远,才将桶里的水倒出一半。平常她也只能拎起半桶的水,现在手疼,就更加困难了。   回西院的时候,有个婢子正跨在墙头等她,远远与她招手,“虞年年,姜夫人叫你过去。”   说完跳下墙走了。   “哦。”她讷讷应了,推开自己的小院子进去。   姜夫人并不是府里的正经夫人,是家主的妾室,但大夫人难产死了许多年,媵妾里她身份最高,便管着府里上下,大家都尊称声夫人。   放在以前,妾室越俎代庖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当今陛下荒淫无道,暴虐成性,偏信巫蛊之术。上行下效,倾轧层出不穷,人命都不值钱,更别提礼法了。   虞年年把通红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低下头,过一会儿才仰起头笑笑,挤出两个小梨涡,整理了自己破旧的麻布衣裳,往姜夫人的院子去。   西院是虞年年住的地方,这里除却她,还住着二十几个姑娘。   从血缘上论,都是家主虞太尉的女儿,从身份上论,是体面精致的“礼物”,用来送人的,其中漂亮翘楚者,会被赐姓,意义就更不一样了,虞年年便是被赐姓的姑娘,算是二十几个人里幸运的。   没有被赐姓的姑娘,平日里做活,宴会时充当舞姬家妓,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会当众撕开她们的裙子。   萱女生得十分丰满妖娆,眼睛细细长长的,嘴唇红润像是多汁的樱桃,但眼角下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略损颜色。   这也是她没被主家赐姓的原因。   她是个霸道的好人,虽然时常骂人。   路上碰见被雨打弯的秋菊,虞年年弯下腰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扶起来。   ——嗯,小可怜们,如果被发现不漂亮了,会被剪掉吧。   虞年年一步三回头,确定这些小东西不再恹恹地垂下身体,才步伐轻快地继续向前走。   姜夫人不在,只有煮着的茶翻滚出白雾,带着清香,她忍不住多嗅了嗅,得些欢喜,她喜欢这种清新的味道。   外面闯进来个人,是姜夫人的儿子,面上覆着白粉,宽大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干瘪的胸膛,喝了酒,大概还用了五石散,摇摇晃晃的走不稳路,白面覆着的脸下透出涨红。   虞年年把自己往角落塞了塞,怕被看见。   几个婢子簇拥着姜夫人的儿子进去歇息,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不多半刻,姜夫人来了,透过朦胧的雾气,虞年年只能依稀看见她高耸的义髻,还有浑身缀满的宝石黄金,她有些丧气的想,若是她有这些财富,是不是就能贿赂官卒,造一副“验”呢?   大梁除却奴隶,人人都有一副“验”,是身份的象征,出城、住宿、传信、寄存东西,都得靠这,没有验的人,会被当做敌国细作,或是逃跑的奴隶打死。   “抬起头来。”   虞年年状似谦卑的抬头,怯怯的,不胜娇弱。   姜夫人轻笑一声,对她很满意。   “很好。”姜夫人摇着孔雀羽扇,眼角的褶皱挤成一团。   对面跪着的女孩,是她平生仅见的美貌,纤细柔弱,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幼鹿一样,能引起一切男人的征服欲和摧毁欲。   她建议家主将这个女孩送去宫里,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家主却觉得不划算,要再细细筹谋。听闻凉州王正启程赶回晋阳,家主动了心思,想将虞年年送给凉州王做妾。   凉州地处蛮荒,偏僻苍凉,民风彪悍,那里的女子也一个个粗野的很,想必虞年年这样娇嫩又柔弱的,他不曾见过,没见过的才新鲜。   家主虽名义上是太尉,但不过虚衔一个,府里为了维持光鲜,每月耗费巨大,早就入不敷出,想要获取利益,便得在各方周旋筹谋。虞年年是他们最得意的礼物,这样美丽的女孩,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   “燕氏因触怒圣上,被抄了家,一部分女眷分到府里做奴隶,你去挑一个得体的照看你,顺便教你认字。”姜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挥手将她打发走。   虞年年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她今后会有个相依为命的人!   她,她简直太高兴了!识不识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会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陪着她一起熬过黑暗的人!   她扯起裙子,飞快跑回自己的小院子里,要将这里好好收拾收拾,漂漂亮亮迎接她的新伙伴!   虞年年太孤单了,她的母亲是犯官之后,被罚作官奴,在她五岁时候被送人了。她还有个哥哥,好多年前家主把他送给一个大人做娈童,听说他杀死那个大人,然后跑了,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早死了。   她就想找个人说话,晚上有人抱着睡觉,还能给她扎漂亮的头发。西院的姑娘都不喜欢她,见到她就远远躲开了。萱女虽然总骂她,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   房顶铺着的茅草松动了,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漂亮,虞年年红着脸,从角落里拖出一捆干草,气喘吁吁架了梯子,开始向上爬。   ——她太弱了,踩着第二节 梯子,轱辘着滚了下来。   ——再试一次,还是摔了下来,好像也察觉不到疼。   直到爬上最高一层,她向下看了一眼。   腿肚子都在打颤,眼泪憋在眼眶里,抱着粗糙的梯子,“要不等人来了一起修,太高了……”   最后还是梯子倒了,虞年年直接从上头摔下来,肩胛硌在石头上,青青紫紫的,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快乐。   她笑着笑着就开始抽噎起来,用手背把眼泪抹掉,却越擦越多,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真好。”   身前站了个影子,是萱女。   “哭什么?又蠢……”   “又蠢又弱是不是?”虞年年打断她,笑着掉眼泪。   萱女恶狠狠白她一眼,扯着裙子爬上梯子,替她修补房顶。虞年年抬手要扶她,被她用力拍开,手背都红肿一片,“滚开,用不着你。”   虞年年眯着眼,仰着头,看上面萱女做活麻利,鼓起勇气,忍不住把以前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冲她喊出来,“萱女,你不要去找你的情郎们了好不好?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只是想……想……”   “想睡我是不是?”萱女接话,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不去找他们,就要当个饿死鬼了。蠢货就是蠢货,说话也不长脑子。”   府里给他们这些女孩的粮食并不多,还全是糟糠,大多数姑娘都会在外面找情郎。   虞年年咬了咬下唇,“姜夫人说要给我一个奴隶,到时候我们一起浆洗衣服换钱。”   萱女动作一顿,手里剩下的稻草扬下去,“蠢货!找你的奴隶给你修房顶吧!”说完就麻利的爬下了梯子,头也不回离开了。   虞年年没吃晌饭和晚饭,要攒下粮食来迎接她的伙伴。下午和府里女郎们一起练舞的时候,狠狠摔在地上,让她们好一番嘲笑。   她不在意,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小犬牙都闪着光,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省下一点粮食,等明天伙伴来了,就能好好招待。   昨天新来的奴隶被关在西院旁的马厩里,长得娇小漂亮的,被牵去给府里女郎们看了。她们无论从血缘上,还是身份上,都是家主的女儿,地位尊崇。   所有奴隶都蹲着,只有一个站着,她比女子更高些,看起来让人有安全感,脸蛋很艳丽,凤眼上挑,却有着不好接近的凌厉。   虞年年认出来她,是昨天和自己对视的那个人。   虞年年正在看着慕容澹,慕容澹也在看着虞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十五岁,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少女。男主十七,我也没法形容他……   你看我对他俩这称呼,就知道哪个是我的小心肝儿了。   冲鸭,阿鱼又肥来了! 第2章   虞年年想,这女子脸生得漂亮,气度也高贵,必定是燕氏嫡出的女郎。身材清瘦高挑,比例流畅。   红而薄的唇,鼻梁高挺笔直,整张脸都是锐利与精致的糅杂,凤眼上挑狭长,微微的下三白,更显得盛气凌人且冷漠,这样英气与靡艳并存的样貌,充满攻击力和韧性。   像是荒野中仅存的罂粟,浓墨重彩,迷人,但危险。在如今追求纤弱温软的大梁背道而驰。   虞年年最喜欢这样的女子,看起来有安全感。她自己细细弱弱的一小只,好像别人动动手指就能将她碾碎。   悄悄拿眼神比量了比量,竟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眼睛又扫过慕容澹的腰腿。她的腰细细一扎,女郎却比她宽不了多少,线条流畅劲瘦。腿裹在裙下,只隐约窥得十分纤长。   她悄悄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女郎的命真不好,分明生的这样好看,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一定多如牛毛,现在被连累,落到这样境地。   女郎一直看着她,肯定是在求助,希望自己带她出去,但虎落平阳的局面令其感到羞涩愤怒,不好开口。   从天之骄女沦为奴隶,天上地下的落差,一定很痛苦。况且如此美貌的人,若是不藏起来,恐怕很快就会被家主或者府里的郎君看中,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慕容澹也注意到了马厩外站着的年轻女子,弱小纤细,娇柔的一折就能断,虽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姿色。   那女子似被石块绊住,踉跄了一下,他皱眉,藏着深深的厌恶。   他最讨厌花瓶,空有一张脸,卑微又弱小,连块石头都征服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种人就应该被丢去喂狗。   从小弱肉强食的环境造就消磨掉他的同情心和善良,所见所想的不过都是适者生存。   “我要带中间那位走。”虞年年冲着管马厩的人道,声线软糯娇憨,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帕子里痛快地捡出几枚铜币,权当做贿赂。   这是她给人洗衣服挣来的,洗一盆才能得一枚铜币。   管马厩的仆役掂了掂,也没敢难为她,让她进去了。虞年年虽然地位低下,又没什么钱财,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家主和姜夫人用作大用处的。   虞年年笑得甜蜜,小跑过去,脚绊在门栏处,险些扑倒,吓得里面的奴隶四散喊叫。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站稳了道歉,去拉住慕容澹的衣角,两颊梨涡深深,“快和我走吧,我带你走。”   看着慕容澹冷戾的眼神,她气势渐弱,声音也跟猫叫一样。   慕容澹动了动手指,想狠狠甩开她的手,却停住了,只别过头去,冷硬的像是块冰。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他牢记自己是在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当众闹出矛盾不好收场。   “啊!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的,我不会欺负你的。”虞年年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她知道被这位女郎一定在抄家后受到了很多欺辱,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是没关系,她会好好照顾女郎的。   管理马厩的仆役见两个人磨磨唧唧一直没个结果,拎着短马鞭过来,在粗糙的马槽上抽了抽,发出噼啪声响,“麻利的赶紧走,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贵人?等人三请四催?”   虞年年侧身挡在慕容澹身前,“别打他别打他,我这就带他走。”   慕容澹合了合眼眸,压下深深的郁躁和暴动,等他出去,一定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不单是因为这些卑贱的人对他大呼小叫,更因为他现在穿着女装,若是传出去凉州王为了活命不但混在奴隶中,还身穿女装,恐怕要“青史留名”,凡是见过他不堪的人,杀掉才一劳永逸。   慕容家言传身教的祖训:能用人命填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袖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睥睨着纤细瘦弱的虞年年,目光里没什么感情。   当然……   也包括这个小鸡崽子,烦人而不自知。   他一见这张脸,就忍不住暴躁,想杀人。不是此女长得丑,相反她很美,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只是他眼里容不下废物。   仅此而已。他身份高贵,杀个人还要理由吗?   虞年年隐约察觉到,她的新伙伴并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不敢再牵人家的手,生怕引起他的抵触情绪,只悄悄拉着慕容澹的衣角,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你叫什么名字呀?”   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有点儿尴尬,但为了缓解气氛,还是自说自话。   “听说你姓燕,你要不说的话,我便叫你燕燕好了。”   慕容澹依旧没说话,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叫什么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的姓名,待他熬过这屈辱的一阵,便没人知道他为了躲避追杀男扮女装。   马房到西院的一段路极为偏僻,甚少人会经过,沿路种着柳树,用植被的清新之气来缓解马房的腥臭。   好巧不巧,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为首,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子香料混着酒的郁顿之气,大抵是来挑马的。   虞年年汗毛倒立,暗道糟糕,这败家子儿平常没见来马厩,现在怎么来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看见燕燕。   她匆忙拉着人躲去柳树后,祈祷虞珩渊看不见他们,小声叮嘱他,“你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等他们过去。”   十月份的柳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好在还算粗壮,两个人衣裳颜色并不打眼,那些人又喝了酒,头晕眼花之下也看不清柳树旁的异样。   虞年年怕极了,因为过度紧张,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身体紧紧贴着慕容澹,慕容澹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软,还有润泽的清香。   听着脚步声渐远,他屈起手指,面无表情推在虞年年额头上,未曾保留力气,让虞年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眉心明晃晃一抹青紫的指印。   地上全是石头,硌得她生疼,粗布麻衣被碎石刮开道口子,虞年年心疼的不得了,她拢共没几件衣服。   她手撑着地,眼眶里闪动着泪花,想张口斥责慕容澹,但看着他的脸,又张不开嘴。   燕燕是官家女郎,就算以前再温婉,经历一场变故变得性情乖戾也情有可原。况且他已经够惨了,自己不能再骂他了。   就是这手劲儿……是真大啊!搓衣服一定很快!   慕容澹看着听眉心的指印觉得奇怪,悄悄在自己手腕上戳了一下——没变化。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站都站不稳,一戳还会留印。   虞年年把眼泪咽回去,“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那我就不碰。可是下次能不能说一声,推得我好疼。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欺负,可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慕容澹懒得搭理她。   “燕燕,好不好嘛?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呀?”大有他不回应,她就一直问下去的架势。   她终于有一个能相依为命的精神寄托的了,怎么会对他不好?她会把她的粮食分给燕燕吃,会把自己的床榻分给他一半,有人欺负他,她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等到攒够了钱,她就把燕燕买出去,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虞年年知道,自己想脱离困境难如登天,但燕燕不一样,只要有足够的钱,府里会放他出去的。   “嗯。”慕容澹受不了她的聒噪,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声音低低哑哑的,不像是普通女子的柔美动听。虞年年心中一刺,那些人是将燕燕的嗓子也弄坏了?怪不得他不愿意说话。   她怕揭人伤口,不敢再问,也不强求他说话了,对他的心疼,像是水波一样一层又一层蔓延起来。   慕容澹原本以为,虞年年虽然衣着破旧,但能拥有挑选奴隶的权利,最不济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居住环境再差也不能差破天去。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推开破烂的木门,入眼的便是坑坑洼洼的黄土院子,一片青石砖都未铺,若是走快些,要卷起层尘土沾在衣角。   黄泥混着石头稻草,堆成矮矮斜斜的一间小房,上头零七八碎铺着草,还没走近,就觉得土腥味呛人。   院子角落里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摞着一垛稻草,还有几个大瓦罐子。   破旧,贫穷,是慕容澹对这个地方的初印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算干净。   他站在门外,虞年年笑盈盈站在门内,笑容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窘迫和羞涩:“燕燕,你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没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我……”   她我不出来,最后轻轻碰了碰慕容澹的衣角:“进来吧,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很干净,我煮东西给你吃,你一定饿了。”   慕容澹心里烦躁之意欲盛,愤怒无处宣泄,抬手拍在门板上。   好得很!若不是他那好叔叔派人追杀,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在虞年年惊愕的目光中,门板咯吱两声后宣布寿终正寝,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扑起一阵尘雾滚滚。   这扇木门是她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变形计》,我亲爱的殿下!   慕容澹:暴躁,很暴躁,非常暴躁!   感谢在2020-02-11 15:58:02~2020-06-29 14: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大船船、顺心如意、趴趴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怒江一霸 80瓶;桐月一一 5瓶;黑白色的熊 3瓶;夜雪银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虞年年看着慕容澹那张表情欠奉的脸,又低头看看躺着的门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慕容澹掸了掸衣服,长腿一跨,没有任何负罪感的进了门,像是巡视领地的头狼,并对自己贫瘠的领地表示不满。   他抬头看了眼凌乱的房顶,稻草稀疏,估计一到雨天,就要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虞年年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忍不住羞红了脸,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萱女昨日扔下稻草跑了,她怕光秃秃的房顶让新伙伴觉得不体面,连夜爬上去,腿肚子发抖的重新铺了稻草。   但是好像做得并不好。   慕容澹心中冷嗤一声,抬脚进了房子,里面不出意外的破旧,连个像样家具都没有,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低矮的塌,上面整齐摞着被褥,房子中间有张破旧的案几,下面摆着菀席。   墙角放着炊具,一只缺耳的小鼎,两三个小陶碗。   唯一的亮色,就是床头摆着的一瓶花,粉色并着黄色娇嫩。   虞年年献宝一样,把用陶罐子插着的那束花捧在胸前,给慕容澹看,“听说你要来,我今早特意从花匠那儿买的。府里的花不许人摘,只有每日清晨,花匠会剪去多余的花枝,我将它们买回来装点房子,希望你能喜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清澈稚嫩到慕容澹能从里面看见自己冷冰冰的脸。   他勾唇笑了笑,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便也跟着笑得愈发甜了。   “哐啷”陶罐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娇嫩的鲜花也落在地上,沾惹了尘土。   “我不喜欢。”慕容澹拍拍手,嫌碰过罐子脏一样。   一字一顿,饶有兴致的看虞年年的笑容垮掉,“不用想方设法讨好我,我给你带来不了什么好处。”   哭吧哭吧,你这样的废物,除了哭还会什么?   唔,他改变主意了。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在她临死之前,发挥最后的余热,让他开心开心吧。比起那些用活人相残取乐的贵族,他真是仁慈不少呢。   在他郁躁的时候,有个孱弱的傻子送上门来给他取乐泄愤,似乎也不错。   虞年年还维持着捧罐子的姿势,愣了愣,回过神后竟然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惊喜,道,“你笑了!”   她弯下腰,去捡陶罐的碎片,“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戏弄我笑的,你开心就好。我已经不能开心了,我希望你能开心,你懂不懂?”   慕容澹不喜欢虞年年,不想听她说话,也不想懂她话里的含义,转身坐到那张唯一的矮榻上。   榻板发出咯吱一声,“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他连日奔波,一刻都没阖过眼。   “那你不吃晚膳了吗?”虞年年轻轻问他。   没人回应。   她捧着碎陶片蹑手蹑脚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大门坏了,萱女也不愿意走大门,依旧翻墙进来的,没什么好气的看了眼破烂的门,“不是说姜夫人给你了个奴隶,她人呢?叫出来给我看看。”   虞年年把粟米从糟糠里挑出来,放进小鼎里,预备煮饭,小声道,“他睡了,你小声一点好不好?不要吵醒他。”   萱女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她从地上薅起来,像拔萝卜,“你是个废物吗?连奴隶都能踩在你头上!你应该让她做活,你去休息!”   虞年年拉住她的手,顿了顿,解释道,“萱女,他不是奴隶。”   “不是奴隶是什么?我看你快要变成奴隶了。”   虞年年想了想,才精准概括出一个词来,一板一眼回复,“他是希望,是我的希望,我喜欢他。”   “萱女,我没有的,得不到的,我希望他替我得到;我享受不到的,他能替我享受;我见不到的,他能替我去看。”   “你把她当替身?”萱女并不能听懂。   虞年年摇头,柔和精致的脸上难得显现出坚定,“不是,不是替身,就是希望。他会变成我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样子。”   萱女难得见她这样执拗的时候,心想她疯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甩开她的手,又翻墙回去了。   虞年年在她身后小声提醒,“萱女,我家没大门了,你不用翻墙。”   她说完才意识到慕容澹还在睡觉,急忙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往房子里看了看,发现慕容澹还好好躺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胸口扑通扑通的像是小鹿在撞。   慕容澹自幼习武,耳力远胜于常人,将她们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丝毫感动,只是有一丝意外,没想到这种地位卑下又愚笨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   翻了个身,浅浅睡去。   天幕黑沉沉压下来,月朗星稀,虞年年捧着做好的蒸饭,还有一碟子韭蓱齑,小心翼翼推开门,凑近榻前。   还不待说话,耳边闪过细微的风声,冰凉的刃抵在她的脖颈处。   “是我,你不要怕。”虞年年声音都在发颤,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饭,怕洒在地上。   蒸饭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粮食不够,她平常只喝稀粥,为了招待燕燕,才打肿脸充胖子做了顿蒸饭。   慕容澹睡梦中依旧警惕着,在虞年年靠近的一瞬间身体已经代替脑袋做出反应了,好在他回神及时,没真把她抹了脖子。   “点灯。”他刚睡醒,语调带着鼻音,沙哑低沉,撩动的人心尖一颤。   虞年年免不得想,虽然燕燕嗓子被毁了,声音不柔软清脆,但还是很好听。   她将蒸饭放下,找出房子里的灯台点上。   “吃饭吧燕燕,我做了好吃的……”虞年年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好吃的实在寒酸,又赶紧转了口风,“虽然比不得你以前的吃食,但我尽力了,你不要嫌弃好不好?”   就着昏黄的油灯,小泥房里的一切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缥缈虚幻,卷案上摆着两碗干饭,还有韭菜和艾蒿腌制的韭蓱齑,用作下饭。   慕容澹没说什么,拾起筷子吃饭。   凉州地处边塞,与西北四国接壤,常年骚乱。慕容澹的父王身体孱弱,所以他自八岁起就在各处的军营里穿梭。享得起人上人的福,也吃得了苦中苦,对这种环境嫌弃归嫌弃,适应的还是非常良好。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十分安静,漱口过后,油灯的火光颤颤巍巍闪了几下,“刺啦”一声灭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虞年年窘迫捏了捏自己的嫩白的耳垂,连灯油都没有,燕燕跟着她真是委屈了。   “要,要不……睡觉吧。”她把灯台收起来,小心翼翼提议,不然也干不了别的。   慕容澹慵懒点点头,不置可否。   虞年年当即就要解衣裳,一同和他缩进榻里,迎面被褥扑在她脸上。   “滚,别跟我睡一起。”慕容澹恼羞成怒。   他可没有跟人分享衾榻的习惯。   “那我睡哪儿?地上凉。”虞年年委委屈屈的,把刚解开的衣服又系上。   已经十月中旬了,就算睡在榻上也会觉得冷。   这显然不在慕容澹的考虑之中,他脱了鞋,躺在上头,没再理会虞年年。   翻了个身,这破旧的衾榻发出咯吱响声,他睡着的一边微微下沉,另一边翘起了角。   慕容澹抿了抿唇,心里着了火,恨不得一拳捶碎这破烂东西,但理智尚存,捶碎真就没地方睡了,于是往中间挪了挪——更不舒坦了,两边都要翘不翘的。   下午他睡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还是这毛病是他给睡出来的?   “你过来。”他冲着虞年年招招手,颐指气使,丝毫没意识到,床榻是虞年年的床榻,房子是虞年年的房子,他现在是虞年年名义上的奴隶。   虞年年眼睛一亮,小碎步跑过去,脱了鞋袜,爬上床榻。   慕容澹拎着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放在床榻最里面,然后自己躺在外边——嗯,舒坦了,床不翘了。   “别动,动一下就打你。”他威胁后,把被褥放在两个人中间,安然睡下。   虞年年像个小可怜,小心翼翼躺下,怕影响慕容澹睡觉,心里甚至还美滋滋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个压床秤砣。   看,燕燕就是嘴硬心软,和萱女一样,一听她说地上凉,还是让她睡在床榻上了,明明燕燕最讨厌别人靠近。   虞太尉和姜夫人并排躺在床上,床帐外一人高的细长黄铜鹤形烛台共十二盏,将房内点缀得灿烂辉煌,多宝阁上摆着的红珊瑚熠熠生辉,珍珠帘子流光华彩,地上大理石雕刻的地砖倒影出橙黄灯光点点。   “殿下今日提剑,斩了御史大夫。”虞太尉长叹一声,略带感叹。   姜夫人知道虞太尉只是想找人说话,没真想听她意见,于是她便随口应着敷衍,昏昏欲睡。   “因凉州王在回晋阳的路上遇刺失踪了,御史大夫建议彻查搜寻。”   姜夫人一下子精神了,忍不住尖声,“凉州王失踪了?!那虞年年要送给谁?要不送给太子?” 第4章   正正经经论起来,现在坐在大梁皇位上的,应该是慕容澹才对。   慕容澹的父亲慕容钊,是先皇嫡长子,自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奈何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咯血昏死过去,而立之年膝下更是无一儿半女。   虽说大梁皇室历代子嗣都不丰,但个个体格强悍,像慕容钊这样的还真不多。   先皇临死前,匆匆下诏,以无嗣为由,越过太子慕容钊,直接传位给了小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狩阳皇帝,封了凉州九郡作为慕容钊的封地。   好死不死,先皇前一天刚驭龙宾天,后一天慕容钊的皇妃便诊出有孕两月余,在凉州生下了慕容澹。所有人都说,前太子命不好,但凡先皇再活个十天半拉月,知道王妃有孕,怎么也不能越过太子把皇位传给小儿子。   慕容钊两年前病重离世,若非造化弄人,慕容澹就该登基成为大梁最年轻的皇帝。   这种事儿换谁都受不了,况且慕容澹又是个有野心的,在凉州折腾了好几年,这才试探着回晋阳,打算宰了他那个便宜叔叔。   但还是过于势单力薄,慕容钊原本大部分的旧部只打算隔岸观火,看哪边有利便往哪边倒,丝毫没有归附的意思。   虞太尉两边都不肯得罪,早早送了个美人给太子,虞年年是给慕容澹准备的。   天刚亮,慕容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体迅速紧绷起来,又一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睡在身边的小废物,便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虞年年离开后,床板的另一边又翘起来了,令他无比烦躁,干脆坐起来穿衣洗漱。   院子外不知道谁在叽叽咕咕说话,跟枝头的麻雀一样烦人。   虞年年蹲在大门口,研究地上躺着的门板子,想着怎么把它装回去,旁边的缺耳小鼎咕嘟咕嘟煮着粥。   路过的姑娘说着话,她竖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昨日陛下在街上纵马,踩死了好几个百姓,骨肉都被马蹄踩成泥了。”狩阳帝喜欢当街纵马践踏百姓,强撸民女,这是谁都知道的,隔上几日她们就要议论议论。   “太子殿下不也是,隔三差五就站在城墙上头弯弓举箭,他只要一出门,街上保准空无一人。”另一个姑娘娇笑,好像死人是件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们周围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见惯了贵族不拿人命当做人命,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能坦然当做笑谈。   “嘻嘻,听说凉州王要回来了,他是不是来杀陛下夺取皇位的?到时候晋阳就得满大街都是血了。”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一阵,莲步款款远去。   大梁创立八十四年,换了将近两百位皇帝,帝位更迭频繁。父子相杀,手足相残,就连远亲皇裔也想方设法插一脚,一个杀得头破血流。皇室血脉不丰,是有一定原因的。狩阳帝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   虞年年听着心里难过,又舍不得不听。她很少有机会出去,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   又觉得奇怪,如果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坏的人,这个王朝,怎么还不覆灭呢?   她不知道,有句话叫跪着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往前数百八十年,大梁都是被这样暴虐血腥的皇室统治,镇压久了,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觉得皇帝这般轻视人命是错的。   慕容澹过去踢了踢她的腿,“我饿了。”   “哦哦。”虞年年才回神,拿碗给了盛了粥,还有莼菜腌的咸菜,双手捧给他,“不够还有。”   她想了想,燕燕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知道的比那些女孩多,于是凑过去。   慕容澹伸手把她推开,“滚。”   他用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水,昨晚还是粟米煮的干饭,今日就变成糟糠煮成的稀粥了。   虞年年向后挪几步,离他远点儿,把咸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燕燕,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   “他们说大梁的皇帝,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些有文化的词,“都嗜杀成性,暴虐无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从先帝到现在的陛下,还有远远封到凉州的先太子,都是这样的人吗?”   她好奇地发问,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又有些许怯意,像头刚出林间的小鹿。   慕容澹对早饭不满意,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民间传言比起事实,已经算是收敛的了,何止暴虐无度,嗜杀成性?   得了肯定的回答,虞年年又发问,“那他们这样,是不是祖传的有病?一个这样也就算了,代代这样,不是有病是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慕容澹正在喝粥,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冲她一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凌厉的凤眸里却没半点笑意。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大中午的太阳下,虞年年硬生生起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她抱着膝把自己缩起来,不敢再问。   慕容澹继续喝粥,器皿粗糙,却不影响他优雅矜贵的气质,阳光还是暖融融的,一瞬间让虞年年以为刚才的战栗都是错觉。   慕容澹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说,即便他们家血统真有问题,禽兽不如,也照样站在权利的最顶峰,统治着这个国家。   他想宰了自己叔叔当皇帝,不是他悲天悯人,见他小叔叔暴虐无道,意图匡扶正道,重整山河。纯粹就是血脉里的野心作祟,不甘心被人压一头,想要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   唔,说不定他当这个皇帝,还没他叔叔来得英明呢。   也说不定还没等他宰了小叔叔,就被小叔叔宰了,无所谓,成王败寇生死有命,他们家为皇位死的人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充其量史家春秋笔法记一句:凉州王澹,乱臣贼子也。   虞年年喝粥就喝了半碗,怕慕容澹吃不饱又吃不惯。   要想办法改善伙食了。以前自己一个人住,从小没见过好东西,吃糠咽菜也不觉得心里有落差,现在她还要养着燕燕,总得让燕燕过得好点儿。   她收拾了碗筷木勺,拿去洗涮干净。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   “燕燕,我要去练舞了,你好好在家待着,千万不要出去哦,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进来,一定要躲起来,不然他们会欺负你的。”虞年年站在下头,抻着脖子冲他喊,海藻一样浓密漆黑的乌发在阳光反着光,看起来油亮油亮的。   西院并不安全,以往她出门的时候,就会有人翻墙进来偷东西,粮食衣服,样样都要偷走,窃贼有的是府里仆役婢子,有的是同住西院的女孩。   她实在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好几遍,才得到慕容澹不轻不重一个“嗯。”   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府里舞坊的娘子是从府外聘来的,专门教授府里女郎跳舞。虞年年原本没有资格和女郎们一起学习,但姜夫人看她身段细软,跳起舞来一定好看,为了将她的价值最大化,便一并把她塞进去了。   虞年年与女郎们身份悬殊,可想而知会受多少白眼。她次次考核,都得装着笨拙,怕比过那些女郎去,又要挨掐。   女郎们留着长指甲,染上丹蔻,手指纤细幼嫩,看起来连件衣服都拎不动,掐人却有十足的力气。   舞坊娘子暗里对她有些偏爱,临走时候会偷偷在她袖子里塞小东西,可能是红彤彤的林檎,也有可能是两颗干枣。   每次虞年年去练舞,都是痛并快乐着。   慕容澹仰躺在房顶,眉头却紧蹙,想着与部下联络,尽早脱离这个鬼地方,他沿路留下记号,应当容易找来。   虞太尉一直频频示好,慕容澹不是没想过借虞太尉的势,但现下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尤其他现在处境不如意,保不齐虞太尉就将他卖给皇帝和太子了。   此事还急不得,反不是一日造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吃的。   他翻了个身,充分接受阳光的沐浴,昏昏欲睡。   门口却鬼鬼祟祟出现一个粗麻短褐的男人,身材矮小,脊背佝偻,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   门还没修好,孤零零躺在空地上。虞年年觉得单凭自己的力量,恐怕有点儿困难,打算拿几枚铜币,找人帮忙。   慕容澹半阖着眼眸,用手肘撑着头,看他打算做什么,睡意消除了一半。   男人见院子里没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万万没想到房顶还躺着个人,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   啧——是个贼啊。   慕容澹摇摇头,穷的连只耗子都没有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偷的?   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恨不得想看虞年年回来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带着鼻音抽抽噎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可怜模样。   大概是太穷了,没过多一会儿,男人便从屋子里钻出来了,手里端着那只缺耳的小鼎,鼎里装着三只陶碗,筷子木勺若干,一副石头也要榨出二两油的模样,又东瞅瞅西看看溜走了。   慕容澹这次彻底翻身睡过去,金黄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精致立体的五官映出小小阴影,宛如神祇。 第5章   太尉府专门辟出来一个水榭亭台,用作女郎们练舞的场所,雾蓝色的纱幔垂在四处,风从江上来,吹起层层叠叠的纱幔,好像云端仙境,美不胜收。   虞年年去得早,女郎们还没到,只传出断断续续的琵琶音,缥缈动听,是教习徐娘子在弹琴。她微微有些诧异。   平常因徐娘子总瞧瞧给她塞零嘴,虞年年无以为报,便日日早去,提前帮徐娘子整理书卷,擦洗案席,没想到徐娘子今日来得比她还早。   徐娘子是个寡妇,早年在琴坊卖艺,因相貌美艳,曲艺舞技双绝,一手反弹琵琶引得无数文人雅士追捧。后来嫁了个将军,好日子没过几年,将军战死沙场,她年纪渐长,又回不去琴坊,便辗转在权贵家做女先生,算是求个庇佑。   晋阳大半权贵家的女郎,舞技与琵琶都是她教的。   “先生。”虞年年给徐娘子行礼。   徐娘子微微颔首,示意虞年年落座。   她的衣袍宽大轻薄,动作间翩跹缱绻如流云,高挽的飞仙髻,簪了一对珍珠钗,鬓角留出两缕发。年龄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岁月的沉淀反倒为她填了几分落拓淡薄。   “喜欢吗?”一曲终了,徐娘子笑容浅浅,放下琵琶问她。   “喜欢。”虞年年捏了捏手指,小声笑着道。先生永远淡然宁静,如暗夜幽昙,在先生面前,她总是觉得自惭形秽。   “喜欢就摸摸它。”徐娘子执着虞年年的手,轻轻勾动琵琶弦,一串碎玉之声倾泻而出。   虞年年不胜欣喜,一笑,露出一对酒窝和一只尖尖的犬牙。   徐娘子语气不疾不徐,从基础教起她,“这是弹挑的指法,你试试。”   说起来也奇怪,虞年年自幼学什么都快,分明从未接触过琵琶,只听一遍,却达到了旁人学习十天半月的效果。   徐娘子悲悯地看着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改日你再早些来,我教你些别的。”   虞年年惊喜万分,手指尖都是颤抖的,她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学琵琶。   姜夫人也曾动过心思,让府中的女郎跟着先生学琵琶,毕竟多门傍身的技艺总是好的,但无一例外,都被先生用蠢笨不堪教化的理由拒绝了。   “谢谢先生。”她急忙跪在地上,给徐夫人磕了个头。   “你与我行拜师礼罢,既然要传授你琵琶,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徐夫人上前,将她手臂轻轻托起,语气含笑。   虞年年嗫嚅了半刻,方才讷讷道,“可是先生,我交不起束脩。”府里拿银子只是让先生来教习舞艺的,她既然成了先生的内门弟子,又另学了琵琶,合该多交一份钱。   徐夫人拍拍她的手,“不要你束脩,只要等我哪日魂归西去,你一副棺材把我送终便是。”   不过片刻,府里女郎陆陆续续都来了,她们衣着光鲜,广袖飘飘,鬓发上的首饰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将瑟瑟的秋意都衬得光鲜明媚起来。   领头的是姜夫人的女儿,她拨弄着腰上的琉璃络子,朝虞年年轻哼一声,像看一只卑贱的蝼蚁,便转头不再理会。   虞年年尽量把自己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好让这些女郎们找不见,不然又要被嘲笑戏弄了。   临散时候,徐娘子悄悄往虞年年袖子里塞了两个果子,“秋日新下来的梨子,甜得紧,赠你两个尝尝鲜。”   “先生……”虞年年拿着这两个梨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是徒弟,不奉养师父就算了,还要师父给她开小灶。   “去吧,我既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算你半个母亲,哪有母亲不给女儿买零嘴的?”   虞年年如获至宝,抱着这两个梨子迫不及待往家跑去,她现在想第一时间和慕容澹分享。   她被徐娘子收为关门弟子了!   “燕燕,我回来了。”   她越过地上躺着的门板,快走几步,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乱糟糟的一片,被褥被掀翻在地,她仅剩的两件衣裳也被扔了出来,墙角放着的小鼎碗盆都不见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慕容澹不见了!东西丢了,她攒钱还能去买,人丢了她能上哪儿去找?   “燕燕,你在哪儿啊?”虞年年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想想那些下场凄惨的姐妹,就替慕容澹感到害怕,忍不住眼泪往外流。   万一他是被人掳走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才刚刚经历家中变故,他不能再受任何伤害了。   慕容澹饶有兴致的托着腮,看虞年年抱着两个梨子,在院子里一边流眼泪一边喊他,恨不得连耗子洞都要扒开看看。   一时间心情大好,丢了颗石子下去,砸在虞年年肩膀上。   “我这儿呢。”   虞年年泪眼朦胧地抬头,见房顶躺着个人,漂亮精致的像是妖精,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笑着看向她。   失而复得,大起大落,心像从高空抛下却安然落地,虞年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眼泪在黄土上溅起小水坑,然后消失殆尽。   她哭的时候,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若不是看她身体发抖,大概都以为她是睡着了,或者蹲着发呆。   慕容澹长腿一曲,便从房顶跳下来,轻飘飘落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尘土。   虞年年倏地弹起身,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抓了一只梨,到现在还没撒手。   慕容澹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不察,被她抱了个满怀,连忙嫌恶的将她推开,“滚开,滚远些哭。”   “燕燕,你……你还在太,太好了,我,我以为你丢了。”   哭泣不出声,这个习惯不好,就如现在的虞年年,她脸色青紫,嘴唇发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是哭不出声,憋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头发因慕容澹的推搡变得毛茸茸乱糟糟的,手感极好的样子。   慕容澹丝毫不怀疑,他再晚些出现,虞年年能把自己哭得憋死过去。   倒是哭得挺有意思的,和别人不同。   “你,你没事就好。”   慕容澹有意气她,“嗯,晌午进了个贼,我躺在房上睡觉,懒得动弹,便由着他偷东西,想来你不会对我生怨怼是不是?”   虞年年忙点头,眼神真诚,不似作伪,“自然,自然,你是女子,娇弱可怜,不能和盗贼硬碰硬,万一受了欺负怎么办?比起那些东西,我最在乎你,你才是我的宝贝。”   慕容澹生得俊美靡艳,兼之年少权重,以往在凉州,每日出行,必定有年轻女子围在街上,朝他投掷香囊手帕、瓜果鲜花,说些倾慕的话。   但他长到十七八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表白,当即讥讽,“谁是你的宝贝?不知廉耻!”   “我前几日见隔壁清清和她情郎在一起,情郎说清清是他的宝贝。这不是表达喜爱的话吗?为什么我不能对你说?”   虞年年在西院这个大环境,虽然知道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但像这种另有深意的话,她也只能理解个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都扯到情郎了,那虞年年是在什么情况下撞见这句话的,慕容澹大概也知道了,他耳尖意外的染上粉色,语气和表情变得更凶了。   他有意气虞年年,反倒被她气着了,“自然不能说,只有不知廉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虞年年一怔,再乐观开朗,也被他这话伤着了,颇为落寞地垂下头,摩挲了手里的梨子,许久才闷闷说,“那我以后都不说了。”你也不许说我不知廉耻了好不好?听着怪伤人的。   慕容澹进房子里,随意盘腿坐在菀席上。   她抿了抿唇,将两个梨子里最大的那一个递过去,“小鼎和碗筷都丢了,没法子做饭,只能吃这个充饥了。这是徐先生给我的。”   慕容澹哑然,窃贼是在他面前大摇大摆走的。   他单记得房子里都是破烂,却忘了他现在也要靠破烂吃饭……   虞年年还在不知疲倦跟他讲今日舞坊水榭发生的事儿,他用袖子擦了擦梨,咬了口,一点儿也不甜,远远没有哀梨好吃,三口两口囵吞着吃下肚。   这倒霉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虞年年看了看手里的梨子,又看看慕容澹,手指在梨子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咽了咽口水,“我不饿,你把我的也吃了吧。”   慕容澹不在意的接过去,一点客气都没有。   虞年年怕自己越看越馋,赶紧站起来收拾屋子,扒开角落里松动的石头,里面的羊皮口袋安然无恙,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又将石头塞回去。   起身去取了套旧衣服,洗得发白,却干净,里衣外衣都有,“燕燕,一会儿将我烧了水,你洗澡吧,顺便将身上的衣服洗洗。”   慕容澹不置可否点头。   虞年年那小身板,一次就能拎半桶水,等她集满够慕容澹洗澡的水,天都黑了。   慕容澹解了衣裳,露出壁垒分明的肌肉,流畅劲瘦,不过分粗野,也不失力量。   虞年年送澡巾进来,恰好见着背对着她,香肩半露的慕容澹,肩上疤痕纵横交错,让她禁不住惊呼一声。 第6章   慕容澹飞快将衣带系上,目中闪过一丝杀意,“你看见什么了? ”   “就看见你肩上的疤了啊!燕燕,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怎么这么多伤也不告诉我?疼不疼啊?”虞年年放下皂角等物,就赶忙上前就要扒他的衣服,想要查看伤疤。   她不知道慕容澹刚才为什么凶巴巴的抵触,但也顾不上太多,只一味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上了。   慕容澹天生多疑,即便平日里虞年年看起来再单纯无辜,他也不免心生猜忌,想着虞年年刚才到底看去了多少,“早就没事了,你不必多管。”   这些都是早年他在凉州时候,与敌人拼杀,或者与野兽缠斗留下的,皆是英勇的勋章,怎么可能是愚蠢的被那些人鞭笞的?   凉州与晋阳皇都风气不同,凉州地处边塞,崇尚武力勇者,负伤多者,死里逃生,只会让人更加敬佩。晋阳则无论男女老少,皆追寻光洁细腻的躯体,秀丽柔软的体态。   慕容澹自然是为自己肩上深陷的疤痕为自豪。   他摸了摸腰侧的小弯刀,出鞘,就算他慢吞吞的架在虞年年脖子上,这种小废物也反抗不了吧。   铁器碰撞的声音又一响,弯刀被收回鞘中,罢了,即便她知道自己是男子,怕也没有宣扬出去的胆子。   虞年年意外对上了慕容澹的眼睛,忍不住瑟缩,收回了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没事那就没事了。目光下移,落到慕容澹胸前……   慕容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一下子铁青。你这是什么表情?嫌弃还是惊恐?   “滚,滚出去。”他拎着虞年年的后衣领,把人扔出房子,从里面落锁。   虞年年戳了戳自己胸前圆圆鼓鼓的一片,衬得腰格外纤细,又想起慕容澹的一马平川和铁青脸色,以为他是自卑,忍不住隔着门缝安慰,十分真诚,“燕燕,没事儿。你还小,会长的,到时候长得比我的还大。”   里面没动静,她在门外踱步了两圈,以为刚才的安慰不起作用,便继续,“而且这东西长着实在不方便,沉甸甸的,碍手碍脚。若是可以,我一点儿都不想要,我十分羡慕你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里面依旧没动静,虞年年忍不住埋怨自己,“你怎么眼睛乱瞟?惹燕燕生气了吧!”   慕容澹越听外面虞年年的温声软语,越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现在就穿上衣服出去把人掐死,后悔刚才为什么没直接把她抹脖子了。   什么叫以后会比她长大还大?他是个男人,这种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浴桶又小又旧,他站在里面,水只能漫过他的腰际,露出紧实线条流畅的胸膛脊背,还有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   慕容澹由这浴桶,忍不住联想起一件院子里躺着的破旧门板,黄土飞扬的小院,四处漏风的房子,吃糠咽菜都达不到的饮食条件,还有咯吱咯吱的床榻板……   以及外面蠢得可怜的,房子的主人。   虽然锅碗瓢盆是在他的纵容下丢的,但没了东西做饭,把他饿着,就是虞年年的错了。   他将源源不断的愤怒郁躁,一半安放在狩阳帝身上,一半安放在虞年年身上。   一个是令他落到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一个是他单纯讨厌的人,只会哭唧唧的小废物,地位卑贱又弱小,讨厌迁怒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再一次反思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抹了她脖子?分明这样讨厌。   房间里响着水声,虞年年蹲在外面的院子里,抱膝为以后规划。即便月亮照得周围清清楚楚,她依旧害怕黑夜,便靠在房子的门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勉强缓解恐惧。   以往慕容澹没来的时候,虞年年怕黑,但得省着灯油,于是天还亮着就得强迫自己睡下去。慕容澹一来,事情多了,睡觉时间自然而然往后延迟。   她指甲在地上划了一道,开始思考。燕燕明显适应不太了这样的环境,她改善生活的步伐得加快了。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着十枚铜币,她小心翼翼攥在掌心。   又随手从地上捡了根稻草,在黄土上划拉。   首先画了个圈,放进去两枚:要把门修上,门继续坏着,还会引来窃贼。   然后画了个小圈,又放进去两枚铜币:去找找人,看能不能买到旧的小鼎和碗。   最后画了个大圈,将剩下的六枚铜币都放进去:这些留着给燕燕做衣裳鞋子。再买些粟米给他吃,省的总吃糟糠他吃不惯。   虞年年看着空荡荡的手绢,望着清冷的月色微微叹气,上个月洗衣服挣的钱,一下子又要花出去了。   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贿赂人给燕燕做一副“验”,把他送出去过自由的日子。   她马上就要十五岁生辰,看姜夫人和家主的意思,应当是已经为她找好了去处,她要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贵族豢养的家姬出逃,从那些官差里换副验,会要十倍的价钱。一个不巧,官差跟主家串通了,给了钱还要被抓回去。   两相权衡,还是给燕燕攒钱容易些。反正她一开始带燕燕回来就打着这个主意,让他替代自己出去,自己得不到的自由和快乐,让他代替自己来领略。   她托着腮蹲在地上,一边竖起耳朵听房子里的动静,不多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墙外冒出半张人脸,惨白的与夜色月光衬托,失了颜色的嘴唇和汗湿的头发,像坊间传闻的女鬼一样。   虞年年半睡半醒之间,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她胆子小,怕黑怕鬼怕冷怕热,小姐身子丫鬟命。   “哐啷”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她再定睛一看,那张苍白的鬼脸是萱女。   萱女眼角的胎记淌着血,静默看着虞年年,可怕又虚弱,指甲抠在墙上,看样子体力不支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虞年年赶紧小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墙的那头,气喘吁吁拉到墙的这头,萱女从墙上掉下来,砸在她身上,五脏六腑都快被压碎了,胎记上淌的血蹭在她脸上。   “门坏了,你怎么还翻墙?”虞年年忍着疼把萱女扶起来,两个人一并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   她咳了两声,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萱女没说话,转头轻轻抚上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有些蜇痛,虞年年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却没说话。   “年年……”萱女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的天外传来,空洞无神。   “嗯?”这是萱女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咳咳……”她刚想说话,喉咙里又冒出血腥味。   “我母亲死了,我明天要走了。”   虞年年心里一惊,情绪激动扯动内脏,抽痛,“你去哪儿?”该不会要寻死吧?   萱女摇摇头,她忍辱含垢在太尉府,都是为了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她得另谋去处。   “明日陛下会在街上纵马,我要去拦马。”萱女眼睛里光芒骤然一闪。   虞年年额上起了一层冷汗,握住她的手,“陛下的马会踩死人的。”   纵然狩阳皇帝荒淫无度,暴虐成性,但每次上街,总有不少想改命的女子有意等在他的必经之处。   本朝并不注重女子贞操,多的是妇人再嫁,宫中最得宠的李夫人以前便是市坊里杀猪匠的媳妇,在陛下长街纵马时候被看上的。   怀有梦想的人许许多多,但成功的寥寥无几,大多都因躲避不及死在马蹄下了,听闻宫中特意用马和狼□□产出异兽用作皇帝坐骑,所以异常凶猛些。   萱女铁了心,凑过去给虞年年看她的脸,那眼尾处嫣红的胎记,用了红色颜料刺出瑰丽的牡丹,妖异又新颖,怪不得会流血。   她在虞年年手腕处蹭了蹭,“行的。我今夜同你告别来,攒下的粮食,还有煮饭器皿扔在你墙角了。”   虞年年这才知道刚才那“哐啷”一声,掉下来的是什么。   “我去挣个富贵,好了便接济你。”   虞年年不要她接济,“你好好活着就成,我只要你活着。”   萱女咧开嘴,露出笑,与眼尾牡丹相应,竟不知谁更艳丽些,弯腰用力抱抱她,“你也好生活着。”   虞年年感觉自己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一摸,是泪水。萱女要去危险的地方,要拼命一搏,她没什么理由资格阻拦,这里对萱女来说本就是地狱。   “我帮你梳头吧,梳得漂亮,陛下一定喜欢你。”虞年年拉着她出院子,回了萱女的房子,这还是萱女第一次走虞年年家的正门。   与萱女同住的是清清,她早倒在床榻上睡着了,脸贴在被褥上,发出小小的鼾声。   虞年年小心翼翼,不弄出一点声音。取了篦子,两个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对着月色,为萱女梳头。   她只会梳简单的发髻,便用篦子沾了头油,给萱女头发疏通了,用木簪挽了个低髻。   萱女用胭脂在唇上和面颊上晕开,一时间增色不少。   这些都是她的情郎们送的,一直没什么用的机会。   “真好看。”虞年年眼里湿濡起来,却笑着夸她。   无论萱女成功与否,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萱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大抵明白你说,你那奴隶是你希望的意思了。”   她自己对虞年年何尝不是这样?虞年年比她幸运,甚至是她所接触相同处境里最幸运的一个。   她以往对虞年年有嫉妒,有羡慕,嫉妒羡慕她不用去逢迎那些达官贵人,但也希望虞年年一直这样下去,最好能碰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一辈子脱离苦海,不用如她这样拼死一搏。   她所想要的,所渴望的,虞年年代替她得到,也算是她得到了。   人越痛苦,便越渴望光明。   ·   慕容澹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不久便停下了,他穿上虞年年的衣裙出门,头发湿哒哒散在肩上。   虞年年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陌生的心慌只维持了一瞬,便转为气恼,他八百年难得发一次善心放过她,结果她跑出去告密了。   果然女人的嘴信不得,方才信誓旦旦说没见着什么,都是骗人的!这女人又蠢又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一马平川慕容澹,波涛汹涌虞年年   (想创建个抽奖,发现只能V文抽(`へ?)=3)   感谢在2020-07-01 00:38:30~2020-07-03 00: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压下去胃里微不可查的恶心,想着从哪个门出去,换个藏身的地方,在走之前把告密的蠢货先杀掉。   他以为虞年年出去,是去告密了。   虞年年顶着清冷月色回来了,面颊上蹭着猩红的血,神色恍惚。   慕容澹手中的弯刀出鞘,发出“铮”的一声。   靡丽的面容半阴在月色下,说不出的阴鸷冷漠,声音森然,冷不丁开口,“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虞年年的衣裳,并不合身,又小又短,露出半截劲瘦苍白的脚踝,头发散着,湿漉漉披在身后。即便这样,也不显得狼狈邋遢,反倒愈加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美感。   虞年年没注意,她被萱女砸的那一下,五脏六腑都疼着,呼吸也火辣辣的,见着慕容澹立在门前等她,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跑过去径直搂着他的脖子,一时激动也顾不得会被丢开,“燕燕,我只有你了。”   萱女要走了,她要走了。   慕容澹的刀刃贴在她散在后背的发上,一寸一寸往上移着,马上要碰到那娇嫩的颈部皮肤,只要轻轻一划,血就会像涌泉一样迸发出来,温热的。   却听见她这样说话,冷不防瞧见她脸上凝固的红色,用指甲刮了刮,是血液。   “你杀人了?”他语调平静,好像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虞年年摇头,刚想说话,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温热的落在慕容澹颈侧,他带着不耐抹了一把,“刚刚的澡白洗了。”   人倒在他怀里,他站在月色里,动作不变,仰头想了一会儿。在一刀了解她,和把她抬进去之间,不甘不愿选择了后者。   并不温柔的把人抗在肩上,扔到榻上。   他随手找了脱下的旧衣裳,把自己颈处的血迹擦去,抬起洗澡水倒出去。   房子里本就小,再放上这么一大桶水,那得潮湿的没法睡了,指望床上那个昏过去的废物,还不如指望自己。   做完这一切后,慕容澹把人推进床榻最里头,依旧兢兢业业当做压床石,也不管她吐了血会不会死,复而将被子一拉。   嗯,就知道她怂的很,怎么可能有胆子去告密。   他看着房顶,稻草掩盖的缝隙中透过一丝月光,对着黑暗和空气“啧”了一声,忽而有种说不出的通畅感。   第二日虞年年醒来的时候,胸口还是闷闷的疼,但比昨夜可好多了。身体是躺在床上的,一定是燕燕昨夜将她带回来的。   慕容澹还在她身侧睡着,纤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看着乖巧,没有平日里那样凶,大抵是把眼睛遮上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凑过去。   慕容澹眼睫颤了颤,眉头烦躁蹙起,她不睡觉要做什么?   她只是对着他的脸看了会儿,便轻手轻脚下地去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慕容澹一个人留在翘角的床上,睡不着,转头想去看她在做什么,入眼的却是一大片雪白细腻的皮肤,印着星星点点的青紫淤痕,单薄脊背上的蝴蝶骨振翅欲飞,两条流畅精致的脊线一直延伸到被衣衫遮盖的腰臀。   有种凌虐的,引人摧毁的美感,想用牙齿撕咬,留下新的痕迹,盖住这斑斑点点的淤痕。完全占有。   好歹是个十七八,血气方刚的少年,第一次见女子的身体,还是在清晨。   他喉结上下滚动,鼻息里多了几分燥热,忙不迭把头转过去。   谁稀罕看一样?   凉州求着他一度春宵的女子千千万,再娇艳他一个都不曾正眼看过,虞年年被他看去了,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   却不慎踢着了床脚,他恨恨地想,这床榻小的简直像个笑话。   虞年年听见动静,一喜,“燕燕,我后背有些疼,你帮我瞧瞧,出血破皮了没有?”   慕容澹正烦躁着,又被人抓包了,狠狠踢了下床脚,翻身,“谁要给你看?不看!”   手指抓在被上,耳尖都是红的。   虞年年叹口气,把衣裳换下来,跟慕容澹昨夜换的衣服放在一起,捧着水盆出去洗衣裳。   墙角的包裹令她精神一振,陡然想起这是昨夜萱女扔下来的,赶忙跑过去,里头的陶碗磕在地上碎了,但筷子木勺,一个铜鼎一个甑还是好的,另加一羊皮口袋的粟米。   唔,这个时候萱女应该已经走了。她想好了,若是萱女成了,府里那些姑娘必定会议论,她便祝萱女安好。若是萱女真被马蹄踩死了,她便去乱葬岗,为萱女收尸。   小鼎里煮着粟米粥,虞年年坐在房门的台阶下搓洗衣服,心不在焉的,等着来来往往的女孩们经过,从她们嘴里得到消息。   她力气小,衣裳沾了水沉甸甸的,她从一个角开始搓洗,一点一点的十分慢。以往她靠洗衣服为人赚钱,因为洗得慢,一个月只能洗十来盆,一盆一枚铜币,挣不上多少钱。   慕容澹不用虞年年叫,便十分自觉洗漱后守在小鼎旁,掸了掸衣角,气派雍容,“碗呢?”   虞年年把沾满皂角水的手在清水里洗了洗,自包袱里拿出枚木勺,让他舀粥喝,“碗碎了,从墙上扔下来的时候太高,地太硬了,碗又太脆,我一会儿我去买碗,叫人来修门,你躲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脸。”   燕燕生得太漂亮,又没有人护着,让人瞧见了会总受骚扰。   “嗯。”慕容澹点头,没用勺子搅动粥,等它自己变凉。   虞年年又低下头洗衣服,两个人没说话,只听均匀的呼吸声陪伴,她揉了揉手里的衣裳,慕容澹的明显比她的要宽大许多,也厚实许多。   “燕燕,你喜欢什么颜色?青色白色还是黑色?”都是她能力之内,能为慕容澹寻来最好颜色的衣料。   如今布料染色的技术并不发达,色彩鲜艳的衣裳平常百姓根本穿不起,她惯日里都是穿未经染色的麻衣,青色白色的衣裳对她来说已经算作奢侈。   “随意。”天冷,粥凉得快,他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虞年年点点头,想着他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我喜欢红色,但这辈子应该是穿不上红色衣服了。”话题挑了起来,她忍不住感叹一句,努了努嘴,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还有点落寞,“前几日见府里有个女郎穿的水红色长裙,颜色十分艳丽夺目,瞧着喜欢,想着有一日若能穿上该多好。”   慕容澹瞥她一眼,嗤笑一声,包含了嘲讽。   虞年年听出里头讥笑的意思,忍不住红了脸,手指缠绕了衣带几圈,小声嘟囔,“我只想想,又不是要真穿。”   慕容澹嘴角轻蔑的笑意未落下,“不能属于自己的,连肖想都是罪过。”   大梁虽礼法崩坏,但等级制度前所未有的严苛,不得半点儿僭越。   红色除却未出嫁的姑娘,非府中正妻不能使用,妾室连相似的桃红都不能用,虞年年将来是要被送人的,估摸着连个妾室的地位都不能有,却想穿次红衣。   按照慕容澹看虞年年不顺眼的程度,不嘲讽她嘲讽谁?   虞年年这几天接触下来,也逐渐适应了慕容澹的嘴毒,甚至能毫无波澜问他,“要不要吃咸菜?”   慕容澹撩起眸子,略带审视,上下打量她一眼,料定她没有那个下毒的胆子,便心安理得吩咐,“还要韭蓱齑。”   虽然这小废物什么也不是,一天天光知道哭,但不得不说,咸菜腌制的不错。   虞年年给他捞了一大勺拌进粥里,寡淡的粥才有了咸淡滋味。   “再放点儿。”他口重,觉得还差点儿滋味。   虞年年便又捞了一大勺,小心翼翼掂量着往里抖,抖一点就问一次他够不够。路过两个去井边打水的女子,其中一个语气带酸。   “也不知萱女走了多大的运气,就那副模样能让陛下瞧上?陛下莫不是偏喜欢丑的?”   另一人娇笑,“改明儿我也去拦陛下的马,说不定也一跃进宫当娘娘了呢。”   虞年年乍一听她们说话,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手一抖,一勺都抖进粥里去了。   粥咸的有些发苦,慕容澹不高兴了,又见她脸色,忍不住冷了脸嘲笑,“怎么,你也想进宫当娘娘?”当我小婶婶?   他的小婶婶可不好当,世人光见那些女子进宫享荣华了,却不知大多都活不过半个月。   想着,他便用包含着怜悯与嘲讽的目光看着她,像刚才嘲笑她不自量力想穿红裳。与其抱他小叔叔的大腿,不如来抱他的,至少他年轻俊朗,龙精虎猛,肯定让她舒服。   “啪。”他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粥也不吃了,铁青着脸回小泥房里去。   想什么呢?慕容澹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虞年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神经吓了一跳,小声问他,“燕燕,你不吃饭了?我不是想进宫,是萱女,她是我,是我好朋友……”   慕容澹没理她,反倒是狠狠将小房子门摔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咔嚓一声断了,晃悠两下倒在地上,慕容澹脸更青了,额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他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再待下去得疯……   虞年年下意识护住剩下的半锅粥,防止溅起的灰尘落进去。   诶,两道门都被他一人弄坏了,燕燕这力气实在有点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3 00:46:10~2020-07-04 21:4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 7瓶;怒江一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等剩下的半锅粥都冻成了粥冻,虞年年用草茎分成两份,扒在窗上告诉慕容澹,“我现在就要出去了,燕燕你乖乖待在家里。粥咸了就添些水和米煮一煮,我大概晚上才回来,不要饿着自己。”   慕容澹哐的一声把窗关上,隔绝她的视线。   虞年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着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虞年年走了没多一会儿,便来了个高大健壮的妇人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了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教训,慕容澹下意识把小鼎和甑推进榻下。   结果那妇人只是从腰后摸了把锤子出来,叮叮当当把两扇门修好了,拍拍手离开,连院子里麻绳上挂的衣裳看都没看一看。慕容澹这才知道,这妇人大概是虞年年叫来帮忙修门的。   她穷的要命,拿钱来找人修门恐怕得肉疼死。   这样一想,慕容澹心中的郁躁一下子就散开了,反倒高兴起来。   也没什么原因,别人不高兴,他就高兴呗,尤其是虞年年。   西院的女孩们不是不能出府,想出去也行,得给门房些好处。她们一来没钱,出去没什么可买的,二来又没“验”,冒着被官差羁押的风险出去逛实在不值得,何况还得搭上几枚铜币给门房,所以很少有西院姑娘要出去的。   虞年年排出两枚铜币给门房,将面纱蒙上,从角门出去了。   她鲜少出门,上次出府还是两年前,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意味,见街上的什么都新鲜好奇,但又怕被巡逻的官差拿着了,也不敢乱看,径直寻了东城坊的位置过去。   一路上倒是奇怪,处处不见歌舞欢笑,人人低着头,盯着脚尖走路,房子铺子,一个个都挂上了白布。这样人人自危,她也不敢找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低头埋首匆匆走着。   晋阳城一共四个坊市,其中东城坊卖些廉价的杂货用品,穷人百姓们常去。   西城坊则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大多只晚上开放,酒肆茶楼,青楼教坊,夜里花树银花争相炸开,金桥玉锁,雕梁画栋,一派歌舞升平,盛世之象。   南城坊则绫罗绸缎,金器玉皿,有异域来的洋货,是权贵人家常采办的。   北城方因前几年被纵火烧了,至今凋敝着,鲜少人去,如今变成买卖奴隶的地方。   虞年年去的自然是东城坊,东城坊没有固定的商铺,大多都是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或者小摊贩推着摊子来摆卖。   虽她衣着简陋,半张脸也遮住了,但娉婷婀娜的身姿,还有隐隐绰绰露出的雪白皮肤,愈加引人遐想,无一不昭示着:是个美人儿。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调戏,胆子大些的,最多多瞟两眼。   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权贵的玩物。在晋阳,美貌的女子一般分两种,一中绫罗绸缎加身,是富人的金丝雀掌上宠,不会来这种穷酸地方。另一种则是富人权贵家豢养的家姬,虽然破落,但也动不得,敢碰一下,便是得罪了豢养她的人家。   总而言之,在晋阳,没权没势就少惦念漂亮女人,惦念了也不是你的,多看一眼,指不定明儿就有人来挖你眼珠子。   漂亮的女子就像昂贵的珠宝,珍惜的礼物,早晚要被强权者纳入怀中。   地上铺了层粗布,粗布上摆着一摞摞陶碗,用麻绳捆得结实,从一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摔不碎,摊主揣着袖子,一双眼睛打量她,摇摇手,“一个两钱。”   虞年年不常出门,以为世道不好,东西都跟着涨价,前年她买碗的时候,才一钱五个,她当初买了五个,碎了两个被偷了三个。   她咬咬牙,心想怎么洗衣服做苦力不见涨价,便咬咬牙跟他讲价,“三钱两个。”   她不晓得,若是世道不好,东西才便宜呢,毕竟都要养家糊口,朝不保夕,你低价不肯卖,有的是人愿意卖,货全砸手里了,回头便等着哭吧。   “成。”摊主利落的应下。   虞年年松口气,心里又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遭了,她亏了。’   她不清楚外面世道,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这么痛快就能讲下来,莫不是提前就在诓她,便摆摆手站起来,“算了,我不买了,去别处看看。”她钱也不多,做不起冤大头。   摊主一急,赶忙就拉住她,“你这小娘皮耍人,说好价又不要了,当我好欺负呢?不行便拉着你去见官差。”   他拿捏像虞年年这样人的死穴拿捏的准准的,家姬没有“验”,怕见官差的。   虞年年涨红了脸,觉得吃亏,但却没办法,她不敢见官差,怕被抓住,又脱不开摊主的纠缠,只好从手帕里拿钱出来,想着下次出来带慕容澹,他力气大,怎么也能震慑。   旁边的商贩一见,便想着一会儿这小娘皮买什么都适当提提价。   钱还未过去,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有一双细皮嫩肉又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上的衣料在阳光下流动着水波样的光泽。   “旁人家一个钱能买十只碗,怎么你家碗是加了金箔烧出来的?要两钱一个?”   声音也动听,清朗的紧。   虞年年眼睛扫过他,生得十分周正,唇红齿白,乌发白面,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看家世不错,不知道掺和在东城坊里做什么。   但好歹是个热心肠的恩人,虞年年忌惮他身份,怀有戒心的同时,不免感激。   摊主贼眼上下一扫,便知道这人得罪不了,于是迂回着道,“买卖是双方的事儿,这小娘皮自己说两钱三个的,郎君不要掺和。”语气柔和了不是一星半点。   年轻男子弯唇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形状,从怀里掏出只青铜令牌,在摊主面前晃晃,“什么不要掺和?”   虞年年不认字,自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瞧着那摊主瞳孔都缩成一条,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又担心自己被发现没有验,心跳得飞快。   因南北通货,交易时常有不规范现象,为平衡市场,校量货物,便产生了平准署,其中最高掌管称平准令,专门监督交易贸易。   “平…平准令……”他牙齿打战,此话一出,周围俱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历来官职由贵族垄断,举荐优秀族中子弟出仕,一个家族盘根错节,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早年皇族都要受制于他们,甚至年纪轻轻担任丞相的也有,所以没人怀疑这人看着面嫩便身居高位的真实性。   虞年年想了想,便要跟着一起跪下去,被男子一把扶起来,笑眯眯的,“大家起来便是,本官又不会吃人。就是今儿突发奇想,来各个市坊转转,看有没有不乖的,没想到本官如此勤勉政务,竟然还有阳奉阴违,不听话的人呢。”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依旧带笑,语气轻快,“真是让本官头疼。”   分明是触犯了律法的事情,也被他说得这样可爱,可爱里透着点儿毛骨悚然。   即便犯错的不是虞年年,她也跟着心有戚戚起来。   深青色的令牌在男子修长的指尖一划,继而落入掌中,再揣入怀中,“按大梁律例,价售高者,将以二十倍赔偿。”   那摊主忙在怀里摸索一番,掏出四十枚铜币,哆哆嗦嗦给虞年年,又给了她两个碗。   虞年年看向男子,眼神中有些许不确定,男子点点头,笑意盈盈,“依照大梁律例,是你应得的。”   “多谢大人。”她眼睛一亮,清澈的眸子像清澈的泉水一般。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呢,若不是这大人在,她今天就要吃亏了。   “你还要买什么?我陪你买了,送你回家。”平准令微微外头,眼睛弯弯,像只乖顺的小狐狸,一点权贵的架子都没有。   虞年年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大人,您公务繁忙,我……”她意识到这自称不妥,急忙改口,“妾自己去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继续麻烦这位大人,也怕被他知道自己是太尉府私自出来的家姬,将她扭送到官衙去。   年轻的平准令将她手里的碗接过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何况你刚从那人手里得了赔偿,我怕他伺机报复。”四十枚钱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够全家生活两个月了。   如此一说,虞年年再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让大人走在自己身后,虞年年还有些惶恐,一步三停,时不时回头窘迫地看着他。   平准令只是笑笑,没有丝毫不耐烦,“你走前面就是,我又不知道你要买什么。”   路上不少人手里都抱着白布,联想到来时街上处处挂着的白色,虞年年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吗?凉州王薨了。”平准令开口,替她解惑,并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口褶皱。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澹:被死亡的第一天……   我总jio着男主现在还不够狗,回头虐他时候你们铁定得心疼,让狗男人死得更理所当然一点吧! 第9章   “薨了!”虞年年惊诧的张大嘴,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有些不敢置信。   分明,分明前几日她还听同是西院的姐妹说,凉州王要回晋阳了,说不定能把现在的陛下从皇位上赶下来呢,怎么就薨了……   正常王室遇薨,民间需得挂丧幡,禁歌舞,以示悼念尊重。早几十年,王位更迭频繁,隔几个月就得死一片皇族,那白幡一挂就摘不下来了,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摘下挂上都不够费事的。   歌舞一禁也没个尽头,教坊青楼永远都用不着开业了。时间一长大家便敷衍起来,随便挂块白布,教司坊白日歇业,晚上照常。   平准令明显不想与她多说,这些辛秘知道多了对她没好处,“走吧。”   这种事情没什么多说的必要。私下里都知道凉州王是怎么“死”的。   回晋阳半路遇刺,与侍卫走散了,人没找见,陛下就迫不及待说人死了,连派人去寻找都不肯,劝谏的御史大夫血溅当堂,狩阳帝那是恨不得把棺材板都摁住了。   各路世家都明显觉出山雨欲来的氛围,端着袖子看热闹。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位,狩阳帝这皇位坐了十几年,有点儿忒稳了,是时候动弹动弹,漏下点儿利益给他们。   若说皇位更迭苦的是百姓,那得利的就是世家了。   虞年年买了布料,黑的,耐脏也耐磨,告诉摊主该扯多少。   “给家里哥哥扯的?”见这布料的长度,大抵是个男子,似乎比他还要高些,平准令下意识问道。   虞年年愣了愣,“不是,是……”她竟然不知道慕容澹比她年长还是年幼,“是姐妹,她生得高。”   ……   慕容澹倒不是在家中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虞年年贯日不在家的时候,便用支门的木棍练枪法。   他以往常用的是一杆狼头含柳叶枪,通身寒铁打造,银光湛湛,长一丈三尺有余,重一石,舞起来大有地崩山摧之势,一枪能轻易刺穿两个身穿精铠的士兵。   从高点儿的地方掉下来,能砸死好几个虞年年。   支门棍轻飘飘的,练起来委实没什么手感,半天连滴汗都不曾出,便扔在一边,凭着记忆勾勒出整个大梁州郡的地形图。   以往封王,都是给个郡县草草了事,但慕容钊身份特殊,先帝为防止新帝登基戕害,便将凉州九郡都分给他了。凉州盘踞西北,占了大梁国土的三分之一,又是军防要塞。   若说慕容澹分裂自立为王,大概还十分困难。凉州土地虽然广袤,但并不富硕,也不适合粮食种植,一旦与大梁分割,断了补给,州郡百姓和百万将士就要饿死了。   加上接壤的四国蠢蠢欲动,最先遭殃的就是慕容钊本人。   而狩阳帝也轻易不敢断了对凉州的军饷补给,大梁最险峻的防线就是西北的天堑关。一过天堑,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丘陵都少见。凉州断了军饷守不住天堑,那就意味着西北四国结盟挥师南下将毫无阻碍。   他还没想不开到连皇位都不要。   所以十几年兄弟两个,一个病病歪歪但手握重兵,一个荒淫无度却粮草充足,看彼此眼睛红的都滴血,硬生生忍着没开撕,熬了十几年。   慕容钊死的早,多有气死的成分。   慕容澹意识到,远水难救近火。若是从西北调兵至中原腹地,不但路途遥远,而且声势浩大,不等到晋阳,早就被察觉了,而且粮草补给难以为继。   所以这几年,他暗地里与晋阳附近的州郡联通。   江夏郡、南郡、长沙郡、豫章郡、弋阳郡,这是与晋阳最接壤的五处,且都临江河要塞,能走水路直逼晋阳主江口。   其中以江夏郡和南郡最为便利,但两个郡守都是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一个提出条件,若是想要得到帮助,必须将来要立他们家女儿为后。   这头慕容澹还没答应,俩人就为这还没见着的大饼打起来了。   慕容澹一想,可去他妈的吧,他哪个都不想娶,两个长得跟那老倭瓜似的,女儿能好看哪儿去?   他们慕容家就算血脉里有点儿问题,但素生美男子,就连隔海小国都一清二楚,回头他崽子一张倭瓜脸,不给祖宗抹黑吗。   况且,他要皇位不假,用女人换来的皇位,不嫌窝囊吗?   于是当即拒绝了。   他不答应,汝南王见缝插针应下这条件了,结果兵还没走近晋阳城门,就因为江夏和南郡太守为了画大饼似的后位窝里斗败露了。   慕容澹把这事儿当笑话笑了好几年。   新上任的江夏郡守是个迂腐木头脑袋,满脑袋忠君爱国,南郡郡守瑟瑟缩缩,一听说他派使者前来,吓病了半个月。   嗯,都是不成气候的,不行的话,他只能打通运河,从西北挥师南下了,麻烦点儿就麻烦点儿吧。   “殿下,殿下……”熟悉的呼喊声从房顶传来。   他头也不抬,树枝沿着金城郡的河道划到晋阳河道。掐算着日子,他们是该找来了,“有话快说。”   房顶倒挂着个人,黑衣黑裤黑面巾,热泪盈眶,伸手摸了把眼泪,可惜倒垂着,眼泪流不出。   慕容澹看他一眼,冷声道,“滚下来。”房子不结实,回头塌了没处住就宰了他。   姚生翻了个筋斗,平稳落在地上,跪地,“殿下,属下等护主不力,还请降罚。”   他心里是忐忑的,殿下那暴虐的脾气应当直接会拎刀杀了他,他不怕死,只怕殿下对他失望。又看了眼这破旧的环境,以及慕容澹身上短小的女装,殿下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心里失职的愧疚就愈发浓烈,恨不得以头抢地先撞死,不用殿下动手。   头埋得深深的,慕容澹看了他一会儿,手里的木棍扔过去,破空划出一道风声,在姚生脸上刮了一道血痕,姚生吭也不吭,更不躲避,身体隐隐发抖。   他是慕容澹的死士,能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要杀要剐也绝无怨言。但他失职了,没能保护好殿下,这是比夺取他生命更令他沮丧的。   他生存的意义就是为殿下,他所有荣誉、信仰、忠诚、悲欢、喜怒,皆系于殿下一人之身。   慕容澹才想说话,大门吱呀一声,“燕燕,我回来了!”   姚生肌肉紧绷,咬紧后槽牙,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慕容澹用眼神示意他躲起来。   姚生不敢不从,飞身掠起,只余一片残影。   虞年年捧着一堆包裹进来,笑意盈盈的,嘴角梨涡深深,眉眼都焕发出光彩,即便粗布麻衣,都掩不住容颜娇美。窝在房顶的姚生倒是一怔,他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如此绝色。   她小跑着奔向慕容澹,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放下怀里的东西,蹲下,看慕容澹在地上画图,胸口起伏着,薄汗将发丝粘在脸颊额头。   “燕燕,我回来了。”她又说了遍。   慕容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头也不抬。   “你吃饭没有?我割了肉,晚上给你煮肉糜吃。”她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能有她好看吗?怎么一直对她这么冷漠?   她跪坐在地上,几乎用仰倒的姿势,把脸对着慕容澹,非得让他看一眼自己才算。   慕容澹无语地阖了阖眸,捏捏眉心,把手里树枝扔下,站起身来,欲回屋去。   虞年年捧着东西,一步三喘的跟着他,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怀里掏出帕子,笑吟吟给他看,“今日有个小贩见我单纯,要坑骗我。亏得位郎君相助,我还得了四十钱的赔偿。”   慕容澹心里暗暗想,你那是单纯吗,分明是蠢,于是是脱口而出,“你那副蠢模样,不坑你坑谁?”   姚生趴在房顶,他不是有意听的,实在是茅草隔音效果太差了。   他晓得殿下最讨厌这种一步三喘又黏人的女子,但往日只是不理会,当做空气一般忽略。对这女子大概是讨厌到一种地步了,句句针锋相对。   虞年年想,燕燕大抵是不愿意听这种事情,于是转了话题,“听人说,凉州王薨了。”   慕容澹清冷没有情绪的眸子骤然一沉,幽深不见底,酝酿压抑阴云,冷冽的摄魂噬魄,看得虞年年一颤,像是寒冬腊月走了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按历史来说应该在太原一带,但我私设在武汉附近。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古代冷兵器都挺重的,一杆枪百斤多普遍,按秦朝一石109kg,男主这枪就两百来斤,还,还行…… 第10章   “薨了?”慕容澹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一般。   虞年年让他阴鸷的神情吓着了,喏喏点头,声音也小了起来,“街上处处挂了白布。”   “燕燕,你看起来这么愤怒,你……”她顿了顿,斟酌着道,“你莫不是心悦凉州王?”   往来的姑娘们总说,凉州王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兼之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若是能为他的妾,可比进宫给陛下当妃子要划算。   虽然她们谁都没见过慕容澹,但不妨碍把他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虞年年便以为凉州王也是燕燕的心上人,乍听心上人死了,难免悲痛。   虞年年想上前安慰他,慕容澹却冷着脸,瞪她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顺带狠狠摔上了门。虞年年叮嘱他,“你不要走远了,很危险的。”   虞年年担心他之余,分了一丝丝关怀给那扇门。   刚修好的,可千万别再坏了。   她没跟上去,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毕竟心上人死了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有些难以接受。尤其燕燕看着性子那样桀骜,必定不想在人前出丑。   姚生趴在房顶,额头滴下冷汗。   他知道狩阳帝为殿下举办丧仪之事,但还未来得及禀报殿下,这……   虞年年对着刚买回来的肉犯愁,燕燕的心上人死了,她总不能做荤腥,惹得他不快。但即便天冷,放久了也会变质,她一年都不定能吃一次肉,放坏了可惜。   咽了咽口水,又戳了戳那块鲜红的肉,寻了鼎将它放进去,加上大量的盐巴八角桂皮煮熟,用麻绳串在檐下风干。   做成肉脯,虽然不如鲜肉鲜美,但保存的时间更长了,只是挂在外头,要谨防别人偷了去。   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在水榭歌台设曲水流觞宴,一干文人雅士服了五石散,衣带宽解,在湖边踉跄着捞月亮,美酒佳肴洒了一地,更有歌姬舞娘长袖轻摆。   其中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仰头,灌了一壶酒,犹嫌不尽兴,脸颊涨红,大汗淋漓,“不够,不够!”   虞珩渊正迷迷瞪瞪在水里捞月亮,飘飘然几欲成仙,听他说不够,便梗着脖子问,“如何不够?”   他已是最大的盛情来招待了,如何能说不够?怎么能说不够?   “酒且美酒,此处亦胜似天宫,可惜缺无仙子相称,如何够?”瘦竹竿儿一样的男子满嘴胡言,指着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们道。   虞珩渊脚步不稳,踩在云端一般,“不美?如何不美?我们虞家养的美人,在整个晋阳都有名!”他不服。   中央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带着笑容,暗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嫌他们不够漂亮,要仙子?好啊,那就让他们去看看仙子。   翩舞着来到那竹竿一样的郎君身前,低声笑道,“妾身等自是比不上那瑶池仙子,不过府中倒是藏着位天仙一般的人物,家主轻易不肯示人呢。”   “何人?”郎君眼睛眯起,又将目光转向虞珩渊,“兄长,这边是你不厚道了,与兄弟们间还要见外藏私。”   虞珩渊虽然嗑药喝酒喝的脑子昏了,但他亲娘与他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百遍的事儿,他还记得:不准碰虞年年一丝一毫。   便支支吾吾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另要想些别的话搪塞,便听见有人愤然高呼,“太上忘情,太上忘情!”   旁人只当他修仙修糊涂了,有好奇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越过金光粼粼的湖面和花灯纱帐,美人如玉,墨发红唇白肤,高挑眉目冷艳,行在青石桥上,药散的加持下,自然如云上仙子踏尘而来。   “仙人!仙人!”药散嗑糊涂的几个人,纷纷噗通跳下池子,顾不得溺水冲仙子游过去,像群逃荒的□□。   那倚在水边的瘦竹竿郎君也站起来,神色痴迷,跌跌撞撞要绕过桥寻人。   慕容澹让湖边冷风一吹,愤怒倒是消散不少,余下的只有可笑罢了。   他那叔叔真是迫不及待。   以为宣布他死亡,便能名正言顺取得凉州九郡的军权?可惜比起虎符,最有用的便是他这个人活生生站在百万将士面前。   忽的湿漉漉几个人从水里冒出来,披头散发的像是水鬼,头顶着池塘里的荷叶,或是水草,一个劲儿冲着他喊,“仙人,仙人!”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这些生活糜烂的贵族,活得像一群蛆,蠕动在晋阳这个大粪池里,他蹲下好笑的看着那些恨不得流涎水的公子们,轻飘飘问,“仙人?”   几个人人扑腾着要上岸,又听仙人问话,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仙人。”   慕容澹唇角一勾,微微下三白的凤眼闪动着狠戾的光,拾起几块石头,挨个照那群人头上砸过去,风轻云淡的。完了起身拍拍手,看着湖面,冷漠无比。   水面上人不见了,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猩红与白浆随着水波荡开,湖中的鱼闻见了腥味儿,翻涌撕咬着,一层一层的起伏跳跃,搅动的小半片湖面都汹涌血腥起来。   没有什么烦躁,是杀几个废物不能消灭的。   天色晚了,慕容澹转身打算回去吃饭,虞年年应该将肉煮好了。   桥头脚步虚浮跑过来两个人,他们叫嚷着,不曾看见湖中的波涛汹涌。   慕容澹鞋尖一点,人便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虞珩渊抱着柱子,呆呆滑落,嘴里念叨着什么,便昏睡过去。   檐下挂着串红肉,慕容澹自打跟虞年年在一起,肉也成了稀罕玩意,他扬扬下巴,“不是说炖了吃?怎么挂起来了?”   虞年年发现慕容澹出去一趟后回来,情绪竟好了许多,仿佛刚才愤怒的不是他一般,“凉州王刚薨,我怕你吃肉忌讳。”   “炖吧。他怎么可能死?”慕容澹拂拂衣裙,跪坐在菀席上,闲适自得。   虞年年轻轻用食指碰了碰他的额头。   “做什么?”他皱眉躲过去,被触碰的地方存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烦躁。   “没,没什么,我切肉给你吃。”虞年年以为他是悲痛至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脑袋糊涂了。   姚生依旧尽忠职守蹲在房顶,对主子情绪平复过快感到些许惊讶。   煮红肉的时候放了太多盐,直接吃恐怕是不行,虞年年将一半切成细细的肉丝,煮进粥里,因慕容澹口重,便多放了些。   盛粥的时候,将自己碗里的肉丝都挑拣进他碗里,粥里沾点肉味,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姚生瞧瞧看着,心想这女子虽柔弱可欺了些,但也不是优点全无,至少对主子一心一意。   虞年年口淡,至少慕容澹觉得正好的咸淡,她尝着便咸了,于是又在自己碗里掺了些开水。   慕容澹不瞎,自然瞧见了,便大发慈悲从自己碗里挑起一丝肉,挑进虞年年碗里,挑挑眉,“善心大发,赏你的。”   虞年年勾唇一笑,两颊梨涡装了蜂蜜一样,连微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都可爱,清澈的眸子像懵懂的幼鹿。   看嘛,只要对燕燕好,燕燕肯定也会对她好的,不过是一时改不掉贵族小姐的骄矜傲慢,时间长便好了。   皇位更替,世家混战,这种事情离虞年年太远。若非说的话,她希望凉州王没死,这样燕燕就不会伤心;希望现在的皇帝安稳到老死,因为萱女才刚进宫过上好日子。   次日天刚亮,负责喂鱼的仆役自湖中瞧见三五具漂浮起来的尸体,皮肤鼓鼓囊囊泡得涨白,像是腐烂的生肉。   仆役惊恐叫着,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淡黄色腥臊的液体。   虞珩渊被姜夫人一巴掌拍醒,“孽畜,看你做的好事!”   “早与你说过,不要与这些人结交来往,你偏不听,现下出事了吧!五石散虽然在世家之间流行,但服用过量,怎么可能不出事?”姜夫人恨铁不成钢,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拖起来。   看着昨夜还把酒言欢的人如今一个个脑袋都开了瓢,在池子里泡得谁是谁都分不清,虞珩渊胃中翻涌,苦胆都吐出来了。   他慌了,忙握住姜夫人的手,“母亲,儿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喝多了,恍惚间见着了仙人,然后,然后儿子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夫人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就在房里关禁闭吧,一个月都不准出去,剩下的,娘替你解决。”亲儿子她自然得护着点儿,何况不就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但总得给他些教训,省的他将来再犯。   虞珩渊是太尉府唯一的郎君,但却是个庶出,加之虞太尉不过虚衔,他作风又不正派,正经门阀的郎君瞧不上他,整日里交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公子。   姜夫人随口搪塞几句,说是五石散用多了,出现幻觉,不慎跌落池子里磕破了头,多给些金银,便也平了此事。   毕竟死的如此惨状,不像人为,何人能力大如此境地,把人脑袋生生开瓢?   虞珩渊虚弱倚在床榻上,招了小厮来,“昨夜,你们可曾见过一位仙人般的女子?”   小厮斟酌了一会儿,迟疑着点头,“瞧着面生,郎君要去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被发现杀人了,燕燕也没在怕的。 第11章   虞珩渊对死相凄惨的友人没半点关心,反倒对昨夜嗑药后惊鸿一瞥的美人念念不忘。   他冲着恭桶又呕吐了一会儿,擦擦嘴,念念有词,“瞧着眼生?”   但凡府里的美人,都经过他眼,怎么可能有眼生的?   “府里最近有没有新买来的奴隶?”他想了想,问道。   虞珩渊整日的小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和美色上了,这种事儿反应倒快。   小厮眼睛转了转,“有,前一阵燕氏抄家,刚买来些奴隶,府里女郎们要走了些,有的留在浣衣房了。”   虞珩渊略微沉思,他那些姐姐妹妹身边的奴隶他都见过,没有一个是不熟的,或许人在浣衣房?   此等的人间绝色,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方,亏得自己慧眼识珠,应当早早将她捞出来好生宠爱,于是推推小厮,“去将浣衣房最漂亮的带来给我瞧瞧。”   小厮应下,领命去了,临走前又无意道,“听说夫人特意给西院虞年年了个奴隶,不知道……”   虞珩渊抱着恭桶吐得昏天黑地,冲他摆手,“先去把浣衣房的给我带来再说。”   小厮在浣衣房转了一圈,净是歪瓜裂枣,连个长相周正的都没有,顶着浣衣房嬷嬷殷勤的目光,牵走了里面最清秀的那个,这明摆着不是昨夜所见的仙子,但他总得带个人回去给郎君交差。   虞珩渊一见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拿东西去砸小厮,一边砸一边骂,“这就是美人?这就是美人?我去你的美人!”   还剩下半块肉,虞年年晾在外面,本打算今天再煮次粥,结果清晨一出门,发现廊下吊着的肉不见了。   她花了三个个铜币买的,逢年过节也吃不上的肉。   虞年年当即腿都软了,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才发现绑肉的麻绳落在墙头,上面残留着猫爪印和肉渣。   昨夜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将肉偷走吃了。   虞年年蹲下,抱着膝坐在墙角,身子一颤一颤的。   姚生趴在房顶的隐秘角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直到看见自家主子从低矮的茅屋里钻出来,走向墙角可怜兮兮一团的人。   慕容澹看见她手里的麻绳,又看她缩在墙角,轻嗤一声,笑她没什么出息,不就一块肉吗?至于哭成这样?   “起来了。”他轻轻踢了踢虞年年的腿,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   虞年年腿麻了,站起来时候径直扑进慕容澹怀里,眼泪无声的往他衣领里淌,冰冰凉凉像散掉的珍珠,止都止不住,“燕燕,没有肉给你吃了,怎么办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尾音不自觉拉长,带着鼻音,又像是撒娇一样,慕容澹莫名的,觉得有点奇怪,心尖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痒痒的,“没了就没了,又不是吃肉才能活。”   虞年年破涕为笑,摸了把眼泪,“那你等着哦,我去给你煮粥。”   她拎了水桶出门去打水。   过来几息,确定人已经走了,姚生方才从房顶翻身而下,目光带着些探究,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主子,“殿下……”   “说。”慕容澹下意识将即欲要掉在地上的衣服往晾衣绳上搭了搭,拍拍手坐在台阶上。   “您是否要将这名女子纳入府中?”姚生小心翼翼问道。   慕容澹神色一凌,“孤何时这样说过?”   “属下分明瞧着您对此女的态度……”姚生低下头,说话点到为止。他需得得到主子一个明确的态度,才能明确今后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虞年年。   若是主子想纳这女子,他便需要回护,若是没有此意,他便不必关注了。   不过主子喜怒不定,昨日还是嫌弃甚至出言讽刺,今日就有些……温情脉脉?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但是对比起那些被石头爆出脑浆的,好像又好的有些过分了……   慕容澹从土里揪出根干枯的草,无声念道,“态度?”   若非姚生提醒,他似乎真没有察觉,他对虞年年的态度,转变太多了。虽然还是时常奚落她,但似乎已经习惯有这么个愚蠢又柔弱的人在身边。   她要死要活往自己怀里扑的时候,他竟然也不会推开了。她哭得跟鬼一样,他还觉得心痒痒。多少次动了杀念,却一直没真正动手。   “殿下……”姚生又小声询问了句。   慕容澹将枯草朝着地上一掷,“放肆,孤何时会对此种一无是处的人另眼相待?她便是死在孤面前,孤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现在就连虞年年那种蠢货都能忍受了!他对虞年年绝非起了什么心思,不过是习惯她的存在,所以面对她懒得动怒罢了。   “是,是属下逾矩了,还请殿下责罚。”姚生的膝盖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扑通一声实落落跪下,听着就疼。   “下不为例。”慕容澹冷声斥道。   他的确是对虞年年那种废物太好了,往后不能了,再不能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像是来了许多人。   姚生手摸上腰间的软剑,一副马上要拼命的模样。慕容澹扬扬下巴,示意他藏起来,别多管。   吵嚷的声音停在门前,传来说话声,隔着孱弱不堪的门听得一清二楚。   “郎君,就是这儿了。”   “当真?”   “当真!这便是虞年年住的地方。”   虞珩渊帕子捂着唇鼻,嫌弃非常,他自出生便未见过如此破烂不堪之处,原以为虞年年是父君与母亲最看重的家姬,怎么也该住的好些。   身强力壮的仆役砰的一声将门撞开。   慕容澹那双上挑的凤眸,正冷冷对上虞珩渊的眼。   外面声势浩浩,将整条胡同堵了,马匹嘶鸣,衣香鬓影,华光流彩,内里黄土满地,破旧残败,坐在台阶上的人生生撑起一方华色,竟比那流光溢彩的锦衣佩饰还要耀眼几分。   虞珩渊眼睛一亮,连呼吸都放轻了,“仙子……”   慕容澹眼中郁色沉沉,写满了不高兴,下一刻便要站大开杀戒的模样。仙子?仙你祖宗!   “仙子待在这种地方实在委屈了,若是肯跟本公子走,保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虞珩渊自认为拿出来了十二万分的诚意,“若你肯走,便是贵妾的位置,不,不不,平妻!我给你平妻!”   虞珩渊与时下审美截然相反,他喜欢长得凶的,越凶越好,最好还能打人的那种,他喜欢被美人儿鞭打。   慕容澹正好长在他心坎儿上了,他一见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刺激。   虞年年从水井处刚打了半桶水回来,便见着家门前围了一圈人,个个趾高气扬,那仰着下巴的小厮,她认得,是虞珩渊的。   她心里突突跳,腿一软,暗道事情不好,虞珩渊来了!   说起姜夫人这宝贝儿子虞珩渊,作风品行极差,更喜美人,府中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他沾惹过。   燕燕,燕燕!燕燕还在家里!   虞年年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见慕容澹孤零零站在院子里,虞珩渊对着他媚笑,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跃跃欲试。   她牙齿打颤,步伐踉跄着跑过去,把虞珩渊从慕容澹面前推开,挡在慕容澹身前,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脸色青白。   “你别过来,不许碰他!”虞年年几乎破音,原本清甜的嗓音沙哑,眼眶红着,分明是极害怕   她不能让燕燕被虞珩渊带走,他会被糟蹋的,虞珩渊不是好人。   虞珩渊皱眉,颇为不耐烦,“滚开!你怎么知道美人不愿意跟小爷走?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你强?”   虞年年身体一颤,略有些无助地回头,目光中充满了哀求,冲着慕容澹摇头,用口型告诉他,“别,别走。”   虞珩渊还在冲他喊“美人儿”。   慕容澹歪头,没有发声,好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场闹剧。   嗯,虞年年回来了,这傻子估计会拼命不让他走的,所以不用他费力了。   眼看着谈判不成,虞珩渊没有太多的耐心给虞年年,大手一挥,“识相的就让开,别让本公子硬抢,省着闹的脸上都不好看。”   几个五大三粗腰佩弯刀的侍卫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拉扯间,慕容澹袖口掉出块玉佩,叮当碎成了四块,他倒不怎么在意。   虞年年护着慕容澹不断向后退,看着围在四周的人,宛如溺水,将要窒息。   燕燕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是她相依为命的人,也是她的希望,她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此痛恨弱小无力的自己,连自己最看重的人都护不住。   她顿了顿,仗着身材瘦小,动作轻便,一把抽出最近一个侍卫腰上佩戴的弯刀,刀刃抵在颈处,嘶声力竭喊道,“你们都往后退!”   虞珩渊一惊,连忙抬手,示意所有人后退,好商好量的,“你,你你你,把刀放下!”   他刚惹了事儿,这要是再把虞年年逼死了,她爹娘真得打死他!   “你们退出去!”虞年年又重复一遍,前几日萱女从墙头砸下来,她内伤至今还没好,一激动便牵扯了心肺,“咳,咳咳……”恨不得咳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不知弗拉格贵,今天立下的弗拉格,都是以后心碎流的泪。   推基友的在更文~   《穿成大BOSS他姐》by深山柠檬   宋安然一觉醒来穿到一本书里头,成了与男主死磕到底的大反派他姐姐。   可书里头叱咤风云,无恶不作的彪悍大反派,这会儿才是个五岁的小包子??   小包子瘦弱不堪,胆小畏缩,伸手拉拉她的裙摆:“我饿……”   鸟不拉屎的山村里头,啥也没有。江安然不得不咬牙切齿,既当爹又当妈,开启了养包子的新时代!   ————————————   原书里宋安杰心狠手辣,手握长剑,提到宋安然满是不屑:不过一个彪悍愚蠢的女人罢了。   现在的宋安杰文质彬彬,捧着书卷:宋安然是最好的姐姐,没有之一。 第12章   虞年年珍贵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这张脸。晋阳权贵多醉生梦死,附庸风雅,美酒美人,骏马仙丹,乃是毕生追求。   像虞年年这样不可多得的美人,能为太尉府换来意想不到的福利。   虞珩渊怕她真死了,忙摆手,“你把刀放下,我们这就走。”   “你们先走,我才把刀放下。虞珩渊,你发誓,你不会碰燕燕一根寒毛。”虞年年这种时候不会犯傻,虞珩渊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只要她现在放下刀,他们铁定就会涌上来将人抢走。   虞珩渊本就存了诓骗她的心思,冷不丁被戳破了,要他发誓,他顿了顿,犹豫了几息。   “你说啊!”虞年年握着刀的手发抖,不住颤抖着将刀与自己颈部贴的更近些,“你若是敢碰他一下,我便撞死在墙上,你们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看管着我。”   虞珩渊神志一凛,忙一边后退一边发誓,“我保证不碰。”   人呼啦啦一并都退了出去,顺带还贴心的将门替她带好。   许久,四周变得悄无声息,只剩下虞年年呼吸急促。她身体都僵硬了,“哐啷”一声,泛着冷光的刀落在地上,溅起尘埃。   颈处一道红线,渗出鲜血。   她没哭,只是抓住慕容澹的衣袖,冲他笑,那对梨涡一点儿都不甜,“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   她将慕容澹带回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担心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千防万防,不断告诉慕容澹遇见人藏起来,不要随便乱走,结果厄运还是降临了。   “很骄傲吗?”慕容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将袖子从虞年年手里抽出,“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即便保全了想保全的人,很骄傲吗?弱者,是只有这种方法了吧。”   他告诉自己,虞年年是个弱小讨厌的人,他不应该对弱小的人心存怜悯。   虞年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别的声音,是啊,没错啊,她除却这条命,便没有什么筹码了。用性命做威胁,是最后的破釜沉舟,她……   地上躺着碎成四瓣的玉佩,成色极好,水润通透,像是清水凝结成的冰,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慕容澹却舍下它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虞年年在原地站着,她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心口火辣辣的疼。   过了些时候,她才想起,今日要去徐娘子那儿上课,才匆匆蹲下,用帕子将玉佩小心收拾起来。   她没法说慕容澹的话是错的,她的确过于弱小,且这种无力的状况,短时间内都无法解决。她若学着萱女,去拦陛下的马,兴许是能改变这种境况的,可是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年幼的时候,母亲还未被送走,总是抱着她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当今圣上,那时她不懂为什么,后来拼拼凑凑才得出始末。   外祖是前太子慕容钊的老师,一心簇拥,即便当今圣上登基,此心亦不改,甚至屡屡触怒当今,便被抓了小辫子,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恨总是会在强权下变得没有意义。   不是骨头软,而是实力悬殊下的无法反抗和颓然,越多的恨就越容易让人疯魔。权利之下,立场不同意味着成王败寇。   先太子输了,他的从众下场如此。若是当今输了,那他的从众亦是如此。   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是非曲直。   但是人心有亲疏远近,要她对着母亲痛恨的人献媚殷勤,她不想。   姚生神色复杂,看着地上蹲着捡玉佩的女子。   她对殿下,的的确确的好,自己这个旁观都看着感动,但殿下也的的确确是讨厌她,一点儿庇护都不肯给。   敢近乎明目张胆的在太尉府杀人,怎么可能因为忌惮区区太尉的庶子,而不对虞年年施以援手呢?   虞年年顶着红肿的眼睛去舞坊,颈上血痕明显,徐娘子没多问,只依旧安静教她琵琶。   今日倒是奇怪,府中女郎来得极早,且一个都不差。往日她们对学舞这事儿并不上心,觉得不过是低贱之人取悦人的一种手段,配不上她们高贵的身份,所以能逃便逃了。   尤其是先夫人的女儿虞令月。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血脉,即便姜夫人有着管家权,却不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对上虞令月难免也缺点儿底气,更不敢管她。   只见虞令月上身窄袖短衣,下身长裤革靴,腰束郭洛带,红黑为主。发编成若干小辫子高高梳在脑后,以金珠装点,眼尾上挑,带着凌厉傲慢。手中持着一截短鞭,随意点在掌心。   她从水廊外款步踏来,看样子刚从马场回来。   其他娉娉袅袅的女郎皆有意无意躲避着,三两一组,低着头不敢直视虞令月。   虞令月咬咬下唇,歪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点委屈,“都这么怕我?”   没人敢出声回应。   原本虞令月没了娘,该是个好欺辱的,早年大家都这么以为,对她十分轻慢。   那时虞珩渊还不是虞太尉唯一有名分的儿子,还有个更年长的庶兄虞珩玟。   虞珩玟喝多了,去调戏虞令月,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困觉。   虽然本朝乱伦之事层出不穷,甚至皇帝带头,但多少有点良知的人都觉得恶心。   虞令月笑着,用无辜的表情按着虞珩玟的头,把他溺死在了水中,手脚都凉了才揪着衣领扔在地上。   虞珩玟的死状,在多年里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难以忘怀的梦魇。姜夫人连着做了半个月噩梦,自那以后她都不敢撞上虞令月,跟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女郎。   虞珩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个妹妹面前晃荡。   “说话啊!”她一扬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更令众人瑟瑟发抖。   虞年年并不怕她,甚至还能睁着红肿的眼睛与她对视。   虞令月环视一周,对上虞年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睛闪了闪,颇有些不自在。甩了鞭子找个地方坐下,没再说话。   徐娘子见虞令月安静下来,才开始检查所有人上节的课业。   虞年年隔着衣香鬓影,遥遥望了一眼虞令月。   先夫人死的那个月,正值肃杀寒冬,铺天盖地的雪与惨白的灵幡根本分不清,就连最颐指气使的姜夫人也要在先夫人灵前哭上足足七天七夜。   这个时候,虞令月丢了。   虞年年是最先找到虞令月的,她那时候又傻又小,以为虞令月没了娘亲,和她一样可怜。看到缩在角落,哭得昏天黑地的虞令月,于是跑过去安慰。   结果被闻讯而来寻找的婢女打了个半死,以为她要对虞令月不轨。   这么多年过去,身上被打的伤早就不疼了,也没人敢说虞令月是没娘的孩子,甚至虞令月凶名在外,但虞年年始终忘不了虞令月被人抱走时候,看着她的绝望眼神。   现在看起来再刀枪不入的人,也曾有柔软的过往。   两个月后,元日盛会,狩阳帝要借此为太子殿下选妃,各世家贵女争芳斗艳,各展才艺。虞太尉怎么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虞令月身份嫡出,入选的可能更大。   即便得不到太子妃之位,成为太子良娣也是好的。   虞令月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威逼利诱,便来舞坊点卯凑个数,时间一到就离开。   徐娘子拿出个精致雕花楠木的匣子,里头装着枚玉佩,雕刻成水滴形状,秀气精致,有半个手掌大,看起来不亚于慕容澹刚碎的那一块。   她环视一周,柔柔开嗓,“这是太尉给诸位的彩头,谁能在一个班月后的小测里拔得头筹,这块价值千金的玉便属于谁了。”   虞令月别过头去,她根本不在乎,别的女郎则是发出赞叹,表示喜欢。   徐娘子特意将目光扫向虞年年,见她眼睛亮了,心中不免一沉。到底是年轻,见着喜欢的东西也不懂收敛情绪。虞太尉拿出彩头,是用来给这些女郎的,虞年年即便得到了第一,恐怕也会想方设法赖了去不给她。   虞年年往日里避其锋芒,她知道自己若是出挑了,会引起旁的女郎不满,便一直装作愚钝。   但是她想要这枚玉佩,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件东西。不是因为它价值千金,而是她想将它送给慕容澹。   慕容澹袖里的玉佩在拉扯间被摔碎了,那样漂亮珍贵的东西,一定很珍惜。   中途休息,女郎们都结伴去了恭房或去透口气,徐娘子悄悄在她袖子里塞了两块胶饴,侧身道,“不属于自己的,别看。”   还未入口,虞年年便觉得手里的糖发苦了,她知道徐娘子说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小声解释,“不是我想要,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师父。”   徐娘子被她的话一愣,复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了,好好爱护自己。”   虞年年早上哭着走的,甚至忘记给慕容澹做饭。   姚生犹豫着飞身出去,不久带了个包裹回来,里头躺着几个油纸包,有半只炙豚、干酪,还有竹筒装的乳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写虐文是没有市场的,榜单涨幅教我做人(点烟JPG)   我打算痛改前非,下次写个小甜饼。   其实细想,这篇文没有虐点哈哈哈哈哈哈,女主她也不爱男主是不是,我只是拿你当姐妹。(一本正经JPG)   所以心动肯定狗蛋儿先心动,等他发现自己不但喜欢人家,还伤害过人家,人家一开始就没对他有过爱情,也太心痛了叭! 第13章   炙豚是用稚嫩肥美的小猪刮去毛,破开肚子,塞入调料,再在表皮抹上清酒,最后放在烤架上炙烤。   烤出的肉外皮金黄酥脆,肉嫩多汁,肥而不腻,带着调料与水果的清香。   干酪与乳浆,原本汉人是不吃这种腥膻的食物,但自从胡人南下,与汉人逐渐融合后,便也有了食用乳制品的习俗。   这年头肉食昂贵,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尤其炙豚鲜嫩,并不常见,价格相较于平常的肉食要贵上几十倍,比虞年年这些日子给慕容澹煮的粟米粥要好上千百倍。   姚生微微垂首,“殿下,情况特殊,也只能请您忍耐了。”   慕容澹微微点头,姚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他皱眉。   姚生抿了抿唇,虽然有些逾矩,但还是强忍着心中忐忑,问,“殿下,虞姑娘她尚未用膳,可要给她留……”   慕容澹睫毛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要孤给她留食物?”   “属下不敢,是属下愚钝了。”这便是不打算理会虞年年的意思了,姚生忙磕头请罪。   他讨厌虞年年,慕容澹是这样不断对自己说的,在心里。   徐娘子给虞年年的胶饴,她没舍得吃,用干净帕子包起来带回去,打算与慕容澹一同分享。   慕容澹口中,重盐重油重糖重辣的都喜欢,方才的乳浆里都搁了许多蔗霜。   回去的时候,有个婆子拦着了虞年年,老脸皱成了朵菊花,问她,“最近还接洗衣裳的活儿吗?”她腰不好,花一个钱让虞年年帮忙洗衣裳,洗得干净柔软,多划算。   虞年年并不愿意接这些年老婆子的衣服来洗,她们总是不洗澡,也不换衣裳,一件衣裳要穿半个月,等沾了许多泥垢污渍,臭烘烘的才换下,洗起来费力。   但最近府里压缩开支,仆役们的银钱少了,找她洗衣服的人也少了,她要攒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从婆子手里接过脏兮兮臭烘烘的一包袱衣裳,扬起笑,“那我过几日洗了送你房里去。”   “乖伢,包袱顺便也帮我洗了吧。”婆子得寸进尺。   虞年年想,也不是不行,便点头了。她急着攒钱给慕容澹换一副验,总不能将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赶跑了。   慕容澹找了处阳光充足的地方,用稻草在地上写字。虞年年小心挨过去,蹲在他身侧,“燕燕,你字写得真好。”   好像一点儿都不记仇,分明早上时候慕容澹才奚落过她。   她没法子记仇,她只有这一个坏脾气的慕容澹,再记仇,就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徐娘子对她很好,却总是和她隔了一层,亦亲亦疏,两人又不是能日日见面。   慕容澹嫌她怀里抱着的衣裳腥臭,厌恶的将字涂抹开,离她远些,出口讽刺,“不识字,如何识得我写的好看?满嘴没一句真话。”   虞年年也察觉出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让慕容澹不喜欢了,便找个地方放下,闻闻臂弯处没沾上难闻的气味,方才靠近他,笑得灿烂,“我虽然不认得字,但就是觉得你写得好,燕燕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从怀里拿出手帕,将帕子里的糖给他,眼巴巴看着,带着点儿期待和渴求,“以后若是得了空闲,你能不能教我习字?我也想学。”   空中掠过一直低飞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慕容澹不慌不忙拿起帕子上的一枚胶饴。   只听惨叫一声,那麻雀便坠落下来。   “想习字啊,等着罢。”他看着远处,淡淡开口。   慕容澹的语气过于凉薄,虞年年听得出他不愿意教自己习字,也不强求。只捧着帕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抿了抿唇,软软劝他,“我知道贵族小姐都会拿金珠银珠去弹麻雀,但我们现在过得很困难,我们不要浪费好不好?”   只听慕容澹轻轻冷哼一声,抬手又拿起最后一枚胶饴,往空中一抛,划出优美流畅的弧线。   虞年年眼里蓄出些泪意,也没责怪他,将帕子收拾起来,嗓子哑哑的,“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粥。”   美人在面前受委屈,想哭却强忍着泪水的倔强模样,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偏慕容澹视若无睹。   “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虞年年哑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吗?   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可能会给他一枚漂亮的玉佩,但还是发不出声音。万一她没法赢得呢,大概会让他空欢喜一场吧。   “那我去洗衣裳了,你饿了叫我。”说完她便逃一样匆匆跑了,早上连口水都未曾喝,现在见慕容澹这幅样子,她也吃不下。   分明,分明前几日不是这样的,自己扑过去抱着他的时候,他不会推开,还会把碗里的肉分给她。   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让他生气了?   虞年年坐在院子角落里,默默无声搓着脏衣服,时不时用手背擦拭眼角。虽然没出声,慕容澹却知道她是在哭。   他站在窗边看她哭的烦躁,心里没由来的刺痛,像是犯心悸一样。眼不见心为静,关了窗躺在那咯吱咯吱的小榻上睡觉。   缺了虞年年做压床秤砣,床板总是这边翘一个角,那边不稳当的,睡得并不好,慕容澹翻了好几次身,终究还是仰躺着,望向漏风的房顶,有疏疏光阴倾泻进来。   被褥虞年年洗得很干净,日日晾在太阳里晒着,虽然没有昂贵的香薰,却有清新的皂角香气和温暖的阳光味道,是让人放松的气息。   慕容澹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一点一点将脸埋进单薄的被褥里,蹭了蹭。   关窗的声音并不小,慕容澹关门关窗都是用摔的,让人免不得担心那脆弱的窗框和门板。   虞年年自然听见了,她单薄的身体一颤,又继续兢兢业业搓着衣裳。   燕燕一定是生她的气了,是从上午虞珩渊来之后。他大概是生气自己轻率的拿性命作威胁,所以才这样……   虞年年见过许许多多存在坏心思的人,却还是愿意把人往好的方向想,尤其慕容澹,她总是自圆其说地告诉自己。   他嘴硬心软,关心人也凶巴巴的。他骂人也只是另类的关心而已……   这样的自我安慰,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的友好爱护成为单箭头。你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因为他可能是你唯一亲近的人了,但他却对你恶意满满,你依旧对他好,看起来这不像个傻子吗?   所以,虞年年宁愿以为,慕容澹只是嘴硬心软,带着大小姐的骄矜之气,不会表达罢了。   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继续对慕容澹好,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亲人,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对你也很好,你们是互相爱护的。   虞珩渊早上来西院找人,是趁着姜夫人去视察铺子,背着她来的。但他不想丢了排面,阵仗一点儿没收敛。姜夫人一回来,便拎着柳条进了虞珩渊房间,抽的他满地打滚。   一边抽一边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惹了事还不知道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我对外说你静心思过,今天就给我闹这一出!”   她是个妇人,力气不大。这番鞭打最大的作用还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至少让外面人看见太尉府的态度。   人家儿子刚死在太尉府,自己儿子就寻欢作乐,怎么都说不过去。   虞珩渊虽然被打的不疼,但还是用了十成十的演技,在地上翻滚哀嚎,以求自己母亲心疼,少挨几下抽打。   姜夫人果然心疼,没几下就皱着眉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将虞珩渊扶起身,哀哀戚戚叹气,“你啊,怎么就是不省心?以后可怎么办?你父亲怎么放心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虞珩渊扯扯嘴角,“他不交给我还能交给谁?他只我这一个儿子。”   姜夫人又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说也奇怪,虞太尉的女儿,有名分的加没名分的,没有八十也有六十,但儿子却寥寥几个。   除却虞珩渊,也就是早年被虞令月淹死的虞珩玟是有名分妾室生的。   若非说的话,还有个虞年年出逃的哥哥虞寄白……   那包袱衣裳又脏又厚又难洗,虞年年力气也小,坐在院子里,硬生生搓到天黑才将衣服全挂在麻绳上晾着。   一起身,眼前天旋地转。   她光顾着难受去了,一日都不曾吃饭。   如今快十一月里,夜中冷风刺骨,虞年年小身板本就单薄,加上之前萱女砸她那一下不轻。一时间觉得头重脚轻,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了。   她简单将自己洗洗,便缩进床里去了,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儿打死也不会承认,他有点点喜欢我女鹅感谢在2020-07-07 22:56:12~2020-07-10 23:5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西米 17瓶;怒江一霸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单薄的被褥只有一条,前几日天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慕容澹年轻火旺,夜里盖被甚至会燥热出汗,这薄被便让虞年年一人独享。   如今天一下子冷起来,慕容澹便将那被子全扯过去,虞年年只能夜里搂着褥子睡,也能对付过去。   慕容澹白日时候躺在床上时间久了,夜里睡不着,翻个身,听虞年年的呢喃声更觉得热锅烙饼,睡意皆无。   于是伸手去推她。   “起来。”   人没有反应,他又推了推,“不许说梦话。”   虞年年这次不但没醒,反倒顺着他的手缠上了他的胳膊,脸蹭在他衣服上,小猫一样摩挲着,充满依恋,嘴里小声念念。   她脸颊贴上慕容澹手背的一刻,慕容澹就察觉出温度的不对。滚烫的像三冬炭盆,放块肉都能滋滋作响。   大概是发烧了。   慕容澹与他父亲截然相反,体格强健,连风寒都甚少。若是发了热,睡半日就好全了。也不懂高烧对身体柔弱的虞年年来说意味着什么,只当明日一早她就能退烧。   倒是她身上暖和的很,在四处漏风的寒夜里贴着舒服,她身体又软,像抱着个羊皮水袋。   慕容澹想她神志不清,再贴贴她也记不得,便撇撇嘴,又离她近些。   “好凉。”虞年年迷迷糊糊的,只随着本能往他身上挂去,整个人像动物幼崽一样,大半身体都趴在慕容澹胸膛上。   离得近了,慕容澹才看清她的脸,原本白皙缺少血色的皮肤,如今涨红,不断冒出细汗,将鬓发打湿,秀丽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痛苦之色。   翘角的床板随着重量的倾斜,变得不安分起来,咯吱咯吱叫着,重心也变得不稳。   慕容澹也不要她暖床了,把黏在身上的虞年年撕开,扔回角落里继续充当压床石。   离开了替她降温的源头,虞年年变得难受不已,浑身都如同烈火烧过。   没过多一会儿,哼哼唧唧的要往慕容澹身上靠,一边呜咽一边含糊不清的嚷嚷,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湿濡的哭腔,“我,好难受,唔……”   慕容澹才刚有些睡意,被她这么一折磨,睡意又消散了大半,烦躁地将她推开,沙哑的低沉的嗓音带着不耐,“滚开。”   虞年年哪里肯听话,又往他身上竭力贴去,慕容澹接着将她推开,不堪重负的床板咯吱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数倍。   抱着肩蹲守于房顶的姚生一个激灵惊醒,迅速陷入紧张,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侧耳监听风吹草动。   “不要,呜呜呜。”虞年年细弱的哭声和娇喘随着漏风的茅草,一点不差的传进姚生耳朵里。   接着是慕容澹冷冰冰带着微喘,“忍着点。”   伴随着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听起来激烈异常。   虽然姚生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还是红了耳朵,下意识咬起手指头,小声嘀咕,“我的乖乖呦。”   你看,他就知道嘛,殿下再怎样也是个男人,虽然虞姑娘性子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但相貌身段确实无可挑剔,这搂着睡觉,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说句大不敬的,殿下在□□上还是毛头小子,血气方刚……   就是,这睡都睡了,殿下还是不打算到时候把人带走吗?   他摇摇头,将杂七杂八的想法的都抛出脑后,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况且虞姑娘身份低微,能与殿下春风一度,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要知道,凉州多少女子肖想殿下,却连片衣角都摸不着。   床的响动还在继续,姚生的手指都快被他咬秃噜皮了   这……这这这……这让我今晚可怎么睡觉……   虞年年一边掉眼泪,一边往慕容澹怀里蹭,一副癞皮糖模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边哭一边嘤嘤嘤,“我好难受,你让我抱抱好不好?我好热。”   眼泪滴在慕容澹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除了想抱抱,你还想做什么?虞年年?”慕容澹冷声问她。   虞年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发丝散乱,像刚受过□□一样,眨着眼睛呆了呆,“我还想……”她咬咬下唇,委屈巴巴看向慕容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还想去折梅花。”   “府里梅园的梅花马上就开了,它们开得好漂亮。”   虞年年以往哭的时候从来不出声,蹲在角落里,抱着膝埋头,像个小闷葫芦,哭得脸都紫了,可怜巴巴的,现在发烧烧糊涂了,倒是哭得越来越大声。   慕容澹让她吵得睡不着,坐起身来,难得开始跟这个小糊涂蛋说话,“喜欢就去摘。”   虞年年浑身肌肉酸痛,撑着床也跟着坐起来,身体软绵绵的就要往他怀里倒,头发散乱,衣衫也开了,在月光下露出一大片粉白细腻的皮肤,精巧纤细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沟壑。   慕容澹算是个正人君子,微微偏头,粗暴的将她散着的衣服拢上,“穿好衣服。”   “我不。”虞年年在他收回手后,又将衣领扯开,慕容澹不防看见她细腻皮肤上晶莹的细汗,闪烁着点点微光,“好热,呜呜呜。”   “燕燕,他们不让我摘梅花,呜呜呜。我好喜欢,他们不让……他们会把我赶走,还会打我。我还想穿漂亮的红裙子,还想吃肉……还想不被送人……”   虞年年抓着被子哭得像个小花猫,慕容澹听她一边哭一边说,心像被刺了一样,又酸又疼。   隔了许久,在虞年年又向他怀里蹭过来的时候,他淡淡开口,“那我以后送你一些。”   “燕燕你真好。”虞年年蹭在他怀里,将他的衣襟也蹭开了,额头贴在他壁垒分明的胸膛上。   慕容澹被烫了一下,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比方才更烫了。   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烧傻。原本就蠢得可怜,再成傻子不就谁都能欺负了?   “姚生!”他唤了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殿下,有何吩咐。”姚生从房顶闪现下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床上衣着散乱的两个人。   虞年年还赖在慕容澹怀里,眼角挂着泪,有些餍足的发出小小的叹息声,身体紧紧贴着他降温。   慕容澹下意识把人禁锢在怀里,不让姚生瞧见丝毫。   “去,把太医丞带过来。”   姚生愣了愣,眼睛不自觉往慕容澹怀里瞟去,这是把虞姑娘做坏了?   慕容澹身体又侧了侧,将虞年年搂的更紧些,眉目冷戾同姚生道,“还不滚去找!”   怀里的人软的像水一样,摸不到骨头,好像再用力一些就要化了,软软小小的一只,能完全缩在他怀里,腰也窄窄的一束,他一掌便能盈握。   也不知道这么小,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慕容澹略有些惊奇。   姚生被吓了一跳,忙低头飞身掠了出去。   虞年年微微喘息着,滚烫的脸颊,贪婪的贴在慕容澹冰凉紧实的胸膛上。   滚烫的泪水,还有刺刺痒痒的睫毛,以及温热的呼吸,都让慕容澹觉得世界快要崩塌了。   他一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抱着虞年年,一边又觉得,她病了,好像满足病人这一点点要求并不过分。   做足了心理建设,他抬手将人往外推了推,虞年年哼哼唧唧捆住他的腰,带着鼻音跟他哭诉,“燕燕,你也不要我了吗?哥哥和娘亲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年年了吗?”   慕容澹一下子就撒不开手了,根本无法思考,脑袋里轰鸣一片,就连身体都变得僵硬。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哑然,良久才轻轻拍她的背,“要。”   这小祸害,真会撒娇。   一个字散在夜里,像缥缈虚无的天外之音,一时间让听见的人以为是错觉。   太医丞深夜睡得正香,被人粗暴揪着衣领拎了过来,一路飞檐走壁,把他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   最后好歹停在了一间破旧茅草屋前,他的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姚生推着他向前,用刀抵着他的脖颈,“看看。”   太医丞哆哆嗦嗦的往前走,冷不防对上一双阴沉的眼。   他呼吸一滞,在宫中行医多年,各色美人都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冷艳的女子,浓墨重彩的宛如牡丹国色,眉若鸦羽,鼻梁高挺,薄唇嫣红,凤眼带着桀骜的傲慢。   但,但是有些眼熟?   他在定睛一看,这不是凉州王殿下吗?怎么做女子打扮?都传凉州王殿下在回晋阳的途中遇刺,尸骨无存,陛下忙着给殿下办丧仪,殿下怎么出现在这儿?兴许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为之躲在了这儿?   但不管怎样,慕容澹活着他就不胜惊喜了。   忙跪下与他磕头,鼻涕一把泪一把,“殿下千岁,老臣竟不知是殿下,殿下洪福齐天,老臣……”   太医丞是慕容钊的人,原本在太医院担任太医令,后来新帝登基,便被贬为太医丞。往年慕容澹来晋阳献贡,与他打过照面,他还是一心惦念旧主的。   慕容澹嫌他废话忒多,抬手打断,将怀里人捞出来,抬眸,“看看她。”   太医丞讪讪的停了哭声,欣喜着抹了眼泪。   一见虞年年脸蛋酡红,太医丞便知她烧的厉害,伸出干枯如书皮的手,搭上虞年年细弱的腕子,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复又摇头,“这里没药,再烧下去恐是要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姚生:睡完不负责,渣男石锤了!   感谢在2020-07-10:00:50:01~2020-07-11 23: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杀人 2瓶;   非常感谢~感谢在2020-07-09 00:50:01~2020-07-11 23: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西米 17瓶;杀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会死。”慕容澹不知疑问,还是陈述。   太医丞不解其意,看着点点头,恭敬道,“的确会死。尤其此女子体弱气虚,老臣观其脉象,跳动乏力,此乃气血不足之症。”   “那便去拿药,别让人死了。”慕容澹低头看着依偎在他怀里的人,对太医丞道。   姚生抬手,请太医丞随着他出去,太医丞本就青白的老脸变得更白,回想起来时的惊心动魄,肠胃都在搅动翻涌。   但慕容澹的话他不能不听,况且人命关天,这小姑娘再烧下去,不死也得变成傻子,做大夫良心最重要。   他小声与姚生打着商量,“小哥,咱们这次温柔点成不成?我这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遭不住。”   “殿下说了,要快。”姚生跟个木头一样,冷冰冰道。言下之意,管你难不难受呢,早去早回给虞姑娘煎药才是要紧的。   太医丞闭了嘴,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姚生拎着他往房顶上飞的时候,倒是温柔了许多。   两个人一走,瞬间安静下来,破旧的房内归于死寂。   慕容澹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像戳一块儿嫩豆腐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戳坏了。   “怎么会死呢?”不过一场小小的发热罢了,怎么就会有人因为这个死呢?   这个小废物也太脆弱了吧 ,按的重一些,会不会就碎掉?   慕容澹想着,狠狠捏了虞年年的脸一下,引起她一阵抽噎,他急忙又拍拍她的后背,作安抚着。   虞年年这才睡得踏实些。   慕容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还搭在她的背上,身体却僵硬了,白皙修长的手爆出青筋,将她粗鲁推开,人倒在冷硬的床板上,发出咣当一声。   虞年年额头磕在床上,散乱的发遮在面上,瘦弱的身躯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弱小无助至极。   慕容澹瘦削优雅的下颚线成一道紧绷的弧度,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凤眸中情绪幽深不可测,带着狠戾和不易察的忐忑。   他对虞年年,好的有些过分了。   成大事者,怎么可能耽于情爱。他历来的先辈中,凡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大多都活不长。   他该登上最高最辉煌的地位,接受万人朝拜,然后娶一名家世显赫,智勇无双的妻子,替他安顿后宫,生儿育女,两个人各司其事,不存在任何超越上下级的关系。   最好大难临头各自飞,互不亏欠。   断不是该与这种低贱的废物纠缠不清。   虞年年她身份低微,大字都不识一个,即便给他做妾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他欣赏有地位,有能力,有野心的女子,对虞年年每多一份特殊,就是在亲手为自己制造软肋,挖掘坟墓。   有力的大掌逐渐锢上虞年年细嫩纤弱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带着颤抖的幅度。   反正她不吃药也会病死,不如他送她一程,给她个痛快。   虞年年昏昏沉沉里,只觉得五脏六腑,兼之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的,呼吸逐渐困难,像是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肺部,逼迫着她将所有的气力都宣泄掉。   但周身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动也动不得。   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却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   母亲还是那样漂亮,不发疯的时候,是温温柔柔的人,像饴糖,又像最轻最软的云彩,挂在天边,一笑让人心都暖了。   她披着红色的大氅,站在梅树下,纷纷白雪落在她的发梢眉间,红白相称,美艳的触目,却不及她柔柔的唤一声,“年年,来阿娘这儿。”   虞年年分明没见过母亲穿着红大氅,也没见过她站在梅树下,却冷不妨在梦里瞧见了,她想跑过去,扑进阿娘的怀里,却动弹不得,连梦里唤她一声都像被糊住了嘴。   哥哥从阿娘身后冒出个头来,眼下一点泪痣灼人,笑着喊她,“傻年年,来找哥哥啊!”   虞年年的眼泪肆无忌惮流下来,绵长的像是雨,砸在慕容澹的手背上,烫的他皮肤灼热,他让这眼泪一烫,却使不上力气了。   姚生揪着太医丞回来,一打眼就瞧见他家殿下眼睛猩红,像是入了魔一般,手死死扼住虞姑娘的脖颈。说要将人掐死,却没用力,说不想掐死,手却实打实勒上了。   “殿下……”他对着慕容澹的背影,犹豫着唤了一下。   太医丞哪见过这等阵仗,前半个时辰才急急忙忙的要说救人,后半个时辰,像是要将人亲手掐死。吓得他手里捧着的药壶一晃,洒了些出来。   慕容澹觉得,他大概也病了,不然为什么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他松开手,转身冲着两人,负手而立,背在腰后的手不自觉发颤。   “若是喝不足剂量的药,会不会死?”他哑着嗓子问。   太医令不知这话该怎么回复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没个所以然,悄悄抬头打量了慕容澹的神色。   慕容澹极为有耐心的模样,等着他回话。   一咬牙,还是低着头与慕容澹道,“殿下,老臣还是建议,这药喝足量了病才能好。”   慕容澹沉了沉,然后敛眸,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那就给她喝一半,生死有命。”   太医丞皱着一张苦瓜脸,期期艾艾的想要劝几句,却看着慕容澹猩红的眼,一个字都憋不出,最终从怀里取了压舌板,往虞年年喉咙里灌了半壶温药,呛得她直咳嗽。   慕容澹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还剩下半壶药,太医丞瞧瞧看了眼慕容澹,将药放在床头。   “老臣告……”那个退字卡在嗓子眼儿里还没出来,又被姚生拽着带了出去。   虞年年让药苦醒了,母亲和哥哥的影子在眼前消散,朦朦胧胧间瞧着慕容澹站在床头,身后薄薄的烛光摇曳。她眯着眼,抬手,朝着那虚虚的影子抓了好几次,才弱弱抓到他的衣角,干裂的嘴唇轻启,艰难吐出字来,“燕燕……”   慕容澹撕开她的手,转身出去了。   外面冷的下霜,地上一层森白,在月光下闪烁着凄厉的光,慕容澹呼吸间都带出白气。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自己下不了手,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你要快些走,这里有个妖女,吃人不吐骨头。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寒气,冰块一样的手往虞年年脑门上一按,她便舒服的自觉贴过来。   大抵是喝了药的缘故,浑身倒是没那样烫了,她蹭在慕容澹冰凉的怀里,小声喃喃,常人根本听不清的字眼,却被慕容澹精准捕获。   “燕燕,你真好,你不会不要年年的对不对?”   慕容澹顿了顿,手却不曾离开她的额头,薄唇抿着,许久才吐出字眼,“不要,不要你了,以后都不要了。”才不要虞年年,之前说要,是骗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犯了什么邪,上次会应下。能给她半口药喝,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这世界上对他好的人多了去了,前仆后继为他卖命的千千万,就连替他挡刀的都不计其数,他却因为虞年年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袒护,就对她有了偏爱,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你只管好好活着,以后再无瓜葛。”他如此道,侧身将剩下的苦药汁子灌入自己口里,低身掐住虞年年的脸,哺进她口中。   他才不会爱任何人,只最后一次,当是还了虞年年用性命护她的恩情。以后就是死,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虞年年你以后最好,别对孤好了,不然孤真的有可能会掐死你。   可惜虞年年睡着了,根本听不见。   慕容澹下意识忽略了,当年他父王死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淡淡冲着朝下众人道,“凉州王薨。”   那些前仆后继肯替他挡刀的人,因为他是凉州王慕容澹,而虞年年护着他,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而非他身份带来的附加值。   这些慕容澹都懂,他不过刻意忽略了,用来告诉自己,虞年年也没什么特别的。   身上被虞年年捂得温热,他又起身,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继续将冷冰冰的手贴在她额头上,沉默不言。   虞年年神志回笼的时候,微微动了动酸痛身体,发现自己被温热的怀抱禁锢着,入眼是慕容澹刀削般的面容,睫毛纤长卷翘,眼下乌青,看起来没睡好。   她猛然发觉,慕容澹下巴上唇上有一片乌青,虞年年忍不住抬手要摸摸,慕容澹却醒了。   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虞年年抿了抿唇,小声,“燕燕,你下巴上蹭了灰……”   不待她说完,慕容澹神色一凌,将她推开,一言不发出门洗漱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是灰,是长出来的胡茬……   虞年年昨晚才发烧,今日身体软的像面条一样,下床都略显艰难。   原本去舞坊,是每隔三日一去的,虞太尉揠苗助长,改成了一日一去,她想要争取那枚玉佩,就一天都不能落下。   还是硬撑着起了身洗漱,苍白着一张脸蹲在地上煮粥,好像一时不慎就要把脸跌进锅里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大概快了,狗蛋儿的报应快来了。   大家看着好像很多章了,其实才四万字,一会儿就看完了~感谢在2020-07-12 00:01:41~2020-07-12 23:1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2瓶;杀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狩阳帝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边开开心心给自己侄子操办着葬礼,力图办得风风光光,让天下所有人都知晓;一边又新得了个美人,妖娆知趣,当即封为萱夫人。   最近又听说终南山有位神人将要出世,上知天文地理,下能推算过去未来,得其便能得天下,狩阳帝派了人前去请,想必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人一高兴,就开始操心起别人了,一看自己的儿子天天举着箭在墙头上乱瞄也不是个事儿,寻思赶紧给他找个太子妃,好好过日子,最好明年就能给他生个大胖孙子。   虽然狩阳帝防备太子,但总归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不影响自己皇位的前提下,还是愿意多给他些福利的。例如给他娶个看似家世显赫,实际没有实权的太子妃,或者赏几个貌美但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妾室。   太子对自己父亲的防备心里门儿清,他以往倒是有杀了狩阳帝,提早登基的念头。毕竟谁也不愿意总当老二。   后来一想,他也没啥宰了他爹的资本,反正没有兄弟相争,照着他爹不留余力纵情声色的模样,指不定明天就能去见仙人了,皇位早晚落在他头上,急什么?便老老实实当自己荒淫无度的太子去了。   自打萱夫人入宫,独占圣宠,后宫里的夫人御嫔们都闲了下来,就连素有盛宠的李夫人都能抽出空来和姐妹们博戏取乐。   宫人在帷幕后缓歌缦舞,丝竹声动。   宫殿里炭盆烧的足,虽快入冬,众妃嫔还是着薄纱,宫人替她们打着扇。   李夫人仪态万千,跪坐在席上,不咸不淡摇了骰子,扫过周围姐妹娇美的脸蛋,“我连着赢六把了,你们还继续否?”   缪昭仪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讪讪笑道,“姐姐气运向来无人能比。”她今日将未来一个月的份例都输掉了,再不赢一把,下个月零嘴钱都不知道从哪儿出,心里火蹭蹭往外冒,快要压不住了。   李夫人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撩起眸子,半讥笑着扭了扭身子,“哈,气运?这宫里气运最佳的不该是萱夫人吗?是我赢的不巧,让缪昭仪变着法儿的来扎我心。早知你输不起,我何苦来同你耍?”   一旁的芈婕妤当着老好人,忙圆场,“缪姐姐没这个意思,李姐姐想多了,不过是感叹姐姐手气好罢了,自家姐妹,不值当为一句话翻脸不是?”   李夫人将手里骰子一扔,眯起一双狐狸眼,看着纤纤玉指上染着的丹蔻,勾唇,“缘是我的错了?谁为一句话翻脸,你倒是说来看看?芈婕妤这是说我无理取闹?”   众人都不再说话,讷讷低下头,李夫人性子尖酸,心眼小她们都知道,平常无理都要争三分。最近失宠,越来越难伺候了。她们位份不如人家,得忍气吞声。   “罢了,没意思。小家子气的东西,谁稀罕与你们耍。”李夫人将卷案一推,起身由人扶着离开,一步三扭,愣是走出了狐狸精的架势。   缪昭仪收拾了东西,气鼓鼓坐回去,“什么东西!杀猪匠的媳妇儿进宫,也不嫌磕碜,呸!”   芈婕妤忙充当老好人和稀泥,“她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元日宴陛下都交给新来的萱夫人,不给她操办,她心里有火难免的。”   李夫人在永巷撞上了萱女的辇车,她作为老牌的宠妃,哪里肯让,硬生生耿在路中央。   萱女孔雀羽扇掩面,露出一双细长含情的眼,眼下半遮半掩嫣红的牡丹花,一身烟紫色宫装,跪坐于辇车内,极具风情,富贵国色,却不失妖丽,怨不得狩阳帝日日与人炫耀,说他得了位“牡丹花神”。   她眼波一转,轻扬羽扇,朱唇微启,“撞上去。”   她了无牵挂进宫,是为了肆意享福的,不是为了受气的。宠妃的日子当一日少一日,不趁着风光时候跋扈,失宠了可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谁会因你平日宽仁多垂怜?   尤其帝王喜新厌旧,你得宠时,跋扈都叫真性情,失宠时,宽容大度都也成怯弱无能。   她的母亲虽然算是虞太尉的女人之一,但她却不是虞太尉的女儿,有可能是她父亲的人多了去了。自打她进宫后,但凡与母亲有过露水姻缘的都找上来,要认她作女儿,她一个也不想认。   她就想最后的岁月肆意妄为,潇洒活着,哪怕一个月,一天也好。   宫人们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李夫人方向冲撞去,李夫人尖叫一声,才气急败坏跑开。   远远还能听见萱女笑声肆意,清脆如银铃,宛如惑世的妖姬。   李夫人被她这一挑衅,足足气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晋阳落下了狩阳十八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似鹅毛,偏如砂砾粗盐。   虞年年身体没好利索,一直忙前忙后,许是高烧落下了病根儿。尤其最近天冷,她总是咳嗽,脸与唇也煞白的,像是棺材里躺着的死人,又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咯出血。   身体单薄的风一吹就倒,徐娘子教她琵琶的时候,总担心那粗糙的琵琶弦将她过细的手指崩断。   换作旁人,瘦的像竹竿一般,该丑了,偏她平添了几分柔弱,惹人怜爱。   慕容澹半个月都没同她说话,是真的下狠心不管她了。虞年年心里忐忑,以为自己发烧那天夜里说了什么胡话,惹得他不快,想法子哄也哄不好,只能去忍痛买肉,给他煮着吃,自己一口都舍不得碰。   肉香随着袅袅白雾升腾,弥漫在破旧的小院里,虞年年下了血本,还换了几株鲜嫩冬笋,一齐放在肉里炖。饭做了干饭,用的稻米,放在鼎里煮过后,再放入甑里蒸煮。   香味儿引得不少姑娘趴在墙头上张望,咽着口水,眼珠子瓦蓝锃绿。不知哪儿来的黄狗,饿的腰瘦腿细,夹着尾巴在门口晃悠。   虞年年警惕的用身体挡住小鼎,防止别人继续偷窥,甚至抢夺。   慕容澹通过浆布的薄窗,瞧见她单薄的身影,冷不丁想起太医丞话,疑心她体弱如此,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   肉不大,只有虞年年拳头大小,肥瘦相继。肥的煸出荤油,封在瓦罐里,留着炒菜用,酥脆的猪油渣洒了细盐,用来下饭,瘦肉一股脑夹进了慕容澹的碗里。   外面冷的不得了,虞年年怕油烟熏了屋子,是在外头做的饭,手指关节冻得通红,屋里没有炭盆,她用稻草混着黄泥刮在漏风的地方,至少不那么冷了。   她搓搓手,衣裳单薄,浑身都麻了。   “吃饭了燕燕!”虞年年笑眯眯看着慕容澹,一双形状姣好的柳叶眼弯成月牙,浑身打着寒颤。   她小姐身子丫鬟命,不耐冻不耐热。   墙角的稻草堆里传来吱吱的叫声,小臂长的肥硕老鼠大抵是闻见食物香气,拖着比自己还长的粗尾巴钻了出来,也不怕人,像巡视领地一样抖抖胡子,皮毛都发黄了,看样子年岁不小。   虞年年一下扑进慕容澹怀里,比方才抖的还厉害,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我,我……”她我不出个所以然,四肢跟牙齿都软了,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吧嗒吧嗒。   她明明把所有洞都堵死了,怎么还会有老鼠?   难……难不成……是她抱着稻草进来的时候一起抱进来的?   一想自己抱过大老鼠,虞年年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蛇鼠虫蚁都怕,其中最怕大老鼠,黑黝黝的,一双绿豆小眼冒着精光,牙齿锋利,吱吱叫着要撕下人身上一块肉。   慕容澹觉得这东西顶顶恶心,随手捡起根柴火,稳准狠,一棍爆了老鼠的头,血肉满地,爪子抽搐了几下,尾巴还在乱动。   虞年年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不敢看,眼泪糊了满脸,身体一抽一抽的。   萱女以往说她娇气,这东西没什么好怕的,打死了还能加餐吃顿肉,可她就是怕。   “燕燕你好厉害。”她抽抽噎噎的,牙齿还是软的。   “我三岁时候,让老鼠咬过,阿娘说要不是她来得及时,我就要被咬死了。”   慕容澹冷着脸,一副对她凄惨童年不感兴趣的样子,端起装肉的碗,走出门。   大黄狗围着他的腿转圈,他将肉扔下,关门又回去。   大黄狗叼着肉跑了,又传来追赶喧闹声,是那些姑娘在从狗嘴里夺肉。一年都难得见一次荤腥的人,哪里管得上肉是不是从狗嘴里抢来的?   虞年年颇为失落,燕燕已经半个月多没有吃她做的饭了,难不成他也在外面找了情郎,不稀罕她了?   慕容澹脸色臭的像块石头,又冷又硬,虞年年不敢再问他,怕又惹他生气,吃过饭后,乖乖坐在一旁,取出之前买的布料,给他做衣裳。   她还买了棉花,塞进去一定很暖和。   虞年年自己怕冷,便以为旁人也跟她一样怕冷。她手冻的僵硬,每缝一下,便要搓一搓,哈口热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在更文,超甜!   《表叔的掌上娇》by贰少奶奶   老皇帝沉迷炼丹修仙,需各地进献美人泪。养女霜莳被李家送进宫,因哭得不合眼缘,被杖毙而亡。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总是冷眼看她,嫌她娇气爱哭的表叔身披护国将军铠甲夺宫杀帝,成为人人惧畏的暴君。却常常在她曾经的寝宫一坐就是一天,道尽无数温柔情话。   重生后,霜莳又被送进宫。这一次她偷偷对老皇帝的炼丹炉下了黑手,因装神弄鬼用力过猛,直接把老皇帝给吓死了。   封垏提刀破宫,吓得霜莳哭成泪人:“表叔,你听我解释,这事不是我干的。”   封垏没忍住,抬手帮她拭泪,冷脸皱眉道:“死个皇帝而已,也值得你哭?”   **   后来成为皇帝的封垏:“谁敢惹皇后哭,朕要他命。”   半夜,霜莳努力裹紧被子,眼角娇媚含泪:“你你你,你自裁去!”感谢在2020-07-12 23:13:36~2020-07-13 23: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学的,学得并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么会做衣裳,只胜在用心,针脚是细的,走线却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只能用他的旧衣裳来比量,一件简单的外裳,从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给慕容澹试穿,他毫不领情,反倒有些嫌弃臃肿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虽然不好看,却暖和,冬日里阴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围着慕容澹转圈圈,好言劝说。   她身上的冬衣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里头塞着的薄棉絮打结,并不保暖,尤其她过于单薄,像套了个口袋,呼呼的冷风往里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这幅模样,还是将所有棉花都用来给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习武,实际上并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术又过于拙劣,他并不想领情,只觉得丑陋,冷声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给自己做件衣裳。”   她冻得瑟瑟发抖,指尖脸颊都红了,像是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里的厚衣裳,终究舍不得拆,将它压在箱子里,“给你做的,我怎么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这件。”   慕容澹动了动唇,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收回,随意她,她冻死了跟自己也没关系。   “马上元日了,或许我有个礼物能送给你。”虞年年坐在灯火下,周身都染着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素手轻轻一拢,嗓音软软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慕容澹并不在意礼物是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烛光染就的虞年年,让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然此处没有琴也没有瑟,虞年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灯油爆开,发出小小的“砰”声,是绵油的灯芯落在了灯油里,虞年年起身,将里头的灯芯轻轻挑起,搭在铜烛台边上。   慕容澹一惊,将眸子敛下,强迫自己不再将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离宫中元日宴,也只剩下不过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几乎已经妥当,马上就能同虞年年桥归桥路归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继续有交集。   虞太尉在权贵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儿们舞练得如何。   他府中养着的妾室不知几何,大大小小的女儿一个个出落的青葱水嫩,也基本记不得名字,一年能说上一句话便不错了。   府中女郎一个个生的极为漂亮,虞太尉样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双柳叶眼似笑非笑,却带着威严。虞年年细看之下,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由几名灰衣短褐小厮伺候着,踏上水榭游廊,身后跟着几名持刀侍卫。正在歇息的女郎们一见,便骚动起来,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隐约听见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红色的束腰罗裙,红色扎眼,父亲定能一眼看见我。”   旁人人戳她,扬扬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红?”   嫡庶等级鲜明,庶出在嫡出面前忌讳颇多。   虞年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们争,轻轻咳了两声,缩进角落去,只是羡慕地听她们商量着穿红衣的事儿。   她喜欢红色,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裙袄。   说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却将阿娘送去给权贵取乐,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马上就要将她送出去。   但反观这个世道,她这样处境的比比皆是,甚至显得稀松平常,这恨意沮丧,就显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与他请安。   虞太尉微微点头,毫不客气的落座上首,视线在一干娇嫩的女儿脸上扫过,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没法子,虞年年实在与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灰扑扑的薄裙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冷寂,与那些眉目张扬,兴致勃勃的女孩们过于不协调,像只胆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却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一个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夺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头,侧过身去,避开打量的目光,装作乖顺胆怯模样,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笃笃……”虞太尉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转头与徐娘子道,“玉可还在?”   徐娘子点头。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给太子选妃,玉要给值得的人。”   他只差挑明言语:玉佩要优先择身份高之人,毕竟身份过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给了也是浪费。   徐娘子应下,心中替虞年年叹气。   年年半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年年不怕得罪人,拼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为上,断断不肯触怒虞太尉,这玉,她心里已经有计较了。   徐娘子将目光缓缓转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则是姜夫人的女儿。   临近年关,姜夫人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采办,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被关禁闭的虞珩渊,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开始招猫逗狗,调戏妇女。   虞年年抱着给府里婆子洗好的衣裳,从湖边经过,正见兄妹两人在说悄悄话。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遂轻手轻脚要走过去,不打算打扰他们。   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想听就能不听的。   虞珩渊不知听他妹妹虞敏敏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弹起来,像是只打鸣的公鸡,“什么?你要我去弄坏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张捂着虞珩渊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你小声些。”   虞年年听这话,心中一惊,脚一滑,冷不丁发出点声响,心突突跳得飞快,见周围并无什么遮挡物,忙掩着面拔腿就跑。   “谁!”站在湖边的二人回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话听去多少。   即便只是道背影,两人也清楚那是谁——虞年年。   两个人养尊处优,细胳膊细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该死!”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告密。”虞珩渊担心道,眉间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里是母亲当家,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得罪母亲。”虞敏敏中气不足,“况且,就凭她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是咱们做的?”   虞珩渊甩开妹妹的手,“我是不会帮你的,虞珩玟的凄惨死状,你忘了?我不想去触那个狠毒女人的霉头。”   “不会!虞珩玟当初是喝醉了,没有力气反抗,况且你悄悄偷袭,不会有问题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说得口干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风光?一个瘸腿的人,不会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   虞珩渊明显被虞敏敏画的这块大饼吸引了,心神动摇,“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断了,成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还有别家贵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后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断的,父亲也不会对你如何……”   虞年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将门锁上,倚在门上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累极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一点一点滑到地上。   天沉沉阴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大雪,云层中轰隆隆响动,像有腾云的龙翻涌咆哮。冬雷不常见,今年却格外频发。   让自己倒在榻上,冰凉的手指沁出汗,她缓缓阖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战。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应该去告诉虞令月小心防备,但她现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提醒虞令月无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渊。   姜夫人又是他们两个的母亲,若是她孤身一人还好,现在身侧多了个燕燕,她不在意自己,总要替燕燕考虑……   她最好,是当做不曾听见,不曾看见,装聋作哑,保全自身,她要学得心狠一些。   而且……既然消息已经败露,两个人为了避嫌,不一定会再对虞令月动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给马房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渊谈话,匆匆逃回自己小院里了。   婆子今早托人传信,让她将衣服送去马房,当面把银钱结清。   虞年年抱着衣裳去的时候,虞令月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镶着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马,唇角上挑,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张扬意气。   她心中一颤,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长的腿。   凡是尚且炽热的,都不该化作冷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4 00:00:04~2020-07-14 23:5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虞令月跨在马上那一瞬,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比起坐在舞坊,现在的她眼里有光。   虞年年自己过得悲惨,便见不得任何美好的事情消散。现在的意气风发的虞令月,是虞年年所见甚少的美好之一。   婆子正点了铜币,见她冲去虞令月身边,忙焦急唤着,“你去做什么?”   虞年年拦在虞令月马前,仰着头,扯着干涩的唇瓣,“我有话与你说。”   虞令月略微惊讶了下,马鞭搭在马背上,惊诧与她竟然敢同自己说话。   犹豫了一息,便翻身下马,“有话你便说,我急着去猎场。”   虞年年冰凉的手心里沁出汗,眨了眨眼睛,口中不自觉干涩,于是舔了舔唇瓣,“我昨日见虞敏敏和虞珩渊在湖边说话……”   她将事情的始末同虞令月说了,最后犹豫道,“你要小心一些。”   虞令月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让虞年年发毛,总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她不自觉缩了缩冻得僵硬的手。   “我,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没有理由骗你。”   “嘶~疼。”虞年年捂着脑门。   虞令月缓缓收回弹在她额头上的手指,扬了扬手里的鞭子,“虞年年,我以为能在太尉府安然无恙活了十几年的人,该有些脑子。”   “嗯?”虞年年捂着疼痛发热的额头,有些疑惑。   “明哲保身四个字,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虞令月明艳的脸上陡然生出几分怒气,显得愈发鲜活起来。   “你来告诉我做什么?也不怕惹祸上身?今日我权当不曾见过你,滚吧。”她将对折的马鞭甩在地上,溅起尘埃。   又仰首厉声道,“来人!来人!将她赶出去,现如今什么人都敢往我面前放了吗?   什么年节将至,需要布匹,就是见我年轻好说话想来讨便宜罢了!简直放肆!”   那站在远处,手里攥着铜币的婆子,诚惶诚恐跑过来,扭着虞年年的胳膊与虞令月赔笑,“女郎莫怪,是老奴的错,这就将人带出去。”说着笑嘻嘻打了自己两个巴掌,“莫怪莫怪。”   虞年年让婆子那粗壮的大手钳着,带出了马房,同虞令月遥遥相顾,直到她的身影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被门墙隔住。   虞令月微垂着头,手里拿着马鞭,敲打在地上。   僵硬的黄土上了霜,坚硬非常,啪啪两下,丝毫没有变化。   婆子一出去,便转了谄媚逢迎的脸色,从袖口里拿钱塞给虞年年,继而数落抱怨,“你理那个疯女子做什么?府里谁不要躲着她?”   方才对虞令月的恭敬都是虚的,实际心里满是抱怨。   她见虞年年神色讷讷,明显不知府中看人下菜碟的生存之道,露出些得意之色,“府里上下哪有当她是正经主子的,不过面子情。要不是她前几年按死了大郎君,大家知道她活脱脱是个疯子,连面子情都不稀罕给。”   “连个亲娘都没有,家主又不管事儿,将来还不是姜夫人随意指个人家,翻不起风浪。 ”   虞年年捏着铜币的手蓦然收紧,细白指尖崩出苍白。   她僵硬的扯起嘴角笑笑,点头,“是这样。”   婆子见她虚心受教,颇为欣慰的要拍拍她的手,被虞年年下意识躲过去,一下子脸就冷了,尖酸道,“也是,将来有大造化的人,要伺候贵人的,怎么看得上我糟老婆子。”   遂抬手打发她走。   虞年年没说什么,将钱包好转身离开,唇角扬起了轻快的笑。   翻不起风浪?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虽然别的她不清楚,但虞太尉物尽其用的本质她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疼惜任何一个女儿,却知道该把她们如何放在最合适的地方。   虞令月光是原配嫡出的身份,就足够虞太尉为她好好谋划个去处,怎么可能如那婆子说的般,随便糟践了去。   太阳愈发偏向中天,按以往的规矩,虞年年早该回来了,今天晌午却迟迟未归。   慕容澹蹙了蹙眉,不自觉走去院子里。大门敞着,却连虞年年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最近总是下雪,房顶稻草铺得不好,漏雪又漏风,姚生正勤勤恳恳蹲在房顶上重新铺稻草。   “姚生。”他唤了一句。   “殿下。”姚生从房顶跳下来,跪着回话。   “你回去!”慕容澹捏了捏眉心,心里暗骂姚生蠢货,自己不过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蹲在房顶上看见虞年年。   姚生愣了愣,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又跳回房顶,用疑惑的目光瞧着慕容澹。   慕容澹刚想开口,却又摆摆手,“罢了,没事,你继续修房子罢。”   虞年年回不回来,关他什么事。   姚生挠挠头,继续埋头在房顶铺稻草。   虞年年脚步轻快,几乎是蹦蹦跳跳回来的。希望她刚才对虞令月说得那番话能起到作用。   慕容澹撩起眸子看一眼,不知她为什么有这样疯癫,冷声瞥了她一眼,“还知道回来。”   虞年年跑过去,抱住慕容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语气软软的,“好啦,我以后早点回来陪你,不要生气。”   慕容澹才意识到他方才那话说得,像极了深闺怨妇,忙将虞年年甩掉,“谁稀罕。”   说罢匆匆回了房子。   姚生做活细致,房顶的稻草被码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那种下暴雨都不怕的。   虞年年自然以为是慕容澹趁着她不在时候弄的,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漂亮的柳叶眼闪闪发亮。   她再没见过比燕燕更口是心非的人了,总是说着这不好那不好,你好烦,却会默默用行动证明他只是嘴硬心软。   虞年年卸下墙角的砖头,露出里面的羊皮口袋,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往破旧的卷案上一放,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慕容澹斜眼瞧了一眼,平日里还说没钱,原来是藏私了,也不知她留那么多钱不花做什么?下蛋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口肉都舍不得吃,真是愚蠢。   虞年年抱着钱袋子笑得不见眼睛,摸了又摸,最后还是将里头的铜币哗啦啦都倒出来,在卷案上堆成了小山样高。   她招呼慕容澹来看,“燕燕,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慕容澹不理她,她也不懊恼,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凑在他身边,神神秘秘小声道,“这是用来给你换验的,我马上就要攒够了,很快就能给你换一副验!”   慕容澹心中一颤,他自然知道,假如他是真正的燕氏女,被罚作官奴后,这一副验到底是什么价值。   能还他自由身,能帮他消奴籍。同样,验的价钱并不低,像虞年年这样的,省吃俭用许多年都不一定能攒够钱。   虞年年,她真是大梁最愚蠢的人,攒钱为他人做嫁衣裳。   虞年年如愿以偿见到慕容澹脸上震惊的神色,笑得愈发开心了,蹦跳着过去数钱,又与他说话。   “你肯定开心是不是?这些钱我攒了许久呢,等换回来验,你便能出去过好日子了。”她手指一边点着铜币,“二……四……六……”   慕容澹忽觉得喉咙发紧,一阵干涩,难得大发善心,劝她,“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用。”   他的确是不用,真正的燕氏女,在晋阳城外就被他杀了。   虞年年听他的话,心头一软,眼眶里泛起盈盈泪水。明明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只要拥有了,就能拥有自由,结果燕燕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她匆匆抬手擦了把眼泪,摇摇头,“给你,留给你。”   “过了大年三十,我就十五岁了。燕燕,我很快就要被他们送人了,虽然不知道送给谁。”虞年年将眼泪擦干,一边数钱,一边语调刻意上扬,故作欢快的与他道,“你要知道,我可值钱啦!一副验的价格要比普通的高五倍十倍,我大概还要攒二十年才足够,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还活没活着。”   “所以……”慕容澹抿了抿薄唇,神色负责的看向她。   “所以我现在攒够了能让你出去的钱,你替我在外面好好活着,就算是我在外头好生活着了。”她一笑,眼神清澈,分明该是如此苦涩的话,却让她说得十分天真。   “四百九十八……”她将最后一枚铜币放进羊皮口袋,叹了口气,“等到过了年,便攒够了,还能余下几枚,给你租间房子。”虞年年把羊皮口袋扎起来,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心里酸酸的。   “好在我们还能一起过个年。”她勉强这样安慰自己。   房内静悄悄的,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想着俩人马上要分别,心理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精神安慰自己,嗐,燕燕能获得自由是好事啊,你应该为他开心。   她自己惯会安慰自己,擦着擦着眼泪破涕为笑,问慕容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虞年年吗?”   ……   “因为我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   “这名字起得随意吧。”她干笑一声,“我总叫你燕燕,却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为了减肥,买了鸡胸肉,打算水煮减肥,结果看到桌上剩半瓶可乐,呦吼!然后我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把它做成了可乐鸡胸肉……   早知道买鸡翅了(霸总点烟)感谢在2020-07-15 00:54:48~2020-07-15 23:0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356474 5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如今十一月,就已经有了腊月预热的气氛,处处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只是这热闹却从来不属于西院的姑娘们。她们其中更甚者要冒着严寒,身着单薄衣衫,去宴会上为权贵献舞。   皮肤冻得青紫,却要扬着最甜美的笑意,如果幸运的话,能在宴会上顺几口瓜果吃。   虞年年是大年三十晚上,临近子时生的,正值寒冬腊月,风雪飘摇。满城都是热闹欢快的节日氛围,烟花炸裂在晋阳上空,将黑夜染成绚烂的金黄,家家团聚,孩童相戏。   她的母亲躺在破旧的房子里,怕吵醒身侧她的哥哥,一个人忍痛揪着床单将她生下,连吭一声都没有。   “砰!砰砰!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透过薄窗纸,将母亲惨白的脸暴露的一览无余。   虞年年很小的时候,以为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寓意生机勃勃,喜庆兴旺,祝愿她长寿健康。母亲只是摸着她的头,悲戚笑笑,也不做解释。   后来母亲在日渐浓烈的恨意和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下,神志变得不清,蓬头散发,念念有词,时常要寻死或者伤害旁人。   有一日她掐着虞年年的脖子告诉她,“你的降生,从未让我感到欣喜,只是平添无尽的恶心与恨。我何曾要想过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虞年年喘不上气,脸憋得青紫,只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素来温柔的母亲额上颈上暴起青筋,恨不得将她啖肉喝血的模样。   还是哥哥用砖头将母亲砸晕,才免除她早夭的命运。   虞年年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凄寒异乡,岁岁又年年。”   母亲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她和哥哥又爱又恨。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你又在哭什么?烦不烦!”慕容澹皱眉看向她,颇有些不解,不明白她动不动眼里蓄上泪水是为什么,“因为你名字起得不好?或是……”他顿了顿,“或是因为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名字?”   虞年年摇头,只是那个既爱她,又恨她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听人家说,母亲被送去的第一个月,就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   每年临近春节,她总是格外会想念母亲和哥哥。   “没有,我只是担心想要送你的元日礼物。”虞年年不好跟慕容澹提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燕氏因得罪狩阳帝,男子都被砍了头,女子被罚作官奴,若她再提起自己那凄惨苦命的母亲和哥哥,引得慕容澹难过,两个人下午就不用做别的了,光抱头痛哭去了。   她一直小心避讳着,尽量不去戳旁人伤疤。   慕容澹拧眉,没再问,他马上与这小废物分道扬镳,管那么多作甚?她有她蠢着的活法。   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要五百铜币,虞年年现在有四百九十八,还差两枚。光是这些,她攒了足足七年,从懂事开始。   那时候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万一努努力,就能攒够钱给自己换验呢?或者陛下下了新政,又或者……或者别的可能。这么多年,她为了有可能的可能,一直攒钱。   从一枚两枚,到几百枚。   她夜里睡不着,就翻出羊皮口袋数钱,一边数一边奢想过无数种离开太尉府的机缘。其实也劝过自己,算了吧,放弃吧,反正你是出不去的,但还是流着泪咬牙坚持下来了。的的确确,在她即将十五岁的时候,这些奢望一样都没实现。   虞年年现在只是庆幸,好在她攒下钱,能将燕燕送走。他算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母亲和哥哥离开之后,没人与她说话,没人与她生活,她以为要一直形影相吊,然后等虞太尉将她送走,谋一个好价钱。   好在燕燕出现了,即便他对自己并不热情。如果非要说得话,燕燕就是她枯燥晦暗生活里,意外透过来的光,充满惊喜。   虞年年摇了摇装满钱的羊皮口袋,听着里面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看到了慕容澹自由的将来,眼睛眯起,开始替他想得更长远些。   总不能让他有了验一出府就露宿街头,要给他些安身的钱,但是一时间又接不到洗衣裳的活,便将主意打上了墙角那几坛子腌好的咸菜,准备卖了换点儿钱,大概能换个三四枚铜币。   而且快过年了,说不定年夜饭就是和燕燕吃的最后一顿饭,总得吃点儿好的。   虞年年舍不得慕容澹走,却深知他越早走越好。   虞珩渊一直惦记着他的美色,她用性命做威胁,能护得了一时,却不能护一世,若是虞珩渊有心,总能钻空子。   加上她将虞敏敏和虞珩渊的秘密告诉了虞令月,如果他们来报复,连累了燕燕……   虞敏敏和虞珩渊,并不是什么好人。   她曾见过虞敏敏将自己的奴婢亲手打死,只因摔碎了一只杯盏。也见过虞珩渊强占西院一个姑娘,那姑娘与他同父异母,罔顾伦常,衣冠禽兽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卑劣。   虞年年将咸菜坛子里的韭蓱齑装在自己的小鼎里,上头用细布蒙了,抱着出去,遇见人便问,“过年了,需要腌菜吗?”   西府的姑娘大多没钱,又不愿意搭理虞年年,上下扫她一眼,便仰着头离开了。   那些仆役奴婢,倒是凑上来,有不少都是找虞年年洗过衣裳的,问,“我能尝一口吗?”   虞年年一怔,眨眨眼睛,倒是没想过他们会有这样的要求。   “我尝一口,好吃了就买。”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   “我也是。”   “当然当然。”   虞年年信了他们,从树上折下一根细树枝,撕了外头的一层树皮,递给他们做食具。   一群人一窝蜂的,像是不怕咸,每人都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   “咸的,你们少吃点儿。”虞年年缩了缩手,将小鼎抱回自己怀里。   “小气哦。”其中一个婆子,齁的脸都变绿了,从地上抓出把雪,往嘴里塞,塞完了又要吃虞年年的腌菜。   得了一口腌菜的便宜,不少人砸吧着嘴离去,虞年年忙抓住其中一个人,“你们不买的吗?”   那人一把将她甩开,“不是说了,好吃才买的吗?你弄得那么咸,哪里好吃,我们怎么要买?”   “可咸菜不就是咸的吗?”虞年年死死拽住他衣裳不撒手,好没道理,因为咸菜咸了,所以不买,这是明摆着占她便宜呢。   “那就是不好吃,我吃不惯,这行了吧!”那人呲着一口黑黄烂牙,臭气熏天。说着将虞年年甩开,嘴里又唾弃,“分明是你同意我们试吃,若是味道不错再买,现在又反悔,好没脸的小娘皮!”   虞年年张了张嘴,是她同意试吃的不假,可……可他们明摆着都是占完便宜就走的。   原本满满一鼎的韭蓱齑,现在只剩下半鼎。谁知道他们为了占口咸菜的便宜,齁死都不怕。   男人上下扫了虞年年几眼,露出几分淫邪之色,“想让我买也成,就是……”   虞年年明显见他神色不对,纤细手指扣在小鼎上,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男人步步紧逼。   “就是,你给我摸一把。”   “我不卖给你了,你走开!”虞年年厉声斥道 ,她倒是没想过有人贼胆包天,想对她动手动脚。   “我又不破了你的身子,不过嘬几口,摸摸过瘾罢了,西院哪个姑娘不是这样的?”男人猥琐着搓了搓手,看起来极为迫切,根本不顾虞年年的反对。   “你滚开,我喊人了!”她慌张地望着周围还未散去的几个婆子。   其中有个用细长肮脏的小手指甲剔了剔剔牙,“要我说你就同意呗,又少不了一块儿肉,西院所有姑娘哪个不是给口吃的就能上,你特殊不假,但也就是个玩物,摸一把换两枚钱,这买卖值当。”   其他婆子点头附和,甚至做好了看戏的姿态,“可不是可不是,他也是好心,提前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以后别什么都不会,惹了贵人生气。”   几个人像是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咯的笑起来。   姜夫人最近忙得紧,顾不上西院,于是有些人色心包天,抱着侥幸心理,想折辱虞年年。   但也不知这些婆子对她为何这么大恶意,分明都是女子,虞年年也曾替她们洗过衣裳,却要伙同男人来一起侮辱她。   人多势众,虞年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深知正面反抗是反抗不过的,憋了一口气,忍下污言秽语带来的恶心,捧着鼎拔腿就跑。   方跑了两步,便被那男子薅住头发 ,拽至身侧,她当机立断,将鼎扬起,辛辣咸酸的韭蓱齑糊了男人一脸,不慎进了眼睛,更是疼痛。   虞年年逮着机会跑没了影儿。那些婆子只是嘴上说说,看戏的,真让她们出手抓虞年年回来给那男人玷污,她们又不肯。   男人顶着猩红的眼睛要去追她,突然半空飞来石块,正中他的眼睛,力道不小,一下子飙出血来,他捂住眼睛混在地上惨叫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名字的由来来了 ,已知哥哥大名叫虞寄白,结合虞年年名字,猜猜乳名?感谢在2020-07-16 00:07:09~2020-07-16 23:3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姚生手中捧着若干卷宗,忐忑伫在慕容澹身前,将头深深埋着,不敢看他。   “拿过来。”慕容澹坐在破旧的菀席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矜贵优雅,即便身处困境,落魄如斯,却不显丝毫狼狈,依旧让人心生敬畏。   姚生心跳如擂鼓,他跪下,恭敬的将案宗双手举至头顶。   慕容澹习以为常的接过来,却见姚生一直未曾起身,皱了皱眉。   “殿下……”姚生突然以头抢地,惶恐唤了他一声,“属下有错,背叛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慕容澹眼中透出几分狠戾,背叛?莫不是自以为心腹的姚生将自己的消息出卖给了他那好叔叔?   但依旧等着姚生自己将话说完,再决定让他怎么死。   姚生身体发抖,“属下,属下方才取卷宗回来之时,见一人欲要调戏虞姑娘,言语肮脏,属下违背了殿下的命令,出手……”   “出手相助了?”慕容澹问道。   姚生见殿下不复方才平静冷淡,周身的怒气如有实质,好像一瞬又回到了凉州战场上那尸山血海的地狱,阴沉的令人生惧。   “请殿下责罚。”姚生身体抖的愈发厉害,猜测慕容澹是因他违背命令而发怒,身为死士,他违背主人命令,是必死的错误。   “孤曾与你说过,不要管她,你将孤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慕容澹暴怒而起,将手里的案卷狠狠砸在姚生头上,姚生跪的稳稳的,连丝毫动摇都没有。   姚生心中凉了一片,殿下身边容不下不听话的人,他大抵是要被处死的,上次殿下薨逝的消息在晋阳传的沸沸扬扬,他没有及时禀报,就已经是大罪,两罪并罚,他恐怕……   姚生愚忠又是个良心和善心尚存的人,虞年年对慕容澹掏心掏肺的好,自己吃不上饭也要给慕容澹吃饱,穿不暖也要给慕容澹做厚实的袄子,甚至能为了保护他以自己的生命作为威胁。   他是为慕容澹生,为慕容澹死的人,像虞年年这样对慕容澹一片赤诚人,他维护是下意识的事情,身体远远比脑子反应的更快。   “滚下去吧,下不为例!”慕容澹拂袖坐下,姚生一怔,忙将滚落在地上的案宗又双手捧给慕容澹,方才退出去。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灿烂的阳光,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就一句下不为例……就完了……   也不像殿下的性格。   往日里殿下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但凡他下的命令,就是要死士们去提刀砍他也不能违逆,凡是违逆的人,都被割断喉咙喂狗。   今日……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将卷宗狠狠扔在地上,姚生是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也不知虞年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姚生连自己的话都敢不听了,姚生也是个木头脑袋,你做了就做了,非得跟他报备一句,该死!   虞年年抱着空荡荡的小鼎,带着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抽抽噎噎的回来了。平常乌黑顺滑的长发乱糟糟的。   她委屈巴巴坐在慕容澹对面,慕容澹抬眸撩她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浑不在意。   一点儿都没有虞年年想想中的抱抱安慰擦眼泪。   虞年年更委屈了,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撸起左袖子,将纤细白皙的小臂伸过去给他看,软软娇娇抱怨,带着点儿闷闷的鼻音,“燕燕,我让人欺负了。”   小臂上赫然青紫了一块儿,与雪白肌肤映衬着,格外触目惊心。   “哦。”慕容澹冷漠应了一声,低头理了理衣裳,好像虞年年被人欺负到受伤,都不如他衣服多了条褶皱让他心疼。   虞年年一点一点的挪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声又委屈的质问,“你怎么都不心疼我?我不要跟你好了。”   慕容澹呲了呲牙,你还好意思说,姚生都违抗他的命令出手帮你了,你还要怎样?“谁稀罕。”   比起冷漠绝情,虞年年自然是比不过慕容澹的,听他这么一说,当然就不依了,哭都忘了哭,一把扑进他怀里,“才不要,你不跟我好了要跟谁好?我那么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让慕容澹心头骤然一跳,像是从高空跳下的人,以为必死无疑,却意外平安落地。   他只愣神了一瞬,虞年年就像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处蹭着,嘴唇温软擦过喉结,软软的身体也与他挨得极近。   “滚开!”耳尖漫上了娇艳的红,喉咙干哑,将怀里的人撕开,下意识捂住喉结,慕容澹气急败坏喊道。   虞年年被大力推开,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懵懂地看着他,女子之间……抱抱蹭蹭也不行吗?   慕容澹喉结上下飞快滚动一番,深吸了口气,看向她,“你不是想跟我学认字吗?”   虞年年飞快点头,眼睛亮起来,也不积极他方才的粗鲁行为了,“你是要教我吗?”   慕容澹不甘不愿的点头,他需要找个机会骂她一顿宣泄心里的郁躁,就像教她写字,骂她蠢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倒是忘了,自己杀人都能凭心情不讲道理,现在骂虞年年一句,都得找个理由。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慕容澹随手捡了根稻草,问她,“你想学什么字?”   “学你的名字也……”他话还没说完,虞年年便接话,语气坚定“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慕容澹一怔,倒也没拒绝,微微撩起裙摆蹲下,在雪地上写了三个繁复的大字,字架结构极好,行笔却没什么拘束,有几许飒沓风流的意味。   虞年年跟着他一起蹲下,指着那第一个字问,“这个念燕吗?是你的姓?”   慕容澹转着手中的稻草,忽听她这么问,动作顿了顿,舌尖在上颚扫过,良久,才沉吟着点头,“嗯。”   她高兴的又指了其他两个字,“那这两个就是你的名了!它们叫什么?”   慕容澹没回应她,只将手中的稻草递过去,“你照着临摹一遍,等学会写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念什么。”   虞年年接过尚带着他体温的草茎,温软的指尖扫过他的手背,慕容澹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手,凶恶道“快写!”   再凶神恶煞的人,虞年年都见过,何况慕容澹现在教她识字,就是她的先生,严师出高徒,凶一点才能学得好,她如是想着。   她仿着歪歪扭扭写下一模一样的,与慕容澹的字紧挨着,甚至有的笔画无意越界,与他写的字交缠在一起。   慕容澹越看着,眸中的暗色越深,有情绪翻涌,他手忍不住紧缩成拳,最终还是口不对心叱骂,“简直蠢的要命,怎么会有人写出这么丑的字。”   虞年年鼓了鼓腮帮子,小心翼翼扯扯他的衣角,“我已经学会怎么写啦,就是丑一点,多练练就好了,师父不要生气。”   她惯会撒娇,慕容澹是知道的,温言细语能人心都酥了。   “是吗?这么厉害?”慕容澹却冷笑,抬手擦掉了雪地上所有的字迹,“不是说会了吗?那就写一遍。”倒是没拒绝师父的称呼。   虞年年低头,认认真真写了起来。她往常没写过字,用握笔的姿势捏着草茎,多多少少有些吃力,写得极慢,但好歹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呈现在面前,与慕容澹方才教的一笔不差。   她仰起头,甜甜冲他笑,“我写出来了,师父告诉我剩下两个字念什么好不好?”   她学东西之快,倒是出乎慕容澹意料,只是……   “我累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将这三个字写得漂亮,我再教你它们念做什么。”慕容澹起身,掸了掸衣上雪花,冷漠回了屋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尤其他上哪儿给她现编个名儿?   作者有话要说:  害,反正地上写的肯定不是燕xx三个字。   推荐基友在更文《表叔的掌上娇》,作者:贰少奶奶   文案:   老皇帝沉迷炼丹修仙,需各地进献美人泪。养女霜莳被李家送进宫,因哭得不合眼缘,被杖毙而亡。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总是冷眼看她,嫌她娇气爱哭的表叔身披护国将军铠甲夺宫杀帝,成为人人惧畏的暴君。却常常在她曾经的寝宫一坐就是一天,道尽无数温柔情话。   重生后,霜莳又被送进宫。这一次她偷偷对老皇帝的炼丹炉下了黑手,因装神弄鬼用力过猛,直接把老皇帝给吓死了。   封垏提刀破宫,吓得霜莳哭成泪人:“表叔,你听我解释,这事不是我干的。”   封垏没忍住,抬手帮她拭泪,冷脸皱眉道:“死个皇帝而已,也值得你哭?”   **   后来成为皇帝的封垏:“谁敢惹皇后哭,朕要他命。”   半夜,霜莳努力裹紧被子,眼角娇媚含泪:“你你你,你自裁去!”   感谢在2020-07-16 20:28:46~2020-07-17 2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9101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5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虞年年蹲在雪地上,空了时间就拿草茎在地上练习那三个字,几百遍下来,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比起慕容澹的,要逊色稚嫩许多。   她有时候特意让慕容澹看看她写的字,但慕容澹一直没提出要告诉她剩下的两个字念做什么,她只当自己写的还是不够好,便更加努力。   距宫中元日宴还有十日,徐娘子说今日要进行考核。   那些女郎破天荒的,又起了个大早来了舞坊,一个个穿得厚实,捧着手炉,身后跟着奴婢,容貌妍丽,身姿婀娜,连太阳都不吝啬赐予她们更多温暖。   虞年年跟她们比起来,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倒像是个灰头土脸的小耗子。   听她们三五成队议论,虞年年才知道,昨日虞令月的马惊了。   “倒是像早有准备一般,从腰后摸了匕首,将那马捅死了。”   “啧,真是恐怖。”其中一女面露嫌恶,用宽大的袖摆掩住唇鼻。   “她向来就是野蛮的,连人都敢……”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虞令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依旧短衣长裤革靴,腰上别着短鞭,款步而来。   看模样不像来比舞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虞敏敏一见虞令月,暗搓搓将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虞令月走近了,她却不敢放肆了,只狠狠将目光转向虞年年,瞪了她许久。   虞年年前几日和虞令月有过交集,听说是问她求些布料过年,谁知道还说了些旁的什么。   虞令月的腿没事儿,虞敏敏窝了一肚子火,不管虞年年说没说,这事儿多半都迁怒在她头上了。   徐娘子及时出现,缓解了略微有些僵硬的气氛。   “今日试题大家都知道了,不必我多言,是《公莫舞》,倒是不曾难为你们,不过最基础的。”她从匣子里小心取出那块儿水润透亮的玉佩。   “谁跳的最好,这便是谁的。自然,各位都是府中娇客,不缺这等俗物。不过此乃你们父亲,虞太尉亲手选出的彩头,赢得了,面子上也有光。”   一众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舞坊角落里都烧着炭盆,人一多,温度也上来了,加之气氛热烈,一时间将不少人的脸蒸的发粉,娇俏不已,纷纷脱了外氅,露出里头华丽的舞衣。   旁人想得那玉,许是为了父亲的青眼,但虞敏敏不是。   她咬了咬唇,眼波流转,母亲管家,自己与父亲见面最多,得他的东西自然也不少,倒是不缺块玉,不过是想拔个头筹,面上有光,让谁也压不过她去。   她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视一圈,被她一瞧,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敢跟虞敏敏抢东西的,下场大多不怎么好。除了几个母亲尚且得宠的妾室,暗地里对她翻了个白眼。   都是妾生的,谁比谁高贵?虞令月个嫡出的都没你跋扈。   虞年年捏着手指,她自然清楚虞敏敏的性子,掐尖儿要强,除却虞令月,谁都不能强过她去。若是自己真赢得了这块儿玉,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   但她就是想要,这是第一次,除却自由之外,如此渴求一件东西。   为了慕容澹。   徐娘子用眼神示意虞年年,让她收敛锋芒,不要抢了这些娇客们的风头,虞年年看得懂徐娘子眸中意思,却只能羞愧的将头低下,当做没瞧见。   她不怕的,如果喜爱一件东西,却没法轻而易举获得,又吝啬付出代价,怎么能称得上喜爱呢?   徐娘子目光一深,暗暗叹口气。   无论从长幼还是身份尊卑,虞令月都该第一个上场,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包括徐娘子对她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令月倒是不在意的勾唇,随意找了一处落座,“谁说我要同你们比的?取悦人的玩意,也值得我来学。”   此言一出,许多人脸上都挂不住了,尤其虞敏敏,脸色铁青,跟虞年年房里煮饭的鼎一样。   她自诩不输虞令月,让她这么一说,自己不也成了取悦人的玩意了?   但谁都没胆子正面跟虞令月掐架,除非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只能暗搓搓在心里扎小人。   徐娘子倒是不觉得虞令月这话有什么,她教过许多家的贵女,的确没有一家,如太尉府这样的。   不但要求所有女儿都学,还要学精,甚至家主亲自予了彩头让她们比舞。   真正高门大户让女儿学舞,不过是长些见识,等宴会时候能对舞姬点评几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说不出来,要让女儿真真正正上台献技,简直丢人。   虞年年对这话也不甚在意,姜夫人扔她来学,本就是存了让她取悦人的想法,原本就清清楚楚心知肚明的事儿,只不过被人点明出来,她没必要羞恼自卑钻那牛角尖。   若非论起来,她时时刻刻都是被人提醒着:你是玩物,若是旁人说一句就自怨自艾一句,她早跳江死了。   她现在只想要那玉佩。   虞令月不肯参与,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虞敏敏了。   她明显因虞令月那番话心有芥蒂,挪转腾跃间都心不在焉,一边想出风头,一边又纠结若是真跳的好了,可不就是取悦人的舞姬了?   连平日里一半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徐娘子皱了皱眉,表示不满意。   接下来几个人,为了不得罪虞敏敏,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才上台,就将脚扭了的。   半个时辰下来,连个能看入眼的都没有,徐娘子脸青了一片。   旁人家聘她来的时候,明确就表示了,无需让女儿们精通,学些皮毛便算了,她教起来没什么压力。来太尉府的时候,虞太尉可是耳提面命要她让这些女郎出师,如今一个个跳成这模样,简直砸她招牌。   她怎么同虞太尉说?   接下来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但身份太低,有的甚至是陪嫁滕妾的女儿,明显不符合虞太尉的要求。   她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口气。   虞令月挑眉看自己这些妹妹们跳舞,她坐在胡床上,并不端正严谨,倒是有了几分风流戏谑意思,真像是看舞姬跳舞的贵公子哥儿。   惹得不少女郎羞愤脸红,敢怒不敢言。   虞年年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四周坐了一圈儿妙龄女郎,她们由女婢打着扇,垮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平常的娇笑热络。   显然还没走出虞令月那句话的冲击。   虞年年没有舞衣,徐娘子也不想她过于出彩,只让她穿着依旧灰扑扑的衣裳登台。   没人稀罕瞧她,大家都知道虞年年平常最笨手笨脚,从来没能跳完整过一支舞,所以根本构不成威胁。   虞年年才方在台上站定,徐娘子便出声,指尖冲她一点,“你,不要跳这支,换《七盘舞》。”   所有人一怔,想徐娘子是在刻意难为虞年年。   七盘舞,就连徐娘子恐怕都不敢轻易尝试,难度极高,又极为耗费体力,虞年年这样孱弱的身体和笨拙的手脚,怎么可能跳得了七盘舞?   虞年年也一怔,有些受伤的看向徐娘子,徐娘子却不理她,径直让人取了七个小鼓置在地上。   七盘舞顾名思义,舞台上放置七个盘子,以此为道具,进行舞蹈,自然这七个盘子也可用七个鼓代替。   舞者于鼓上浮腾累跪,踏出富有节奏的舞蹈,对平衡性以及力道的把握要求极高,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舞的极好?   虞年年是会的,徐娘子曾私下指点过,但以她的体力,恐怕不过半支就要累倒。   虞令月皱眉,却坐在胡床上没说什么,其余人只是抱看戏的心态,好整以暇,想看虞年年出丑以此取乐,一时间倒是一改方才沉闷气氛,不少女郎掩唇轻笑,变得热切起来。   取上来的鼓只有两只脚掌大,若非常年练舞的,恐怕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虞年年定了定神,立在鼓上。   一旁乐人得了示意,开始奏乐。   乐声由轻到重,由缓到急,虚虚错杂,恍若玉珠落盘,磬箫筝笛纷纷和鸣,虞年年随着乐声折腰摆袖,于鼓上高纵轻蹑,发出轻快的咚咚声,应和着乐声节奏,旋转间飘若回雪,裙摆摇曳间如游龙翩然。   搦纤腰而互折,嬛倾倚兮低昂。   只是乐声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虞年年体力不支,跟的极为辛苦,不过小半段,额上便沁出汗,面容也显出几分吃力痛苦,娇喘吁吁,动作也不如方才干脆利落。   单是如此,也足够让座下所有女郎大吃一惊。   虞年年竟连七盘舞都跳的如此好?平日里笨手笨脚的都是装出来的罢!   虞敏敏面色显出几分狰狞,恨恨撕了手中羽扇。   徐娘子抬手,乐声戛然而止,虞年年咬着牙,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胸口升起一种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咳几声,腥气满口,像要咯血。   “也没什么比下去的必要了,虞年年连一支完整的舞都吃力,我观众女郎中,唯敏敏最富神韵。”徐夫人拿出那块玉,将交付在虞敏敏手中。   虞敏敏洋洋得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虞年年难过的在地上蜷缩起来,眼眶热热的,她没法送给燕燕新年礼物了。如果是公莫舞,她定是能顺利舞完的。   “啪!”   一声鞭响,虞令月腰间的鞭子甩在地上。   “我看谁在我面前作弊。”虞令月疾言厉色,她本就生的高,如此睥睨着,有十足的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  搦纤腰而互折,嬛倾倚兮低昂。——张衡《七盘舞赋》   今天是没有狗蛋的一天,应该周五V,周四当天预备虐狗蛋儿,吐血好几升那种!   就,希望大家能挨过这凄凄惨惨的几天,不要骂我,也不要丢下我,点击要是跳崖我会怀疑自己写崩了(萌虎落泪)感谢在2020-07-17 23:59:24~2020-07-18 22: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成精了、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 60瓶;沉璧 3瓶;想给你一个左手定则 2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徐娘子大风大浪见多了,知道今儿这事恐怕没法善,便从善如流将玉佩又纳入袖中,笑意盈盈问,“依嫡女君的意思,这玉该归谁?”   她唤虞令月嫡女君,虚与委蛇的喊虞敏敏作敏敏,到底尊敬谁,一目了然。   虞敏敏挂不住面子,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羞愤的恨不得把虞令月掐死。   往日里姜夫人娇纵她,她又和虞令月碰不上面,独裁霸道惯了,冷不丁被身份高于自己的人驳了面子,心里像被蚂蚁啃了一般,蚀骨铭心的难受。   “给她。”虞令月扬扬下巴,示意虞年年的方向。   “可是,她连一舞都未曾做完,委实于理不合。”徐娘子依旧笑着,算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虞年年免受伤害。   她教了这些女郎有几年,性子算是摸透了个七八成,若是年年真得了这枚玉,恐会招来祸端。   虞令月讥笑一声,“难为人就直说,最瞧不惯你这种虚伪的人。这七盘舞,不说虞年年,在座所有人,有哪个是能作的?”她鞭子指向虞敏敏,“就这蠢货,别说让她踩鼓跟节奏,就是换个简单的盘子,估计都得一脚踩翻。”   虞敏敏哪受过这等委屈,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和虞令月撕扯,虞令月不慌,一鞭子抽在她脚边,她腿都软了。   几个女郎上来,拉扯着虞敏敏下去,她怕极了那条鞭子,半推半就顺着几人给的台阶下了。   徐娘子还要说话,但见虞敏敏都主动退出争端,她再得罪虞令月委实不划算,心中替虞年年担心了一番,终究还是叹气,“是我老眼昏花,不如嫡女君眼目明慧,这玉,的确该是虞年年的。”   虞令月又扬了扬下巴,“给她,我要看着你给她。”   原以为得不到的玉佩,又到了自己手中,对虞年年来说,这简直算是意外之喜,她看了眼目中显出几分愠色的徐娘子,心有愧疚。   她晓得先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可她愧对了先生的保护。   虞年年不敢看徐娘子的眼睛,默默低头将玉接了过来。   虞令月吼她,“畏畏缩缩的给谁看!本就是你该得的!把头抬起来。”她又扫向周围坐着的人,“玉既然给了她,我倒要瞧瞧谁敢抢?”   四周人立刻将目光别下,不敢乱瞄。   虞年年动了动唇,她并不是畏缩,只是觉得愧对先生一番苦心,但这事儿又不好解释,只能沉默看着虞令月将鞭子重新挂回腰间,大摇大摆走了。   虞年年她拍拍裙子上沾惹的尘土,眼见众人都散了,才过去同徐娘子说话。   徐娘子转过头去,并不理她。   如此,知道她是生气了,虞年年便讷讷的跟着婢女们将小鼓和乐器重新收纳回去。   “你啊!”徐娘子眼睛里含着泪,戳了一把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犟?说了不要出风头,对你没好处。”   虞年年抿了抿唇,软声靠过去,“先生,我想要这枚玉,真的很想要。”   徐娘子恨铁不成钢取出戒尺,“伸出手来。”   “啪!啪!啪!”三下,打的虞年年白嫩的手心红肿一片,快要滴血似的,虞年年也不躲,只是疼的飙出泪水。   “你还长不长教训!”她眼里含着泪训诫,“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平日里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几日,躲着她们走!别让她们拦住!”   虞年年胸口疼,手也疼,疼的脑袋都麻木了。   徐娘子又戳她一把,“说话啊!这些日子就别出来晃荡惹人眼了。”   虞年年这才回神,忙点头,“知道了,先生。”   徐娘子长吁短叹,小声凑近了,擦擦眼泪与她说些体己话,“虞太尉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这次盯着的是太子府的妃位良娣昭训位。   曾几次明示暗示过,要我在众人中择一位身份高的,舞技又不差的,将玉佩送给她,用来激励笼络,让她在宫中元日宴上献舞,以求入殿下青眼。   这大半部分女郎都是没资格获得的,你更是没有……”   虞年年一惊,她自己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关窍,只当是实打实的,谁舞跳得好便给谁。   手里这玉佩,倒是愈发烫手。只是,她却握得更紧些。   她要拿来给燕燕的,他原来的玉佩碎了……   徐娘子骂了她许多遍死心眼儿,傻孩子,才将她打发出去。   想来就算虞敏敏带人在外面堵她抢玉佩,都耽搁这样长时间了,也该耐不住冷散了。   虞年年将玉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连手上和胸口的疼痛都不顾了,迎着冷风,欢快的小跑出去。   路过湖边一丛假山的时候,让人捂着嘴拖了进去。   为首的赫然是虞敏敏,见她手里拿了束柳条,正阴恻恻瞧着她。   虞年年想跑,却让人一把推倒在地,瘦削的脊背磕在嶙峋石块上,虞敏敏蹲下身子,捏住她下巴,狠狠骂了句,“贱人!”   说着手里的柳条便照着虞年年身上招呼上去,她虽然用了十足的力气,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加之冬衣稍厚,虞年年虽身上疼,却还能忍。   虞年年深知自己跑不掉,即便是呼救,最多引来几个看热闹的,不会有人来救她,便噤了声,咬着牙,蜷缩着身子,将玉护在心口,任由虞敏敏抽打。   “贱人,一定是你告密!不然虞令月怎么能躲过去!贱人!”虞敏敏气急骂着,抽打了一阵儿,许是累了,将柳条交给一侧身强力壮的婢子。   婢子常做粗活,气力不同寻常,一下便胜过虞敏敏十多下鞭打。   “注意别打着她的脸。”虞敏敏在一旁补充,又碎碎念,“呵,虞令月不让我夺走你玉佩,我打你一顿还不行吗?敢抢我风头!还跟虞令月勾搭成奸!”   疼!疼的要死了……   这是虞年年现在唯一的感想,她忍不住呜咽着,不仅皮肉疼,就连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紧缩着疼。   但她知道,她肯定不会死,虞敏敏不敢将她打死,不然虞太尉不会轻易放过虞敏敏的。   最精致的礼物,怎么舍得说让人打死就打死呢?   虞年年疼痛之余,还能自我安慰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雪,在她触感里都是热的,鞭打才停下来。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不知今夕何夕,只下意识艰难抹上自己怀里的玉,好在没碎,她的骨头好像快碎了。   姚生给慕容澹取卷宗回,飞檐走壁之时,恰巧又撞见了,他犹豫了半刻,目中透露出些许不忍,但最后还是掠走了。   再出手帮助,恐怕殿下真会揭了他的皮,上次兴许只是赶上殿下脾气好。   “女……女郎……没,她没气了!”女婢见虞年年许久动都不动,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哆哆嗦嗦道。   虞敏敏慌了,她哪能寻思到虞年年这么不经打,一时间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完了,虞年年要是真死在自己手里,爹真能打死她!   慕容澹烦躁敲着卷案,眼睛不自觉往外瞥去,想着虞年年是不是又去哪儿闲逛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没等到虞年年回来,姚生却捧着竹简回来了,慕容澹看不进去卷宗,蹙眉烦躁。   姚生立在一旁,跟着忐忑。   “你……”慕容澹张了张嘴。   姚生赶紧凑过去,问他有何吩咐。   慕容澹看着姚生那赤诚的眼神,忽然就觉得羞耻,有些问不出口了,扔了手里的东西,出门去。   他暗地里想着,能不能在外头碰上虞年年,顺便骂她一顿,大中午不回家吃饭,在外头闲逛什么?   一推门,白皑皑的雪地上,蜷缩着人。   昏迷不醒,衣衫褴褛,隐隐能透过衣衫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的淤痕,身后是一片狼狈的拖痕。   慕容澹眼眶骤的一红,气息都不稳起来,以为她让谁打死了扔在门口。   缓缓蹲下身,动作僵硬,颤抖着手要去探她的鼻息。   姚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又做错了。   说不让出手相助的是殿下,人变成这样,心疼的也是殿下……   一只纤细的手,颤颤巍巍抬了起来,冷的像是块儿冰,搭在慕容澹温热的手背上。   虞年年嗓音嘶哑,带着颤音,用尽所有的力气,“燕燕,我回来了……”   她没死,刚才只是刻意闭气装死,她要是不装死,就被打的没有力气回来见她喜欢的人了,燕燕还在家里等她。   慕容澹手倒是不抖了,只觉得自己浑身软了,没力气了,像是刚刚受过惊吓,眼眶里有不听话的液体自己滚下来。   “既然还没死,就滚起来!”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才能心无旁骛,语气如常冷漠的说出这句话。   虞年年起不来了,她浑身都疼,也没有力气,只能嘤嘤的将脸埋在雪里冷着,告诉慕容澹,“我只躺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她没能起来,反倒是昏了过去。   慕容澹关门,眼眶发红,预备将她扔在门外冻死。   他见虞年年第一眼怎么想的来着,要弄死这只小鸡崽子,又讨厌又弱小,还见过他女子装扮的囧相。   结果现在他快走了,连她根指头都没碰,甚至习惯了她在身侧犯蠢,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虞年年死了,才对他再好不过。   他心想,鞭笞她的人,怎么不彻底将她打死,省了他一番纠结。   无论一个人在心里留下多深的痕迹,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或许三个月五个月,那时他根本就记不得生命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姚生犹豫片刻,替他寻了个理由,“殿下,咱们明日才走,若是虞姑娘这样死了,万一今日惹出麻烦……”   慕容澹听了他的话,在大门前站了半刻,忽地一把破开门,将地上躺着的人横抱起。   她身体又软又凉。   “姚生,你说得没错。”慕容澹忽然抬眼看了姚生,不知是给谁找台阶下。   他给那些世家公子脑袋开瓢的时候,怎么不怕他们死了带来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儿,掉着最怂的眼泪说最狠的话。   挂我的预收!《被病娇囚禁的咸鱼日常》   顾遥被逆贼卫骁囚禁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是夜,卫骁将她紧紧锢在怀里,吻着她酡红脸颊上的汗水,声音沙哑低沉:“遥遥,在孤死之前,定先杀了你陪葬。”   眼见朝廷平乱的军队兵临城下,卫骁大势已去,可能明日就要曝尸城门。顾瑶沉默看着卫骁眼中渐浓的杀意,意识到这咸鱼她当不下去了。   拍拍尚且平坦的小腹:“崽,咱们不能和你阿爹一起玩儿了。”   结果翻墙的时候不慎撞到石头,磕着了脑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眼猩红的卫骁,还没等她说话,卫骁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发,语气小心翼翼:“遥遥别走,我再也不凶你了……”   【凶残疯狗病娇VS戏精咸鱼】   我可多脑洞了!啥禁欲高僧VS粘人小妖精   算无遗策唯你例外失聪国师VS被拐卖的孤女   高傲王子病的王爷VS作精公主病世家贵女   咸盐也好多   日天日地女道长VS快被地府业绩逼疯的冥王   凶残孤傲少年VS失忆被捡少女感谢在2020-07-18 22:55:43~2020-07-19 23:1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91017、霾里探雾看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 200瓶;杀人 7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虞年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躺在床上,倒是倒在地上的萱席上,冰冷阴寒的温度侵袭着她的身体。   浑身骨肉筋皮都疼,像有只大手,活生生将她血肉撕开。让肉和皮,被薄薄的刀刃分离,撕拉一声,不见鲜血。   柳条鞭子之类的,鞭打人若是有技巧,只会产生淤青,不会破皮,更不会留下疤痕,虞年年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流血,倒是免去的一番麻烦。   若是流血,定又得用药,原本就凑不够钱。   下意识去摸胸口那块玉,玉是温凉的,沾染了她的体温,触手滑腻,熠熠光辉在月光下闪动,她忍着疼痛,艰难的用干净袖口擦了擦玉。   转头在房里寻找慕容澹的身影,只见透过薄窗,外面人影摇曳,不止一人,正窃窃私语交谈着,其中格外颀长的一位,她认得出是慕容澹的影子。   再一晃,就只剩下慕容澹一道影子了。虞年年摇摇头,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她闭了闭眼睛,开始积攒体力。   身上作痛的鞭伤让她忍不住呼吸都带了颤音,眼泪不自觉往下流。   不多半刻,慕容澹从外头进来,萧瑟的冷风顺着大开的门呼呼往里头灌着,刺激的她身体战栗,伤倒是被冷风一激,没那么痛和热了。   慕容澹将门带上,没看她,径直坐在床上。   房间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虞年年半梦半醒,睁眼便瞧见慕容澹,清冷的月光洒在他靡丽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将光割裂成阴阳两半,薄唇微微抿着,略微下三白的凤眼显出几分冷漠无情。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慕容澹是一直坐在房间里,还是刚从外面回来,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昳丽的梦。   “没死?”慕容澹语气微微含了些惊讶,好像对她还活着感到失望。   他手指搓了搓,复又紧握成拳。   虞年年艰难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玉,扯了扯笑,“燕燕,新年安康。”   是块儿漂亮的玉,莹润通透,价值不菲。   慕容澹低头看了眼,弯腰从她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瞧了几遍。   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于是笑意更深些,即便微笑这样细小的动作,也会让她疼痛加重。   须臾,他手一用力,那玉便碎成了几瓣,慕容澹一扬手,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他轻笑,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缝隙,愉快道:“真好听。”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虞年年得来这玉佩是多辛苦,为了听个响儿,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虞年年的精神本就是强撑着的,她如今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只觉得喘不上气,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想,等她明天醒来,高低要骂他一顿,这个人也太坏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橙光融融,霞光满天。   虞年年躺在地上,眼睛转了转,发现慕容澹并不在,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于是撑起身子,扒在卷案上,一点一点直起身子,骨头散架一样。   窄小的房子空荡荡,破旧的卷案萱席,角落里三只碗一个鼎一个甑,小床上被褥叠的整齐。   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应,四周寂静的可怕,又像是回到了形影相吊的日子,好像慕容澹的出现,只是她病痛之中,用来安慰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世上本没有他这个人,是她过于孤单,所以臆想出的。   地上没有碎玉,就好似昨夜慕容澹摔玉也是错觉。   虞年年慌了,她不敢相信,硬是咬着牙,扶着墙,艰难的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砸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小坑。   她猛地想起,若燕燕是假的,那萱女必定还没走,她跑去隔壁,原先住着萱女的院子。   几步的距离,跌跌撞撞,磕了无数下。   却只见清清坐在檐下,梳着她的长发,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虞年年张张干裂的唇瓣,“我……找萱女。”   清清翻了个白眼,“人家早进宫做娘娘去了。”   虞年年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脚步踉跄,慌乱的问她,“那你见着我的燕燕了吗?他丢了……”   清清以为她疯了,又翻个白眼,“你的奴隶丢了,来我这儿要人?你疯了吧!”   说完起身,推搡了虞年年一把,虞年年跌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她想爬起来,却浑身都使不上今儿,连抬起腿都困难,疼的连呼吸都吃力。   清清见她这样,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别想着碰瓷啊!我告你你,你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伤,可不是我推这么一下,你就瘫了的!”   “你起来!”她走过去,要拉扯虞年年起来。   虞年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手甩开,“我不要你扶!”   她爬起来,又跌倒。   跌倒,又爬起来,摔的鬓发散乱,脸上都是雪。   最后,才踉踉跄跄,扶着墙,一步一摔,几乎是用滚的方式,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里墙角还有米,她蹲在角落里,煮了一锅粥,抱膝坐好,等慕容澹回来吃饭。   等到晚上了,燕燕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她如是想着,又忍痛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梳洗,却惊奇的发现,压在箱子底下那件,给慕容澹做的衣裳不见了。   虞年年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欣喜,想是天冷了,燕燕自己将新衣裳换上了。   她一边等慕容澹回来,一边翻出砖头里塞着的羊皮口袋,一个一个数钱,前日给人又洗了两盆衣裳,已经足够五百枚铜币。   她从天亮数到天黑,从天黑又数到天亮,数到眼睛红了,粥凉了又温,温了又凉,慕容澹还是没回来。   粗糙的铜钱快将她手指磨出茧子,身上的疼痛麻木没有知觉,胃叫了几番,最后不甘作罢。   虞年年迟钝的大脑,开始想象一系列不好事情的发生,例如他走丢了,例如他被虞珩渊掳走了,或者死掉了,任何一种可能,虞年年一想,就觉得心肝俱裂……   她看着外头的日影,想着,若是慕容澹辰时还没有回来,她就出去找他,无论是哪儿。   虞敏敏顶着一对巴掌印,是姜夫人打的。   她昨日见虞敏敏鬼鬼祟祟,心绪不安的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道虞敏敏打了虞年年,当即恨铁不成钢呼了她一巴掌。   虞敏敏来虞珩渊这儿哭诉,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嘴里塞橘子,“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因为虞年年那个野种打我!”   虞珩渊让她哭得头疼,“你快别哭了,你把她打坏了,母亲若现在不打你,回头父亲打你打的更厉害。   何况你不是已经得到元日宴宫中献舞的机会了吗?到时候成了太子妃,你管她做什么?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虞敏敏被安慰到了,抽抽噎噎点头,“你说得也是。”   外面吵嚷起来,婢子来报,是虞年年在外面非要进来,虞敏敏揉了揉红肿眼眶,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她进来,我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下贱的人,果然就是生命力顽强,这样都没能死。   虞年年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连虞珩渊都大吃一惊。   “你说好不碰他的!你将人弄去哪里了!”虞年年指着他鼻子问,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   “谁啊?”虞珩渊一头雾水。   “就是,是你前些日子,要从我哪儿掳走的人!”   虞珩渊大吃一惊,仙子丢了?   不待他说话,虞敏敏便站起来,像只高傲孔雀,“我干的,是我将她打死,丢去乱葬岗了!你有本事,就去乱葬岗找人!他来我这儿给你讨公道,就得做好送死的准备!”   虞年年腿一软,不敢相信地看着虞敏敏,她心里密密匝匝的疼,像是撕裂一样。   “我不能杀了你,还不能杀个你身边儿的奴婢了?”   虞敏敏如愿看着虞年年目眦欲裂,极近疯狂,好像天塌地陷一样的神情。   在虞年年冲上来掐住她脖子之前,命人将虞年年赶出去,然后心满意足转身回房。   谁知道虞年年的奴隶哪儿去了,反正气死她就行!   虞年年被两个婢子架着扔了出来,她想嚎啕,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双手捧着面,将脸深深埋起来,连眼泪都干涸了。   原来人在伤心过度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她脑海里不断播放画面,不自觉想象慕容澹被人打死时候的场面。为了替自己来讨公道,才来找虞敏敏,她的燕燕最嘴硬心软,看见她被打成这样,一定难过。   他死的时候,那张艳丽的面容或许是扭曲的,或许浑身都是血,瞳孔变得涣散,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   虞年年像是只失孤的幼兽,可怜又痛苦。   “哈……燕…燕燕……“   ”我…我…”她已经话不成句,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谴责自己,应该早点将钱攒够的,哪怕,哪怕早那么一两天,燕燕就不会为了替她讨公道而被人打死。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乱葬岗!对,乱葬岗!她要去给燕燕收尸。   别怕,我现在就去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你媳妇来给你收尸了,收拾收拾往乱葬岗显眼的地方一躺,别让她找不着你!   啊!天天有营养液喝的日子真滋润!   感谢在2020-07-19 23:10:34~2020-07-20 23: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木木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nr、大木木木木。 10瓶;咕噜花茶茶 6瓶;沉璧、肚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乱葬岗在晋阳城外的后阳坡上。   大梁历代皇帝皆是残暴无度之辈,斗兽场、活人猎场、刑场层出不穷,遍布晋阳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上行下效,也不将平民奴隶当人看。所以晋阳每天死的人,都能堆成小山那样高。   死了人,又没那么多空地去埋,也不值当挖坑费力,便将尸体堆在后阳坡上,时间一久,一具摞一具,白骨下是白骨,血肉下是血肉。   就连白天都雾霭沉沉的压迫人,更别提晚上。徐许许多多闹鬼的传说都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她没先去乱葬岗,先去了南衙,专门负责管理大梁京畿的部门,与衙役官差说明来意后,便被引着去了府司西狱。   衙役正仰在椅子上睡觉,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一番,哼哧了一会儿,才回神,提笔问,“买验来的?”   虞年年点头,将羊皮口袋放在桌上。   她想,没有一副好棺材不要紧,人死都是要和泥土融为一体的,但她一定要给燕燕最后的体面自由。生时跌入尘泥入奴籍,死后不能依旧被捆绑着。   若有阴曹地府,到阎王爷面前陈情的时候,她是燕氏女,不是虞家奴。   “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何年入的奴籍?”   虞年年不知道慕容澹叫什么,只会写他的名字,便老实道,“今年才入的奴籍,姓燕,是名年轻女子。”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能让我写出名字吗?”   衙役哼了一声,不知道叫什么,却会写名字?还是将手中笔交给她,“你写罢。”   虞年年前两个字刚落笔,那衙役脸就青了,待她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忍不住暴怒而起,拍桌道,“放肆!敢侮辱皇室!凉州王殿下已薨,却不是你这种人能肆意轻贱的!来人,将她拖出去,杖毙!”   虞年年身体一抖,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急切地看着那衙役,“这是他的名字,他亲手教我写的!”怎么会变成凉州王的名讳呢?   衙役将纸向她面前一展,凶恶道,“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吗?”   见虞年年懵懂神色,便指着,“上面写的是凉州王名讳!”   虞年年陡然想起燕燕似是痴心凉州王,难不成因为这点,所以才……   没人肯听她辩解,两个官差上来,掐着她胳膊往外拖。   虞年年身上的鞭伤被他们大力按着,隐隐作痛,面上泪水涟涟,却忍痛抬手挣扎,“大人,求您,求您给我一副验,我带够足够的钱了,求求您……”   漂亮的人,梨花带雨极美,再冷血无情的衙役也忍不住动容,迟疑半刻,改了口,“你犯了不敬的死罪,但念在初犯,又是个无知妇人的份儿上,拖出去打十大板!”   这样瘦弱的身躯,十板子也不好消受。   尤其虞年年前日才受了鞭伤,两日水米未进,如今脸都是蜡黄的,唇苍白如纸,上面凝着干涸的血。   虞年年跪在地上,不断冲他磕头,额上蜿蜒下血迹,红与白交织,凄美的不成话,“大人,求您,求您给我换一副验,我真的需要,是前几个月被抄家的燕氏的女孩儿……”   她身上衣衫单薄,青石砖湿冷入骨,让她半条腿都没了知觉,她只知道,她的燕燕死了。   她所有的希望和寄托,以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都没了。或许姜夫人还会再给她一个奴婢,但那个人不是燕燕。   衙役转过头不敢看她,怕自己再心软,摆摆手让人拖出去。   有个官差于心不忍,好言劝,“大人,想必她是真的需要,无知妇人不识字,将名字写差了也是有的,您不若行个方便,给她找找?”   衙役一瞪他,“混账,她不敬皇室,我若不惩治,将来被人知道了,受罚的便是我了!拖出去!”   官差不再劝,将人拖至廊下的时候,有几个人从远处来,为首者年轻俊美,眉眼和缓。   几人低头,接二连三问好,“沈大人。”   虞年年一心想要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见到此人,忍不住像见了救星,抬手艰难抓住他的衣摆,声音嘶哑,“大人……”   冷汗粘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微微抬眸,却只瞧见一片胜雪的衣角。   沈之昂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一番,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眼睛。   微微叹口气,“怎么每次见你都是狼狈的样子?”   虞年年忽然泪如雨下。   沈之昂将人扶起,冲内里的衙役道,“她既然要一副验,便寻了给她。”   “可……”   “无碍,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倒也是,当即陛下对凉州王的厌恶从不加掩饰,若听闻有人冒犯他名讳,指不定还要赏赐呢。   沈之昂背后家族势大,祖父是当朝太师,年纪轻轻官至平准令,谁不卖他几分薄面?衙役即便心中尚有微词,却还是低头,恭谨去寻记载名册。   虞年年被沈之昂引着,进了内室,里头炭火烧的足足的,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天冷。”   “谢谢大人。”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才抖着手,将热茶圈进手心里。   沈之昂自是瞧见她露出手臂上的鞭痕,皱了皱眉,不经意道,“为什么人来换验的?可是上次你裁布料做衣裳的姐妹?你父母为何不来?”   “是他,可是他死了,我也没有父母。”虞年年喉咙被温水浸润,缓解了疼痛,可以提起慕容澹,她喉头一甜,像是涌出血来。   虞太尉,大概不能算是她父亲。   沈之昂意识到自己戳了人家伤口,心有愧疚,忍不住道歉,“我无意冒犯。”   虞年年摇头,眼里含着泪,真诚道,“我已经很感谢大人了,真的真的很感谢。”   “嗯,应该的,为民做主。”沈之昂看见她眼泪的泪水,心被刺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扬起点温柔的笑,“一会儿要去哪儿?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劳烦大人了,我去乱葬岗,给他收尸。”虞年年摇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沈之昂一惊,没想到她是要给个死人换验。   一个死人,值得吗?   他倒是噤声,未问出口,毕竟钱是她自己的,用在哪儿都是自由。   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卷案,歪头笑了笑,“刚好我一会儿出城,顺便载你一路。”不等虞年年张口拒绝,他上下扫过虞年年周身,眼睛弯弯,“外头下雪了,天冷路滑,你衣裳单薄,恐怕没到就该冻坏了。”   衙役带着刚刻好的验进来,冷不丁听他这话,下意识问,“沈大人,您出城,是要去终南山替陛下接高人回来?”   沈之昂点头,问他,“验做好了?”   衙役才回神,点头,“下官查了被抄家燕氏里的所有适龄女子,被发落至晋阳的,只有一位,燕氏家主的嫡女,燕月娘,年十七。”又将验交至虞年年手中。   虞年年接过来,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对着上面刚铸出,尚且温热的字摸了又摸,“月娘,这个名字真好听。”   “月娘……”   “月娘……”   她记住怎么写了。   沈之昂将她放在乱葬岗入口,便率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走远了,忍不住撩起帘子,却只见一个晦暗的,小小的人影,站在覆着白雪的尸山上,努力翻找着。   如果有一日,他们沈家触怒龙颜,落得燕氏的下场,他沦为奴籍命丧黄泉,有没有一个人,会为一个死人拼命?   天已经黑了,乌鹊横飞,吃人血肉长大的红眼大老鼠小臂那么长,也不怕人,呲牙咧嘴吱吱叫着,拖着长尾巴,成群结队穿梭在尸山上。   虞年年怕老鼠,但忍不住想,慕容澹的身体若是被这些老鼠啃食了怎么办?啃的面目全非,四肢不全。   她如此一想,也就不怕了,开始一处一处翻找。   阴冷的风裹杂着浓烈的尸臭,一阵一阵往她鼻腔里钻。在最显眼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黑色袄子,浅色裙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长了一小块一小块尸斑,脸上的肉被老鼠啃掉了,露出血淋淋的骨头。   看得出来是个很高的女子,手指也修长好看。   虞年年哭不出来,摸了一把尸体的胸前,确定这的确是慕容澹,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她的燕燕这么惨!   清清一大早洗漱完,出门去抬水。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朝着手心哈了口气,一推门,外面白雪皑皑的一片,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隆起个小山丘,她眯了眯眼睛,好奇的过去看,好像是个人!   “嘿,谁晕倒这儿了?晦气!”她抬手一扒拉,一张白骨森森的脸正对着她,两只黑窟窿的眼窝瞪着,好像怨气重重。   “啊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的人都被她的鬼叫喊了来,过来一瞧,不少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再一细看,雪里还卧着个人,探手过去,是虞年年,身体已经凉了,气儿也没了。   “这……这这……”   “快去禀报家主!”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嗅到火葬场的味道了吗?   其实我一想,如果真的燕燕遇见了年年,那就是她极度不幸里的幸运。就算年年没法治愈她失去亲人,家族倾颓的痛苦,至少不会让她更加绝望……   【嗯,大家知道为什么年年一摸尸体的胸口就知道这大概是慕容澹嘛?】   感谢在2020-07-20 23:11:15~2020-07-21 22: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峡谷控场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的的松 7瓶;滴滴哒 6瓶;峡谷控场王 4瓶;30919491 3瓶;沉璧、肚肚 2瓶;沧海月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正月里晋阳发生了许许多多大事,大到虞太尉有个小女儿从老家回来,这样百姓喜闻乐道的事儿都没能引起任何热议。   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死而复生的凉州王,堂而皇之出现在元日宴上,惊了一众高客。   虞敏敏得了个在元日宴上献舞的机会,自然铆足劲儿了准备,有徐娘子从旁指导,倒也有模有样。   狩阳帝看起来对她也十分满意,大加赞扬了一番,就在虞敏敏觉得太子妃之位稳了的时候,皇帝话锋一转,又问,“虞卿,这是汝家嫡女?”   虞太尉起身,垂首敬道,“不是,是庶女。”   虞敏敏脸子当场就挂不住了,又青又黑,想要开口辩解些,又碍于天威,不敢出声。   她心想,以自己母亲在府中地位,她也不比嫡女差,母亲成为嫡妻,不过是时间问题。   狩阳帝大喜拊掌,“虞卿庶女都如此毓秀,想必嫡女更是举世无双,谁是虞卿嫡女,出来给朕瞧瞧。”   准备一整场都混过去的虞令月抿了抿唇,才出席行礼,“臣女虞氏,请陛下安。”   狩阳帝一见,愈发欣喜,转身问喝得酩酊大醉的儿子,“太子,你看虞卿家嫡女,可中意?”   太子横眼一扫,醉醺醺点头,“甚好,甚好!”   如此,在虞太尉和皇帝太子一片喜意之中,这门婚事就被高高兴兴定下来了,当事人之一的虞令月,扫过尚且俊秀的太子,像是吃了苍蝇屎。   最为失落的当属虞敏敏,她苦心孤诣许久,舞也献了,夸奖也得了,努力的是她,的便宜的却是虞令月!凭什么?就凭她那个早死的娘是正室夫人?   她已经绷不住脸子,刚欲开口,上头狩阳帝忽又开口,“虞卿前些日子上折,说府中主母之位空缺多年,欲聘琅琊王氏孀居多年的女儿,如此大喜的日子,不若给虞卿个好兆头,双喜临门。   此事,朕,准了!”   虞敏敏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太子妃之位没了,母亲的正室之位也没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身在内宅,有些弯弯绕绕自然想不清楚,她母亲虽家世不差,又与虞太尉相伴多年,但要成为正室,委实差了些,如今太子同虞太尉成了翁婿,她的身份就更顾不上太子岳母。   狩阳帝又欲为太子寻个不好不坏的岳家,将太尉府与琅琊王氏绑在一起,太子之位更愈发稳固不说,王氏又是狩阳帝心腹,更能监控虞家,防止扶持太子造反。   一举不知多得的事儿,有什么理由不做?   虞太尉伴君多年,也深明当今陛下疑心,早早为将女儿嫁给太子做准备,自觉乖巧的请旨,求娶琅琊王氏丧夫居家的女儿。   琅琊王氏是大梁四姓之一,名声响彻,虽这些年并没出丞相,略有式微,但影响依旧不可小觑。   虞太尉虽官至太尉,但家族不显,即便配王氏孀女,也略显不足,这门婚事,实际是他高攀。   既傍上了琅琊王氏,又向皇帝表明了衷心,不管皇帝允不允,他这份忠心都摆在这儿,不赔本的买卖。   先得太子为婿,后得王氏女为妇。虞太尉酒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飘飘然了。怎么这样的好事,全落他头上了?   “叔叔元日宴,怎么不记得只会本王一声?”   觥筹交错,丝竹争鸣之中,一道傲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稍有些经历的老臣,有的脸白了,有的则暗暗露出欣喜之色。   热闹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狩阳帝手中酒樽一抖,大半酒水都洒到了一侧萱女的裙子上,她抚了抚,饶有兴致的想看是谁能让这狗皇帝变了脸。   满殿的灯火晃了晃,倒影在湖光水波上,荡出粼粼金波,耀耀成光,错落玉石铺就地砖,绚烂辉煌。鲛绡滚动出水波一样流转的光。   衣香鬓影,玉器金饰交错,环佩叮当,丝竹声暂缓,长袖飘飘的舞女弯着腰退在四十八根黄金蟠龙殿柱后。   殿前立着的内侍,许久才反应过来,抖着嗓子高喊,一个接一个,“凉,凉州王到~”   “凉州王到~”   ……   通禀声次第而出,尖细的嗓音一下一下刺着狩阳帝的心。   众人大惊,凉州王不是已经死了吗?将目光转向殿外,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乌金蟒袍,墨发高高束在金冠中。   乌衣墨发,灯火辉辉下,衬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越发靡丽,凤眼挑起,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踩在金雕玉砌的地砖上,满堂华彩,竟是硬生生让他艳压了七分颜色,目之所及,只能见得他一人,好像再昂贵的器皿金玉的,都不如他这个人来得昂贵华丽。   “叔叔,新岁好啊。”慕容澹微微勾唇,敛眸看着上首端坐的狩阳帝。   “你,你你你……”狩阳帝手中的端着的酒樽握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酒水洒了满地,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慕容澹。   萱女挑眉,用孔雀羽扇掩面,打量着叔侄二人。   可真有意思,叔叔是皇帝,却怕侄儿怕的不行。   “叔叔是见侄儿过于高兴了?所以现在才激动的说不出话?”慕容澹款步走至上首,撩起眼皮看着列座的诸位王爷。   最上头的是先帝的兄弟闵阳王,他一顿,默默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慕容澹顺势落座,丝毫不客气。   狩阳帝缓了许久,才僵硬着点头,“不错,不错,澹儿回来了,都长成大人了。”   “呵。”慕容澹笑得意味不明,转头看向太子,“方才在殿外,听闻堂兄与虞太尉的女儿赐婚,如此喜事,当说声恭喜。”   身后的宫娥上前,低着头给他倒了杯酒,慕容澹举杯,遥敬太子,“恭喜堂兄。”   太子一见慕容澹,酒都醒了三分,讷讷点头,将杯中酒饮尽。   不是他怂,委实是慕容澹太吓人。   小时候慕容澹随着大伯慕容钊进宫献贡,他不过是将慕容澹当做女孩,随口调戏了两句,就让他按着脖子溺在御花园的湖里,若非父皇及时赶到,恐怕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慕容澹一见他,就阴恻恻的,记仇的不行,他一见慕容澹就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淹死在池子里,好不吓人。   换谁谁不怕?   这场原本喜气洋洋的元日宴,因慕容澹的出场,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群臣不言,皇帝静默。   晋阳没有凉州王府,慕容澹不愿意在宫里待着,便住在慕容钊以前的太子府里,他重新换了牌匾,又修缮一番,倒也比太子东宫要气派。   自他回来,晋阳权贵跟那见了有缝的蛋的苍蝇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恨不得爬上去叮一口。   太子妃之位被虞太尉的女儿定下了,那凉州王妃的位置却还空着,好歹慕容澹有凉州九郡,就算将来登不上皇位,那他的王妃,尊贵程度也在太子妃之上。   慕容澹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晋阳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在外头下着,润物无声,草尖冒出青青一点。   他眉头蹙起,额头沁出些冷汗。   “燕燕,我今日割了肉,给你煮粥吃。天暖和了,我去割块料子,给你做春衣,这次做青色的好不好?后山新长了韭菜,然后割了回来给你做韭蓱齑吃。”   虞年年挽着袖子,坐在檐下,木盆里泡着衣裳,擦了擦下巴上溅上的水珠,冲着他甜甜的笑,声音轻快。   像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她身体还没有极度消瘦下去,甚至带着一点婴儿肥,脸颊也有一点可爱的粉色。   梨涡里盛了蜜糖一样,一只小犬牙在阳光下晶亮,漂亮极了。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将他骨头都泡软了,他昏昏欲睡,听见虞年年叫他,便偏过头去,看着坐在廊下的女孩,冲她笑,“好啊。”   他又说,“你往廊下走一走,一会儿晒黑了。”   虞年年站起来,手上沾着水珠,用力向上一扬,甩了他一脸,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牙,“那你下来,我们一起洗嘛!这样很快就洗完了。”   慕容澹没办法,摇摇头扔下去一根稻草在她肩头,勾唇一笑,“好吧好吧。”   便跳下去拉她的手,虞年年脸上的笑却忽然没有了,脸也迅速苍白起来,唇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一步,两步,逐渐后退出门,一边看他一边流下眼泪。   慕容澹跑过去追她,却碰不到她的身体。   “燕燕,我不在了,你好好吃饭啊,冬天时候衣裳穿厚一点,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还有啊……”   “年年……”他轻轻唤了一声。   “殿下!”姚生唤他。   慕容澹撑在额上的手陡然滑落,“年年。”   他一瞬间分不清梦中现实,恍惚了半刻,摸在脸上,有冰冰凉的液体。   “殿下。”姚生又喊了一声,当作未曾看见慕容澹脸上的泪水。   “什么事。”慕容澹将手中竹简一扔,心跳得飞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明晰了,破土而出。   “沈太师送来了礼物,金器玉佩若干,还有几匹极为难得的布匹,您看……”   “有红色的吗?”   “啊?”   “我问你,布匹里面有红色的吗?”   “兴许是有的,要单独留下来吗?”   “留下来吧,放在我的私库里。”他手是软的,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竹简捡起。   “新开府,想必人手不够,厨房那边应该缺个腌咸菜的。”   姚生抿了抿唇,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他哪里知道厨房缺不缺腌咸菜的?   慕容澹不等他说话,便又自顾自小声道,“即便不缺个腌咸菜的,养个闲人应当是养得起的,是不是?”   其实虞年年也吃不了多少饭,所以就算养着她,也能养得起。   他大概是习惯了,总有个那么愚蠢的人在身边。如果这一点点粮食能换来自己心安,兴许也没什么不行。   这个姚生知道,忙点头,“是,养得起。”   他将竹简展开,里头的蝇头小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忽想起来虞年年不知道那三个字写得如何了。   “你去问虞太尉要个人,要……”   “要虞姑娘是吗,殿下?”姚生第一次打断慕容澹的话,眼眶不自觉红了,这么多月里,殿下终于问虞姑娘了。   慕容澹没生气,微微点头,心里暗地竟有些欢快。   “可是殿下……”姚生一个铮铮男儿,哽咽了,“殿下,虞姑娘,虞姑娘,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打算明天放的,但是一算明天该v了,所以提前放出来啦!万字还在写,明天更新会晚一点,在下午~   依旧挂我无人问津的预收《被病娇囚禁的咸鱼日常》疯狗男主vs咸鱼女主   顾遥被逆贼卫骁囚禁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是夜,卫骁将她紧紧锢在怀里,吻着她酡红脸颊上的汗水,声音沙哑低沉:“遥遥,在孤死之前,定先杀了你陪葬。”   眼见朝廷平乱的军队兵临城下,卫骁大势已去,可能明日就要曝尸城门。顾瑶沉默看着卫骁眼中渐浓的杀意,意识到这咸鱼她当不下去了。   拍拍尚且平坦的小腹:“崽,咱们不能和你阿爹一起玩儿了。”   结果翻墙的时候不慎撞到石头,磕坏了脑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眼猩红的卫骁,还没等她说话,卫骁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发,语气小心翼翼:“遥遥别走,我再也不吓你了……”   顾遥语塞,大可不必,你还真没吓着我……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而为#   感谢在2020-07-21 22:58:08~2020-07-22 11: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给你一个左手定则 8瓶;旧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慕容澹的手一松, 竹简掉在地上,线散了,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才声音沙哑的问, “谁?你再说一遍。”   窗外的雨依旧下的绵密, 像是酥油, 不疾不徐地敲打的房檐地砖, 发出极小的声响。   咚咚咚。   又十分缠绵欢快。   传在慕容澹耳朵里, 这样的声音都无异于平地惊雷阵阵, 一声接着一声, 鼓噪的他浑身血管筋肉都要炸裂。   姚生哭着, 呼吸都急促起来, 深吸一口气, 大声道,“虞姑娘, 虞姑娘死了!殿下!”   他是殿下的死士,以慕容澹的悲喜为悲喜, 以慕容澹的喜恶为喜恶, 一定程度上,他能精准感知慕容澹的情绪。   如果他对虞年年的怜惜有三分,那慕容澹逃避且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以及虞年年的对慕容澹的掏心掏肺,便将这份怜惜和单纯的喜欢,演变成了八九分。   慕容澹不管虞年年,他却下意识打探着消息,关注着。因为他知道有一天,殿下总会问起来的。   慕容澹愣了愣,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什么?”   姚生不厌其烦,望着他,“殿下,虞姑娘,虞姑娘没了……”   慕容澹弯腰,要去捡那卷散落的竹简,却怎么捡 ,都捡不起来。好像他的眼睛瞎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胸口处有东西翻涌,却被什么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姚生跪下,将竹简捡起来,捧给慕容澹。   “哦。”慕容澹眼眶红的几乎能滴血,自觉语气平淡,在姚生听来,却依旧语不成声,“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姚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音腔。   “三十的前几天,去了乱葬岗,背了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来,听说那时人就不行了,好不容易吊口气回来,不知发什么疯,徒手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那尸体葬了。   她身上尚带着鞭伤,寒冬腊月里折腾一遭,没撑几日,人便没了。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了……”   说着说着,咬着下唇,恨不得咬掉嘴上一块儿肉下来。   “有人说,您被打死扔去乱葬岗了,所以她才去的,听说又拿全部积蓄换了副验……”   “哪天没的?”慕容澹想把竹简用绳子穿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骨节分明的手爆出青筋,如一条条小虫蜿蜒附着。   麻绳握不住,穿也穿不进去,竹简稀里哗啦又掉了一地。   “三十那天夜里。照看她的人出去吃了碗水引,一回来人都凉了……”   慕容澹眨眨眼睛,僵硬点头,一副恍然,只是灵魂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大年三十啊,好像是她生辰,你不说孤都忘了,她该十五岁了。”   他顿了顿,转而自嘲,“也是,孤记这个做什么?”   指了指地上散着的竹简,“你捡起来。”   姚生又将散着的竹简,一条一条捡起来,放在慕容澹怀里,他身体却一抖,那些竹简又噼里啪啦掉了下去。   今日这些东西大概是看不完了。   “殿下,您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姚生红着眼睛,语气颤抖道,又弯腰将竹简捡起,奉在头上。   殿下怎么会不难过呢?   慕容澹骂叱骂,牙齿碰撞,打着颤,“孤怎么会哭?蠢货!”   他嘴角蜿蜒出一道血色,姚生呆呆地看他,手中的竹简滑落,“殿……殿下……”   慕容澹顺着他的视线,手指颤抖的刮了一下嘴角,上面沾着粘稠的鲜血,他嘴唇抖了抖,“没事,咬着舌头了。”   一张脸不知哭还是笑,充满了复杂矛盾,又将唇角的血渍尽数擦掉,“挺好,她死了挺好的,省了麻烦。”   “殿下!”姚生目眦欲裂。   只见慕容澹扶着胸口,眼眶通红,呕出大口大口鲜血,溅在地上,还有散落的竹简上。   鲜红的一大滩,像是要将心肺里的血液都呕干净,又像是将心里的懊悔一通发泄。   春风杂着细雨一吹,满屋甜腥。   “殿下,殿下!”姚生焦急的唤他,欲要请医师来,慕容澹按下他的胳膊,“无碍,小毛病。”   “许是近日天气回暖,躁得慌。”慕容澹伸手,颤颤巍巍摸了一把嘴角的血,雪白尖削的下巴都染上了红色,“孤想吃冰,冰窖里应该还有,你晚上取来。”   “你出去吧,让孤歇一会儿。”   姚生一步三回头,生怕慕容澹出什么事,却见他安详地躺在榻上,双手叠在腹部,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又脱了脚下的木屐,怕惹出声响,扰了他歇息。   慕容澹仰躺在榻上,四周都萦绕着血腥气。   他没法思考,却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一样,疼的剜心蚀骨。   张了张嘴,换个呼吸的法子,却觉得肺都疼了,恨不得死个痛快才好。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起。   第一次,虞年年给他插了花,高兴地给他看,他抬手打碎了。   第二次,虞年年的两扇门都被他敲碎了。   第三次,虞年年没吃饭,给他两个梨,他一个都没给她留……   第四次,他将虞年年舍不得吃,煮好的肉喂了狗;还有饴糖,丢了打鸟。   还有无数次,他对她恶言相向……   现在虞年年死了,世上没有虞年年了。再也没有自己挨饿也要给他吃饱饭的虞年年了,也没有愿意用性命相护的虞年年了……   “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虞年年放下架在自己颈上的刀,哭着笑着。   “新年安康。”她对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句话。   他的的确确安康着,她连个新年都没熬过。   虞年年是间接为他而死的,他害死了虞年年。为了给他新岁礼物,为了保护一个莫须有的存在,不是,是为了保护一个畜生。   慕容澹蜷缩在床上,呼吸困难,宛如一条溺水的鱼,手指抓着床单,攥出了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发狠捶着,好像这样肉、体疼了,就能缓解心上的疼痛。   “哈……她死了不是更好吗?”他自言自语道,许是刚呕出血的缘故,声音极为沙哑,这样劝说自己。   她死了便没有人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喜欢过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生来尊贵,凌驾万人之上,人命于他如蝼蚁,只要他想,有千千万的人,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虞年年这样的人,晋阳多了去了,哪个世家都要养上几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他在乎虞年年点儿什么?   漂亮吗?是漂亮,可他见过美貌的人不计其数。   “唔……”他一偏身子,又呕大片鲜血,溅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湿濡一片。血红的双眼,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身体难过,眼泪滑落下来,滴在血上,稀释了红色。   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他想睡一觉,没有什么问题,醒来是不能解决的。   姚生请来太医署的医丞,守在外面。   太医丞听见里面的声音,又闻见了血腥飘散,忍不住皱眉,问,“怎么了殿下这是?”   风一吹,姚生眼睛干涩的疼,连湿濡的空气都没法缓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摇头,“殿下以为是在渡劫,实际上情劫难渡,他实在惩罚为难自己。”   太医丞摇头叹气,“总呕血伤根本,老臣怕殿下败了身子。”他缓了缓,又说出一番似是感叹的话,“若说情劫,哪有渡得过去的呢?一切不过该顺应本心,即便心中否定,口里回绝,身体却骗不了人。”   他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实乃大不敬言语。   殿下如何位高权重,如何武艺高强,如何冷静自持,不过还是个少年,年少慕艾,炽热真诚。   慕容澹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在梦里的那一幕,虞年年问他,“要不要一起洗衣服?”   漂亮的柳叶眼清明如水,脸颊还有梨涡,小虎牙也可爱。   可是这样漂亮的人,现在没了,变成一具枯骨,不知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人抱她回家。   睡不着也睡不安稳,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雨却不见听,甚至伴着雷声,轰隆隆砸下来,照得四方一瞬光明。   姚生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带着人默默进来点灯,手里捧着一碗碎冰,用樱桃枝和蔗霜和了,红润动人。   仙鹤踏云的鎏金烛台一人高,纷纷安置在墙角,一簇一簇明亮的火花纷纷驱散一角灰暗。   慕容澹额头上全是冷汗,陡然惊奇,外面正劈下一道雷,让不少人惊呼,多少年不曾见春日有这样大的雷雨了。   “外面还在下雨?”他嗓子还是哑的,甚至比方才哑的还厉害,像是用铜片刮过。   姚生过去跪下,“下着呢,要下大了。”将手里的冰递过去,“殿下,加了许多糖。”   慕容澹一听糖,心又疼的厉害,哇的一声吐出口血,和那些干涸的混在一起。   他撑着身体,从榻上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金丝楠木匣子,上面刻着合欢花,花瓣染成红色,她喜欢的红色。   吐了太多血,心伤至极,身体是软的,站不稳,跌在地上。   里面放着碎玉,拼起来该是水滴形状的,晶莹透亮,是虞年年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被他捏碎了扔在地上的那块。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说声音真好听。   慕容澹手颤抖着,将玉捡出来,一块一块拼在一起,可是拿起又掉下,拿起又掉下,始终拼凑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浑身都哆嗦起来,红着眼眶,能滴血似的,眼泪一滴一滴飞快落下,唇瓣轻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抱着玉在怀里,弓着腰,头磕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问自己还是问旁人,“怎么会拼不回来?它为什么会碎?为什么?”   碎发粘在苍白靡丽的脸颊上,衣衫拖出血痕,在地砖上蜿蜒成红蛇。   许久,慕容澹身体才抖的不那样厉害了,双手用力握着那块碎玉,生怕攥不住,又掉在地上。   俯下身子轻轻亲吻,像对待最炽烈的爱人,唇上的血沾在翠绿的玉上,说不出的妖异动人。   随后,他将玉揣在怀里,烫的那块一小块贴着玉的皮肤发热,飞快跑出去,冒着暴雨。   夜风卷起他的墨色的衣摆,和散落的长发。   姚生和一众仆从在后面打着伞追他,轰轰隆隆的一片人,叫喊竟将雷声都盖过去了,“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好歹将伞带上!”   慕容澹外衣敞着,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浑身让雨水打湿了,衣裳滴落着血色的雨水——那是他呕出的血。   从檐下站着的一个仆役手中抢了灯笼,便跨上一匹马,勒紧马缰,径直冲出府去了,朝着城外奔去。   灯笼是油纸糊的,用特殊工艺,不进水,所以雨水浇不灭。   慕容澹敞开松散外衫,将灯笼纳进去,怕它被风吹的熄灭了,哪怕胸膛那块皮肤要被烧焦了。   守城门的士兵拄着枪,眼睁睁瞧着一匹马奔驰而过,他们忙上前去拦,城墙上的守城将一抹脸上的雨水,冲下头大喊,“放凉州王殿下过去!”   后头又跟着十几匹马,飞驰着穿过城门,马蹄踏出泥花。   也无一人敢拦,只面面相觑。   人在后阳坡前停下,灯还没有灭。   慕容澹将灯举起,照亮了一片小小的黑暗混沌。听说死去的人,只要熟人提一盏灯,她的魂魄就会跟着灯找过来。   但是……   年年,你会不会怨我,所以不愿意来找我?   雨砸在他的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混着咸涩的液体一起滚落,浑身都湿透了,也冷透了。   夜风吹不起他湿重的头发和衣摆。   姚生冲过来,将手中尚且干燥的披风搭在慕容澹身上,举着伞,豆大的雨砸在伞上,乒乒乓乓,不知落在身上该多疼,冲他喊,“殿下……”   “嘘,不要说话。”慕容澹手指在唇上一比,“你不要吓到她。”   其实最吓到她的人,是自己吧。   慕容澹知道,他却不想承认,将伞掀翻在地,“你挡着光了。”   姚生见慕容澹不肯打伞,自己更是不敢打,身后随着来的侍卫也默默将伞收起。   “她怕生人,怕黑,怕打雷,也怕老鼠,现在下雨了,这里蛇虫鼠蚁都很多,还那么黑,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慕容澹沙哑的嗓音哽咽了哽咽,又压低声音,“你小一点声,不要吓到她。”   “我要听听她在哪个角落里哭,然后去接她。”   慕容澹说完,又顿了顿,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可是她哭的时候都不出声啊……”   不知道她死后,抱着膝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脸会不会憋的紫了。   她那么怕老鼠,尸体被老鼠啃噬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想给你做的红裙子还没做,梅花要等冬天才能看,但是可以天天给你煮肉吃,还有肉沫水引,好甜好甜的梨子,很多的饴糖,想要的都给你。   我也给你……   如果你不要,我就蹲在一旁等着,等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再出现。   “殿下……”姚生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拳头,“您这是何苦。”   “不知道。”慕容澹用异常轻柔的嗓音去喊虞年年的名字,可惜还是像个破锣一样难听。   “姚生,孤其实是个傻子。人在的时候,孤对她太差了,以为只要不承认,有些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要寄希望于鬼神之说来寻她……”   慕容澹从一个角落,开始找人,三个月了,死的人不计其数,虞年年即便死了,也不知道埋在哪个人堆儿里,说不定早腐烂的成了一具白骨。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姚生招手,让跟随来的人一起寻找。   慕容澹摆手,“你们离远一些,不要吓到她,她胆子小。”   几个人顶着雨,对视一眼,便默默退下了。   慕容澹一边提灯找人,一边碎碎念,破锣一样的嗓子忍不住发痒,咳了几声,“我错了,早前说,便是她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如今人死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这样难过了……”   其实细想想,承认或许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足够强势,不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为他点缀,也无人敢置喙他的言行,若有说闲话的,直接杀掉便是。   为什么要觉得,虞年年对他产生影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只有没有能力,害怕失去的人,才会担心羁绊的存在,忧虑羁绊带来的后果,因为那些人保护不了爱的人,所以害怕失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怕?   慕容澹揉揉眼睛,火辣辣的疼。   姚生陪着他在一处又一处的尸山里穿梭,翻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可都不是虞年年。   尸臭萦绕在呼吸间,喉鼻唇舌都跟着发苦,胃间翻涌。   “年年,我真的错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我带你去漂亮的地方,谁都不敢骂你,谁都不敢欺负你。”慕容澹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湿漉漉的脸。   那块玉也凉了,贴在胸膛处,再也升不起一点儿温度。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天才稍稍放晴。   后阳坡早被凉州王府的亲卫包住了,一圈都系上了铁丝,一个苍蝇也放不进去。   老伯老眼昏花,推着一车尸体靠近了才发现围了一群人,他打着商量,“小哥儿,您这不让送人进去了,那尸体往哪儿放?”   “晋阳这么大,总有个埋尸的地方,您老请别处去吧。”侍卫抬手让他离开,算是极为客气的了。   老伯讷讷不敢言语,夹着尾巴推着车又走了,怕再纠缠几句惹了厌烦。王权至上,这些人杀人都不眨眼的,他个推尸体的老头子算什么?   死了都没人在意。   狩阳帝自慕容澹回来后便日日惶惶不安,生怕哪天睡着睡着,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他这个侄子比他皇兄身体健朗,精力与狠心也都更胜一筹。   “今日慕容澹去哪儿了?”他在凉州王府外安插了探子,时时监控。   “听闻昨日半夜去了后阳坡乱葬岗,将哪儿都围起来了,也不知有什么好东西,让他这样着急。”   太子趁着慕容澹不在眼前,嘴上抖起来威风。   狩阳帝眉一跳,看向太子,透出几分不满意,“你如何知道的?”   他还没有得到最快的消息,怎么太子能知道呢?   太子冷汗一冒,深知不小心犯了自己父亲的忌讳,怎敢比他先得知外面的一举一动?忙低头恭谨,“儿臣在外殿遇见了探子,随口问了两句,见父皇日夜忧心,有意为父皇分忧。”   狩阳帝冷哼一声,教人去将探子处理掉,换新的监视凉州王府,“都该知道,这大梁,谁才是君主!朕还在,用不着你这个太子代为分忧,你老老实实准备婚事。”   他思维不断发散,心想太子才得到一个岳丈,就敢越俎代庖,操心起国事,明日不该反了天,看上他的龙椅?又思虑起,是不是该给虞太尉些警告。   殿外有人大臣求见,太子赶忙告退,政务上的事儿,狩阳帝不肯让他插手接触分毫,他已经惹得父皇不高兴,再不识趣,明日被幽禁都说不定。   走前只隐隐听见狩阳帝摔了杯盏,暴怒大吼,“沈之昂呢!他怎么还没带着人回来!”   想必是去终南山接高人回来并不顺利。   高人都是有脾气的,哪能轻易出山?以往狩阳帝有的是时间跟他耗着,如今慕容澹回来了,他急需一位通神之人。   萱女住在宫里,她虽然有钱,但想要探听太尉府里的消息还是过于困难,近日夜里总是梦到虞年年,要么是在井边提水,要么是在廊下洗衣裳煮粥。   一醒来心突突地跳。   宫里旁的没有,但因为当今陛下格外迷信怪力乱神只说,所以养了不少巫师术士,她不信这玩意,却架不住心慌,想求个安稳。   巫师带着异兽面具,身披黑袍手里握着龟甲进来了,神神叨叨开口问,“夫人要求什么?”   萱女捏捏眉心,因睡不好,格外疲惫,脸色也苍白,“求个人,求她安稳。”   “生辰八字可知?”   “辛卯年腊月三十日子时。”她想了想,开口。   巫师将龟壳放入火中炙烤,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几个侍人围着鼎绕圈乱舞,从袖口洒出一把不明颗粒。   萱女皱眉撇嘴,她就知道这些玩意神神叨叨不能信。   巫师忽然惊呼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小心翼翼将带有纹路的龟壳捧起,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含着泪摇头叹息,“难难难,命途多舛,玉殒香消!”   萱女一听,陡然从座位上弹起,眼眶泛红,“你说什么?”   “夫人,您要算的人,红颜薄命,已经没了,早就没了~”巫师垂着头道。   “放肆!你胡说!”萱女满目不敢置信,“拉下去,给我砍了他!庸人!她怎么会死!你瞎说!”   几个侍卫涌上来,将他拖下来。   “再去叫一个来!”萱女目眦欲裂,怒道。   所有人都知道她得宠,脾气又不好,不敢怠慢,忙又带了个巫师来,所卜卦象,依旧同上一个如出一辙。   “拉出去,砍了!本宫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能算准的!”   萱女慌张在宫殿里踱步,“去!将皇宫里所有的巫师都带来!快去!”   为了确保他们不是为了保命,阳奉阴违,便又将他们单独隔开了,互相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也不清楚外面的消息。   一连十个巫师,所卜结果如出一辙。   萱女便一连砍了十个人,殿外血流成河,就连侍奉的宫娥宦官都于心不忍,她却丝毫没有触动,抬手,“叫下一个上来!”   跌坐在席上,她不自觉落下眼泪,怎么可能就死了呢?虞年年命硬,又活得乐观,怎么可能会死呢?   一定是这些坏人在欺骗她!都当她好欺负呢!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她一哭,狩阳帝心都跟着碎了,忙安慰,“爱妃是天上仙子下凡,怎么能哭呢?快擦擦眼泪,朕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萱女如今没心思跟他调笑,便将人推开,“陛下自己玩罢,臣妾不送了。”   “这……”狩阳帝为难,又想哄她,却见她是真的伤心生气了,便也不敢纠缠,只好离开,临走时还道,“爱妃若是生气,便将这些庸碌巫师都杀了!给爱妃出气!”   狩阳帝上次来李夫人这儿还是三个月前,深宫寂寞,旁的御嫔都不愿意同她来往,她便更寂寞了,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寻点儿乐子。   “娘娘,臣伺候的可还舒服?”精壮的男子,一身侍卫打扮,手在她脊背上按捏,不过片刻便转移到了腰间、臀部、胸前,这三处不断流连。   “嗯~不错,啊~你手艺越发精进了。”李夫人伏在床上,不断娇吟着,脸泛潮红,识趣的宫人们都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都说年少夫妻感情深,半路夫妻靠不住。陛下哪有我贴心懂娘娘?”男子口中调笑,他便是李夫人的前夫,市井里的杀猪匠。李夫人一朝得宠,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进了宫做侍卫。   以往李夫人尚且得宠,他不敢放肆,如今李夫人失宠,两人便干柴烈火勾搭到一起去了。   “的确,陛下哪有你贴心懂我。”两个人按着按着,衣衫便褪尽了,白盈盈的身体交织在一起。   正至情浓时,大门忽然被破开,但见狩阳帝大步的跨进来。   两个人急急忙忙的分开,用衣服被子掩盖住身体,李夫人不住的颤抖,一边在榻上磕头,一边口中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爱妃真是好情趣,这种事情怎么不叫上朕?”狩阳帝不怒反笑,目中闪动着疯狂的光,看着自己爱妃与别的男人苟且,一点儿恼意都没有,倒是十分有兴趣。   他抬手叫人,兴奋拊掌大呼,“带个画师来,这等场面,记录下来必定香艳!”   说着便宽衣解带,抬手招呼,“朕与你们同乐!同乐!”   李夫人吓得够呛,哆哆嗦嗦的,她前夫却壮着胆子,将人又摁倒了。   画师提着东西进来,一眼便瞧见这淫乱的场景,他习以为常地展开画布,往常只给陛下画过两个人的,今日如此刺激,大白天的就三个人。   不多时候,他便将轮廓画好,只需后来润色便好。   半晌后,狩阳帝餍足地提了衣裳,过去看画师手中的画,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便言笑晏晏招人来,“来人,将这两个奸夫淫妇拖出去,施以鼠刑!”   原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的李夫人和前夫,脸色冷不丁白了,床上淌出焦黄的液体,不知两个人里哪个被吓尿了。   李夫人也顾不得用衣裳被褥蔽体,跪着下床挪到狩阳帝身前,涕泪横流,揪着他的衣摆,“陛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   “朕同你们一起不代表朕会容忍一顶绿帽子挂在头上。拉下去!”狩阳帝将她脸上的泪水温柔抹尽了,笑着与她道,“去吧,爱妃。”   “陛下!陛下!”两个人叫嚷着,祈求获得一线生机。   鼠刑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受刑者痛不欲生,堪比千刀万剐。要先将人安置在铁床上,四肢绑起,腹上扣着一个铁桶,里面装上几只牙不尖爪不利的老鼠,在桶外用火不断加热,逼迫老鼠撕开人的腹部取凉。   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要遭受钝刀剖腹的痛苦,任由那老鼠活生生啃噬血肉。受刑之人凄厉惨叫,能感受到内脏撕扯,还能听见老鼠在自己肚子里吱吱乱叫,毛茸茸的的身体和粗长的尾巴蹭在五脏六腑,心理身体上双重折磨。   历经几日几夜,才能解脱。   李夫人慌乱之中,大声叫道,“陛下,陛下臣妾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您不能不要您的皇子,陛下。”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是最后一丝生机。陛下子嗣不丰,只有太子一个孩子。   狩阳帝一怔,转身回头,微微敛低了头,上下打量她,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是吗?爱妃!朕又有孩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是!”李夫人嘴角扯出僵硬的笑,比哭还难看,“臣妾真的有身孕了。”   “朕老来得子,必定要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爱妃你看冀州如何?朕将冀州作为孩子的封地!”狩阳帝将人扶起,脸上挂着欣喜。   李夫人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一胎,命和荣华富贵都保住了。   不料狩阳帝眉头一皱,像是为难,“只是这孩子,朕还不知是男孩女孩,该封公主还是王子?着实令朕为难。”   “陛下,等孩子生下来就知道了。”李夫人身体虚软,笑道。   皇帝皱眉摇头,“不行!朕马上就得知道!”他招手,“将她肚子刨开,朕要瞧瞧,里面到底是朕的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他像拍瓜一样拍了拍李夫人雪白的小腹,眼睛里闪动着慈父一样的光。   李夫人害怕极了,要挣开他的手,“陛下,陛下,若是刨开,孩子就死了!陛下!”   “朕会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但是你必须死,朕不能容忍有个淫乱的女人生下朕的孩子。”   太医举着手里血淋淋,一团像小耗子一样的红肉,“陛下,不够月份,根本瞧不出男女。”   地上李夫人躺着哀嚎,肚子里的肠子流了一地。   狩阳帝看了眼那小红耗子,“朕既然缺个女儿,这便封为和顺公主,风光葬了吧,听说陈侍郎家才生了个儿子,与公主相配,便结为冥婚,地下省的没个人相伴。”   一句话,便断了个刚出生婴孩的生死。   李夫人肚子已经破了,鼠刑对她不适用,便换作车裂,依旧死的凄凄惨惨,没有全尸。   是在宫中人流动最多的广场上施行的,惨叫凄厉,不少人都眼睁睁看着李夫人被分尸成了六块,人都死了,四肢还在蠕动。   狩阳帝这一次杀鸡儆猴,震慑住了不少人。   不管是芳心欲动的妃子,还是小宫娥,都战战兢兢,离宫里侍卫太监都一丈远,生怕被瞧见了,落到李夫人这样的下场。   宫里侍卫也不敢跟女子说话了,怕再落个鼠刑惨死的下场。   一时间宫内人人自危。   狩阳帝要立一个未出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婴儿做公主,还要赐给她封号封地,风风光光办葬礼,不仅如此,更是闷死了陈侍郎的小儿子做陪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极了!   御史大夫劝谏,被狩阳帝一剑刺穿胸膛,侍卫见怪不怪抬出去。   所有人对视一眼,将袖子端起,高呼,“吾皇万岁!”   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狩阳帝愉悦地扔了剑,“众爱卿平身。”   慕容家祖训,没有什么是杀个人不能解决的,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再不行就全杀光。   等到没人发出反对的声音,那便是所有人都赞同了。   大梁历代皇室子孙都将这条家训贯彻的彻彻底底,从无一人违逆。   虞敏敏自宫中元日宴回来后,郁郁寡欢,去同虞太尉理论,却被呼了一巴掌,警告,“你上次鞭打虞年年的事,我还没罚你!滚回去紧闭!”   府里上下都知道要有新夫人了,姬妾仆从之流对姜夫人和虞敏敏也变得不大恭敬,怒火攻心之下,虞敏敏缠绵病了半个多月,病才刚好,就听说从老家接回来个妹妹。   是先夫人生的女儿,因早产,八字轻,体格弱,便送去老家养着,十五岁才接回来。   一个虞令月就让她更堵得慌,父亲还要娶继室,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先夫人嫡女!一个个都要往她头上压,病才刚好,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   “先夫人统共就两个孩子!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憋死在腹中了!这又哪儿冒出来个山猫野兽的下作东西!”虞敏敏愤恨捶着床。   姜夫人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这张嘴,我恨不得剜了去!你父亲说是就是!”   虞敏敏抱着被子泪水涟涟,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她娘怎么就这么无用!先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母亲至今都没当上续弦,如今父亲要娶继室,她竟然一点儿嫉恨都没有,也不想着争一争!   新接回来的小女儿,住在虞令月隔壁。   虞令月在准备半年后出嫁的嫁妆嫁衣,日日都能听见一墙之隔的琵琶声,断断续续,清清冷冷,像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有时候半夜还会弹,跟鬼一样。   隔壁院子是锁着的,除非送饭,谁也不让进,也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里头住着的主子身子也不大好的样子,日日都有医者进出,还有汤药苦香飘荡。   虞令月院子里的人委实受不了这药味儿,便在墙边起了一堵蔷薇架。   婢子举起伞给虞令月遮阳,听见隔壁的琵琶又响起来了,忍不住抱怨,“家主这哪是养女儿?分明是囚禁犯人,小女君回来这么多天了,谁都没见过面儿,您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姊,竟也不给见。”   虞令月将伞自己接过来,弹弹袖子,淡淡道,“你再多嘴便打死扔出去。至于隔壁的妹妹,都是命,她选不了也没处选,跟我一样……”   她抬眼看了阴沉的天,“我住在大笼子里,她住在小笼子里,非要说得话,我比她稍好些。”   身材纤弱的少女散着发,坐在廊下,手里拨弄着琵琶,指甲嶙峋,像是受过伤还没好全,“有荠菜吗?”她问,忽然咳了几声。   赶紧涌上来几个人,披风纸伞纷纷搭挂上,“有的有的,您身子弱,不要坐在廊下吹风了,回去歇着吧。”   “我想吃腌荠菜,春天的荠菜最鲜嫩。”她点头,又笑了笑,唇角挤出一对梨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年年必须要开始过得好一点!   谢谢大家支持~我研究研究抽奖系统搞个抽奖!嘿嘿嘿~   感谢在2020-07-22 11:55:55~2020-07-23 16:3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257305、30919491、粉娅、橙子皮、霾里探雾看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利小五郎丶 20瓶;墨安泽 10瓶;妳珂、38948792、34356474 5瓶;沉璧、30974574 2瓶;旧时、肚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虞太尉要娶妻, 还要嫁女儿,嫁娶的两家都不是能草草应付的,聘礼和嫁妆都要备的厚厚的。   太尉府又只剩下个表面光鲜的空壳子,维系起来就格外困难。姜夫人为了节省开支, 从府里的吃穿用度上下手, 每日三餐减成了两餐。   婢子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领了份儿荠菜回来, 天都黑了, 腌荠菜恐怕吃不上了, 问过檐下坐着女孩儿的意思, 便做成荠菜烙饼了。   拢共五张巴掌大的小饼, 热腾腾的, 表皮酥脆金黄, 散发着小麦和荠菜的清香。   咕噜咕噜, 肚子叫唤声此起彼伏,几个婢子忙跪倒在地请罪, “仆等不是故意的,还请女郎饶恕。”   没人说话, 只听窸窸窣窣一阵, 面前多了几张小饼,“喏,你们拿去吃。”   几个人将头压得更低了,身体发抖,“不敢,不敢!”   虞年年没说话,将饼放在她们手上便转身回了屋,她身体孱弱纤细,已经初春的天了, 还穿着厚夹袄,好像走两步就要昏倒过去。   婢子们将烙饼拢进袖子里,抹了把眼睛。   小女君虽然身体不好,也不爱说话,但心肠却是极好,从不打骂她们,还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们。   就是家主好像并不疼她,一直将她锁在屋子里,也不过来看她。   也是,家主好像哪个女儿都不疼。   终南山在凉州地界,沈之昂算是从慕容澹手里要人,光是进凉州,就已经大费周章,等他带着人爬上终南山,都过去两个月了。   他用手指甲想想,在晋阳的狩阳帝也该等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将他剁了。   沈之昂耸耸肩,谁在乎呢?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尤其越爬到高处,温度就越低,地上还有残冰积雪。   才走到半山腰,见着一间茅草屋大刺刺躺在那儿,木门大开,有个青年男子正在除草。   “小哥。”沈之昂过去,“你知道终南山住着位神人吗?精通卜算,能与上天对话。”   年轻男子头戴毡帽,忙着蹲在地上除草,四周的架子上摆着草药,看模样是位乡野大夫。   在沈之昂印象里,那些神人之类的,怎么也该八九十岁,牙齿掉光了,胡子一抓一大把,压根儿就没想过眼前这人是他想要寻的人。   “不知道。”男子头也不抬,语气有些不耐烦,将不小心落在胸前的发扬到背后去。   春雨绵绵,今年倒是邪乎了,草生的这么多。   他身量倒是高,修长的像是一杆竹子,声音也好听。沈之昂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嗯,这样修长如玉的手,用来除草真是可惜了。   沈之昂从袖口掏出一锭黄金,压低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真是可惜了。”   男子身子一顿,才抬头,将头顶的毡帽摘下。   露出一张白玉一样的俊俏脸蛋,五官精致,一双弯弯的柳叶眼眯起,眼下一点泪痣,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之昂倒是没想到,荒山野岭里,还有这样俊秀的人,该是位公子哥儿,却是个山野大夫。   “哦。”男子摇了摇手里的草,“神人这么不值钱呢?”   这就是知道人在哪儿,但是要加钱的意思咯?   沈大郎君最不缺的就是钱,又要人取了一匣子黄金,“小哥,现在能告诉我们神人的住处了吧。”   虞寄白掂了掂手里的金子,露出满意神色,愈发像个小狐狸了。   这山上住着的,可就他一人儿,他们寻的神人,估计是自己了。   他的确在终南山一带给人算命卜卦有点儿名声,但听他们一口晋阳口音,他最讨厌晋阳的人了。   但他手一扬,朝着山顶指去,“看见山顶没有?”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去,只见一片云雾缭绕,雾霭重重。   “你们要的神人,就住在那儿。”   沈之昂也不是个傻子,“山上瘴气重重,怎么适合住人。”   虞寄白眼睛一眯,神神叨叨的,“这你就不懂了,不普通的人自然要住在不普通之处,高人都是遗世独立的。”   “你们三跪九叩,顺着青石路往上走,到了山顶,闭着眼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若是神人肯见你们,他便会现身,心一定要诚。”   “你耍我们呢?”有人不信,瞬间暴怒,抽出刀就要照着虞寄白脸上劈过去。   虞寄白不紧不慢抬手,轻而易举将刀刃用两指夹住,“啧,年轻人一点耐性都没有。”   “砰!”一声,刀刃应声断成两节。   他解下腰间系着的酒葫芦,往身旁的门框上一歪,灌了半壶酒,才淡淡开口,“寻人办事,就要有寻人办事的样子。请我一匹夫尚且黄金相赠,何况隐居高人?”   地上断裂的刀刃断口整齐,再是没眼色的人,也知道此人不简单,不是个软柿子,便都噤了声,将目光转向领头的沈之昂。   沈之昂一笑,“先生说的是。”便撩起袍子,率先跪在地上,朝着山顶叩头。   如今连称呼都改了,这些晋阳人真是善变。虞寄白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手指将酒葫芦转得飞起。   虞寄白将匣子夹在腋下,若是日日能来几个像这样傻子,他早就做足声势,去晋阳接人了,还能买套宅子。   “大人,陛下让咱们来找高人,这样这能找到吗?”   虞寄白耳目明慧,听得清楚,转身进屋的身子一顿,拦住他们,“等等。”   ……   虞太尉缺钱,极度的缺钱,尤其嫁娶之事在即。他鹰一样的眼睛在整个晋阳扫了一圈,已经做好将女儿们卖到哪儿的准备了,只要谁给的彩礼高,无论什么样儿,他都愿意嫁过去。   虞敏敏病着,还有姜夫人撑腰做后盾,人又蠢,一时半会儿虞太尉还打不上她的主意,至于别的女儿,大多都悄悄送走,不知道成了哪家的妾室,换了不少钱财。   府里女郎少了,徐娘子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她又换了家去授课,临走前将自己的五弦琵琶留下,给了虞令月,“女君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虞令月回去的时候,隔壁院子喜气洋洋的,叽叽喳喳叫着活像一群麻雀。   “家主终于要见女郎了,您这样漂亮乖巧,他一定喜欢。”   “我们女君,一定是世上最可爱善良的人,哪有人会不喜欢?”   “就是就是!”   虞令月抱着琵琶一笑,这几个人嘴倒是甜。   虞年年被簇拥在中间,穿着厚厚的衣裳,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当日倒在院子前,实在是没处去了,抱着燕燕的尸体,临昏倒前想着,能死在出生地方,也算落叶归根。   结果老天偏偏不让她死,又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虞太尉给她换了个更金贵的身份,提供了更好的条件,她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得到都是用代价换取的。   她得到更多好处,就意味着她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了。   “坐。”虞太尉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孩子。   真的漂亮,即便病弱瘦削,也比他所有的孩子漂亮。只可惜这最美丽的礼物,受到了伤害,变得残缺了。   虞年年没给他一点笑脸,坐在下首,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看得虞太尉心里发毛。   “你应该知道我让你来是做什么的。”   “家主是看上了哪个有钱的人家?”虞年年心都死了,半点儿顾忌也没有,直言不讳。   她才发现,一旦什么都不怕了,也就畅快了。她的希望碎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这大抵该是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最勇敢的时候,大不了薄命一条。   怼的虞太尉一噎,心里别提多不好受了。   府里的儿女都怕他,连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自然也没人敢跟他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你是在卖女儿。   冷不丁这么被人点出来,老脸一红,拍桌,“你别以为我给你提了身份,你就真是什么府中小姐了!”   “我清楚,所以现在我在认真的问家主,您为我选好哪户人家了?”虞年年一字一顿,也是认认真真回答。   虞太尉心里气得不轻,但虞年年还真没什么把柄能够拿捏,她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敢寒冬腊月去乱葬岗背回来一个人,她连命都不要。   甚至在几个月前,虞年年还是那个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的小老鼠,现如今竟敢顶撞他了!   他其余的女儿,能送的地方都送遍了,只有一处——凉州王府。   虞敏敏那样的姿色,又没有什么脑子,不说勾得住慕容澹,就连个普通权贵家,都不想要这样的妾室。   虞年年虽然现在……但姿色摆着,就是不说话,一副冷美人模样,也能将人迷得七荤八素。   好钢用在刀刃上,虞令月和虞年年,都是他最好的钢。   一个用在太子身上,一个用在凉州王身上。即便哪边儿赢了,都不亏。   “一个货物罢了,你需要知道什么?”他这幅嘴脸,好像虞年年占了多大便宜。   虞年年手指狠狠攥紧,咬了咬下唇,“货物是钱货两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变成年怼怼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在乎了,等到俩人再次见面的时候。   狗蛋儿,“年年,给你发发~”   年年,“走开,谁稀罕你的花一样!”   哥哥和之前的年年一样,小财迷。   【还有一章,早上六点更】感谢在2020-07-23 16:34:41~2020-07-23 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ole、柚虞虞虞虞、Devil若絮、断更是要剁手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衣送酒 10瓶;30919491 3瓶;沉璧 2瓶;相旋、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既然是货物, 那我离了你的手,便与你没什么关系了。”虞年年一字一句咬的极为重,看着虞太尉,那个她血缘上的父亲, “用我这个货物换了钱, 还想要霸着货, 天下的好事, 都归您占了。”   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想了许多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 她为什么想也不敢想光明。   因为身处地狱太久, 所有人过得日子都是一样的晦暗无光, 所以连奢望天光都变成了一种错误。   但是, 即便在未来一眼望得到头的时候,还在苟延残喘活着, 以期生命迎来新的转机。   但是这个转机,只能依赖于别人, 像萱女去拦陛下的马, 她把燕燕当做希望。因为这个世道,真是太难了……   虞太尉心里梗塞,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虞年年神色恬淡,拢了拢衣袖,像是满不在乎,“那我现在自杀,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刺激了虞太尉, 他伤又不能伤了虞年年,坏了皮囊,卖不出好价钱,只能言语威逼利诱。   他原本是想过要虞年年嫁给慕容澹做正妃的,但嫁女儿是要钱的,他这辈子大出血嫁一个虞令月就够了,别指望他给虞年年嫁妆。   慕容澹占据凉州,根本不缺钱,为爱妾一掷千金,算不得什么。   至于为什么他要给虞年年身份拔的这么高,算是一时失策,但也不是好处全无,至少让慕容澹拒绝不得,多几分重视:你瞧瞧,我都这么有诚意的将自己的嫡女送给你做妾了,你总不好意思拒绝不是?   至于狩阳帝那边怎么想,他也早解释清楚了:这女孩身份低微,是他悉心调教,专门送去慕容澹身边做探子的,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怕制不住他!   叔侄两个斗的跟那红眼鸡似的,也不可能为这事儿专门谈谈。他不赔本,万无一失的买卖,两边都讨好,还能从中间捞一大笔钱财。   总归虞年年是他府里出去的,不管她怎么不承认,外人看来,都是和他绑在一起的。若是得宠,第一个惠泽的就是他。   虞太尉眉色稍缓,“那就按你说得办,过几日,收拾收拾东西,让人送你过去,你若是得宠,日子能好过许多。”   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好心为虞年年着想,更多还是提醒她,好好争宠,得宠了就能过好日子了。   虞年年没问自己要被送去哪儿,她去哪儿都一样。   ……   后阳坡被围了三天三夜,慕容澹在死人堆里找了三天三夜,灯换了一盏又一盏。人没找到,自己先倒下了。   太医丞掰着他的下巴灌了药进去,“身强体壮,没什么太大毛病,到底还是年轻。急火攻心喝两副汤药就好了。”   艳丽的容貌褪了血色,就像是霜打蔷薇。   管家提着衣摆,矮胖的身子滴溜溜过来了,擦把额头上的油汗,问,“各家送来了许多的女子,要如何安置?”   往常他们送些珍宝,不用询问,收下只会一声就是,这活生生的人……   姚生对他怒目而视,“你不会自己看着办?”   管家一拍脑门,“厨房和浣衣房还缺人呢……”   “那就安排去洗衣服做饭。”姚生又瞪他一眼,“现下没瞧着忙呢?”   没道理虞年年那样漂亮人好的姑娘受苦,这些人就想着一步登天,什么不用做就能安享富贵!   这些女子都是各家送来的,打着记号呢,不敢轻易使坏,不然遭殃的就是她们本家。但也就做些粗活还使得,像近身侍奉的,就不敢让她们插手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个反叛的?   虞年年被人引着,安排在一个干净的小房间里,放下怀里的琵琶,轻轻抚了抚。   虞令月将徐娘子留下的琵琶转交给了她。   今日到了才发现,虞太尉是将她送来凉州王府了——燕燕喜欢的人家里。   初初听闻凉州王没死的时候,她是高兴的,燕燕为这个男人食不下咽,他没死,真是个好消息。高兴过后又难过起来,燕燕却没法听见这个好消息了。   她倒是挺想见见,能让燕燕心心念念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三头六臂?   门口忽然冒出两只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两个人生的一模一样,“你叫什么?是哪家送来的?”   不等虞年年说话,其中一个人,捧着衣裳进来,“这是府里给咱们发的衣裳,干活时候穿的,你来得晚,我替你取了。”   另一个转了一圈接话,灰青交织的裙摆张扬的像是朵花儿,“不愧是王府,就连仆役衣裳的料子都这么软!”   两个人长得漂亮,结合方才那番话,便知道她们两个是和她处境一样的姑娘。   一个叫白粥,一个叫白米,都是好养活的名儿。   凉州王有些奇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收用,都放在杂役房里做粗使,这两个姑娘也奇怪,被送来做妾室却变成奴婢,反而挺高兴。   两个人像是看懂了虞年年心中所想,白粥噘噘嘴,“当妾室多不好,争来斗去,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当个奴婢还挺自在,有口饭吃,有安稳日子过,比在家时候好千万倍!”   “你也别想着当什么宠妾了。”白米卡住自己的脖子,伸出舌头,“听说凉州王吓死个人,最近还找来一堆方士巫师,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稀奇古怪的人,还是远远离着好。”   虞年年沉郁的脸上,忽然绽出笑来。   这两个姑娘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就是嘛,你这样好看的人,就该多笑笑,我们也能饱眼福。”   “晚上没有事做,叫上隔壁姐姐一起跳舞讲故事。”白粥眼睛一转,看到她带来的琵琶,“你还会弹琵琶,那太好了!”   虞年年手搭在琵琶上,问,“隔壁的姐姐也不想做妾室吗?”怎么听起来,大家都不待见这个位置似的。   “有安稳日子过,谁愿意做那玩意?跟卖笑的似的。”白米笑嘻嘻的,“前天刚来的时候,得知被扔去厨房了,我还担心水深火热呢,结果这日子简直不要太好了!   主子少,事儿也少,没事儿还能偷吃,闲下来找个地方睡午觉,不怕有人掐耳朵,这就足够了。关键每个月还有钱!”   姐妹两个提起来,眼睛就放光,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期望,“我们以前以为,最好的下场就是老了,被赶出去,然后乞讨过日子。”   虞年年没想到她们两个对未来的期望那样低,但又理解,谁都不是容颜不老的。比起容貌出众,风光一时,最后凄惨收场,不如相貌普通,做个农妇或者仆人。   白米还要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白粥拉着她往外走,“人家才刚来,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白米才挥挥手,“晚上记得来我们这儿玩!”她顿了顿,“对了,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虞年年……”她唇角卷起一些笑意,“我叫虞年年。”   “好!那年年我晚上从厨房给你偷米糕吃,大厨做的米糕可好吃了。嘿嘿嘿~”白米和白粥走了,简陋的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   虞年年将细软打开,开始收拾衣物,忍不住回想起姐妹两个方才愉快轻灵的声音,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新生活,好像还不错……   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以为该是水深火热,明争暗斗,结果是晚上唱歌跳舞吃米糕。   要是燕燕在就好了。   这样欢快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张冷冰冰又昳丽的脸,说着最无情的话,做着最令人感动的事情。   人一死,所有的错误好像都在脑海里自动抹除了,念着的,全是她的好。   夜微微沉下来的时候,虞年年带上琵琶,如约去了隔壁。   院子里点了火,白米抱着一个小包裹,身后几个漂亮姑娘追着她要扯她包裹。   一见虞年年进来,都忍不住屏息,互相怼怼手肘,“这姑娘真漂亮。”   “笑起来一定好看。”   都没有什么恶意。   虞年年在太尉府住了多年,恶意还是善意,她能第一时间分辨出个七七八八。   白米见她一来,赶紧跑过去,往她嘴里塞了块儿糕,“快吃,还热呢,可好吃了。”   又期待的看着她,“是不是特别好吃?”   虞年年点头,“好吃,甜的。”眼睛亮晶晶,笑出一对梨涡。   “吃了我的糕,就来弹琵琶!”白米拉着她往人堆儿里一坐,“快点,我们都准备好了!”   慕容澹才悠悠转醒,眼眶红丝密布,薄唇干涩,沙哑的嗓子一出声就疼的厉害。   “孤听闻,有神魂逆转之术,可行?”他问床前的巫师。   巫师摇头,“要能力强大者方行,小人如今只有召灵的能力。”   慕容澹忙问,“什么法子召灵?”   “需至诚之人的一碗鲜血。”   “取碗来!”慕容澹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在腕上割了一道,鲜血丝丝落入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  虞年年:我现在过得还挺开心~就是有时候老想死了的燕燕。我还打算开块儿菜地种菜搞基建。(比比划划)   狗蛋儿:我现在老难受了,天天放血,呜呜呜   感谢在2020-07-23 23:55:57~2020-07-24 02:1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成精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所谓神魂逆转之术, 就是夺舍。选中一名八字合适之人,将他体内的三魂七魄尽数赶离,招来另一人的魂魄住进去,经过长时间的温养, 直到灵魂与躯体融为一体, 行动自如。   召灵也叫招魂, 法术强大者, 运用阵法和外物辅助, 在众多灵魂中吸引合适的那个。   与灵魂生死相关的, 皆是残忍阴毒之术。   相传被剥离灵魂的人, 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且剥离过程犹如刀山火海油锅釜山。   所以一直被前朝列为禁术, 不得研究不得使用, 一但发现,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在本朝不做过多干涉, 甚至狩阳帝在宫中养了许许多多巫师专门研究这种秘法,以求长生不老, 所以近些年大行其道。   但被禁了太多年, 其中书籍残缺,口头留下来的内容并不足以支撑,甚至连可信度都值得怀疑,所以如今能行灵魂禁术的人寥寥无几。   慕容澹干脆利落的放了一碗自己的血,“我只要召灵。”   他是个坏人,虞年年却是个好人,她不会想要别人的身体。   巫师用笔在逐渐上写下一串字符,圈圈点点,像是一个个爬行的小蚂蚁。   又用剩下的血, 在竹简四周挥洒,一根红线落在竹简上,闭眼化了一个繁复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慕容澹抿了抿唇看着巫师。   他往常是不信这些东西的,鬼神之说更视作笑谈。狩阳帝在宫里养的那些巫师,只觉得荒唐耻笑,谁若是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必定拉出去砍了。   现如今,他却也只能信,甚至期盼这世上有轮回鬼神之说,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   巫师身体一颤,忽然倒地,七窍流血而亡,死前嘴里还念叨着,“没有,怎么什么都没有?”   慕容澹静默了一会儿,将手腕上的伤口缠的更严实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淡淡道,“不争气的东西。”   “下一个。”   他只能将责任归咎于这些人不靠谱,因为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年年是不愿意见他,所以才不出现。   听说有个人召灵时候死了,别的巫师推推搡搡都不敢进去了。   外面鸟雀叽喳,晴空万里,慕容澹却忽然觉得冷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件冬日的袄子,黑色粗布,料子厚实,针脚走线却一点都不精致。   他将这件衣裳爱惜的穿在身上,卧倒于榻上,拿出碎玉,握在掌心,贴着墙浅浅睡去。   衣服上沾惹着清新的皂角香气,还有贮藏在冬日不曾解封的阳光暖燥,又干爽,且清寒,和虞年年床上的被褥如出一辙,都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如此慰藉,大概像是回到虞年年还没死,他也没扔下她走的时候,醒来她会问,“要不要喝粥?”又有点儿羞窘,扯扯他的袖子,“只能喝粥了。”   这般一想,慕容澹唇角忍不住勾起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来,顾不得擦去,匆匆将脸埋进衣服里。   或许梦里还能见她一面。   姚生心里不舒服。   想着虞年年死了,他不舒服,看着殿下如此自虐,也不舒服。   三天三夜,到底没能找到一具确切的尸体,说这就是虞年年。   殿下便将所有可能是虞年年的尸骨,都带了回来,请府中女子帮忙洗漱装点后,皆厚葬了。殿下哪具都不敢细看,他也不敢让殿下细看。   虞姑娘是个好人,他托人买了一沓厚厚的纸钱,准备夜里在湖边烧了,寄给她,希望她在下面过得好一些。   大梁造纸的并不多,这样粗糙的纸只有祭拜时候才烧,且一张要好几枚铜币,等闲人家祭拜的时候烧不起。虞姑娘是个好人,也是殿下喜欢的人,他破费一些,并不觉得心疼。   殿下往日从不信鬼神,他跟着也不信,可事到如今,他们却都希望真的有鬼神了。   凉州王府就慕容澹一个正经主子,再多了就是他请来的那些巫师。一个吃不下没胃口,一群战战兢兢食不下咽。   虞年年被分在厨房跟几个娘子学做点心,别提多清闲。   那几个娘子都是慕容澹自凉州接来的,她们从来生活的环境就是热情粗犷、自由奔放,并未染上晋阳的风气,喜怒直宣之于口,连嫉妒和唾弃都摊开的明明白白。   个个怜爱她瘦弱漂亮,毕竟漂亮小姑娘谁不爱?总是变着法儿的给她寻摸些好吃的。   虞年年每次吃一块,在土里埋三块用来祭奠燕燕和母亲哥哥,剩下的还能带回去给旁的姐姐们。   她是这些被送来的女孩儿里最小的。   夜里闲着没事儿,就围着篝火,给她们弹琵琶听。有时候会有路过巡夜的侍卫,对着她们招手,脸颊红红的。白米昨日还收到了一个年轻侍卫送的林檎。   红彤彤的像她羞红的脸蛋。   “听人说凉州民风彪悍粗野,每个人都十分不堪,我却觉得他们比晋阳人都好多了。”白米抱着果子,坐在火堆旁,眼睛里都是光。   “若是凉州王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他能不能让我嫁个府里的侍卫。”她扭扭捏捏继续,“我看他也没打算收我们做妾室,奴婢嫁个人不犯事吧。”   虞年年低头,手指拨动在琵琶弦上,流淌出轻快的乐声,嘴角的笑一直扬着,甜甜的梨涡里盛的也不是苦涩,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有人都在揶揄白米,白米恼羞成怒,抓着虞年年起身,“年年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些菜籽花籽吗?咱们现在就去要,不跟你们一处玩儿了,你们就会欺负人。”   花匠住的地方有些远,要穿过王府的湖泊,白米站在桥上,一摸腰上的口袋,小侍卫给的林檎掉了,“年年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找找,马上就回来。”   虞年年乖乖站在原地,怕她回来找不见自己。   站了一会儿,身体有些难以支撑,便蹲下,不久见白米抱着果子回来,她便远远冲白米招手。   “阿米,湖对岸有人在做什么呢?怎么浓烟滚滚的?”虞年年携着白米走下了桥,她却忍不住回头去看。   岸边浓烟尚未消,滚滚如云,带着火星。   白米撇撇嘴,“听说凉州王最近找来了许多巫师,整日里一个个神神叨叨,谁知道是哪个巫师在湖边做法?”她啧了一声,“要我看啊,就是皇室血脉有毛病,一个两个脑子都有病!要不然……”   虞年年赶紧抬手捂住她的嘴,“嘘!”左右环顾一番,“小心说话,这里可是凉州王府,万一被人家听见了,恐怕要把你拖去打死的。”   她曾经也问过燕燕相似的问题,但那个地方是她的家,说说无妨,也没人会追究,如今都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了,怎么能肆无忌惮。   虞年年在太尉府临走的时候,算是毫无牵挂,甚至生无可恋,但如今的日子实在太好了,她舍不得这样安逸的时光受到破坏。   她也不希望白米因为一句不走心的话丢了性命。   白米四下看了一眼,也惊出一身冷汗,“平常大家都这么议论,我都习惯了,竟然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好在有你提醒。”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后可不能乱说了。”   私下里议论当今圣上、太子、每一个大臣,都是她们百无聊赖时候常做的事儿。   讨论最多的还是凉州王,因为离得远,更多一层神秘面纱,加上传闻里英勇善战,俊美非凡,便心生向往,这一来了发现,不过也是个痴迷修仙巫术的浑噩人……   虞年年虽然没说,心中也略微失望,没想到燕燕喜欢的人竟是如此昏庸,无论生的再好看,她也觉得不值得喜欢。   燕燕的眼光实在太差了,明天在土里埋点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   他可不能因为这个生气,那以后就不给他送点心了。   ……骗人的,就算他生气了也要继续给他吃点心。   姚生点了纸钱,厚厚一沓,烟雾升腾,滚滚烟尘带着火光飘进湖里,偶尔逆风一吹,呛得人嗓子眼儿发毛,泪水直流。   他相信每年祭拜的时候,有许多人不是因为真心感念祖先才哭,而是被这纸呛哭的。   至于这纸为什么做的这样呛人,一来造纸工艺工艺并不成熟,造出来的纸只能当做冥币,根本没法写字画画,二来大概是怕有些不肖子孙对着祖先的牌位哭不出来,用这纸呛一呛,省的干嚎没有眼泪尴尬。   他蹲下折了根树枝,拨弄烧着的纸钱。   烟雾滚滚的不远处,忽然多了道人影,穿着灰色裙子,皮肤雪白,纤细柔弱,行动举止间都像极了虞年年,他错愕极了,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脸。   那人许是站的累了,又蹲在桥上,远远朝着他挥手,一副愉快模样。   一阵风吹来,面前的纸钱烟灰纷飞,人忽然不见了。   姚生吓出一身冷汗,忙将纸钱烟灰踩灭。   一个壮汉,身体都在发抖。   他忙跑回去,慕容澹还在床榻上卧着,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嘴唇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大概是有做了噩梦。   姚生迫不及待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慕容澹了,声音发抖,轻轻喊了他一声,“殿……殿下。”   慕容澹锐利的凤眼猛地睁开,里面尽是茫然,“什么?”   他现在心情差得很,他没梦见虞年年,却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手里持着一丝长发,长发上沾着粘稠的液体,在烛火下闪着光,惊慌失措地看向他。   慕容澹看向跪着地上的姚生,神色冷然,将用体温焐热的玉揣进怀里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如果没有正经事,他就宰了姚生。   “殿下,殿下,属下刚刚在湖边,似是见着虞姑娘了。”姚生红了眼眶,忍不住拽着衣角,“殿下,兴许,是有用的。”   慕容澹扯住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来,白皙的颈上青筋狰狞爆出,猩红的双眼与他对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若是假的,你完了!   他向来冷漠狠戾的眼睛里如今装满了脆弱和不安,还有显而易见的期待和疯狂。   像是即将渴死晒死的人,忽逢头顶乌云蔽日,雷声阵阵,期待着暴雨来临。   为什么,为什么姚生能看见年年,他却看不见?是年年真的怨恨他了吗?所以不愿意见他。   慕容澹不敢细想,他如今只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有多后悔,以往的自己,是多畜生不如,对她辜负良多。   他就想见见她,告诉她别怕。   “在什么地方,带孤过去!”慕容澹顾不得换衣裳,径直穿着那件黑色的冬衣袄子。   “在湖里的桥上,虞姑娘穿着灰色的裙子,朝着属下招了招手,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一定是虞姑娘没错了。”姚生手忙脚乱,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带着人往湖心的桥上奔去。   桥边不远处的岸上还散落着他方才烧纸的残灰冷烬,夜风一吹,纷纷扬扬朝着天上狂舞,像是起灵时候的惶惶冷寂。   “人呢?”慕容澹抓着他的衣领,摇晃着拼命询问,“人呢?你倒是说人呢?!”   姚生摇头,“属下不知,属下真真切切见到虞姑娘了,她就站在桥上,比以往还要消瘦。”   慕容澹一听那,“比以往还要消瘦。”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狩阳帝得知慕容澹频频召见太医丞入府,忍不住心中窃喜,老狼的尾巴又翘起来了。   随手招了个年轻内侍,“去给朕向凉州王传个话。”   慕容澹坐在湖边,等到了白天,太阳都出来了也没见虞年年,眼睛里血丝密布。   传话的小内侍跪在他一丈远的地方,战战兢兢,“陛下传话,凉州王殿下身体不适,朕深感痛心,还望好生将养,早日恢复,今后再为国效力。”   慕容澹阖了阖眸,烦躁捏了捏眉心,他才几天不见叔叔,叔叔就以为他要死了?阴阳怪气的嘲讽谁呢?   “孤身体好的很,有劳叔叔费心。听闻户部尚书即将致仕,既然叔叔想让孤早日为国效力,那户部尚书的位置,倒勉强可以暂领。”   为国效力,你倒是真腾出来个地方给他啊,别光嘴上说说。   小内侍又战战兢兢回去将话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了狩阳帝。   户部总领全国经济,是朝廷的钱袋子,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要安插心腹,慕容澹稍稍把眼睛往六部一瞥,狩阳帝心里就打鼓,生怕他瞧上哪儿了。   实话实说,为了巩固统治,一直有近亲佐政的习惯,历代皇帝的兄弟儿子,都在朝中担任过要旨,例如镇国大将军、六部尚书、太师太傅等。   但狩阳帝指头缝里连点儿油水都不肯漏给自己亲儿子,跟别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侄子。   慕容澹那双狼一样阴沉的眼睛,始终在暗处盯着他,只要慕容澹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得安寝。   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身下坐着的皇位并不那么高枕无忧,还有个侄子,他的父亲是自己的哥哥,更是父皇名正言顺立过的太子。   “好极了!”他口中如此说着,手里却狠狠砸了东西,从廊柱系着的剑鞘中拔出佩剑,抹了传话的小内侍的脖子,鲜血溅了满脸。   他阴恻恻舔了一口手指上的腥甜血液,“来人,愚蠢的奴才连话都传不明白,朕已经将他杀了,送去凉州王府。”   下首立着的众臣端着袖子,不言不语,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发疯。   狩阳帝一改方才暴虐,笑吟吟落座,“工部,方才说的斗兽场,你看应该建在哪儿?朕还想为萱夫人盖一座摘星楼。”   工部呼吸一滞,建斗兽场都得把石头榨出汁来,这边挤一挤,那边挪一挪,好不容易凑点儿钱出来,这还要盖摘星楼?   但他深知自己直言不讳,恐是走不出这个门,只能迂回委婉,“陛下,臣深以为,工程在精不在多,将斗兽场建完再建摘星阁才是良策,若是双双齐进,恐怕有所偏颇疏漏,反倒不美。”   狩阳帝手在案上拍了拍,略微思索,“爱卿所言有理,朕心心念念斗兽场许久,前日才赶制出画稿,朕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建成的样子了。   但近日萱夫人郁郁寡欢,时常落泪,朕又想建一座摘星楼哄她欢喜。   罢了,斗兽场工期延后,先建摘星楼罢。”   萱女因为虞年年郁郁寡欢食不下咽,恨不得把“忧伤”两个字直接刻在脸上。   狩阳帝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从来没有过的好,看着她难受,心都跟要碎了一样,恨不得把人捧在掌心里,含在口里安慰。   急得嘴角都起了疮。   “爱妃,你听。”他拿了一匹缎子,靠近倚在榻上眼眶红肿的萱女,大手一扯,缎子应声而碎,“刺啦”一声,“爱妃,这声音极为悦耳,喜欢吗?”   萱女撇撇嘴,不理这个疯子,转头过去,将帕子盖在脸上。   狩阳帝受挫了,心想她莫不是不喜欢这声音,便从怀里拿出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没有丝毫犹豫,狠狠照着坚硬的汉白玉地砖上一摔,清脆之声满耳。   人人都说玉碎之声美妙,尤其是越昂贵的玉,碎在地上的声音就愈发动听,甚至能让人忘却忧愁烦恼。   “这样的声音呢?”狩阳帝又殷切问。   萱女掀起帕子的一角,看了一眼地上的玉,噗嗤一声笑了,带着点儿鼻音,娇笑,“好听极了。”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一个哄她的好方法,教人将宫里最好的玉全都搬来,一个一个摔给她听。   虞年年昨日从花匠那儿要了些种子,打算在房子面前的空地上栽种。   本来还想种点儿菜,但厨房不缺,周围姐姐们又劝她别了。   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手里攥一把大葱站在地头上不大好看,还是养个花田吧,回头摘花,多漂亮。   虞年年不禁劝,只能放弃种菜的想法。   花匠怕她没经验,先给了些简单好养活的花的种子——油菜花。   好歹能吃又能看,既满足了虞年年种菜的愿望,还能开出漂亮的花朵,金灿灿的一片,多两全其美。   门前的那块儿地只有一条青石砖小路铺到门口,两边泥土还算松散肥沃,若是个常干农活的妇人,犁起来十分轻松。   但虞年年身体差的很,走一步都要喘三口气,自然做的不轻松。   她也不着急,一日犁松一小块儿,撒上几粒种子,然后浇水悉心照料,没几日便冒出青嫩的芽来。   平常出门或者回来都要蹲下看看它们,用手指轻轻戳戳,觉得十分神奇。   小芽儿一点点长高,平常要下雨,她担心风吹雨淋不利于它们成长,就用木棍,简易的给它们支了一个小棚子。   照看好了这一点小东西,又将目光瞄向了空荡荡荒芜的院子,还有那堵光秃秃暗沉的墙,想过几日,在墙角种一丛蔷薇,粉白的花沿着藤蔓爬上墙头,进到白米和白粥的住处。   生机勃勃的一定好看。   还可以在院子里养一条小狗,给它慢慢做一个木头房子。   白米白粥她们过来串门,也要逗逗院子里种的那几颗油菜花小苗,白米舔舔嘴,“等它们长大了,一定很好吃,够炒一盘菜了。”   “你还要养鸡吗?回头拿去厨房炖鸡汤喝,冬天的老母鸡肥美,喝一碗汤暖暖的最舒服了。”   虞年年的确还想在院子角落里圈个篱笆,养一群小鸡,但还没有小鸡仔儿,白米就开始打它们肉的主意,虞年年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我要养了,你不许打它们的主意!”   白米舔舔嘴,“好吧,勉为其难算了。”   听说虞年年想要种蔷薇,出去采办的妇人买了一包回来给她,“听说这个品种可好养活,你种,回头我去你那儿采几朵别在头发上。”   她胖墩墩的身体扭动着,脸上还有些娇羞。   虞年年原本还不好意思白拿人的东西,但架不住妇人热情,只要求以后蔷薇开花了,能送她一些就行,虞年年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儿:日常搞封建迷信。   年年:嚯!这地方种地可真不错!   【明天的更新会晚,在晚上十一点,怕更早了影响夹子排名,么么所有追文的小可爱!明天晚上让我康康谁抽到的红包最大!】   感谢在2020-07-24 02:15:55~2020-07-24 23: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3个;吃糖的猫 2个;zoe、趴趴鳄、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求你们快点doi、日月念卿、Meaningless、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家主!家主!”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 腿脚酸软,牙齿打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家主, 老家送来给女郎添妆的的嫁妆, 被劫走了!”   虞太尉如遭雷劈, 跌坐在地, 唇一下子紫了, “你说什么?”   “嫁妆!老家给女郎的嫁妆, 没了!”管家大喘气, “还有给您的新婚贺礼, 也一并被劫走了。如今押送珍宝的护卫, 尸体都被抬回来了。”   虞太尉是虞家老家里最有出息的一支, 如今女儿要成为太子妃,他也要迎娶王氏女, 说出去他们虞氏面子上也有光。   本家便召集旁支,给他凑了些珍品宝器, 金银钱财, 算是庆贺。   虞太尉卖女儿的钱加上府里剩下搜刮的,还有老家送来的,凑凑巴巴也能嫁娶体面。   老家送来的补贴占了大头,如今全让人抢去了,虞太尉不只是如遭雷劈,简直宛如五雷轰顶,将他脑袋都炸的嗡嗡作响,“不是走的官道吗!怎么会让人抢去!还将侍卫都杀了!啊!”   他目眦欲裂揪着管家的衣领,将人拽倒在地。   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过得紧紧巴巴, 他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裁,一块儿石头都能攥出水,现在告诉他嫁妆和聘礼都没了?   就是劫匪,也有规矩,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像是官道上走的货物,那都是官家权贵的,若是碰了,寻着了指定抽筋扒皮,生不如死。   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谁家在官道上让人抢了东西,还将侍卫全杀了!   简直是踩在他头顶撒尿,传出去让他老脸往哪儿放?更重要的是,虞令月的嫁妆,他的聘礼,从哪儿出?   太子和琅琊王氏,他哪个都不敢怠慢了。   他急得嘴上起泡,在房间里直打转。   眼睛一亮,陡然想起了送去凉州王府的虞年年。   将虞年年送去凉州王府之后,一直也没听说慕容澹府多了个宠妾,倒是他迷信巫师的传言愈演愈烈。   百姓口口相传慕容澹身体不行了,所以才频繁召太医丞府中待诊,又迷信巫师妄图逆天改命。   加之狩阳帝近日肆无忌惮大兴土木,寻欢作乐,像是没有以前警惕慕容澹,虞太尉便信了这传闻六七分。   他如此一想,心里一个激灵,突突地跳。   连忙派人去凉州王府打探虞年年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才得回信,所有送过去的姑娘,要么被扔进浣衣房搓衣裳,要么就被放在厨房做饭烧火,愣是一个都不肯见。   虞太尉痛心疾首,深觉这步棋走错了,浪费了这张最好的皮相,若是卖给别的地方,能换多少钱?   现在送进王府,不说他能得到什么钱,恐怕还得搭上养活虞年年的粮食。   虞年年那弱小的体格,别用她搓衣裳,就让她烧个火恐怕都坚持不了几天,那些王府里的仆役都是慕容澹从凉州带来的心腹,一个个沾染了凉州粗野刁蛮的之气,说不定怎么粗鲁的磋磨虞年年呢。   也不是他心疼虞年年这个便宜女儿,回头钱没得到,搭上了个人,他亏不亏?   如此一想,就更加痛心疾首,不住的在房间里踱步,又让人去问问,能不能用点儿钱将虞年年换出来。   结果去的人嘴刚张开,就给连人带钱轰出去了。   五大三粗的王府侍卫冷冷睥睨他们,“什么东西,当王府是你们想送人就送人,想带走就带走的?”   虽然虞太尉觉得慕容澹快死了,但也没胆子跟他硬碰上,只能另寻他法。   虞年年是不中用了,他冷不防将眼睛又转向了唯一剩下的虞敏敏,虽然模样不是顶好的,但也不差,十分娇俏,脑子不够,但好歹在元日宴上被陛下夸赞过。   兴许能换一些钱财。   他要娶妻嫁女,委实缺钱,多一分是一分。   姜夫人只有这一儿一女,哪个都当做心头肉一样的宠爱。虞太尉要娶妻,她纵然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毕竟是妾,稍有不妥便会被发卖赶出去。   但要用虞敏敏来换钱 ,她委实心疼,女儿嘴再碎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夜里抱着虞太尉的大腿哭泣,试图吹些枕头风,“家主,敏敏是妾的亲生女儿,自小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和别人不一样,求您垂怜,找个好人家给她。”   虞太尉一脚将人踹翻,“无知妇人,光想着你女儿去了,也不想想咱们家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养她这么大,是时候该为家里做一番贡献了。”   姜夫人被他踹的心窝窝疼,忍着痛艰难扑过去抱着他的腿磕头,一下一下,没多久便流血青紫,“家主,她是您的女儿。若是缺钱,府中多的是姬妾可买卖送人,求您不要将敏敏卖掉。”   虞太尉沉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大陆,拉起姜夫人的下巴,目光中闪着诡异的光,“你说得对。”   深夜时分,太尉府后门大开,咕噜噜走了几辆牛车,赶牛的人神色惴惴,车上不知放着什么,用布盖了,窸窸窣窣动作,细听还能听见微弱的呜咽。   “母亲,母亲!”虞敏敏衣衫不整的追过去,哭得宛如泪人。   虞太尉神色阴狠,薅住她的头发一把拽回,“明日才轮到你呢。”   虞敏敏反抗不得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被虞太尉拖拽着回去。   虞珩渊匆匆忙忙跑来,被父亲冷眼一瞪,“滚回去。要不我连你一起送人。”   虞珩渊捂住屁股,神色纠结,最后痛哭流涕冲着牛车走的放向磕了三个响头。   娘,不是儿子不孝,等儿子继承了家业,就去接您回来。   虞太尉扣扣搜搜的,当初明知道虞年年身上有利可图,也没好好养过,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对这些人老珠黄的妾室更不用说,说抛弃就抛弃了,即便姜夫人和他一起生活多年,二人相处时候与夫妻无异。   他算是晋阳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能一下子将妾室全送人来换黄金,回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该有人在他背后指点了。   只将几个年轻貌美的送了,剩下的都卖去为特殊癖好人服务的勾栏。   那儿招待的都是些寻求的达官贵人,被送去的女子往往受尽折磨,不出两个月就要自尽,每人却能换两锭金子。   飞身掠入堂内一人,在慕容澹耳边轻声耳语两句,慕容澹摩挲了摩挲手里的玉,淡淡道,“都烧了吧。”   来人一怔,那十几箱金银财宝呢,但不敢违抗,领命点头。   慕容澹细细将几块玉拼在一起,妄图找到一个严丝合缝的角度,将它们如常的修补起来,但始终徒劳。   虞太尉的嫁妆聘礼是他截下来的。   于自己而言,虞太尉即将成为太子的岳父,他并不想看着他们风光喜悦。尤其狩阳帝将王家和太尉府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   于年年而言……   她若是有灵,想必也会觉得痛快,太尉府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死有余辜。   他最近总是梦见虞年年,或者回到初见时候;或者是回到她将花捧给自己看的时候;又或者回到她对自己说喜欢的时候;再或者是她煮了肉全数给自己的时候。   他没那么凶,会跟她说很喜欢这捧花,很喜欢她,会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慕容澹大半夜睡不着,总想着自己不是个东西,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不顾别人感受,习惯将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应当。   活这么大,什么都学了,却没学过正视自己的感情,去好好爱别人。   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当初稍微心软一点点,将虞年年带走,她大概已经陪在自己身边了。他会教她写字看书,还会为她种梅花。   年年那么好的姑娘,肯定不会原谅他往日对她很差的。   夜夜不得安寝,日日醒来眼中血丝密布,两个月以来,他的身体单薄了不少,脸上血色也略显缺失。   太医丞临走时候欲言欲止,最终还是道,“殿下,黄河洪水泛滥之时,需要泄洪,而不是堵塞。”   慕容澹没说话,只沉默摆摆手,让他离开。   “你们不要拦着,我们要见殿下!”   “此次来晋阳,为什么这么多月,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   外面闹哄哄的,有几个熟悉的声音,慕容澹是认得的,他扬声,“姚生,让他们进来。”   吵嚷声停了,变成踢踏的脚步声,几个人从帘子后面钻了进来,慕容澹侧倚在榻上,一身黑色的外袍与墨发交融,更衬得肤白如玉,凤眼冷戾看着他们。   在外面闹腾的欢的几个人,一见慕容澹倒是安静了,推推搡搡的,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说话。   “不是有话说吗?说罢。”他敛眸,不咸不淡道。   几位儒生打扮的人听他的语气冷淡,忍不住猜测殿下是不是因为他们叨扰而生气,但越墨迹,慕容澹眉眼间的郁色就越重。   他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扔了个杯子碎在他们脚边,惊得一众人齐齐后退,“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殿下……您此番来晋阳,是为了皇位,不能整日消沉啊!”有人率先开口,剩下的像是有了主心骨,赶忙七嘴八舌应和。   他们都是当初慕容钊的谋士,跟着慕容钊多年,只可惜一事无成。后来慕容澹承袭王位,便又效忠慕容澹。这次慕容澹来晋阳,并没有带他们,他们也自己收拾包袱跟上来了。   慕容澹手指在床牙敲了敲,修剪整齐的指甲与漆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孤自有打算。”   这些人要说有用,实在没有什么大用;若说没用,有时候还能出其不意想些好点子。颇有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如今还不到五月,黄河上游正处在冰雪融化的春汛,对凉州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若非逢上暴雨年份,只要仔细防范,秋汛对凉州影响几乎为零。   狩阳帝今年挪用了太多钱来修整宫室,近日城郊外的摘星台业已施工,户部被榨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有余钱加固黄河下游的二十座大坝,以及洪水泛滥后的赈灾和居民安置跟进。   今岁秋汛,中下游恐要发生动乱。   近十年每每临汛期,即便好生修整大坝,中下游也会有不小的百姓伤亡,加之当地太守孱弱无能,黄河附近都会爆发小规模的起义。   都是朝廷给当郡拨粮草,令他们镇压。今年恐怕民愤难抑,粮草继而无法供应各郡用以平乱,叛乱必然成势。   已经足够狩阳帝元气大伤,短暂几年恐是恢复不了。   他只需好生运作,便能事半功倍。凉州已经开始挖凿运河,一方面利于泄洪,另一方面用来起兵时运输粮草补给军队。   皇室内斗了几十年,成王败寇,沿途郡县太守最多跟狩阳帝打个小报告,万不敢掺和其中,甚至还会有几个为了从龙之功,为他开后门。   慕容澹对慕容钊唯一的满意之处,就是在慕容钊年运营之下,将凉州九郡完全掌控在手中,他才能运作的如此方便。   ……   虞年年上个月月末领到了第一次工钱,足足有五十枚铜币。   她不过就是在厨房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就能挣这么多,真是预料之外。   要知道在在太尉府,就算是大管家,也只有这么多的份例,后来府里压缩开,更是削减成了二十枚。   虞太尉更是天天盯着府里的账本,少一分钱眼里都要冒火,采办管事更是捞不着油水。   二十枚,只够买两百个碗。   她现在却有五十枚铜币,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   从管事那儿领钱的时候,她激动的磕磕巴巴,小脸都红了,惹得大家哄笑。   好像自从离开太尉府,她的日子就变得越来越好,有很多漂亮可爱的朋友,王府里的人对她也很好。   采办娘子出去的时候,她嘱托帮她买十只小鸡仔儿,娘子回来时候只给她抓了只咕咕咕的芦花老母鸡,还有二十个鸡蛋,老母鸡圆鼓鼓的,看起来肥硕,也十分有精神。   “坊市里我都寻了,没有卖小鸡的,你把这二十只蛋,给这只母鸡孵。”   虞年年多给了采办娘子些钱,感谢的将人送出门。   老母鸡抖抖翅膀,在院子里骄傲的踱步,抻着头,歪着脑袋,时不时咕咕咕几声,围着竹筐里的鸡蛋打转。   虞年年怕它啄了菜园里好不容易长出的油菜,还有墙角冒出的蔷薇苗,赶紧给它圈了起来,用简陋的栅栏,在院子角落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   她收拾了一些稻草,又弄了些破布,给母鸡铺了一个窝,又将那二十个鸡蛋放进去。   老母鸡咕咕哒一阵,就安安稳稳张开翅膀,轻轻落在蛋上,虞年年要碰碰它,它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发出警惕的,“咕!”的一声,黄色的眼珠子瞪得老圆。   “好啦好啦,不碰你的崽崽还不行!真小气。”她跨过栅栏,又给它寻了水和厨房里剩下的米吃。   虞年年每次出门前,都得去鸡窝旁边蹲蹲,看有没有小鸡出生,时间久了,老母鸡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甚至有时候还能抬起肚皮,让她摸摸自己身下温热的蛋。   白米跨坐在墙头,笑嘻嘻的看着她,“老母鸡孵小鸡要二十多天呢,你着什么急?”   白米跳下墙,在虞年年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薅了一把油菜花,然后才走。   小鸡快出生的那天,虞年年饭也不想吃了,午觉也不想睡了,一直蹲守在老母鸡身前。   老母鸡也紧张起来,连几步远的米水都不碰,虞年年便将米倒在手里,让它轻轻叨走吃掉,又给它喂水。   二十只鸡蛋,一共孵出了十五只小鸡。   虞年年捧着只有一点点,浑身湿漉漉,还站不稳的鸡仔去给白米她们看,激动的眼眶发红,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你哭什么?这么没出息?”白米白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揶揄。   小鸡嫩黄的喙轻轻啄在她的手心,痒痒的。她觉得,生命真是一种神奇又伟大的事情,“我,我会好好对它们的!”   白米噗嗤一笑,“什么好好对它们?年年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虞年年用脸颊蹭了蹭小鸡的喙,“我会对它们的生命负责的,它们一个都不会死。”   她见过太多的人不被当做人,更多的生命不被珍视,所以努力好好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些小鸡是她亲眼看着,从一个个死物,变成心脏会怦怦跳的活物,感觉十分不同,所以她也要好好对它们。   王娘子家的狗下了一窝小狗,断奶之后,虞年年抱回来一只。   棕黄色的身子,脸圆腿短身子圆,因为腿太短,所以跑起来的时候会将自己绊倒,然后呜呜咽咽的。   小小的尾巴尖是白色的,飞快晃来晃去,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粉色的小舌头不断吐着,嘴咧开,像是在笑,任谁见了心情都会好。   虞年年总是使坏,抓住它的小尾巴,不让它晃,然后它便茫然无措的用大眼睛看着虞年年,然后舔她手背,好像在乖巧认错。   虞年年一时间感觉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赶紧把它揉进怀里。   虞年年坐在檐下研究一堆木板,狗子跟在虞年年脚边跑来跑去,吐着舌头,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   蹲在墙角阴凉的小鸡们,在土里刨了薄薄的坑,低着头小憩,冷不丁听见狗叫,就要叽叽喳喳一阵。   老母鸡咕咕地走过来,眼睛瞪着小狗,发出警告。   狗子被吓得不轻,缩着尾巴往虞年年那儿钻,虞年年就把它抱在腿上。   前几天夜里鸡圈里进来了黄鼠狼,就算老母鸡拼命护着,也咬断了一只小鸡仔的腿。小鸡好歹活下来了,只是腿瘸了。   她打算用这些木板,重新将鸡圈修一修。   王娘子在外面叫她,“年年,年年!”   虞年年放下狗,过去给她开门。   王娘子富态的脸上含笑,“再有两月就是殿下的生辰了,殿下近来心情不佳,生辰不欲大办,也不请外人来,只有朝中几个重臣。”   “听说你会跳舞是不是?还会弹琵琶?”   虞年年茫然点头,一时间又想起了太尉府的徐娘子,不知道她如何了。   王娘子拊掌,“那太好了。殿下不喜欢看歌舞,所以府中并没有养舞姬歌姬。这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好的教司坊,所以问问你们几个,能不能在宴会上献舞。”   她知道,虞年年和被送来的这些姑娘都是按照什么标准教养的,琴棋书画可能不会,但这种取悦人的舞蹈乐器,定然要比外面教司坊的舞姬还要厉害。   这些话王娘子没说,她怕伤了虞年年的心。   虞年年犹豫了半刻,她体力并不算好,但也并非不能舞,何况自己还拿着王府里许多的月俸,便点头,“我可以的。”   王娘子大喜,拉住她的手,“真好,这一个月,需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等到殿下生日宴过去,便给你们多五十枚的钱做报酬。”   虞年年没想到王府里这么厚道宽和,就连献舞都要给不菲的报酬,但这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心里还有些难安,“不用这么多,不给也没关系的……”   “要的要的!”王娘子打断她,“咱们府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安心收着。”说完拍拍她的手,又喜滋滋走了,像是解决一桩烦心事。   说起这献舞,虞年年心里还有些发毛,她不是害怕宴会上出丑,她是有点打怵凉州王。   听说凉州王这几日连续杀了几十个巫师,日日都有新鲜尸体拖出去。   在她心里,凉州王慕容澹这几个字,已经与地狱罗刹挂上了等号,是极为凶神恶煞之辈。至于之前在太尉府听的传闻,说他丰神俊朗,器宇不凡,虞年年现在半分都不信。   虞年年现在愈发坚定,皇室血脉有问题了。太子、皇帝、凉州王,一个个都喜欢杀人取乐。   她能躲就躲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基友说让女主赶紧养鸡,回头叨男主,我一拍大腿,这方法可行!   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九点和晚九点各一章啦。   让我康康,今天谁抽到的红包最大【探头】   感谢在2020-07-24 23:55:35~2020-07-26 23: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水 3个;天然呆 2个;断更是要剁手的、biliのdili、黑白色的熊、吃糖的猫、Devil若絮、清竹竹竹竹、小不羁、不易心、蓝莓酸、⒈⒉⒊⒋⒌、柒弄、顺心如意、水球、庭有枇杷树、chole、苏大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洋子ovo 50瓶;Young 40瓶;gdxxxyao 28瓶;dct、庶乎近焉i 25瓶;46267076、子规、至秦火、发菜炖蚝、ethdella、34356474 10瓶;怒江一霸 8瓶;谢初三 6瓶;entertain、艺愿xl、不知当不当讲、菠萝柚、阿央 5瓶;击伤石头、不吃就是不吃o 4瓶;我是菠萝、沉璧、杀人、二水、额小额 2瓶;Wendy、日月念卿、暴躁的芒果、橘粉、草莓味软糖、醒神一梦、哦豁、Doraemon、小可爱、打滚儿求加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夜里睡觉的时候, 只听见外面墙头“砰”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扑棱棱的风声,院子里憩息的鸡狗都叫唤起来,吵醒了浓稠的黑暗。   听它们叫声凄厉, 虞年年心里一紧, 搓搓眼睛赶紧披衣起床。又恐是老鹰或别的猛禽, 拿起支门的棍子, 推门出去。   却只见地上蠕动着一团白影, 她提灯一照, 见是一只被封了嘴绑了腿的大白鹅, 正在地上煽动着翅膀不断扑腾。   脖颈修长, 体态丰满, 羽毛泛着瓷器一样的釉光, 十分漂亮。   嗯,是只好大鹅。   像是顺着墙头扔进来的。   白米和白粥在外面使劲儿敲门, 虞年年过去给她们开门。   白米急急忙忙挤进来,“怎么了?我俩睡着觉呢, 就听见你这边儿有动静, 鸡狗都叫的这么厉害。”   “我们怕你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白粥拢了拢身上披的衣服,也跟着进来。   虞年年提灯,照向地上的大白鹅,努了努嘴,“不知道谁扔了只大鹅进来。”   “呦吼。”白米来了兴趣,拿过虞年年手里的灯,过去绕着大鹅转了一圈,大鹅凶狠的小眼睛里迸出好斗的光,也不管自己处境如何, 扑腾着膀子就要扑过去。   “还挺凶。”白米跟虞年年道,“估摸着是府里哪个年轻俊俏的小侍卫扔进来的,给你看家护院,你就收着吧。不是前几天还进黄皮子了吗?这玩意听说连蛇都敢叨。”   虞年年脸蹭的一下红了,蹲下去给大鹅解开绳子,“你别瞎说。”   “谁瞎说了,那些侍卫争着抢着天天往这边儿巡逻,大半可都是为了看一眼你,我们的小年年。”   虞年年脸更红了,白米坏心眼儿的把灯往她脸附近凑,“脸红了~”   “其实说真的,我觉得府里不少小侍卫都不错,长得俊俏英武,性子也洒脱。年年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他们都得抢着娶呢,年年真不考虑找一个做夫君?成婚生子,有一个自己的家?”   别的虞年年都没听进去,那一句“有一个自己的家”,微微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母亲哥哥死了,如果不是想有个亲人,何至于会对慕容澹那么好?   她想要个亲人,非常想。   “再说吧,我尚且没有喜欢的,总要两个人真心喜欢才能在一起,不然成了怨偶怎么办?”   大鹅身上的绳子已经完全被解开了,抖抖翅膀,扑闪着就朝又要说话的白米那儿扑过去。   白米吓得灯也扔了,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解开了也不出声!!!”   大鹅愈发耀武扬威,吧嗒着鹅蹼就朝白米的大腿拧过去,白米手忙脚乱爬上墙,跳回了自己的院子。白粥捂着嘴偷笑,同虞年年告别,回去安慰自己妹妹了。   大鹅还站在墙角耀武扬威。   “嘎!”中气十足。   “唧~”弱声弱气。   “嘎嘎!”   “唧唧~”   “嘎嘎嘎!”   “唧唧唧~”   虞年年回头看过去,那只被黄鼠狼咬断了一条腿的小鸡,正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冲着大鹅叫,圆滚滚的像是长了黄毛的汤圆。   大鹅叫一声,它叫一声。   大鹅扑腾翅膀,它也扑腾翅膀,只可惜缺了半条腿儿,重心不稳。   才抬起毛茸茸的小膀子,就吧唧跌倒在地,然后赶紧爬起来,又扑腾翅膀,然后又摔倒……   虞年年好笑又心疼,过去蹲下朝它伸出手。   小鸡钻进她手心,弱声弱气,“唧唧唧~”   “你是小鸡,才不是大鹅,你跟它学什么?”虞年年轻轻笑道,捧着它放在老母鸡身边。   老母鸡咕咕两声,把崽崽搂进翅膀底下。   虞年年还是坐在廊下研究那堆木板,大门开着,外面一排绿葱葱的树间或被风吹起枝叶,她能看见一抹晃动的绿意。白米啃着桃子,大鹅冲她叫了两声,她赶紧把桃子丢给它,大鹅这才心满意足叨起桃子。   狗子蹦蹦跳跳过来舔了一口,大鹅照他脑壳上狠狠一叨。   瘸腿的毛茸茸小鸡滚过来,小心翼翼朝着大鹅叫了几声,“唧唧~”   虞年年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小鸡揽到一边,怕大鹅把它小脑壳叨碎了。   大鹅却叼着桃子,主动到瘸腿小鸡身边,两个家禽嘎嘎唧唧的交流,小鸡跟它一块儿吃桃子。   虞年年手心磨红了,那鸡圈订的松松散散,来阵风就能刮倒的感觉,她将面前剩下的木板子一推,惆怅叹了口气,“我还是请人帮做吧,指着我给它们做窝,恐怕得猴年马月。”   白米刚想安慰她,门前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是近日侍卫巡逻到这儿了。   她抻头一瞧,外面有个黑脸的精壮男人跟她打招呼,她不由得脸红了,是前几日给她送林檎的那个。   里头还有个个头极高,面皮白净的年轻侍卫,生的十分俊秀,现在正别扭的同手同脚从虞年年门前经过,目光又忍不住往里瞧。   白米一拍大腿,“你瞧,免费的劳力这不是来了?”   她跑过去,拽着那侍卫过来,笑嘻嘻道,“我们年年想请你帮忙呢。”   虞年年和那个俊俏侍卫的脸都红了,侍卫结结巴巴的,“什,什,什么,我,我我我很乐意为虞姑娘效劳。”   说完又暗恨自己过于拘谨,竟然不能跟喜欢的姑娘大大方方说话,他将紧张的发抖的手藏到背后去。   虞年年看着他紧张,不知为什么,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捏了捏手指,“您会做鸡窝吗?我想请您帮忙。”她又忙补上话,“不是白做的,我会给您工钱。”   “当,当然没,没问题,我,我以往在家,经,经常帮母亲修鸡窝,我,我会做得很好。我,我也不要工钱。”说着便扛起地上剩下的木板,拎起锤子,一直叮叮当当。   看起来力气很大,做活也粗中有细,看样子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虞年年很少与男子说话,有点儿紧张,擦了擦手心里出的汗,进屋去给他倒杯水。   白米便过去跟他说话,特意放开了声音,说给房里的虞年年听,“昨天晚上的大鹅,是你扔进来的吧。”   俊俏的小侍卫险些咬了舌头,但至少跟白米说话没有心跳加速说话都说不全,他闷闷点头,“是我。听说虞姑娘院子里进了只黄鼠狼,咬断了小鸡的腿,我想着给她送只大鹅,能看家护院。”   “你个呆子!你怎么不当面送,这样年年能知道是你送的吗?” 白米啧了一声。   小侍卫讷讷点头,没说别的。   他有些害羞,怕虞姑娘嫌弃他,也不肯收他的大鹅,所以才想了这么个蠢办法。   虞年年自然听见了外面两个人的话,手心里沁出些汗,有些紧张无措。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子示好追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侍卫做活又快又好,不过半个时辰,整齐干净的新鸡窝就做好了,用锉削将木板的毛边打磨的光滑。   虞年年要给他钱,做鸡窝和大鹅的钱,他红着脸飞一样逃走了,大鹅对着他的背影扑腾翅膀,嘎嘎乱叫。   虞年年问白米,“你怎么知道昨晚来送东西的是他?你瞧见了?”   “我相好的说的,他们是一处巡逻的。他还说这小侍卫人品不错,踏实老实,就是木讷不大会说好话。喜欢你好久了,每次巡逻的时候都要特意看看,脸红的跟那猴屁股似的。”白米推一推虞年年,“你看看他怎么样?我觉得生的还俊俏,你不如考虑考虑。”   “我……”虞年年没说出来话,脸倒是红了,“再说吧,我现在感觉有点奇怪。”   她手攥着衣角,蜷缩成拳。   自己说不上哪儿怪怪的,就是觉得好像一切有些太顺利了,顺利的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她如今正在切身经历,她根本想象不到,这会是她的人生。   晌午在一处吃饭,王娘子在她碗里夹了只鸡腿,笑眯眯的,“多吃点儿,瞧你瘦的,等会儿跳舞都要没力气了。”   虞年年受宠若惊,白米悄悄告诉她,“王娘子是那个小侍卫的母亲。”好死不死又补上一句,“你未来婆婆对你多好。”   她登时就觉得碗里的鸡腿烫手烫嘴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马车辘辘行在官家大路上,在一处驿站停下,赶车人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有人将马牵去后头喂粮草。   沈之昂率先跳下车,虞寄白紧随其后,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看起来就不像是能让人信任的模样。   他将手藏在背后,“我住哪儿?走了这么多天,都要累死了。”   沈之昂冲着驿人点头,“这是陛下让本官去请的终南山高人,不可怠慢。”   驿人弓着腰,将虞寄白领到最华丽的院子中,“您请住这儿,一会儿有人来送晚饭。”   虞寄白赶忙打发他走,“行了行了,晚饭也不用送,我不吃,现在就要睡觉。”   人走远,虞寄白方才撑不住,脸色惨白,大滴大滴流着汗珠,手心中满是血淋淋的掐痕。   作者有话要说:  大鹅:响应群众呼声,我出场了(骄傲jpg)   狗蛋儿(背着手):听说大家都哭了?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笑着走出二十五章,哼~   这火葬场的火,真是越烧越烈了,等各就各位,就开始火化了……(点烟)感谢在2020-07-26 23:19:09~2020-07-27 09: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易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问言横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032958 103瓶;秋秋不想输 21瓶;jealous 17瓶;poem 10瓶;桔枳、槿杬、Lollipop、Biscuit? 5瓶;茜茜呀、问言横塘 3瓶;鹿柴、慕棠、俗人 2瓶;联合国认证“世界第一、我是菠萝、混晋江专用网名、咕咕、Meaningless、欧尼酱、今天星期三、暴躁的芒果、shirleyl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虞寄白从怀中摸出一个搪瓷药瓶, 哆嗦着拔开药塞,本想倒些在掌上,药丸却地里咕噜洒了满地,他忙跪爬在地上, 匆忙塞入口中两颗, 不断喘着粗气, 压抑着痛苦。   良久, 才与平常无异。   听闻狩阳帝从终南山新寻来一位高人, 不但能点石成金, 操控风雨, 甚至还能逆天改命。   传闻高人修习了长生不老之术, 如今三百岁了, 还是如年轻人一般俊美。   狩阳帝大喜, 将其封为护国大国师,衣食住行皆比肩太子, 一时间风头无两、荣宠非凡。   民间传闻,往往更加邪乎, 一个传一个乱了套, 有说大国师是天神下凡,已经活了一万八千岁;还有说国师是金龙化人,来庇佑大梁。   六月二十四,是慕容澹十八岁生辰。   晋阳正值初夏,夏光烂漫,风畅日和。   慕容澹还未出现,设宴的湖心亭就已经宾客攘攘,锦衣华服,香风涌动, 互相寒暄着。   太子知道慕容澹不喜他,今儿来也不是专门为慕容澹祝寿的,单纯是来添堵的。   他拉着重臣们谈笑风生,像是极为吃得开模样。   一干大臣总觉得心里惶惶,毕竟凉州王生辰,他们跟太子谈笑风生算怎么回事?   但太子他们又惹不起,只能赔笑。   太子讲个笑话,没逗笑旁人,自己先哈哈大笑,他们又不能放着太子尴尬,便一起干笑,场面看起来荒唐极了。   众人不断将目光瞥向身着白衣,遗世独立的虞寄白,想上前搭讪,却又碍于他那一身清高缥缈的气质踟蹰,最后只好远观。   虞寄白闭着眸,难得沉默寡言。   沈之昂看他,嗤笑一声,平日里没见这么端方,这人倒是惯会做戏的,糊弄人一套一套的。   慕容澹正在换衣裳,玄色的衣料,织就出并不明显的暗纹,只有在阳光下才若隐若现流动,发丝细的金线在袖口衣领大片勾勒。极为低调华贵,也十分沉重。   “殿下,各府的生辰贺礼都到了。”管家将整理好的名册恭敬递上去。   慕容澹没看,随手扔在桌上,“太尉府送的什么?”   他倒是十分好奇,虞家给虞太尉送来的钱财珍宝都被他销毁了,庄子产业也付之一炬,虞太尉着急忙慌的把所有姬妾都卖出去凑嫁妆和聘礼,如今能舍得拿出什么样的生辰礼物给他。   管家嘴一抽,想起虞太尉送来的东西,“虞太尉送来一副字画。”   “他自己画的?”   “是。”   “丢人现眼。”慕容澹冷冷嘲了句,“真拿自己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了。”   管家也觉得虞太尉此举抠搜的不行。但凡虞太尉是个赫赫有名的才子,字画在晋阳里有些名气也就罢了,但那拙劣的画工,委实有些寒碜。   慕容澹出去的时候,太子尚在谈笑风生,见慕容澹,心惊之余,对他暗暗投了个挑衅的眼神,又匆匆避开眼睛,不敢再看慕容澹的目光。   用最怂的态度,做最有骨气的事儿。   众人起身同慕容澹行礼道贺。   “太子方才说什么了?大家如此高兴,不如说出来与孤同乐。”慕容澹撩起衣摆落座,继而看向太子,“堂兄近日倒是春风得意,想必是因大婚将近。”   “没什么,不过是闲话家常,堂弟久不在晋阳,即便孤说了,想必你也听不懂。”太子对慕容澹傲慢的态度极为不满,明着怼又不敢,只能暗搓搓的,试图用这样的话来营造一种孤立感。   慕容澹像是不介意,冲着太子,无声的说了两个字,继而又笑意盈盈,好似无事发生,举杯邀众臣共饮。   太子瞳孔一缩,心脏骤然被攥紧。   □□年前,慕容澹才十岁,生的漂亮,像个女娃娃,他便问,“你是哪家的贵女?我娶你做媳妇?你先给我亲一口。”   慕容澹冷冷地看着他,也不知十岁的孩子哪儿那么大劲儿,抓着他的头就往池塘里按,声音稚嫩却沙哑,冷漠异常,“你说什么呢?小杂种?”   他溺水的快要死了,还不忘反驳,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不,我不是……”   “乱.伦生下的,不是杂种是什么?”   太子是狩阳帝与亲妹妹荆河公主私通生下的孩子,先帝知道,却并不在意,毕竟这种事情在慕容家并不稀奇,但暗里戳脊梁骨的并不少。   太子他这辈子最痛恨杂种两个字,也只有慕容澹会照着他的痛处,不断的踩。   众人发现,太子突然安静了,但也只是庆幸,安静了好,安静了好啊!   省的他们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虞年年她们换了衣裳,雾蓝色的裙子,露出纤细的腰肢,长袖轻轻地拢在地上。   她想着,宴会赶紧散了,她好回家喂鸡喂鹅喂狗。   小家伙们两个月里长得飞快,狗子已经长得很大,她抱在怀里都十分吃力。   那只瘸腿的小鸡也长成了只雄壮的大公鸡,每天一瘸一拐跟在大鹅身后,学着大鹅撵人满院子跑。   她被安排在帷幕后弹琵琶。   虽然虞年年跳舞极好,甚至是她们当中最棒的一个,但她的体力,实在难以为继到宴会结束,往往只半段舞,就已经脸色苍白。   王娘子也有私心,所以规劝着虞年年去幕布后弹琵琶。   她喜欢虞年年这个姑娘,儿子也喜欢,可姑娘在这个年代生的好看,却并不是什么幸事。   满堂皆是权贵,若真有个看上她的,谁也不能反抗。   乐师的位置在水榭高台的左右两侧,用轻薄的纱帐遮住,露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极为曼妙动人。   坐在最高处的人,若是有心,稍稍向四周一瞥,便能将他们一览无余。   虞年年落座,身体放松,指尖扫过琵琶弦,错落清脆的声音便倾泻而出。   几位姑娘摆动水袖,轻挪曼转。   “这是徐娘子的琵琶声?”坐中有位客人似是极为推崇徐娘子,拊掌惊喜道,似疑惑也似肯定。   有几位纷纷应和,“下官也觉得像,若不是徐娘子,也该是她的亲传弟子。”   “虽然丝竹管弦声争鸣,但我却十分肯定,这便是徐娘子。听说她这件只在各家辗转教习,不曾出来弹奏过。不知殿下是如何请来的?”   慕容澹深觉晋阳这些附庸风雅的人聒噪,琵琶不都一个声儿吗,他们怎么就偏得听出个谁是谁弹的,甚至还得品头论足一番。   谁弹的不都是一个样子?   凉州地处西北,民风粗犷,那里的人也不喜欢听这种绵软的曲子,观靡靡的舞蹈。慕容澹自小在那里长大,自然对晋阳的歌舞也不感兴趣。   他烦躁的将酒樽放在卷案上,众人一惊,赶紧压低了声音,不敢让慕容澹听见。   嘁嘁喳喳的声音,却伴着欢快的歌舞,让慕容澹的烦躁愈上一层楼。   他偏头朝着乐师们坐着的放向看去,的确有一个抱着琵琶的,死活不肯抬头,像是一抬头就有人能吃了她似的。   身材细细弱弱的,慕容澹心里一刺。不由得将她同年年比较,心想还是他的年年好一些,这乐师有些太瘦,跟麻杆儿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年年不一样,风来了他就挡在她前头。   台子上舞蹈的姑娘们只略施薄粉,并没有过于用心的打扮。对着四周那些权贵,更没有眼神上的挑逗或是肢体上的撩拨。   她们甚至祈祷千万别有人瞧上她们,只想尽心尽力赶紧把生辰宴过去,然后回房间洗漱吃饭。   白米中听说凉州王容貌不凡,她不信。都说相由心生,那样暴虐血腥的一个人,哪里可能生的漂亮?   她悄悄抬起眼睛打量,一时间惊的回不了魂,节奏乱了一拍,连带着整支舞蹈都乱了起来。   众人心里一慌,连忙齐齐跪倒请罪,额头磕在冰凉的石板上,身体发抖,感觉今日是要过不去了,也不知会不会被处死。   白粥将白米往身后揽,“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其实慕容澹倒是没看出她们哪儿跳错了,但是见她们齐齐跪下磕头了,想必,就是跳错了罢……   场面一瞬间寂静下来,藏在幕布后的乐师们也赶紧小跑着出来,与那些跳舞的姑娘一起跪着。   虞年年身材小,跪在最前头。   白米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不断狠狠打自己巴掌,“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请责罚奴婢一人。”   她那眼睛怎么就是那么贱,非要看一眼!今日若是真连累了所有的姐妹,她下十八层地狱都偿还不了罪孽。   将白粥和白米送来的人家也在席上,深觉丢人,也别开目光不再看。   慕容澹目光扫过跪着的那一堆人,将目光定格在前排的虞年年身上,那微微尖削的雪白下巴,总让他觉得,不看一眼她的脸,好像会后悔。   “你,抬起头。”他指向虞年年,声音森冷。   虞年年脑海中炸开了烟花,这……这声音……   “抬起头!别让孤说第二遍!”慕容澹不耐烦道。   “是……”她觉得,自己定然是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们和大舅子都到位了……感谢在2020-07-27 09:04:29~2020-07-27 21: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易心、苏大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柠 5瓶;欧豆豆叫什么名字、妙妙 2瓶;花昔颜、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她缓缓抬头, 却不敢直视慕容澹,只将目光垂在刻着莲花纹的地砖上。余光中,上首站着的是位挺拔高大的男子。   虞年年心跳的也快,毕竟慕容澹暴虐的名声传遍了府内, 她就想远远躲着。   只露出眉眼, 慕容澹便已经觉得天旋地转, 他站不大稳, 扶着卷案, 飞快背过去身, 不敢再看, 连呼吸都在发颤。脑海里千万朵烟花齐齐炸开。   思绪纷飞, 其中最清明的却只有一条,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姚生惊讶的张大了嘴。   气氛紧张起来, 众人皆是屏气凝神,观望慕容澹意图。   白米更是一边哭一边扇自己巴掌, 都是她不好,现在还连累了年年, 要不是她, 凉州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年年。   良久,在众人都以为慕容澹不会说话的时候。   他才竭力遏制住自己语气中的泪意和颤音,尽可能稳声,“赏。”   所有人一惊,白米都忘了哭。   “今日便都散了罢,孤乏了。”   众臣皆是纷纷心想,坊间传闻果然不错,凉州王身有暗疾,命不久矣。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呢, 宴会才开始不久,便已经支撑不住。   又纷纷了然,想先太子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过于健壮?   不待人起身告辞,慕容澹便率先回了房,姚生紧随其后。   “殿下,那,那分明就是虞姑娘,您为何不与她相认?”姚生颇有些急切。   慕容澹坐在铜镜前,光滑的镜面倒影出他俊美的容颜,没回应姚生的话,倒是转头问他,“你看着孤的脸。”   姚生并不敢直视慕容澹,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僵硬着抬头,“殿下。”   “你看孤与七八个月前,有没有变化?”慕容澹近乎急切的问他。   姚生飞快摇头,“并无变化,殿下依旧俊美,是大梁最英俊的男子。”   “说实话!”慕容澹眼睛发红,微微俯身,揪住姚生的头发。   “若,若非说的话……”姚生头皮被扯得发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您确实憔悴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下也是青黑的。”   慕容澹这才将他放开,神色多了几分癫狂和落寞。   “她说孤生的好看,喜欢孤的脸,如今孤不好看了,怎么见她?怎么敢见她?”他喃喃着。   姚生不知怎么安慰慕容澹,又隐约觉得殿下不正常了。但凡一个正常人,谁会这样敏感?只因为一点点脸上的变化。   虽以往也没怎么正常过,但像今日这般,暗流汹涌的疯狂,是万万没有过的。   他不敢多想,怕犯了不敬。   心中却还是不自觉飘起一句话:殿下恐是疯了,彻底疯了。   压抑了四个月的懊悔郁顿、自责思念,在见到人的那一瞬间反弹,可想而知是多汹涌的情绪。   “殿下,虞姑娘那么善良,又最疼您了,若是她知道您还在,甚至如此强大,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她,定会十分高兴的。虞姑娘见您憔悴,也只会心疼,不会对您的喜爱变少一点点。”   “是吗?”慕容澹忽然灿然一笑,一张昳丽的脸,绽出光明,却突然又垮了,“你骗我!她会讨厌我,讨厌我欺瞒她,讨厌我现在变得丑陋。”   慕容澹将面前一人高的铜镜推倒,咣当沉闷声响了整个屋子。   “你当初怎么查的?你不是说人死了吗?啊!”慕容澹回身,将跪在地上的姚生扯起来,质问他。   “属下失职,但请殿下责罚。”   “滚下去受罚,半年别回来。”   姚生磕了几个响头,方才出去,走远了,还能听见慕容澹又哭又笑的声音,远远回荡在长廊里,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澹重新修整了衣冠,天业已黑了。   代替姚生的死士跪在身后,“殿下,属下已查清了。当初虞姑娘并未死,不过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好在命大,救了回来。虞太尉兴许觉得有利可图,便宣称这是从老家接回来的嫡女,几个月前送来府中,您不喜她们,便一次未见。”   慕容澹将最后的紫金发冠束在发上,问他,“从哪儿查的?”   “是虞太尉以前一个姓姜的妾室,如今在勾栏里。”   慕容澹以前听虞年年说过,虞太尉有个姜夫人,很是器重,想必便是这个人。   白米一直到天黑了,还是浑身发抖缩在床角,站都站不起来,眼泪一直往下掉,不断自责。   虞年年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没事了。”   然后拍拍她的后背。   白米打着哭嗝,“我们差点都死了,因为我。”   别的姑娘虽然也生气,但白米是无心之失,就差以死谢罪,好歹这么多月的姐妹,她们也没有过多责怪她。   “你到底见着什么了,才惊成那副样子,连脚下的拍子都乱了。”   白米才擦擦眼泪,“我见着凉州王的脸了。”   一众姑娘赶紧围上去,叽叽喳喳问,“他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   “到底什么模样,能把你吓成这样?该不会四只眼睛两只嘴?”   “……”   白米靠在虞年年怀里,她胸脯十分软乎,靠着也极为舒服,伸手比比划划,“不是,凉州王生的十分貌美,比我见过所有人都要貌美,和年年的漂亮不一样,他十分有攻击性,像是一株罂粟,吸引人又危险。”   所有人都在笑她,“男子怎么能用貌美来形容呢?”   白米不服,“就是貌美!却一点都不像女人,像是画里的妖精,让人一见如饮鸩止渴,不能自拔。”   听白米这样形容,虞年年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她那死去的女孩,像是罂粟一样漂亮的女孩。   但凉州王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叫燕月娘,是落魄的官家女,她曾以她能帮助燕燕摆脱像母亲一样的命运,却依旧是保护不了他。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非说是一人,多么荒诞的事情啊。   安抚好了白米,虞年年才回自己的小院子里。   小狗摇着尾巴过来迎接她,大鹅带着鸡群叫两声,表示欢迎。   虞年年一见它们,心情都好了许多。   忽然,小狗冲着门外吠叫几声,蹦跶着腿要跳出去咬人,大鹅也扑闪着翅膀,发出嘎嘎警惕的叫声,那只瘸腿的小鸡也跟着大鹅咯咯叫起来。   外面有东西!   虞年年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深更半夜,谁会在外面?   她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立,操起墙边的棍子,警惕的推开门。   长条一样的胡同一览无余,只有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并没有什么人。   狗和大鹅一跃而过门槛,留下瘸腿的公鸡在门里跳不过去,两只凑到一棵树下汪汪嘎嘎的叫着,恨不得将树咬掉一块皮。   虞年年看了看树上,什么都没有,摸了摸两只,“走吧,回去睡觉。”   慕容澹藏在树顶浓密的枝叶里,脸黑的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年年养了这么护家的两只畜生。   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年年面前,请求她原谅自己,只能暗暗看着她。   现如今有这些畜生在,他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虞年年疑心树上有人,登时不寒而栗,举起手中的棍子朝树冠上戳了戳,只掉下几片叶子,树里压根儿就没藏人。   狗子和大鹅平常虽然没少看见护院,但疑神疑鬼的时候也不少,兴许树上只是条蛇或者黄鼠狼。   她左拉右拽,像老母亲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回家,锁上门睡觉。   慕容澹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蚂蚁啃噬。   脑海里有两个念头,几乎将他撕裂。   一个说,年年那样善良心软,只要跟她好好道歉,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别怕。   另一个说,不可能,你不仅骗了她,还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任由她被欺负,她怎么会原谅你?   第二个想法不断蛊惑他,她不会轻易原谅你的,甚至还会讨厌你,想要离开你,不如彻底将她锁在身边,恨也好爱也好,这辈子她都没法离开你。   慕容澹神志尚且清楚,他想要年年真的喜欢他,不是被强迫的和他在一起。至于如何让她喜欢自己,他还不知道怎么做,兴许像当初她对自己那样,不断的对她好……   他还在试探着,学习怎么去正确的爱一个人。   慕容澹盯了一夜,一错不错。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眼睛干涩,红血丝密布,也疼的厉害。   他见虞年年推门洗漱,将一头漆黑的长发束在背后,喂鸡喂鹅,狗子在她脚边打转。   她看起来极为开心,笑意盈盈的蹲下去揉揉狗子的脑袋,狗子对她吐舌头。   年年现在好像过得非常好,比在太尉府的时候,要开心更多。慕容澹看着,也不由得勾唇。   没多一会儿,白米喊虞年年去吃早饭,几个漂亮的姑娘相携走远了,还能听见她们清脆的话语和笑声。   慕容澹跳下树,进了院子。   他想若是以后再来看年年,总不能一直被这些小畜生追着,要搞好关系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遭不住了,基友和闺蜜都在敲我,让我把明天的放出来。   我看大家好像也蛮期待的,那我就提前更啦,明天早上九点的就木得了。   【狗蛋儿本来脑子就有点儿病,现在一刺激,彻底疯了,对年年患得患失敏感自卑。嗯,年年今后不会被虐,她只会虐狗蛋的心。】 第34章   方才平稳落地, 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   大鹅抻出它修长的脖颈,小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芒,带着狗子和瘸腿的鸡就往慕容澹身上冲。   老母鸡领着其它鸡咕咕叫,给三只助威。   狗子是个怂的, 跳着脚在慕容澹面前蹦跶, 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 只会夹着尾巴干叫, 一点儿都不敢往上扑, 试图威胁。   大鹅却不管那么多, 嘎嘎两声, 就吧嗒着脚要去拧慕容澹的腿肉, 瘸腿鸡向来唯大鹅马首是瞻, 自然也跟着一起, 一瘸一拐的奔过去。   慕容澹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想要抬手摸摸它们脑袋以示友好, 大鹅却不买账,张嘴就叨, 好在他眼疾手快, 缩手的及时。   狗子夹着尾巴,让他摸的嗷嗷一阵又哼哼唧唧,又怂又刚。想张口咬,又不敢。   慕容澹深吸口气,觉得这里头最不识好歹的就是那只大白鹅,也不知年年从哪儿弄来的,凶巴巴的,张口就要咬人。   大鹅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叨下来他一块肉。   “你别过来, 孤跟你好好谈谈。”慕容澹一边后退,一边同它道。   “嘎!”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追着你跑。   慕容澹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大白鹅的脖子,把鹅提溜起来,与它面对着面,“你先闭嘴,听孤说话,孤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嘎嘎嘎!嘎!”你这是想和本鹅好好谈谈的样子?   提溜着本鹅的脖颈子说跟本鹅好好谈?你狗不狗?   它扑腾着翅膀,忽闪起满地的尘土,粗壮的鹅蹼不断蹬着,慕容澹被它呛了满口尘土,便又反剪住它的膀子。即便如此,大鹅还是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慕容澹的桎梏。   瘸腿鸡一见大鹅被抓,打着鸣跑过去啄他的腿。   眼见谈判不成功,外面又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慕容澹只能不甘不愿的扔下大鹅,走了。   这次的战役以大鹅一方的取胜告终,它们叫着,欢腾着,大鹅叨了狗子的脑壳,表示对叛徒的惩罚。   狗子呜呜了一阵,夹着尾巴愧疚埋下头。   大鹅大摇大摆朝着虞年年欢快扑过去,用虞年年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胜利。   虞年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欢快,但还是摸摸它的头。   眼见天晌午了,慕容澹换了揪下袖口沾着的一根鹅毛,换了身衣裳,阴恻恻问,“晌午吃什么?”   “雕苽米、蜜糕饼、五味脯、糟肉、牛心炙、鲈鱼脍、酒糟蟛蜞、蒸薤白……”死士想挠头,剩下的他根本记不住了。   “晚上煮只糟鹅。”慕容澹没说旁的,将手指中捏着的一根鹅毛轻轻一吹,雪白的绒毛飘落在地。   风轻云淡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杀人断喉的效果。   不多一会儿,仆役正陆陆续续将饭食摆在案上。   管家领着个青衣小厮穿过长廊进来,“殿下,这是平准令沈大人身边的人。”   清秀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给慕容澹行了个礼,声音尚且带着青少年的干净稚嫩,“殿下,小人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慕容澹抬抬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厮语气带笑,极为轻快,“我家大人看中了您昨日府上弹琵琶的姑娘,想用千金与您交换,您若是同意,明日便可……”   “沈之昂真以为他爷爷是太师,他也是太师了?只派个下人来同孤谈,好大的气派,让他下午亲自来见孤。”慕容澹不紧不慢捏起筷子。   小厮一怔,面露讪讪。   权贵以交换妾室为乐,千金买妾时常也被封为风雅乐事。往往都是一方提起,另一方高高兴兴就应了。两家欢欢喜喜结一段善缘。   但这种事情,哪有主人家亲自去商量的?亲自登门的,只有求娶正妻才配。   但慕容澹位高权重,又与晋阳风气格格不入。小厮也不敢回嘴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挨了十几个板子,小厮才灰溜溜的从王府让人抬出去,找沈之昂回禀去了。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身侧的人,“换一双。”   只见象牙的筷子从中间,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可见他方才是多愤怒。   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又变成了沈之昂欲以千金从凉州王府换美人,亲自登门造访后,被慕容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最后由人抬着出了府。   萱女倚在榻上,手里拿着几颗翠绿的宝石,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放在另一只眼眼前打量着,极为有兴致。   虞寄白坐在她面前,随意的歪着身子,手里拨弄着一碗冰水。   殿里没有外人,萱女将手中的绿宝石抛给虞寄白,轻快道,“虞岁岁,我想给陛下送顶帽子,你瞧这绿宝石够不够通透?”   绿宝石不偏不倚砸进冰水中,溅起一点冰凉的水花,与清透的冰交相映衬,愈发让人爱不释手。   虞寄白避重就轻,将盛着冰水与宝石的碗往一旁搁了,“我叫虞寄白。”   萱女点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牡丹刺青极为妖异,“好,虞寄白不是虞岁岁,所以虞寄白不用管虞年年的死活。”她越说越激动,倾身过去扯住了虞寄白的衣领,素白的手指爆出一条条青筋。   萱女的脸同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隔,急促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衣袖贴在一起,紫色与白色交织,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虞寄白沉默。   萱女又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哥哥,你指望我去保护她吗?”   虞寄白站起身,萱女重心不稳,揪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起带倒在榻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交叠在榻上,虞寄白将萱女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挑开,摩挲了她眼尾的牡丹刺青,眼角嫣红的要与那刺青融为一体,轻声问她,“疼不疼?”   萱女手一颤,只失神片刻,掐上了虞寄白的脖子,凶狠反问,“你说疼不疼?”   虞寄白任由她掐着,在她耳边耳语,“年年没死,那些巫师没有我算的准。”   “她有她的命数,苦尽甘来。”   萱女眼里含着一汪泪,“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你要知道,我能与天共通。”他将身体压下去,在萱女眼尾的刺青上蜻蜓点水一吻,“但是有代价。”   他起身,将绿宝石从冰水里捞出来,扔进萱女怀里,“别想着给陛下做绿帽子,做顶黑的罢,入敛那天还能戴。”   说完便推门去了。   凡事有因有果,他不是天生的半神之体,做不到像师尊那样游弋天地之间,所谓通晓天地,操控风雨,都要用命数来换。   他算的出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生死,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与师尊修习之初,他就将灵魂与命运卖给天道了。   就像他测算不到沈之昂会奉狩阳帝之命,来终南山寻他,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过往未来,都被抹杀在天道之中,就连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近来暴雨,晋阳也时常要下一场小雨,凉州的运河也已经开通,黄河中下游水潮奔涌,看起来近日就要决堤。   慕容澹衣冠整齐,握着竹简,在树上悄悄打探虞年年,他近日已经将公务都搬到虞年年院子外的树上了,树枝上绑了不少竹简,都是他留下来的。   大鹅时不时凶神恶煞冲着他的方向嘎嘎几声,虞年年也只当大鹅最近心情不好,多喂了它一些野菜。   有人敲门,小侍卫忐忑的站在门前,脸红红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喜欢,溢的满满的。   被人这样赤裸裸又羞涩的看着,虞年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用手背贴了帖自己的脸颊,试图降温,“有事吗?”   白净的小侍卫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支檀木的簪子,尾端刻成了卷云纹,并不贵重,却做的十分精细用心。   “给,给虞姑娘的。”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羞涩的不敢再看她的脸,“我,我自己雕的,希望,希望不要嫌弃。以后有条件了,就,就给你送更好的。”   娘说要让他主动一些,送簪子的时候,最好露出雕刻簪子时划伤的手指,再亲手将簪子戴在虞姑娘头发上。   然后问她明晚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节,要不要出去一起玩儿。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虞年年心跳的有些快,眼眶有些湿濡,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心做礼物给她。   虞年年听白米的话,考虑过他,如果真是成亲的话,小侍卫是个最好的人选。   年纪轻,生的秀气,喜欢她,踏实勤劳,王娘子也对她很好,她如果真的嫁过去,应该会过得很好。   她来到王府以后,才知道被别人喜欢、心疼、照顾是怎样愉快的感觉,像是心都被填满了一样,过去的种种痛苦,甚至都变得遥远而不可追寻。   慕容澹躲在树冠上,手中的竹简咔咔作响,几欲碎裂。他眼尾猩红,透露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狩阳帝&慕容澹:我想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感谢在2020-07-27 21:01:00~2020-07-28 18: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4个;黑白色的熊、shirleylemon、chole、Sssshine酱、大木木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 30瓶;暖暖 10瓶;玖酒 9瓶;洒家不懂格斗术 6瓶;雨夜、余光有散时、ermia、Blank. 5瓶;21587372、鸢戾、时柒 3瓶;沉璧、Meaningless、我是菠萝 2瓶;酒染、相旋、anniewang、姝予、最爱喝泰式奶茶、陈陈爱宝宝、HH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别收!不许收!   他心中疯狂呐喊着, 却眼睁睁看着虞年年,脸蛋羞红的将簪子接了过来,两个人又郎情妾意的说着些什么。   剩下的慕容澹已经不敢再看,他捂着自己几乎破裂的心脏, 感觉已经不会跳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没有在她身边, 年年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还是他府中的侍卫。   那个侍卫一无所长, 生的不如他好看, 没有他有权有势, 也没有像他这样爱年年爱到肝胆俱裂。   他以往是个畜生, 对年年不好, 他会改的, 年年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他真的会改的, 变得很好很好。   沈之昂喜欢年年,要把年年带走, 可他不怕,年年一定不喜欢沈之昂。沈之昂将来还会娶别的女人做妻子, 年年一定不想再回到那样看人眼色过活的时候。   可年年凭什么喜欢那个侍卫?那个侍卫又什么值得喜欢的?   如果他再晚发现年年几个月, 两个人是不是就要成婚在一起了?   慕容澹越想,就愈发难受,要他看着虞年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恩恩爱爱,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做不到。   他抱着头蹲坐在树枝上,目眦欲裂,眼白中血丝密布。额头上的冷汗并着滑至鼻尖,又从鼻尖低落。   眼神中的癫狂愈演愈烈。   “虞姑娘。”小侍卫白净的脸上更红了些,“明日就是七夕了, 不知道虞姑娘有没有安排?”   虞年年一怔,握着木簪的手微微缩紧,“应,应该是没有……”   “那太好了!我,我能邀请虞姑娘明日,明日参加七夕吗?在城外的城隍庙,庙里,庙里有一株大柳树,上,上面挂着的全是未婚男女共同许下的愿望……”他只差最明白的说出,那是一株求姻缘的柳树,互相倾慕的男女会在那儿许下白头偕老的愿景,然后上达给月老。   虞年年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点头答应,但从内心,她莫名有几分抗拒。   她十分清楚的认识到,她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的,甚至想发展至谈婚论嫁,但却不是那么喜欢他,想同他一起在姻缘树挂红布。   “我……”她咬咬牙,“好,那我明晚和你一起。”   她应该喜欢他,必须喜欢他。   毕竟他那么喜欢自己,她觉得爱和喜欢都是能培养的,如果不够喜欢,那便多相处相处,小侍卫是个好人,只要相处时间久了,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只有互相非常喜欢的人,未来成亲才会最美满。   “那……那明晚,在后门,我们不见不散。”小侍卫欣喜的脸都红了,想要牵虞年年的手,最后还是挠了挠自己的头。   虞年年点头,“好。”   “未时,不要忘了。”小侍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冲她笑,一次又一次提醒,生怕她忘记了。   “好!”虞年年不厌其烦,笑眯眯的一遍又一边应着。   “真的不要忘了……”他一不留神,撞在树干上,冲着虞年年憨憨笑了笑,然后挠挠头,飞快跑掉了。   虞年年站在门前,摸了摸手里的簪子,轻轻将门掩上。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慕容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一个死人。   房间里深色的帐子都垂下了,外面的光透不过来一丝,一盏灯也未点,整个殿里森森沉顿,像是没有生气的乱葬岗。   “殿下。”管家进来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连房间也没出过。   慕容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颓败,简直连一点生机都没有,他委实担心。   “滚,别进来烦孤!”慕容澹不耐烦道,今夜就是七夕,年年会和那个小侍卫去看灯。   管家轻手轻脚的要点灯,才点了一盏,慕容澹便怒了。   他掐着管家的脖子,将他按在梁柱上,把人狠狠吊了起来。   “滚!孤都让你别进来!她不要孤了,连你也不听话了!”慕容澹目眦欲裂,脸上惨白如练,两颊凹陷,眼中血丝密闭。   宛如一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吃人血肉的怪兽。   年年不要他了,不要他了!她爱上了别人!   他心里那个将年年囚禁的念头,像是迎风的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快要压过他的理智。   理智告诉他,你连从一个女人变成男人的事,都没法同年年解释。现在如果再将她关起来,她一定会更讨厌痛恨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生活。你看她现在过得极为开心,为什么要出现,打乱她原本的生活呢?   但是内心却咆哮,不原谅有什么关系,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亲亲热热,将来成婚生子,就在他睁眼可见的地方?   其实原不原谅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只要她能与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好了啊。况且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动她,年年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便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会让她满意的。   这两个念头在脑海中争斗不休,第二个始终占据上风,但理智又强硬克制,他只有躺在黑漆漆的房里,才能强迫自己不做出让她讨厌的事情,强迫自己别冲动,强迫自己理智压制,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但他真的快要疯了。   慕容澹隐隐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新鲜的刀伤,红肉外翻,鲜血淋漓。是挣扎之时,对自己残忍下的手。   管家脸变得胀紫,疯狂的挣扎着,扒着慕容澹的手,“殿,殿下……没,没有人会抛弃您,就,就算抛弃,抓回来,就好了,反正留在,留在身边,总比看不见,要好……”   慕容澹脾气不好是众人周知的,但他对自己人出手极为阔绰,算是个好主子,是以府中人对他都敬重爱戴,这样凶残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但如果是为情所困,管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慕容钊和慕容澹爷俩,在感情上的坎儿一模一样,不管多纠结,最后的选择定是如出一辙。   慕容澹愣怔,手缓缓松开。   心里一句话在默默重复,是啊,在一起就好,在一起就好,没什么比在一起更好的事情了。   管家的话,不过火上浇油,慕容澹实际上压抑得了自己的情感,却难以否定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只要又一个人稍稍鼓动一下,那野兽般的想法,便不受控的出笼了。   慕容澹红着眼睛,将人从地上一把揪起,带了些欣喜,“快,将这里重新收拾一下,孤,孤要接她来。”   管家跌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嗓子拼命咳嗽,点头应着。   慕容澹让他将所有灯都点亮,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束好发冠,跪坐在镜子前端详,指甲划过脸颊,“我会好好照顾这张脸的,让你喜欢。”   管家见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赶忙叫人端吃食来。   慕容澹吃了一锅,脸撑的铁青,问他,“还有没有了?”   他最近瘦了太多,脸颊凹陷,这样不好看,他要快点把肉长回来,气色变得好一些,才能讨她喜欢。   慕容澹现在,理智不知被情感排挤到哪个犄角旮旯,连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种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   虞年年被邀请去七夕会的事儿,白米她们自然也听说了,大多都是揶揄打趣,为她祝福。   被她们说得害羞,连午饭都没吃,便跑回去。   厨房的娘子见她没吃晌饭,便塞给她一袋枣脯,“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去看灯会没力气。”   虞年年害羞接过来,跑掉了。   枣脯甜是甜,不过微微透着点儿苦味,略有些奇怪。   她只当枣子不曾选好,吃了两颗便躺下睡晌觉。   不多半刻,外面的小动物们齐齐叫起来,虞年年却半点儿都没听见。   即便再黑的夜,遇到了七夕,也能透出些甜蜜的氛围。   城隍庙附近一束一束升起烟花,隔着远处看,只见那一小片山都被灯点成灿烂的金色,浮光游动。   小侍卫站在后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是王娘子现给他做的,黑底红边,衬得人格外精神。   他手里还捧了一束花,是刚刚才从花匠那儿买的,花匠听说他要同虞年年去看七夕灯会,便赠给他了,顺便鼓励,“好好努力,争取抱得美人归,明年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小侍卫脸一红,飞快说了句,“谢谢叔。”便跑走了。   他从不到未时便在这儿等着,满心欢喜的。   未时虞年年还未来,他安慰自己,定是有事耽搁了。   申时虞年年还不曾来,直到子时了,远处山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他手里新鲜的花也变得枯萎。   他有些难过,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要失约,是不是他哪儿做的不好,所以惹了她生气?   虞年年再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沉沉的,听不见任何声响,浓稠的黑透不出一点光亮,她的头也是晕晕乎乎的,四肢绵软,动都不能动。   即便是夜深了,也该有点月光从窗外透过,再或者,大鹅不会这么安静,它至少会时不时高亢的叫两声。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兴许还在梦里。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床榻边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紧接着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她激动极了,试探着问,“是燕燕吗?”她想伸手去抓他,却徒劳的动不得,愈发相信,这就是梦境了。   慕容澹心尖跃上一点欣喜,丝丝的甜蔓延。他想,年年还是最爱他的,还记得他,你看,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我是。”   “好久没有梦到你了,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我埋给你的点心,你都吃了吗?”虞年年躺着,忍不住哽咽,哪怕没法见到他,没法摸到他的脸,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我没死。”   虞年年哭着笑,“我也想你没死,想你是逃了出去,过上了好的生活。可是,你的尸体是我亲手带回的,埋在土里。”   “我没死,我回来了,年年。”我不是燕月娘,我是慕容澹。   慕容澹弯腰,与她十指相扣,覆在她身上,呼吸灼烧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又缱绻的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年年,从来没有燕月娘,只有慕容澹。”   虞年年瞳孔一缩,可颈侧灼热湿濡的呼吸提醒着她,她身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梦境,也不似什么鬼魂。   “慕容澹?凉州王?”她喃喃问。   “是。”   檀香略显沉重的香气萦绕在她鼻息,充满了侵略感,顺着她的鼻腔钻入五脏六腑,在血肉里循环一圈,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包裹桎梏,动一下都撕扯神经的疼。   比虞敏敏的鞭打,要疼上千倍万倍。   浓稠的黑眼下也变成了吞噬人的猛兽,咆哮着要将她肢解。   如果从来没有燕月娘,那在太尉府,与她同睡一张床的,也是眼前这个人吗?   没有燕月娘……没有……   虞年年呜咽着哭出声,身体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燕燕,你不要骗我,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你都做鬼了,怎么还是这么坏。”   “怎么可能,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极变成慕容澹呢。”   她将眼睛闭上,觉得一定是前几天慕容澹对她心里造成了太大阴影,现在连做梦都是他的名字。   如果燕月娘真的就是慕容澹,那她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了。   她替那个女孩高兴,高兴他成为了所有人都不能欺辱的样子,也是比虞年年给他预定设想的未来更好的结果。终究没有成为她,命不由己,连安稳都来得格外珍惜。   但她又真的难过,是替自己难过。   原来所谓她的希望拯救和维护,始终都是她一厢情愿。一个本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不需要与她相依为命。他眼里从来都没看过自己,从来没在意过自己。   她所谓的希望,从来都没出现过,出现的,不过是一个戏弄她,看她出丑用以取乐的人。   他高高在上,他轻易操控人的生死,看着像她这样卑贱的人,不自量力想要保护别人,最后落得遍体鳞伤,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比起给她希望再碎掉,好像在希望碎掉后,那个本是希望的人跑出来,“你看,你所为之奋力的希望,从来没出现过呢,我可从来都不需要你拯救,我只是在戏弄你。你不会难过生气了吧?诶呀,你怎么可能生气呢?   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王,我根本不需要将你这样人的悲欢生死在意,被我戏弄,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有多少人,等着我的垂青呢,你还在不知足吗?”   她没有那么下贱,要感恩戴德他的戏弄。即便这个世道强迫她低头,去叩谢隆恩。   于燕燕来说,虞年年真替她高兴,相依为命的姐妹有了好的日子;于慕容澹来说,她真的讨厌,讨厌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欺辱她,并且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绑来,并且想亲手砸碎了她过往绝境里,最亮的一盏灯。   “你骗人,你肯定不是燕燕,你放过我吧,别让我这么痛苦了,求求你。”   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   高兴吗?她是该高兴啊,她心心念念的人过得很好。   难过吗?也难过啊,她被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骗着。   慕容澹呼吸急促起来,气急败坏的将最近的一盏灯点亮。   橙黄色的灯光勘破浓稠黏腻的黑。   他过去,又弯下腰,同虞年年的脸不过毫米之隔,抬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现在看清了吗?慕容澹就是燕燕,燕燕就是慕容澹。”   虞年年偏过头,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境?别让她选择了,求求了。   慕容澹偏执的用手,将她的下巴掰过来直视着,“虞年年,你看看我。”   她不说话也不睁眼,一副滚刀肉模样,摆明了不想接受。   一滴冰凉的泪砸在她眼下,沉甸甸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的时候,有些发痒,是慕容澹落下的。   “年年,求你看看我。”   她竟然从话里,听得出明显的脆弱和哀求。她的燕燕是那样高傲的女子,断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这个人肯定不是她的燕燕,肯定不是!   对!燕燕不是慕容澹,慕容澹不是燕燕,她只要将这两个人分开就好了啊。那个曾出现在她生命里,像是罂粟一样的女孩儿,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活着,活得很好。   虞年年猛然清明了,她爱燕燕和讨厌慕容澹并不冲突。   “殿下,妾不配得到您的垂青,放妾走吧。”虞年年张口,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泪意,同他说。   “和谁?谁在等你?是那个卑贱的侍卫吗?”   “卑贱的人就该同身份相等的人在一起。”虞年年冷静打断他。   她闭上眼睛,传闻里的慕容澹喜怒无常,应该会杀了她吧,她对他说话如此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追妻,追妻在后面,这是为追妻做的铺垫_(:з)∠)_ 第36章   虞年年并没有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 能在凉州王府将她带走关起来,甚至敢大言不惭的假冒凉州王,恐怕还没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只是凉州王慕容澹只能是慕容澹,永远变不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即便他与燕燕长着同一张脸, 身高一样, 体型一样, 她也不认。   他说一百遍, 她也不认。   陪她在太尉府的, 是一名叫燕月娘的女子, 不是什么凉州王, 不是什么慕容澹。即便那个女子并不温柔, 并不和善, 可她切切实实陪伴了自己两个月。   像是一盏小小的灯,一下子就将黯淡的生活点亮了。   她在外面的时候, 总是会想,燕燕今天在家做什么?是在房顶晒太阳, 还是蹲在地上写字……   她想迫切回到家看他, 想给他做好吃的,哪怕没有很多的钱;有了难过的事,受了伤,去找他抱怨,就算他并不耐烦听。   慕容澹却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隐忍道,“别这么说,我喜欢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不是什么卑贱的人。”   他吻了吻虞年年额头,虞年年躲过去,慕容澹一怔,心像是被针细细密密的刺过,想起她以往殷勤的贴上来,他却将人推倒的时候。   那时候,年年心里的难过,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   “有人跟我说,只有不知廉耻的人,才会将喜欢两个字轻浮的挂在嘴边,殿下您说是不是?”虞年年轻轻道,语气还是如常,好像在讲述一个温馨的故事。   她原本以为,王府是个好地方,她能安安静静生活,结果不是,这人的出现,将她又拉入了低谷。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被虞太尉送来的前夕,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反正也不会更差。   她真的,太讨厌这个人了,这个人令她害怕。   如果这个人只是单纯的贪图美色,想要绑她来做妾,她最多自怨自艾,觉得难过,但这个人想要血淋淋撕开她的梦,执意将过往美好,变成地狱给她看。   虞年年讨厌他,跟他在一起都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激怒他,最好他能掐死自己。   当然最好的话,她能逃离他身边,开始新的生活,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不是不是,是我,不知廉耻的人是我!年年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前不该那么同你说话,你忘了好不好?”慕容澹呼吸一滞,心被虞年年这句话凌迟的体无完肤,他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年年跟他说喜欢他,他当时比这更恶劣的嘲讽回去,亲眼的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平下去,甚至觉得痛快。   她明明委屈的要哭,却只是很乖的拉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说,“那我以后不说了。”生怕他生气。   他当时是怎么舍得说出这种话,去让她伤心的,甚至怀着欣赏快意去看她落寞伤心的表情。   越想着,当时那一幕的场景便不断在他脑海里一圈一圈回放,一遍一遍告诉他过往对她到底多差,他当初是多没有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眼泪滚烫压抑的落在虞年年颈上的皮肤处,额上青筋鼓起,眼眶也猩红的,一遍一遍同她说对不起。   “我求你,忘了好不好。”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自己脸上用力,“你打我,你打我吧,年年你别这样。”   虞年年偏过头叹口气,将手抽回来,强忍着眼泪,略带哽咽,“这是一位故人说的,殿下错什么了?您又不是他。我的那位故人像是青山高傲,您不像他。”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可能药劲儿过去了。   慕容澹身体僵住,就连连串往下掉的眼泪,都浑然不觉,他怎么不是呢?   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对他吼叫,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悄悄走掉,也不愿意她现在这样平静的说,“你不是他。”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年年骂他,讨厌他,却没想过年年会不认他。   那些存在于两人脑海里的共同记忆,被她强硬的剥夺了属于他的权利。他一个人兜兜转转在既美好又残忍的回忆里,她却已经将记忆中的他入土为安了。   虞年年擦掉颈窝处属于他的冰凉泪水,觉得有些烦,他的眼泪怎么比自己还多。   还说他自己就是燕燕呢,她的姐妹可从来没哭过,那么高傲的人,才不会哭得稀里哗啦。燕燕也不会像他这样可怕。   慕容澹气息不匀,伸出颤抖的手,要去撩开她额前扫在眼皮的发丝,却发现,现在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又怕指甲伤到她。   他极度的崩溃和绝望,是因为这一个做不到的动作,也不是因为这个做不到的动作。   如果是还在太尉府,他这样难过,年年会说什么?   会抱着他的腰,然后摸他的头发,“别哭了,我们燕燕是最好的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但是现在不会了,年年现在不会安慰他了,年年不在乎他了。   他哽咽了一阵,竭力控制住所有的痛苦,然后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你如果喜欢那个小侍卫,我就让他消失,我们两个中间就没有隔阂了,我们重新开始。”   虞年年听这话心惊肉跳,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去死?她语气中略带些焦急,“他只是喜欢我,他有什么错?殿下为什么要让他消失?”   犯错的人可能是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不但被这么威胁,还连累了别人。   “因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年年永远不会错,所以他错了。”慕容澹极为执拗,用最义正言辞的语气,说着最残忍无理的话。   “如果您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人喜欢是一种错的话,那您一定没有犯过错。”虞年年略带焦急的反驳,仅存的惧意被她压在心底。   她不能让无辜的人因为她死去,难得语气强硬些。   都以为慕容澹是慕容家最正常的一个人,但或许他才是慕容家潜藏最深的疯子。   慕容澹一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拉住她的手与她辩解,“没有,不是。你喜欢过我,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事情。我也喜欢你,不,我不是喜欢是爱。这不是错……不是……”   “只有别人肖想你,才是错。不过一条命罢了,年年为什么要在乎?”人命并不值钱的如今,慕容澹这样的话说出来,兴许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错。   他即便将一个无辜的人千刀万剐,还会有人替他拍手称快,赞他折磨人取乐的手段高明。   虞年年忽然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微微上挑,原本的凌厉在此刻都变成了不安和脆弱,眼白中血丝密布,好像下一刻就能滴下生生血泪。   她一点儿怜悯都没有,一个动不动就要取无辜人性命的疯子,装作的再脆弱无辜,都令人感到恐惧?   “我也是条微不足道的命罢了,殿下为什么要在乎?”她缓了缓,积攒些力气,“既然殿下想杀了他,那便带上我一起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看您发疯吗?”   “你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慕容澹不敢置信,那个侍卫何德何能,年年能为其做到这种地步,他以为只有自己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年年会为了维护他,用性命作为威胁,来护住他的平安。   可是每一件年年对自己的好,永远都伴随着他对年年的伤害,这就像是一个魔咒。   他想起那些与她的过往,就会心痛至极,恨不得杀了当初的自己,但他又控制不住回忆,即便那回忆让他肝胆俱裂,却似饮鸩止渴的要从里面掏出点糖吃。   一边心痛,一边甜蜜。灵魂将要被撕扯成两半。   “不是威胁。”虞年年身体微微发颤,并不在意他多歇斯底里和绝望,语气尽力平静道,“是我宁愿维护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想在一个疯子身边。”   慕容澹慌了,他赶紧道歉,托住虞年年的脸颊,“不要,你收回这句话,是我的错,你别吓我。我不杀他,也求你别走。我不要你爱我了,只求你留在我身边。恨也好,不在意也好,别再离开我了。”   “只要你留下,我不杀他。如果你死了,他定然要陪葬,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虞年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慕容澹欣喜到震惊,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只要这样,年年就会对他好。   虞年年微微勾起唇角,用尽最大的力气和勇气去触碰他,“那我留下,别掉眼泪了,总落在我身上,不舒服。黏糊糊的,还凉。”   “不了不了。”慕容澹起身,将她脸上自己落下的泪擦干。   然后抱着她坐起来,从背后将人圈进怀里,下巴垫在她的发上,轻轻摩擦着,“年年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今晚是七夕,我们去看月亮乞巧好不好?”   他从床头摸出两根红绳,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递给她看,“我们找最高的树上,把这个挂上去。他们说,挂的最高,天神第一眼就会看见,然后让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虞年年才不想长长久久跟这个疯子绑在一起,阖了阖眼眸,将自己缩起来,“我有点儿累,你让我睡会儿,回头再说。”   慕容澹赶忙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扯过薄被给她盖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十分心满意足,大有一副要看着她睡醒的架势。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忽然低头小心问,“灯是不是太亮了?要不要灭掉?”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虞年年根本睡不着,甚至能感受到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湿濡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软刀子割肉才最疼,一刀一刀割,这才刚开始。感谢在2020-07-29 09:05:37~2020-07-29 18: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知不知、东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慕容澹轻轻拉着虞年年冰凉的手指, 在朱砂色的颜料里沾了一下,然后轻轻按在那块红绸上,算是她写过字了,又将自己的指印叠在上面。   红绸的红几乎与朱砂的红融为一体, 他将湿濡的颜料晾干, 然后挂在院子里最高的那只槐树枝上。   月亮高高悬在天宇, 红绸随着风一摆一摆的飘动着, 有月色的白烙在上面, 温柔又清冷。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 虞年年才翻过身去, 咬着被角, 将自己缩成一团, 防止自己咬到舌头。她实在想不通, 这是他们权贵之间新的游戏吗?   死去的人活了,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王, 来请求她的原谅,为他曾经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道歉。   她在昨天之前, 还过得很好, 有喜欢自己的人,有开朗的姐妹,厨房的娘子们都很和善,为什么他突然就出现了呢?虞年年始终想不通,命运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兜兜转转会形成一个圈吗?   虞太尉将她送进来做妾,来求凉州王宠爱。在她平静美好生活了一段时间,甚至觉得日子会继续这样的时候,命运将她拉上了虞太尉给她铺的路。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果,干脆不要让她体会那些美好, 给她希望碎掉,在她转身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充满希望之后,又将她新的生活打碎。   她的前十五年像是一个从悬崖上掉下来的人,以为自己要跌落崖底死了。   结果一半时候伸出个细弱的树枝将她撑住,树枝不堪重负,她心如死灰的继续坠落。   结果又冒出一根树枝,将她拦住,不远处的悬崖壁上还有个能安身的岩洞。在她以为,只要抱紧这根树枝,好好攀爬,就能免除跌落悬崖的命运之时,凭空出现一只手,将她推了下去。   “这才是你从悬崖落下去,最应该的归宿。”   她若是躺平了,自暴自弃,甚至想要荣华富贵,慕容澹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生的年轻俊朗,又位高权重。   但她不平啊,她离想要的日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她不想和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绑在一起。   虞年年将身子蜷缩的愈发厉害,拼命咬着被褥,一滴眼泪都不想让自己掉下来。   小侍卫顶着一双黑眼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敢去找虞年年,怕再受到打击。   门板被敲了敲,外面有人声音低低,“殿下找你。”   小侍卫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下去,匆匆忙忙去开门,“殿下怎么会找我?”   “不知道,你快点穿衣服吧,别让殿下久等了。”来人有些不耐烦,   他赶忙抓起衣裳,胡乱的穿起来,随着人急急忙忙奔赴慕容澹所住的地方,心跳的飞快,满是紧张。   人在外面定住,抬手示意他,“进去吧,殿下在里面。”   小侍卫汗湿的手掌在衣裳上擦了擦,咽了咽口水,方才小心翼翼迈开脚步。   慕容澹负手而立,站在上首,劲瘦的身姿异常提拔,袖口金线在烛光下泛出点点金光。   这是小侍卫第一次见到慕容澹,不由得震惊,听闻殿下的枪有一石那么重,他原本以为殿下会生的十分高大,身强体壮,得有他两个那么大。   但没想到殿下是这样的,高高瘦瘦,却不显得单薄,好像所有的力量都被他刻意收敛在这具躯体里,蓄势待发,汹涌蓬勃。   “殿下。”他抿了抿唇,眼睛亮亮地唤了行礼,唤了一声。   慕容澹才转身,冲他莫名一笑,小侍卫毛骨悚然,震惊于慕容澹昳丽相貌的同时,又不免震惊于他所说的话。   哐啷一声,一把长剑扔在他面前,寒光湛湛,是一把开了锋的宝剑。   “虞年年是孤带走的,她并不喜欢孤,但是孤很爱她。”   慕容澹好像在刻意气他,如愿看小侍卫震惊到失控的表情,甚至满脸的不敢置信。   “听说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将剑拿起来。”他冷声道,一步一步走近小侍卫。   小侍卫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但却不敢违抗慕容澹的命令,只能手颤抖的,去碰那柄剑,金属颤抖的撞击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殿下,殿下是要他自裁吗?   慕容澹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睥睨着他,幽幽的烛光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模样。   “站起来,拿着它杀了我。”   小侍卫刚刚站起身来,听他这番话,又跌坐在地上,脸都白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磕磕绊绊道,“殿,殿下下……”   他想去看慕容澹的脸色,却又意识到这样是对他的不敬,又慌慌张张将眸子敛下,剑扔在地上,“殿下,属下不敢。”   “你杀了孤,你就能将虞年年带走,孤已经提前同他们讲过了,他们会放你安然无恙的出去。”慕容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既然喜欢她,就该带她离开她想逃离的生活不是吗?而且,并没有什么风险,你会和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慕容澹越说,垂在袖中的手就愈发紧缩,他仅仅是描绘这样的生活,就已经难以接受了。   他还在等着这个侍卫做抉择。   小侍卫重新捡起地上掉落的剑,慕容澹等着他刺向自己。   他将剑对准了慕容澹,单手抖的将要握不住剑,非要双手才能持住,剑一点一点靠近慕容澹的喉咙,慕容澹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和躲闪。   他的表情痛苦万分,脑袋已经无法思考,好像做出什么抉择,都显得不恰当,忽然,他跪地将剑捧给慕容澹,声泪俱下,“殿下,属下不敢对殿下不敬。”   慕容澹本该觉得快意,却抬脚将他踹倒,剑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废物!孤都说了,你杀了孤带人走,根本不会有任何意外,你却连这个都不敢,你说的喜欢,不过也是嘴上说说。”   小侍卫胸口闷得慌,却跪下,“殿下,属下还有家人,属下不能不管年迈的父母……”   他心狠地做出抉择,浑身脱离,却忽然在一瞬间得到畅快的解脱。   慕容澹弯腰,抓住他的头发,让他那张清秀的脸对着自己,开口森然,去质问他,“如果有一天,孤曝尸城门,有人闯进来,那个人是平准令沈之昂,他要将虞年年带走。你是不是还要顾及他是个高位者,会伤害你的父母,然后将虞年年拱手交给他。   她那么喜欢你,你就那样将她送人了是不是!”   小侍卫涕泪肆意,将眼睛闭上,带着一股颓然的绝望,没说一句话。   他沉默着,慕容澹却知道他的抉择了,“既然这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你不过在安逸的时候,爱她一下,孤都不觉得你配称之为威胁……”   小侍卫心里煎熬,像是滚烫的油锅,一滴滴往其中滴水,炸的他面目全非。   “孤会给你钱,带着父母,出去生活罢。”慕容澹狠狠将他摔在地上,觉得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果然只有他,才是最不顾一切能爱虞年年的人,别人都不行……   虞年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着的,她醒来时候,发现在慕容澹怀里,他侧着身,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去抱着她,眼下青黑,下颚有短短硬硬的黑胡茬,看起来憔悴,有种颓废诡异的美感。   虞年年睁着眼睛去看床榻的帐顶,她没法,对一个昨天才认识的疯子抱有什么旖旎想法,他生的再好看也不行。   但是又不能杀了他,她肯定打不过,就算真侥幸杀了他,恐怕也没法活着走出那些侍卫的层层包围。   她觉得死了也行,但是能尽量死的好看点儿,就别被万箭穿心。   慕容澹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但是虞年年一动,他就醒了,摸摸她的鬓发,十分温柔,“醒了,眼睛怎么肿了?”   虞年年一瞬间竟然以为昨天那个疯狂的人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昨天那副模样实在深入人心,虞年年恐怕就要怀疑昨天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幻觉。   慕容澹放开她,从桌上的盘子里拿出一颗煮鸡蛋,剥了皮在她眼下轻轻揉着,“揉一揉就好了。”   虞年年往后缩了缩,并不想同他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将她逼在墙角,一边用鸡蛋给她敷眼下,一边平静的说,“我昨天见过那个小侍卫了,我和他谈了。”   虞年年一下子紧张起来,慕容澹见她紧张,觉得心里不得劲,在她心里,自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真的一句话都不能信吗?   他深吸口气,努力做出她喜欢的平和,“我不会骗你的,他没死。”   “我给了他一把剑,让他杀了我带你走,他不敢,怕我说的是假话,也怕连累父母,我将他放出去府去了。”   慕容澹低头,想要在她额角碰一碰,虞年年却躲开了,他一阵失落,但还是笑,“你看,所以还是我最爱你。”   虞年年听他这么说,忽然放心了。 第38章   虞年年不仅放心了, 甚至有些庆幸。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小侍卫放弃她,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慕容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她已经被这个疯子盯上了, 千万不能再牵扯无辜的人下水。   他是个好人, 希望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找一位相爱的姑娘做妻子。王娘子一家都是好人, 一定会对她很好。   慕容澹看起来很忙, 他连早饭都没吃, 就匆匆出去了。临走前想吻吻她的额头, 又怕她拒绝, 于是执起她的手, 在掌心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下颚的上的胡茬刺的虞年年手心发痒, 她没说话,慕容澹也不在意。   他走了之后, 虞年年轻快许多, 有时间去理顺杂乱的思绪。对着自己重复昨晚的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慕容澹就是慕容澹,他不是燕燕。   窗被敞开了,从里面能瞧见院子里的景色。   怨不得大家都想要争夺富贵权势。   窗外是一条长廊,昂贵的楠木修建,廊上垂着玉玦,穗子上挂着花生大的铜铃。   长廊外的院子被修成了一座小花园,十分漂亮精致,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小径流水,奇花异草,将枯燥的土地装点的生机勃勃,远处有一座假山,巧夺天工,小小的瀑布从上面垂下来。   青翠的古木枝干遒劲,一团一团青筋样的藤纠缠盘旋。   几个安静的仆役正在翻找虫蚁,在墙角洒下药粉,确保这些东西不会进到主人居住的场所。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激荡在岩石上的水声与铃铛声一起传入耳朵里。不过于安静,却又让人有种隐居避世的轻快之感。   每天晨起一推窗,能看见这样的景色,没有人会觉得不开心吧。   如果虞年年的处境不是被绑来的,她觉得自己应该也挺开心。   慕容澹没有这样的情调,这些还是慕容钊住在这儿的时候亲手布置的。   慕容钊多多少少有点晋阳文人的浪漫情怀。   曾在时曲水流觞宴饮达旦,游猎纵歌打马斜桥,除却身体有些弱,一个月三十日有二十日是卧病在床的,可称之为晋阳风流标杆,但凡他做的事,定会引起权贵争相跟随。   慕容澹刚住进来的时候,对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脸都黑了,想要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除去。   但不谈花草,就那些百年古树在地下扎根极深,要清理就得在院子里掘出个天坑,弄得灰土洋溢,像是战场。   但这个院子的确是整个王府最宽敞最通透的地方,他也勉勉强强在这儿住下了。   风杂着湿濡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十分舒坦。   虞年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哭得厉害,至今没缓过来。   年轻的婢子穿着青嫩的裙袄,几乎要与外面花红柳绿融为一体,战战兢兢的过来跪下,“娘娘,用膳吧。”   她们都是殿下前日才调过来的,专门来侍奉王妃娘娘,殿下脾气不好,因为房间的布置,已经处死许多人了,她们真的怕极了,连带着连虞年年都怕上了。   虞年年一怔,她从未想过向来要跪别人的人,有一日要被别人战战兢兢跪拜,还有人要唤她娘娘。   她就——挺别扭的。   浑身都不舒服,有种如芒刺在背的痛苦。   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我不是娘娘,你不要叫错了?”   婢子脸一白,又扑通跪下去,“不敢。”   虞年年都替她难受,又把人半拖着拉起来,轻轻问她,“膝盖疼不疼?”   年轻的婢子脸激动的红了,眼睛也亮起来。   娘娘的手好软,就是有点凉,脾气真好。   赶忙摇头,“不……不疼。”   门口站了个人,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澹,他就那样情绪的不明的,看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   虞年年看向他的时候,他陡然变成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我回来了,午膳做了好多吃的,你肯定喜欢。”   年轻的婢子像是能感受到慕容澹身上如有实质的冷意,忙弓着身,心惊胆战退了出去。   殿下似乎很喜欢娘娘,就连碰都不想让外人碰,殿下说这是王妃娘娘。   “如果喜欢,就让她陪你翻花绳。”慕容澹见虞年年目光随着那婢子,便道。   他不知去哪儿收拾的,将面上的胡茬刮了,换了一身新衣裳,除却脸色差些,看起来还是那个凌厉高傲的人,除了面对虞年年的时候柔软。   虞年年跟他去了外堂,慕容澹坐在她对面,给她切肉。   一整只小乳猪,看起来皮脆肉嫩,极为鲜嫩多汁。   慕容澹片的薄薄的放在她的碟子里,换作平常,虞年年肯定觉得美味,但对着慕容澹那张脸,她食不下咽。   肉是淡的,没用多少盐,迎合她的口味。虞年年忽然想起来,有个人吃咸的吃的厉害……   她赶紧告诉自己,口重的是燕燕,她昨日才认得慕容澹。   她才吃两口,就觉得饱了,撂下筷子,坐在那儿直挺挺的不言语。   慕容澹陪她放下筷子,两个人漱口净手。   “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逛逛。”慕容澹将在一旁小炉子上温好的奶给她,然后笑意盈盈的。   虞年年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越发胆战心惊,一个人,是如何能将癫狂和温和在她面前切换自如。慕容澹真的,太可怕了……   奶也没接,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我困了,想睡觉。”   慕容澹看外头天色,晌午了,她有午睡的习惯,“那我让人将东西收拾了,陪你去躺会儿。”   “……”   “我突然不想睡了,您自己睡吧。”虞年年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看着那张脸,她心里就难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去扯她的手,将人带起来,“那我也不睡了,我教你识字吧,说好了等你将那三个字写好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叫什么。”   提起那三个字,就像在虞年年心头火上浇了一把油,“别了殿下,我不想认识了。”   慕容澹摸了一下她的脸,“你还介意是不是?”   虞年年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对他的触碰下意识抵触,向后退了一步。   “介意我骗了你是不是?”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蜻蜓点水吻了一下,“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我昨晚睡不着,想了一晚上才想通。   你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那个燕燕,拿我当做一个陌生人,所以横眉冷对。   其实你是对我生气了,才会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虞年年是个很好的人,她即便对着一个发疯的陌生人,也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他甚至有点儿小得意,展眉看她,“你看,我分析的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虞年年抽出手,“不是,只是觉得殿下玷污了我心里的那个姐妹罢了,所以生气。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没死,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我会高兴的发疯。但是您突然出现,说您就是她,这让我没法接受。”   “所以你才要赌气的说,她死了是吗?”   “不是赌气,是在您说出您是她的那一刻,她从一个死人,成了活人,活生生活在我看不见的的地方,但那个人不是您,请您不要提起他侮辱他。”她骤然抬眼,明亮的眸子倒影在慕容澹眼里,亮的像一把深夜照雪的匕首。   她想推一人入光明,却发现自始至终在黑暗里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她想要拯救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与其让她一想起那个女孩就觉得有种被戏耍的痛苦,不如彻底将慕容澹和燕燕割裂。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转开话题,“那我们去看一样别的东西。”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不吃硬的人。   将她囚禁,是一时受刺激的冲动之举,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不分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让她习惯自己接受自己。   他在不发疯的时候,思绪是极为清晰冷静的,他愿意假装一个她喜欢的样子,去一点一点讨好她,这张美好的面具,在她面前一辈子都不会撕开。   他于背后圈着人坐在席前,从一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掏出一方丝锦,看起来极为爱惜珍贵,红底金花,厚重华贵。   大梁在蚕丝上染色的工艺并不高,要染成这样浓重的红与金黄,然后织成锦,不知要费多少次功夫。   慕容澹将丝帛小心翼翼地展开,尖削的下巴轻轻垫在她肩上,像是怕硌疼了她。   丝帛写着遒劲的几行字,她虽然不认字,但却觉得写得十分好,且疏密得当错落有致。   丝帛的最左侧,空出了两块小地方,其中一块写了三个字,另一处是空着的。   虞年年学东西学得快也过目不忘,那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慕容澹曾在太尉府教过她的三个。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将手指落在锦上,又移到那三个字下,带着极度的缱绻和温柔,连凌厉的凤眸都漾出水波,问她“年年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什么?感谢在2020-07-30 09:03:26~2020-07-30 20: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他指着那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澹。”   虞年年当然晓得,当初她去南衙换验的时候,那个官差告诉她,这是凉州王名讳。   她有点儿困了, 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便跪坐的有些放松, 慕容澹又指着那一处空白, “这儿该写你的名字。”   “这是婚书, 上一封在找回你之前就写了, 但是那不作数, 是按冥婚格式写的。等回头将都城迁去凉州, 我们就举办婚礼, 让凉州的百姓祝福我们。那里风气好, 没有晋阳这么多破事儿,你肯定喜欢那儿。”   在慕容澹观念里, 他自小生在凉州长在凉州,没有比凉州更让他亲近的地方了, 又觉得虞年年在晋阳这十几年过得并不愉快, 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虞年年心里震惊,慕容澹是彻底疯了吗?   就连虞太尉那样不入流的世家都要求娶门当户对的,甚至高娶,慕容澹真要与她写了婚书,恐怕整个晋阳的人都会拿他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用来嘲笑他。   慕容澹还在教她上面那些字念做什么,“从兹缔结良缘,敦百年之静好……”   虞年年没心情听,转身, 平静地捧着他的脸,“殿下做点儿应该做的事行吗,别整天围着我胡闹。”   如果婚书签下去,她地位的区别简直如云泥之别,从太尉府的家姬翻身成为凉州王妃,简直堪称人生翻转的最大典范。   但是她丁点儿也不想同这个疯子绑在一起。   慕容澹以为她会很高兴,他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婚书一签下,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不是胡闹,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虞年年就是觉得他在胡闹,“那您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她也不想说了,挺累的。   凉州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凉州百姓也有几十万,都指望着他们的王治理领导,结果这个王万分的不正常,她有点替凉州百姓担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热,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夜里时候发起了烧,迷迷糊糊的,能听见慕容澹在吼叫,让人熬药,又过来抱她。   虞年年翻个身,“不要。”便又缩进床角里。   慕容澹想用打湿的帕子给她敷一敷额头,也被她推开了,她皱着脸,含着泪,明显是烧得迷迷糊糊,说话也直白了,“你走开,我讨厌你。”   他心如刀割,但还是坐在床边,替她将被子卷起来。   虞年年又冲他哭着喊着,“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你是坏人,离开!呜呜呜……”她抱着被子,缩起身子,“我要母亲,要哥哥,要燕燕、要萱女、要白米、要白粥、要大鹅、要狗子,要小鸡……”她呜咽了一阵,慕容澹在等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算排在鸡鸭鹅狗后面也行。   “不要慕容澹。”她说得斩钉截铁。   慕容澹的心跟着她的话碎成一块一块的,在她心里,自己竟然连她养的那些小畜生都不如。   虞年年还在让他走开。   他去房间的柜子里,取出她做的那件冬天的袄子,又将头发散下,束在脑后,成一个女子平常的发髻。   房内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多的女装癖好。   慕容澹试探着,扯起身上的裙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撩起床帐,喊她,“年年。”   这袄子还是冬天的,如今三伏天里,穿着别提有多热了,蒸的他脸颊绯红,加上刻意的敛眸,竟然有几分娇媚。   虞年年翻了个身,鬓角的发打湿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朝他伸出手要抱抱,“燕燕!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她烧糊涂了,还当现在是在太尉府的时候。   慕容澹将她揽入怀里,满足之余不免心酸,没想到他还是借了过往的身份,才能跟她亲近。   虞年年身上发热,慕容澹穿着那厚袄子抱她,她更觉得热了,但也舍不得撒手,这是燕燕第一次抱她来着。   她拉着慕容澹手指,“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怪担心你的。”   “我去逛了逛。”   虞年年领口蹭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隐隐沟壑,他看得口干舌燥,僵硬着给她拉上衣襟。   “哦,那你以后早点儿回来,夜深了,外面特别不安全。”虞年年像是要睡着了似的,额头冒出些许细汗,但还是想跟他说话。   “我跟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慕容澹喉结上下动了动,“你说。”   “我刚刚梦到你死了,然后我就很难过。但是有个男人冒出来,他说他就是你,他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王,但他是个疯子。   我其实心里还有点窃喜的,我的燕燕变成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很强大的人,可是我又觉得很悲哀,原来燕燕一直有保护两个人的能力,但是他还在让别人欺负我。   那这样的话,燕燕不是一直在骗我吗?我很痛苦,就告诉他,燕燕死了,王不是燕燕。”   慕容澹听她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嗯,那个王是个坏人,他真的太坏了。”   虞年年应和,“对,他真的太坏了!他还把我绑走了,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谁要和一个疯子一直在一起?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差劲,但很有意思?你说我怎么会梦到这些?”   慕容澹像只野兽一样,将脸埋在虞年年的颈窝处,吸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撕咬她颈上的皮肤,来缓解她话里所带来的心痛,然后小声,“他是疯子,但他是最爱你的疯子。”   虞年年听见了,揉揉慕容澹的头发,“唔,不要这么说,我宁愿没有人爱我,也不要这样的人爱我。”   慕容澹听的胸口一闷,喉头一阵腥甜,他硬生生将这种感觉咽了回去,几欲疯狂的心跳促使他念念有词,小声贴在虞年年耳边,“杀了他吧杀了他吧,让他死在你的手里,别再折磨他了。”   他从腰上,拿起匕首,塞进虞年年手里。   虞年年原本已经要睡着了,冷不丁手里握着个冰凉的器物,有听见慕容澹癫狂的呢喃,将匕首撒开,摸了摸慕容澹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燕燕怎么了?我才不要杀掉他,我不爱的人那么多,我难道都要杀掉吗?而且这只是一个梦呀。”   虞年年将匕首扔开,抱着他心满意足睡过去,欢快的简直不像一个病人。   她喝了药,应该一会儿就能退烧,这次烧的并没有上次那样厉害,只是她身体不好,要精细的看着。   慕容澹一夜都没睡着,他就那样抱着人,身体一动不动,直到天明,时不时要探探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再烧起来的迹象。   虞年年半夜的时候,起来吐了一次,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现在一吐,慕容澹都不知道她胃里还剩什么。   他即便想睡,一闭眼也是虞年年那些绝情的话,根本睡不着,他恨不得将心摘了去,这样兴许就不会疼了。   第二日一早,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有将要醒来的迹象,他匆忙起身,慌张的出去了。他不想让年年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然又该说,他玷污了她心里的人。   他要去看看给年年做的裙子好没好,都是漂亮的红色,她一定会喜欢的。   “殿,殿下?”死士匆匆抱着竹简,与女装的慕容澹擦肩而过,惊讶的舌头都打结了,慌忙跪地。   居所后面的院子,是慕容澹平日办公之处,隔间是一座小的寝室更衣洗漱之处。   他绕去换了身衣裳。   “殿下,青州大坝,全都被冲垮了。”   慕容澹展开青州那处传来的讯息,今年青州是第一个受灾的。   “十一个郡十处受灾,只剩下一处北海郡安然无恙,难民都往那儿逃去了,如今整个青州乱成一锅粥,北海郡烧杀抢掠已经十分严重,甚至还有勾结宣扬谋逆的。   北海郡太守不堪重负,已经请折子给朝廷,请求赈灾安置难民。另有不少百姓,也往晋阳这儿逃,过几日兴许便有难民大量聚集在城外……”   慕容澹将密信扔在案上,勾唇,“陛下最近忙着给摘星阁修葺,哪有钱给青州赈灾?想必过不了几日,青州唯一没受灾的北海郡,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青州临海,海上贸易便利,是个富硕之处,年年进贡都是几个州里最多的,有时还会额外贡些海外的奇珍异宝,国库有六分之一都是青州填充。”青州受灾,必令大梁元气大伤。   “陛下看起来并不在乎。”   “他只要能榨干一丝民脂民膏,足够他挥霍,哪里管国库还剩多少钱,今年税收如何。”慕容澹顿了顿,“不过,如此丰硕之处,若是今后成了荒芜,孤瞧着也十分心痛。”   “殿下所言甚至。”死士并不大会说话,只讷讷的。   “那里的珍珠浑圆,去高价竞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就这么黏糊下去,哥哥回来不是摆设。 第40章   说起收购珍珠, 慕容澹倒是并不喜欢这些,无非是前几日给虞年年做裙子,那些绣娘说要些珍珠。   给虞年年新做了裙子,绣娘问要做什么点缀, 慕容澹从私库里拿了各色的宝石, 问她们, “红的和绿的?”   绣娘对着那些大到拳头大, 小到鸽子蛋小的花花绿绿宝石沉默。她们不敢正面说:殿下您的审美有问题。只能这样一直沉默, 算作无声的反抗。   如果真在红色裙子上, 镶嵌这么一堆东西, 那她们的招牌恐怕就被砸的稀巴烂了, 以后哪家的夫人女郎敢找她们做衣裳?   其实她们也挺奇怪的, 先凉州王慕容钊多富有情操的一个人, 一言一行都是流行标杆,就连在发上簪朵鸢尾花, 都能引起众人争相效仿,导致晋阳鸢尾供不应求。到了慕容澹这儿, 怎么审美就这么差劲……   慕容澹掂了掂手里的宝石, “坠在袖口和裙摆……”他又打量了几个人的神色,忽而有些奇怪的问,“不行吗?”   “……”   几个人面面相觑,依旧心照不宣的选择沉默。   慕容澹觉得,兴许是不行,不然几个人不能如此反应,便将宝石抛下,“那你们觉得,用什么最好?”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一步跨出, “殿下,民妇以为珍珠最好,贵而不骄。”   “其他人呢?”   其余几个妇人也纷纷点头应和,“珍珠好,珍珠好,低调华贵,内秀温润。”总比一堆宝石挂在身上,像个移动的多宝橱要好。   “行,那就珍珠。”慕容澹在专业的问题上,还是愿意听去专业人的建议,并不刚愎自用。   他想,青州临海,多渔民,有不少人家是下海捕珠作为生计,即便遭了灾,临走时候总还要带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青州的珍珠品质最优,装点裙子一定好看。他需要珍珠,于是顺手推一把青州的动乱。   “要记得,价钱越高越好。”慕容澹叮嘱他。   死士目露疑惑,慕容澹却不想跟他解释,只让他下去。   啧,总感觉这些人里还是姚生用着最顺手,他想什么,姚生都能知道。   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青州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是采珠的。他前去高价收购珍珠,无疑是在青州那一团死水里,搅和了一通。   都是灾民有人穷困潦倒,有人一夜暴富,难免会产生不平衡,致使民心沸腾。   一方面对青州十二郡太守施压,一方面又逼迫他们向朝廷请援。   另一个法子,要等到青州撑不下去,向朝廷求援无果之时,才能进行。   他只待青州像一锅沸水之时,向青州投出橄榄枝,问他们需不需要赈灾帮助。如果愿意的话,麻烦签一下送去的条约。   今后青州对朝廷岁贡的二成抽出转化成粮草,贡往凉州。   被朝廷糊弄着赶回去,那些太守即便再愚钝也知道不能从户部抠出一分钱来赈灾,若是不顾青州百姓,又是被天下人唾骂,被朝廷通缉,诛九族的罪名。   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他的帮助,无论什么条件,也得咬牙应了。何况二成的岁贡,咬咬牙,也拿得起。   他们就算将慕容澹的无理条约告诉狩阳帝,皇帝手里没钱,加上天灾人祸,也只能干瞪眼,慕容澹也没在怕的。   两个人都揭了和善的皮,恨不得疯狗对咬,还怕什么真刀明枪对上?   这相当于慕容澹将大梁劈成了两个国,一个晋阳大梁国,一个凉州大梁国。   他将大笔钱财赠给青州,让官府无偿对百姓进行安置照抚,以朝廷的名义对青州百姓有求必应。   这种天降名声的好事,狩阳帝巴不得全揽过去。   等百姓逐渐安逸,甚至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便以无力支撑为由,将所有补贴都断掉。   “升米恩,斗米仇。”自古都是,那些习惯了接受接济的百姓突然没了吃住,定然对朝廷不满,稍一鼓动,就敢铤而走险造反。   慕容澹想布局的,不仅仅的是青州。黄河中下游其余几个州近来水位暴涨,也将有决堤之险。如果将朝廷单单赈灾青州的消息大肆宣扬,必然致使民怨沸腾。   狩阳帝也不知道有没有脸出尔反尔,说自己这次洪灾一分钱都没动。   他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钱却也花的十分值当。凉州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是粮草。   即便运河开通,供给甲胄兵器,但粮草问题也需解决,青州富硕,二成岁贡换算成的粮草,也足够填补军需。   他不能大肆收购粮草引起注意,防止狩阳帝下令紧缩粮草买卖,但却可以从旁人那儿得来粮草。   问题圆满的解决了,除却这个大梁可能满目疮痍些。   但大梁这些年在狩阳帝的治理下,大小创伤不断,缝缝补补,也不差这一次了。   厨房早上混着五种米煮的粥,配上用青柑腌的酸咸爽口的鸡肉丝。   昨天那个年轻婢子还是穿着一身青嫩的衣衫,给她擦洗手后,命着几个人将案抬上床榻,要喂虞年年吃饭。   虞年年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由衷的感觉到自己像个手脚残疾的废人。   但凡拒绝,表示自己可以做,那婢子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好像虞年年踢了她的饭碗,夺了她的生路。   虞年年心软,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干脆闭上眼睛,真当自己是个废人,伸过手由着她伺候。   那婢子才喜笑颜开,她四周环顾了一圈儿,确定都是自己人,慕容澹并不在,便开始同虞年年说话,“娘娘,嫩早上粥要喝几碗?今早的粥熬得十分美。”   “别叫我娘娘。”虞年年听这称呼,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的娘娘。”婢子笑嘻嘻的,眼睛明亮,虞年年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睛,一时间语塞。   “……吃一碗吧。”多了她也吃不上。   亏得慕容澹不在,不然她瞧着他那张脸,吃半碗都堵得慌。   “娘娘得多吃点儿,吾嬷说,身体好,才能生养的好。”   “唔……”虞年年冷不丁听她这话,一口粥呛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她一边咳一边问,“你说什么话?别这么说。”   “哦哦。”婢子挠挠头,不知道哪儿说错了,“殿下木别的女人,娘娘不要给殿下生孩嘛?”   “别说了别说了。”虞年年脸红的像是染了霞光,她给慕容澹生个小疯子吗?   一个她都觉得受不了。   虞年年听她口音不像府里的凉州人,也不像晋阳人,问她,“你是从哪儿来王府做活的?口音耳生。”杂着点儿吴侬软语的意思,但还不是,抑扬顿挫也十分不一样。   婢子掩住嘴,有点儿惊慌,赶紧把自己的话板成晋阳的官话,只是抑扬顿挫的,十分绵软,“婢子老家扬州的,后来被卖去了益州,然后又被转手卖了凉州,三地的口音杂在一起,所以不好听,娘娘不喜欢,婢子以后就不说话。”   虞年年摸摸她的手,“好听啊,很软乎,你叫什么。”   “婢子叫宝应,家那儿有个宝应湖,吾嬷没文化,就叫婢子宝应。”   “名字也好听。”虞年年夸了她一句,看着她羞涩的挠头。   宝应是个碎嘴子,虞年年说一句话,她能跟上十句。   在来这个院子之前,还能跟府里旁的丫头说说话,打进了这儿,慕容澹要安静,她一天天只能装哑巴,虽然领的工钱高,但快要憋死了,亏得虞年年愿意听她说话。   还没等虞年年问什么,她就把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儿全抖搂出来了。   她指着这个房间,兴致勃勃道,“娘娘,殿下亲手布置的房间,奴不晓得以前这儿啥样儿。但听说管事接了殿下的命,重新收拾屋子,因为娘娘住进来,便将屋里的帐子换了烟青色的。殿下说冷清,觉得桃粉色好。   奴也觉得这粉的好,喜人!”   虞年年看一眼四周娇艳桃粉的帐子,眼睛看得花了,生疼。   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缓过劲儿来。   合着她一睁眼,看了两天这刺眼的粉红,是慕容澹特意挂她头顶上的,时时刻刻霸占着她的眼球,就算闭上眼睛了,眼前的一阵漆黑下,还是隐隐会冒出粉光。   “你也觉得这些粉色帐子好?”虞年年打断她。   “好!当然好!要是能裁一身这样的衣裳穿身上,才更巴适。”宝应脸上放出光,然后在身上比划一阵,“娘娘,您能不能跟殿下说说,给奴做身这色的衣裳。”   “再说吧。”虞年年拉住她的手拍拍,略微有点儿感叹,又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光亮消泯。大概很少人,能和慕容澹的审美这么贴近。   他们说知音难求,宝应肯定就是慕容澹的知音。   但她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任何的桃红色在眼前,如果她哪天能走了,肯定跟慕容澹说说,给宝应做身儿桃粉色的衣裳。   听宝应解释,除了满屋桃红色帐子,那琳琅满目恨不得刺瞎人眼的摆件,应该也是慕容澹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  嫩:河南、南昌、江苏都有用的。   益州是四川那块儿,巴适是四川方言。   所以宝应口音以扬州味儿为基调,带着川陕味儿。(我没想到一个口音这么多人说,脑阔疼)   今晚写的最满意的四个字:疯狗对咬。   形容慕容澹和狩阳帝相互攻击,真是太合适了。   感谢在2020-07-31 09:13:25~2020-07-31 21: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当不当讲 15瓶;沉璧 2瓶;shirleylemon、倪影、杀人、Dora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对着满屋子桃粉色, 虞年年实在觉得眼睛疼,比起这些,她更愿意在院子里溜达,假山树木, 花草芬芳, 极为动人和放松。   但是走一步就有许多人盯着, 像是怕她逃走或者自杀。   慕容澹若是不忙, 也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 虽然手脚还规矩, 不会总是对她亲亲搂搂。但虞年年一见他, 就是心里堵着一团火, 上不去下不来。   花也不想看了, 干脆回去睡觉。   她算算日子, 好像脾气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无论她怎么冷冰冰的,对慕容澹多爱答不理, 他也总是凑上来,“你若是生气, 打我就好, 不要气坏了身子。”   因为虞年年对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表现出兴趣,慕容澹对着这些乱七八糟,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倒是越看越顺眼。   能讨得虞年年欢喜的东西,就是有用的东西。   但对这些景观顺眼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委屈,怎么就不见年年对他亲手布置的房子表示喜欢呢。   他有意或无意的在管家面前提起这事儿,带了些恼意,管家低着头, 出于读慕容澹的惧怕和尊重,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起来甚是赞同他的话。   但是内心里,对慕容澹的审美极为不敢苟同。   老王爷审美是在线的,殿下这花里胡哨的审美,多半遗传自老王妃。   他也不敢说,生怕慕容澹再疯起来掐他脖子,那窒息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虞年年始终不答应在婚书上签字的事儿,慕容澹有意或无意的,总是将婚书拿在手里,在她面前晃荡。   或者长吁短叹,或者大声诵读。   虞年年甚至都能背下来婚书上的所有字句,但她铁了心当没听见。对慕容澹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好歹身份地位都不差的一个人,怎么有这么没皮没脸的一面。   “年年,快九月了。”慕容澹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哦。”虞年年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就变成废人了,最近在努力找点儿事做。   慕容澹便亲自写了许多字帖,给她临摹,他暗搓搓将自己的字体发挥到极致。存在点儿暧昧旖旎的念头,回头年年写出来的字,跟他是一样的。   异性之间,若是字同出一流,怎么也有点儿粉红的暧昧。   虞年年不在意,她是喜欢学东西的,她能认识字就觉得不错,对字体,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学东西快,看一遍,再听人说一遍,就已经能记得七七八八。   不到一个月里就能将一些日常的字全认得,有些简单的书读起来也没什么障碍了。   “马上九月了,十一月也不会太远了。   我在园子里的空地,种了腊梅和春梅,这样一直能开到来年的四月,等天冷了,我便带你去看梅花。年年不是说一直想要梅花吗?我给你种了一片,都是你的,你想折多少都成。”   虞年年手一抖,原本工工整整写着的字,凭空多出一笔,“殿下喜欢种就种吧,告诉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梅花。”   她什么时候说过想要梅花来着?梦里?她怎么不记得清醒的时候,同谁说过喜欢太尉府梅园开的梅花?   “那你若是不喜欢梅花,我今日已经让管家去将你原本种的油菜花和蔷薇移过来了,还有那些小……”他本想说小畜生,但怕她生气,便改口,“那些小动物。”   虞年年是挺想院子里自己养大的小动物,但与其把它们搬过来,她宁愿白米和白粥代替自己好好照顾它们。   ·   虞年年消失了,小侍卫也拖家带口离开王府,走的时候沉默不语,任凭白米和白粥怎么追问,他都只是摇头,目光中饱含泪水。   口中念念有词,“我对不起虞姑娘,对不起她。”   王娘子抹抹眼泪,来拉着他走。   白米恨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她知道虞年年约定了七夕晚上和他一起去看灯,他不会把人丢了吧?   她们再要追问,王娘子就叹气,“你们别问了,虞姑娘现在,还好好的呢。”   已经快一个月了,白米蹲在虞年年的院子里,抓了一把米喂鸡,一边喂,一边掉眼泪,大鹅见她也不叨了,反倒围着她嘎嘎叫,表示安慰。   “年年,你在哪儿啊?晋阳这么大,我们可怎么找你?”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白米也顾不得擦,只是呜呜咽咽的,将大鹅抱在怀里。   “你都不要你的大鹅和花花们了吗?它们都是你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到底在哪儿啊?”   她才抱着鸡鸭鹅狗蹲在地上哭得起劲儿,口中念念有词,“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来你院子里薅黄花菜和蔷薇了,也不想着要炖你的鸡吃了,我也不偷偷骂大鹅了,我还会从厨房留肉骨头给狗子吃。”   哭得正伤心,门忽然被破开,王府里厚墩墩的管家,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婢子,匆匆进来了。   “小心这点儿,这都是娘娘的宝贝,要是弄坏了一根草或者一只鸡,小心殿下让你们用命赔,听没听见!”   管家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这是被慕容澹掐出后遗症了,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要摸脖子。   应答声震耳欲聋。   白米慌忙挡在他们前面,“要做什么,这都不是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怎么还闯进来要抢呢?”   管家还算客气,将她一把扒拉开,笑吟吟道,“姑娘别拦着,这些都是王妃养的,咱们不敢怠慢咯,殿下让咱们把这些都挪去,好让娘娘高兴高兴。”   “什么?”白米眉头一皱,压根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赶忙追问,“王妃娘娘多大年纪,生的什么模样?”   管家能跟她说一句话,算是脾气好的了,也不再理白米的提问,径直带了东西走。   大鹅凶猛,一连叨了好几个人的屁股,将其中一个仆役径直追出小半个王府,几个人齐齐上去才制住它。   白米反抗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带走,她鼓了鼓腮帮子,脑海里冒出点儿灵犀,一跺脚出去了。   “刚才府里的管家将年年的东西都带走了,说是王妃娘娘的,我总觉得年年是被凉州王带走了,难怪那天我犯了错,他不罚反而赏。但又觉得不像……” 白米顿了顿,“我不是说贬低年年的意思,就论事实的话,按照身份的话,就连做个侧妃都不行,怎么会成为王妃娘娘呢?但也没听说殿下娶妻了呀?”   “只是最近厨房的确忙起来了,说是殿下在院子里养了个心尖上的女子,变着法儿的精细照顾。”   白粥比她稍微冷静清醒点儿,“说不定凉州王就是见年年美貌,把人掳走了呢,什么王妃娘娘,不过都是底下人见她得宠阿谀奉承的话。若是真心,怎么可能不大肆传扬……”   “今晚咱们去主院那儿打探打探,你别表现的意图太明显。”   白米握紧了手,拼命点头。   白粥眼神闪烁了几番,手中的东西紧握,终究有些话没跟自己妹妹讲。   她们不愿意往慕容澹跟前儿凑,便也不往主院那儿溜达。   今夜第一次见,倒是长了见识,那错落的亭台楼阁,打外边儿就能瞧见的古木假山,一座院子足足有半个东城坊那么大。   里头的灯全点亮了,一簇一簇的都是金光,照应的金浪层起,只差腾起云雾,便化作西王母所住的神山。   白米不由得看痴了,她身后的娘子推推她,训诫,“殿下还等着点心呢,进到里头还是这样呆,趁早别进去,省的殿下怪罪。”   两个人忙低头,捧着点心进去了。   穿过一层一层的长廊亭台,便进了最里头的院子,入眼就是大片晃人的桃红色。   白米微不可闻嘶了一声,这难道就是顶尖权贵的审美?她欣赏不来,一定是她的问题,跟院子主人的审美没关系。   毕竟摆设都那么贵呢,但凡是贵的东西,就肯定不会出错,错的一定是她。   白粥将袖子里的东西稍稍向外推了推。   进到里头,将果脯蜜饯摆在桌上。   虞年年果真就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艰难的在读。   慕容澹剥了颗葡萄喂给她。葡萄晶莹水润,像是一颗沾了水的绿玛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为所动,偏过头不接,慕容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将葡萄自己吃了。   “我记得年年不喜欢浪费东西,不想吃的都给我好了。”他声音低低的,充满磁性,异常悦耳。只一听,就能让人身子酥软了大半。   说得再好听,虞年年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她也不知道慕容澹时时刻刻强调过往有什么意思,就算她承认了,慕容澹就是燕燕,那又有什么用?   她与燕燕是姐妹情,怎么也给不了慕容澹想要的爱情。   难道她要对着慕容澹谈论今天的头绳色彩鲜艳,院子里的凤仙花染指甲真好看,或者谈论如意郎君?她感觉慕容澹会再疯一次。   白米激动的眼睛都在发光,手也抖了,忍不住想与她相认,但又不知道虞年年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贸然行动,免得再连累了她。   “当~”清脆的一声响。   慕容澹和虞年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原本沉稳的白粥,忽而像是转了性子一样,连盘子都端不稳,玛瑙的盘子磕在卷案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殿下恕罪,娘娘恕罪,奴不是故意的。”   虞年年欣喜的过去将她扶起来,名字就含在嘴边儿,绕了一圈又咽回去,“没事儿,你起来吧。”   她若是说认得白米和白粥,同她们关系好,慕容澹肯定又得把两个人留下陪她翻花绳。   她用不着那么多人陪,而且外面比这个院子规矩小,也自由。   白粥用力一握她的手,虞年年手里陡然多了个东西,她一惊,随后纳入袖子里,不动声色。   好在袖子宽广,并不能发现什么。   慕容澹本想发怒,但为了维持那张温和的表皮,一点一点挽回虞年年的心,还是忍了下去,甚至违心安抚了她们几句。   待人全都退下去后,他才邀功似的看向虞年年,恨不得插了耳朵和尾巴摇摇晃晃,等待主人夸奖,和虞年年那只拿了耗子的狗一样。   你看我有没有很听话,也没有惩罚她们,我真的有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虞年年现在完全顾不上慕容澹的反应,她只想知道方才白粥塞了什么给她,白粥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犯那样小的错误就为了递这么一件东西,那这件东西,一定很重要。   慕容澹还在自顾自同她说话,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问她,“年年你看我最近有没有胖回来一点,是不是好看些了?”   “你若觉得还是没有之前好看,我便再养养它,总能让你喜欢。”   好好一个藩王,如今沦落到卑微以色侍人的地步,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或者可耻,毕竟他最怕,身上连一处年年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虞年年的心思,早就飞到袖子里的东西去了,哪里还听得见慕容澹说什么,随口怼回去,“嗯,就是今天看书说,以色侍人,安能长久。”   她心不在焉的太明显,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时时刻刻关注虞年年细微表情的慕容澹当然也看得清楚,他不由得失落,但还是提起精神,不断同她说话。   “即便靠着颜色,能得到你的一时欢喜,我也觉得满足。”   慕容澹煽情话说完了,又开始照例说他今日做了什么,哪怕虞年年并不愿意听,又问虞年年今日在院子里做做了什么,有没有学会新的字。   他每日都要同虞年年事无巨细汇报一遍。   “我今日在书房的时候,他们传信说,青州买回来的珍珠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后日就能到,听说还有一批粉色的。绣娘们说镶在裙子上并不增彩,我想给你打一副头面,再用它们编宫绦……”   “你猜猜裙子的颜色是什么?”   “下个月皇帝的摘星楼就要修缮好了,他请我去,我本想带你去看看的,那修的不错。但下个月天就转凉了,那儿建的高,你现在身体不好,我怕你染了风寒。等回了凉州,我也给你建一座,比皇帝建的还要高,上面都用夜明珠镶嵌满了……”   “我看你桌上的字帖都描完了,明日我再写了心的给你。我们年年真聪明,学什么都快,那么多字,这么短时间就全都认得了。”   他不自觉抬手,想摸摸虞年年漆黑顺滑的发,虞年年不适应的避开,略微不耐烦皱眉,一幅你别烦我的模样。   慕容澹突然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心里难受的像是刀割。   他不是替自己难过,是痛恨曾经的自己,对以往的行为悔不当初。   但现在的情况,像极了当初在太尉府的翻转,那时他也不耐烦听虞年年讲话,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甚至会让她闭嘴滚开。   他当初,真的对她太狠,伤她太深。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恶毒,现在情况也不会变成这样。是他罪有应得,是他自作自受。   他突然沉默,握着虞年年的手,下巴摩挲在她手背上,带着些鼻音道,“年年,对不起。”   虞年年受不了他总是时不时的煽情,或者抽风样的多愁善感,将手抽出来,“殿下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咱们才刚认识多久。如果非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也就是您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将我绑来……”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您说对不起的,毕竟您高高在上,我原本就是送来给你做玩物的,您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哦,其实还有一件事,您或许可以同我道歉。您总是说自己是燕燕,提起他与我的过往,可她好好活的远远的,您为什么总要提起他,来玷污他呢?”   慕容澹低下头,真诚的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了。”他不敢看虞年年的眼睛,原本那双像小鹿一样,盛满笑意的柳叶眼,如今变得像白刃,活生生刺在他心头,剜出心头血。   但他再疼,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也不可能放手,就这么疼下去吧,兴许有一天,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是他欠了年年的,她怎么骂都是应该的。   其实她骂一骂,慕容澹心里虽然疼,但也痛快。她还知道冲自己发脾气也好,他只怕虞年年拿他当看不见,连奚落都不肯奚落。   这样的话,他连赎罪都不知道怎么赎,她不骂他,他心里只会更愧疚更难受。   他恨不得年年用鞭子打他,才能降低他心里的罪恶感。   虞年年以前总是喜欢跟他分享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像是今日她从徐娘子那儿得了两块糖,或者买碗的时候,摊主骗了她,沈之昂站出来替她讨回公道。   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挂着笑。就算生活再难,梨涡里都甜的像是盛了蜜一样,小虎牙亮晶晶的很漂亮。   现如今她能一天连一句话都不同他说,也不肯对她笑。   但凡说了,就是要明里暗里讽刺他,一副你要么拿我命,要么就忍着的模样。   他想看不绷着一张脸,也只能远远躲起来,暗地里看着她对那些无关紧要的婢子们笑,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   其实提起沈之昂,慕容澹就觉得,这是个隐患。他帮过年年两次,一次是她买碗的时候,另一次,是在南衙。   年年是个好姑娘,就算对沈之昂没有爱意,也有感激。   在他和沈之昂之间,年年必定会选择沈之昂。   慕容澹不觉得自己以色侍人可悲,只觉得自己连沈之昂都争不过才可悲。   他仔细想想,他不但争不过沈之昂,就连年年养的那些小狗小鸡大鹅也争不过,愈发觉得悲哀,以及前路漫漫。   不过好在,年年的母亲早就去世,哥哥也在出逃的过程中早早死去了。年年没有亲人,她即便对沈之昂印象好,却也没有感情上最亲近的人。   慕容澹他觉得自己努努力,用十几年二十年,终究能站在虞年年心头最重要的地方。   就算年年最后还是对他一点儿喜欢都没有,如果有个孩子,也不会离开……   就像母妃和父王,父王爱母妃爱到难以自已,但母妃一点儿都不喜欢父王,甚至厌恶父王,但还是愿意为了他忍耐留下来。   虽然母妃最后还是受不了,亲手将父王勒死了。   但她切切实实与父王生活了几十年,并没有分开过。   如果年年有一天受不了,也可以将他勒死,他一点儿都不会反抗,他将成为她手里,唯一一条以及最后一条人命,那样她永远都会记得自己。   但年年像母妃那样的概率并不大。   因为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爱惜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即便她再讨厌自己,她都不会下手。   慕容澹赌,他有很大机会,能和虞年年相爱相杀,携手终老。   他有时候想,如果他从来没遇见虞年年就好了,他也不会莫名其妙习惯她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的喜欢变成了那么多。   在听到她死讯之前,他只觉得虞年年像是每天给他的一块糖,虽然刚开始没了,会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久了,便不会再想吃糖。   可他错了,姚生说虞年年死的那一瞬间,他不知从哪儿涌上来的情绪,一下子将他所有的防线全部击溃,他发现这块糖甜的要命,而且有毒有瘾。   虞年年一直忍到半夜,才将白粥给她的东西掏出来,借着出恭的名义,对着烛火下看。   是一条竹简,上面刻着字,她凭着一个月的所学,半蒙半猜将上头的字认了出来。   虞寄白站在摘星楼上,夜空划过一道白影。   “咕咕咕~”雪白的鸽子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从鸽子腿上解下一枚竹牌,将它送走。   他的傻妹妹,在占据有利形势的情况下,连欺负人都不会,她不会以为只是嘴上凶凶,就是反击了吧?   娘生他们两个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全给他了,现在他还得手把手教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五三十六章修过了,新增两千字,把感情转变明晰了一下,也把年年对狗蛋儿现在的态度明确了一下。   之前都是狗蛋自己虐自己,现在要开始年年主动虐狗蛋。   感谢在2020-07-31 21:02:57~2020-08-01 21: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swhi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薯馅儿小汤圆 8瓶;姐看见了 2瓶;jealous、山山、YokeYi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虞寄白额头忽然沁出汗, 忙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其中的药取两粒灌下去。   一个命不久矣的哥哥,还是别出现在她面前好了,省的失而复得亲人又失去的痛苦, 让年年承担。   他只说自己是虞寄白的朋友, 虞寄白七八年前就死了, 他是应朋友请求, 来寻她照顾的。   年年虽然有注定好的命数, 但在大体方向不变的情况下, 他能尽自己所能改变改变。   虞年年想着竹简上的字, 一夜没睡着, 瞪着头顶那粉红的帐子, 看了一晚上, 一动也没动。   虞寄白传信的时候,光顾着简洁明了稍作提点, 但忘了他妹妹文化程度不大高,有些话她都认得, 但理解起来又十分困难。   虞年年想了一夜, 没想出个所以然,第二天早上小腹隐隐作痛,脑袋也晕乎乎的,她蜷缩着不动,捂着小腹,额头上大滴大滴冒出冷汗。   又疼又冷,像是坠入冰库,浑身的汗却止不住。稍微动一动就像要了命。   慕容澹在她躺尸结束翻了个身的时候就发现她醒了,从背后抱着她, 下巴垫在她肩上蹭了蹭,想去亲她的脸颊,才发现她浑身发抖。   虞年年正疼着,有人一碰她,动来动去的,更像针扎的,好像连带着小腹也更疼了,她想骂慕容澹滚开,但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太医丞来得非常快,自打慕容澹回来后,他便常驻在凉州王府,眼下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带着药童冲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虞年年,心中思量便已经七七八八了,再一诊脉,心中的猜想应验,急忙写了张方子让小童去煮药,又赶忙煮了姜水来。   虞年年躺在床上,就能听见慕容澹跟胡子一大把的太医丞说话,他问,“姜水不难喝吗?不要加糖吗?”   太医丞明显被他的话问愣了,加不加糖效果没什么影响,最主要的就是热水和姜罢了,但既然问了,肯定是加糖好喝啊!他回身去添了勺糖。   慕容澹吹了吹,虞年年疼痛中只能感到温热甜辣的液体灌入喉咙,顺着食管一直往下,温暖到胃,心理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也有了些力气。   她咬着牙,将他手里的碗夺过来,一头饮下,然后又倒在床上。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咬死慕容澹,才不想他碰自己。原本就烦躁的时候,慕容澹又在一边多话——真难受。   慕容澹和太医丞出去说话了,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谈话声。   “殿下,您要做好准备,娘娘早年养的就不大好,她家里像是并未指望她生孩子一样,常年受凉挨饥。近年像是又受了大的磋磨,平日里看着还好,但就跟那琉璃一样,碰一下就碎了,要好生养着。   至于孩子的事儿,大概听天命……”他飞快抬眼,撩了一下慕容澹的表情。   虞太尉养着这些小姑娘的时候,给口饭养活大了就行,也根本没想过让她们生孩子,但绝育药一碗太贵,这么多姑娘,一个一个灌下去得多少钱。   毕竟生孩子容易难产死了,就算生下孩子,人也会变得不漂亮曼妙,还不如不生,用美色勾住人就行了。   “人都这样了,你同孤说孩子,孤不要孩子,孤就要她好好的!”慕容澹越听太医丞描述,越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他抓住太医丞的衣领,冷声威胁,“你若是调养不好她的身子,就见你祖宗去吧!”   慕容澹想同虞年年要个孩子,不是他多喜欢孩子,而是想有个相连的血脉绑住她,如果这个绑住她的血脉,要用她安全来换,慕容澹宁愿不要。   他有没有孩子根本不重要,只要他想要,天下前仆后继的便宜孩子多了去了,即便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能学着稚童一样的语气喊他一声,“父王。”   太医丞丝毫不怀疑慕容澹说话里的真实性,忙点头应了。   宝应翻找了月事带,扶着虞年年去净房换上。   她抱着带血的衣裳,灰溜溜的出去,慕容澹瞧那衣上的血迹,额头上青筋都跳的欢快。   分明不多,还没有一个人死在他手里,溅在他身上的多。   太医丞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赶紧解释,“正常女子都是如此,殿下不要过于担心。”   虞年年喝了药之后,慕容澹在她口中塞了块儿蜜饯,她昏昏沉沉侧过身去,像虾米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慕容澹从背后揽住她,用自己的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小腹上。他体温比虞年年高许多。   他从第一眼见虞年年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十分弱小的人,走路走不好,又不聪明,还执拗。但他没想到,她能脆弱成这个样子,时不时就会疼痛生病,像是玉娃娃,要好好捧着,不然落在地上就碎了。   “年年,还疼不疼?”慕容澹小心翼翼将她额头前湿濡的碎发拨开,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问。   虞年年不想说话,但架不住他一直问,便从牙缝里挤了挤力气,“不……疼。”   她回答的这么艰难,慕容澹知道她肯定是疼的,但却强忍着说不疼。   “疼就说,我不会再嘲笑你的。”慕容澹卑微的同她说,近乎恳求。   他希望年年有一日能回到以往对他的态度那样。   虞年年以前在太尉府,让人欺负了,胳膊上青了一块儿,便来同他撒娇,他嫌烦,将人推开了。现在她疼的这么厉害,却一点儿都不与慕容澹抱怨了。   不是她长大了,而是她不依赖慕容澹了。   虞年年没说话,昏昏沉沉睡过去,她脑袋疼肚子也疼,不想理慕容澹的自我感动。   慕容澹可能对她有真心吗?不可能的。   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真心可言,无非就是觉得她态度转变过大,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他,所以觉得失去了,不甘心。   等她真的再彻底依赖上慕容澹,恐怕他还会嫌自己烦。   他现在想要她毫无芥蒂,如以前那样,她根本做不到,她对着慕容澹那张脸,都说不出一个好听的字。   她现在只想看着慕容澹在她这儿受挫,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不平他当初的戏弄抛弃。   但是她隐隐感觉只是言语上的奚落,并没有让慕容澹真的受挫,她也没有得到打击他的快感。   醒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慕容澹已经不在了,几个绿衣婢子站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探看她。   太医丞的药十分奏效,她醒来之后除却觉得浑身酸软,疼痛已经削减了大半。   几个人来将热粥端给她,“娘娘先暖暖胃。”   粥还是五米粥,听他们说,五米粥在凉州代表吉祥安康,家里长辈经常会熬给小孩子喝,表达祝福。喝了五米粥的孩子,会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宝应这个话痨又开始跟虞年年絮絮叨叨,“殿下让厨房给娘娘做五米粥,是对娘娘祝福呢,希望娘娘健健康,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殿下对娘娘真好。一会儿外面熬的药就好了,娘娘吃完粥垫垫,奴就端过来给娘娘,是太医丞临走时候开的,专门调养身体,以后就不会疼了。”   “奴闻着那药酸苦酸苦的,肯定不好喝,但为了身体,娘娘也得一日三次的喝了。”   虞年年不打断她,她还能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将碎嘴子发挥到极致。   “宝应,你走过的地方多,听没听过一句话。”虞年年问她。   “什么话,奴若知道的话,肯定会好好告诉娘娘的,但是有可能奴也不知道。”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虞年年回想了一下,定是这八个字。   宝应挠挠头,然后晃了晃脑袋,“这句没听说过,应当是什么书里写的吧。奴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殿下读书多,娘娘不如去问问殿下,他肯定会告诉您。”   虞年年略微有些失落。   她若是平白去问慕容澹这一句话,总是感觉像暴露了什么,给她写竹简的人,分明不是只单单想教她这句话念什么。   外面传来尖尖细细的声音,是慕容澹身边的一个宦官。   慕容澹身边没有婢子,他又不想让那些男人见着虞年年,平日里送东西,都是让这个宦官来送。   他生在凉州,那里彪悍,对太监这种阴阴柔柔,不男不女的生物没什么好感,现如今到了传话的时候,反倒有些用了。   “娘娘,殿下新写的字帖,让奴给您送来。才刚写完,晾干笔墨,殿下就迫不及待想给您看了。”宦官面白无须,嘴甜腰弯,对着虞年年笑道。   他手里捧着一沓丝帛,每一张上面都写了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字,笔画间是空的,方便虞年年在里头填写。   “嗯,你放下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着太监那张谄媚到极致的嘴脸,说不出太冷硬的话。   宦官笑嘻嘻将字帖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退了出去。   虞年年不慎扫过一眼,只见一入眼的就是十六个大字,“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文~   《宫廷选秀101》瑚图   被黑幕掉名次的选秀节目练习生刘妙,一夜买醉后竟穿成了大邺年轻貌美的小太后。   接连几日的郁郁寡欢,刘妙终于想通了,她现在可是大夏权力地位最高的女子!正巧她要给庶子皇帝选秀,扩充后宫,那何不搞她个宫廷选秀版101??   于是她大手一挥,太后懿旨就这么颁了下去。   来啊,给哀家广选天下美人,凑齐101位!就在宫里头来一场battle。   弹琴、跳舞、作画、吟诗、唱曲、或是刺绣女工什么的也好啊,今年咱们后宫选秀也来比比综合实力。   最后选出十一位最优秀的美人儿,充入后宫,c位那必然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刘妙沾沾自喜,可礼部尚书霍绥这个土著古代人‘迂腐’得很,气势汹汹地拿着懿旨来“兴师问罪”。   “胡闹,太后娘娘这就是胡闹!”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这是综合评判,是公平公正公开,是勇于创新!” 第43章   虞年年见那十六个字, 心神一动,觉得自己不用费尽心思去理解琢磨了。   慕容澹每次给她写完字帖后,晚上都会给她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虞年年讨厌慕容澹,但她跟知识没仇, 每次听的还挺认真。   她第一次这么期待慕容澹回来。   外头沉沉压下云来, 连带着寝殿里都是沉顿的, 还没过子时就要点灯。   婢子抱着洗干净的狗子过来给虞年年解闷。   狗子许久不见她, 亲热的往她怀里钻, 活蹦乱跳的像是只泥鳅, 虞年年问, “大鹅呢?”   婢女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虞年年怎么还惦记着那只凶巴巴的大鹅, 但还是将它带来过来。   它一进来, 原本活蹦乱跳的狗子就乖乖让出位置,找了个角落趴着, 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虞年年一边摸着鹅,一边听她们讲外面发生的事儿解闷。   外面秋雨噼噼啪啪的往下砸着, 室内一片温馨, 倒是许久没有这么和谐过。   几个婢子将帐子都拉下来,干脆把外面的光都遮起来,是一副极好的讲故事氛围。   伺候的人都知道娘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年纪也轻,没那么一套繁琐的规矩,也不是十分严厉,平日里也喜欢同她说些趣事解闷,只要躲着别让殿下瞧见就行。   殿下倒不是生气,他反倒让她们多同娘娘说话, 只是殿下眼神里的嫉妒,快要将她们烧死了。   “最近啊,最近听说,最近可热闹了……”宝应抱着虞年年给的一捧干果坐在胡床上,身侧的一个女婢娇笑着搡了她一下,“你快别说了,一句话能拆分成十句来说,一个故事磨磨唧唧的,让我来。”   虞年年便也抓了一把干果给她,兴致被她们挑起来了,“你快说。”   “前几天虞太尉不是刚娶了琅琊王氏孀居的女郎,因是陛下亲自指婚,所以婚仪办得浩浩荡荡极为气派。王氏是个极讲规矩的,成婚第二日便等着妾室和庶子女的拜见,还纷纷为他们准备的见面礼。   结果一问才知道,府里的人都被半卖的让虞太尉送走了,只剩个郎君和女郎。”   “王夫人的脸当场就不好看了,觉得虞太尉这样做丢了太尉府的脸,连带着她也没光。原本这还能忍,结果第三天,那唯一的郎君,喝醉酒后竟强迫了她的一个陪嫁婢女,逼得那婢女跳了湖。   琅琊王氏本就是前朝遗贵,风气还与讲究礼法的前朝相仿。   现在受不了如此糜乱的风气,又感到被一个庶子欺压到头上羞辱万分,一气之下就回了琅琊。虞太尉大为丢脸,狠狠鞭笞了庶子,告假去琅琊追人了。”   “好不容易将人追回来了,听说虞太尉打上了王夫人嫁妆的事儿,王夫人这次便带着嫁妆回了琅琊,虞太尉又去追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追回来。”   大家还在七嘴八舌议论,“听说陛下也生气了,下令虞太尉要是不能将人追回来,就要免他的官。”   琅琊王氏是狩阳帝的忠实拥簇者,每年为他私下贡来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要是偏心,皇帝肯定偏心王氏。只会觉得他如此信任虞太尉,结果他这么不着调,丢了他的脸。   连媳妇嫁妆的主意都要打,简直丢人!   几个人跟着笑起来,她们并不知道虞年年是太尉府送来的,也不知道虞年年就是虞太尉的亲生女儿,所以谈论的肆意,   虞年年觉得虞珩渊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儿,丝毫不奇怪,太尉府那么多漂亮女孩,他哪个不想方设法动一动?   对于虞太尉在新夫人那儿吃了瘪,虞年年倒也有几分高兴,也不在意她们谈论的是自己血缘上父亲。虞太尉从不拿他们当人看待,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希望他顺顺利利。   太子和虞令月的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十八,但虞寄白测算天象,九月十八正是摘星楼观星的最好日子,狩阳帝在儿子成婚和哄萱女高兴之间,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萱女,将太子的婚期推迟了,推迟到九月二十一。   太尉府里,虞年年唯一能挂心的,也就是虞令月,她有点凶巴巴的,却和萱女一样,是个好姑娘。虽然身不由己,却莫名飒爽。   听说她要嫁给太子,但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虞年年为她担心。但若是虞令月不嫁给太子,那也不知道要被虞太尉为了钱财,嫁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虞令月是嫁给太子好还是不嫁给太子好。   虞年年临走那天,虞令月过来给她送行,将手里的琵琶递给她,“徐娘子让我给你的。”   琵琶被重新打理过,不知是徐娘子的手笔还是虞令月的。   虞年年忍不住对她说,“你要好好的。”   虞令月不耐烦嗤笑,“肯定比你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明知道会令自己受伤的事儿,少做。我明白你想要的,但不表示赞同。”   虞令月说的是那次比舞,虞年年想要那枚玉佩,她明知道虞年年得到了,其实会受到欺负排挤,但她还是帮虞年年说话。因为她晓得虞年年知道获得玉佩代价,但既然决定取胜,就是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偌大一个太尉府,或许只有一个虞年年,她稍微喜欢点儿,出手帮助,也算是还恩情。   几个人要展开新的话题,就听见外面踢踢踏踏的声响,应当是慕容澹身边的侍卫,她们忙将手里的干果都收拾了,敛起笑意,规规矩矩的站起来。   慕容澹收了伞进来,肩头发梢被打湿一片,怕秋雨带寒,伤了虞年年,先去净房换身衣裳,擦干头发。   大鹅对他万分不中意,从虞年年怀里跳着出去,嘎嘎去叨慕容澹的大腿,一直追他到净房里头。   一阵噼啪声后,慕容澹拎着鹅脖子,反剪鹅翅膀,换了身新衣裳出来,抬手问,“年年这鹅从哪儿来的?太凶了,安全起见,扔出去算了。”   虞年年有点儿心疼,赶紧去把大鹅抱过来,将慕容澹一推。“别人送的,你别吓着它了,它胆子小。”   大鹅告状撒娇一样的拱进她怀里。   慕容澹没想到虞年年对他用了这么大力气,向后踉跄了两步。   虞年年没注意他,满眼都是她的大鹅。   慕容澹眼神暗了暗,闪过几丝受伤,别人送的?谁送的这样宝贝,要抱在怀里,他连凶一下都不成。   “让人把它抱出去吧,我教你今日的字。”他近乎恳求。   胆子小?追着他咬的时候,他看胆子可不小。   虞年年心里还念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八个字,痛快的送大鹅出去了,将袖子挽起,同他学习。   慕容澹将丝帛铺展开,忽然问她,“想不想出府去玩儿?”   虞年年当然是想的,最好趁着出去能逃跑,远远离开慕容澹这个疯子。   但要是慕容澹跟她一起,那她不想。   她目光中警惕的意思明显,慕容澹勾唇笑了笑,“近几日恐怕不行了。最近黄河中下游水灾,不少难民逃进来了,还有一些身材敦厚健壮的乌孙人,不大太平,大概是冲着太子大婚来捣乱的。等过些日子安稳了,再带你出去玩儿。”   他将笔塞进虞年年手里,再包裹住她柔如无骨的手,弯腰,“听说晋阳春节和元旦时候的坊市十分热闹漂亮,我也没见过,到时候便同你一起去。他们说那时候街上会有冰灯,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虞年年越听他说就越着急,坊市热不热闹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澹今晚废话好像格外多,总是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终于,慕容澹带着她的手落在帛上,“这一句,‘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意思是想要打败一个人,一定要暂且帮助他。想要取得什么,必然要先给予一些。”   他又在另一侧落下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虞年年一瞬间激动起来,“这两句话意思一样吗?”   慕容澹手一顿,这是几个月里第一次见她这样激动,便点头,“是,一样的。”   虞年年手心里汗湿了,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写给她这句的话人,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对谁予,对谁取?予什么,取什么?   她好像太愚钝,并不是很懂。   夜深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睡觉。   虞年年睡不着,是因为她想不通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慕容澹睡不着,是因为那只大鹅,年年为了那只大鹅推他。   第二日,死士来同他讲调查出来的结果,“那大鹅是小侍卫送的……”   算是,定情信物?   除了这只大鹅,那支木簪子,应该也是定情信物,只是簪子不知放哪儿了。   慕容澹心口一簇火,径直烧到头顶,烧的头脑发昏。   怪不得年年对大鹅那么好,原来是旧情人的礼物。   管家屁颠屁颠儿进来,“殿下,平准令沈大人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超级想写那本《掌门人压住棺材板》,昨晚还梦见跟那个女主打扑克,她问我啥时候开,她老在我脑阔里待着,憋屈死了~   □□说过:钓鱼是雅事 但必须使用鱼爱吃的钓饵 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吧。(先付出代价以诱使对方放松警惕 然后找机会夺取,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我是一个很讲公平的人,狗蛋给了年年什么,年年就得给狗蛋什么。   例如假的希望,例如抛弃啥的……感谢在2020-08-02 09:06:54~2020-08-02 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沈之昂一身白衣, 发冠巍巍,风流俊俏,眉尾细细高挑,眼梢风情动人, 却带着几分天真活泼和温柔。   像是既能傅粉宴饮荒诞, 又能提笔吟赋作画。   风雅与纵情在他身上并不冲突。   他一进来, 将扇子一转, 收于掌内, 才与慕容澹躬身一礼, 笑道, “请殿下安, 臣又来了。”   慕容澹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斜坐在榻上, 动都不曾动,手中捧着刚煮好的一盏牛乳, “沈大人这次是要孤请你滚,还是你自己滚。”   这些人简直阴魂不散。那个侍卫走了, 东西还留着, 年年时时刻刻想念着他。然后沈之昂又来了,慕容澹原本些天伪装的平静的面貌,快要被这些人,一点一点撕开了。   沈之昂一顿,笑意却不减,“殿下此言就有些见外了,下官是真心来求娶虞姑娘的。”   慕容澹将手中的牛乳泼在沈之昂脸上,“她不一定想嫁给你。”   适应慕容澹的口味,牛乳中加了大量的糖, 黏腻腻的粘在沈之昂的脸上,将他那张俊雅的脸模糊了。   他也不恼,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笑道,“那我想,虞姑娘肯定更不想同殿下在一起。她受了很多苦,殿下性格过于强硬自我,并不是一个能治愈她痛苦的好对象。   您和她在一起,只是在折磨她。”   慕容澹握着杯的手不由得握紧,他已经很努力在伪装了,为什么还不行?为什么是折磨?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如果我没猜错,殿下应该是欺骗过虞姑娘对不对?她那日在南衙换验的时候同我说,您的名字,是一位漂亮姑娘教她的,那位姑娘巧得很,她描述的样子正与您一样。   我想,殿下被刺客追杀的这一段时间,是同虞姑娘在一起吧,可您好像对她并不好。”   “中间隔着欺骗厌恶的两个人,就算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吧。您折磨过她一次,她险些被人打死在南衙,现在又把人捆在身边,对精神进行折磨。   殿下可真是个用刑高手。您是多恨虞姑娘,见不得她好过?”沈之昂歪头笑了笑,带着一如既往的可爱灵秀,口中的话却毒辣的很,恨不得要了慕容澹的命。   “我就不一样了,我帮了虞姑娘好多次,她即便对我没有爱,那也有超于常人的好感和信任。毕竟那样一个姑娘,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记在心上,因为总是没有人对她好不是吗?”   不可否认,沈之昂是个谈话的好手,慕容澹忍不住慌了起来,他骤然站起身,“那人是在孤身边,除非孤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夺走她。”   沈之昂啧啧了几声,像是表达对慕容澹的同情,在慕容澹听起来,更像是嘲讽,“那您绑着她,她没有自主的权利,对您以往欺骗的憎恶根本无法消除,只会更加讨厌您,这样也会更念我的好。如果殿下想虞姑娘跟您在一起,心里想的都是别的男人,那臣无话可说。”   慕容澹脸色紧绷,“这是孤的事,同你没有关系。”他轻嘲一声,“都说沈太师当年舌战群儒,半个朝堂摞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如今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沈之昂宛如没听出慕容澹话中的讽刺,倒是高高兴兴应了,“承蒙殿下夸奖,祖父倒是曾说过我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一字一句都化作匕首,往敌人心口窝里插,非得插的对方千疮百孔呼呼漏风才算。   慕容澹恨不得封死沈之昂那张嘴。   但不可否认,他所有压抑潜藏的,对虞年年的渴望和患得患失,都被沈之昂勾起来了。   别听沈之昂的,既然得不到年年的心,得到她的人也行。真的假的,只要她说爱自己就行了,管她心里装的是谁,那她也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谁都不能觊觎占有。   原本想要伪装,一点一点获取虞年年心的想法,也在沈之昂的刺激下,变得七零八碎,那恶魔一样的想法,又开始露头。   医官已经在外面蓄势待发,一听到里面传来响声,赶紧冲上去。   慕容澹这次下手格外重,像是把对小侍卫和沈之昂的怒火全都发泄到沈之昂身上。沈之昂喷出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擦了一把嘴角,扬起一抹让慕容澹怒火中烧的笑,“殿下,臣改日再来。”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慕容澹从一侧提起枪,就要将沈之昂刺死。   管家忙上前安抚慕容澹,却见他眼睛猩红,像是见了血的野兽,杀戮根本止不住。   几个死士围上来,赶紧将他控制住。沈太师是天下大儒之首,门生无数,杀了他的孙子,他一怒之下带着门生在宫门口死谏怎么办,虽然他们知道殿下不怕。   但民心这事儿多半要靠文人笔墨宣扬来获取,得罪了沈太师,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慕容澹的暴虐情绪完全被沈之昂挑起来了,他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内心的惶恐和暴戾交织,汇集成一个复杂的情绪,他想要见到虞年年,想要听她说她爱自己。   他真的被沈之昂说得怕了,年年哪怕是哄他一句说爱也好,他真的怕了……   他自以为的深情,难道真是一次又一次伤害了她吗?可是他真的不会别的办法了。   虞年年又收到了白粥送来的竹简,另还带着一只泥捏的小马。   小马圆滚滚的,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做工粗糙,却意外的憨态可掬。或许是时间久了,上面的眼睛鼻子都被主人摩挲的缺少纹路。   虞年年激动起来,抓着那只小马,浑身都在发抖,她擦了擦掌心的汗,生怕弄脏了那只小泥马,眼里带着点儿泪水,充满渴望又害怕的问白粥,“这是,谁给你的?”   “是个男子,他说受仙去朋友的嘱托,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那个仙去的朋友嘱托他好好照看你。”   虞年年原本激动的欲要滚出的泪水戛然而止,停在眼眶里,原本欣喜的神色,也一瞬间变得凝滞。那副原本欢喜,又冷不防卡在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生怜意。   天堂地狱,就在一瞬间走了一遍。   这个小马是哥哥的,哥哥属马,她属兔。所以哥哥当时捏了一只兔子一只马,他临走的那个晚上,抱着她说,“年年,哥哥到时候会回来。可能那时我们都不认得彼此,所以哥哥就靠这小马和小兔与年年相认。”   说完他便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虞年年的小兔子被虞敏敏打碎扔进了湖里,她在水下捞了好久都没能捞上来一块碎片。   她当时冲上去,掐了虞敏敏的脖子。   白粥上前,将人圈在怀里,也有些哽咽,“难受就哭出来吧。”   她顿了顿,“有信物为证,你该相信这不是骗子了吧。”   虞年年手抖着,小心将小马捧在掌心摇了摇,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如果你不确定小马是不是真的,就摇一摇,哥哥在里面掏了个洞,装进去一块石头,一摇就会有响声。”   她搂住白粥的腰,忽然哭出声来,“呜呜呜,我刚才真的好高兴,我以为他回来同我相认了。”   虞年年这是第二次哭得如此猛烈,第一次是在找燕燕时候。   白粥眼眶也湿濡了,“那个给我东西的人让我告诉你,你好好的吃饭,好好听话,他会接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他说你不能让人欺负了,还委委屈屈的只会怼人家两句,太憋屈了。人家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人家。”   虞年年抱着小马,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抽抽噎噎的脸色发紫,几乎要因为呼吸不畅而晕倒过去,她能听见白粥说话,她却不能思考。   过了快要半个时辰,虞年年才抽抽噎噎止了哭,她眼睛红红的,真像只小兔子,白粥抱了抱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们年年那么坚强,你哥哥也希望你好好的。”   虞年年点头,看着她离开,将手中那只竹签打开,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慕容澹。   她对这个名字写了成千上万遍,自然不会忘记。   慕容澹?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他怎么对自己的,自己就这么对他,恩怨两清,到底什么意思!   哥哥的朋友,是让她对慕容澹这么做吗?可是她怎么做?   没错,她是真的讨厌慕容澹,讨厌他给了希望之后抛弃她,打碎了她的梦境,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现在又将她囚禁。   但是她现在还在被他的自以为深情折磨着,恨不得他能将自己掐死,给她个痛快。   帐子哗啦一声被挑起来,慕容澹那张接近疯狂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慕容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大力扶着她的肩膀,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急切道,“年年,快说你爱我。”   只要你说一句爱我,哪怕是假的,我都信,都不怕了,我也不会控制不住想要伤害你,我还是会变成那个想要对你好,想一点一点获取你认同的慕容澹。   年年,求你说一句,就一句!   虞年年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她不可能对慕容澹说爱这个字,“不爱。”   她干脆利落。   “求你,快点说爱我,求求你。”慕容澹扣的虞年年肩膀像是要被拆分了一样的疼。   他目光还是那么殷切。   虞年年疼的皱起眉,“我说不爱,就是不爱。”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马,慕容澹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转移到小马上,神色晦暗可怖,“那你爱谁?”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对不起,我来晚了,伸出爪爪挨打。   沈之昂贱嗖嗖的。 第45章   “这个……”   “是不是也是他送的?”   慕容澹抬手, 指尖擦去虞年年眼角的泪水,上面粗糙的厚茧蹭的她眼尾发疼,忍不住眯了眯眼,“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虞年年一怔, “谁?”   慕容澹倾身, 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那个小侍卫, 你这么爱他吗?”   他声音极为平静, 虞年年却听得不寒而栗。   手中的小马一下被慕容澹抽走, 他拿在手中转了一圈, 细细打量, 窗外的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交织的阴鸷。   虞年年心都跟着吊起来, 忙起身同他抢, “你还给我,那是哥哥给我的!”   “哥哥?”   “呵, 情哥哥?”他咬了一下唇边,挥手将手中的小马掷在地上。   那泥塑的小马登时在大理石地砖上四分五裂。   “不要!”虞年年推开慕容澹, 目眦欲裂, 嘶声力竭扑过去,扑在地上尖锐的碎片上,眼泪一连串掉下来,她连擦都顾不得擦。   她不顾尖锐的碎片会划伤手,拼命将它们聚拢到一起,爱若珍宝的捧着它们。   “哥哥的,哥哥的……”像是个丢了魂的小疯子一样,抱着那堆碎片哭,碎片划破她的手指, 鲜血从指缝里渗出,蜿蜒成线。   一滴,两滴,飞快落在地上,不就便将那一片小马的碎片模糊成了红色。   哥哥死了,哥哥给她的小兔子也碎了,怎么小马也被人打碎了?   她没有亲人了,好不容易才有人把哥哥小马给她带回来,慕容澹就把它打碎了。   慕容澹见血,目中愈发赤红,“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送你的鹅你视若珍宝,现在就连这一点儿不值钱的俑马,你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这么爱惜?”   虞年年不听他说话,手掌痛苦的捂住额头,鲜血又从她的脸上蜿蜒下来,异常凄美。她和慕容澹解释着只小马不是小侍卫送的有什么用,听他无谓的道歉吗?   他的道歉不值钱,她只想要哥哥做的小马。   连哭声都沙哑了。   慕容澹知道她哭都很少哭出声,眼下是真的伤心了,可他也真的难受。   虞年年急速的喘息着,好不容易才从碎掉的小马里,找到一颗被打磨的圆润的石头。   慕容澹蹲下身,将她的下巴勾起,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渍,“你知道吗?今天沈之昂来了,他说要带你走。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想和他走的,你爱我是不是?”   虞年年张着嘴,喘息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痛恨,又瞬间被泪水消泯了。   “我不爱你。”   “那你是愿意跟沈之昂走吗?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他会让你做妾!他们都没有我爱你!”慕容澹疯狂咆哮着。   “沈大人至少是个好人,我跟他做妾,也比留在你这个疯子身边要好。”眼泪顺着她的鬓角划过。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里,第一眼就看中他,并把他带回家。她是在以身饲虎。   如果说她对他的好,不过是一厢情愿,他不接受甚至嘲讽没有关系,她最多就是觉得伤心难过。   所以他离开后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又要觉得他自己原本的做法错了,站出来,说凉州王就是燕燕,用折磨她也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来对她好,来争取她的喜欢,她想要的不是这个。   她真的爱燕燕,也真的恨慕容澹。   想要的自由,慕容澹将它折断了个彻底,她连这个院子都没出过。   她每天对着这张脸,已经快要没法将慕容澹和燕燕分割开了,甚至都没法告诉自己,燕燕在很远的地方好好活着。   连过往那最后一点光,都没法好好回望了。   “你爱沈之昂也不爱我是吗?”   慕容澹忽然将人横抱起来,扔在榻上。   帐子纷纷垂下,阴暗的空间里全是血液的甜腥味。   他低头,咬住虞年年的唇,反复辗转吮吸,发狠的想要吃了她。   虞年年拼命的反抗他,却只能在他肩上徒劳的留下几个血印,眼泪洇湿了床榻,“滚!你,滚……”   慕容澹将她的手反剪到头顶,用牙齿撕开她的衣带,“不爱我,就这么纠缠下去吧。”   他贴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我让太医丞好好给你调养身子。他说虽然你身体弱,但房事是没有问题的,我轻一点……”   “你乖一点。”他轻轻吻了虞年年的脸颊。   虞年年真的怕了,她在太尉府的时候,总是听说有人是在宴会上被那些人活活玩弄死的,她真的害怕,也好恨慕容澹,“我求求你,放开我,我不想要……”   在慕容澹叼住虞年年颈肉的那一刻,她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对慕容澹,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慕容澹无比渴求的,是她的温柔和好,如果她愿意给他甜头,想必他会高兴吧,那如果自己突然走了呢?将这点甜头抽走。   在今天之前,她即便是理解了,恐怕也没有那个狠心去这么做,可是现在,她真的,想把以前受过的那些慕容澹给的,还给他……   她不相信慕容澹这种人有真心,但他疯成这样,虞年年也多少得相信一些了。   “我爱你,爱你……”虞年年闭上眼睛,心第一次这么硬。   伏在她身上的人一怔,忽然欣喜至极,捧着她的脸,“真的吗,年年,你再说一次,你真的爱我吗?”   虞年年累了,点头,“是,爱你。”   慕容澹掉出眼泪,激动捧着她的手吻了吻,“我也爱你。”   虞年年坐在席上,手包的像个粽子,她静静看着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慕容澹。   嗯,她大概找到当初慕容澹看她时候的心情了。   带着戏弄,像看个笑话。   只要稍微给一点甜头,都开心的不行。   “裙子已经做好了,明天就拿给你看。”慕容澹跪在她对面,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却笑得十分满足,“年年以后只爱我好不好,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年年忍着心里的不适,倾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好啊,喜欢你。”   反正她马上就走了,短暂的喜欢一下,对你好一下,然后你就会更难过。   慕容澹忽然觉得生活看到光亮了,他真的只要虞年年给他一点甜头,哪怕是骗他的,他都不会深究其中是不是藏着毒,甚至甘之如饴。   如果年年是骗他的,就骗一辈子。   不用一辈子那么久,一年,一个月,一天,甚至只有现在一个时辰都行。   厨房晚上炖了鸡和鹅,是慕容澹今天气急了,说想要吃的。   那些人自然没胆子动虞年年养的那些小祖宗,是从厨房宰了的。   慕容澹一看虞年年的脸色,不由得慌起来,忍不住解释,“年年,这不是你养的那些,它们还好好。”说着站起来,“不信让人带来给你看。”   年年好不容易对他有个好脸色了,他真的怕又回到从前。   他会忍不住想死的……   虞年年冲他笑了笑,“没事,我们坐下吃饭吧,你不要这么害怕,我不会生你气的。”   慕容澹眼眶红了红,心里冒了又酸又甜的泡泡,感觉现在像是在梦里一样,他激动的连筷子都拿不稳。   拿起又掉了,拿起掉了,反反复复几次后,才将夹起一块儿酒糟鱼,要喂给虞年年。   他忽然收手,换了副筷子,有些结巴,慌张的看着虞年年,“对,对不起,年年手受伤了,不能吃鱼……”   “我的错,年年不要生气。”他道。   虞年年微微敛眸,咬了一下下唇,慕容澹现在的样子,竟有些令人心疼。   她骂自己,因为他生的好看吗?虞年年你是豆腐捏的是不是?他怎么欺负你的,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现在开始心疼他,要不要来桶冷水把你浇醒?   突如其来的心软,简直可笑。   慕容澹说要乖乖听话,便真的乖乖听话,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的,离得虞年年一丈远,替她将被子盖好,“马上秋雨要下来了,很快会冷,过几天我就让人烧炭。”   他要去摸摸虞年年的手腕,看凉不凉,虞年年明显被他白日里的举动吓着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慕容澹抿了抿唇,颇有些落寞,但也知道白天的事情恐怕给她造成阴影了。   “啪!”他照着自己脸狠狠扇了一下。   响声震的虞年年耳朵都嗡嗡的,慕容澹的左颊飞快肿了起来,他将嘴边的血渍用食指指节擦掉,笑着同虞年年道,“我知道我是畜生,年年别生气,我去地上睡。”   虞年年知道他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他对自己也狠,她睫毛颤了颤,虚情假意的问,“疼不疼啊?以后别这样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慕容澹欢喜的眼眶又红了。   慕容澹抱着被子,在床榻下面打地铺,床帐子没拉,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对视。   虞年年扯了扯嘴角,“晚安。”   慕容澹受宠若惊,拼命抱着被子点头,“晚安,年年做个好梦。”   如果生活能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不太敢看评论区和点击,从狗蛋病娇囚禁以后,就不太敢看了。   会照着大纲好好写下去,不会断更不会坑。   其实我知道两个人绑在一起,有一部分是在虐年年的,但就想把他以前怎么对年年的,年年怎么还回来一遍,包括希望破碎那种感觉,切切实实让他感受一下,然后让他学会怎么爱别人……   感谢在2020-08-02 21:00:00~2020-08-03 19: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肉肉 30瓶;沉璧 2瓶;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隔日,来自凉州的兵士快马加鞭送来了信件,是老王妃写给慕容澹的。   足足写了七卷竹简,可见心中是多盛怒难耐。   慕容澹看都没看,便将竹简都搁置了,大抵以后也不想再看了。   兵士跪在地上,忐忑的看了慕容澹两眼,忽然道,“殿下,老王妃说她写了您也不一定想看。”   “那她写了寄过来做什么?”慕容澹凉凉道,这话不像是疑问,倒像是质问。   “老王妃说她写写,无非就是宣泄,图个痛快,您看不看是您的事儿,但她想告诉您的,便由属下的口来说。”兵士忙不迭又补充,提前做好预防,省的受罚,“老王妃说了,属下是替老王妃传话,代表的是她,您不能轻易处罚属下。”   他不待慕容澹回复,便壮着胆子,学做老王妃的语调同他讲,“第一件,乌孙分明地处凉州上方,他们的人,是如何进到晋阳的?不是你暗中纵容的,还有谁能这么大能耐?你当真是长本事了,连你父王的薄情寡性学的十成十,也不顾他们在晋阳王都,会造成多大的骚乱,你只顾给你叔叔添乱,旁的什么都不顾了!   第二件,黄河中下游大坝决堤,你是什么意思?不施以援手便罢了,竟还火上浇油。你是不顾百姓死活,只要王权霸业了吗?没有百姓,你即便坐得了皇位,又怎么坐得稳?   第三件,你从凉州取了婚书,是哪个倒霉女郎让你瞧上了?人家同意与你成婚吗就取婚书?”   兵士一说完,忙得叩头,“老王妃让属下这么说的,殿下请勿责怪。”   慕容澹静了静,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便也替孤传话给她。”   “第一,孤一向看重的,是凉州百姓。凉州之外,尤其晋阳,他们的死活,孤不放在心上,晋阳风气糜败,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乌孙人,的确是孤暗地授意放进来的。第二,这江山还不是孤的江山,等孤什么时候砍了慕容刚坐上那个位置,再来同孤提爱惜天下苍生。第三……”   他敛眸轻笑了一声,难得温柔起来,“她是个倒霉姑娘,但我会好好对她,她说她爱我,我不会辜负她的爱。”   兵士忽然被慕容澹最后一句,苏的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编排上司是大不敬,但他还是心中暗暗嘀咕,殿下这样,哪个正常的姑娘,敢喜欢你?莫不是看你发疯可怜或者畏惧,来哄你的?   但他还是叩首,“属下这就回去传话。”   “限你两天之内赶回去,不然就以违抗军令罪论处。”他淡淡的开口。   凉州与晋阳相隔一千五百里,一匹马一个时辰就能跑六十里,他要两天里不停休的赶回去,才能刚好回凉州,但就算他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中途经过驿站,不知得换多少匹马。   殿下就是诚信刁难他。   但他没挨板子,没被拖出去,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这点儿事也就不值得追究了,他忙叩首出去。   迎面见着几个婢子簇拥个红裙的女子而来,生的眉眼舒柔,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女子,像是洛神在世,总想用世上最美好的形容来描绘她。   慕容澹从里面快步出来,将伞挡在她头上,“年年怎么出来了,太阳还晒,风又大。”   这幅态度,简直刷新了兵士对慕容澹的认知,他惊得合不拢嘴。这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怨不得殿下在凉州,什么样的女子献殷勤都看不入眼里呢,原来眼光高的很,要女人就要最漂亮的那个。   想必殿下从凉州取婚书,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这女子看着又是个漂亮,性格也极为温柔和善的,老王妃应该能放心了。   他想起自己要两天之内赶回凉州,不敢多看,请过安后便飞快出了王府。   虞年年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兵士,他的穿着不同,行动长相也不像是晋阳人偏求精致作态,倒与府中那些凉州来的侍卫相似,但又比他们多了些刚硬铁血。   慕容澹解释,“这是母妃从凉州派来的人,她听说有儿媳妇了,十分高兴,便特意让人来打探,问我什么时候能将你带回凉州给她瞧瞧。”   虞年年似懂非懂的点头,“老王妃娘娘怎么知道我的?你特意传信告诉她的?”   “不是,我从凉州那边要了婚书,她才知道。婚书制作起来复杂,藩王又要带有封地徽印,所以一直都存放在各自封地的王府。”   虞年年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我看你一天都在忙,连口水都没喝,我便去给你弄了点儿吃的。”她略微羞涩的低头,“不大好,你不要介意。”   虞年年做的肉沫水引,将肥瘦猪肉细细剁了,混上调料腌制,白面几经揉搓,抻拉切割成产条状下锅煮,煮出来的水引劲道爽口,带着肉沫里调料的香。   现在虞年年给慕容澹一个好脸色,他就高兴的不行,何况现在还能为他亲手做吃的,他对着那一大碗水引,笑得像个傻子。   虞年年将快递递给他,笑吟吟的,“吃吧。”   慕容澹迫不及待接过来,才刚尝了一口,脸从红润变成靛青,他筷子忍不住收紧,酸的直想打哆嗦,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不表露出分毫。   虞年年手撑在案上,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我第一次做。”她继而颇为心酸道,“要是不好吃,那就给我吃吧,不能浪费粮食。”   慕容澹哪里舍得让她失望,赶忙又吃了一大口,狼吞虎咽的将它们全都吃下去,“好吃,年年做得怎么会不好吃。”   即便酸的他牙都快要倒了,依旧是面带笑意,强迫自己咽下去,那名一大碗下肚,酸的胃都在发烧。   虞年年殷切的盯着他,“汤不好喝吗?你都不喝。”   慕容澹嘴唇被醋浸的发白,看得虞年年殷切的目光,一点儿拒绝的意思都升不起来,仰头将汤全喝了,牙齿软的已经感觉不到存在。   虞年年开心的将碗收起来,“那你吃饱了,我这就回去了。”   慕容澹让醋催的脑袋都在嗡嗡乱叫,还是盯着她,“路上打伞,小心晒着。”   虞年年一走,他赶紧狠狠灌了一壶水下去,然后坐在席上傻笑。   年年给他做吃的了,真好。   站在一旁的人吸了吸鼻子,四周飘荡的醋味经久不散,不知是放了多少醋,就连专业殿下都能连汤带水一滴不剩,真是爱情的力量。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劝殿下别吃了,那不是自讨没趣,都是人家两个人的情趣,他们守好本分就行了。   “娘娘,您方才怎么把醋当水来煮东西了?难得殿下还面不改色都吃了下去,难不成殿下一点儿尝不出来?”宝应挠挠头发,不解。   虞年年摸摸打了孔,挂在脖子上的圆润石头,幽幽道,“没事,殿下能吃醋,还喜欢胡乱吃醋。”   黄河中下游相继水灾,不少灾民已经往晋阳方向涌来,晋阳城里多达官显贵,又是军政要地,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他们便卷了破旧的衣裳,睡在城墙根儿。   碰见来往的人与车马,就上前乞讨,一大帮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说是乞讨,实际上跟抢劫差不多了。   你若是不愿意给,他们便换了凶恶的嘴脸,直接上去抢夺,甚至用手里粗糙的武器将人打死,你若是一开始就乖乖给出东西,那便是活菩萨。   如今搞得城内人心惶惶,大多都不敢出城,生怕被这些难民围起来。   晋阳城内寸土寸金,粮食蔬菜供给,全都倚靠城外的农庄,现如今这么堵着。农民出不去种地,菜农运不进菜,城里大多百姓都开始勒紧裤腰带生活。   狩阳帝颇为头疼,他刚建完摘星楼,还要建斗兽场呢,哪里有钱安置这些人,干脆大手一挥,“都杀了!”   城外便展开了异常,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   有身强体壮的难民,半夜翻上哨台,打死卫兵,抢夺武器放外面的难民进来,南衙也加派人手,将他们一一打死了。   城墙根儿人少了,货物才流通起来。   “啊呀!”厨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有个妇人将手里的菘菜扔了出去,“手指,那里面有手指!还在动着呀!”   她家男人一看,绿油油的菜里,果然有一只新鲜热乎的手指,沾满泥垢,不知是哪个难民的。   城里愈发人心惶惶,甚至开始在自家地下挖地窖,担心哪个时候,那些难民就要冲进来了,一边唾骂狩阳帝一边挖,“狗畜生,慕容刚。”   要不是他整日贪图享乐,怎么可能没法控制灾情,将难民变成了强盗,他们这些百姓,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   那兵士快马加鞭回了凉州,将慕容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老王妃,老王妃气急败坏,“本宫亲自去一趟晋阳。”   又命慕容澹的心腹,将凉州守好。   她那个儿子,路子真是越走越偏。 第47章   老王妃用发丝勒死慕容钊后, 慕容澹并未将此事多加宣扬,对外只说慕容钊是病死的。   总归慕容钊病了那么多年,顽疾难愈,溘然长逝也不奇怪。   父亲与母亲之间, 慕容澹的选择十分清楚。   一个恨他憎他, 当他是多余的物件, 每每见着恨不得掐死他;一个对他又爱又恨, 虽没有太多的温柔, 但至少对他进行过教导。   但慕容钊死后, 他与老王妃的关系就降到冰点, 见面不是争吵就是大打出手。   太妃分为皇太妃与王太妃,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谁的妻妾罢了, 都是些荣养的虚衔。但凉州王太妃不一样,慕容钊生前, 她便握着凉州小半边的军权,慕容澹远赴晋阳前, 更是将凉州事物全权交由她打理。   母子两个人, 即便冷漠相对,慕容澹却也知道他母亲是个极为可信任的人。   凉州王太妃如今才四十出头,岁月对她异常优待,如今看来不过双十少妇,半点皱纹也无,明丽的像是一团火,眼角眉梢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凌厉,看着是个极为果决的女子。若称她老王妃,委实将她叫老了, 是以大家还是愿意称她太妃。   只是她半头发丝都白了,与她那张明丽的脸并不相称。   若是细看,与慕容澹示意有些相似的。   “太妃,被围住了。”护驾的将军从外喊着。   才刚靠近晋阳,便被难民围了个团团转,因着太妃出行阵仗浩大,身披铠甲,手持兵戈的将士带了足足五百人,那些难民一时间还不敢靠近。   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嗡嗡的像是一群苍蝇,老王妃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眉头皱紧,将帘子狠狠一甩,吩咐下去,“闯过去,别伤了他们,进城之后,再从墙头上将所带的粮食扔下去给他们。”   现在不是不能表现出自己带着粮食的,不然这些饿极了眼的人,会不要的命的冲上来。   她遇到过心善的富家小姐上香路上接济了灾民,那些灾民又问其要粮没有,结果被饿极了眼灾民从马车上拖下来,煮熟分食的事儿。   等她赶到救人的时候,便只剩下满地的白骨了。   今年天灾人祸并行,天灾是暴雨,人祸是狩阳帝的残暴,枉顾性命。   人既然来了,慕容澹也不可能将她赶走,母子两个展开了一场谈话,但由于两个人意见相左,三观不合,这么多年谈话没有一次是好好完整进行下去的,这次也不例外。   “怎么,您瞧不下去,要进宫去劝谏叔父?”慕容澹不咸不淡开口,连一声母妃都不唤。   “你当我和你一样疯了?但凡劝谏有用,现在晋阳城外就不是这样的局面。”老王妃气急败坏,看着自己儿子都不将百姓放在眼里的轻慢面孔,又不由得怒火中烧。   她有孕之时,就想着慕容家出疯子,她一定要好好教导,慕容澹定不会走上他们慕容家的老路,不会变成一个像他叔父那样的疯子。会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风流俊雅的人物。   小时候不错,乖乖巧巧,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包子,说话甜,样子也好,一口一个母妃抱抱;母妃亲亲;阿澹受伤了,要母妃呼呼,拉着奶声奶气的长音,跟个小姑娘一样。只是她并不会一个母亲的温柔。   但庆幸掰正歪苗苗成功了,结果发现血脉这东西是真强大,慕容澹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他们慕容家疯子的旧路。   她以前常想,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后来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算是明白了,一开始就是歪的苗苗,就算掰正了一会儿,但终究还得歪。   慕容澹的父亲,其实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怪她没有及早发现,不然她断不会让慕容澹出生……   慕容澹见母亲气急败坏,倒是风轻云淡,不由得嗤笑一声,嘲道,“我还当您忧国忧民到如此境地了呢。倘若真进宫,那我的母亲,就要变成我的婶婶了。”   “孽障,我打烂你的嘴!”太妃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铁青,武将家出身,性子刚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两个人都冷下脸,这场谈话又要以争吵打斗告终。   慕容澹侧身躲过去,冷不防看见虞年年站在帐子后,他略有些无措,手不知往哪儿放,最后才起身,轻轻喊了声,“年年……”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过来,“这是……”他迟疑了一瞬……   老太妃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带着媳妇都不知道叫一声母妃,孽障!”   慕容澹并没有出言反驳。   虞年年抿了抿唇,行礼,乖乖喊了声,“太妃娘娘。”   她心里不想喊慕容澹的母亲为母亲。   慕容澹在这件事上颇为执拗,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提醒,“是母妃。”   他虽然不愿意唤老太妃,但心里还是承认这个母亲的,潜意识里想虞年年喊自己的母亲为母亲,觉得这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像是多了一层口头上的羁绊。   太妃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圈,面色平静下来,拉着虞年年的手,与自己坐在一侧。   比面对自己亲儿子的时候,要和缓几分,“多大了?”   虞年年脸颊泛上粉红,“十五。”   “畜生。”老王妃一把脱了脚上木屐,朝着慕容澹砸过去,“这么小的年纪,你也下得了手。”   虞年年在这儿,慕容澹也不好跟老王妃打起来,只能默默忍了。   他主动接了老王妃这一下,木屐坚硬,手腕上一瞬就青紫了,晚上倒是有借口同虞年年卖惨卖乖。   老太妃自然也看见了,目光闪了闪,唇忍不住嗫嚅半刻,却别过目光,继续同虞年年说话。   她从虞年年年龄,一直问到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又问到她是怎么住到这个府上的,再问她是如何看上慕容澹的。   老太妃问一句,慕容澹慌一次,她连珠炮似的问完,慕容澹已经不敢看虞年年的脸色,赶忙将人拉起来走,“她问的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只管忘了就是,千万别记得。”   好不容易摒弃前嫌,能同他好好过日子了,再经这么一问,又记恨起来怎么办?   见这幅慌张模样,老太妃大概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没什么猫腻,怕问什么?   她就不该抱着,慕容澹能用正常方式让一个女孩喜欢他的期待,他这样的疯子,怎么会做出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怎么会有正常的女孩喜欢他呢?   慕容澹家的人,都是一群禽兽,他们不配爱别人,也不配被别人爱。因为慕容澹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血脉羁绊割不断,老王妃才对他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虞年年明显能察觉出这对母子之间有些问题,老王妃看着凶,似乎和慕容澹不一样,是个好人。   但这并不是她现在该想的。   “姚生呢?”待两人走远,老王妃叹口气,问道。姚生是慕容澹七岁的时候,她送给慕容澹的,用来给他作伴,保护他。   因着从小长大的情分,慕容澹也格外倚重姚生,但这次她来,并未见姚生跟随慕容澹左右。   “他们说姚生大人犯了错,被罚半年禁室。”   禁室听起来平平无奇,却也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其中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声响也没有,每日只有一个小窗口送水送饭,若是心志不坚之人,进去三天恐就要疯了。   慕容澹将姚生罚去禁室半年,犯了他不知道哪门子的忌讳。   她叹口气,“罢了,带本宫去看看,好歹也是本宫一手训出来的孩子。”   侍从低头,略带愧疚,“太妃娘娘,除非殿下命令,谁都不能见姚生大人,还请您见谅。”   太妃面容一阵扭曲,才愤愤摔了杯子,慕容澹他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她都要防着了。   慕容澹将袖子挽起来,特意将伤口晾给虞年年看,软声抱怨,“年年,你瞧瞧,她打人一点力气都不留。”   那张昳丽靡艳的面庞,为他添了几分魅惑,谁见了都得心软,恨不得抱着他安慰。   的确是又青又紫,老王妃下了狠手,瞧着便疼。   虞年年见着心里一颤,又暗骂他活该,却摆起一张心疼的脸色,将他的手腕拉过来,轻轻吹气,一边上药一边略带焦急的问,“疼不疼啊?”   她的演技,最近愈发炉火纯青,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疼,特别疼,要年年吹吹才能好。”慕容澹看着她低头时,那长长的,宛如蝶翼的睫毛,心里软成春水,“年年以后别见她了,她这么凶,省的欺负你。我是她亲生儿子,就已经这样不留情,不知道对你怎样呢,今日面孔和善,兴许明日就要对你打骂。   她是个恶婆婆,你不能当那个受气包的小媳妇。”   慕容澹在挑拨离间吓唬虞年年,生怕老太妃那个杀夫的女人又同虞年年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年年现在对他这么好,万一两个人聊着聊着,年年又恨起来他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我都想好写啥了   1:慕容澹魂穿刚遇见年年的时候,对着年年嘤嘤嘤当绿茶   2:真正的燕月娘和年年展开姐妹情   3:白切黑太子VS飒爽将门女(狗蛋的父母)我为了得到你,杀了你满门你还得感谢我,最后你得知真相把我杀了的故事   感谢在2020-08-03 19:00:00~2020-08-04 17:2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2个;qiuyouseig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5瓶;沉璧 2瓶;Doraemon、252937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虞寄白明知道给虞年年传信传多了并不好, 但还是控制不住想给她写些话,现在不写,兴许过几日就没机会了。   虞年年已经能很流畅的写出日常所用之字,同虞寄白通信也没有什么障碍。   她问什么时候能见见他, 她想知道一些哥哥的事情, 虞寄白并没有承诺她, 只是说, “他死的时候很满足, 你无需多问, 他并不想你知道他是如何过的。”   虞年年听闻是哥哥不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她, 这才不继续追问。   两人将离开的日子, 定在九月二十日。   虞年年奇怪为什么不是九月十九夜里, 那天夜里慕容澹要去摘星楼, 并不在王府,这样不是更便利逃跑吗?   虞寄白没说话, 只是依旧将时间定在九月二十日,他如此执拗, 虞年年也只能听他的。   念着马上要走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愈发温柔起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甚至都有了几分已婚妻子的模样。   十九日下晌,天已经隐隐有些黑了,慕容澹换了衣裳,虞年年递给他一件薄薄的氅衣,温声道,“夜里风大,你带上, 省的冷。”   慕容澹自幼习武,体内阳气充沛,即便冬日时候,都只穿身薄衣衫度过,何况现在礼服厚重,他即便站在摘星台也是有些热的。   但虞年年想着他,念着他,慕容澹即便再热,还是将这件薄氅衣带上了。   他低头揽住虞年年的后腰,将人勾到自己怀里来,虞年年方才到他胸口,娇小绵软的一团,极为可爱,他用自己的额头抵在虞年年的额头上,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道,“嗯,知道了,年年真好。”   两个人贴得极近,呼吸交缠,连一次次喘息都变得暧昧起来,虞年年缩了缩手指,脸上染上红晕。   慕容澹见她这样,愈发欢快。原本只是想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却见着她那被吻的湿漉漉的眸子,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即便虞年年挣扎也不放手。   他眼中欲色深深,像是浓稠的黑夜。   虞年年怕这样下去,再出什么事儿,赶忙咬了他的唇,趁他吃痛的时候将人推开,眼尾红红的,眼中像是氤氲水汽,“你快走吧。”   “对了。”虞年年叫住他,“我想给宝应做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这种小事,你高兴就好。”他笑道,“你晚饭先吃,记得给我留,我晚上不在那儿吃。”   他摸了摸唇角那一点伤痕,让虞年年忍不住红了脸,心里又觉得烦躁,赶忙点头,“好,你去吧,省的误了时候。”   慕容澹一走,虞年年瞬间脱力,坐在胡床上,手撑着额头,涌起几分不真实感,将被他吻过的唇擦了又擦,“马上就走了,马上就走了……”   她现如今,竟有些不敢想她离开后,慕容澹会是怎样的光景,大概和当初的她一样绝望痛苦吧。   但触手可及的自由,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从桌上寻出一张丝帛,思考了良久,才提笔落下第一个字。走前给他留下一封信,算是她最后的心软。   比起慕容澹当初不声不响的走了,她仁慈太多。   摘星楼用尽了大梁国库中的银钱,每一块玉石,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铺成一栋华丽又血腥的百丈高楼。   站在楼上,能将整个晋阳城都一览无余。   狩阳帝殷勤的将萱女身上的狐裘裹紧,“国师说今日便是赏星的最好时机,能看到七星连珠之景,百年难得一见。”   各位前来的大臣,无不是带着自己的夫人。   太子尚未娶妻,他倒是想邀请虞令月同他一起前来,但虞令月并不给他这个面子,他便带了府中最得宠的姬妾。   处处都是喜乐融融,唯独慕容澹孤身一人,在冷风中看着有些萧瑟。   他意外将目光定格在太子和他那姬妾身上。   太子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妾欢快笑起来,脸都红了,他又从袖中拿出件什么东西,抬手簪在她发上。   那妾便愈发欢喜羞涩了,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发现,忍不住瞋了太子一眼。   两个人郎情妾意,慕容澹若有所思,抬步走向两人。   太子一见他,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但还得强撑着,勇敢挡在自己那娇滴滴的妾前面,“堂弟别来无恙。”   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慕容澹点头,难得对他语气和缓些,“别来无恙,堂兄。”   他打量了他身后的妾一眼,将目光定在那金簪上。   太子赶紧把人挡的更严实些,警惕十足,“这是为兄最宠爱的一个妾室,看上谁都能送给你,这个不行。”   “这等庸脂俗粉,孤还瞧不上。”慕容澹嗤笑一声,他有年年一个就足够了,要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那你做什么?”   慕容澹不自觉轻咳一声,他要说自己是来跟太子取经,问他如何同女子的相处的,大概有些丢人,便迂回道,“太子女人缘不错,左拥右抱却处处能讨得欢心。”   慕容澹一说起这个,太子便来了精神,讨女人欢心这可是他的强项,但又不明白慕容澹是什么意思,上下打量他一番,将目光定在他的唇上。   他一拊掌,惊喜叫道,“哦!我知道了!”   慕容澹脸色一沉,他便收敛了,讷讷的将手缩进袖子里。   太子欢场淬炼多年,自然练得一副火眼金睛,看得出慕容澹唇上那细细的咬痕不是他自己所为。   男人一旦有了相同爱好,就会觉得彼此亲近许多。太子对慕容澹又怕又厌,但这种事情还是忍不住同他多说几句。   “我当堂弟是什么圣人,原来不声不响,也养了美娇娘。   孤就说,这晋阳的风水养人,女子都水灵灵的,肌肤雪白滑嫩,声音娇软,性子温顺,比你们凉州的要好多了,一见便会倾心。”   说起这话,太子忍不住眯眯眼睛,清俊的脸上露出几分色相。   “说起这讨女子欢心,第一就是要温柔,不能强迫,不然那心啊,跟你越来越远……”   慕容澹神色显出几分专注,他顿了顿,转身拉着妾室就往皇帝那儿跑,坏心眼喊道,“剩下的我就不告诉你!”   他这么讨厌慕容澹,怎么可能传授经验,慕容澹被美人讨厌,越不顺畅他自然越开心。   慕容澹看着太子妾室头上闪闪发光的簪子,举一反三。   他将珍珠头面送给年年的时候,并不见她多高兴,而今日太子不过给那个妾室簪上一只,两人就有说有笑的。   不是他的珍珠头面不好看,不珍贵,而是他的方法错了。   他一股脑将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方法好像没有太子这样来得讨巧……   嗯,等会儿,他要去亲自给年年挑一件漂亮的首饰,然后回去给她戴上。   慕容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萱女和狩阳帝站在最前头,不但将开阔舒朗的夜空一览无余,也将晋阳城中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站在高处观星与站在地上观星的感觉截然不同,只觉得离天宇愈发接近,人的存在也显得愈发渺小。   星子好像触手可及,但又遥遥迢迢。   夜风裹着干爽的秋意席卷而来,萱女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哈了一口冷气,目光忍不住被晋阳的城门处吸引了。   城门那里聚集着一个一个的小灰点,像是蚂蚁,火光纷纷。   她好奇指着下面问,“那是什么?”   狩阳帝眯眼看了看,并不在意道,“是难民,也不知他们怎么办事的,这么多天了,还没有解决掉。”   “解决,怎么解决?”   狩阳帝疼爱地摸了摸萱女的脸,“自然是杀掉。”   萱女忽然一怔。   虞寄白笑眯眯道,“像夫人杀掉那些巫师一样,通通杀掉。”   萱女张了张嘴,“巫师他们装神弄鬼,他们该杀……”   “这些人卑贱如蝼蚁,也该杀。”狩阳帝哈哈大笑,招手,“神武将军,这些难民聚集在城门外,影响了爱妃观星,简直罪无可赦,去清理了。”   不过萱女随口问的,甚至不注意根本都看不清是一些人聚集在城门,狩阳帝便因此而大开杀戒。   萱女抓住狩阳帝的手臂,干笑一声,“算了,我不想今日见血。”   其实这些人死了,她应该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她这么拼了命的进宫,不就是为了掌控人的生死吗?成为不像他们这般,被肆意践踏的人。   何必在意这些影响心情的难民性命?   但她还是开口阻拦了。   她真是疯了,她想,她竟然还是有人性的。   虞寄白依旧眉眼带笑,只是笑却不达眼底了,他转身,冲着慕容澹的方向点头,唇角勾起一点诡异的弧度。   慕容澹皱眉,觉得虞寄白那双柳叶眼,生的极为好看。   南城坊彻夜不眠,慕容澹提早离了摘星楼,到了晋阳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子。   三层高楼,以青翠琉璃为装点,利用光线折射,使陈列的首饰愈发光彩夺目。   他进来第一眼,便瞧见那正中央摆的红宝石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早起晚了,呜呜呜 第49章   虞年年以为慕容澹去摘星楼, 怎么也要第更深夜半才能回来,结果不到子时,人是被扶着回来的。   他腰上汩汩冒着鲜血,脸色发白, 玄色的衣袖血液被沾湿, 洇出一大片更深的暗色。   虞年年吓了一跳, 赶忙起身去接他, 沾了满手粘稠的血液, 太医丞拎着药箱, 衣衫不整的从外头奔进来。   一旁的死士面上也沾着血, 衣衫破烂, 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慕容澹素来自负, 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 出门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前呼后拥,往[なつめ獨]常出门也只带姚生一人。   死士身上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汇成一小股血池,头发散乱, 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这几日城外流民一直蠢蠢欲动, 今夜趁着摘星楼赏景时候城里调不开人手,闯了城门进来,其中有乌孙人浑水摸鱼,场面过于混乱。   在南城坊的时候,突然出现一拨刺客,像是有备而来,共有几十人之多。殿下虽然骁勇,但还是不慎被划伤。   属下看伤口不深,殿下却无力昏沉, 难免猜测那刀刃上抹着剧毒。”   死士低着头,语气略带沉顿,极为担心。   慕容澹倚在床头,任由太医丞给他检查伤口,不屑冷笑,“能是什么毒药,几十个人连孤未佩剑都打不过。”   他抬手让死士下去包扎伤口,又看了眼虞年年,“你浑身血淋淋的,别吓着人。”   这满屋,他唯一在乎会不会被吓着的,也就虞年年一人了。   死士一走,便有婢子过来将地上的血迹清洗了。   虞年年观他浑身也只有腹上那一处伤口,连衣衫鬓发都未曾散乱,那以一当十的话不假。   慕容澹捂着虞年年的眼睛,缓声道,“别看,血淋淋的不好看,我想吃饭了,你给我拿些吃的来吧。”   这是想将人支走,太医丞已经解开他的衣衫,露出紧实的胸膛和淋漓的血肉,空气里都是一股甜腥味儿,他总是怕虞年年受惊或担心。   太医丞丝毫没给面子,“殿下受伤呢,喝药算了,先别吃饭。”他将伤口包扎了,皱眉道,“并不是什么毒药,是迷药。药劲儿猛,亏得殿□□格健壮,耐力超常,换作旁人现在应当都不省人事了。”   只是奇怪,这些刺客不并不是冲着取慕容澹性命来的,谁家刺客只在刀刃上擦麻药?   慕容澹扶着额头,的确觉得神志已经飘散,睡意沉沉,看着满脸震惊,至今没有回神的虞年年,细声安慰,“别怕,他都说了没事儿,明早你再见我,便又与平常一样了,你先去休息。”   他过去,温柔吻了吻虞年年的眼睫。   虞年年眼睫轻颤,不知是惊还是怕,好像下一刻便能从里面滚落出大滴的泪水,她下意识握住慕容澹的手,“真的不会死吗?”   血流那么多。   太医丞安慰她,“殿下年轻火盛,血液流动自然快些,好吃好喝两日,也就补上了,明天睡一觉就又是个生龙活虎的好男儿,娘娘不用担心。”   虞年年以前总是挨打,但受伤流血她倒是从来没有过,太尉府那些人怕她的身体不能让贵人满意,是不舍得在上面割出一道口子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血淋淋的被割出这么大一个伤口。   慕容澹躺在床上,一点平常的精神都没有。   慕容澹见她这样失魂落魄,心里有点甜的同时又一扎一扎的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个金丝楠木匣子,将匣子打开,一支雍容华贵的宝石钗便展现在她眼前。   分明已经没有力气,浑身上下都没了知觉,若不是强撑着,连大脑都无法思考,他还是将钗从里面拾出,在虞年年面前晃了晃,扯出点儿笑意,“好看吗?”   他的声音比往日里更沙哑些。   累丝嵌红宝石钗,上面华丽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虞年年呆了呆,不知这是何意,还是点头诚实道,“好看。”   慕容澹有些无力的笑道,“那你将头伸过来,我给你戴上。本想明日找个机会给你,看你开不开心,今晚却不知道用什么哄你,便提前将它拿出来了。”   虞年年人不住咬了下唇,眼睛里积蓄起几多晶莹,她没想到慕容澹这种情况了,还要想着哄她高兴。   美人配美物,那钗原本就足够夺人眼球,在虞年年漆黑的发上,也只能起了个陪衬的作用,反倒是将她衬得愈发动人,脸庞都愈发明亮起来。   他不会选这些东西,只想着年年喜欢红色,便一眼看中了这红色的钗,上头镶嵌的宝石最大个儿,在那么多首饰里,这个最亮,看起来最贵。   他的年年应该有最好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最贵的的确也最衬她。   慕容澹摸了摸她的脸,“真好看,我们年年真好看。我现在要睡觉了……”他缓了缓力气,“你若是不愿意走,便帮我弹个琵琶吧,我听不懂,却觉得你弹得最好。   只要你别哭就行了。”   他中了麻药,脑子不清楚,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开始自我剖析,“以往在一起的时候,你难过大多是因为我。后来将你关起来,你那么难过,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想我对你就是个畜生。   现在你好不容易对我好些了,我都怕哪里做的不够好,你便不要我了。其实若是你现在说你要离开我,我恐怕还要更疯一些,杀了你,再自杀。”   虞年年咬了咬下唇,将好不容易心软流下的眼泪咽回去,让宝应给她来取琵琶。   她心绪复杂,就连琵琶曲选的都格外凄清缠绵。   慕容澹就着这曲,沉沉睡过去,临睡前还不忘叮嘱,“明日我起来,你要夸这钗好看。”   虞年年空出手将他被角掖了掖,“好,你睡吧。”   明早若你还能找见我,我便夸它好看。   慕容澹抓着她的衣角抓得紧,死死不肯松开。   子时的报晓声刚响起,外面窗子处便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虞年年手一抖,压错了弦。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白粥问她。   “不是说二十日吗?”虞年年稍稍握紧了琵琶。   “子时的更已经敲了,现如今已经是二十日。”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可收拾的,将琵琶带走便行了。”   她的吃穿用全都是慕容澹的。   虞年年绕去屏风后换了一开始来的衣裳,将那条水红色的裙子叠好搁在矮几上。   发上的红宝石钗还在熠熠生光,她将其拔下来,放在慕枕边,发丝扫过他脸颊的时候,微微下倾了一下。   也只是一瞬的事。   慕容澹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没带走。   她要写给慕容澹的话,已经放在卷案上了,极显眼的地方。   慕容澹不喜人多,是以院子里并无太多人,只要避开巡逻的侍卫,便能出去。   这院子外紧内松,不好进,出去倒是容易些。   白粥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虞年年身体不好,只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这才走了院子的一小半。   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握住白粥的手好生叮嘱,“我,我今日已经让人把我养的那些,那些小鸡小鹅送回原来的院子了,你替我好好养着它们。大概这辈子,我是见不到它们了……”   白粥拍拍她的后背,“别想了,能出去就行。”   虞年年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回望了一眼尚且灯火通明的寝殿。   两个人方才出院子门,便见太妃被簇拥着过来,两方人迎面撞上。   老太妃上下扫虞年年一眼,她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脸色变得惨白,白粥也慌乱起来。   提灯在前的两个婢子明显是认得虞年年,屈膝给虞年年请安。   老太妃像是不曾看见她要潜逃的模样,只点点头,“注意安全。”   虞年年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还不待说话,便见太妃从婢子手里拿了盏灯给她,“天黑路滑,小心着走。”   说罢便抬脚走进院子了。   虞年年小声对着她的背影道了句谢。   她也不知道太妃为什么明明碰见她了,还愿意当做未看见,放她出去。   两个人也来不得细究,忙带着灯往王府后门走,虞年年走两步便喘,白粥将她背后的琵琶接到自己的怀里。   后门等着一辆靛蓝毡布的马车,颜色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车夫上前来将虞年年的琵琶接过来,沉默着。   “你会不会有危险。”虞年年再次问,虽然白粥早早就说不会有问题,但她还是担心。她不想自己的离开,是以别人的受难为代价。   白粥赶紧将人推进车里,“别啰嗦了,不会有事的,我惜命的很。”   两个人挥泪作别,车夫甩了一下鞭子,车轱辘轱辘伴着马蹄声跑出了一丈远。   虞年年撩起帘子,同白粥哭着挥手。   晋阳城是真的乱了,地上躺着许许多多尸体,有流民的也有官兵的。   百姓纷纷抢购物资,深夜街上也人影匆匆。   凡是有点儿家底的,都逃去避难了。虞年年的马车,便混在避难的家眷中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我本来有点心软了,然后你一张嘴,拉倒吧,我得赶紧走……   【在微博给上一个崽崽搞了个抽奖,抽88.88小红包买糖块儿,嘿嘿嘿,要是有订了上本崽崽的阔以去试试~@晋江弓鱼】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柠、284807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马车出城, 在后阳坡停下,路上站了个人。   身材颀长,气质有几分洒脱与落拓,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只露出下半张脸。   虞年年见他, 心跳快起来, 要下马车, 那人又将她推回去, 挑起帘子同她说话, “乖乖坐好, 听我说话。”   声音也好听的紧。   “现在南边并不安全, 正在闹水灾, 四处都是流民。我将你往北送, 送你去终南山,那是我与师兄学艺之处。山下我为你买了间铺子, 有间三进的宅子,我都为你修葺好了, 还有几个忠心的丫头小厮, 你做些什么都成。   在那儿莫要露出脸,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往山上跑,我在山上布下了阵,能护你周全。”   他将手中的验递过去,“这是你的验。”   虞年年手指忍不住颤抖,她有验了?   伸手接过来,却发现那人攥的紧紧的,秀雅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她有些奇怪,小声唤了声,“师兄……”   虞寄白手一颤,慌乱将验塞进她手中,“我与你兄长是师兄弟,自幼习在一处,说是亲兄弟也不错,你若是可以,便也……”他带了几分哽咽,“便也唤我一声哥哥。”   虞年年没有任何犹豫,“哥哥。”   “唉。”他应着,语气都带了些颤抖和喜意。   虞年年攥紧了手中的验,“哥哥在这处办完事,会去终南山找我吗?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虞寄白摇摇头,扯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和不羁,轻快道,“我便不去了,我送你走后便要云游四方,指不定在哪儿就落脚,你见我这一次就成了。”   他抬手摸摸虞年年的头发,“小年年,好好生活,你哥哥在天上看见你过得好,会高兴的。”   虞年年听他提起哥哥,忍不住眼里多了些泪星,“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哥哥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他。”   虞寄白倒是一怔,“我们这种人,死了便扔进大海或者深山,师傅说这叫还于天地,你兴许是找不到他的墓,心里记着便成了。至于给我写信也不必了,省的麻烦。”   “未来的路我已经为你铺好了,你今后再遇见谁,都不要怕,你见着的那个人,会改变,会重新找回自己。”   他从袖中掏出只小马,马背上驮着一只小兔,“你哥哥临死之前给你做的,旧的那个不好看了,拿着吧。”   “今日慕容澹遇刺,此刻刀刃上只抹了麻药……哥哥,是不是你……”虞年年虽然单纯,但有些事情并不笨,稍一联想便能想象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虞寄白一顿,“他走前,你为他一块玉佩遍体鳞伤;如今你走,他也该与你处境相仿,才算是平了。我的妹妹,不能糊糊涂涂就走了。”   虞年年忍不住震惊,若慕容澹遇刺是他做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他不待虞年年说话,便后退两步,拍了一下马,“走吧。”   虞年年手里握着那只驮着小兔的马,同他作别,却见他身形一闪,便没了影子,没有丝毫留恋。   虞寄白将面具摘了,长叹口气。   他今日不将年年送走,按照正常来说,晋阳已乱,慕容澹并不放心她留在这儿,也会将她送回凉州。   大致的命数没有偏差,只是慕容澹过于偏激的性格,如果不治一治,或多或少会伤到年年,而且之前的伤害,也不是说用时间便能抹平的。   但这到底,都是年年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提供建议和方法,做不做是她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晋阳,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门前守着的一个年长妇人赶忙迎上来,有几分面善,将手中的信物交给虞年年看,唤了声,“女郎。”   虞年年见到信物才知,这是虞寄白在路上为她安排的人,妇人善解人意道,“您的哥哥是仆全家的救命恩人,此去舟车劳顿,仆奉命来此等候,负责照顾。仆姓李。”   “李娘子。”虞年年将行礼的人赶忙拉起来,有些羞涩,“我是第一次出门,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今后就有劳您照看了。不要叫我女郎,我叫虞年年,您叫我年年。”   虞年年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到了凉州王府,更是只困在一隅,算是与外界全然隔开。   像是一只初生试飞的雏鹰,对一切好奇满怀期待,却又惧怕。   虞寄白思虑周全,将路全为他铺好了。   李娘子一笑,将手中的斗笠戴在她头上,“将这个戴上,省得有人见了麻烦。方圆十里的客栈,您兄长全都包下来了。”   虞年年惊诧的微微张大了嘴,“都……都包下来了?”   “他是刻意混乱视线的,怕有人知道您到底住在哪儿。”李娘子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台阶。   不止是方圆十里的客栈,从这儿到晋阳背道而驰的十里内客栈,也全都包下来了,每一处客栈,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住进去。   与其遮遮掩掩,让有心人探查,不出大大方方的混乱视线。   “等明日天亮,咱们就改走水路。”李娘子道。   虞寄白在终南山待了十年,像只松鼠屯粮一样的攒钱,家底丰厚,都是给虞年年准备的。   摘星楼被难民围住了,宫中侍卫将那些难民尽数杀了,留出一条平坦的路,护送贵人们回宫。   地上粘稠的血浆都成了一条小河,浓重的血腥气,怎么也散不开。   萱女由人抬着,足上一丝血迹都没沾上,看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尸体出神。   “国师呢?国师呢?”狩阳帝在殿中提着剑乱转,如今那些灾民竟是都闯进城里了,国师两个月前便同他预言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波浪?结果他险些要在这乌合之众手里翻了船。   现在迫切要寻虞寄白为他占卜一卦,看看未来的运势。   虞年年昨日下午才嘱托人给宝应做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制衣坊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今日一早便做好了,送去给宝应。   宝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赶忙将这身衣裳换了,对着镜子左照又照,欣赏个不停。   娘娘真是个好人,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喜欢这粉红色,想要个这样的裙子,并未抱太大期望,便真着人给她做了。   她以为娘娘的改日再说,就是糊弄她的话呢。   亮眼的粉红色与旁人的青嫩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宝应去小厨房打热水,昂着下巴,逢人就道,“这是娘娘特意让人给我做的,你们都没有。”   引得一片羡煞的目光。   慕容澹醒来的时候,他侧身一捞,却没捞到温香软玉,一下子便清醒了,坐起身来,枕边那只钗熠熠生光。   满殿药苦味儿散开,隔着床帐,外面好像有白烟和噼啪火光 ,他当虞年年是在外头为他煮药。   心想这些事儿她怎么做的了?但一想这药是虞年年煎的,酸苦味儿便也成了苦香。   一撩开帐子,便见太妃散着一头半白的发,坐在胡床上给药壶扇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散漫不走心。   药壶里冒出的白烟,将她美艳的脸庞都变得柔和恬淡起来。   她斜眼看了慕容澹,语气并不好,“醒了?醒了一会儿就喝药。”   慕容澹皱眉,忍不住捂着伤口同她怼道,“怎么在寝殿里熬药,一股子怪味。沾在房里多日都散不掉。”   若是虞年年熬药,便是苦香,旁人熬,便是一股怪味。   太妃冷笑一声,“这味儿冲不冲?”   自然是冲的,她不用慕容澹回答,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就是要用这药味醒醒你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十八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清醒。”   “怎么?黄河发大水,你脑子里也发大水了?你晃一晃你那华而不实的头颅,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黄河水?”她暴躁的将手中扇子一扔,阴阳怪气的叱骂。   慕容澹压低了眉眼,露出几分不高兴,面色沉沉的,“即便我脑子里再多的水,也是你生我的时候装进去的,现在反倒埋怨起我了。”   “混账,脑子里有水的一直是你们慕容家。”   慕容澹知道,一与她见面,就定然要吵起来,他太阳穴突突发疼,不想继续下去,“年年呢?我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了。”   太妃握着扇子的手一顿,语气反倒平和起来,“谁知道你怎么把人弄丢了,不是你的,绑着也不是你的。”   慕容澹一听太妃这话,便知道其中有深意,他心跳都快了几分,更多了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的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他将床头的钗握在手里,披发赤足,带着慌乱的去喊她名字。   问过院子里所有侍奉的人,却都说自昨晚之后,便没见过她。   太妃将药倒出一碗,递过去,“把药喝了吧,这么大的人了,不用我再给你喂蜜饯了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51章   慕容澹将太妃手中端的药挥开。   好在老王妃眼疾手快, 竟是没让那滚烫的药洒出来一滴。   “我问你她人呢?”慕容澹满眼猩红,手撑在梁柱上,额头沁出些汗,满都是绝望, 像是困兽一样咆哮, 继而看向老王妃, “你把她送哪儿去了?”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人走了, 不是我送走的,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老王妃淡淡道, “你将药喝了吧, 等伤养好了, 便去平乱, 如今流民和乌孙人都涌进来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她说不会离开我的。”   慕容澹绝望的嘶吼,连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发一言。又开始四处寻找着虞年年。   老王妃沉默, 抿了抿唇,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现在来问我?她为什么走,你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   做了错事的人,还有脸质问别人?”   她手握紧了碗沿,神色凌厉。   “她不会走的,她说爱我,她说她不会走的!”慕容澹根本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他也根本不相信虞年年是自己想走的。   他歇斯底里的绝望,从屏风上接了氅衣, 便要出去寻人。   才迈出一步,却又折回来,坐在床上,带着满眼的泪笑了,“你们别想骗我,她在外面谁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她定是藏在别处,等我着急,我就坐在这儿,她会回来的。”   慕容澹抬眼看向站着的老王妃,那副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脊背挺的直直的,还是那个昳丽高贵的藩王,扯了扯嘴角,“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她一起骗人。”   老王妃端着药碗走近,“我也同你父王说了无数声爱他。”   慕容澹怔怔地看向她,眼里像是要滴出血。   “不过是逃不开躲不掉的权宜之计。”老王妃微微敛眸,将碗里的药一把浇在慕容澹脸上,声音平静,“既然不愿意喝,就别浪费了,用这碗药洗把脸醒醒脑子。”   “脑子清醒了,就去看看卷案上的东西,应该是她写给你的。看完了穿好衣裳,去收拾你布置的烂摊子。   乌孙人是你放过来的,流民也是在你的操纵下引到晋阳的,现在晋阳一团乱,快要成为人间地狱了。   你现在跟个懦夫一样,缩在床上,一点动作都没有,连我都想唾弃你!”   老王妃甩手走了,留下慕容澹一个人反思。   慕容钊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但总是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凡有些情绪,便将布置好的一切都搁置了,不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褐色的药汁顺着慕容澹的脸滴到衣服上,酸苦的药味让他的大脑的确有半刻的清醒。   慕容澹跌跌撞撞跑去隔间的卷案上,上头摆着卷好的丝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脸上的药汁抹去了,怕滴在丝帛上。   缓了许久才有勇气,用颤抖的手将丝帛展开。   他尚且抱着一息期待,想着这是个恶作剧,但内心却深知,这种恶作剧根本没有实施的理由。   上面清清楚楚的,就是虞年年的字体,与他的有八分像。是他日日夜夜把着她的手,练出来的。   慕容澹又飞快将它卷起来,伏在案上,用宽大的衣袖掩着面,将痛苦的神色都遮掩去了。   他在等,等他若是不看其中内容,或许年年就会出现在门前,与他笑吟吟道,“我回来了。”   然后将这卷丝帛扔掉。   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然后不断找借口进行拖延,好像这样,那可怕的真相就不会来临,或者已经成为真相的事实会存在转机。   真是复杂又难懂的情绪,复杂又难懂的人类。   如果不是切身体会,想必谁都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能接受所有的挫折。   但等到不想接受的真相来临时,他们便要对着眼前的真相将自己藏起来,祈求迎来转机。   像是掩耳盗铃,只要不看,真相就不存在。   可大部分人,总还是要迎来不想面对的真相。   就像慕容澹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卷案前跪坐了一天,直到黄昏来临,风雨骤起,那个他想等来的人都没来。   虞年年不会坐在他身边,像前日那样,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   就像虞年年曾经坐在小鼎前,看着那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终究也是没等到慕容澹。   慕容澹不会站在门前,冷冰冰同她道,“我早说你不要等我吃饭。”   虞年年是真的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婢子将她换下的衣裳捧过来给慕容澹看,“娘娘一件东西都没带走,只拿走了来时带的琵琶。”   婢子说完,便飞快逃走了,不想面对慕容澹癫狂的神色。   管家有了前车之鉴,明智的没有给慕容澹送饭食进来,也没有人为他点灯。   慕容澹腰腹一片湿濡,像是昨日的伤口又崩开了,他在疼痛的麻痹下,才能做到面无表情,将大脑放空。   对着外面那清明欢快的月光,将手中的丝帛展开,一字一字,去详细的看。   他看得过于仔细,甚至想从里面的细枝末节扣出虞年年一丝丝的动摇,然后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天涯海角的将她带回来。   但是没有,一字一句写得坚定认真。   那些字他都认得,连成句子,却一句都读不通顺。   虞年年并未像平日那样称呼他为殿下,反倒是直呼其名,透露出于常日恭敬不同的心口不一。   慕容澹若是在平日能听到虞年年直呼他的名字,他大抵是要欢喜疯了的。   唯有一段,稍稍能进了他的心中。   “慕容澹,自你说你是燕燕的第一日起,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慕容澹不是燕燕,燕燕不是慕容澹,要将两个人分开清楚。   太尉府陪伴我的是燕燕,如今强迫我的是慕容澹,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太尉府的那段时光,我也是有人完完全全陪伴的。   但对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语气喜好,总是没法继续骗自己的。于是燕燕便在我脑海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逐渐的,两个人也就变成一个人了,喜欢与讨厌也都集于你一身。”   “既然没法劝说燕燕死了,或者在远处好好活着,那那些过往的经历,便对你产生了怨怼。怨恨你的欺辱、言语恶劣,将我的满腔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但是你是高高在上的藩王,我这点怨怼,好像在别人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了。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对虞年年那么好,虞年年怎么能不知足呢?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你时不时的发疯,让我更无法忍受。   疯子就是疯子,即便伪装的再好,还是露出马脚。像是打我一棒子,再给我一个甜枣,这个枣一点儿都不甜。”   慕容澹捂着眼睛,泪水一直忍不住滴在丝帛上,将笔墨模糊了。   年年说,那小马不是小侍卫给她的,是她哥哥的故人,托人送进来给她的。   他明知道年年多渴望亲人,多渴望有一人对她好的人,他却因为嫉妒,问都没问清楚,便将那马扔在地上打碎了。   那件东西,大抵是她亲人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唯一能聊作念想的东西。   他给打碎了,甚至还要强迫她……   她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温柔小意,欺骗他,戏弄他。   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曾经想,想年年的温柔和笑容即便只给他一日,他也甘之如饴,可真正将这些抽离,告诉他不过都是为了报复你所以进行的骗局之时,他真的心痛欲裂。   “我走出王府后,便两清了。你以前对我不好,我如今也对你不好;你不声不响扔下我走了,我现在也扔下你走了。我心里舒服了,也不觉得对你怨恨了。”   最后一句话,是虞年年对他的祝愿和忠告。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虞年年到底不是慕容澹,她最后还是为他留了一封信,没有走得不声不响,她狠不下那个心。   就连蓄意的报复,都留了三分余地。   慕容澹想要发火,想要泄愤,却深知他最该责骂的人就是自己。   是他一错再错,将年年逼走的。   如果一开始,他在太尉府的时候好好同她相处;又或者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能够真心实意道歉,而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再或者……   有很多很多的或者,但都是他一步接着一步错下去。   慕容澹痛苦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头痛欲裂。如果重新来一次,他恐怕还会毫不犹豫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论他怎么悔过,却永远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控制不住想要将人抓回来,杀了她,然后自杀。   可是他知道,这样不行……   “叮当~”一声脆响,桌面上的匕首被他广袖拂落,在月光下现出寒光森森。   慕容澹将目光定格在匕首上,颤抖着手,将其握在掌中,然后对准了自己血液汹涌的的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初中看小说的时候,太太们都写:药材的清香;苦涩的药香;汤药的苦香。以至我深受影响,在第一次喝汤药的时候,那个药再难喝,我都默念:药是苦香的,是清香的……   后来到了高中再喝汤药,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酸苦酸苦的,才不是一股香味儿!没煮的汤药勉强有一股药材香,煮过了的只有满屋子的酸苦,沾在衣服上一点儿都不好闻。QAQ感谢在2020-08-05 19:00:00~2020-08-06 21: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vvvv繁 17瓶;沉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大抵是自己死了, 才能断绝伤害年年的念头。   他不能再将人强掳回来,关起来或者杀掉。   现如今她说两清了,不再怨恨了,这大抵就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他若是活着, 这种罪恶的想法便会源源不断的冒出头。   锋利的刃贴上了他的颈, 渗出鲜血来。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 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 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 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这是虞年年对他最后的忠告。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 睥睨高傲, 视一切宛如蝼蚁, 就连戏弄都作为恩泽。即便知道虞年年死了, 他就算吐出多少血,也不肯在旁人面前展露半分脆弱。   却在面对她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将自己的尊严都放下,在她面前不断落泪。   有人同他说, “情爱是最害人的东西。”   他现在一看, 的确是,它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若是以往有人能勾起他的纠结和愤恼,他第一时间想的,绝对是将那个人杀掉,而不是自杀,以确保不会伤害她。   “殿下!”管家迈着短腿,像一团风一样冲进来,额上汗津津的,手里攥着一团丝帛。   “殿下, 急事!”   一进来却被拿着刀抵在颈上的慕容澹惊了一跳。   慕容澹幽幽将刀放下,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看向管家,目光中的阴沉像是在说:若是没重要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管家毛骨悚然,忙跪下磕头,“殿下,外面有个小童给了这个,说这是您想要的东西。”   说罢双手将丝帛奉上。   慕容澹抿了抿唇,他想要的?他如今什么都不想要!   诚如太妃说的,他现在就是个懦夫,是个自己不愉快要拉上天下跟着不愉快的懦夫。   “来人信誓旦旦说,您见了这东西,定然会满意的。”管家抖着身子,执拗的将东西奉上。   心中跳的像是有一头成年雄鹿乱撞,殿下如今是不要命了吗?可不行啊!   “殿下,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晋阳附近寻找娘娘了,想必不用多日,人便能回来。”他忙想起来,安抚道。   慕容澹攥着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才无力的摊开,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别找了,让人都回来吧,放她走。”   放她想要的生活,他下地狱。   管家大为震惊。   虞年年在的这几月里,除却被沈之昂刺激的发疯的那一次,平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不说真心假意,但的确宽仁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将人施以刑罚了。   尤其最近一个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白日里勤勤恳恳处理公务,夜里与娘娘琴瑟和鸣,习字弹琴。   他吊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以为殿下走不上先王的老路,结果殊途同归。   “殿下,您好歹看看这东西,万一这是娘娘写给您的,或者说不好听的,她让什么人绑走了,写来求救的。”   慕容澹将丝帛接了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虞年年不主动想走,以凉州王府的防备,能有谁能将她掳走?即便是掳走了,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写下卷案上的丝帛?   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那团皱皱巴巴的帛打开了。   飞速的扫过,那如游龙的一行字便入了眼里。   他将手中匕首扔了,闭了闭眸。   良久,方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若说在见着这一团丝帛之前,他周身的气压是无形的悲戚,那现如今便化作有实质的愤怒。   管家不懂他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大气不敢出一声,等着慕容澹的吩咐。   “去将药重新煎了,孤要吃药。”慕容澹动了动也已经麻木的腿,起身,忍着酸痛,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管家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尚且在凉州,未曾耽搁于儿女情长的凉州王。   桀骜不驯,睥睨英武。   “去查查,到底是谁将这东西送过来的。”他走前如是嘱咐管家。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能鼓起斗志就是好事,可千万别将那匕首又架在自己颈上。   皇宫最高处的楼阁上,虽然不如摘星楼高大宏伟,却也能将半座晋阳城收入眼底,秋风刮起萱女层层叠叠的衣袂,衬得她宛如九天玄女,像是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   “夫人在看什么?”虞寄白走过来,问她。   萱女尚在茫然中,下意识便回应他,“看下面的百姓。”   一个个慌慌张张,还有运输尸体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整座晋阳城。   “怜悯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我曾经也是从他们当中出来的,现如今却能践踏着他们的鲜血纵情享乐了。”   萱女揉揉自己的额头,“所以那夜摘星楼的星星,都是红色的。”   虞寄白目光中不达眼底的笑意掺了几许悲戚,“摘星楼耗费万金,这万金修缮大坝,安置灾民,的确是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继续,“但我真的宁愿你,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纵情享乐到城破之时。”   萱女揉捏额头的手忽然顿住,“晋阳城会破?你也预料到我的结局了?神官大人。”   那句“神官大人”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虞寄白没有否认,点点头,却不说话。   会死。   萱女没再问。   两个人静静站在阁楼上,看着城中惶惶不安的人。   她身上的香薰与虞寄白身上的香火气糅杂成一团沉重却靡丽腐败的气息。   像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梁王朝,宫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里倾颓混沌暗无天日。   虞寄白本可以逍遥山水,等到寿命终止的时候,投身大海,运气好的话,师傅说他说不定能成为一方海神。   但他到底没有逃脱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他放不下虞年年,也放不下萱女。   一个虽然苦尽甘来,但苦楚颇多,他见不得她受苦,施以她痛苦的人却轻而易举能得到她的原谅。   一个有一息良知尚存,他也见不得她最后因为这点良知,万箭穿心。   这是他的私心,他也有接济苍生的善心。   慕容澹连如何正确爱一个人都不会,过于以自我为中心,那他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虞寄白想用年年教会他,如何正确爱一个人,也如何以己推人,正确爱戴他的子民。   若是他实在学不会,那只学会如何爱年年一个人便行,然后让年年牵制着他,让他去善待天下人。   虞寄白若有心,这所有人都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只是天道不允许,他的身体和理智也不允许。   直到夜幕沉沉下来,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还要看吗?夜风起了。”   萱女才动动站得酸麻的腿,“没看够。”   虞寄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陪你。”   她没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   虞年年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了距离终南山二十里的一座小城。倒是奇怪,这半个月里,根本没听说慕容澹派人来追的事儿,虞年年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不少。   半个月里算是边走边玩,沿路见识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光和风土人情。   只是流民到处都是,再繁华的地方,也透出几分衰败之气。   李娘子不敢让她多停留,每每出去,便要在她头上盖着一顶及腰的帷帽,遮住她的身段面容,“女郎记得在外要财不外露,如今世道乱,总有些心怀不轨的人,防不胜防。”   虞年年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她在外这半个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人间烟火,有善良的人,也有丑恶的人。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才第一次向她打开明媚又深不可测的一面,对她展露惊喜和未知,期待她去探寻。   “等到了终南山,咱们用什么身份落脚?”虞年年忍不住开始思考今后的生活了,对其充满期待。   李娘子将她帷帽戴稳,“嗯,女郎想用什么身份?不若就父母双亡的富商孤女?来那儿讨生活的。”   虞年年摇摇头,鼓了鼓塞,有几分可爱灵动,“这样不好,会有很多麻烦,要不我便是个寡妇吧,新婚丈夫死了,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去那儿讨生活。我想开个琴坊,教人弹琵琶,若是个未婚的姑娘,他们大概会暗地里议论我抛头露面。”   李娘子摇摇头,笑道,“不会,凉州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婚姑娘当垆卖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那里的达官贵妇,还在府中养着许多男宠,跟自己的丈夫一样。”   她又打趣,“以姑娘的品貌,就算是寡妇,也得让求亲的男儿踏破了门。”   虞年年惊诧的张大了嘴,问道,“真的吗?还能明着养男人?”   晋阳虽然也有人养男宠,但那些夫人定要母家强势,也只能暗地里养,绝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来。   李娘子点头,“自然是真的,姑娘若是不想嫁人,便养几个男宠作伴。凉州的小伙生的精神健硕又热情,关键还会疼人,不妨试试。” 第53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 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 因为她不大出门, 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 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 家中也没有长辈, 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 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 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 旁的地方流民四起, 甚至有落草为寇, 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 “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 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 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 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第54章   小尾巴眼睛眨啊眨, 单纯的不谙世事,“那先生以后如果要嫁人,能不能嫁给我哥哥,他人很好, 很勤快的!而且会对先生很好!”   虞年年脸红的愈发起劲儿, 蹲下身子给她理了理衣裳,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小尾巴“哦”了一声看, 看起来极为失望。   她站在窗边, 街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兵戈铠甲碰撞的响动, 便开了窗过去看。   李娘子将碗药端过来, 把窗子半掩了, “夫人喝药, 凉州秋风大,您才着凉风寒, 千万小心些。”   自虞年年定了自己的寡妇身份后,李娘子便一直唤她夫人, 防止露馅。   虞年年嫌药苦, 先在舌下压了块儿蜜饯,才仰头将药全喝了,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又让人心疼。   李娘子看着空碗,略显欣慰,又往她口中温柔塞了块儿蜜饯。   “外头怎么了?这几天总是看见街上有兵士走动。”虞年年腮帮子鼓鼓的,里头都是果脯,倚着窗口,向下张望,略有好奇问道。   凉州的兵士的确威武有序, 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持着兵戈的手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心操练的,光一小队人,便有气吞山河的震慑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将士,不免情绪也被带的激动亢奋起来。   “调兵呢,听闻别处纷纷有起兵的,想必殿下是要调兵镇压。这一遭,说不定龙椅上的人要换人坐了。”李娘子小声同她道,似有欣慰也有赞叹。   虞年年一怔,略带复杂的看向下面那一排排黑甲兵士,领头人的将军昂扬斗志,神采奕奕。   她以往同慕容澹相处,只觉得他残暴,是个疯子,想远远躲开他,也觉得这天下若是落在他手中,百姓恐怕又要陷入另一种水深火热。   但她到了凉州之后,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好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比晋阳王都的还要开心。   听说慕容澹治下极严,以严刑重法、力拓军事为主。   虽然接近于苛刻残忍,但也功效显著。   例如窃取一文钱,便要施以剁手刑法。这虽然过于严厉也有弊端,但凉州治安的确不错。   一时间对慕容澹稍有改观,能将一个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足够令人佩服。   只是他若单独治理一州,严刑重法尚可,毕竟有别的州更为困窘的处境作为对比,但若是治理天下,再严刑重法,恐怕依旧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   半个月时间里,黄河中下游的难民,已经纷纷涌往晋阳。   即便听说所有去晋阳的灾民,都被朝廷下令击杀,但他们还是前去要讨个公道。   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衣衫褴褛,他忽然扔了手中硬邦邦的馒头,“操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凭什么晋阳城里的大官儿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天天逃难!皇帝老儿不是人!”   他说得情绪激愤,连带着鼓动起更多的人,“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当初青州受灾的时候,朝廷能给青州赈灾,现在咱们家乡就一点儿都不管!就因为青州年年交税交的最多吗!”   “反了吧!”   “对!咱们反了吧!”   “报!”朝上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一个人说话。   狩阳帝站在龙椅上,拎着手中尚且滴血的剑,层层帷幔将他脸上阴沉的神色遮掩,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侍卫从殿外飞奔而来,“加急报,叛军自会稽郡启始,现已经一路攻下武昌等十余郡,所到之处从者如云。轻骑探查消息回来,他们现在已经逼近晋阳了,距离晋阳还不足五十里,最迟后日,便要逼到晋阳城下!”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狩阳帝眼睛红的能滴血,跳下龙椅,一剑将那侍卫刺死了,“你们不能平乱,朕养你们做什么用的!”   “武昌与晋阳,还隔着一条长江,没事,他们过不来,过不来!”狩阳帝歇斯底里,不断提醒自己还有长江天险挡着。   侍卫眼睛浑圆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有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然后清洗地砖上的血迹。   朝中众人皆是频频后退,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   粮草不足,民心叛离,用什么打?   那些叛军每到一个城,城中的百姓便夹道欢迎,甚至主动将城门打开,迎接他们进去,即便是乌合之众,奈何民心所向。   好在他们早把自己家眷送出去了,也已经为自己铺好后路。   “报!”高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进来,跪在狩阳帝面前,“陛下!青州也反了!人已经打到弋阳郡了!弋阳郡太守降了!”   朝中人抽气纷纷,晋阳这是前后都被围困住了,若说武昌与晋阳尚且有长江作为阻拦,能抵抗些时日,那弋阳到晋阳,可是一马平川,丝毫没有阻拦!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青州已经赈灾了吗?怎么还反了?啊!”狩阳帝目眦欲裂,抓着那兵士的衣领,将他的头不断往梁柱上磕,鲜血淋漓,直到脑浆蹦出。   “青州的赈灾,十天前就停了,百姓不满,民心沸腾,所以就……”   “陛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老太傅战战兢兢站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算是整个朝堂中最又资历的老人了,为官七十年,经历了大梁上百任皇帝更迭。不是他能力多出众,而是靠着一手好的墙头草能耐。   “那你说怎么办?”狩阳帝转头,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见了肉的野兽。   老太傅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两步,“如今说平乱,唯有从凉州调兵……”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响应,“是啊,现如今,唯有凉州王能平乱……”   “从凉州调兵来晋阳吗?那晋阳不就是他慕容澹的天下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兴许是大梁不改朝换代的最好方法了,如今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些?   “朕不会同意的!要死,就让晋阳所有的百姓,都给朕陪葬!”   疯了,他彻底疯了!   众人生怕自己被砍了,慌忙埋下头,不再出一言。   宫中也得了消息,所以逃窜出去的宫娥和太监不在少数,就连不少宫嫔,都收拾了细软。   趁着夜黑风高,缪昭仪和芈婕妤,两个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此事彻底激怒了狩阳帝,他在宫中大开杀戒,一时间血流成河。   萱女正在搓着香丸,冷不防被一股血腥气侵袭,身后一沉,狩阳帝浑身沾着血,从后背拥住她。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悲戚,“爱妃,孤只有你了!”   他拉着萱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颇有些委屈,“你不能不要孤。”   萱女挣开他的手,将香丸放在盒子里,“臣妾听说朝中大臣有提议让凉州王从凉州调兵平乱的,陛下不同意?”   “孤不能同意,同意了,孤就不是皇帝了。”   “那晋阳百姓的命呢?”   “孤要死,便拉着他们陪葬。”狩阳帝委委屈屈的,像个孩子。   萱女搁在案上的手,微微蜷缩了。   凉州王府的谋士们急得团团转,他们绕着慕容澹转圈,“殿下,如今叛军都要攻入晋阳了,您怎么还不着急?”   “是啊是啊!”   “对啊!”   “……”   其余人纷纷附和。   慕容澹不耐的皱眉,扫过这些像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的人,瞬间堂内安静如死,再不敢有人造次。   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个小童给他传信,信上的内容,像是一个吊着驴的萝卜,虽然小,但对他十分有诱惑力。   他一开始以为这写信的人是沈之昂,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后来才发现,沈家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能耐,沈之昂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家的人光嘴皮子溜一些。   写信的人,根本没有威胁他做什么大的改动变化,只是三日一信,告诉他去看看晋阳城里的百姓。   那些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   看样子好像是试图激起他的怜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乎区区万人性命?   他浑身反骨,讨厌被人威逼利诱,但不得不说,这次的利诱,当真诱到他心口去了。   他原本是想,等那些乱民真的涌进来,乌孙人趁机浑水摸鱼,狩阳帝死了之时,他再站出来领兵进城,彼时已经两败俱伤,消耗的差不多,他不但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不用自己动手杀了慕容刚,还能将消耗降到最低。   现在凉州的将士,已经在距离晋阳不远的涪陵郡枕戈待旦,只等着叛军攻城,他坐收渔翁之利。   狩阳帝现在忙着盘踞都已经足够焦头烂额,根本注意不到他已经悄悄接近。   至于为什么他还要放乌孙人进来搅和一通,是他早看着凉州上方的乌孙不满,想寻个借口出兵挞伐。   待晋阳之乱一平下,他从中抓几个乌孙细作,便有了开战的借口。   又传来了新的信件…… 第55章   慕容澹凝眉看过, 将其烧毁了,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救世主?妄图管孤的闲事。”   被火焰吞噬卷起的蝇头小字,像镌刻在慕容澹心中一样。   “人是我里应外合接走的, 却不知她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 往东走还是往西走。我只管将她送走, 却不管保护她。若是往北去凉州了还好, 若是往别处去了……”   慕容澹嘴上不屑, 却还是忍不住抬脚出了王府, 原本繁华的晋阳主街, 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烧杀抢掠, 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 变成了一片废墟。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嚎叫, 孩子的哭喊,混着血液包裹了整个晋阳城。   乱民根本无法闯入权贵大夫的家中, 也暂时无法闯进宫内, 便将一切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晋阳百姓身上。   却也忘了,他们都是一样,被压榨的人们。   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起义群众,并没有这么快闯进来,他们是之前的散民,流窜在城中,白日里躲藏起来,晚上出门, 抢掠烧杀。   南衙早就听说叛军的事儿,也知道朝廷没有能力进行镇压和反抗,一个个逐渐的也放弃抵抗了,颓废的任由他们在城中作乱。   流民割开了一个女人的喉咙,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走,慕容澹眼睁睁瞧着颈部的鲜血溅了有一丈高,滚烫被冰凉的地面所冷却凝固,女人瞪圆了的眼睛,就那张直直望着他的方向。   慕容澹做了个梦,虞年年坐着出城的马车,半路上被那些流民截住了,他们饿极了,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割断了颈杀掉。   虞年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身体软软的落在地上,他想过去救她,想杀掉那些人,双脚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步过去。   她的脸,就忽然变成了今日在城中见着的那个被杀的女人。   慕容澹后背一片冷汗黏腻,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天已经快亮了。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滑落,像真真切切跳过崖劫后余生一般的后怕。   殿里的烛火全熄灭了,窗外透出一点点晦明难辨的朦胧。   沉沉之色从苍穹倾泻,笼盖住混沌,将天地都染成一般的模样,一时间教人分不清天,也分不清地。   分不清什么是清明,什么是浑浊。   他身侧放着的,是虞年年穿过的衣裳,上面属于她的香气已经淡了不少,他只有日日抱着她的衣裳睡觉,才能感觉人还在身边,不至于夜不能寐。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朝着虚空问问道,“乱民如今到哪儿了?”   梁上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回禀殿下,大概明日就能到晋阳城外。”   慕容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布满了纠结和痛苦,良久,才忽然道,“那我们明日,在他们破城之前,便围住他们。”   姚生那张满受淬炼的脸庞,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他提前从暗室里出来了,因为慕容澹现在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姚生心想,自己不过才在暗室里待了不到半年,竟然都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了。   若按照殿下的性格,必定是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缓缓出现坐收渔翁之利,确保伤亡降到最低。   “有些人是无辜的,别牵扯他们进来。”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有病。   这个病自从遇见虞年年之后,便开始了。   那就是他曾经深感误事的怜悯动容之心,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他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荒唐的梦境,为晋阳里那些无知愚昧又虚荣的百姓考虑,替他们的性命思量。   若是他理智尚在,应当以减轻自方将士的伤亡为前提首要。   他实在是被方才那个梦吓到了,他梦见虞年年被这些流民杀死了,那些流民将要分食掉她的血肉。   其实这个梦境,也侧面反映了慕容澹心中的担忧,只要大梁的动乱没有彻底平息一分,她在外面,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妃常唾弃,慕容澹和慕容钊一样,都是感性支配理性,肆意妄为,从来都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心里不痛快了,便要让自己想尽办法痛快。   说好听的是率性,说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但他此刻的感性支配理想,反倒比理性支配感性的时候,做的选择更明智。   今夜,不止慕容澹睡不着,宫里的狩阳帝更是一夜未闭眼。   萱女半夜莫名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就见狩阳帝眼睛猩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见她醒来,又安抚拍拍她的后背,“爱妃睡吧,那些刁民没进来,孤替爱妃守着。”   萱女发现,自从狩阳帝得知流民成势后,便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孤,大抵心中也是明确自己要落得个天下背离,孤家寡人的命运。   “算了。”萱女坐起身子,及臀的长发散在身后,浓密漆黑如瀑,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下的牡丹刺青栩栩如生,宛如一个误落凡尘的妖姬。   狩阳帝满眼悲愤,大掌抚在萱女的发上,复又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爱妃!明日那些刁民,便要进城了!”   萱女异常冷静,从他怀里逃出来,“那陛下真的,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   “不!孤要让整个晋阳的人,都给咱们两个陪葬!这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孤单!”狩阳帝浑浊的眼中,沁出些泪,大声嘶吼。   “让那些叛乱人的都进来,杀掉晋阳这些愚民,然后再闯进宫里,与宫中的侍卫打斗。爱妃咱们明早就登上摘星台,看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然后再点燃摘星台,你说怎么样?”   “这个死法,是不是很悲壮凄美!”狩阳帝陷入了自己布置的美妙死法里不可自拔。   “晋阳的百姓,都是天子脚下最亲近的臣民。还有臣妾,陛下当真舍得,带着臣妾一同赴死?”萱女危险地眯起眼睛,直起身子睨着狩阳帝。   “爱妃不愿意吗?”狩阳帝大张的手臂忽然顿住,笑声也戛然而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萱女。   萱女面色有一瞬间的铁青,又忽然笑了,依偎进他怀里,“怎么会不愿意?陛下,臣妾觉得,咱们不如把玉玺也毁了吧,这样他们就算攻进来,也找不到传国玉玺,就算篡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欣喜大喊,“爱妃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咱们将玉玺,带到摘星台上,当着他们的面摔碎!”   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着笑着,萱女眼角就落下泪来,这好,可真好。   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嘶吼声愈发近了。   狩阳帝为了带上更多的人为他陪葬,将晋阳中所有的大臣都圈禁在宫中,然后命令宫中侍卫将他们烧死。   狩阳帝携着萱女的手,两个在日出东方,红光漫天的时候,登上了摘星台。   狩阳帝气喘吁吁,激动拉着萱女,“爱妃,咱们可以一起死了。”   萱女忽然笑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腰,“能与陛下死在一起,是臣妾的荣幸。”   “爱……”他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眼珠暴凸,口中呕出鲜血,忍不住低头,诧异地看着一脸娇笑的萱女。   萱女将匕首从他后背拔出,又照着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溅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像是嗜血的妖姬,带着一股惑人的狠戾。   狩阳帝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平常温柔小意的爱妃会做出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上的佩剑,双手举着,要狠狠刺向萱女。   ……   不知为何,那剑离她还有三寸的时候,他骤然将剑扔了,只是满眼不敢置信,问,“为……为何?”   萱女对着他又狠狠补了几刀,她现在倒真像是血海里爬出来的了。   眼睁睁看着狩阳帝死不瞑目,她才抹了一把脸上滴答滴答的鲜血,面色狰狞,“因为,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死!晋阳城的百姓,也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她将地上装着玉玺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的就是传国玉玺。   现在只要将玉玺交出去,将城门打开,主动投降,就能免除被屠城的命运。   她虽然久居深宫,但也听别人说了,这些叛乱的人,也不是乱杀无辜,若是主动开城投降,便会优待城中百姓。   萱女不是个傻子,也不是像狩阳帝那样的疯子,她只是一个想过富贵生活的普通人,她才不到二十岁,还不想死。   才刚站起身来,踏出一步。   虞寄白便从下面窜了上来,一把扶住她的肩,“你别下去。”   “为什么?现在他们都逼到城门口了,我若是不主动交出玉玺,他们便会冲进来!”萱女歇斯底里。   “下面,全是宫中的侍卫……”虞寄白沉声,“你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是烧死宫中圈进的大臣后,来寻狗皇帝一起赴死的,都是狗皇帝的心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杀了他……”   “那怎么办?”从摘星楼下去的路只有一条,她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外婆生病,我在医院陪床,为了寻找共同话题,问她,“姥姥你想看什么电视剧?《小娘惹》看不看?”   感觉这像是她会喜欢的。   外婆摇摇头,“我想再看一遍锦绣未央……”   好……好时尚……   我猛然想起,前两年她看诛仙的时候喜欢李易峰,看微微一笑的时候喜欢杨洋,遍地都是墙头。   我还不如个老太太时尚(泪奔)┭┮﹏┭┮   感谢在2020-08-06 21:00:00~2020-08-08 20: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93694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泽呀、lammo 5瓶;沉璧 4瓶;anniew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隔夜的子时,夜空忽然接二连三绽开烟花,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虞年年被外面撼天动地的欢呼声,以及乒乓作响的爆竹声惊醒。   她匆匆将房间里的灯点亮,又将外衣披上。   如今已经十月份,凉州地处西北,夜里快要滴水成冰,自然是极冷的。   李娘子一直记挂着她身体不好,九月末就在房间里点上了炭盆,房间里被烘的热气腾腾,十分惬意温暖。   虞年年方才开了门,迎面撞上了李娘子牵着小梨,那小尾巴叫小梨。   李娘子眼睛亮晶晶的,将她衣服重新裹紧,“夫人怎么出来了?”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出来瞧瞧。”   虞年年话音才刚落,一墙之隔的巷子大街又人声鼎沸,像是整个闵县的百姓都不睡觉,半夜跑了出来。   欢呼着,脚步声重重又匆匆。   “夫人在宅子里头,还不知道呢,新帝登基了。今夜从晋阳刚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全城的百姓听着都沸腾了,都欢喜的追不着觉。”   虞年年心头一跳,试探着问道,“是凉州王登基了?”   李娘子摇摇头。   虞年年的心又吊起来,难不成是太子登基了?   “不是凉州王也差不多了,半个月前乱民围困晋阳,狩阳帝自刎在摘星台,是殿下带兵平乱,保全了整个晋阳的百姓。   平乱过后,太子替狩阳帝下罪己诏后便在太子府里自刎,大家拥立了狩阳帝幼子登基为帝,但新帝年幼,便封凉州王为摄政王辅政。摄政王极为得民心,可比那刚出生的小奶娃娃有威信多了。”   李娘子口中还在碎碎念着,虞年年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只能见她的唇一张一合。   “那你知不知道,先帝的妃子,其中有个萱夫人,如何了?她还好吗?”虞年年还是忧心萱女,忙抓住李娘子的手问道。   李娘子被她问的一顿,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回复,“这……”   萱夫人是狩阳帝最宠爱的妃子,为她倾尽国库建造摘星楼,这是大梁百姓都有所耳闻的,许多人都骂她祸国妖姬,自然巴不得她死了。但她的下落,委实不知,兴许是闵县离晋阳太远了。   虞年年被她的支支吾吾弄得心神不定,赶忙追问,“如何?”   “这倒是没注意,听说狩阳帝后宫的嫔妃,都被送出皇宫好生安顿了,这位萱夫人,想必也不例外。”   虞年年听闻此言,一下子松了口气,那萱女,兴许现在是安全的,只要安全就好。   她顿了顿,又问,“那凉州王,今后都不会回凉州了吧。”   “一般来说,要辅政呢,即便想回,恐怕抽不出时间来。”李娘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虞年年的不对劲儿。   虞年年心中那块吊了几个月的大石头,就忽然落地了。   你看,这样就很好,他在晋阳那权利中心当摄政王,她就在个安定祥和的地方,平平淡淡的生活。   狩阳帝拢共就太子一个儿子,哪来什么幼子,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表示,是有个二皇子,是遗腹子,狩阳帝死后才出生的。   如今的刚登基的陛下,还是个脸上皱巴巴像个小猴子一样的婴儿。   慕容澹并不会抱孩子,也不大耐心抱孩子,将熟睡的新帝往摇篮里一扔,看得周围宫人心惊肉跳,生怕身板儿不那么结实的小皇帝就这么死了。   美艳的女子坐在床上,将小被子给新帝掖了掖,眼下的刺青若隐若现,“陛下的名字起好了?”   内侍从慕容澹身后探出头,“回禀太后娘娘,起好了,陛下名顺,是摄政王亲自起的。”   “慕容顺……”   “哪个顺?”   慕容澹毫不犹豫,沉声道,“顺从的顺。”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是要控制皇帝,成为大梁实际上的主人。   萱女站起身来,娇笑几声,欲要攀上慕容澹的臂膀,带着几分魅惑,像是话本子里的妖精,专门吸人精气,“那哀家能问问,殿下为何要选哀家作为皇帝的母亲。   论美貌,哀家不是最漂亮的。论聪慧,哀家也不是最聪明的。论顺从,哀家更不是最顺从的。摄政王到底看上了哀家哪一点?”   “太后娘的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孤不想与你拐弯抹角。至于为什么选你这样蠢笨的人?   这倒是因为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慕容澹丝毫不吃萱女勾引诱惑,只是后退两步。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衣袖。   萱女脸上的笑容一僵,显出几分尴尬来。他理了理鬓角的秀发,道,“哀家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摄政王沾上亲戚带上故了。   其实也没什么,哀家就是听说国师被摄政王带走了,想问问能不能将国师给哀家送回来。”   “太后倒是同国师好情义,就算勾引献身也想把人换回来。”   萱女讪讪笑了,当日她在摘星台上,将狩阳帝杀死,虞寄白拦着她并未让她下去。   虞寄白看起来并不慌张,像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拍了拍她的头,“怕什么,就算死,好歹也有人陪你。放心,路上要是碰见了先帝……”他踢踢狩阳帝还温热的尸体,“我肯定保护你,他打不过我。”   萱女被他逗笑了,眼泪含着泪,“也行。”   虞寄白手指还搭在她脑袋上,点了点,“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这天道不可违,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陪你一起死了,省的你在下面埋怨我……”   “啪!”萱女狠狠一掌箍在他脸上,“你个破神棍,现在马后炮!”   虞寄白嘶了一声,“你轻点儿。”   “我刚感动着呢,你给我贱兮兮的说这话,虞岁岁你可真行!我还当你人模狗样真改了贱性儿呢,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副贱像。”萱女一脚踹在他腿弯,又要扑上去打他。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丢下年年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来看我们一眼,你倒是在外面过得挺舒坦啊?你知道我和你妹妹这些年怎么过得吗?你可真行。”   刚才煽情的氛围完全没有了,两个人也不像是马上死了,打的热火朝天,衣服乱了,头发散了,虞寄白脸上多了几道抓痕,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让我体体面面的下去?”   “其实咱俩也不一定就这么死了,虽然天道不可违,但我小小的做了一下改变,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靠运气,看慕容澹到底怎么做了。”   宫中的禁军统领将摘星台下围的水泄不通,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为他们的主子报仇。萱女握紧了衣角,想着要不干脆从上头跳下去,至少死的体面,她垫着脚尖,连眼泪和悲情都变得匮乏。   眼睛已经闭好,只等着坠下去,却陡然听见马蹄声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冒出一支身着黑甲的精锐军队,将下面的禁军都制住了。   领头的慕容澹,一身银甲,在夜里熠熠生辉,愈发衬得身体挺拔,俊逸不凡。   他登上摘星楼,只看了一眼地上狩阳帝的尸体,便冷声宣布,“陛下驾崩,护送太后回宫。”   萱女被一众凉州的将士们名义上护送,实际上押着回了宫。   虞寄白远远朝她招手,一双柳叶眼笑得弯弯的,纤长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好好跟慕容澹走。那脸上的指甲划痕,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便噤了声,眼睁睁看着慕容澹用绳索将虞寄白绑了。   思绪回笼,她将目光放在慕容澹身上,只见他手中转了一支红宝石金钗,华贵夺目,微微颔首,冷声道,“太后管好自己就行了,不日迁都,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恐怕连自己都顾不上。”   “迁都?皇帝这么小,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我们迁都到哪儿?国师你到底还不还给哀家?”萱女着急的追问。   慕容澹气定神闲走出门,临了落下一句话,“迁都凉州。”   剩下的一概不回答。   萱女以手撑额,感到异常头疼。   算了,虞岁岁死了就死了,活着也是个祸害,嘴贱心脏。   被萱女记挂的虞寄白,被绑在凉州王府,不,现在已经摄政王府的地牢里。   双手用绳索吊着,动也动不了,他叹口气,“我渴了,有水吗?”   姚生端了茶水喂给他,他气急败坏的叫嚷,“太热了,你给我吹吹。还有我要吃饭,天凉了,我想吃锅子,要羊肉的。”   姚生已经在崩溃的临界点了,这祖宗事儿忒多,关键殿下就说让他们把人绑起来关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地牢门锁喀得一声响,慕容澹举着烛火进来,撩起衣袍,坐在虞寄白对面,沉沉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虞寄白腹中咕噜作响,终于坚持不住,“你有话就说。”   “人前光风霁月不然凡尘的国师,私下里癖好倒是异于常人。”   “我就想吃口锅子……”   “我说的是给皇帝戴绿帽子。”   “年年是不是也是你带走的?” 第57章   虞寄白舔了舔嘴唇, 眼睛弯弯一笑,脾气颇好道,“殿下真是喜欢说笑,我可没给谁戴过帽子。”   他顿了顿, “不过……年年倒真是我送走的。”   姚生正端了杯热茶给慕容澹, 慕容澹冷不丁听虞寄白提起虞年年的名字, 没控制住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虞寄白脚下, 瓷片碎裂, “叫的倒是亲密。”   这已经算是收敛过后的性子了, 若是放在之前, 他现在早已经将虞寄白千刀万剐, 只剩下一口气来审讯了。   虞年年的离开, 既折磨了他, 也改变了他许多。   至少不会那么暴躁,在事情真相尚未明了的时候, 做出冲动的事情令自己后悔。   虞寄白也不生气,只是对慕容澹的脾气稍稍叹了口, 也摒弃了嬉皮笑脸, “你猜什么关系?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例如她在哪儿,她怎么样。”   “殿下一日三遍的过来看我,却不问一句话,您到底是害怕,还是……”他欲言又止,留下了几分空间。   慕容澹每天都要过来看他几眼,目光阴恻恻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但却一句都不问虞寄白。   “年年临走时候给我留下的信件中说, 她哥哥还有个故人,那个故人就是你吧,每隔三日给我写信的人,恐怕也是你。”   虞寄白轻笑一声,供认不讳,“没错,都是我。这傻姑娘,倒是实诚,走的也不够狠心。”   “你说并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安全有保障吗?”   虞寄白想挠挠头,但手却被绑着动弹不了,只能作罢,“我为她规划了今后的生活,若是按照我的规划,那我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落脚点。前面说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不过就是诓你的。”   “那现在你怎么又肯告诉我了?”   “恩……”虞寄白沉吟半刻,“其实你若是当日等到流民破城再平乱,那你就当我真不知她去哪儿好了。”   他想从慕容澹对晋阳的百姓的态度中,看出他到底有没有一丝的改变。如此一见,他当真是改变了一些。   虽然还达不到仁慈的地步,但至少比原本的冷漠无情要好得多。   “她过得好不好?”慕容澹沉默良久,才低声问,掌中摩挲着那支红宝石钗。   “应当是极好的,毕竟离开了一直想离开的人。”虞寄白只听见慕容澹似乎长舒了口气,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大抵也不想见着我了。”   虞寄白幽幽道,“殿下,爱一个人不是疯狂的吞噬对方也丢失自己,这样会将对方越推越远,也会让自己变得更不像自己。如果你真的改变了的话,不妨试试重新开始,用正常的方式来追求一个人。   年年并不是个心狠的姑娘,何况她临走前说过,她与你,两不相欠了,你欠她的,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找补回来了。”   慕容澹被虞年年虐的没了脾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尝试那被假装爱后,又狠狠抛弃的滋味。   “哎呀,有人要当胆小鬼,这可就没办法了。”虞寄白不咸不淡的说着风凉话,“大梁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真心对我们年年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慕容澹忽然起身,摔了门离去,虞寄白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张脸铁青的要命。   缓缓勾起唇角,虞寄白冲着门的方向笑了,只是没开心多一会儿,便撕心裂肺的咳起来,心口割裂一样的疼痛。   姚生赶忙冲过来问,“你怎么了?我去给你叫太医。”   虞寄白忍着疼痛,嘴角扯起点儿弧度,“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打算把我放下来,真狠的心啊。”   “不用去找太医了,我怀里有药,给我吃两颗,老毛病了。”   姚生看他一瞬间脸都白了,满脸豆大的汗珠滚落,意识到他并未作假,从他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枚,往里看了一眼,“药只剩下四颗了。”   虞寄白身上的疼痛已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口鼻都宛如被堵死了一般的窒息,吃下药才略有缓解。   “你说还剩多少了?”他平日里也不敢细看,只知道自己的症状是越发严重了。   “还剩四颗,你这药是什么方子,我让太医给你再配。”   虞寄白扬扬下巴,示意他将瓷瓶塞进自己怀里,“不用了,你们配也配不出来。”就算配了,也没什么用了。   他十年前从晋阳逃出去,跑了一只跑了三天三夜,最后倒在林中的雪地里,狼群将他团团围住,试探着要扑上来。   冬日里食物不好找,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   师父出现,问要不要跟他走,去学习一些东西,他已经跟了自己好几天了,说自己虽然并不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但心性坚韧。   只是修习是有代价的,勘破天道,本就不是被允许的事情,需要透支生命。时间久了,随着学艺渐精,身体会逐渐透支。   在第一次心口疼的时候,师父给了他两个瓷瓶,告诉他一旦疼了,便吃两颗,随着时间推移,他发作的时间从以前的半年一次,到现在的七日一次,症状也在逐渐加重。   师父在世的时候,不允许他出山,两年前师父才去世,他不信邪,在古籍中寻找化解之法,却始终不能找到。   直到沈之昂来终南山寻他的那一日,他才彻底放弃,打算下山。   他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不敢同年年相认,不能也不敢擅自改变她原本的命运,因为年年只有和慕容澹纠葛着,才能在这乱世里不受伤害,他只能让慕容澹尽早想通,变得好一些。   虞寄白原本想着,如果慕容澹真的放弃晋阳百姓,他一点儿都没变。那他这个原本就快要死了的人,便陪着萱女一起死去,别让她一个人上路孤单。   改变别人的生死是不允许的,那改变自己的生死,总行。   至于年年的下落,让慕容澹自己想通了去找罢。   “你好些没有?”姚生过了良久,问道。   虞寄白轻咳两声,除却有些虚弱,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斜乜着他道,“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想吃口锅子,你快点儿给我弄,都要饿死了。”   姚生撇撇嘴,也不知道谁传出的谣言,说国师清贵出尘,像是谪仙一般,他如今几天相处下来,说好了高贵不染凡尘的谪仙,一张嘴欠的恨不得让人掐死他,关键是也没个准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看着活脱脱像是个神棍。   晋阳大半的权贵与大臣都被狩阳帝困在宫中杀了,只剩下些明哲保身的,其中包括沈家。   当日沈太师称病并未来朝,所以躲过一劫。   如今朝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大臣,不过十几人,半个中用的都没有,屁大点儿事儿都得征求慕容澹的意见。   慕容澹对他们十分不满。   沈太师嘴皮子溜,脑子也好使,狡猾的像是只千年老狐狸,他深知自己不太得慕容澹信任,便主动乞骸骨,在朝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慕容澹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转着手中的东西,听他声泪俱下的哭完,最后才淡淡问一句,“那太师觉得,府中哪位郎君能继承您的衣钵?”   沈太师纵横朝堂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擦擦眼泪,“老臣觉得,府中十三郎之昂,聪慧机敏,可堪大任。”   慕容澹手指间的动作一顿,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太师,良久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起沈十三郎,摄政王就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对其并不满意。   但沈太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顾年迈的身体,跪地不起,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举自己这个最满意的孙子。   “成,那明日便宣沈之昂进宫,孤要当面考核他。”   大梁朝中要职向来以恩荫为主,算是一种变相的世袭,如沈太师这样的肱骨之臣,上书乞骸骨后,能为家中子孙争取一个不低的官职。   今日听他话的意思,是恨不得将沈之昂一举推上太师之位。   慕容澹冷笑一声,想得美……   且不说沈之昂与他还有私人恩怨,就是让一个才加冠之年的人担任如此要职,他也不会同意。   “明日沈之昂入宫,孤会让他主持一次科举作为对他的考核。从各郡选取有名的才子,在晋阳进行考试,优者入朝为官。”   慕容澹对恩荫早就不满,过多的优待,只会让朝廷中生出蛀虫,拉帮结派错综复杂,不利于君主集权,最易滋生腐败。   也不知沈太师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鼻涕,又开始声泪俱下的叩谢慕容澹优待,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拄着拐杖离开朝堂。   虞年年课上教她们琵琶的时候,发现那个富家女学生心神不安,频频出错,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女学生紧张的皱眉,“先生,近日不是要推举学识出众之人去晋阳参加科考,我哥哥入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就比较卡,对不起,又来晚了QAQ   等迁都之后,俩人又能见面了感谢在2020-08-08 21:00:00~2020-08-09 21:2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天 9瓶;卡泽呀 5瓶;沉璧 2瓶;杀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每个县推举十五个人, 每个郡又从各县推举的人中选出五个人,也就是说凉州九郡,只能有四十五人去晋阳参加科考,这几率也太小了。   “先生你不知道, 我哥哥说, 以往科举, 比的都是家中关系, 最上层的那些职位, 也一直都是固定的家族垄断着, 这次去不一样, 朝中职位空缺, 他说不定努努力, 就能变成很厉害的大官, 嘿嘿嘿。”女学生笑起来。   虞年年揉揉她的发,“那我放你几日假, 去陪哥哥考试吧。”   女学生欣喜的站起来,抱了一下虞年年, “谢谢先生。”   小梨要吃县东边铺子的糕点, 虞年年下课后,亲自带着小丫鬟去给她买。   其实小梨说是学生,但虞年年快要把她当女儿养着了,她甚至觉得,若是今后不成婚,有小梨她们陪着不错。   县东边的布告牌周围挤满了人,虞年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不慎被两个小孩子撞到,他们的父母赶忙将孩子约束住, 给虞年年赔礼道歉。   “先生,你也是来看布告的吗?”女学生从人堆里挤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她哥哥。   “小,小生顾明瑄,见过夫人。”顾明瑄与自己妹妹的性格大相径庭,极为内敛羞涩。   虞年年冷不丁想起之前他和他妹妹说的话,忍不住红了脸,往后退两步,也变得无措起来,“郎君好。”   “眼下要迁都长安,咱们可不就成了天子脚下的百姓?以后待遇想必会更好。”   “现如今日子已经不错了。”   几个人充满喜意的从虞年年身侧经过,议论着。   她心里跳得厉害,飞快挤开人群,去布告牌处看,明晃晃张贴着迁都的布告,即将要把都城从晋阳迁到长安。   长安原本不是凉州的地界,但慕容澹前几年同狩阳帝打赌,赢得了长安城。   闵县地方并不大,来个什么外人,这里的百姓也都知道。   大家都认出这是前几个月新搬来的美貌温柔的小寡妇,纷纷为她让开一条路。又好心解释,“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会迁都到长安,你一时觉得不敢相信也正常。”   虞年年手掌扶了扶额头,所以说,不日她便又要同慕容澹在一个地方。   她说与慕容澹两清了,慕容澹也没有派人来将她追回去,所以两个人的纠葛,算是解除了,但现在冷不丁又听迁都的消息,她心里还是慌。   “夫人,咱们还要去买点心呢。”小丫鬟看虞年年站在布告牌处失神许久,忍不住提醒。   虞年年这才回神,同女学生和顾明瑄告别。   县东的糕点铺子是一家老字号,自爷爷那代就开始经营,现如今已经传到孙子这儿了,是闵县一座招牌。   糕点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两个人排在最后,小丫鬟抱怨,“照着这个架势,恐怕还没轮到咱们,就已经卖完了。他们家的云片糕好吃极了,可咱们已经许久没吃上了。   前几日派护院来买,接连几天都说卖完了。”   铺子里钻出个人,高大健壮,是糕点铺子老板的儿子,他手里拿着个包裹,过来塞进虞年年手中,挠了挠头,“前几日夫人府上的家丁总是来买云片糕,但一直买不上,我今日留了心,特意给夫人留下的。”   说完就红着脸要走,周围的闵县百姓窃窃私语,深爱这种年轻人相互爱慕的戏码,起哄虞年年让她收着吧,人家一片好心。   虞年年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铜币,有点儿结巴,“谢……谢谢……”   男子挠头,“不用钱,我想送给夫人吃,而且这给多了。”   虞年年赶紧解释,“非亲非故的,不能白要你东西,这多余的钱,就当做我预定的定金好了。”   说完拉着小丫鬟赶紧走了。   一众百姓又跟着起哄,弄得男子不大好意思,心里又有些失落,看样子,虞娘子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他看了看手里躺着的两枚铜币,冰冰凉凉的,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闵县就这么大,虞年年虽然体弱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便未乘坐马车,何况大夫也叮嘱了,她多运动运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不然总是生病。   “夫人,好多人喜欢您呢。”小丫鬟跟虞年年几个月了,对她也变得口无遮拦,忍不住打趣。   “哪有!”虞年年赶紧反驳,脸颊红红的,“你不要瞎说。”   “您数数,顾明瑄顾郎君,还有方才糕点铺子的少东家……”她还没数完,一个年轻男子迎面撞过来,模样唇红齿白,一把将手里的花塞进虞年年怀里,便飞快跑掉了,只留下芬芳满怀。   “还有刚刚这个……”小丫鬟噗嗤一声笑出来,“您若是挑花了眼,不如就都收了。”她小声在虞年年耳边怂恿。   虞年年掐住她的脸搓了搓,“你别乱说话,我可不能祸害人家好好的郎君。”   才进门,府丁就迫不及待的凑过去,“夫人,有人来拜访。”   “谁啊?是隔壁的齐娘子吗?”   他摇头,“是也不是,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绕过影壁与花廊,进了会客的厅堂,才见着齐娘子坐在堂上,头上簪着一朵红花儿,穿得也喜庆,一见虞年年回来,赶紧迎上去。   “妹妹可算回来了,正等你有事儿说呢。”   虞年年拉着她的手,复又重新跪坐在萱席上。   “什么要紧的事儿,姊姊这么兴师动众。”她看着齐娘子头上的红花儿,硬生生挤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打扮的这样吉庆。”   “城西那个李家,你晓得吗?”   “听说过,说是哪户高门的旁支,读书人多,在县里十分有威望。”虞年年仔细想了想,她虽然不主动打听这事儿,但经不住旁人日日说,耳濡目染,这闵县几个有名头的人家,她都多多少少知道些。   齐娘子欢喜的拉住她的手,“我的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他们家让我来跟你商议婚事,问你有没有意愿,嫁给他们家三郎。”   “啊?”虞年年却开齐娘子的手,不大敢置信,她平日里与李家可没什么接触。   “你是不是不愿意?”齐娘子啧了一声,“也难怪,人家都说李三郎生的好才学好品行好,总之样样都好,就是命硬,一连克死了四个未婚妻。但姊姊从来不信这些,李家又是个好人家,这才壮着胆子替他们来跟你说亲。”   “我不是介意他克妻的名头,只是我也不认得他没见过他。”虞年年解释,手指放在衣带上不断搅动,“姊姊帮我回绝了吧,好好告诉人家,我并非是介意,只是现在没想好,让他另寻良配。”   齐娘子抚上她的脸。   肤腻白脂,触手滑润,五官精致,像是辞中用尽所有笔墨来渲染的美人,梳了妇人发髻,稍稍削减了清纯,增添几分风情。   “那你想好,今日回绝了,今后肯定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提亲。听姊姊一句话,若是嫌麻烦,便招个婿,怎么也能堵死大半的人了。若实在不想成婚,那就千万别松口。”   虞年年若有所思,她的确应该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了。从闵县里的年轻男子中间,寻一位可靠的,又肯入赘的成家。   觉得虽然小梨能当女儿养,但她哥哥到底还是要回来将其带走的,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虞年年点头,“那就麻烦姊姊,帮我仔细寻一个可靠的人……入赘了。”   齐娘子眉间喜色一闪而过,“这县里多得是肯为你入赘的,像是学堂里的徐先生,他父母双亡,人品正直,若是入赘,也无牵无挂,但我不清楚他的心意,还要再试探试探。   还有……”   虞年年打断她的话,“姊姊要不要留下来吃晌饭,我让厨娘给你炖一条鱼。”   齐娘子执意不肯留,说家中丈夫和孩子还等她做饭呢,便先离开了。   她一走,虞年年从包裹里随手挟了一片云片糕进口里,香甜的气息萦绕在口腔。   没法否认,她听说即将迁都,心里还是冷不丁冒出慕容澹的身影,那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即便现在他的态度像是打算放弃了。   爱得疯狂又彻底,让人喘不上气的占有欲,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   但愿他赶紧娶妻生子,彻底忘了自己。   自己也能在时间的消磨里,彻底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眼看着过年,长安的新宫室是原本行宫改建,如今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   因着迁都的消息传开,闵县作为长安附近的县,房价也跟着飞涨,近来又搬来了不少人,连进凉州军营服役半年都不怕。   闵县热闹许多,也乱了不少,鸡鸣狗盗之事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   夜里虞年年家的大门被敲响,府丁睡眼惺忪的过去查探,门却一下子被砸开了,外面站着许多手持火把,凶神恶煞之人。   “你们夫人呢?快出来!”辇上下来个油腻的中年男子,身穿狐裘,头戴金冠。 第59章   来人凶神恶煞, 且面生,一看就不是原本闵县的住户。   “请你出去,我们夫人不想见你。”府丁见来者不善,操起手边的武器, 进行防备。   但架不住对面人来势汹汹,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倒在地。   隔壁齐娘子家也听到动静了, 一家老小连忙出门查看。   “住手!都住手!”齐娘子的夫君是当地的亭长, 赶忙制止这场殴斗。   “你是哪儿来的老东西, 敢管我的闲事?”那中年男子拢了拢狐裘, 将手炉抱得更紧些, 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亭长眯了眯眼睛, 认得出这是近来新搬来闵县的, 于是严厉呵斥, “我是此处的亭长,你得受我管辖!才刚搬来几天, 就惹是生非,这小虞娘子平日里安分守己, 你来招惹她做什么?!”   “老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叔叔,是安定郡的太守,你敢管我?若不是看在即将迁都,这破落的小地方,你当我稀罕来。识趣的就让开,别碍事!”   “我能看上个小寡妇,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虞年年白日里去买点心的时候,不知怎么被这恶徒盯上了,四下打探后, 色心蠢蠢欲动难以遏制,当夜便来要抢她走。   “凉州律法严明,但凡强抢民女者,处以徒刑,你不要知法犯法!”亭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凉州一向法律严明,少见这种知法犯法之徒。   男子哈哈大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儿,与周围的狗腿子们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凉州法律?谁还遵循这破法律?”   他步步紧逼亭长,戳着他的脑袋,“原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只只能匍匐在脚下,你跟我讲法律,你要不要命!就算今后追究起来,我家世足够强大,谁也治不了我的罪!”   他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他叔叔没有孩子,所以任劳任怨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也养得他四十的年纪了,还是一副纨绔轻狂像。就连半年的兵役,都寻了关系替他逃了。   本就是外地来的,也不将凉州的规矩放在心上,还当凉州是可容他放肆的地方。   亭长欲要继续同他辩驳,身后的齐娘子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袖,“安定郡离咱们这儿可不远,若是被纠缠上,穿了小鞋……咱们不能硬碰硬。”   她挺身扬声道,“既然郎君看上了我们小虞娘子,男婚女嫁这是好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我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红娘,不如让我同小虞娘子谈谈,若是能心甘情愿结个亲,总比这样强逼要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来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总不能将小虞娘子往火坑里推。   “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用不着你做媒,纳个妾要什么媒人!”男人扬手,就要进去抢人。   “你们别进去!不许进去!”地上那些被掀倒的府丁艰难起身,苦苦阻拦,却如螳螂挡车。   “倒是个富硕的小娘子。”中年男人嘴角扯出点儿淫邪的笑意,看着进门后的摆设,带着人径直穿过影壁。   在垂花厅同虞年年相遇了。   她像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来的,气色和神色都不大好,看起来恹恹的。婢子将她围得厚实,左一件右一件,雪白的兔绒领子掩住了她半张玉雪一样的脸,却依旧姿色难掩,美得惊心动魄。   虞年年远远就听见他们的争吵,气得咳了两声,脸都白了。   她来凉州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遇见这般的纨绔,   男人赶紧迎上去,殷勤的献媚,“呦,打扰到美人休息了,是本公子的罪过,不过这相思之情,实在难以克制。”   虞年年觉得厌烦,转过身去不想看这张脸,冷冷道,“你是要纳我为妾?”   “是,美人放心,我会好好对你……”他话还没说完。   虞年年打断道,缩在袖子中的手骤然握紧,“好,我同意了,给我三日的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三日?这未免太久了,不如今日就……”   虞年年从袖中掏出一只匕首,架在脖子上,仰着下巴,雪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坚决,“那你将我的尸体带走罢。”   男人犹豫了半刻,虞年年将匕首用力的往自己颈上抵了抵,看样子不像说笑。   男人那张油腻的脸上显出几分挣扎,最后才颇为不甘的摆手,“罢了,那就三日后,三日后我来接你。”   说罢,他又吩咐那些狗腿子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返回出去。   他临走前轻佻的挑起虞年年肩上的一缕发,嗅了一下,那副动作神态让虞年年觉得作呕,“小美人儿,等我来接你,可千万别跑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是跑不掉的。”   虞年年身子被冷风一吹,本就不大爽利,又被他这一弄,胃里翻搅起来,他才刚转身,便扶着梁柱干呕起来。   李娘子赶忙给她顺背递帕子。   那中年男子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好不尴尬,最后还是念着虞年年那张脸,愤愤拂袖而去。   齐娘子抹着眼泪,过去,“小虞娘子,不是我和你大哥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们……”   虞年年抱住齐娘子安慰,“不关姊姊的事儿,姊姊和大哥已经尽力了。”   她在晋阳的时候,便知道强权者最有话语权,地位低下者,是没有能力反抗的。   “若是老太妃在就好了,有她坐镇,别说什么安定郡太守的侄子,就是安定郡太守本人,都不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亭长愤愤地捶胸顿足,“老虎不在家,倒是让猴子身边的老鼠称了大王!”   “我不会有事的,今日姊姊与大哥回去后,便说再未见到过我。”虞年年安慰他们。   齐娘子一愣,听她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办法逃脱吗?”   虞年年点头,“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若是方才不佯装答应,那人恐怕不会放过府里每一个人,她要逃走,总得给别人安排退路,不然连累了旁人,她心中总是难安。   齐娘子没再多问,只是不断的说,“别落火坑里就好,这就好……”   虞年年临走的时候,虞寄白告诉她,他在终南山上布置了阵,若是遇到危险,就往山上跑,保证追她的人破不开那阵法。   他在宅子下做了密道,可保证她顺利的逃离。   只是现如今天寒地冻,终南山并不是一个长久可居住的地方,食物和物资都紧缺,她只能在山上待一阵,但能逃出去别落入这人手里便好了。   虞年年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人,慕容澹给她凉州王妃之位,她都不肯要,何况一个小小太守侄子的妾室。   门外都被把守住了,即便是府中的下人想逃出去,也没什么办法。   虞年年给了每个人一百枚钱,又将卖身契给了他们,“旁的我也没什么能给大家的了,随我从密道逃出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罢,或是做个买卖,或是再找个好人家。”   虞年年才与他们相处不久,但人极好,对他们和善,伙食也是整个闵县人家里拔尖的,他们自然心存感念。   管家嬷嬷抹着眼泪跪下,“娘子,我们都是受了郎君的恩惠来照顾您的,您对我们仁慈宽容,我们自然也要知恩图报,您让我们离开,我们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说着说着,身后的一众人,便都跟着呼呼啦啦跪下,声泪俱下,只能听见满院子的抽噎声,“我们都是受了郎君恩惠的,万万不能舍弃娘子。娘子垂怜,请去哪儿请带上我们。”   府里人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人,虞年年若是都将他们带上,恐怕声势浩大,终南山还没上呢,便被人截下来了。   但见他们执意,也只能扶起,“我不是要赶大家走,实在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再带着大家,若是今后我还能回来,大家便继续来我府里做活。”   一番劝慰,才让他们止了哭泣,纷纷起身,“那娘子若是回来,必定要再用我们。”   虞年年将小梨托付给管家娘子,又给了她些铜币,“我要躲着的地方不大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还请您先帮我照顾。这些钱都是琴坊女学生这个月的束脩,都帮我退了吧。”   虞年年带着李娘子等人将府中的金银钱财都藏进密室,任谁都想不到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构造,竟是能媲美官宦人家。   一众人顺着密道出了府,虞年年只带着几个亲信,连夜上了终南山,她用虞寄白的信物开启了阵法的机关。   当夜雪下得极大,踩一脚能没到脚踝。   迁都到长安的那一日,天极干又极冷,冷风卷起砂砾一样的雪。途径长安衙邸,听见门前的鼓被敲的震天响,门前有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在喊。   “我家妾逃了!我家妾逃了!”   声音大的连宫里的车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侍卫将他抓起来,“不知今日是迁都的日子吗?你闹什么?”   慕容澹微微挑起帘子看一眼,便又放下,示意继续走。   听见外头有个男人喊,“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   “停下!”慕容澹忽然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急了!俩人赶紧见面吧!感谢在2020-08-09 21:00:00~2020-08-10 20: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 3瓶;沉璧、。存在 2瓶;宝阿茶、anniew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顾明瑄在外头同那中年男子吵了起来, 他才去州里考试不过七日,便听说小虞娘子要被人强逼为妾,然后逃跑了。   强逼她的人是安定郡太守李定山的侄子李丛,远非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与之对抗。   他心想, 那小虞娘子逃了也好, 千万可别让人抓回来。   只是那李丛在县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惹得百姓怨恨, 如今又在迁都的日子里特意于衙邸击鼓鸣冤, 这样找事儿的嘴脸, 但凡是个稍有些脾性的人都不能忍。   他不顾了平常的斯文体面, 冲上去要同李丛撕扯, “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分明就是你不要脸, 非要强抢民女, 现如今人家走了,竟还恬不知耻的说她是你家逃妾!”   顾明瑄胀红了脸, 只恨不得上前去咬掉他一块儿肉。   “那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李丛走向被自家府丁钳制住的顾明瑄,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小娘子不是我的?”   他的脸厚厚覆着一层粉, 白的像是地上的新雪,唇点红赤,眉画修长,直直插入鬓角,一副晋阳风流郎君的模样,总之与冷硬的凉州有些格格不入。   “呸!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小虞娘子是你的人?”   “听说你在凉州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得罪我,还想不想要仕途了!”   顾明瑄愣了一下, “这次考试是摄政王亲自监督,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考试!”   人声沸腾之中,街上的车马轿辇都忽然停了下来。   慕容澹搓了搓手中的钗,挑起帘子,看向那争执不休的两个人,瞳中幽深,“这件案子,孤要亲自审理。”   他如今但凡听见虞这个字,心就跳的飞快,像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他甚至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这小虞娘子,可能是虞年年。   摄政王自打亲政之后,可以说是独断专行,他所说出口的事,就万万没有人敢置喙阻拦,是以底下的人都没有敢开口阻拦的。   唯太妃看了他一眼,“早去早回,今日迁都,新开宫室,还要你主持局面。”   慕容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冲她缓缓点头。   李丛受不得顾明瑄的挑衅,安耐不住撸了袖子,“你们都松开,让我跟他打!”   两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纠缠上,打的像是两只缠在一起的蛇,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见一双黑边白底的方头履出现在眼前,李丛皱着脸,面上的粉挤出几道深深的丑陋沟壑。   顺着履向上看去,金线刺绣的玄色为底的衮袍,再向上看,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凤眼狭长,下三白自带些厌烦情绪,鼻梁高挺,唇瓣色浅而薄,发冠岌岌束着墨发。   顾明瑄与李丛两人俱是一窒,生怕呼吸过重,会惊扰他,但又打心底里恐惧,因他气势过于迫人。   慕容澹舌尖抵了抵上颚,“不是说要伸冤吗?孤亲自替你们审理。”   听他自称为孤,两人即便头脑再热,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忙磕头请安。   皇室倾轧不止,所剩的亲王并不多,如此年轻,又能在迁都队列里的,自然非摄政王莫属。   既见摄政王亲理,人群中又冲出一对夫妇,男子叩头,“小民是此地亭长,的确有天大的冤屈要伸,这李丛强抢民女不成还倒打一耙,请殿下明鉴!”   齐娘子也跟着声泪俱下,“我那妹子生的貌美,是个新丧一年多的寡妇,才搬来不久,竟然就被这恶霸盯上了。我们同他理论凉州律法,他竟不把法放在眼里。”   慕容澹越听,心中那个声音便愈发强烈,兴许这个个人……就是虞年年……   衙邸中人将大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亭长与齐娘子这些日子不是没来过衙邸为虞年年伸冤,但县长忌惮李丛的叔叔,只做推诿,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就是不肯得罪人。   他瑟缩站在慕容澹身侧,目光不善的扫过下面跪着的人。   李丛自持身份,只站着,不肯跪下,姚生将人按在地上,只听得噗通一声,闻着膝盖都一阵酸痛。   “殿下,殿下,我叔叔是李定山,安定郡的太守。”李丛赶忙开口,力图能让慕容澹心存偏颇。   “他今日就不是了。”慕容澹缓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定山此人向来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他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水至清而无鱼,没有贪官的陪衬,怎显出清官的清廉。   但底下人来报安定郡近日治安混乱,欺压之事层出不穷,分明视律法为无物,已经断断不能容忍。   慕容澹微微扬了下巴,“将事情经过如实讲来,包括那女子的身份,何时搬来的闵县。”   他又让姚生取出一幅画卷给他们,“这可是你们说的小虞娘子?”   他放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就连下颚线都绷紧了,若是离得近,兴许还能听见他心跳的剧烈。   他既希望这个小虞娘子就是虞年年,但又不希望。   他希望虞年年还好好活着,现如今是安全的,而他是无意间知道她的下落,而非违背约定的刻意寻找;又不希望是她,不希望她遭受这样的处境。   众人见过之后,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这就是小虞娘子!”却没觉得奇怪为什么慕容澹会有虞年年的画像,只是心中愈发将慕容澹神化了,好像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慕容澹在凉州,威信本就极重,是他让凉州百姓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百姓信奉他敬仰他,将他奉若神明。   慕容澹心底一块石头骤然落地,说不出欣喜还是释然,但虞年年的处境,更让他恼火,他看向下首白面红唇的李丛,目光深深,心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宣泄。   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抠的鲜血淋漓。   齐娘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小虞娘子是外地来的,大概是……”她想了想,“大概是十月初那个样子来的,她丈夫是个富商,所以家底丰厚,因为性格暴虐被人打死在街上了,世道又不太平,所以带着全家老小都搬来闵县。   她性格纯善,在县里开了家琴坊,与人为善,县里许许多多的小子都爱慕她。万万没想到那天夜里,这个畜生闯了进来,要强迫她为妾,她只能佯装答应,然后伺机带着全家老小逃走了。   若非此人动了色心,我们小虞娘子还好好的生活在这儿呢,她原本是委托寻个老实可靠的人为婿,现如今人都不见了。”   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   顾明瑄应和,“的确如此,虞夫人性格温婉,相貌殊丽。”   他才出声,身后那些百姓中便不断有人应和,大多都是倾慕过虞年年的男子,还有虞年年曾教过的女学生。   慕容澹脸愈发黑沉,性格暴虐的丈夫被人当街打死,所以带着一家老小来闵县讨生活,还打算招个女婿打理家业。   但这些同她失踪以及被恶霸强逼,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他目光幽幽,看向地上跪着失神的李丛。   李丛显然还没从慕容澹说李定山被罢官的事儿中回过神。   姚生狠狠替他一脚,他才回过神,疯狂为自己辩解,“殿下,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强迫那小娘子,我们是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啊!她亲口答应了……”   姚生又照着李丛身上狠狠踢了一脚,直踹的他惨叫连连。还情投意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殿下现在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   慕容澹心中的气忽然舒畅许多,果真身边的这些人,唯有姚生最懂他心意。   “取面镜子给他照照,这副模样还敢提情投意合?”年年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讨厌别人的逼迫,况且这人生的又差,哪里会得她一分的青眼?   简直该死!   这案子并不是什么无头悬案,而是纷纷碍于李定山的权势,不敢为人做主,如今慕容澹坐镇,自然也没有怕的,齐娘子甚至还将虞年年府上的管事娘子带来了。   管事娘子还在这个镇上生活,等着虞年年回来。手里拉着小梨,将当日场景又复述了一遍。   “按凉州律法,强抢民女者,当处于徒刑。”县长胆子不大,但法条背的却十分顺畅,在一旁接话。   “我不是凉州人!”   “不是凉州人你在此地逗留作甚!你可有暂居证件?”   “……”   李丛哑口无言。   慕容澹将此事拍板,“两罪并罚,便处以凌迟之刑,明日行刑,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刑法之下皆平等。”   他今日说出这句话也算是说给自己的,摄政王一言九鼎,百姓作证,今后也不能将虞年年强行困起来了。   慕容澹在处罚上是有了私心的,原本砍头给个痛快都算严苛了,但他私心里心疼虞年年。   李丛被拉下去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和缓柔软起来,“去找人吧,让她好好回来生活,今后没有人会对她不利了,凉州的法律会保护她。”   就算是他再想伤害她,都不行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虞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狗比男人真的变了,变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打着爱的旗号来伤害人。 第61章   自那李丛被惩治了, 虞年年府上的人也都不担心会被寻仇了,所以陆陆续续都回了府里,等着虞年年回来好过年。   管家娘子已经将过年的年货置办好了,一日几十遍的往府门外张望, 试图看见虞年年的身影。   齐娘子也心心念念着虞年年能回来, 时不时就要去她府上看两眼, 腊月二十七那天夜里, 她口中还念叨着, “小虞娘子再不回来, 就赶不上过年了, 还想同她一起守岁呢。”   当夜本该是宫宴, 欢饮达旦, 但不过半晌, 慕容澹却不见了。   萱女作为最年轻的太后,勉强撑着场面。   虽然凉州人多豪爽, 酒量也不错,但慕容澹酒量却奇差。   几杯下肚, 就已经染了薄醉, 面色不改,眼睛愈发有神,头脑异常的清晰,却也异常的冲动。   这点冲动怂恿着他离席。   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落在虞年年家的房顶上了。   冷风一吹,他多少清醒些,却又故意告诉自己醉了,仗着酒意,见四下无人, 翻进了虞年年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是点着的,是府中下人为了迎接虞年年回来点着的,房间里的炭盆也烧得旺,暖融融的一片。   月白色的帐子,虽不名贵,眼睛里看着却清爽许多,不知比慕容澹那花里胡哨的审美要好多少。   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床前的地上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底下铺着萱席,还有妆奁台,小抽屉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绒花和银簪等物。   胭脂红红的斜在圆盒里,主人并未用多少。   这间房子里,生活的气息很足,温暖惬意。   慕容澹什么也没敢动,怕让人发现了,又怕主人回来不高兴,只坐在铜镜前看了一会儿,却也兴致勃勃的。   酒意上来,伏案睡着了,胭脂不小心沾在他的脸颊与唇上,愈发衬得妖艳,像是山中成精的精怪跑了出来。   虞年年前往终南山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咳嗽不便,那夜雪又大,才到虞寄白为她准备的那个房子时,业已经发起了热。   她自在墙头被萱女压那一下,就常觉得胸口闷闷的,加上冬夜里乱葬岗走了一遭,身体就不大好了,像是纸糊的,风一吹就要感冒发烧。   虞寄白留下的房子简陋,甚至有些漏风,小丫鬟从院子角落里找了一捆柴,才算让屋子暖和起来。   李娘子急急忙忙去为她下山请大夫,喝过药后捂了一夜才退烧。   终南山冬日阴寒,终究不是个适合长久居住的地方,虞年年自到了这儿,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眼下快过年了,娘子是三十的生日,年过不好不要紧,这生日可不能马虎了。”李娘子给虞年年掖了掖被角,将补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口中。   “冬至你一会儿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当日那恶霸并未瞧见你的脸,你去还妥帖些,山下有什么情况,早些回来汇报。”李娘子吩咐那小名叫冬至的小丫头。   冬至早上下的山,不到晌午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将后背的背篓一放,虞年年招呼她来火盆便烤火。   “夫人,咱们能下山去了,不用一直待在此处。 ”冬至惊喜的告诉虞年年,“前日迁都来长安,那恶霸倒打一耙在衙邸前击鼓鸣,正闹到了摄政王面前。好在摄政王英明果断,又有齐娘子等县中父老乡亲做证人,如今人已经行刑了,往后再也祸害不着夫人了。嘿嘿,咱们可以回去啦!”   她缓了缓,搓了搓手,又继续道,“摄政王还下令让您回去继续生活,保准凉州的律法会护着您,任谁都不能再伤害您了!”   “而且,摄政王神通广大,竟是连您的画像都有呢,您以前是见过殿下,或者与殿下有故交吗?”   虞年年手一颤,热水就洒了在褥子上,支支吾吾的想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自然没有,我哪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兴许是在闺阁中画的肖像,无意间流落到他手里了。不过摄政王当真这么说?”   冬至不疑有他,以娘子的美貌,恐怕一见就难以忘怀了,若是谁得了娘子的画像,也必定要好好珍藏,牢记心中。   “是呢。”冬至发上的小髻摇摇晃晃,兴高采烈继续道,“他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凡是强抢民女的,一律按律法处置。这可太好了!”   虞年年搓了搓额头,以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法在山上继续待着了,时间长了,恐怕就人都没了。   她想要自由,可不是用性命来换的。   慕容澹这话,大概也是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告诉她今后不会再发疯将她关起来了想,让她放心回去生活。   既然他都将过往尽数放下了,那她也没必要小心眼儿的总惦记着,平白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那咱们明日就下山吧,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总不能在山上过,而且我也想齐娘子和小梨他们了。”   冬至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山上几天,早就受不了了,当即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去洗菜了,“可算能出去了!”   李娘子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笑着嗔道,“疯丫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虞年年身体尚未好利索,李娘子将她裹得成了一个球,生怕遭受什么风霜侵害。路滑陡峭,下山走得慢,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到了家。   三十那日早上,齐娘子照理来虞年年府上看看,穿着一身转为过年裁剪出来的衣裳。   冬至他们正围着虞年年上妆,“夫人气色不好,擦些胭脂会好看些。”   虞年年没说话,只扬起素白的小脸,任由她们摆布。   一个婢子嗔怪,“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胭脂洒了半盒,我前几日见着胭脂还是满的呢。”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瞧你小气的。”冬至揶揄她。   几个人欢欢喜喜在虞年年唇上腮上点了嫣红,她变得有些气色了,不像是个纸糊的美人,变得生动起来了。   齐娘子老远听见欢声笑语,便知道是虞年年回来了,忙冲进来,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掉了几滴眼泪,“我的好妹妹。”   虞年年反抱住她安抚,“姊姊,我回来了,今日可是过年,不能哭的,不然年兽会跑来将你吃掉。”   管家娘子端了染成红色的鸡蛋和水引进来,“鸡蛋滚一滚,长命又百岁。”她将红皮鸡蛋在桌上磕了,又滚了一圈,然后利落的剥下皮给虞年年。   “夫人吃了它,新的一岁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往的霉运就全消了。”   齐娘子拊掌,“我才给你做了身衣裳,正好用来你生日穿,喜庆应景。等我取来给你,今日一定要穿上。”   虞年年欢欢喜喜的应了,这是她生命第十六年开始,比曾经那十五个开始要好得多,没有比这次更好的生日了。   慕容澹将新做出来的裙子亲自叠好,用布包了烤过的铁块,将它熨烫整齐。   还是虞年年喜欢的红裙子,上面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   管家端来一盆红鸡蛋,“殿下,您要的鸡蛋。”   慕容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其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一个个剥开皮。   “生辰快乐,新岁安康。”他尽量扯出点鲜亮的笑容,好歹人离他不远,不能当面替她过生日,就这样远远的也好。   运河上层的冰被凿开了,用梅花树枝缠绕编织成的船漂浮在水面,船里点了灯,在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那船有平常的船那样大,又都是用梅花枝缠绕的,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功夫,多巧的心思。   说漂亮都不够贴切了。   冬至与李娘子护着虞年年,站在运河边儿上看,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啧啧赞叹。   新的一年在河上将船送往远方,也有辞旧迎新的意思,将旧一年的霉运都送走。   “辞旧迎新应该在大年初一,三十放船,总感觉早了些。”有人窃窃私语,但不妨碍他们看花船的热情,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船,要砍多少梅花树。   “往年可没有这么热闹……”冬至话还没说完,天空一簇簇炸开了烟花,与红灯冰雪映衬着,一瞬亮如白昼。   “可真漂亮!咱们凉州往年大年三十,比今日冷清多了,殿下和太妃都不喜欢花哨,所以大家也就点几盏灯就成了,今年难不成因为迁都的原因,所以要好好操办了?”李娘子感叹,眼睛里放出激动的光。   烟花是奢侈物,逢年过节达官显贵能放一束就已经不错了,今日这般大的手笔,一直未曾停下,可不是难得一遇的盛况美景。   冬至忽然惊喜的喊道,“瞧瞧,十六束为一次,十六束为一次,这真是巧了!”   她说的巧了,是虞年年今日正好满十六,可不就巧了。   “河上的船也有十六艘呢。”   虞年年心中默默数了,的确是如此,她心中总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破土而出,又赶紧压回去,她指甲不自觉抠在衣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我忽然会了浪漫!   同一盒胭脂,就有点小暧昧……感谢在2020-08-10 21:00:00~2020-08-11 21: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烁昭、巴啦啦能量 15瓶;风烟 5瓶;Biu 3瓶;沉璧、46243669、暴躁的芒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虞寄白被绑在密室里多日, 随着迁都的时候一并到了长安,才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见着阳光有些不适应。   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就被又押进了长安皇宫的地牢。   长安地牢与晋阳地牢不大相似。晋阳风气奢靡, 就连个不见人的地方都得重工雕刻花纹, 在角落里镶嵌些宝石珠玉, 也不晓得给谁看的。长安的则与凉州风气更为贴近, 简单沉重, 略有压抑。   虞寄白闲着没事儿, 将两边的地牢进行了比对, 发现还是晋阳的有意思。   他心想, 自己的寿命并不长了, 若是一直在地牢中待到病发而死, 未免有些过于吃亏。   打算趁着刚迁都人手不足。   越狱。   以他的能耐,挣脱绳索越狱极为简单。   但最为麻烦的, 还是避开眼线,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但慕容澹也不会杀了他, 他是安全的,大不了逃不出去再回来呗。   这几日倒是奇怪,除却给他送水送饭的人,把守好像格外松。   虞寄白才走出地牢,便见着慕容澹立在门前,像是专门在等他。   “晚上好啊!”虞寄白表情一僵,对慕容澹招手,“今日月光真不错。”他转身就往回走,动作洒脱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个犯人,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你走吧。”慕容澹微微扬了扬下颚,冲他示意。   虞寄白心思飞转,回身看向慕容澹的脸,沉吟半刻后忽然正经起来,“你见到年年了?”   慕容澹一直将他关着,无非就是因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虞年年下落的人,慕容澹不敢问他人到底在哪儿,却又怕真将他放走了,哪一日就再也找不见虞年年的踪迹了。所以一直纠结着不肯将他放出去,如今能让他走,要么是彻底放弃年年,要么就是他已经见到人了……   但以慕容澹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放下?   慕容澹颔首,算是回复。   “我就知道。”虞寄白轻笑一声,“原本就没打算能将她藏一辈子,毕竟这乱世,能保护好她的人寥寥无几,你算一个,对她还算真心。我只是希望你的真心能收起锋芒,别再伤着她了。”   慕容澹一怔,他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去见见萱女……不,是太后娘娘……我想见见太后。”虞寄白冲他呲牙一笑,怀中瓷瓶的药还剩下两粒,有些人不能不见。   小皇帝慕容顺是个很皮实健壮的孩子,除却在慕容澹面前乖的像只小猫。   大半夜他也不睡觉,哭嚎声清亮,响彻了整个宫宇,萱女也被他吵得睡不着觉,顶着一双黑眼圈,和奶娘一起哄他。   “陛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太医摇摇头,一大把年纪了,被慕容顺嚎的心脏都难受,“陛下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小孩子愿意哭……”   萱女极为暴躁,“不行就把他送去慕容澹那儿,让摄政王带着!”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她人都快跟着不行了。   “给我吧。”虞寄白叹口气,伸手。   萱女听见声音,忍不住僵硬了,缓缓抬头看过去,虞寄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身白衣,比前几日的时候略有消瘦,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   宫中人自然都是认得他的,许久不见的国师大人竟然出现了?不是说摄政王将人关起来了吗?   看着萱女呆呆的,虞寄白敲了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   说着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往空中抛了抛。   萱女回神,赶紧拦住他,“你做什么?把人摔坏了你有几条命能赔!”   小皇帝和别的孩子可不同,身价贵着呢。   虞寄白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那我可把人放下了。”   萱女刚要把小皇帝接过来,虞寄白忽然又将小皇帝往空中抛起,又落下接住,萱女刚放下的一口气,忽然又提起来了,吓得她拍了虞寄白的后背一把,“你做什么?”   但小皇帝被这么一逗,果然就不哭了,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虞寄白道,“你没带过孩子,年年小时候也爱哭,怎么也哄不好,我就用这法子,她就乖乖听话了。”   萱女看了一会儿,见的确没什么危险,才战战兢兢勉强允许他这么做。   “慕容澹把你放出来了。”萱女看他逗孩子,眼眶酸酸的,忍不住按了按眼眶,略带欣喜的问道。   “是,我明日便出宫了。今后都不回来了。”   “今后都不回来了?你不留在宫中当国师了?”萱女心中的欢喜劲儿还没过,就听他此言,赶忙追问。   “宫里也没什么好的,规矩多,回来回去就几处可逛的地方。”小皇帝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虞寄白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你羡不羡慕?我能出宫你不能,为了防止你嫉妒,我就不写信告诉你外头的景色有多好了,你也别给我写信了,估摸着我也收不着。”虞寄白随处找了个地方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语气及其欠揍。   萱女气的直磨牙,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你少说几句话,我能多活好几年。”   又提了裙子,坐在他身侧,仰着下巴,“谁稀罕羡慕你,宫中锦衣玉食,这可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吗!谁跟你似的要苦兮兮可哪儿跑。”   虞寄白忽然凑过去,面对面的看着她,萱女被他弄得脸有些红,赶紧将他推开,“你想说什么就说,别靠这么近!”   “也没什么,就是你千万要长命百岁。”虞寄白的语气低沉,不复方才的嬉笑,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的都没有,好像在说什么无比郑重又认真的事情。   “怎……怎么忽然这么认真……”萱女被他过大的情绪起伏弄得不知所措,她直觉虞寄白是有事情瞒着她的,但又感觉不像,虞寄白不是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死一般的寂静沉默,虞寄白像是终于绷不住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你看,你还是这么好骗,这就把你唬住了,哈哈哈哈。阿萱,你笨死了。”   他笑得极为张狂,床上躺着的小皇帝险些被他吵醒,嘤嘤了几声。   萱女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快别笑了,一会儿他又醒了。”   “那我不笑了,你快睡吧,我这就走了。”虞寄白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眼角下的刺青,“一直没说,你这刺的还挺好看的,与你很合适。”   萱女还没回过味儿来,人就已经走了,冲她挥挥手,笑得灿烂,好像终于解脱了一样。   她被虞寄白今夜的态度弄得慌,好端端,过来找她说些无厘头的话,做些无厘头的举动。   摸了摸眼下的刺青,上面残存着虞寄白指尖的温度。   慕容澹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前,虞寄白只换了身新衣裳,将头发好好束了一遍,就登上马车。   “您要去哪儿?”   “去敦煌,你将我放下后,便可回长安了。”   “那里极为荒凉,连人烟都没有,您让我先回来,您是不打算回来了”   虞寄白将车夫的头掰正,“驾好你的车就成了,看路。”   他下山这一遭,最大的收获就是,萱女没有如命运里既定的那般一样死去;慕容澹也逐渐变得知道如何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年年今后会过得很好……   初一夜晚的坊市极为热闹,摊贩甚至能将东西摆在街头去卖,虞年年拉着小梨,替她在发上簪了一对红色的绒花,“喜不喜欢?”   摊主将手掌大的铜镜给她,“小姑娘看看,你戴着可好看了。”   又笑着恭维,“夫人看着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虞年年脸一红,“不是我的女儿,是妹妹。”   摊主也不好意思,“瞧我这眼神,夫人给妹妹买着吧,小姑娘戴这红色的好看。”   虞年年从口袋里拿出钱给他。   一辆马车从皇宫方向驶来,车夫小心翼翼驾车,生怕撞着百姓。   虞年年只看了一眼,便将头偏开,拉着小梨站得远了些。   车逐渐驶远,虞寄白将车帘放下,临了最后一眼瞧见个年轻男子手里捧着一只花灯,凑过去同虞年年说话。   他想起宫里还在患得患失的慕容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真好。   昨夜在街上逛久了,睡得晚,第二日辰时虞年年还缩在被褥里。   李娘子将床帐轻轻挑开,小声凑在虞年年耳边唤她,“夫人,隔壁的齐娘子来了。”   虞年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呢喃几句,眼睛实在睁不开,李娘子发笑,又轻轻搡了搡,“快起床了,齐娘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虞年年这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李娘子带着冬至把人挖起来,裹好被子,端来水让她在床上洗漱。   “外头又下雪了,今年会是个丰年。”   简单将头发梳在脑后,虞年年怕齐娘子等急了,赶忙小跑过去。   茶室里也烧得暖融融的,齐娘子坐在席上,手边都是展开的画卷。   “我起晚了。”   “不晚不晚,正正好好,这些都是咱们县里适龄的郎君,我挑出来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来啦,拖延症晚期患者旧疾复发 第63章   齐娘子一个个将画卷展开, 给她介绍,“我自放出消息说你要招婿,这县里大半的年轻人都找上了我,我从中挑了相貌俊朗, 人品优秀又有能力的给你。”   “这个是私塾的徐先生, 我最看好他。”齐娘子将其中一幅画卷递过去。   画上的年轻人五官周正, 俊逸儒雅。闵县并没有太好的画师, 所画出来的人都有些失神, 但真人只比画上好绝不比画上孬。   “他们真的都同意入赘?”虞年年小心翼翼问。   她缺乏安全感, 所以并不想嫁人, 而是考虑入赘一个女婿。在晋阳, 谁家的男子若是入赘了, 大家随明面上不说, 但暗地里还是要说他没本事,将来的孩子只能跟媳妇姓。   所以她觉得入赘这个条件似乎苛刻些, 原本以为并没有多少人会同意,她本就没抱着多大期望, 只想找个老实可靠的人生活。   但现在结果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齐娘子叹了口气, “咱们这儿,算是大梁战事最为频发之处,流血牺牲见得多了,人人的想法也就与平常安定的地方不同,风气也极为开放,并不拘泥于虚礼。   大家都觉得毕竟活一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所以不觉得蓄养男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同样喜欢一个人, 入赘也不羞人。只要不后悔,是打心底里愿意的,就没什么丢人的。”   虞年年思想上有些撼动,她这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凉州如此开放的风气。   齐娘子同她絮絮叨叨了一个上午,两人从几十张画中挑出七张,“这七人都是县里不错的后生,你与他们都见见。看中哪个就同我说,我去找他商量,然后下聘。”   “挨个都要见吗”   “自然都要见,不了解品行,怎么能放心让他入赘,不然你要嫁给画像吗?”齐娘子打趣她,又叹口气,“县里这些后生真是一茬比一茬好看,若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年,保准不嫁给你大哥。”   虞年年仔细又将那些人看了看,忍不住想,若是论起好看,这些人摞起来,恐怕都没有慕容澹一个人好看。   她才冒出这个念头,又飞快压了下去。   大抵是慕容澹那张脸过于优秀,以至于她下意识想到他。   虞年年第一个见的是齐娘子大为推崇的徐先生。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这么多年算是在闵县父老乡亲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品修养有目共睹,所以齐娘子格外满意他。   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定在县里最大的酒楼,单独一个包间。   徐先生早就到了,在门口等着虞年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   姚生今日休假,揽着几个兄弟来酒楼里吃酒,一瞥就瞧见了虞年年的身影,她与一个青衣男子进来,有说有笑的,看着极为亲密。   若是旁人可能还要犹豫些,但他不一样,他在太尉府就整日里对着虞年年,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娘子将人送进去后,便要转身离开,姚生将人一把拦住,“夫人,那位小虞娘子与那个郎君是什么关系?这是在做什么来的?”   齐娘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认得出这时是当日在衙邸时候,慕容澹身边的大人,自然没有芥蒂,欣喜道,“小虞娘子年纪正好,今日是相亲的,两个人郎才女貌,万分相配,大人觉得怎样?”   姚生咽了咽唾沫,惊的头上发丝一根根都竖起来了。   齐娘子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们小虞娘子家产丰厚,想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入赘做女婿……”   剩下的,她说什么姚生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回荡的只有,虞姑娘要招亲了,要招亲了!她招亲了,殿下怎么办?   身侧的兄弟见他呆怔,拍拍他,“姚生大人,您怎么了?”   姚生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我今日先不吃了,改日再请大家吃饭。”   “殿下!殿下!”姚生几乎是手忙脚乱的跑进来。   “你今日不是告假了?”慕容澹看着手中的竹简,连头都不曾抬。   “要成婚了,招婿……”姚生气喘吁吁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利。   慕容澹抬眼扫过他的脸,复又敛下眸,“谁家结亲了,你备份礼就成了。”   “是虞姑娘,虞姑娘要成亲了!”姚生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话理顺了,着急道,“属下今日去酒楼,正巧碰见虞姑娘和一男子有说有笑,打听一番才知道,虞姑娘要招婿呢,若是看中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殿下,您……”   慕容澹手里捧着的竹简啪嗒一声掉在腿上,他愣了一会儿,又捡起来,“招亲啊,挺好的,找个好人好好生活。”   “殿下……,您就不着急吗?”姚生都替慕容澹担忧,毕竟他亲眼见过慕容澹为虞年年吐血流泪,提灯在乱葬岗找了三天三夜,甚至为了她,去信自己从未信过的巫术,放了那么多碗血。   慕容澹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朝着姚生腿上一扔,“滚出去,孤做什么,还用得着你置喙!”   姚生苦着一张脸要出去,慕容澹又将他叫了回去,“正好你今日也不想休假,那就提前将乌孙的细作审了吧,改日点兵,挥师乌孙。”   姚生那张脸,变得愈发难看,他不是不想休假。累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能不想休息,他这就多余替殿下操心。   但慕容澹的命令,他也不能违抗,只能领命下去了。   大抵那乌孙的细作,是要被好好磋磨了。   慕容澹手中的竹简已经看不下去,姚生一走,他便将其扔在案上,捏了捏眉心。   想过无数遍,只要她过得好,他在远远看着或者守着就行,但现在一听她要招婿,他还是不甘心,他想和她重新开始,但又害怕看到她的拒绝。   他在说服自己去重新好好追求和放弃之间来回挣扎。   至于曾经那个最为强烈的,将人囚禁起来的欲望,早就被虞年年那温柔刀割的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每当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要懊没有同虞年年有个好的开始,一错再错,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连像普通人那样追求,都要犹豫再三。   那边虞年年和徐先生还在酒楼中说话。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只是你说一句我答一句,场面有些清冷。   饭吃的安安静静,临走的时候,徐先生才道,“我是真心想同虞娘子好好生活的,还请给我这个机会。”   徐先生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说话也不疾不徐,嗓音清朗,让人十分有好感,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你,让人升不起一点儿拒绝的想法。   虞年年看着他,仔细想了想,“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徐先生得了她这一句话,才笑起来,像是三月吹面不寒的风。   “刚下过雪,路滑,我送你回家。”   夜里虞年年回去,同齐娘子道,“我觉得徐先生就不错,剩下的大抵是不用再看了。”   不说她对徐先生多喜欢,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感到压力,就算不能互相喜欢,也一定能成为相互信任的家人。   齐娘子神神秘秘的道,“那你明日再去见一个,原本我最是中意徐先生的,可今日有人又给我送来了幅画像,我觉得此人相貌俊雅,听说家底丰厚,应当也不是贪图你财产来的,你不如瞧瞧。”   “那画像呢?”虞年年问道。   “来得急,忘带了,你听我的,明日去看看,若是不满意,咱们就定了徐先生。还在老地方。”齐娘子怂恿着。   虞年年是个不禁劝的,只能点头同意,口中还道,“我觉得徐先生已经不错了。”   虞年年第二日去了老地方,门口的确站着位青年,看身上衣料,是个富硕的。光是观背影,见身材颀长,想必面貌也不差。   齐娘子的德行,虞年年是知道的,专挑漂亮的。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问,“是沈公子吗?”   那人回身,歪头冲虞年年一笑,“是我,可还记得我?”   虞年年惊的后退两步,一双柳叶眼瞪得老圆,“沈……沈大人?”   沈之昂点头,朝她逼近两步,“我听说你要招婿,所以来凑凑热闹。”   虞年年窘迫的后退两步,“以大人的身世,大概与我并不相符。”   “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别招婿了,嫁过来吧。好歹我们也算认识,比起旁人更熟悉些。”沈之昂引着她往里走,见她面色紧张,忍不住笑着安慰,“我又不是逼你,说起来我还帮了你不少次呢,你不要请我吃饭吗?”   “以前你在凉州王府,我想见你都见不到,慕容澹还打了我好几次。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总要好好说说话,就算不谈结亲的事儿,当朋友一样说说别的也成。”   沈之昂话里有话,在虞年年面前告了慕容澹一状。   虞年年脸上的不安这才歇了下来,笑着点头,“是应该请您吃饭表示感谢。”   两个人相携着进去。   慕容澹自街角出转出,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像是能滴出水。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人:我可算有机会了,顺便给慕容澹穿穿小鞋(骄傲挺胸)   狗蛋儿:气鼓鼓   感谢在2020-08-11 21:00:00~2020-08-12 20:0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kozawa猫泽 16瓶;圆圆的珊 10瓶;GDTOP 5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比起徐先生的, 沈之昂大概将不经意间的死皮赖脸发挥到了极致,自然,生的好看的人不能叫死皮赖脸,叫坚持不懈。   虞年年其实并不中意沈之昂, 因为两人身份悬殊, 听说他又升官了, 自然和她身份更不相配了。   其实还有个原因, 她狼狈的时候, 总是沈之昂出现在她面前, 她面对着沈之昂, 有种天然的自卑情绪。   但虞年年并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沈之昂帮助过她, 她不能翻脸不认人, 沈之昂合理要求之内的事情,她都会帮忙做。   例如叫她陪着选本书, 选些笔墨,给家中女性长辈选些首饰……   “过几日是家中母亲的生辰, 想去为她挑选一件镯子。我总担心我是个男子, 眼光与女子不一样,所以想带着年年去,年年不会舍得拒绝我吧?还是说有人不同意你去,难道是那个徐先生,他还未曾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怎么就这样小气的拘束你的行为?”   若说沈之昂对虞年年有多少真心,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对她的追求无非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感动于她曾经有情有义为在乎之人不怕死的精神,他心之向往;还有同慕容澹对着干的快感加成, 他喜欢看慕容澹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十三郎记仇,还记得小时候被慕容澹打的事儿。   晋阳凡是有名有姓的公子哥儿,哪个没被慕容澹揍过?慕容澹自小性格就刚烈,凡听了一句不顺耳的话,便要打人,就连太子都照打不误。   若说喜欢和爱,大抵是没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对着沈之昂纯良无辜的眼神,虞年年硬着头皮点点头,“好,我同你去,并不是徐先生干涉的,徐先生人很好。”   第二日一出门我,未见着沈之昂,倒是见徐先生顶着风雪,立在外头,肩头发上都是一层薄薄的白色,不知站了多久。   虞年年赶紧上前,将伞举在他头顶。   徐先生忐忑极了,鼓了鼓勇气,眼神坚毅道,“虞娘子是要选择沈郎君吗?”   “并没有,我并不会考虑沈大人的。他是我曾经相熟的人,算是朋友,只是我们两个并不合适,所以我并不会考虑他。”   徐先生听闻此言才如释重负,口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见一人跑过来,正是沈之昂身边的小厮,“虞姑娘,我们郎君今日恐怕不方便出来了,还请您见谅。”   虞年年怔了怔,只当他临时有公务,甚至还松了口气,“无碍,那我们改日再约。”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正给他上药,心疼的不得了,“谁啊,下这么狠的手,还专门往显眼之处打,你今后见不见人了?”   沈之昂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摆手,“母亲我自己擦药就成了。”   还能是谁?他闭着眼睛想都知道是那位小心眼儿的殿下,旁的地方不打,专照着脸招呼。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没一处好肉,青紫肿胀的像是个猪头,眼角下头还破皮了,也不知能会不会留疤。   啧,真小气,他若是铁了心想同虞姑娘在一起,哪里还轮得到他?   今后出门,可要多带些人了。   慕容澹怀里抱着的是虞年年的狗子,狗子冲他摇尾巴呜呜咽咽。   他本想抱大鹅,但那只鹅一见他就追着撵,尤其还是小侍卫送给虞年年的礼物,他怎么看怎么气不顺。   他鼓起勇气,才站到路口,就见虞年年和一青衣男子说笑,那男子面生,并不是沈之昂,他的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最后深吸一口气,拳重重砸在墙上。   原本就犹豫纠结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怎么走了一个沈之昂,又冒出来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他现如今不敢出去,怕虞年年对着人家言笑晏晏,对着他横眉冷对,他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徐先生走夜路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了头,照着脸打了一顿,如今没法上课,只能告假在家中休养。   虞年年派人去给他送了些药。   慕容澹抱着狗子,再一次途径虞年年家的时候,顾明瑄也在,他新摘了花,眼神充满期待的看向虞年年,“听说先生要与徐先生议亲?徐先生此人不解风情,还望先生考虑一下我。”   顾明瑄的眼神真诚又热切,虞年年吓得赶忙将门关上,“顾公子走吧,花我就不收了。”   慕容澹从一开始的妒火中烧,变成了心如死水。   闵县传闻,最近不太平,县里好几个青年小伙子半夜都被人套头打了一顿。   从徐先生、顾明瑄、到糕饼店的少东家,没一个幸免。   钱财不少一分,倒是不劫财,说单纯寻仇,打的其实并不重,就是脸青紫的不好看,要多养些时日。   报到衙邸那儿,官差仔细验了伤,啧啧道,“这打的也不重,你们小时候跟一群小孩儿打架,都伤的比这厉害,兴许是谁的恶作剧,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走路小心些。”   姚生最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慕容澹的忧郁,隔着三丈远,都有如实质。   殿下最近同虞姑娘的狗子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姚生。”慕容澹忽然喊他,语气凉凉的。   “在,殿下。”姚生跪过去。   “你知道她招婿的条件是什么吗?”慕容澹问道。   “这……”姚生顿了顿,他还真就知道,作为一个好下属,要以主子的忧愁为忧愁,以主子的喜怒为喜怒。例如这种事情,不用主子吩咐,他就能自觉完成。   “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男子;相貌端正,要生的俊俏的后生,但不要太俊俏;人品从优,从不说谎,认真诚恳;家世清白,家中并没有恶贯满奸淫掳掠之人;无不良嗜好,不赌博斗殴。”   算是最基础的条件了,大概是因为招婿的缘故,所以要求放的格外宽。至于那不要过于俊俏的,大抵是怕太过俊俏的容易变心。   慕容澹掰着手指数算,他大抵,只能满足第一个条件: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他生的太好看;对虞年年说过谎;家世也不清白,全家都烧杀抢掠;至于不良嗜好,是有个打架斗殴,他才将虞年年旁的那些追求者套了麻袋打一顿……   若真正论起来,他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姚生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微弱起来,这些条件,好像殿下都不满足。他一个外人都觉得这是女子找夫婿的最基本条件了,并未刻意为难。   这……   以前也没觉得殿下这么差劲啊。   慕容澹似乎看懂了姚生的眼神,幽幽转眸,竹简狠狠砸在姚生脑袋上,“滚出去,继续审乌孙细作!”   慕容澹开始回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优点能打动虞年年。   “殿下,虞太尉求见。”管家来禀报。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这才想起来还有虞太尉这么个人。他许久没空搭理太尉府,都快将他们忘了。   虞太尉看起来苍许多,不复前些日子见的时候精神抖擞,鬓发都花白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同慕容澹请安。   太子死了,皇帝也没了,新娶的夫人回了娘家后就同他和离了,他国丈梦碎,还搭进去不少钱,一番着急上火,重病一场,病好了就变得老态许多。   慕容澹没说话,只懒散坐着,等虞太尉先开口。   “自先帝大行以来,殿下辅佐新帝,夙夜在公,勤谨政务,朝中上下无不感叹殿下兢兢业业,上为朝廷,下为百姓,实乃我等之楷模。   臣见殿下孤身一人,还要为国事操劳,未免过于辛苦。   每每观之,都忍不住涕泪肆意,掩袖叹息。臣欲为殿下分担,奈何年老体衰不堪大任,又才能缺缺无甚大用。连夜寤寐,才求得一法,欲将小女献与殿下,照顾起居,解决后顾之忧,也算老臣为朝廷和百姓做的最大益事。”   虞太尉说得文绉绉,又将自己感动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慕容澹只觉得恶心,轻嘲,“原来虞太尉府中还有个女儿能卖?孤当你全都卖完了呢。”   虞太尉老脸一僵,被人揭了老底的感觉委实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殿下说笑,老臣家底微薄,实在难堪重负,便为女儿寻了好去处……”   慕容澹敲了敲卷案,若有所思,“孤倒是有个好去处,为虞卿的女儿安排。”他又问,“是那位嫡女罢?”   虞太尉点头,“是。”   慕容澹沉吟,他倒是记得虞年年曾说过虞太尉的嫡女虞令月,是太尉府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   以虞太尉的性子,若是真让他为嫡女做主婚事,想必谁家出价高,他就要将女儿卖给谁了,甭管歪瓜裂枣还是缺胳膊少腿儿。   “沈十三郎,沈之昂,是朝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能力出众,虞卿觉得,他可堪为你婿?”慕容澹指节轻轻敲了桌面。   虞太尉大为惊喜,让虞令月嫁给沈之昂,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沈之昂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听闻沈太师临致仕前力荐沈之昂为他接班。   虞太尉高高兴兴走了,慕容澹高高兴兴让萱女下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绿茶被狗蛋儿想方设法推销出去了 第65章   宫里的宦官才到沈府宣完旨,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府中上下一片忙乱,请太医的请太医,招待宣旨宦官的招待宦官。   整个沈家的人都眉头紧锁, 他们倒不是介意虞令月这个人, 而是因为虞太尉。   一旦结了这么个亲家, 今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虞太尉在整个权贵圈里可以说是臭名卓著。   他卖女儿, 卖完女儿还要去找那些女儿要钱, 厚颜无耻的令人发指。沈家要是结了这么个亲家, 今后走路都抬不起头。   尤其沈之昂是沈老太师最看重的接班人。   沈家原本是打算细细的, 为他择一门清贵的亲事, 结果被太后拍板赐婚。   说是太后赐婚, 其实太后的意思就是摄政王的意思, 这更像是摄政王见不得沈之昂好过。   之前沈太师在朝上推拒沈之昂的时候,慕容澹就看起不快, 沈家众人也不知道一向乖巧伶俐的十三郎是哪儿得罪了他。   刘夫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扯着沈之昂的袖子, 掩面流泪, “我儿,母亲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进宫去请太后收回懿旨。虞家的姑娘,你不能娶,若是娶了,无异于被癞皮糖黏上,这辈子都脱不开身。”   沈之昂拍拍母亲的后背,目光虚无,若有所思, 良久才道,“母亲不必费心了,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呢。”   他娶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娶虞令月兴许能比娶旁人更自由些,不必受岳家的束缚。虞太尉虽然脸皮厚,但脑子蠢啊!   虞太尉带着虞令月欢欢喜喜的接旨,沈家是旧贵,虽看着清贵,不似旁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实际上极为富硕,沈之昂又是个有大出息的,这一遭结亲,他有数不完的好处。   越想就越美滋滋。   虞令月看都不曾看手中的懿旨,将其随手一扔。   她嫁给谁不是嫁?听说虞太尉进宫了一次,不知道使了什么死皮赖脸的招数,请了这么一封旨意。她就像是个筹码玩物,被自己的父亲扔来扔去。   其实细说,这倒是比嫁给太子要好得多。虽然沈之昂内里是个极为虚伪的人,但至少人前他还愿意伪装。   虞太尉的女儿和沈太师的孙子结亲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刻意推动之下,不过几日就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尤其是虞年年的耳朵里。   虽然这种事儿离老百姓远了去了,但不妨碍他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论几句。   虞年年听说沈之昂订婚了,还是同虞令月,她心里悬着的两块石头,一下子就齐齐落了地。   她一直担心虞令月被虞太尉随手卖出去换了好处;也担心愧对沈之昂的善待。   现如今两个人订婚,沈之昂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大抵也会善待虞令月。   齐娘子倒是有些遗憾,啧啧叹息,“我觉得沈大人也不错,家底丰厚位高权重,嘴甜又会做人,真是可惜了。”   沈之昂就算被赐婚了,也不忘去找虞年年掉几滴鳄鱼的眼泪,他逼近两步,神色凄楚,配着尚未痊愈的眼角伤痕,看着好不惹人心疼。   虞年年后退两步,“沈大人这是怎么弄得。”   “我……”沈之昂欲言又止,最后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为难的偏过头,留给虞年年一个温雅清俊的侧脸,阳光轻柔的抚过,平添了几分忧郁和惆怅,“别问了,就算说了,也只是徒添烦恼,我并无大碍。”   他越是这个模样,虞年年觉越是好奇,“沈大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曾说我们是朋友,如今你又要成为我的姐夫,大可放心说,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沈之昂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像是春日里刚刚融化的山泉水,温润清雅,缓缓流入人心,带着几分蛊惑,“本不欲告诉你的,怕你担心。但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总有知道的权利,那日我同你分别后,便被人打了,我原本只当我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   后来听说,凡是对你表达爱意的男子,皆是如此,我不免心生疑惑,又结合此番我被赐婚。一番调查才知道,都是摄政王所为。”   他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又走近两步,“虽然你我并无缘,但出于朋友的角度,我还是想对你进行忠告,慕容澹并不是良人,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我实在怕你同他再在一起会受伤害。   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现在我们不过是朋友关系,他就这样睚眦必究,当然也是我不好,惹了他生气。   其实,如果你真的和慕容澹在一起,我也会祝福的,毕竟他虽然咄咄逼人些,但至少能保护你,不像我……”   他轻轻按了按眼角的伤口欲言又止,微微垂眸,干净纯粹的像是刚刚泡好的绿茶,活脱脱一副受害者模样,看似又真心为虞年年考虑。   虞年年哪里见识过这样高的段位,三言两语就被他糊弄了,“我和摄政王早就没什么了,你不必替我担心。你既然要同令月成婚,她是个好姑娘,希望你好好对她。”   虞年年原本就对沈之昂没什么肖想,只觉得他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个好人。如今他要与虞令月成婚,她就更不能有肖想了,甚至还要保持一定距离。   至于慕容澹打人这件事,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但目的是什么?他不是已经不再纠缠了吗?难道是因为他不甘心自己曾经的所有物另投他怀?   慕容澹站在角落里,恨不得过去撕了沈之昂那张嘴。话是好话,态度也是好态度,就是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怪不得都说沈家人能言善辩,尤其沈十三郎一张嘴,能以一敌十。   “下贱招数,上不了台面。”慕容澹磨了磨牙,恨恨道。   狗子在他怀里摇了摇尾巴,冲他叫两声,咧着嘴表示赞同,慕容澹才欣慰的摸摸狗子的脑袋,“还是你和我一条心。”   狗子又应和两声,继续附和他。   虞年年既然听沈之昂这样的话,便联想到徐先生他们当初伤了脸,也是慕容澹所为,心中愧疚万分,当即买了些补品挨个送过去,表达歉意。   冬至肉疼的五官都挤在一块儿,“可贵了,夫人怎么想起给他们送这么贵重的补品?”   虞年年从小穷到大,一下子花许多钱也有点心疼,但他们几个都是因为自己挨的打,她心里过意不去,只能心中又狠狠骂了慕容澹一遍,“人都离远了,还给我找麻烦!”   好气好气!   慕容澹这边想破了头都没想到怎么同虞年年来一场正大光明的见面,只能抱着狗,时不时蹲在巷子口看她,有时候她同徐先生说说笑笑,不知两个人从哪儿游玩回来。   他心里就像打翻了陈年老醋,比虞年年当初给他煮的水引还要酸。   徐先生才转身走,狗子看看慕容澹,再看你虞年年,忽然照着慕容澹手腕上舔了一口,后腿一蹬,从他怀里跳下去,跑向虞年年的方向。   “呀!哪儿来的狗!可别咬着人!”冬至赶忙用脚阻拦狗子。   “你等等。”虞年年拦住冬至。   虽然小狗的颜色大致都是相同的,但这只貌似更眼熟些,尾巴尖尖上有一撮白色,冲她摇的都出残影了。   狗子汪汪叫两声,吐着舌头,倒在虞年年脚边,翻开肚子给她摸。   虞年年眼眶湿了湿,把养的膘肥体壮的狗子抱进怀里,有人一只小臂那么长,因为吃的好长得壮,抱起来还有些吃力,“是不是你啊,小狗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跑出来的?”   她直觉,这只是她在晋阳凉州王府里养的,但又觉得不可能,凉州与晋阳千里之隔呢,慕容澹迁都怎么会将只狗带上路?   但联想他打了自己的追求者,带着一只狗上路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好像也不奇怪。   虞年年最近因为慕容澹头痛欲裂,一时间竟然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说不甘心吧,还未对她进行什么动作;但是说放不下吧,还将徐先生沈大人他们打了。   她抱着狗子进府里,“等等吧,你们带几个人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人丢了狗,若是实在找不到,那我就养着算了。”   狗子在她怀里叫的天真热忱,虞年年蹭了蹭它的头,意外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有些熟悉,但混着狗身上的腥气,又辨别不出来到底原本是什么气味。   慕容澹亲眼见着虞年年将狗抱进去的,狗子像个叛徒一样叫的欢快,好像他日日喂肉丝毫都没打动它,当即气的一拳砸在墙上。   连条狗不愿意同他一条心了。   他气归气,平日里去虞年年家附近转悠还是风雨不误。   虞年年后院有个狗洞,狗子太胖了,挤出来十分困难,远远冲着慕容澹跑来,嘴里叼着个东西。   是朵绒花,浅蓝色的,在虞年年的抽屉里他曾看将过。   慕容澹照着它头上拍了一下,“你进去就是偷东西的?”   “狗狗!”小梨站在远处,跌跌撞撞向他身边的狗子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成婚后   沈之昂(我见犹怜):夫人我有话想同你说……罢了,说了不过让夫人徒增烦恼,我还是不说了,让我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吧………   虞令月(皱眉):那你就憋着吧,可千万憋好了,一句都别说,我不想增添烦恼。感谢在2020-08-12 21:00:00~2020-08-13 21:1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饭饭、anniewa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一个沙滩猛男 10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小梨才四岁, 小小的一个,虽然地上的雪清理过,但不免还会打滑。   还未等到靠近狗子,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还是脸先着的地。   她趴在地上反应了一会儿, 瘪起嘴眼里积蓄起泪花, 就要嚎啕大哭。   慕容澹怕她将人引过来, 赶忙过去, 将狗子塞进她怀里。   他并不会哄人, 只干干巴巴的, “别哭了。”   小梨看着慕容澹的脸愣了一会儿, 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坐起来, 抱着狗子, 就想摸慕容澹的脸,“好看。”   慕容澹躲开, 不让她碰。   小梨眼睛里又湿濡起来,欲哭不哭的, 慕容澹虽然拿她没办法, 但这是原则问题,丝毫不能妥协,他的脸哪能随随便便给人摸,当即严厉道,“不行,不许!”   “你要是不给我摸摸,我就告诉阿姊你的坏话。”小梨虽然年纪小,但鬼精灵的一个人,“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姐姐的!”   慕容澹舌尖抵着下颚, 没说话,小梨却自顾自说,“我要等我阿兄回来,让我哥哥娶阿姊,你们都不要做梦了!”   这才知道,她口中的阿姊是虞年年。小梨的阿兄去服兵役,还有一年多才能回来。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不给她摸脸就要向虞年年说他坏话,一会儿又说想让虞年年和她哥哥在一起。   慕容澹才不怕她,“那你就去说坏话吧。”他揪着小梨的衣服把人拉起来,有些嫌弃的意味。   小梨气得跺脚,咯吱咯吱的传来脚步声,是虞年年府上的粗使娘子。   她过来搂住小梨,为她拂去衣上残雪,小梨忽然往粗使娘子怀里一钻,开始干嚎,“呜呜呜呜,阿嬷,他要抢走我的狗狗,还要带我走,我不想离开阿姊和大家。”   粗使娘子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不善,带着警惕看向慕容澹,将小梨揽在身后,“怨不得我瞧见你眼生,原来是个人贩子,长得人模狗样,打扮的衣着光鲜,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走,同我去见官!”   慕容澹长这么大,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但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被人仰慕的存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欲要辩解,又觉得他真解释起来,未免堕了自己的威严和脸面,好不尴尬,于是甩袖离去。   粗使娘子抓住他袖子,朝着周围嚎叫起来,“来人啊!抓人贩子!”   慕容澹挣开她的手,面上郁色深深,飞身逃走了。   粗使娘子带着小梨回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同虞年年说了刚才的境况,“真是好险,那男的生的人模狗样,却是个人贩子!”   小梨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小手揪着衣摆。   虞年年一看就知道有事儿,把人扯过来,严肃道,“是真的吗?”   她一向温和,极少这副模样,小梨当场被唬住了,吧嗒吧嗒的眼泪就往下掉,“阿姊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   虞年年气急了,照着她屁股狠狠拍了一下,“你怎么还能撒谎呢,冤枉了人家,险些被带去见官。”   小梨大哭起来,小脸涨红,“阿姊我错了,你不要丢掉我!那个哥哥长得好看,我想摸摸他的脸,他不给我摸,他还说喜欢阿姊,要娶阿姊,我害怕!”   她一哭,虞年年就跟着心软,赶紧把人搂进怀里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阿姊跟你一起出去,看人家还在不在,给人家道歉好不好?小梨该怎么说?”   小梨抽抽噎噎依偎在虞年年怀里,“要说小梨错了,小梨不该说谎冤枉哥哥,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澹自然已经走了,那粗使娘子也愧疚起来,捶胸顿足,“也怪我,方才没问清楚就冤枉了人家。”   “那郎君生的什么模样,以后若是见了能认出来,就同他道个歉。”虞年年问。   小梨抢答,“好看,和阿姊一样好看。”   不是虞年年自傲,她长这么大,少见同她一般好看的人。   粗使娘子也点头,“的确是极好看的,仆见过那么多郎君,就算是摞一块儿,都没这位好看。穿着一身黑衣,脸庞像是块儿玉,浑身都是贵气。”她朝着自己眼睛处比划了比划,“眼睛是一双凤眼,就是有些下三白,看着渗人。”   虞年年心里一个咯噔,问道,“他身上是不是用着檀香的熏香?”   “是的。”   光是一条生的好看,穿黑衣,她基本就已经能确定是慕容澹了,加上熏香和如此明显的眼部特征,她想说不是都难以说服自己。   虞年年慌了起来,赶紧拉着人回府,关上了门,“今后见到他,你们别理他,有多远走多远。”   皇宫和王府在长安的中心城区,闵县则是在中围,他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会跑十几里来,还专门在她家门口,不但如此,狗子更是跑回他脚边。   还有小梨说的:他要娶阿姊。   李娘子和冬至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虞年年,虞年年被看得心里焦躁,她总不能说,她口中那个被人打死在街头的前夫,活了。不仅活了,还找过来了。   虽然慕容澹不算她正正经经的前夫。   虞年年最近忧思过重,嘴角起来个疮,不好意思见人,就连见徐先生,都要带着帷帽不肯摘下来。   “我今日约先生,是想同先生说说婚期之事。”虞年年眉间略带焦虑,捧着茶盏,温热了她的掌心,却抚不平她心中的焦灼。   慕容澹已经明确是冲她来的,现在还在不断的试探接近,她一定要让他打消对她的想法,最好的主意就是赶快成婚。   他当着闵县所有百姓面儿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是变相立下誓言保证不会再将她强抢囚禁了。   她若是嫁人,兴许就能让他自己退去,尤其他天潢贵胄,怎么也不稀罕跟别人抢妻吧?   徐先生一听此言,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他嘴角裂开大大的笑意,“真,真的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都听虞娘子的。”   虞年年咬了咬唇,“我希望尽快。”   徐先生点头,“我出门前看过黄历,十五日后,就是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我们将婚期定在那日好不好?”   虞年年点头,“我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就去采办成婚的东西。”   慕容澹这几日忙于政事,点兵打算北上乌孙,才没盯着几天,虞年年连婚期都定了。   快要元旦了,整个闵县还是笼罩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息之中。   虞年年既然要成婚,就不能草率,她特意去了最大的制衣坊定做嫁衣。   制衣坊的娘子说着恭喜的话,又让她放心,“娘子给钱给的足,我们会赶快赶出来的,不会耽误您成婚大喜。”   虞年年这才放心的离开。   虞太尉自打有了沈之昂这样的乘龙快婿,整个人背后像是翘着一条粗壮的尾巴,连走路都快成蟛蜞了,横着走。   逢人就道,“吏部尚书沈之昂,沈大人,是我的女婿。”   旁人嘴上恭维着,实际上心里都在唾弃,又替沈之昂扼腕叹息。   沈家已经与虞家互换庚帖,又送了聘礼过去。   虞太尉悄悄从聘礼中偷了一匣金子,用来日常挥霍,至于虞令月的嫁妆,就随缘吧。   他现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带着小厮,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冷不防看见一个妙龄少妇从制衣坊出来,那模样身段都异常眼熟,连忙跑过去,板着一张脸死命抓住虞年年的胳膊,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虞年年见是虞太尉,忙挣开手往后退,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非虞太尉莫属。   李娘子和齐娘子等人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扫了一眼衣着光鲜的虞太尉,觉得能好声好气说话,就不必大动干戈,“这位大人,我们着急回家,还请您让让。”   虞太尉绝不可能认错人,就凭虞年年的姿色,整个大梁都没有几个能与她匹敌的,这定然就是虞年年!   “你不是应该在摄政王府吗?怎么出来了!”他目眦欲裂的吼道。   齐娘子和李娘子一愣,什么摄政王府?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小虞娘子就是个未亡人,怎么会同摄政王扯上关系呢。”   虞年年不欲纠缠,拉着两个人就要走,“即便大人认得我,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便要强抢民女了吗?这可是违反了凉州律例,是要按重刑处置的!”   虞太尉已经顾不得虞年年为何变成了自由之身,还成了个丈夫亡故的小寡妇,他现在又看到了新的利益。   当即招手,让身后的侍卫将虞年年抢出来,“我带女儿回家,这算什么强抢民女?年年,快跟爹回家!”   若是摄政王将虞年年放归自由身,那他又可从虞年年身上捞一笔大好处。   虞年年同虞太尉细看的确是生的有几分相似,围观的路人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太尉府的侍卫不是吃干饭的,三下两下就擒住了齐娘子等人,又将虞年年推到虞太尉面前。   “我的女儿啊,自你走了爹爹是茶不思饭不想。” 第67章   虞太尉哭得涕泪横流, 要多真诚又多真诚;虞年年看着他拙劣的演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但奈何人多势众,周围百姓又像是都被虞太尉感染了一样, 任凭她怎么呼救, 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   虞太尉三言两语为自己营造出一个慈祥盼女归的老父亲形象, 赚得了周围人的眼泪, 甚至还有怂恿虞年年的, “孩子, 天下哪有不为儿女考虑的父母, 你不要任性, 快回去吧。”   “就是的, 无不是的父母, 小娘子你还是年纪轻。”   虞年年百口莫辩,她深知若是真随着虞太尉回去, 那就是重新入虎口。   虞太尉这个唯利是图的阴险小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徐先生被虞太尉的侍卫钳制着,他虽然想帮虞年年但是却有心无力, 只能试图用言语争辩, 语气也温吞极了,“大人,您既然说您是虞娘子的父亲,还请您拿出证据,不要随便认亲……”   虞太尉冲他怒斥道,“还需要什么证据,你看我们两个生的那样相似,就算告到官府去滴血认亲我也不怕!原本就是我的女儿!”   徐先生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可见也是将虞太尉的话信了大半。   虞年年心凉了一片,虞太尉说得没错,他们二人本就是血脉相连。凉州律法禁止强抢民女,但未曾禁止父亲带女儿回家。就算告到官府,县长也会站在虞太尉这边儿。   但更让她心凉的是徐先生的态度,两个人既然已经订婚,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为夫妻,他竟是因为虞太尉的几句话,就沉默起来。   虞年年内心涌起一阵绝望,怎么办?她才从生活了十几年的牢笼里逃出来,她再也不想进去了。   “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早就同他没有关系了。”   “你如何不是我的女儿,你赌气任性嫁了出去,为了那个男人要同为父断绝父女关系,现如今那男人死了,你就该同为父回家了,为父不会责怪你当初的不懂事。”   周围人还在起哄,虞年年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甘,她如今还是势单力薄,徐先生也并非全然相信维护自己。面对像虞太尉这样的强权贵族,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尤其虞太尉如今能钻凉州律法的空子。   虞太尉正伸了手,粗鲁的欲要去拉虞年年走。   虞年年只闻得见一阵沉重的檀香,肩头便被人搂住了,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薄凉冷漠,虞年年心头一颤,竟不知龙潭虎穴,哪个生还的几率更大些。   “虞太尉莫不是忘了,您将夫人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拿了足够的钱财,说同她断绝关系,永生不复相见了。年年的姊妹都被你卖了,怎么偏偏又盯上了年年,难不成见她没有依仗,又想将她卖一遍?我不过与夫人闹了些小矛盾,她才谎称我死了,你倒是真相信了。”   “凉州的百姓纯善,但不代表都是傻子。若是父母慈爱,哪有儿女不依赖父母的?你做了卖儿鬻女的事情,如今还要利用舆论来为自己塑造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吗?”   慕容澹将人紧紧箍在怀中,居高临下看着虞太尉,他揽着虞年年的手在她腰间按了按,示意她接话。   “这……”虞太尉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哪里敢同慕容澹相争。他肚子里的那些诡诈言语,颠倒黑白的话,在慕容澹面前根本不敢说出口。   他相信,他若是真继续说下去,想必不但虞令月的婚事告吹,他明日就能卷起铺盖滚回老家种地。   虞年年掌心出了许多汗,在慕容澹和虞太尉之间,她飞快做出了抉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眼泪忽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是您先不要我这个女儿的,当初,当初……”   她脑袋飞快的运转,才想出个蹩脚的理由,“当初为了丰厚的聘礼,您要将我嫁给一个瘸腿的人,他一连打死了五个妻子,我实在是没办法,爹,我怕死。”   慕容澹抿了抿唇,笑意有点要憋不住,忙咳了几声,换成严肃表情。   说着,虞年年便将脸埋在慕容澹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演技拙劣,怕再面对着百姓又搞砸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好在夫君愿意娶我,给了父亲足够的钱,这才肯放过我。”   慕容澹听虞年年一句夫君,浑身都酥了,神色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将人拦在怀里安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细声安慰,“夫人别哭了。”   虞年年被他这么一碰,浑身都炸毛了,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顺着她的周身血液都流转了一圈,像是深入骨髓一般。   她浑身都僵硬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将人推开,只能维持这尴尬的姿势。   虞太尉敢怒不敢言。   周围百姓观虞太尉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便知道这陡然冒出的小郎君说话不假。   于是皆是一副尴尬的表情,窃窃私语,大概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虞太尉这般没脸没皮的父亲,欲要将自己女儿嫁给性情残暴的瘸子不说,就连这样俊俏富有的女婿都看不上,甚至还想着把女儿带回去,再卖个好价钱。   他们真是看走了眼,当即都悻悻散去。   走前还议论着。   “刚才是不是说这人将别的所有女儿都卖了?”   “哦呦,你看那个表情,肯定是真的。”   “禽兽,呸!虎毒还不食子呢。”   虞太尉自慕容澹开口后,哪里还敢还口,在他目光注视下,带着人灰溜溜逃走了。   齐娘子那日在衙邸上,是见过慕容澹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遇到险境,会是摄政王出手相助,还是用这种方式,她讷讷的跪下,同慕容澹请安,云里雾里的,像是不知在何处。   虞年年见人走了,赶紧把慕容澹推开,一并请安道谢,头不抬眼不睁,就是不肯看慕容澹,“今日多谢摄政王出手相助,不然妾身就要重新落入虎口了。”   慕容澹抿了抿唇,大抵也知道她是不愿意理会自己,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蓝色的绒花,小心翼翼的簪在她的发上,“这大概是你丢的吧,还给你。”   虞年年摸了摸,朝着齐娘子的方向退了两步。   徐先生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慕容澹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一个不能无条件信任你的人,必定不是一个好的夫婿人选。”   徐先生听闻此言,羞得面红耳赤。   两拨人静默不言,虞年年只觉得头上的绒花滚烫滚烫的,烫的头皮都在发麻,身上也沾染着慕容澹的檀香味儿,又尴尬又震惊。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妾身实在感谢殿下仗义相助,但殿下不必赔上自己的声誉。”   慕容澹这是几个月后,第一次正式的见她,也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同她说话,心跳的飞快,大脑都像是缺氧了一样,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沉默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   “我若是只站出来表明身份,将虞太尉赶走,那你的名声大抵就要被他败坏了,落下个不孝的帽子,今后再被他逮到,我若是不在,恐怕也没人会为你说话。”   虞年年抿了抿唇,听见他此番话,心中涌起的惊骇不亚于慕容澹今天突然出现帮她解围。   慕容澹似乎,变了许多,若是往常的他,定然用最粗暴的方式镇压,打断虞太尉半条腿,也让周围百姓不敢置喙。   现在他会考虑自己的名声,还有她未来再遇见虞太尉怎么办……   徐先生等人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摄政王只是仗义出手,并非同虞年年有什么瓜葛吧,毕竟这样的天潢贵胄,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他们能有交集的。   又免不了感叹,摄政王真是爱民如子的好人,竟然如此细心,还顾及到了虞年年的名声。   只有虞年年知道,她同慕容澹的名字,只要她点个头,便要写在一张婚书上了。   徐先生站出来,再三同慕容澹道谢。   慕容澹并未理他,只是对虞年年道,“你不如再考虑考虑,他看起来并不合适。”   他拉起虞年年的手,上面是虞年年刚刚掐过自己留下的青紫,皱眉,“怎么下手这样狠,疼不疼?”又看向虞年年嘴角生疮后留下的浅浅印子,表情不快,“他们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虞年年将手抽出来,慌乱的往后退两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徐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跨步上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虽然您仗义出手,但虞娘子毕竟是小人的未婚妻,还请您……”   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还算平静慕容澹登时被刺激,变得阴沉起来。   目光幽幽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凉薄,上下打量一番,不复对着虞年年时候的温和,才倨傲道,“马上就不是了。”   “看不出来了吗?孤对小虞娘子一见钟情,打算对她进行追求。孤并不觉得你是一个可堪为对手的人,连保护她都不能,甚至还质疑她。”   虞年年震惊地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儿:我受不了这种委屈,有个男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感谢在2020-08-13 21:00:00~2020-08-14 20: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顺心如意 2个;嘉欣阿、蒲公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棠 2瓶;anniew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不止虞年年, 就连徐先生和齐娘子等人,都惊诧地张大了嘴。   “殿下不要说笑了。”虞年年鼓着脸,颇有些不满道,“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我们初次见面, 当不起殿下厚爱。”   外人都在, 她也不好同慕容澹说两个人已经两清了, 不要再互相纠缠, 好像显得以前两个人就认识一般。   齐娘子也应和, 颇为为难的点头, “是啊是啊, 我们都是贫民百姓, 殿下……请不要拿我们开涮。”   “孤是认真的, 今日第一次见到虞娘子, 便不可抑止的心动,想要同你携手度过余生。”慕容澹说得认真深情, 不似作伪。   徐先生连忙道,“殿下, 虞娘子是要招婿, 您是天潢贵胄,如何能入赘,还请三思。”   实话实说,虞年年的身份,要嫁给以前的凉州王慕容澹做正妃都像天方夜谭,不说现如今的摄政王慕容澹,而且又是招婿,怎么听都觉得不切实际。   “民妇记得上次在衙邸,您手中有小虞娘子的画像, 难道在之前便见过……”齐娘子欲言又止,忽然想起对簿公堂时候,慕容澹拿给他们看的画像。   慕容澹眼神是冲着虞年年的,话却是对着齐娘子说的,“孤无意见过小虞娘子的画像,便惊为天人,能再次遇到又有此种机缘,大概是上天都想让孤完成夙愿。”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虽然没什么轻浮举动,但虞年年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赶忙低下头,眉头挤在一起。   心里想着,慕容澹说鬼话真是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说得还像真的一样。   什么初见画像便惊为天人,心中暗许,寤寐思服,他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虞年年不想再同慕容澹纠葛下去,赶忙拉着齐娘子和李娘子跑开了,齐娘子远远回头望了他一下,见慕容澹同他们招手。   素来沉稳的徐先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随着虞年年他们一并走了。   慕容澹站在原地许久,方才长舒口气,因为过于紧张,腿站得绷直,现如今都有些酸麻。   鼓起勇气走出第一步,并且克服被抛弃造成的阴影,当真十分艰难。如果今日不是虞太尉,他大抵还不知道要怎么同她有个不刻意的再次见面。   年年见到他,没有让他滚,只是好像初次见一个陌生人,这样也挺好的。   爱与恨都重新归算,他们重新开始。   他从她身上一点点去学会了怎么正确的爱别人。   慕容澹承认,自己就是欠教训,如果虞年年用自己的温暖一点一点感化他,他是不会受教的,只会是个疯子,只有切身伤他一次,言传身教,才能让他冷静。   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估摸着年年和那个徐先生的婚事,要告吹了。年年自幼缺爱,缺乏安全感,那个徐先生方才的不信任,便是给了她最大的不安。   慕容澹虽然混账,但他的确算是最了解虞年年的人。   “徐先生,我觉得我们的婚事,今后再说吧。”虞年年手中捧着茶盏,叹了口气,略带些遗憾道。   今后再说,就是委婉的将这门婚事作罢了。   徐先生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追问,“那今后是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再谈婚事?”   虞年年直说略有些张不开口,但还是狠狠心道,“我的意思是,徐先生,我们的婚事,就作罢吧。”   “什么?”徐先生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要作罢,虞娘子是哪里不满意我吗?还是说今日摄政王对你表达了爱意,所以你……”   他后面的话不说出来虞年年也知道是什么。   她叹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些恼火,没想到自己在徐先生心中,竟是如此三心二意的人,“我并非移情摄政王,而是你对我的信任过于浅薄。”   因为虞太尉的三言两语,就开始沉默,不跟她站在一起,她实在没法克服心理障碍,将自己的余生交给这样的人,她大抵今后睡觉都会睡不安稳。   枕边人会因为流言蜚语怀疑你,不维护你。虞年年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极了。   徐先生动了动唇,有些苍白的辩解,“我只是,只是一时被他的话迷惑了,我今后不会这样了,还请虞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承认,今日他的确因相信了虞太尉的话。   “而且,他不是没有得逞吗?摄政王及时出现,制止了他,虽然虞娘子和摄政王一起说谎欺骗百姓也是不对,但的确是他想要伪装成虞娘子的父亲,将虞娘子抢走。”   虞年年握着杯盏的手收紧,手背爆出几丝单薄的青筋,她沉了口气,才冷静道,“那个人的确是我父亲,他的确将我和我的姐妹们卖了出去,摄政王今日说的,大半都是真的。”   这次轮到徐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摄政王怎么知道虞娘子你的处境?”   虞年年心里有股火越烧越烈,原本徐先生不维护她,她就已经觉得难过,现在他的关注点不在她有个卖儿鬻女的父亲,而是在慕容澹为什么知道她的经历。   她强行克制着怒火,“摄政王说一见我画像便难忘,兴许是见过我画像后,便四处打探了。以他的身份,想要一个人的过往经历,简直易如反掌。”   徐先生这才讪讪不言。   “我累了,还请徐先生先离开吧。”虞年年下令送客。   李娘子过去收拾徐先生用过的茶盏。   虞年年还跪坐在原处,手里捧着茶盏在摆弄。   寒日里难见的阳光从窗外纷纷流入,抚在她的身上,虞年年肩膀挺的直直的,背影纤柔又坚韧,压过了窗外的那一丛绿竹。   李娘子屏声敛气,不敢打扰了这一点静美的氛围,小心翼翼挪过去,才见虞年年手指挑动着茶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面上又没什么表情。   看起来凄美又让人心疼。   她心中一惊,虞年年眼里的泪就吧嗒吧嗒掉在茶里,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李娘子赶忙上前,将虞年年拥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不是吓着了,奴去煮些柚子水,咱们洗洗手,去去晦气。”   虞年年揪着李娘子的衣裳,脸埋在她怀里,眼泪烫的李娘子胸襟处发热,却听不见一声哭泣。   “我有点难受。”   “哪儿不舒服啊?”李娘子慌忙摸上她的额头,并不热。   “心里不舒服,阿婶,我是不是对徐先生的期望太高了。”所以才会失望,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   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可靠能交付终身的人。   李娘子叹口气,将人抱的更紧些,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虞年年的后背安抚,身体小幅度摇晃着,像是哄一个年幼的孩子入睡,“我们娘子没有错,错的是徐先生。”   “朋友和丈夫自然不一样,丈夫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要求自然要比朋友严苛。他必须信任你,照顾你,心疼你,与你一致对外,而不是外人说些什么,就转头来怀疑你。就算存疑,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有什么都得关起门来自己家里解决。   徐先生耳根子太软,里外不分,娘子柔弱,需要找个能依靠得住,能给与你安全感的男人。若是同徐先生在一起,娘子今后得有数不尽的眼泪,早早看清了也好。”   李娘子话说得有理,她身体摇晃的幅度和轻轻的拍打正合适,不免让人昏昏欲睡,虞年年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也止住了,“那我醒来,想吃米糕饼,要多加些蜂蜜才甜。”   “好。”李娘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齐娘子哪里有许多青年的人选,总有一个合适娘子的。”   徐先生不是不好,也不是人品低劣,而是他同虞年年不合适。   虞年年早年缺少亲人朋友,孤苦无依,内心是极为脆弱又敏感的,她需要找一个能为她提供安全感的人,徐先生显然不是。   齐娘子进来的时候,见虞年年已经睡着了,带着李娘子将人放在榻上,盖好了被子,又将窗户掩上。   “娘子今日受惊又伤心一场,恐怕明日要病的。”李娘子携着齐娘子出去,小声道。   “唉,我也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局面,徐先生平日里看着靠谱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拉胯了。”齐娘子叹气。   虞太尉灰溜溜被慕容澹赶回了太尉府,他一进门,就见虞令月已经站在大门前等他,手里的鞭子一下一下在地上拍打着,溅起些残雪碎冰。   “父亲今日潇洒极了。”她冷声道。   虞太尉自打把府中姬妾都卖了,家中便一直都是虞令月管着的,他没甚钱,虞令月母亲的嫁妆也死死握在虞令月手中。   但凡当初能从虞令月手中抠出一分,他就不用着急的卖掉姬妾和旁的女儿。   虞令月这个丫头,又毒又狠。   谁掌握了经济基础,就掌握了府中话语权,他吃穿要依仗着虞令月,府里人的月钱也要仰仗虞令月,所以大多仆役都倒戈了能为他们发月钱的,虞太尉对上这个女儿,心里也开始发憷。   说起来,整个朝中混的像他这样穷困又窝囊的,还是第一份。   “拿出去的金子还剩多少?”虞令月冲虞太尉身后的侍卫淡淡伸手。 第69章   虞太尉身后的侍卫期期艾艾, 最终还是迫于虞令月的压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金子,讷讷道,“回禀女君, 只剩下这一块儿了。”   虞令月的神情不知是阴还是晴, 将那金子在手中抛了抛, 目光锁定虞太尉, “从我聘礼中偷的?”   “今日我若是不发现, 明天是是不是就敢将手伸到我娘的嫁妆里?”   虞太尉努力板着一张脸, 强行维持着作为父亲的威严, 但无甚作用, “你的聘礼, 本就应该给我, 我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虞令月脾气暴躁,见着虞太尉这幅模样, 更是怒火窜到天灵盖,提起鞭子就往虞太尉身上招呼过去。   她倒是没敢真往他身上打, 就挨着他几寸的地方擦过, 鞭子的破空声飕飕的,带着凌厉的风挂在虞太尉脸上,他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求饶,“月儿月儿,你收了鞭子,爹错了。”   他自打府中没钱之后,又填了个赌钱的毛病,偏偏十赌九输, 给原本就不富裕的太尉府雪上加霜。   “你好歹是我父亲,我打不得你骂不得你,今日你花了的,也不能去退了,省的府上里子面子都没了,这样吧,咱们用个简单些的方式。”虞令月鞭子狠狠在地上一甩,冰碴四溅。   “您今后的饭食用度,咱们就按着最低水平来,反正您也不用上朝,穿好了也没人看。至于吃的……”她目光锁定虞太尉的肚子,“正好当刮刮油了。等什么时候省出来一盒金子的钱再说。”   “一日两餐,早餐一碗粥,晚餐一碗糙米,逢年过节添几根咸菜。”   虞珩渊悄悄探出头,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有些……”严苛了。   “哥哥孝心可嘉,也想陪着父亲吃糠咽菜磨练意志,那就一起吧。”   虞珩渊赶忙将剩下的话收回去,爹亲娘亲,哪有金银吃喝亲。他以往都不敢得罪这个妹妹,现在人家管着他的伙食吃住呢,就更不敢呛声了。   “不敢不敢,妹妹的法子实在是好。”   “马上开春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房间里的炭盆也不用点了。当初年年他们寒冬腊月也没用过这东西,您是个男子,总不能连一些娇柔的小姑娘都不如。给府里剩点儿钱吧。”   她说完后,连虞太尉的表情都没看便走了。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人打死。   她娘当年难产而死,不能说和她这个糟心的丈夫一点儿干系都没有,若非孕期长期郁结,怎么会难产血崩?   慕容澹当初让萱女的赐婚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把两个人凑在一起了,所以婚期定在四月,宜嫁娶又温暖的月份,距今还有一个多月。   若是平常人家一个月也足够准备了,但沈家好歹是有名有姓的,不可谓不焦头烂额,沈之昂最近忙着准备婚事,鲜少出来晃荡,就连吏部那边都频频告假。   慕容澹讨厌沈之昂归讨厌沈之昂,但活没人干了他还要抱怨。人家日常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嫌人家烦;人家不在眼前,又说人家消极怠工。总归一副尖酸刻薄无理取闹不让人好过的嘴脸。   他嫌沈之昂不干活,但自己还天天挤出时间往虞年年面前晃荡,恨不得在她家周围买座房子,把政务都搬过去,省的来回跑麻烦。   齐娘子嘴不大把门,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小虞娘子得了摄政王的青眼,连带着对虞年年都肃然起敬,不一般啊不一般。   慕容澹就像个瘟神,往虞年年门口一站,她那些桃花基本都散了个干净。   毕竟凉州百姓再自由奔放,也没胆子同慕容澹抢人。   虞年年也知道慕容澹总守在她家门前,便也不肯出门了。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   乍暖还寒,早晚温差又大,虞年年昨日晌午在府里逛了一圈,出了一身薄汗,冷风一吹有些着凉。   本以为喝点儿姜水捂一晚上就能好,结果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头重脚轻,大抵是风寒了。   她缩在床里不肯起,浑身都倦怠。   李娘子教人去请大夫来,闵县的大夫是虞年年府上的常客了,一见是冬至,不用说,便收拾东西跟上。   两个人在门前的时候,正遇见逗狗的慕容澹,冬至紧张地给他行礼,“殿下安。”   那大夫也跟着一同行礼,他早听说摄政王常在虞府附近晃悠,原来此言非虚。   “让太医丞跟着一同进去罢。”慕容澹抬手,招呼不远处那一把胡子的老人,虞年年在晋阳的时候,身体一向都是太医丞调养的。   虞年年早就同冬至嘱咐了,不要理会慕容澹,她哪里敢不听话在,只是架不住慕容澹三言两语,“县里的大夫哪能有宫中的太医好?”   那大夫虽然听这话不高兴,但也没法反驳。   冬至跺了跺脚,头上的小铃铛乱响,那她到底是听不听虞娘子的话?   “来,伸手。”温和又苍老的声音传来,虞年年万分熟悉,一下子睁开眼睛,见着的就是太医丞和蔼的目光,像做梦似的。   “我……”她不自觉将手往回缩,眼神瞟向缩在角落里的冬至。   冬至搅着手指,她觉得摄政王说得不错,怎么也要以夫人的身体为重,只要有好的大夫,管他是谁送来的呢。   太医丞这箱已经将手搭在虞年年的腕上,“夫人身体还没调养好呢就走了,我之前的方子还要继续吃,那方子是个好方子,夫人如今月信的时候,想必肚子已经不疼了是不是?”   虞年年点头,“是。”   太医丞虽然是慕容澹的人,但不可否认,他医术的确不错。   初初来月信的时候,痛不欲生,只吃了他几服药,现在便已经不痛了,少遭了不少罪。   太医丞给虞年年开药,冬至从县里请来的大夫则抻着脖子偷师。   虞年年躺在床上裹着被还能听见他们说话。   “这药吃了兴许会嗜睡一些,但就让夫人睡,谁都不要打扰,睡好了风寒自然就去了。但总不能一直吃药,是药三分毒,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好好锻炼身体,胜过吃无数药。等回头病好了,我再将药膳送来,保准能将身体调养好。”   李娘子为虞年年这娇弱的体格愁白了头,眼下一听,当即千恩万谢的将人送出门去。   慕容澹还站在虞府门外,一点儿都不怕堕了面子,见太医丞出来,问道,“如何?”   “夫人身体比在王府的时候要好许多,大抵是……”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大抵是凉州风水养人。”   虞年年在王府的时候,药也吃着,但好的极慢,多半是郁结于心缘故,再好的药都难治心病。   如今离开王府,远离慕容澹,不知有多开心,心情一好,吃的药也能发挥作用了,所以现如今气色比在王府要好多了。   太医丞自然诊的出,但他可不敢照实话说。   慕容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是吗?”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信呢。   “夫人一会儿吃了药,要一觉睡到天亮,这药致人瞌睡,大概会睡的沉一些。”太医丞咳了两声,将话题岔开,又话中有话。   慕容澹看他一眼,忽然懂了。   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离去了。   太医丞受宠若惊的摸着被慕容澹拍过的地方,着大抵是嘉奖?   虞府不是什么贵胄,守卫也并不严密,慕容澹平日里进不进去,全凭自己的良心。   以往还是有良心的,怕私自闯进去让虞年年生气,但多日不见,又听闻她病了,心里实在放不下。   慕容澹夜里带了块儿牛心炙给狗子加餐,看着狗子将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他拍拍狗子的头,“干得漂亮。”   鞋尖在雪上一点,人就不见了。   狗子呜呜咽咽几声,便又顺着狗洞往府里钻,它这几日一天能吃八顿饭,又壮实了不少,怎么挤也挤不进去,它围着狗洞转了几圈,才挪着圆润的身躯去了正门,汪汪叫两声,让人给它开门。   府丁把它拖进来,喃喃道,“你这吃得膘肥体壮,还天天在外头乱晃,也不怕谁把你剁了煮狗肉锅子。”   虞年年喝了药后便歇下,李娘子等人牢记太医丞的嘱托,不敢打扰她休息,所以主院早早灭了灯,黑麻麻一片,又静悄悄的。   慕容澹正大光明便进了虞年年的寝房。   房里燃着炭盆,所以窗微微错了一个细缝。   月白色的床帐尽数撒下,将床榻拢的严严实实。   慕容澹放轻声音,轻轻将帐子挑起,一股淡香混着温热迎面而来,他脸一下子便红了。   只见虞年年侧躺在床上,缩成一个虾米,手里的汤婆子滚到了床角,被子只盖在肚子上,身段曲线毕露,雪白的小脚和被卷起裤角的半截莹润小腿露着。   浓密如海藻的发散在枕上,遮住了半张脸,她也不觉得痒,倒是睡的熟。   慕容澹却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加速,口干舌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大抵……大抵虞年年是长大了。   他抬手,给她裹严实被子。   袖子却忽然被拉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儿:看,现在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可以进去了。感谢在2020-08-14 21:00:00~2020-08-15 21: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芝麻馅小系统、殊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皑皑 60瓶;sukirie 50瓶;susanmm08、绯策、圆圆的珊 10瓶;未见惊鸿 8瓶;千遙、艾斯SAMA? 3瓶;沉璧、半糖棠、不是很斯文 2瓶;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虞年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她撑着床,坐起身子,死死攥住慕容澹的袖子,眼睛在昏暗里雪亮, 看得他心里发麻。   ……被抓住了。   “殿下……”   “你怎么没睡……”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很不想说, 但我知道殿下的秉性, 所以药就喝了一半。”虞年年微微扬起下巴, 有些得意。   她现在还是迷迷糊糊有些困, 强打着精神同慕容澹说话罢了。   沉默半刻后, 还是慕容澹抬手, 又将被褥把虞年年裹起来, 怕她着凉, “没事,我就是来给你盖个被子, 你睡吧。”   这个见鬼的说法,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   “以后药不许只喝一半, 这样病怎么能好得快。”   虞年年将脸颊上的发丝扫开, 手臂从被褥里伸出来,跪坐在床上,颇有些严肃意味地看着他,“殿下,今后都不要再来了。你若是不来,我才能放心将药都喝完。”   她说完小小打了个哈欠。   慕容澹沉默了,虞年年继续说下去。   “虽然很不想提起过去,但我还是想说,咱们两个早就已经两清了, 你欺负过我,我也欺负回来了。相见都当不曾认识过成不成?也别互相折磨了,你做你的权臣,我开我的琴坊。”   她真诚看着慕容澹的眼睛。   慕容澹继续沉默,半晌之后才清声道,“我前几日才与娘子初初相见,就已经深陷清海不可自拔。还未介绍过自己,在下慕容澹,凉州人士,年十八,身高一丈一尺(1),家中只有一母,但无需奉养,产业颇丰,足够养活一家老小。我可以带着产业入赘。”   虞年年抱着被褥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这……你耍赖……”   慕容澹轻笑一声,他哪里是耍赖,不过是善用规则罢了。   慕容澹学着沈之昂的语气神态,逐渐逼近,原本就狭小的床榻陡然挤进来一个人,登时变得更加狭窄了,连呼吸都显得闷钝暧昧,“如果娘子还记挂着你的亡夫,我也很大度贤惠的,可以对着兄长的牌位行礼。”   反正都是他一个人。   虞年年被他刺激的头发丝都一根一根竖起来,狭小昏暗之处,慕容澹那张美色惑人的脸愈发显得妖异起来,虞年年脸不自觉红了,赶忙推开他,“你别过来了。”   慕容澹顺势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前一拉,语调带着蛊惑,“娘子是觉得我生的不好看,所以不可以入赘吗?”   深更半夜,灯影昏黄,美色当前,委实有些刺激,虞年年没法昧着良心说慕容澹长得丑,“虽然殿下长得好看,但我不喜欢你。而且你今夜不经我同意就擅自闯进来,我很生气。   如果你还不走,我就要叫人把你抓起来了,你自己亲口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她张口就要喊人,慕容澹飞快将手捂在她的唇上,一股子沉稳的檀香气灌入心肺,虞年年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   慕容澹脸上笑容的弧度僵了僵,“我错了,这里给虞娘子道歉,今后都不会了,我今夜良心被狗吃了,明日天一亮就长出来了。”   他又替虞年年裹了被子,转身要走,却发下衣袖又被扯住了,回身看向她。   “还有件事,婚书。”虞年年道,冲他伸出手。   慕容澹心里一个咯噔。   “我前些日子去衙邸查户籍,准备成婚事宜,衙门里的人告诉我,我已经同人结过婚约,登记在册。”她将自己的户口从晋阳迁到闵县,晋阳南衙给她的时候,上头就已经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红勾,表示已经婚配过,她当时并不清楚这红勾是什么作用。   “我说我丈夫已经死了,眼下要再婚。衙役让我将殃榜拿出来证明丈夫死了,不然以后都不能同旁人缔结婚书。”   虞年年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她这已经婚配的标识是哪儿来的。   “当日你说随我高兴,我便写了……”慕容澹声音低了不少,为自己辩解,看样子一点儿都不想将婚书交出来。   “殿下将婚书给我,我就不追究殿下今夜随便进出闺房之事了。”虞年年的手一直伸着,试图同他谈条件。   虞年年细想起来,当日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那都是心灰意冷的气话,结果慕容澹当真的。   她现在生气,但又不敢对他怎么着,两个人身份悬殊,她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即便我将婚书交给你了,你也弄不出一副殃榜证明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随着你衙门,咱们两个人和离。但既然要去和离,我必然要到场,届时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两个写过婚书。”慕容澹复又坐回虞年年的床上,同她一本正经讲道理。   “娘子,怎么了?”两个人情绪激动之下,声音过大,惊醒了外面守夜的冬至,她隔着一堵墙迷迷糊糊问。   “没事儿,你睡吧。”虞年年自然不能让她发现慕容澹在这儿,当即安抚道。   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眼里氤氲出泪水,眼眶红红地瞪着慕容澹。   她哪儿知道就这么和他绑在一起了,这个人还这么无赖,一本正经的和她讲道理,她不想听这些道理。   虞年年气得快要哭了,慕容澹也不敢同她继续讲道理了,连忙抬起袖子给她擦擦眼泪,虞年年将他的手一把拍开,“你别碰我。”   语气里带了几分泪意和厌憎。   她这副模样,慕容澹却忽然笑起来。   虞年年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你还笑!”   “不了不了,我的错。”慕容澹刻意压制着嘴角的笑,他们两个现在,倒是像吵架的夫妻,他伸手过去给她擦眼泪,虞年年又重重拍开。   这次比上次重的多了,能听见啪的一声响。   慕容澹盯着手上微微的红色出神,虞年年冲动之下打的人,如今也有些怵起来,慕容澹可是一下子能将门甩坏的人,打她不还是轻而易举,她朝着床里缩了缩。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打我。而且谁让你随便将将婚书写了,我现在这不是以下犯上,最多……”   “最多算是夫妻间闹矛盾。”慕容澹笑道,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地方。   “不是!”一听夫妻两个人字,虞年年又委屈起来,谁要跟他是夫妻,“你别说了,婚书我也不要了,你以后也别来了。”   跟慕容澹说话,他死皮赖脸的真让人生气。   慕容澹不知道哪句话又让她不开心,他连忙起身走,“我不说,你千万别哭,我这就走。”   他一步三回头,“别哭了。”   虞年年一边掉眼泪,一边凶他,扔了床上的软枕,“你快走!”   慕容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她气得趴在被褥上哭。   太医丞为慕容澹创造了机会,他以为今夜两个人该是温情脉脉,温柔缱绻的,深觉自己做了好事的太医令脱了衣裳,口中哼着小调就要上床睡觉。   后领却被人揪住了,他扭脖子一看,是慕容澹,脸色不愉,像是吃瘪了的模样。   “殿下?”他惊诧。   “你个老东西,出的什么主意?”他叱骂道。   太医丞摸不到头脑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怎么了?老臣那药没问题啊。”   慕容澹羞于启齿,说自己又将人气哭了,一想起虞年年的眼泪,他心里就难受。   太医丞叹口气,“殿下你不说,老臣怎么对症下药呢?有问题就要提出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嘛,总是自己一个人憋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慕容澹咧了咧嘴,“太医丞你又没有娶妻,我说的问题,你能解决吗?”   一听这话,太医丞就不乐意了,赶紧辩解,“老臣虽未曾娶妻,但年轻时候也是晋阳一枝花,游戏花丛引得女子争相折腰,除去这英俊的相貌,自然还有别的技巧。”   “老臣早在晋阳的时候就说了,您与娘娘的相处方式,有问题。”   慕容澹将人的衣领松开,轻咳几声,玉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些红色,才有些不自在道,“我将人……气哭了。”   他声音实在不大,太医丞又年迈耳背,赶紧追问了一句,“啥?”   慕容澹心一横,“我将人气哭了。”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太医丞。   太医丞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就要气倒过去,亏得慕容澹不是他的子孙,不然真要骂他不争气。   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现在重新洗牌了,又要走上歪路。   慕容澹实在不会用正确的方式去爱一个人,即便现在努力探索,但好像一点儿成效也没有。   “这……没事没事,好在您两个人都年轻,就算这次又惹了怨恨,大不了再重新开始。”   慕容澹皱着眉,从太医丞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嘲讽意味。   他一甩匕首鞘,刀架在太医丞颈上,冷眼睨着他,“好好说话。”   太医丞将包天的贼胆收了收,小心翼翼将匕首推开,“殿下,姑娘生气的时候,不是讲道理的。当然也不是极端认错伤害自己来祈求原谅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代一尺是16.95厘米,和现在计量不一样 第71章   一早起来, 虞年年眼睛都是红的,李娘子心疼的从外头取了干净冰来给她敷眼睛,“娘子昨夜怎么了?眼睛肿成这副模样?”   虞年年听她提起来,又气又急, 偏偏奈何不了, 眼眶便又红了, 将手里被褥泄愤一样扔在一旁, “昨夜梦里梦见了个混账人, 气哭了, 现在一想起来又堵得慌。”   李娘子连忙哄她, “成了成了, 不提了。齐娘子在外头呢, 说又几个好后生要介绍给你, 没了徐先生,还有别的什么李先生, 张先生……”   不经意间,又是往虞年年心上扎了一刀, 她扑在被褥上, 眼睛也不敷了,气得直打颤,赌气道,“不找了,今后都不找了。”   找了也没用,慕容澹还捏着婚书呢,她跟谁都成不了婚,再介绍多少个人都没用。   这个人不管怎么变,都是个坏胚子。   李娘子不知又哪儿碰着虞年年的伤疤了, 赶紧噤了声,“那我让齐娘子先回去。”   虞年年才从被褥里爬出来,擦了一把红肿的眼睛,“我去同她见一面吧,人家好心好意来的,若是只打发你去,还让人以为我恼了她呢。”   齐娘子为虞年年的婚事操碎了心,今日又挟了几幅画卷来,“顾家郎君顾明瑄,上个月考试里中了,中了什么我不知,听说眼下担任了闵县县尉,专司盗贼逮捕审讯。”   “迁都之前咱们县也小,就县长一人便能打理,如今迁都乱起来,县丞与县尉都得配齐了。”   “他如今在咱们县里,也是副手。”齐娘子说着,就将其中一幅画卷展开,赫然便是顾明瑄的模样。   “别了,姊姊,咱们将这些事情都放放罢,我现在委实不想成亲了。”虞年年将画卷又卷起来。   齐娘子面露为难,“妹子,你是不是还因为徐先生那事儿心存芥蒂呢?徐先生是个品行好的人,只是耳根子软,你放心,顾家郎君,绝对没有这毛病。”   “不是,就是暂时不想了,您帮我都推拒了吧,这事儿过个一两年再说。”虞年年一想起就糟心,慕容澹简直就是混账。   齐娘子叹口气,原本坐的笔直的腰弯下去。复又想起什么,眼睛忽然亮起来,“明日,明日正是沈家和虞家成婚的日子,听说沈家家底丰厚,一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咱们明日去瞧瞧。”   兴许见到了那么喜气的场面,虞年年就愿意成婚了。   “沈大人给了我请帖,我原本是要去的。”不是冲着沈之昂,是冲着虞令月,自晋阳那一别,她已经有一年没见过虞令月了,即便能远远的瞧见一眼也成。   “明日我是作为喜娘去的,咱们明日一起出门去。”   两个人约好了。   虞年年明日倒是不怕再碰见虞太尉,男客与女客是分开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对自己做出什么。   太医丞一把年纪了,精神头却十分好,熬了一夜,举例论证同慕容澹讲了一晚上如何追求姑娘。   慕容澹是个好学生,聪慧机敏,举一反三的能力令太医丞十分欣慰。他学习了一夜,收益颇丰,回想自己以往的经验,总结了错误。   慕容澹以往不会正确的爱别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中长辈没有起到好的示范作用,缺乏正确引导。   姚生同慕容澹告假,换了身新衣裳。   “你今日去哪儿?”慕容澹随口问道。   “今日是沈十三郎同虞家嫡女成婚的日子,属下受邀请去参加婚宴。”姚生如实道。   “沈家是不是也给孤了请柬?”不是疑问,是肯定。   “那孤与你一同前去。”虞年年就算不因为沈之昂的原因去参加婚宴,也该因为虞令月的原因去一趟,他能寻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见她一面。   太医丞教他的第一件,就是要时常出现在姑娘的眼前,讨厌也好喜欢也好,总归混个眼熟。   沈家在长安的中心,距离摄政王府并不远,今日他家成婚,车马又多,堵的水泄不通,即便都见着了慕容澹的车架,有心想让,也无能为力。   姚生怕慕容澹暴躁起来,弄得谁都不痛快,连忙找几个话题。   “听说近日长安里混进些人,大抵是因为陈兵龟兹的原因,乌孙人急了。”   慕容澹闭目养神,不咸不淡道,“自迁都之后,长安就不太平。”   迎亲的队伍要在城外绕一圈,于城外的城隍庙处停留,出城是要验的,所以百姓观礼也只在城内。   沈家迎亲的仪仗足足有上百丈长,沈之昂骑着匹黑马,身着白色婚服,神采奕奕的出了城。   队列才刚停在城隍庙,虞令月由侍人背着下轿,看起来不胜娇弱,准备同沈之昂一起在城隍庙内祷告。   忽然,从四周的树林里涌出一拨青衣蒙面人,体格健壮,各个手持弯刀,来者不善。   他们方才躲在绿意横发的树丛中,将身影都隐匿了,不细看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   迎亲队列虽然人多,但大都是沈府的小厮劳力,或者侍女婆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大半吓得四散逃开。   那些人径直冲着一对新人持刀冲来。   几十个侍卫压根儿腾不开手。   沈之昂皱眉,将虞令月挡在身后,小声安抚,“别怕,既然同我写了婚书,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沈家可没有让女人挡在前面的。”   他话说得是漂亮,但虞令月冷眼瞥见沈之昂手臂的微微颤抖。   那些贼人冲了过来,沈之昂从腰间拾起装饰用的佩剑抵挡,世家公子大多都会学习武艺,但都是摆设好看的花拳绣腿,争个风雅罢了。   沈之昂虎口处一片酸麻,不等反应,贼人便又提刀冲上来了。   虞令月小小的叹了口气,将眼前遮面的羽扇挪开,手于腰间一摸,顺势将沈之昂揽到身后。   “啪!”只听得破空声一响,虞令月的鞭子利落将面前的贼人抽开,人淌着血倒在地上。   大抵是压根儿没瞧上沈之昂和虞令月这对世家公子娇女,只有两三个个贼人针对着二人,虞令月回身鞭子一甩,另一人应声而倒,看起来对付的游刃有余。   她一回头,便瞧见自己新婚丈夫错愕的表情。   虞令月皱眉,“你愣着做什么?”   “啊?”沈之昂咽了下口水,还没回过神。   虞令月将发上的冠一摘,珍珠幕帘乒乓作响,并着手中羽扇都塞入沈之昂怀里,又把人一把塞入车轿中,“你好生待着别出来。”   沈之昂一个堂堂男儿,被这般保护着,倒是有些新鲜,但这种场景,明显也不是他逞能的时候,便乖乖坐在车辇中,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发冠,小小挑起帘子来看。   他的新婚夫人好像不太一般,比府中护卫都争气。   一道影光闪过,飞溅的血液洒在沈之昂脸上,他呼吸一滞,连忙用帕子将脸和手擦干净,缩进车辇里不再看。   片刻之后,虞令月一把将帘子挑起,沈之昂一瑟,险些以为是贼人闯过来了。   “好了,都解决了,你还行吗?”   看着虞令月那张明艳非常,但涂抹又白又红,不人不鬼的小脸,一瞬间竟然心安下来。   他讷讷唤了句,“夫人……”   “我可以,我行!”   虞令月啧了一声,略有些嫌恶,“你脸上妆花了。”   ?   沈之昂从袖口中掏出他母亲给他装进来的铜镜,是给他整理仪容用的。   原本刘夫人塞给他的时候还嫌麻烦,觉得没必要,现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敷的雪白的面颊被刚才血迹蹭花了,细长高挑的眉毛尾端被蹭掉,眼角的红晕胭脂也没了……   好好一个阴柔俊美的人,现在变得不伦不类。   他忙站起来,却因为发冠过高,一下子撞在辇车顶,这下子连发冠都歪了,腿还稍稍有些打颤。   虞令月抿了抿唇,将他手中属于自己的发冠接过来,戴在头上,“你老老实实待在车里吧。”别出来丢人现眼。   她剩下的话克制着咽了回去。   说着将帘子一甩,径直跨上马,吩咐大家整理队列,然后回城。   沈之昂还没回神,就这样被安排了,他坐在车辇里,对着镜子将发冠重新整理了,但脸上的妆也没办法重新收拾,只能都擦了去,略有些不合礼数。   沈家迎亲的队伍比原计划晚了半个时辰才进城,迎面的是新娘子?   跨着高头大马,面容冷肃,队伍中许多人身上都溅了鲜血,引得百姓窃窃私语。   及至沈府,沈之昂以扇掩面,才从车辇中下来,雪白的领口沾着血。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这新郎手中拿着扇子,一会儿却扇礼怎么办?难道要新郎却扇?   刘夫人一颗心都吊起来,这模样一看就是在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故,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儿子一番,发现没缺胳膊少腿,才松口气。   观礼是不分男女宾客的,虞年年站在角落里,看着虞令月在青庐交拜,感动的眼眶微红。   她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虞令月,现在虞令月的结局,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绿茶以后有人保护了!   一尺的计量在各个朝代都不一样,我选了最早的商代,约16.95cm。   周代:约19.91cm、秦:23.1cm、汉代:21.35~23.75cm、三国:24.2cm、隋朝:29.6cm、唐朝:30.7cm、宋元时期:27.68cm、明清时期:31.1cm。感谢在2020-08-16 09:28:50~2020-08-16 19: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scu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张帕子, 她目光顺过去,见着的便是慕容澹那张妖异但不失硬朗的脸。   他年纪大起来,五官也愈发长开了,没有一两年前的雌雄莫辨。   虞年年一见他, 又想起昨夜那事儿了, 气不打一处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规规矩矩给他请了个安。   帕子没接。   慕容澹便又从怀里拿出袋儿果脯, 伸手小心戳了戳她的手背, 递过去, 小声道, “甜的。”   大家都在观礼, 没有人注意到边边角角之处, 他的声音既淹没在一片欢呼声之中,又格外突出。   “昨夜的事儿是我错了, 我欺负你还气你。”他强硬的果脯往虞年年怀里一塞,“给你配药吃的, 这个正合适。”   虞年年寻了一侧的侍女问净房在哪儿, 意图避开慕容澹。   侍女在两个人之间扫了一圈,支支吾吾的,“在后边儿。”   慕容澹拉住她的袖子,“你不必躲着我,改日我将婚书还给你,咱们一同去衙门和离,我让他们缄口,不往外传。”   虞年年抽了抽鼻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抬头看他,“当真?”   “当真。”她这样看着人,十分可爱,慕容澹想揉她的头发,在她的脸上啃一口,又怕她生气,只能忍下,拉了她的手一下,细细软软的,让人心神荡漾,“那你就别生气了。”   虞年年将手抽出来,往后退了两步,“说话就说话,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别人看来还以为咱们两个有什么呢。”   “原本就是有什么的。”慕容澹小声道,颇有些不甘和委屈。   他想说两个人在大梁律法中,实际是夫妻关系,但看着虞年年的脸色,又回想起昨夜太医丞的话,默默将话又咽了回去。   改口道,“是倾慕与被倾慕的关系。”   一旁的侍女眼珠子不断乱转,抓心挠肝的想听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总感觉有些故事。   “我改日有好东西给你。”慕容澹看了一会儿繁琐的礼节,忽然对虞年年道。   他嘴角噙着笑意,语气里略带欢喜,像是一个迫不及待分享糖果的孩童,满腔真心热忱。   “嗯,殿下好东西自己留着吧。”虞年年想冷言冷语打消他的热情和积极,但慕容澹现如今并未侵犯她,她终究没法子说出太过狠毒的话。   她自己亲口说的,两个人两清了,慕容澹对她而言,现在就是个不大喜欢的追求者,她照着人心窝子戳刀大可不必。   慕容澹笑意沉了沉,冷不丁又想起在太尉府的那段时光,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起那个时候一腔真诚和善良都捧给他的虞年年,不免心酸绞痛。   但又安慰自己,现如今也挺好的,没有在王府时候那样剑拔弩张了,重新开始吧,这次换他死皮赖脸缠着,她再凶都骂不走他。   “不,我还是想给你看。”他过于执拗道。   “哦。”虞年年温吞的应了声,满不在乎。   成婚事件繁琐又庄重的事情,一整套礼节下来,天都该亮了,虞年年身体不好,熬不住夜,天才黑的时候,就打了招呼提前离开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打声招呼走并不算失礼。   慕容澹原本就是为了见她才来观礼的,她一走自然也跟着走了。   慕容澹要走,姚生自然随着他一并出去。   慕容澹并不是一点儿没注意沈之昂和虞令月的境况,冷声问姚生,如今虞年年不在了,他才问:“怎么回事,可调查了?”   姚生向来行动快人一步,早在迎亲队伍进府的时候便开始着手查探了,如今已经将情况刺探的七七八八:“据描述来看,应该是乌孙人,他们并非针对沈家,而是针对大梁,刻意来添乱的,想给大梁些震慑。沈十三郎倒霉,正巧赶上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道,“沈大人新娶的媳妇倒是厉害,若非她在,恐怕沈大人今日没法全须全尾的回来。”   慕容澹冷哼一声,凉薄道:“回不来正好。”   姚生又叹口气,心想沈之昂一人身兼数职,贯日里忙得跟条狗一样,还是没法得殿下一点点的垂怜。   嘴贱和抢女人,这两个罪名洗不干净了。   “属下今日见虞太尉高兴的像个猴子。”姚生将话题转移开。   “今日高兴,明日就不一定了。沈之昂不会让他继续高兴下去的。”慕容澹可没对虞太尉多好,想给他找个得力的亲家和女婿,沈之昂不会让人白白占自己便宜的。   以后两个人有得摩擦。以虞太尉那蠢笨的脑子,哪里是沈之昂的对手。   慕容澹夜里取了婚书,换了一身白衣,在夜里像是踏月而来的仙人,削弱了眼角眉梢的凌厉,增添了几分柔和。   “我来寻你们家娘子,我们约好了的。”慕容澹手里握了个匣子,这次正大光明同府上的护卫道。   虞年年已经解了衣裳头发准备睡觉了,冷不防听慕容澹来了。若是平常她肯定不见,但下头人说他带了个东西,她心想兴许是婚书。   当即高兴起来,让人将他延进来,也顾不得他为何晚上来了。   两人在西间的茶室会面,面对面跪坐在席上,虞年年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有些与平日不常见的欢快,“喝茶。”   她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不断游移在他带来的那个匣子上,显得期待。   慕容澹只觉得苦涩,但他还是将扫兴的话咽回去,省的弄得两个人都不高兴。   “等等,我还有些旁的事情。”虞年年问身侧的冬至,“小梨睡了吗?没睡带她过来。”   冬至应声去了,小梨年纪小精力旺,眼下还同李娘子在一处玩儿。   “我将婚书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冬至走后,慕容澹把匣子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咣当一声。   虞年年迫切将其打开,慕容澹心口又中了一箭,他将虞年年的手按住,眼神略带受伤,“再考虑考虑行不行?”   或者别显得这样迫切,他心里难受。   虞年年想着既然他这么干脆的拿了婚书,打算和离,那她可以稍微照顾一下慕容澹情绪,当即瘪了瘪嘴,把脸上的笑意收敛一点儿,“你看这样行不行。”   慕容澹忽然嘴角一扯,笑了起来。   虞年年心里觉得他奇奇怪怪。   小梨睡眼惺忪的被牵着过来,虞年年将人拉过去,“小梨,还记不记得我教你什么的?”   慕容澹对小梨这个小破孩没什么好感,但碍于虞年年的面子,还是没有冷脸对她。   小梨揪着虞年年的衣角,紧张对慕容澹道歉,“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那天不该撒谎,害你被误会,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虞年年倒了半盏茶放在她手里,示意她过去敬茶赔礼。   “哥哥喝茶。”姐姐不站在自己这边,这个哥哥还要抢走姐姐,小梨眼泪汪汪的。   但她也不敢不听话,姐姐跟她讲了很长时间道理,说她撒谎是不对的,她要给造成伤害的人道歉。   小梨脸上挂着眼泪,腻歪在虞年年身侧,虞年年温柔给她擦眼泪,然后好声好气教她道理,最后摸摸她的头发,让李娘子带她回去睡觉。   慕容澹略有半刻的失神,若是他同年年生个孩子,年年大抵也会这样教孩子,甚至会照顾的更好,他的孩子,比他和年年都要幸运。只一畅想这样的未来,他的心便像泡在热水里,暖的都要化了。   婚书还是虞年年熟悉的那个,慕容澹曾给她看过,上面字迹遒劲,和她的有八分相似,一看就是出自慕容澹的手笔。她的字都是慕容澹一点一点把着手教出来的。   “明日咱们去衙邸,今日不年不节,外头已经宵禁了,我……”他欲言又止。   虞年年这才明白,慕容澹为什么专捡了半夜才来,合着是打了留宿的主意。   “不说戌时出门了,殿下就是子时在街上,也没敢敢置喙。”虞年年将匣子往怀里一揽,下了逐客令。   慕容澹把声音放软,“年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白日里公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只有夜里有时间,我已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虞年年是听说刚刚迁都,原本的大臣都被狩阳帝杀了,朝中空虚,一个人得掰成八分用,沈之昂前日才成婚,一天的婚嫁都没有,就又去当值了。   沈之昂都如此,想必慕容澹更加忙碌,虽然她不接受慕容澹,但他好歹也是为了百姓,想起李娘子日日称颂慕容澹严明法纪,凉州在他的治理下安定繁荣,她心有点儿软。   “那我让人远远给你收拾个客房,你半夜不许再过来。”虞年年佯装严肃,拎起匣子便走了。   慕容澹这次十分听话,半点儿踏出自己房间都没有,他只觉得能和虞年年同在一片屋檐下,就已经很好了。   虞年年心急如焚,和离之事赶早不赶晚,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衙邸。   县丞不在,作为县尉的顾明瑄暂时顶上,中举那日,顾明瑄是见过慕容澹的,眼下见他同虞年年进来,有些奇怪。   “殿下……”   “我们是来和离的。”慕容澹抬手示意他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明瑄:我裂开了.JPG 第73章   顾明瑄整个人愣在那处都傻了一样, 他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目光移向虞年年,并不确定的又问一遍, “真……真的吗?”   先生连他的花都不肯收, 什么时候同殿下成婚了, 不但成婚了, 现在都要和离了?   虞年年碰见熟人原本就觉得不自在, 眼下又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询问, 更显得尴尬, 她搅了搅手指, 深吸一口气, 硬着头皮, 缓缓点头,小声道, “是真的。”   顾明瑄他站都站不稳,后退两步, 手撑在桌子上, 却不忘了规矩,将目光扫向慕容澹,带着隐忍的泪意,但还是公事公办,“请问殿下,婚书带了吗?”   虞年年将匣子递过去给顾明瑄,“带来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让慕容澹别说话了,顾明瑄又没得罪他。   顾明瑄抬眼一看, 婚书缔结的时间,竟是去年,他瞳孔放大,不敢置信的在两个的身上游移了一遍。   这?这这?这这这?   先生不是个丈夫去世的寡妇吗?丈夫是个富商,因为性情暴虐,所以被人打死在街头?   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想问,脑袋里像是炸开了烟花,最后只问的出口一句,他将目光转向虞年年,“那先生,您口中的前夫,也是殿下吗?”   虞年年尴尬的摸了摸额角,咬了咬下唇,精致的小脸上泛起点儿难堪。   慕容澹替她回答,甚至带了点儿挑衅的意味看着顾明瑄,“是,年年同我闹脾气,为了躲开我,谎称我死了,搬来闵县。”   他对虞年年的每一个追求者,都不善良。不但残酷,而且幼稚,试图用幼稚的方式炫耀,用幼稚的方式打击。   爱情是自私和让人愉快的,有人爱的理智克制,有人爱的张扬肆意,皆是以此来获取感情上的一点甜。   而慕容澹从幼稚的炫耀中能获取愉快,也是一种全心全意爱人的方式。   “我们两个早就缔结婚书。”   虞年年又暗暗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低调些,“来之前你答应过我要低调,不让别人晓得的。”他再喊下去,恐怕衙邸里所有人都知道两个人有一段过往了。   慕容澹虽然不甘心放弃在情敌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但还是听虞年年的话,噤了声。   也不知道他是来和离的,还骄傲个什么劲儿?好像同虞年年有过一纸婚书,就有能在情敌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但他是不是忘了,两个人马上就要没关系了。   顾明瑄不是沈之昂,有那样的诡诈和智慧。若慕容澹此刻面对的是沈之昂,大抵会被阴阳怪气回敬一句,“真是不巧呢,闹别扭都闹到和离了呢,虞娘子也没见多爱殿下呢,殿下真是有点可怜呢。”   顾明瑄只是将印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手有些颤抖的沾满了印泥,只要他按下去,这张婚书就作废了。   在虞年年期待的目光中,慕容澹忽然抬手,将他按住了,“我记得还有程序没走完,你虽是暂代县丞,但也应该按照规章办事。”   顾明瑄深吸一口气,才不自在点头,“没错,殿下英明。”   和离与成婚一样是大事,不能马虎,所以在夫妻二人前往官府和离之时,县丞会重新念读婚书,三次询问他们是否真的和离,为的就是能让夫妻两个有反悔的机会。   顾明瑄将婚书一连宣读三遍,三遍询问二人是否不反悔。   虞年年每次都说得利落而且确定,慕容澹忍不住偏头看着她,去看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才缓缓道,“不反悔。”   顾明瑄抿了抿唇,将印从印泥中提起,欲要盖在婚书上,慕容澹忽按住他的手,目光扫过一眼堂外,随口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快辰时了。”   顾明瑄虽然不知道慕容澹问时辰为什么要按住他的手,但还是乖乖作答了。   三个人对峙了一会儿,虞年年才看向慕容澹,大概是因为即将尘埃落定的原因,声音温软又轻,“殿下,您放手吧。”   顾明瑄也将目光从慕容澹的脸上移到婚书上,“殿下,松开臣的手吧。”   他好像看明白了,殿下并不想和离,但是虞先生铁了心想和离,他原本沉重的心情,登时开朗了不少。   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慕容澹眼神阴鸷的在顾明瑄面上一扫,手臂肌肉还是紧绷的,复又将目光移向虞年年的脸,“我有话还想同你说……”   虞年年心里着急,但还是道,“那殿下说吧,快点说完咱们快些走。”   还不待慕容澹开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几道人影破门而入,个个手持着锋利的弯刀,与前几日在城外拦截沈家迎亲队伍的是一伙人。   他们为了蒙混入城,特意换了大梁人的衣裳,只是那壮硕的体格和满脸络腮胡子怎么瞧也不像善类,若没有人接应,想必是混不进城里的。   慕容澹原本紧绷的肌肉才松缓开,顺势将顾明瑄手里的印章夺过,扔在其中一个刺客的额头上,砸的他头破血流,自然那印也碎了。   他将虞年年护在身后,自腰间拔出佩剑。   那些人看招数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出手又快又狠。   “我在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虞年年见慕容澹要单手护着她,单手去同那些刺客搏斗,略显吃力,她如是问道。   “我先去后堂躲着,你不要分心。”   此刻与衙门的衙役都缠斗在前堂,后堂是安全的,她担心慕容澹一边要护着她分心,所以主动要去后堂避着。   慕容澹甚至能分心,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你离开我会更危险。”   虞年年此刻也顾不得是不是被他轻薄了,着急的抓着他的衣襟,“你专心点儿,别被伤着了,你别看我。”   她还记得慕容澹从摘星楼回来的那个夜晚,腹上流血洗红了好几盆清水,她都担心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虽然一定程度上虞年年只是因为善心才提醒他的,慕容澹已经满足了,他揽着虞年年的纤腰,往自己怀里带,二人贴的严丝合缝,极度契合。   他按下虞年年的头在自己的怀里,发顶抵在她的下颚处,“别看。”   虞年年一睁眼看见鲜血飚出的场景,纤弱的身体一颤,忙听话的环住慕容澹的脖颈,将头低低埋在他怀里,满身都沾惹着慕容澹身上的檀香,闷声闷气提醒,“你小心些,别受伤了。”   柔弱无骨的小姑娘在怀,慕容澹怎么也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无用,抽空又吻了她的发顶,将剑挽出剑花。   迎面抵挡冲过来的刺客。   虞年年身体嵌合在慕容澹怀里,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沉稳有力,像是一堵墙,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   姚生带着人及时赶到,衙邸中除却刺客,并无人死亡,受伤的则是被带下去好生医治。   慕容澹紧紧抱着虞年年,直到四周都寂静下来,也不曾撒手,两个人的体温与气息近乎交融。   虞年年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瞧见四周都安全了,忙从慕容澹怀里钻出去。   慕容澹捂住她的眼睛,等到地上的尸体和血迹都被清理干净,才松开手,   虞年年先是上下打量了慕容澹有没有受伤,目光定格在他颈上的一抹血迹,抬手小心翼翼碰了碰。   慕容澹拉着她细软的手,替她用帕子仔细擦了擦,“血是别人的,脏。”   这才放下心,慕容澹一点儿伤都没受。   一个衙役架着一个受伤的侍卫往后堂走着,原本闭着眼睛的伤患袖口处寒光一闪,冲着最柔弱的虞年年冲过来。   慕容澹离她最近,侧身一旋,紧紧抱住虞年年,只听得噗嗤一声,他身子一顿,虞年年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玉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将手中尚且滴血的剑反手捅进那人胸膛。   “殿下!”姚生目眦欲裂,嘶吼声震耳欲聋。   他看得清楚,殿下分明有能力让两个人都不受伤而斩杀那名刺客。   虞年年身上一沉,慕容澹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能听见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一时间忘了反应,呆呆的站着,眼眶忽然红了。   姚生冲上来嘶吼,虞年年才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体统,去喊他的名字,“慕容澹,慕容澹你别吓我。”   她真的被吓坏了,好多血……   虞年年捂着慕容澹后背尚在流血的伤口,试图为他止血,粘稠的血液却怎么也堵不住,从她指尖倾泻,滚烫血腥。   她慌乱的用手掌按在他的伤口,却怎么按都无济于事,反倒越流越多。   “你,你别死。”她语气带着极强的颤音,哆哆嗦嗦的,牙齿打着颤,一下一下磕在唇上,渗出血丝来。   慕容澹像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她脸颊上的眼泪擦掉,却只擦了她满脸猩红黏腻,“别哭。”   他握住她的手,口中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后,人便晕了过去。   虞年年原本还忍着的眼泪,骤然决堤,泣不成声地喊他,“你别死啊,别死,慕容澹。”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只要在所有句子后面加个呢,就会显得特别阴阳怪气。   狗蛋儿:“妈,咱都这么熟了,有话我也就直说了。”   我:“你想说什么呢。”   狗蛋儿,“实不相瞒,我想开车,听说隔壁都陆陆续续开了……”   我:(不屑打量)“小伙子身残志挺坚呢,还想干嘛呢,跟阿妈说说呢。”   狗蛋儿:“我……”   感谢“Biscuit?”,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沉璧”,灌溉营养液   +2   读者“Biscuit?”,灌溉营养液   +1   读者“苏大希”,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玉萧暗飞”,灌溉营养液   +20 第74章   姚生带着人上前, 要将慕容澹抬去医治,却见他的手,紧紧攥住虞年年的手,怎么掰都掰不开。   姚生既着急又为难, 他喘着粗气, “娘子, 只能麻烦您同我们走一趟了。”   人命关天的事儿, 何况慕容澹又是为了她受的伤, 虞年年当即没有犹豫的点头, 紧紧回握住慕容澹的手, “好, 我同你们一起。”   她少见这样血腥的场面, 慕容澹背后的血, 像是决堤一样,不管她怎么捂, 还是会顺着指缝倾泻。   慕容澹的脸变得惨白,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显得精致又脆弱, 像是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虞年年当真怕他死了,她分明浑身都吓得发软,却强行支撑着身体,握着慕容澹的手,姚生几个人将慕容澹抬去后堂做简单的伤口处理,有人回王府请太医丞来。   姚生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也难掩紧张悲痛,他一边将慕容澹的衣裳剪开,一边叮嘱虞年年,“夫人, 您别看。”   虞年年整个人都是怔住的,任由旁人说什么都反应慢半拍,猝不及防就瞧见了慕容澹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粉肉与暗红色血液交相。   她口鼻都像是被捂住了,呼气和吸气都十分困难,脖颈也僵硬了,甚至都没法错过头去,不看慕容澹的伤势。   眼睛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离不开慕容澹背上的伤口处,死死盯着。   姚生随着慕容澹在军中多年,虽不会什么医术,但止血包扎还是会的,手脚麻利的将慕容澹的血止住。   半刻后,太医丞脸色煞白的被人扛着回来了——他走得实在太慢。   顾明瑄手脚发软,站在角落里,他手臂上有刀伤已经被包扎了,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慕容澹方才的举动。   若是他,他当真有这样的勇气和身手吗?   太医丞简单为慕容澹检查了伤口,松口气,“好在匕首上并没有毒。”   说是匕首,倒不如说峨眉刺更准确些,是集合了匕首与峨眉刺的优点,锋利且一刀下去,能将人身上捅出个大窟窿。   有极大的概率能将人置之死地。   这样的武器,在大梁并不常见。   “这样特别的武器,定会引人怀疑,他是如何藏好带进来的?”太医丞百思不得其解。   姚生沉吟道,“方才已经验过尸了,刺客在腿上开了个皮,从里头掏出肉,将此武器藏在大腿中。这大概也是他为何不敢在武器上涂抹毒药的原因。”   光是听着,就已经感到痛不欲生,也不知道是多么狠心的人,才能对自己下这么毒的手。   他在打斗中见慕容澹武功与自己悬殊差异,就算趁其不备的刺杀,恐怕也没法伤到慕容澹,就将目光转到虞年年身上。   慕容澹似乎十分在意虞年年,杀了她也不亏。   太医丞皱着眉头,手脚麻利的清除淤血和多余的肉,防止腐烂发炎。   他下手稳准狠,虞年年能感到慕容澹随着太医丞的动作,手一颤一颤的握紧。   她不用切身感受,都知道这该多疼,呼吸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不稳。   若不是慕容澹替她挡的这一下,恐怕现在她在这儿的人,就是她了。   或许她连躺在这儿都不能,当场死了也说不定。   慕容澹昏迷着,手也攥的她死死的,两个人交握处掌心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成浓重的黑红。   衙邸的条件比不上王府的好,而且守卫并不森严,若是有心之人很容易再次对慕容澹进行刺杀。   征得太医丞同意后,他们趁夜将慕容澹送回了王府。   当夜子时,太医丞将今日最后一碗药灌进慕容澹口中。   姚生立在一旁,眉头都没松开过。   他们商量好的事儿里,也没这么一出啊!   昨日得到消息,乌苏人会在今日辰时闯入衙邸行刺县长。殿下并未阻拦,甚至引他们入城,打算既趁着打斗的时候将印玺碎了,这样和离就没法盖印了;又英雄救美,在虞姑娘心中落下个好形象。   十拿九稳的事儿。   这突如其来混在衙役里的刺客,也不在他们预计的范围之内啊……   虞年年精神不大好,眼眶红红的,倚在床柱上,欲睡不睡,听见太医丞的脚步声,忙问,“太医,他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丞摸着慕容澹跳动有力的脉搏,却皱着眉头睁眼说瞎话。   他摇摇头,看起来极为凝重,“殿下这伤,只差分毫便要伤及心脉,到那时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都难以救回来。”   虞年年眼眶一瞬间红了,摸了摸慕容澹冰凉的手,“那现在怎么办?”   “唉……”太医丞摇头叹气,“现在只能看造化了,若是情况好,今夜便能醒来,若是情况不好……”大概得明天才能醒。   慕容澹身体强健的像是匹狼崽子,死是死不了,就是这伤委实深了些,他为了赢得虞年年的同情,简直下了血本。   太医丞的欲言又止,让虞年年一颗心都跟着吊起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慕容澹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医丞一张老脸皱的像是苦瓜,殿下未免也太不争气了,这样还怎么让人心疼?   虞年年和慕容澹目光一对,眼泪就一滴一滴砸下来,砸的慕容澹心口疼,远比身上的伤疼多了。   他口中苦涩,有些后悔,他当时应该直接上去将那刺客杀死。   白日里飞身挡上去,现在受伤惹得她心疼不假,可她哭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哭。   若是他手划伤了,过去叫声委屈,让她心疼心疼倒是没什么,现在她脸都吓白了,他后悔了。   慕容澹当时见有人刺向她,难得慌的六神无主,第一个反应不是杀掉刺客,而是去护住她。   “我没事,你别哭,以前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好了,你去睡一觉,醒来之后我就全好了。”慕容澹抬手为她擦眼泪,笑着安慰她。   太医丞暗暗推了他一把,冲他眨眼睛,你现在应该喊疼装虚弱让人心疼,而不是展示自己没事儿。   殿下怎么就是不开窍?   平常挺聪明个人,对着虞年年,就傻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儿。   太医和姚生为慕容澹擦拭伤口的时候,不可避免将衣裳都剪开,满身嶙峋的伤疤一条一条纵横在他劲瘦的肌肉上。   虞年年听他这么安慰,哭得愈发厉害了,却不敢碰他,怕再让伤口流血,抽抽搭搭说着,“怎么,怎么没事?好多……血,你都晕过去了,我怕你死了,慕容澹。   你,你不要安慰我,太医都说你伤的好厉害,你别,别骗我了。”   太医丞目瞪口呆,这大抵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殿下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实在是好啊。   的确,没什么比故作坚强更令人心疼的了。   慕容澹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哄,虞年年哭得越厉害,只能拍拍她的后背,“我都醒了,既然醒了就不会死,你去睡吧。”   虞年年捧着他的胳膊摇头,“我睡不着。”   她擦擦眼泪,抽抽噎噎的,“我,我在这儿哭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我不哭了,我安安静静的。你别让我走,我怕,我怕明日一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慕容澹听见她的话,心里软的像是一团棉花,又疼的像是一针一针刺着。   他的年年太乖了。   “我保证,我不会死。太医丞也作证。”   慕容澹目光狠狠盯向太医丞,无声威胁着。   太医丞原本口中的“病危极”咽了下去,“没事,老臣也拿项上人头担保,明日一早起来,夫人还能见到殿下,殿下会比现在要精神。”   虞年年让泪水朦胧的眼眶,只能看见太医丞不断的点头保证,也瞧不清他们几个人脸上的神色。   太医丞让人去煮安神的药,“若是睡不着,喝了药就好了。”   虞年年点头,将手从慕容澹手里抽出来,却发现干涸的血液,将两个人的手粘的牢牢的,越用力反倒越扯得手心疼。   慕容澹忽然笑起来,微微抬起手臂,“你看这是不是叫骨血相连。”   虞年年想反驳他,却看见他那张苍白脆弱的脸,近乎透明的唇,羸弱又昳丽的模样,将话又咽下去了。   姚生从外面端来盆温水,两个人将手放进去泡了会儿,才渐渐分离开。   冬至年纪小,胆子也小,当场见刺客闯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得腿发软,后来一见血,又晕了过去,眼下已经被安置休息了。   虞年年被安置在侧殿,离慕容澹的主殿只有一壁之隔。   甫一进门,就瘫软在榻上。   李娘子年纪大,还算经事,王府的人传信给她,说遭了刺杀,让她去照顾虞年年,她倒也没慌,立马跟着过来了。   虞年年手上还残存着血迹,衣服上脸上也全是血。   她赶忙帮她将衣衫解下来,“府里新送来的,正好与夫人的身量合适,夫人换下来。”   “李娘子,好多血……”虞年年现在一闭眼,就是慕容澹被刺入匕首的那一幕,她怎么按,血都止不住。   “别想了别想了。”李娘子安慰她,将人扶入浴桶,为她擦洗身体。   待盥洗妥当,安神药已经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昨晚追剧手机没电了,然后今早闹钟没响,一醒来都八点半了…… 第75章   太医丞开的药十分好用, 李娘子搂着她,轻轻拍打着,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她睡着后,李娘子才轻手轻脚离开床榻, 去隔间睡。   虞年年缩在床的角落里, 被褥裹挟着她成一团, 绵软可怜。   药虽是好用, 但她心里有牵挂, 天才刚亮的时候, 就睡不着了, 略有些紧张的从床上弹起来, 拉起床幔, 问, “什么时辰了?”   李娘子也觉轻,回她, “卯时初刻。”   “那边有消息了吗?”她问的是慕容澹那边。   李娘子过来给她点灯,让寝殿里更亮些, “奴才去打探过, 说是没什么大碍。”   虞年年筒慕容澹纠纠葛葛的,换作旁人该心生好奇了,但李娘子临被派来照顾虞年年之前,虞寄白便叮嘱了,“她有些不寻常,你好好照顾就成,不要多生好奇。”   原本她不解其意,眼下才知道不寻常在哪儿,所以虞年年同慕容澹之间的事儿, 她也不多问。   “我睡不着了。”虞年年看着窗外半明半昧的乌青,叹口气。   李娘子也不劝她,只拉了床头的铃铛,几个婢子鱼贯而入。   为首的一人年纪十分轻,穿着一身亮眼的桃红色裙子,捧着巾子,一进来就冲虞年年落泪道,“娘娘。”   “宝应?”她没想到还能再遇熟人。   “管家让奴来照应的,奴就知道是娘娘。”宝应扑过去,脸埋在虞年年膝头,语气带着欢喜雀跃。   宝应叽叽喳喳的在虞年年耳边说话,又拧了热帕子为她净脸擦手。   “娘娘这些日子原来是来长安了,好多人都说娘娘是逃走了,我才不信,我说是殿下将娘娘送到安全地方去了,果然还是我说得对。娘娘您都不知道您走了之后,晋阳处处都是烧杀抢掠,十分危险。”   “您临走时候让绣娘做了桃红色裙子,我也舍不得穿,穿过一次就锁起来了,想等着再见到娘娘之后穿,生怕旧了脏了。果然这么快就见到了,真好。”   宝应在虞年年面前转了个圈儿,问,“娘娘,您看好不好看?”   大片的桃红色,飞旋起来让人眼睛生疼,虞年年对着宝应那张笑吟吟的小脸,还是违心夸赞,“好看极了,与你正合适。”   她听着宝应天真的话,一阵心酸,宝应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桃红色裙子,却舍不得穿,要穿给她看,可她早就走了,根本没打算回来。   若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那这个傻丫头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将这条裙子穿出去吗?   “诶呀,娘娘是不是见到奴太激动了,怎么都哭了。”宝应弯腰,小心翼翼给虞年年擦眼泪,又说,“娘娘昨夜也哭了吗?怎么眼睛都肿了,您是与殿下吵架了吗?都不同殿下睡在一处了。”   慕容澹受伤的消息封锁的极好,除却几名亲信,府里旁人都不晓得,闵县县衙那边儿也封了口。   虞年年早就得了姚生嘱咐,不能外泄,当即含糊过去,“是吵架了,我一会儿再去看看他。”   又从外头钻进来几个青衣侍女,瞧着眼熟,都曾是在晋阳侍奉过虞年年的,她们齐齐跪地请安,面上都带着欣喜。   能侍奉旧主,自然比侍奉新主要强。   她们将手里捧的衣裳归纳进橱柜中,一水儿都是鲜艳的颜色,其中红色居多。   宝应笑道,“娘娘就算不在晋阳,殿下还是遵循以前的习惯,每日让人为您做一件新衣裳,就连迁都时候都不忘带上,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多了呢。”   虞年年想起慕容澹血淋淋躺在床上的模样,对着这成堆的衣裳,不免又心里一揪一揪的。   就连李娘子都寻摸出些味儿。   这不单单像是两人颇有纠葛,摄政王瞧着对夫人用情颇深,夫人好像并不满意他的样子。   摄政王比起徐先生,相貌能力不止高了一星半点儿,到底是为什么,夫人宁愿选择并不靠谱的徐先生,也不想选择深情的摄政王?   昨日虞年年走后,太医丞将慕容澹好生夸奖了一番,赞叹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慕容澹立即道,“孤当真觉得身体没有问题了。”   太医丞恨铁不成钢,拦着他道,“有问题,您现在就得有问题,没有问题人就得走了。”   慕容澹沉默了一会儿,缩回被褥里,“好,孤现在身体非常虚弱。”   他不求因为这件事,年年能一下子变得爱他。他只希望两人之间关系能稍微拉进些,给他点儿机会。   太医丞才欣慰的点头。   慕容澹侧身看着床边一人高的青铜鎏金烛台,忽然唤姚生进来,“断断续续将孤遇刺的消息放出去,就说刺客匕首上涂抹毒药,眼下人已经高烧病危了。”   姚生瞪圆了眼睛,反应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慕容澹要做什么,“殿下是要……”   慕容澹点头,“孤要借此机会,清肃朝堂。”   看看那些夹着尾巴的人,到底有多少是憋不住了的。   等到盥洗完毕,四周灰蒙蒙的青色都已经褪去了,换上清浅的雾和东方橘黄色的光。   虞年年站在门外,小声问外面的侍卫,“你们殿下起了没?”   侍卫哪里敢看虞年年的脸,赶忙低头,“属下不知,属下这就去看看。”   虞年年赶紧拉住他,手指比在唇上,小声,“你别进去了,省的吵醒他。”   慕容澹是因为保护她所以才受伤的,她虽然不懂武功,但却知道他很厉害,若不是因为她在,肯定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所以虞年年现在面对着慕容澹,是有愧疚的,她也不忍心打扰他休息。   伤口隐隐作痛,慕容澹自是睡的不大安稳,走在殿外的人若是惹出点儿声响,他都要生气,眉眼间压抑着沉沉的怒色,面上满是阴翳。   猝不及防听见外面刻意压低了的,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一下子弹起身来,唤姚生。   姚生急急忙忙拧了帕子给他,又拿了铜镜来,将人整理的憔悴但不失工整。   慕容澹不大习惯别人在身侧,只有姚生一个用得顺手。   “去说孤醒了。”姚生端着盆,肩上架着帕子,嘴里还叼着面巴掌大的铜镜,手忙脚乱点头,将东西一股脑放置在屏风后,然后跑着出去,生怕虞年年已经走了。   “夫人,殿下早就醒了,您若是无事,不如一起进来看看。”姚生气喘吁吁,扬着一张喜气的脸道。   “他今日起这么早?”虞年年问。   以往慕容澹可没见这么勤快过,他睡不醒是要发脾气的,从上到下,没一个能好过。   姚生历经风浪,能做到面不改色,维持着原本的笑容,“殿下说伤口疼,睡不着。”   “是吗?太医丞怎么说?是伤口裂开了吗?”虞年年提起裙子,迫不及待往里走,表情带了几分焦急。   “太医丞说疼是难免的,毕竟让那东西霍了个口子,是个人都得疼。只是伤在背后,睡觉躺着也不舒坦,只能侧着身,可总侧着一边儿也难受,但翻身不小心又要碰到伤口。”   姚生目露为难,“殿下的性子您也是清楚的,他要强,也不愿意让属下等帮忙,只是自己硬扛着。”   说到此处,他不免摇头叹气,眉头紧锁,一副为主上焦心的好下属模样。   虞年年愈发急了,一进去瞧见慕容澹侧倚在床上,脸和唇还是煞白的,单薄清冷的像是晨霜,好像一不留神就要随着暖日化了去。   慕容澹鸦黑的羽睫轻颤,划出一点弧度,漆黑的瞳看向虞年年,“抱歉,让年年担心了。”   李娘子一个历经风霜老人,都觉得心肝儿一颤。   虞年年哪里顶得住,赶紧凑过去,姚生搬了张漆的釉光明亮的桃木胡床来给她,“原本就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担心也是应该的。”   “姚生大人说你伤口疼,疼的睡不好。”   “没事,疼着疼着就习惯了。”慕容澹扯起唇,扬起一抹单薄的笑,看得谁心尖尖上都生疼。   “我今日让人去衙邸问了,用来落婚书的印打斗中碎了,要是重刻需得一个多月。你籍贯在闵县,恐怕要多等一个月了。”   慕容澹若是不说,虞年年都忘了昨日他们是去和离的呢,“没事,这都没有你身体重要,等什么时候你身体好了,咱们再去。”   慕容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恢复如常,“好,若是你着急,等印一回来咱们就去。”   他眼波往姚生身上一扫,姚生会意,连忙感情饱满道,“殿下,太医丞可是嘱咐了,您怎么也要好生休养两个月,您……”   “不着急不着急。”虞年年赶紧打断姚生,“等殿下身体好了,咱们再去,衙邸又不会跑了。”   慕容澹才缓缓点头,“年年这么早来,想必还未吃早饭,同我一起好不好?”   他语气那么软,又带着伤,虞年年不好意思拒绝他,只能点头。   几个婢子哆哆嗦嗦上来,将早饭呈上,然后又低着头哆哆嗦嗦下去。   厨子是晋阳带来的,虞年年很吃得惯。   慕容澹才提起筷子,姚生就喊道,“殿下,您是不是又扯着伤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生:《一个下属的职业修养》   感谢在2020-08-17 20:00:00~2020-08-18 20:4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贵族勋 74瓶;松曼 50瓶;龙龙叼着尾巴、二城 20瓶;不知当不当讲、小芙蝶 10瓶;毒星溶 7瓶;佳总今天吃饱了吗? 5瓶;君雨熙、沉璧 2瓶;Biscuit?、nekozawa猫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慕容澹看姚生一眼, 姚生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肯定又是说自己没事儿。   赶紧冲他使眼色,“太医丞说您伤好之前,尽量不要抻拉, 现在带动了脊背的肌肉, 恐怕伤口会疼。”   慕容澹喉结动了动, 筷子吧嗒一下不听使唤的掉了, “孤没事, 你不要多管。”   说着又将筷箸拾起, 却吧嗒一声, 又落在卷案上, 面上显出几分隐忍克制。   “是不是很痛?”虞年年小心翼翼问道。   慕容澹轻轻咬了下唇, 摇头, “我没事,你好好吃饭。”   虞年年在慕容澹姚生和自己之间扫视了一圈儿, 抿了抿唇,将慕容澹面前属于他的筷箸拾起。   姚生长舒一口气, 慕容澹受宠若惊, 苍白的脸上泛上一点儿薄红,手指无意识捏在衣襟上,等着虞年年的投喂。   筷箸上沾了粥渍,虞年年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干净,然后叫姚生,“喏,给你。”   姚生整个人都怔住了,僵硬的扭头看了眼慕容澹。慕容澹脸上的期待和羞涩也定格住了。   “殿下既然受伤,身体不方便, 那就劳烦姚生大人帮忙喂饭吧。”她顿了顿,“姚生大人跟了殿下那么久,大概知道殿下喜欢吃什么。”   殿下喜欢吃什么?殿下口重,这桌子上的都是淡口,他多数吃不惯,但太医丞嘱咐了他饮食清淡,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殿……殿下……”姚生结结巴巴,欲要抬手接过虞年年手中的筷箸,却被慕容澹率先一步接了回来。   “不要姚生。”慕容澹语气里带了点儿赌气的成分。   他微微垂下头,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   安慰自己,原本身体就没什么事儿,自己吃就自己吃……   慕容澹心里酸的快要淌水,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可怜,年年都感受不到他的想法,再想下去恐怕就要脆弱的掉眼泪了,但还是故作坚强,说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   人生病受伤的的时候,若周围有可倚靠的人,总是格外脆弱。慕容澹现在就是这样。   虞年年又不瞎,自然看见了他的落寞,歪着头试图看他的表情,慕容澹别过头去不给她看。   “喏!”一块儿香甜雪白的奶糕出现在他面前,虞年年伸长了胳膊喂在她嘴边,又用手掌小心在下方接着,怕不慎掉了。   “你生气啦?”虞年年小声问他。   “筷子我没用过,是干净的,你快吃吧。”她看着慕容澹呆愣愣的样子,又温声软语的劝他,像是哄小梨时候的温柔语气。   “别生气了……”   慕容澹张口,将奶糕吃掉,嘴角翘的高高的,“我还想吃那个。”   他指了指虞年年面前的韭蓱齑,“拌进粥里吃。”   虞年年一怔,倒是没想到在太尉府时候的口味,现在还维持着。   那时候慕容澹总是坐在檐下的台阶上,手里端着一碗粥,然后仰着下巴,“给我多加点儿咸菜。”   她手一下一下往粥里抖,一边问,“够不够?”   “我来得倒是不巧。”老太妃刚起,又绕着王府跑了几圈,神清气爽的进来了。   “昨晚听说你被刺杀受伤了?”她上下打量几眼走近,对身侧的嬷嬷道,“你看,就说不用着急吧。小伤死不了,大伤我来也没什么用,该死还得死。”   虞年年站起来给她请安,太妃顺手揉了她一把头发,带她一并坐下,“长高了不少。”   慕容澹自太妃进来的那一刻,就感到了窒息。   虞年年夹了块儿切好的馕饼喂在他嘴边儿,馕切的只有鸡蛋大小,里面裹着剁好的猪肉末和香辛料。   老太妃一笑,将筷子接过来,“给我吧给我吧,你好好吃饭,我吃了饭来的,正好也没什么事儿。”   虞年年一想,太妃到底是慕容澹的亲生母亲,怎么也得比自己这个外人照顾的要好,当即痛快的把筷子给她。   慕容澹脸都青了,当即拒绝,往后坐了坐,“我不要了,吃饱了。”   太妃啧了一声,“别啊,我好多年没给你喂过饭了,来,张嘴。这桌上东西都没动多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吃饱呢?”   “快点吃饭,不是手不能动吗?”在虞年年期待的目光中,慕容澹终究是张口,咽下了那一块儿饼。   老太妃像是找到了乐趣,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勺粥,烫的慕容澹舌根发疼,但碍于形象,只能强忍着不做分毫表现。   “母妃真是好久没这么喂过你吃饭了,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学会自己吃了。”老太妃像是感叹。   慕容澹却记得,她没什么耐心,哄他玩一会儿都不耐烦,别提给他好好喂口饭了。当然以她冒冒失失的性格,就算真心想喂,他也不敢接受。   他皱了皱眉,冲着虞年年可怜巴巴说了声,“烫。”   不待虞年年说话,太妃就打断他,“烫什么烫?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个小姑娘一样娇气。哪里烫了?就是微微热一点儿。”   她又往慕容澹嘴里塞了一大口粥,“吃!”   若不是虞年年在,慕容澹尚且想保留些体面,他早就掀桌同老太妃打起来了。   虞年年看着慕容澹母慈子孝的一幕,略有些羡慕,她母亲早早就死了,死之前,多半时候是疯的,仅存些温柔时刻,都让她缅怀了十几年。   “你也别光看,快吃。”太妃夹了只卤鸽子蛋放进虞年年碟子里,“这个好吃。这么瘦,快多吃点儿。”   她也没问为什么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吃过早饭后,老太妃便心满意足走了,慕容澹喝了好几杯凉茶,才将舌根的疼压下去。   因为他是为虞年年挡的刀,虞年年心里有愧,自然时时刻刻守在面前儿照看,渴了给他倒水,冷了给他盖被。   姚生听从慕容澹的命令,将他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隐晦传出去,登时长安里一大半人都坐不住了。   一些是着急,一些则是蠢蠢欲动。   少主年幼,摄政王又病危,有人难免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澹今日与昨日都不曾出现,只是将朝中重要的折子送往摄政王府。   余下的则是朝臣各司其职,看着处理。   用慕容澹的话说,沈之昂年轻气盛,精力旺盛,能者多劳,想必身兼数职也游刃有余。   所以沈之昂现如今忙的像是条狗,不但要主管吏部,还要兼职户部。   大梁的户部一向是个漏斗,收来的税全都漏向皇室,用来享乐了。所以户部一边要供给皇室,一边又得用手中紧紧巴巴的钱去维持必须的开销,精打细算到每一枚铜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上一任户部尚书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鬓发花白。   即便慕容澹如今当政,大力推行节俭,国库还是穷的叮当响。   黄河中下游的大坝要加固,还要赈灾安抚难民,吏部新到任的官员要分配去处,进行培训。   沈之昂恨不得一人掰成八瓣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   他不在家,虞令月自然乐得清闲,比在太尉府时候有虞太尉和虞珩渊打扰要好得多。   沈家人口虽多,却不住在一起,自然也没什么龃龉。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自打知道迎亲那日是虞令月挺身而出,护住了她儿子,因为虞太尉而对虞令月的那一点儿不满和偏见就全都散了,拿她跟亲闺女似的。   刘夫人原本就是个以丈夫和孩子为中心的女人,虽然迂腐,但只要得了她的认同,相处起来还是极为舒坦的。   她喜欢一个人,就对她生活方方面面的好,点点滴滴都记得。   “月儿呀,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娘给你蒸了乳酪。”虞令月才从马场回来,便瞧见刘夫人来迎她。   刘夫人整日没事做,不是猫在厨房,就是做绣活,要么就是在府门前迎接丈夫和孩子回家。   虞令月略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   她母亲去世多年了,父亲又是个那样的货色,她对着来自长辈的关怀,略有些没法适应。   两人才说着话,沈之昂让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喝得烂醉如泥,没等进门就吐了出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   几个人赶忙把他扶进去,煮醒酒汤,又给他擦身子。   虞令月从酒气里闻见了一股子脂粉味儿。   她倒也不在意,在家的时候,虞太尉和虞珩渊身上少不了这些,天下男人大都一个德行,原本也没对自己的丈夫抱有多大希望。   “夫人,家主回来了,叫您过去。”婢子来禀报。   刘夫人皱了皱眉,赶忙要离去,临走前又同虞令月道,“月月,之昂就交给你了啊。”   虞令月可没有刘夫人那么温柔,捏着沈之昂的下巴就将醒酒汤灌了进去,他迷迷糊糊要吐出去,虞令月便掐着他的嘴,让他咽下去。   不多几刻,沈之昂迷迷糊糊醒了,眼睛里像是有水花,抱住虞令月的胳膊,开始同她嚎,“夫人,我不干净了。他们知道我有夫人还往我身边蹭,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都滚远了。”   他抬起袖子,“你闻,还是不小心沾上味道了,夫人你别打我。”   虞令月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快睡觉吧你。”   户部最近窟窿大的很,沈之昂兼任户部长官,便想着从乡绅富户以及权贵家募集款项,来顶顶窟窿,这就免不了应酬。   每次回来都得抱着虞令月的胳膊跟她骂。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终于把剧追完了,三元又三元,停不下来……   呜呜呜呜,我今早就又起晚了 第77章   慕容澹被刺杀的消息一传出, 最为紧张的当属萱女,她这太后还没当多长时间,慕容澹若是真死了,留下她和小皇帝孤儿寡母, 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她天天祷告祈求, 祈求慕容澹可千万别死, 另一方面又开始让人带自己的首饰往宫外倒卖, 做好慕容澹一死, 她就赶紧带着钱财跑路走人的准备。   这江山是他们慕容家的江山, 跟她这个外姓人可没什么关系。   太妃一连两天准时准点来给慕容澹喂饭后, 慕容澹原本提不起筷子的手就忽然好了。   舌尖扫过口腔壁, 零零星星有几个水泡, 还有没筷子划伤的浅浅痕迹, 带着腥味儿。   虞年年在王府里住不下,慕容澹已经为她受伤, 她也不好意思再混吃混喝混住。   即便王府条件比家里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但慕容澹的伤还没好,她若是马上就提出来走人, 实在有些没心没肺, 而且她还挺放心不下慕容澹的,毕竟人是为她挡的刀。   及至半个月后,慕容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她才打定主意,同慕容澹说要回家。她半个月都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小梨他们怎么样了,   王府的人已经默认虞年年同慕容澹在一处吃饭了,所以次次都是将食物端到慕容澹那儿去,然后叫虞年年过去一同用膳。   客随主便, 虞年年也没什么可说的。   慕容澹给她夹了块儿鱼炙,“才化冻,江里的春鱼不肥,这是自己养的,你尝尝。”   虞年年在慕容澹这儿住了半个月,慕容澹在太医丞的教导下试探着同虞年年拉进距离,成效不是很显著,但也不是没有。   至少现在虞年年对他不是那样抗拒抵触,他为她夹过去的饭菜也会吃,说话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鱼肉刺少肉嫩,咬开外面一层烤炙金黄的外皮,里面是雪白鲜嫩的鱼肉。   “好吃吗?”慕容澹身上带着伤,不能吃发物,见她咬了一口,于是殷切问道。   慕容澹不敢吃这种东西,厨房当然也不敢擅作主张的做,他他特意吩咐给虞年年做的。   “好吃。”虞年年点头,把装鱼肉的碟子拖远一些,“太医丞说你不能吃,你别看了。”   慕容澹才眼巴巴的将目光收回,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吃,但虞年年一说,他就突然觉得那鱼美味了。   “我尝一口行吗?”   “不行!”虞年年拿出面对小梨时候的样子,将鱼肉护住,一本正经看着他,直到看到他将目光转开,打消对这盘鱼肉的主意。   饭吃到一半儿,虞年年酝酿好情绪,才小心翼翼开口,“我想说,殿下,我该回家了。”   慕容澹手中的筷箸忽然掉了,他额头渗出冷汗,好像没听见虞年年方才说了什么,又追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虞年年被他吓住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赶紧追问,“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去叫太医丞过来。”   姚生立在一侧,赶忙严肃道,“大抵是伤口崩开了,属下这就去叫人。”   慕容澹额上满是汗水,好不容易养的有气色的脸颊变得苍白,摆摆手,“没事没事,年年你方才说什么?”   “没事,什么都没说。”虞年年拿起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本以为他伤养好了,自己可以走了,现在又这样,她肯定放心不下走。   太医丞看着几乎已经长好的后背,啧啧称奇,到底年轻人体格好,半个月就长的差不多了,他又看向虞年年,“伤口裂开了,不要太激动,也不要做太大的动作。”   既听闻这话,她更是不好意思提起走的事儿了。   虞年年夜深走后,太医丞才意味深长道,“殿下不能总用这一个法子,时间长了就不好用了。”   尤其他现在伤还没好利索,动用内功让自己看起来虚弱,对身体还是有损伤的。   慕容澹沉吟着没说话,她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刻,他就觉得幸福一刻。   两个人心平气和,甚至有说有笑相处的时候不多,他真的贪恋。   慕容澹一连半个月都没消息,甚至暗暗有人猜测他其实已经死了,为了避免恐慌,所以秘不发丧。   每日前来王府试探的人数不胜数,最后都无功而返。   沈之昂急匆匆子时才睡,寅时便起了。   虞令月翻了个身,没理他继续睡了过去。   她已经开始考虑让沈之昂睡书房了,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严重影响了自己的睡眠质量。   外头小厮唤他,“老太爷唤您去书房。”   沈之昂又急匆匆走了。   已经致仕的沈太师上下打量这个最满意的孙子,见他瘦了许多,但作为男性长辈,他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温情关心的话,只拍拍沈之昂消瘦的肩膀,“坐。”   “祖父,还有半个时辰孙儿就要去当值了,您有什么事情不妨快些说。”沈之昂恨不得脚下生风,就连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许多。   “不着急。”沈老太师年纪大,格外沉得住气些,“听说最近传闻摄政王已经薨了,你怎么看?”   沈之昂摇头,不自觉看了眼放置在桌子上的沙漏,眉头蹙起,略带急躁,“孙儿觉得不大可能,慕容澹年少便自军中淬炼,不可能轻易遇刺就死了。”   “连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有些人,为官多少年还是脑子不清楚,被当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听见沈之昂这样说,沈老太师多少放心,他就生怕沈之昂年纪轻,被人一蛊惑就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行了,也不拘着你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去当值吧。”   沈老太师话才说完,沈之昂就火急火燎的起身,飞快告退出去了,活像是身后有条恶犬在追赶他。   慕容澹不在,自是萱女垂帘听政。   小皇帝咿咿呀呀坐在她怀中,皮实的很。   刚听政的时候还好,他们都碍于慕容澹的面子,不敢对她过于放肆。现如今慕容澹迟迟不出现,她说什么都没人听了。   眼下朝堂里吵成一片,各持己见,谁也不肯让谁。   小皇帝让他们吓得缩在萱女怀里,头都不敢抬,好在没哭就已经是万幸了。   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娄丞相,他从狩阳帝开始,就退居幕后。三天一病两天一假,狩阳帝但凡说什么,他都喊好。   新帝登基后,慕容澹摄政,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作风。   直到慕容澹这次半个月不出现,他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开始显露出野心。   所有人都没发现,他竟是有了这么多的簇拥者。   长安城应当是有乌孙细作的,慕容澹病危之事,传去了乌孙,乌孙王又传信给了大梁,问其索要西域长史府,不然就要带兵攻克长安。   西域长史府位于大梁最西侧,占据了凉州一半的土地,其中更有沙海风暴作为天然屏障。   萱女就算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不能将西域长史府割出去,当即就拒绝了乌孙王的请求。   乌孙王继而又传来一封信,大意是太后年轻,我又才丧王后,与其蹉跎岁月,不如搭伙过日子。   若正常来说这信没什么,是表达爱意的,但两个人身份对立,萱女又是大梁太后。所以就显得这信不正常,里头半点儿尊敬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充满了浓浓的调戏意味。   萱女气得在宫殿里砸了许多瓷器,最后才让人回信给乌孙王,简单粗暴的一句话:放屁!   乌孙王也就是撩闲,真刀真枪同大梁打起来,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毕竟慕容澹不知真死假死,他就想刺激刺激,查探一下情报。   萱女对这样的日子难以忍受,夜里将孩子交给乳娘,换上了宦官的衣裳,偷偷出了皇宫,打算亲自去一趟摄政王府,看慕容澹到底死没死。   慕容澹要真死了,她明儿就收拾东西跑路。   她站在府门前,亮出腰牌,说是宫中太后派来慰问摄政王的,才有人带着她进去。   萱女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也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路上低头哈腰,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地上,半点儿都不敢抬起来。   人被引着站在寝殿前,有侍卫进去通报,不多半刻便出来了,侍卫对着那带她来的人悄声耳语,“殿下同夫人下棋呢,不见。”   带她来的那人又转诉给她,“殿下不见,还请回禀太后娘娘。”   萱女是铁了心想知道慕容澹到底死没死,打死她都不肯离去,只定定站在殿前,掐着嗓子,“若是今日见不到,奴才没法回去同娘娘说,还请让奴才进去见一面,若是见不着,奴才也只能在这儿等着了,等到殿下愿意见为止。”   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眼,又进去通禀,不多半刻又出来了,摇头,“姚生大人说了,你愿意等,便等着吧。”   萱女气急败坏,“我要见姚生,他见了我,自然就会带我进去的。”   她即便对着这些人表明身份,他们也不会相信,搞不好回头还会走漏她偷偷出宫的风声,她只有见到姚生才放心。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虞年年陪慕容澹下完棋了,从里头缓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晚突然想不到说什么!感谢在2020-08-18 20:21:06~2020-08-19 21:3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日发呆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绊橙 20瓶;盗庚 10瓶;不知当不当讲 5瓶;并盛校花云雀恭弥、anniewang 3瓶;李泽言老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下棋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情, 虞年年是第一次学,为了陪慕容澹养病中解闷。   她学东西一直很快,基本上教一遍就能入手,慕容澹这个老师当得也轻松。   慕容澹有意让她, 让她输的没那么难看。   这棋一摆, 就到了戌时, 慕容澹刻意忽略时间, 但虞年年是时刻盯着沙漏的, 一见时间到了, 当即放下手中棋子, “殿下, 到时间该睡觉了。”   “下完这一局。”他落子。   虞年年动也不动, 只眼睛定定看着他, 表示自己无声的拒绝。慕容澹拿她没办法,只能和她一起捡了棋子。   “明日再一起下棋好不好?”他一边捡着白色棋子一边问。   虞年年细白莹润的掌中捏着一把从棋盘上捡起的黑棋, 多得险些包不住,黑与白碰撞强烈, 带着又纯又欲的漪动。   慕容澹眸子在她指尖定住, 喉结上下动了动,瞳孔幽深,深处点起了一簇火。   “诶!”虞年年惊呼一声,她太贪心,手中握得棋子太多,不小心掉出两个。   她忙将手里的那些先放入棋篓。   慕容澹已经捡完属于自己的白子,将她落下的黑子捡起,“伸手。”   虞年年听话的摊开手,慕容澹将两颗黑子, 郑重的放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我当你要给我什么呢,这么郑重。”虞年年看着掌上一对黑色棋子,忍不住笑起来,掌心痒痒的。   “你明日来的时候,我给你个好东西。”他将灯递给虞年年,“让人带你出去,小心脚下。”   “好,那你早点睡。”虞年年站起身来,接过提灯。   脚下不稳,一时不小心手臂磕在了卷案上,慕容澹赶紧将她袖子撸起。   莹白的皮肤上,一瞬间起了一条青紫,看着触目惊心。   姚生懂事的赶紧将药油拿过来,慕容澹在手上搓开,心疼的覆在她手臂的淤痕上。   “走路一点儿都不小心。”慕容澹眉头紧蹙,带着万分的心疼。   他掌心火热的温度覆在自己的手臂上,虞年年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没事……”   “小时候也没少摔。”   慕容澹沉默不言,“忍着点儿,搓一搓好得快。”   虞年年咬着下唇忍痛,眼睛里闪出泪花点点。   良久,直到她那块儿皮肤都带着慕容澹掌心的温度,他才松手。   “时候不早了,我这就走了。”虞年年将袖子赶忙撸下去。   “药油记得擦,我叫太医丞去你那儿再给你瞧瞧。”   虞年年红着脸赶紧点头,手臂上好像还灼烫着属于慕容澹的体温,让她略有些不知所措,“知道了,你早点儿睡。”   慕容澹看着她出殿门,虞年年猝然转身,灯火灿灿映照她的脸庞,像是有东西在他心口上猛地一撞。   她又叮嘱了两遍,“你早点睡,太医不让你熬夜。”   得到慕容澹的再三保证后,才放心离去。   殿外站着人,看模样是个宫里出来的内侍,同男子比较起来,身量略显瘦小,巧士冠在她头上也显得宽大,稍稍低着头,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捏着嗓子跟人吵架,非要见姚生一面。   虞年年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声音也耳熟,但未曾多想,自慕容澹受伤后,日日都能看见如这般等在殿外要见他的人,哭的闹的,都没一个能得逞。   李娘子接过提灯,照着她回西殿。   原本从主殿到西殿的路已经点的格外亮了,但慕容澹依旧不放心,还是给了她一盏灯。   虞年年同那内侍擦肩而过,走出半晌后,猛地想起什么,又飞快跑回去。   李娘子在后面提灯追她,“夫人,慢些跑。”   内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侍卫尚在把守,虞年年气喘吁吁问他,“方才那内侍呢?去哪儿了?”   “夫人。”侍卫见是虞年年,也不敢隐瞒,当即恭敬道,“他要见殿下不成,已经被人拉下去了,现在应当快出府了。”   虞年年提起裙子,刚忙往出府的方向追赶过去,隐隐还能听见那人的喧闹声。   侍卫以为虞年年要见那内侍,赶忙传令下去,让人将方才那内侍拦下。   萱女拍拍衣裳,得意扬起下巴,对将她赶出来的侍卫耀武扬威,“现在肯让我见……”   匆匆脚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虞年年跑得脸色煞白,轻轻对着那背影唤了句,“萱女……”   萱女原本得意的脸色一僵,嘴唇尚在发颤。   虞年年也也不敢去看她的脸,不知到底是不是萱女……   萱女擦了一把眼角的水渍,率先转身,冲她笑了笑,飞快冲过去抱住她,像是在太尉府那样,语调上扬,带着傲慢,只是语气尚且带着颤音,“好久不见,小废物。”   虞年年险些以为自己在梦里,“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他们说先帝的妃子都被送出宫生活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大梁这么大,我以为都找不到你了。”   萱女咽下哽咽,用力一拍她的后背,“别诅咒我,我现在可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小废物,连进宫侍奉我都不够格,哼。”   虞年年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萱女还有这样的造化,“当太后累不累?”   萱女自然不能说她被大臣们弄得焦头烂额,还得养那个不听话的小皇帝,“自然是不累的,我每日只要吃吃喝喝就行了,闲的时候就去逛逛园子。”   她微微扬起下巴,极为矜贵的模样。   “那可太好了。”虞年年还一直担心她过不好。   “我看慕容澹每天都很忙,我还担心你如果做太后,是不是比他还要忙。”   听见慕容澹这三个字,萱女的脸色登时复杂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摄政王府,难不成是虞太尉那个老东西,将你送给了慕容澹?”   其实论起来,虞年年若是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了。总比卖给个丑陋年纪大的老东西要好。   不待虞年年说话,她就握住虞年年的手,“我现如今发达了,养个你是没问题的,明日我就同慕容澹要了你去,省的你还得伏小做低伺候他。”   她就是嘴上说大话,她这个太后当的可没什么实权,慕容澹要是诚心不放人,她也没办法。   但她都成太后了,总不能在虞年年面前显得自己太无用,不管什么条件,她都得拼尽全力把虞年年换出来。   “没,不是……”虞年年同慕容澹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也捋顺不清楚,“若是我有时间再告诉你。”   “我方才听见你要见姚生?我去帮你找他。”姚生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   萱女瘪嘴,“我要是能见着慕容澹,就不用见姚生了。”   “慕容澹兴许还没睡,等我帮你问问去。”虞年年拉着萱女的手,往主殿方向快步走去。   她临走时候嘱咐慕容澹早点儿睡,不知道他现在睡没睡。   萱女心中思绪万千,年年现既然能直呼慕容澹的名讳,甚至能直接带她去找他,若是当真做了慕容澹的妾室,那也是极为受宠的一个。   她也不是没试探着送慕容澹美人,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勒死了送回来,明摆着拒绝的意思。   萱女见她们死得凄惨,早早就歇了送人的心思,将那些美人好生安葬了。   “慕容澹平常欺不欺负你?他打你吗?”萱女问道。   慕容澹性格阴晴不定,就连最得他心的姚生都没少受磋磨。   上一刻对你好的不得了,下一刻就能推你入地狱。   虞年年就是个傻子,旁人给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感动的不行,难保慕容澹不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   “啊?”虞年年没反应过来。   好像……慕容澹就算再生气,也没打过她,最多就是打自己泄愤,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有损他的形象。   “没有,怎么会打我。”   萱女在虞年年身上嗅了嗅,“好大一股药油味儿,你还说他没打你?”说着撸起虞年年的两管袖子,果然见右小臂上有条纵横的青紫,看模样是新鲜的伤。   “这叫没打你!虞年年你个蠢货!”   “这不是他打的,是我方才同他下棋时候,在桌子上磕的,他还给我敷药了呢。”虞年年赶紧解释,怕萱女误会了。   “不信我带你去问他。”   萱女心中已经认定这是慕容澹的手笔了,不管虞年年说什么,她都觉得是虞年年被慕容澹蛊惑了,为其开脱。   正殿的灯还亮着,慕容澹还没睡。   守门的侍卫见是虞年年,低着头恭敬将她们两个放进去了。   萱女等在外殿,不多半刻,虞年年从内殿出来,拉着她进去。   三个人对坐在萱席上,姚生前来奉茶。   萱女心里的质问排山倒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   慕容澹已经散了发,浓密如瀑的发丝垂在后背,灯火下衬得愈发如妖孽。   虞年年下意识将他额前的那丝乱发勾开,动作行云流水。   萱女深吸了口气,慕容澹既然好好的,那外面的消息定然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想必有什么部署。   她知道先问什么了,“哀家问摄政王要个人。” 第79章   虞年年顺手将慕容澹眼前的一丝乱发勾开, 慕容澹脸骤的一红,手指在桌上蜷缩了一下,方才恢复平静。   虞年年倒不觉得有什么,慕容澹最近不方便, 她照顾慕容澹也合理。   却只听见萱女道, “哀家想问摄政王要个人。”   慕容澹忽然拉住虞年年的手, “除了年年, 剩下的你看好谁就带走。”   萱女目光在慕容澹四周看了一圈儿, 姚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又将目光转移到虞年年身上, “我就要她一个人。”   慕容澹舌尖抵住上颚, 忽然沉声道,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孤不做她的主。至于你问我要她这件事, 孤问你经过她的同意了吗?”   虞年年手被握在慕容澹的温热的大掌中,原本冰凉的手, 开始染上温度。   她知道慕容澹是变了的,他已经变得会替她考虑, 但没也没想到, 他的偏执和控制欲,都也改掉了。   若是几个月前的慕容澹,他大抵会暴怒而起,不但要告诉萱女这件事情绝无可能,甚至还要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保证,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现在慕容澹竟然都学会了说:虞年年是个自由的人,我没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   这让她心里如何不震撼?   萱女都难以相信,这是慕容澹会说出的话。   她皱着眉头,撸起虞年年右边的袖子, 问他,“那这个不是你弄的?”   慕容澹摇头,“不是。”   萱女也知道慕容澹的性格,他这个人高傲极了,从不屑说谎,是他做的,他肯定会承认,不是他做的,他是万万不会认的。   “我都说了,这才方才下棋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在桌角了,你非要问一遍才甘心。”虞年年小小的拉了拉萱女的衣角。   萱女愈发觉得丢脸,当即将身板挺的更直些了,“那既然虞年年是自由的,为什么又在摄政王府上,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虞年年才叹口气,同她解释,“殿下为救我受伤了,我于情于理应该照顾他到伤好的,所以就暂时在这儿住着。”   “你欠的人情,我帮你还,改日哀家自然重礼酬谢摄政王。”萱女细长如葱削的指尖,戳向虞年年的脑袋,“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让人说闲话怎么办?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我要给你找个好的丈夫。”   萱女没想到虞年年还能从虞太尉那个老东西手里获得自由,这真是太好了。她一直期待的实现了,虞年年变成了她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慕容澹下颚紧绷,脸色忽然沉下来,“此事想必不是太后能做主的。”   萱女略有不满看向他。   “你想要为年年寻夫婿,恐怕还等等孤同年年和离之后。”慕容澹微微垂眸,将袖口的褶皱掸了掸。   萱女从他的动作和神态里,除却捕获了压抑的恼怒,还感受到了隐隐的炫耀和骄傲。   “太后若是还有想问的,不妨今夜在这儿住下,你同年年好好说说话。”慕容澹看向萱女的脸,带着暗暗警告。   若是你再乱说话,这太后换个人做也不是不行。   萱女愤愤的,却又不敢呛声,只冷声道,“那哀家今日便同虞年年好生叙旧,才不枉费摄政王的一片苦心。”   说着拉起虞年年起身,“你住哪儿?带我去。”   虞年年临走又嘱咐慕容澹,“殿下早睡觉。”   萱女口中恨恨抱怨,“也不知道你哥怎么回事,回来也不把你带走,他自己逍遥去了。”   “走啊,你怎么不走了?”萱女见虞年年忽然停下,拍了她一下问道。   虞年年眼眶的红红的,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问她,“你说什么?我哥回来过?”   “当然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当了国师呼风唤雨好一阵子,我在宫里天天能瞧见他。”萱女道。   “那为什么有人说,我哥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他是特意受哥哥嘱托,前来照顾我的?”虞年年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砸下来。   萱女措手不及,抬起袖子粗鲁地给她擦眼泪,“我这哪儿知道,说不定他是好多年没回来,现在不敢见你,编了个假身份糊弄你。”   “行了,你快别哭了。”萱女凶巴巴道,“你想那个没良心的做什么,他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逍遥了,他也没管你。”   虞年年摇头,那是她哥哥,再坏都是她哥哥,“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我哥哥他怎么样了,长得高不高,他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萱女用袖子又给虞年年抹了把脸,“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告诉我,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怎么又和慕容澹牵扯上了,还有什么和离?”   两个人一夜没睡,将两年里想说的话都说了,也把底儿全都抖出来了。一抬眼,发现外头天已经亮了。   萱女起床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为虞年年的经历唏嘘。   真是一波三折,她倒是想过那个自称是虞寄白师兄弟的人是虞寄白,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虞寄白那人没心肝,而且隐瞒身份他图什么?   两个人在床上睡不着,精神极度亢奋,尤其虞年年,又哭又笑了一个晚上,听说虞寄白生的很高大漂亮,人也很聪明,而且现在去云游了,实在替他高兴。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既然都回来了,还不同她相认,难道真是嫌弃她是个麻烦精吗?   灯都灭了的时候,两人干脆起来洗漱,水捧在脸上的一瞬,萱女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喜的对她道,“我对你哥哥知道的不多,他整日神神叨叨的,什么话也不肯同我讲。我想起来,你哥哥有一段时间,是和慕容澹在一起的,你不如问问慕容澹,他知不知道你哥哥的的事情。”   虞年年急得连李娘子递过来的帕子都没接,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跑了出去。   萱女一见,自然也追出去了。   “殿下醒了吗?”虞年年撞见姚生。   姚生愣了愣,殿下就是没醒,现在也得醒了,当即点头,“您进去罢。”   慕容澹刚起床,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戾气,坐在床上出神。   虞年年飞快跑进来,气喘吁吁的,眼里还带着红。   慕容澹也顾不得一早不顺了,连忙拉住她坐下,“怎么了?这么着急。”   “萱女说你见过我哥哥,有一段时日还是同我哥哥在一起的。是不是?”虞年年惶恐的揪着他的衣领,无意间扯露出大片肌肤,和精致嶙峋的锁骨。   姚生端着盆进来,又没眼看地出去了。   “谁?你哥哥?”慕容澹也惊诧起来,年年的哥哥没死?   “是,我哥哥,萱女说我哥哥进宫成了国师,后来平乱的时候,被你带走了一段时间。”虞年年不住的点头,“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想知道哥哥所有的事情,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还不同我相认。”   慕容澹抿了抿唇,才想起那个没什么正形的国师大人。   原本只说是虞寄白的故人,原来他就是虞寄白本人。   也难怪,若不是亲生哥哥,怎么会费这么大的气力为她筹谋,又对她这么尽心尽力的铺好后路。   慕容澹握住她颤抖的手,“你别着急,我们慢慢说。”   虞年年连带着呼吸都是颤抖的,慕容澹好一阵安抚,她才坐下。   慕容澹其实想撒谎,说虞寄白根本就没打算同她相认,嫌她麻烦又爱哭,根本不想要她了。   这样虞年年就不会更念着虞寄白的好。   但是看着虞年年泛着红的眼眶,他还是将深深的恶意压制下去了。   “你哥哥为你殚精竭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攒了许多钱,希望你过得好。”慕容澹轻笑一声,摸过虞年年的鬓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一直在教导我,教导我怎么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我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再继续放任心中的恶念去伤害你,大多都是你哥哥的功劳,也是他想要的。他希望我未来,能代替他保护你一辈子。”   “他这个人,很聪明,又很洒脱。他不想同你相认,大概是觉得你过得好就足够了,他也能去追寻他想要的生活,没什么牵挂。”   虞年年听完慕容澹的话,大致已经捋顺出事情始末了。   她已经忘记要用什么表情来表达内心情绪,只是呆呆的,看得慕容澹害怕。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扑进慕容澹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嘶声力竭,“哥哥……呜呜呜……”   哥哥不是像萱女说得那样绝情,没有管她。   她也不是没见过哥哥,她在出晋阳的时候,哥哥就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面具,站在那里等她,然后很温柔的同她说话,最后将她送走。   她见过长大后的哥哥了,哥哥还重新给她捏了陶马和小兔。   换做谁,有这样一个哥哥,大抵都会泣不成声。   为你铺好后路,为你解决后顾之忧,甚至连未来照顾你的人都找好了,且费尽心思,让这个人变得更好。   而这一切,却都没告诉过你。   慕容澹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发上摩挲着,无声安抚她。   他没说,虞寄白似乎走之前,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   姚生说虞寄白发病的时候,十分可怖。   与其让年年接受这个现实,不如给她编造一个美好的借口。   虞寄白不肯与她相认,大抵也是不想她感受那种亲人失而复得,却看着亲人病痛甚至死亡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20:30:45~2020-08-20 21: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萱女追进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慕容澹怀里抱着哭得惨兮兮的虞年年,摸摸头发,帮她顺背。   慕容澹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温柔过?   “时候也不早了,太后娘娘回宫吧, 陛下应该在找你了。”慕容澹不咸不淡的下了逐客令。   虞年年哭得抽抽搭搭, 还不忘扯一下他的衣襟。   慕容澹知道她什么意思, 又将她的小脑袋按进怀里, 轻轻给她顺着后背, 对萱女道, “吃过早饭再走吧。”   他床上温暖, 春日早上冷, 虞年年窝在他怀里倒是十分受用。   早膳期间, 萱女又提起那个让慕容澹不怎么愉快的建议, “哀家想接虞年年去宫中生活。”   慕容澹给虞年年剥了颗鸽子蛋,用细棉布将手擦干净, “若是她过得不好,太后将她接过去无可厚非, 现在她过得不错, 太后没必要将人带过去了吧。毕竟你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带上她对你更是个拖累。   若是想见,今后出宫见一面,孤权当不知道你偷偷出宫了。”   皇宫是权利的聚集地,也是是非的聚集地。   萱女如今都自身难保,哪有空护着虞年年,慕容澹定是不能看着她被扯进火坑里。   萱女也知道,所以退让道,“就住几日。”   虞年年去握住她的手, “萱女,你在宫里真像殿下说得那样,过得十分艰难吗?”   萱女唇抿成一条线,就连眼下那娇艳的刺青都变得沉默起来。   她想撒谎,说自己在宫里过得很好很轻松,但却张不开这个嘴。   虞年年在慕容澹身边,过得比在她身边儿好多了。   她对着那些狐狸尾巴翘老高的大臣,敢怒不敢言,因为她是个没实权的太后,背后也没什么依仗。   慕容澹就不一样了,谁见了他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战战兢兢逢迎。   而且他对虞年年,好的没话说,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见萱女沉默,虞年年便知道慕容澹所说不假,她拉着萱女的手,忧心叮嘱,“你自己过好了就行,我现在也很好,你不用想着照顾我。”   慕容澹赶紧幽幽补上一句,生怕虞年年误会了,“我已经对太后多加照抚了。”   不然她连摘星楼都下不来。   毕竟坦白狩阳帝的死因,总比隐瞒要来得轻松多。   “等过些日子,太后处境好些了,你若是想见她,我便带你进宫去。”慕容澹把腌鱼粥轻轻搅了搅,不那么烫的时候,放在了虞年年面前,又继续道,“现在你去的话,她会更手忙脚乱。”   虞年年是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萱女处境远没有她昨晚说大话的那么好,她就不去当累赘了,“等你处境好些,我就去宫里找你玩儿。”   萱女骤然想起,她当初问慕容澹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之中选了她做太后。   慕容澹说因为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她当时还以为慕容澹是在说笑。   大抵这个亲故指的就是虞年年。   她没想到,她拼了命的进宫去给自己挣出路,最后还是因为虞年年,才得以保全荣华。   萱女点头,算是无声默认了,“顺儿现在会爬了,等你去的时候,他大概都会叫人,会走路了。”   “顺儿是慕容顺,小皇帝。”慕容澹从旁解释。   虞年年还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子呢,有些好奇,又问了些关于慕容顺的事儿。   她喜欢小孩子,要不然当初就不会留下小梨了。   萱女整日没事做,自然大半的精力都扑在慕容顺身上了,虽然总是嫌弃慕容顺烦,但心里还是极为疼他的。   提起慕容顺,当即有了许多可以说的话题。   从慕容顺皱皱巴巴的没长开,讲到现如今会爬。   两个人说得高兴,将慕容澹都忘了。   姚生从外面进来,急匆匆的,面上带着凝重,“殿下,娄丞相进宫了。”   娄丞相在宫中按了眼线,收到萱女私自出宫的消息,终于按耐不住,闯进了宫。慕容澹不在,身为太后的萱女不在,这正是他夺权的好机会。   现如今已经带着小皇帝上朝,看模样是想取代慕容澹成为新的摄政王。   萱女登时急起来,忙追问,“那皇帝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   姚生摇头,“娄丞相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不会轻易让陛下受到伤害。”   萱女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容澹不紧不慢的擦了嘴,“走吧,是时候去宰羊了。”   他马上出兵乌孙,若是直接走了,难保不会让有心之人觉得有机可乘,临走前必定要杀鸡儆猴,震慑住他们。即便他走了,也得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黄河中下游的赈灾缺少粮钱,若只靠着凉州的银库,也是不行。   一来他舍不得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二来有些人家里丰厚,手又伸的长不安分,总得为朝中做些贡献。   这次,先宰娄丞相。   慕容澹摸摸虞年年的头发,“等我回来同你下棋。”   虞年年乖巧点头,“你小心些,太医丞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   慕容顺被娄丞相灌了药,眼下睡得沉沉的,被抱着坐在龙椅之上。   娄丞相额头青筋鼓起,眼睛瞪的圆圆的,坐在这最高的位置上,难掩野心激动,还有对权势的渴望向往。   他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娄丞相。   沈之昂手里捧着户部的账本,站在角落里核对,压根儿顾不上上头坐的是谁。   只扫了一眼,又见眼睛垂下。   眼下窟窿越来越大,快要堵不上了。   “诸位爱卿,朝会马上开始了,还不叩拜陛下?”娄丞相扯着嗓子冲下面道。   他兴奋激动过头,理智都失去了大半。   “娄丞相,你有什么资格坐在上面!太后和摄政王都在,还轮不到你当大王!”下头有人反驳。   自然也有见风使舵,眼看着慕容澹不在了,倒戈向娄丞相的,他们乖乖跪下,高呼万岁。   大梁皇帝换的勤快,所以这些臣子膝盖都不值钱,哪个坐在上头,他们就跪哪个。   娄丞相死死盯着那些反驳质疑的声音出处,“摄政王已经快一个月没出现 ,本相得到消息,摄政王已经薨了,只不过为了朝堂安稳,所以秘不发丧。太后娘娘见形式不好,私逃出宫,如今,正是该本相担起责任的时候。”   “整修大坝,一处砂石二十石,糯米十石,共十钱……”沈之昂的喃喃自语,手掌上巴掌大的小算盘打的乒乓作响,在略显寂静的朝堂上格外突出。   娄丞相感到了不受重视,当即拍案而起,“沈之昂!本相说什么,你可有听?”   沈之昂正在打着算盘的指尖一顿,不大耐烦道,“娄丞相,别说话。”   他虽然时时刻刻都同慕容澹对着干,恨不得将慕容澹气死,但你若让他换个人效忠,他又是不干的。   而且慕容澹怎么可能死?   慕容澹若是真像他们说得似的,死了,那他沈之昂把名字倒过来写。   娄丞相估摸着时日无多了,他也无需多其太过恭敬。   娄丞相气急败坏,沈之昂不就仗着自己爷爷是当朝大儒,名满天下,又德高望重才敢同他这么说话的吗?   他今日若不治沈之昂的罪,以后该如何树立威信,在朝中立身?   “放肆,你敢……”   “如今户部一个侍郎都没有,顶用的小吏也没有,马上月末,到了对账的时候,娄丞相现在打断本官,是想替本官来算户部的帐吗?”沈之昂将手中的算盘一摔,直直就与娄丞相呛上。   沈之昂是不怕的,连慕容澹当初都不敢将他打死,是因为对他家世颇多忌惮,更不用提娄丞相了。   今日他少一根头发丝儿,娄丞相就能被人口诛笔伐死。   乱臣贼子,不忠不孝,扰乱朝纲,残害良臣。   文人笔墨像是杀人不见血的刀,能生生将他凌迟死,这几顶帽子哪一顶压下来都足够娄丞相吃一壶。   “还有户部!前些日子才进行过科举,那些举子至今还没安排好呢,户部官员也缺。”   娄丞相气得险些仰倒,狠狠掐着慕容顺泄愤,“如今摄政王薨去,太后逃宫,朝中最大的就是本相!”   说着便招手,让大殿中的侍卫将沈之昂捆起来,“沈尚书以下犯上,关入大牢!”   谋朝篡位,比的就是谁胆大,只要胆子够大,富贵险中求。   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之昂仰着下巴,笑道,“娄丞相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你也不瞧瞧你屁股下面坐的龙椅,到底是不是你的,乱臣贼子装什么纯臣?   把你狐狸尾巴好好藏藏,一股狐骚味儿!想要皇位你就直说,大家又不是不知道,非得蒙张遮羞布,你别说蒙一张,就是蒙十张都遮不住你那丑恶的嘴脸。”   “皇室又不是一个血脉没有了,用得着你摄政了?装什么装呢?”   “放肆!”娄丞相气急,将小皇帝放入宫人怀里,从一旁的梁柱上拔出宝剑,看样子是要亲自对沈之昂下手。   他踏下龙椅的那一瞬,原本还在观望的侍卫登时涌上,将他制住。   “沈尚书不愧是沈老太师的孙子。”清脆的拊掌声自外传来。   那些凡是拥立过娄丞相的人,一个个都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连续一个月日六的原因,身体和精力都有点受不了,最近更新不太准时。   为了准时,我下个月开始就日三叭…… 第81章   沈之昂倒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他连慕容澹都敢怼。怼个看不顺眼的娄丞相也没什么。   慕容澹从殿外进来,身后赫然跟着的,就是那个被娄丞相说逃出宫的太后。   “孤这几日微恙,闭门谢客, 不知道娄丞相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慕容澹嫌娄丞相坐过的龙椅脏, 姚生从后间抬出把交椅给他。   萱女急忙将小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来, 气急败坏的扇了娄丞相一巴掌, 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禽兽!畜生!”   小皇帝才多大, 就敢给他灌迷药?要真出个什么好歹, 萱女连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娄丞相被萱女打的偏过头去。   谋朝篡位这种事儿, 就是险中求富贵。   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顶多就是连累家人, 连累了九族。   娄丞相早就被权利蒙了眼,隐忍这么多年, 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   慕容澹稍微给他下些钩子,自己就咬着诱饵上来了。   结局自然是不用说的, 查封家产, 诛灭九族。   “沈之昂,你带户部几个人去清点一下娄丞相家中财产,然后充公国库,也算解当下燃眉之急。”   沈之昂兴奋地从地上捡起算盘。   他就知道慕容澹没死,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如今国库的窟窿能补上了。   慕容澹坐在上首,光看那红润的面色,就知道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联想到沈之昂方才对着娄丞相的强硬,他们不仅怀疑这是慕容澹和沈家联手布的局, 就是用来排除异己,顺便充实国库。   不由得对慕容澹更多了些惧意。   沈之昂意气风发的走了,显然对抄家这种事情迫不及待。   “方才倒戈娄相的那些人,不用孤说,你们自己站出来吧。”慕容澹微微扬着下巴,凌厉的凤眼扫视下面一周。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率先站出来。   殿上的侍卫将腰上佩剑拔出,只听得“铮铮”几声。   几个官员被推搡着出来,他们连哭带叫的跪在地上哭嚎着,祈求慕容澹的原谅,“殿下,臣等都是昏了头,还请殿下念在老臣为国忠心耿耿的份儿上,绕过老臣这一次!”   慕容澹只睨着他们,面色不见喜怒,看得他们心生胆寒。   下面站着的,有几个身居高位,像是刑部左侍郎,工部尚书等……   若按着慕容澹早年的性子,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大抵会直接提剑将他们都杀了,以儆效尤。   但现在的慕容澹到底不是以前的慕容澹。   现如今朝中人手空缺,能拎的出手的,根本没几个人,像是沈之昂之流,大多都身兼数职,分身乏术。   再杀几个,整个大梁朝堂就空了,官员又青黄不接,大梁不用敌人从外攻克,内部就先散架了。   他将那些人晾到地上都出现了几滩明晃晃的腥臭液体,才不咸不淡的开口,“孤向来有容人的雅量。”   几个人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谢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不杀之恩!”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慕容澹顿了顿,又让他们的心跟着吊起来,“连降三级,罚奉两年,家产三成充入国库。”   比起死罪,这样好像已经格外宽容了。   他们又将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若是沈之昂还在,大抵会乐的蹦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国库,现如今一下子就满了。   “至于方才能站出来反对娄相的人,撰升两级。”   顶着一片大呼英明的声音,慕容澹宣布退朝。   慕容澹不在的半个多月里,虽然依旧有折子往摄政王府递,但依旧积压了不少朝政,如今回来,自然点灯熬油的都将其处理了。   虞年年不来看他的时候,他神采奕奕,虞年年一来看他,姚生就扯着嗓子喊,“殿下,太医都让您多休息了,您怎么还这样操劳。”   慕容澹配合地捂住伤口,两个人的表演愈发顺畅。   国家大事,虞年年不能置喙,还有许许多多百姓等着慕容澹呢,她只是劝几句,让他好好注意身体,就不敢多打扰他了。   “我出去了,你看一会儿折子记得休息,不要太累了。”虞年年见他停下来,才小心道,怕影响了他。   不能慕容澹说话,就匆匆将手里的茶放下。   茶是用橘子糖腌制后泡的,带着橘子的香甜气味儿,十分清爽。   慕容澹怕虞年年在王府里憋闷,所以特意让人给她寻了不少的书,其中包括地质录,民间故事,还有一些菜谱。   她人聪明,看书也快,能举一反三,将其他书都看过后,目光便放向了菜谱。   这种东西需要实践操作,比书本上单纯的知识,更要花时间琢磨。   “夫人要试试吗?”李娘子见虞年年整日捧着菜谱,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虞年年想了想,点头。   两个人没去大厨房,那儿人多口杂,又乱。   是去了小厨房,虽然说是小厨房,却也足足有十几个灶坑,一个煮甜品,四个做菜,一个蒸主食,还有几个也各有各的用处,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热着灶,等主人一吩咐,就可以用了。   厨房的管事娘子是认得虞年年的,尤其宝应那丫头将人带来的,诚惶诚恐问虞年年想吃什么。   被人这么娇贵的捧着,虞年年还有些不适应,浑身别扭,便摆手,“我想做蒸乳酪,先试试简单的,可还有材料?”   “有的有的!”管事娘子忙点头。   凉州地处大梁西部,与草原荒漠接壤,并不适宜种植业发展,所以畜牧业格外兴盛,慕容澹自小生长在凉州,乳制品吃的也多,厨房时时刻刻都备着。   有人提了桶牛乳过来,“夫人若是不够,再问咱们要。”   “够了够了。”虞年年将袖子挽起来,一边洗手一边点头笑道。   管事娘子让虞年年的笑容晕了一下,暗叹这世上怎么会有生的如此漂亮的姑娘,心里更软了几分,“夫人是要做蒸乳酪,奴倒是有些经验,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那太好了,书是死的,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有经验。”虞年年拍手笑道,“那就麻烦娘子指导我了。”   虞年年并不大会做饭,只处在能将食物煮熟的水平。   最大的原因还是小时候没什么食材,有点儿糟糠煮粥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管事娘子不敢主动插手,只嘴上道,“咱们先准备醪糟,将醪糟过滤出醪糟汁……”   虞年年照着管事娘子的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   等蒸乳酪出锅,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儿了,他们一抬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虞年年转了转僵硬酸痛的颈部,宝应赶忙上前来给她捏肩,一边夸奖一边道,“娘娘辛苦了,快揉一揉!”   管事娘子将乳酪从锅里端出来,夸赞道,“娘娘第一次做,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再淋些蜂蜜,冰镇后就能当甜点吃了。”   李娘子也凑过去夸赞,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得虞年年脸都红了,“等我学成了,回头也回家开家点心铺子。”   “琴坊不开了?”李娘子打趣问道。   虞年年陷入了纠结,“还是开琴坊吧。”   若是让她大半日都对着灶台,她恐怕会烦。   “那等我晚饭吃过后,大概也凉的差不多了,到那个时候送过去吧。”虞年年临走的时候叮嘱。   管事娘子将她好好送出去,“娘娘放心,都记得了。”   “我今日做了蒸乳酪,等吃过饭后,咱们两个一起吃。”虞年年盘膝坐在慕容澹对面,将手净了,迫不及待的同慕容澹道。   “那我今晚少吃点儿饭,等你的蒸乳酪。”慕容澹对虞年年做的东西挺不抱期待的,上次用醋煮出来的水引,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虞年年做什么,他都得捧场。   “我后日要出趟远门。”慕容澹状似无意的说道,小心翼翼试探着虞年年的反应,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儿不舍。   “远门?你去哪儿?那你怎么处理朝政?”   “大梁的军队已经陈兵在乌孙附近,自从去年开始,乌孙就频频挑衅,是一个心腹大患,我亲自带兵,去踏平乌孙。等我回来,给你带些乌孙的稀奇东西玩儿。”慕容澹将踏平乌孙说得轻巧,像是要去郊游一般。   “太医不是说你身上的伤要两个月才能好吗?现在才不到一个月,万一阵前伤口崩开了怎么办?”虞年年对慕容澹的伤表示担忧。   “没事,小心些没关系的,而且我是必须要去的。”慕容澹如愿看着她担忧地皱起眉头,又忍不住宽慰她,想让她放宽心。   领兵打仗一向都是危险的事情,而且听说乌孙人一个个生的高大健壮,并不好对付。   虞年年一顿饭期间,眉头就没松开过,恹恹的也没吃进去多少。   饭后,厨房的管事娘子将蒸乳酪端上来。   慕容澹还没尝,便对她大肆夸奖了一番,说得她好像什么天纵奇才。   “伸出手,有东西给你。”慕容澹道。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放在虞年年手上,“打开看看。”   虞年年疑惑看了他一眼,将匣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枚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0 20:30:12~2020-08-21 21: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一个沙滩猛男 5瓶;沉璧 2瓶;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说是玉也并不准确, 因为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上,纵横着金灿灿的金线,一条一条,疏密错综。   只有鸡蛋那么大, 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虞年年看着眼熟, 将它躺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慕容澹指尖扣在桌面上, “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他顿了顿, 也想起当初自己做的混账事儿, “我用了很多方法, 都没法将它修补成原样, 只能用这个法子, 将它们重新填补在一起。”   这是他亲生, 一点一点补的, 原本就想给她了,可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 再将这件东西交到她手中。   怕她生气,怕她想起过往的事情难受。   虞年年指尖轻轻拂过那玉, 上面的镶金并不是平整光滑的, 反倒有些顿顿的棱角,这样显得更别致些,没有旁的金镶玉那么俗气。   “挺好看的,现在已经是锦上添花了。”她笑着,又将玉递过去了。   慕容澹又重新将玉放在她的掌心,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我想说,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真真正正摈弃前嫌。”   “既然玉碎后, 用金镶嵌都能做到锦上添花,那你和我呢?”   虞年年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指尖骤然收紧,“其实,我们两个,不都已经前尘尽忘了吗?你扔下我走一次,我扔下你走一次,平了……”   “我现在是感激你的,你能在虞太尉要将我抢走的时候,站出来说话,并且还为[なつめ獨]了我的名声考虑;你也第一时间飞身,替我挡刀;还有现在也尊重我的想法了,尊重我的去留。除了你半夜跑到我房间,让我很生气。   殿下现在变得很好。没有在太尉府时候的没心没肺,也没有在凉州王府时候的疯狂。”虞年年真诚道,语气也不似作伪。   这也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她偏过头,不看慕容澹受伤的脸。   已经五月多了,窗大开着,窜进来些湿濡的风,外面的树已经绿了。   “是……”   “只有感激吗?”   “或者有别的感情,但那肯定不是爱情。”虞年年迟疑了一会儿,她也说不清楚,除却感激的感情是什么。   说到底,她没真正对哪个男子有过爱情,想要成婚的对象,都是适合一起生活的。   慕容澹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我并不求你爱我。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和我成婚,生活在一起,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彼此了解,而且比起旁的那些男人,我对你更真诚……   我能保护你,谁都不敢欺负你,没有人比我更能保护你了。”   “还有……”说到此处,他咬了咬下唇,“还有我生的好看,将来孩子一定也好看。”   他原本说得一本正经,好好分析利害,突然扯到未来孩子身上了。   虞年年听得脸一烫,赶紧用手背贴着降热。   “我……”她未出口的话,被慕容澹阻了回去。   “你先不要着急拒绝我,我马上就要走了,等我回来,再给我一个答复好不好?将我当成一个可以分析的,适不适合成婚的对象,来给我这个答复。”   “衙邸的印还没做好,我后日就走,恐怕要委屈你再忍忍了,等我回来之后,你若是还拒绝我,咱们就去和离。”   “最后一次,别着急拒绝我。”   慕容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虞年年。   虞年年心软,受不住,只能点头同意了。   慕容澹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高兴的像个孩子,“那你等我回来。”   虞年年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点头,“我明日收拾东西回家。”   “为什么回家,是这儿住的不好吗?”慕容澹紧张问她。   “不是,是叨扰太久了,本来是照顾你的,但现在白吃白喝这么久,反倒是你亏了。如今你马上离开长安了,我也不用照顾你了,就该走了。”   “等我回来再走吧,如今乌孙未平,之前来衙邸刺杀我的,也是乌孙人。我担心他们知道你和我有关系,又将矛头指向你。我在阵前,顾不上这儿的事。   王府相对安全,你留在这儿,也算是不让我在阵前分心来担心你。”   慕容澹知道,他若是动之以情,虞年年保准儿不会动摇,只能同她晓之以理。   虞年年一听他的话,也觉得有理,便点头,“那等你回来我再走,你在战场上不要分心。”   “年年见没见过凯旋的军队?”慕容澹问她。   她应当是没见过的,她自小生长在晋阳,晋阳不常有武将带兵打仗。   “没有,听府里好多娘子说,特别威风,也特别英武。”提起这个话题,虞年年不禁同他坐的更近了些,兴致勃勃的。   “那等我回来,你就能见到了,到时候你要去迎接我。”慕容澹如此说着,看起来已经胜券在握。   ……   沈之昂带着人去将娄丞相府封了,明日开始清点。   他今日难得按时回家,特意绕去酒楼买了卤鸭,又从府里角门进去的,打算给家里人惊喜。   才到府门前,便见着熟悉的身影,三个人看起来言谈不快,其中一个从腰后摸了鞭子,便要甩过去。   沈之昂吓得浑身一激灵,将鸭子往小厮手里一放,赶紧冲过去。   虞太尉还在那儿哀嚎,“嘿呀,女儿打老子了,女儿打老子了!”   虞令月越听越气,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想狠狠教训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父亲。   虞珩渊垮着一张脸,拦着她。   “夫人,别别别。”沈之昂冲上去,虞令月收鞭子已经来不及,眼瞧着就打在了沈之昂身上。   他疼的嘶一声,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上前搂住虞令月的腰。   虞太尉嗷的一声嚎出来,“好女婿啊!我这当父亲的,遇到困难了,来求这唯一一个女儿帮忙,她都不肯帮啊!”   “胡说,你分明就是赌钱赌输了,来问我要钱的!”   沈之昂听的额头青筋乱跳,在心里已经将虞太尉捏死好几回了。   虞令月又赶紧上前去撸他的袖子,“你替他挡做什么?你傻了?疼不疼啊?”   要不是她收着力气,估计人现在都倒下了。   “交给我。”沈之昂贴着虞令月的耳朵吹气,她痒的别过头去。   虞太尉同娄丞相和慕容澹都不同,他从伦理上来说,是虞令月的父亲,也是自己的岳父。若虞令月今日这鞭子打下去,不管平日里虞太尉再混账,都是虞令月这个当女儿的错。   他这个当女婿的又不能开口像怼旁人那样怼虞太尉。   虞太尉怎么可能不知道虞令月的脾气,这是上赶着来找打?   当然不是。   以他的卑鄙无耻,恐怕是想利用舆论来威胁虞令月,连带着用名声威胁沈家。   这老东西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他也不管自己这样死皮赖脸的在沈家门口问虞令月要钱,沈家的人怎么看虞令月,今后虞令月能不能抬起头?   “岳父大人,您看这些够不够?”沈之昂从旁拿来一锭金子,恭恭敬敬交给虞太尉。   虞太尉两眼放光,“够的,自然是够的!”他高高兴兴将金子接过来,揣进怀里,“还是女婿有用!”   “岳父大人今后,走正门进来便是,走亲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沈之昂笑容和煦,像是真诚的建议。   虞太尉带着虞珩渊走后,虞令月暗暗掐沈之昂的胳膊,“你给这个人钱做什么?”   “夫人,夫人,疼!”沈之昂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虞令月一向知道他身娇肉嫩,敷衍着给他揉了揉,“好了好了,不疼了。”今日这事儿,她对上沈之昂都觉得没理,也没什么脸跟他叫嚣。   两个人本就是临时被凑在一起的夫妻,让他见了笑话,虞令月还觉得挺羞耻的。   沈之昂意味深长的笑了,“沈家又不是没男人了,让你挡在前头算什么事儿?”   “最近我打算查查赌坊教司坊,看看朝中官员,有哪些不听话,又去嫖赌了。”   他比划着,“我得贴个大榜,点名批评,让所有人都知道。”   虞令月怔了一会儿,“其实只要他人一天还在,沈家就一天都得不了安宁,不行咱们和离吧,别拖累你家了。”   沈之昂嘶了一声,反驳她,“什么我家?你现在是沈虞氏,这儿才是你家,太尉府已经把你嫁过来了。我已经有法子了,你就过安稳日子就成了。”   他说得雄赳赳气昂昂,虞令月看着他,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沈之昂气势一下子弱起来,“夫人你笑什么?我说真的。”   “嘶……又疼了,你快给我揉揉。”   “我掐的又不重。”她这么说着,还是给他胳膊揉了揉,“就是那鞭子打的地方,我晚上得给你上药。”   沈家还是刘夫人管着,她自然晓得虞太尉来角门找虞令月之事,好不容易对虞令月消除的疙瘩,又起来了。   见沈之昂拉着虞令月进来,她上下扫了虞令月几眼,到底不复往日亲昵。   没办法,虞令月作为沈家媳妇,将来是要替沈之昂管家的,她若是一个劲儿的贴补娘家,这媳妇不要也罢。   “娘,你快点儿哄哄令月。”沈之昂把虞令月往自己母亲面前一带,虞令月愣了。   “您瞧瞧,都傻了。刚才我岳父来了,抓着令月就要钱,令月不给,他就坐地上哭。我夫人都吓坏了,您瞧瞧脸都白了,眼眶也红了。平常我不在家,您与夫人关系最好,还是您哄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沈之昂:但凡天底下的儿子都跟我一样会端水,这世上就没有婆媳矛盾了(感叹) 第83章   虞太尉什么样儿, 大家都有目共睹,就算沈之昂不说,刘夫人也知道。   若刘夫人是个略微强势刻薄的女人,沈之昂必定不敢这么同她说, 容易让她看轻了虞令月。但刘夫人是个心肠慈悲又温软的人。   她不但不会看清虞令月, 反倒会对她心疼。   果不其然, 刘夫人当场将虞令月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啊。”   沈之昂怼了怼虞令月的腰, 示意她配合点儿。   虞太尉是个没什么分寸的人, 自第一日沈之昂给他一锭金子, 他就日日像蚂蟥一样盯上了沈家。   刘夫人看着自己儿媳妇忧愁的面容, 恨不得直接将人打出去, 但沈之昂说他有法子, 她才压抑住冲动,对虞太尉笑脸相逢。   沈之昂日日送给虞太尉钱财, 且每次用个半臂长的匣子,里头装着的都是铜币, 看起来便沉甸甸的。   自沈府大门走一圈, 街上人都瞧见了,以为虞太尉从沈家拿了多少钱出来呢。   风言风语便又起来了。   听说虞太尉不断问女儿女婿要钱,不给就撒泼打滚,又听说现在那嫁去沈家的虞娘子,都已经将母亲的陪嫁庄子全卖了给父亲,整日以泪洗面。   依照虞太尉的性格,这的确是他能做出的事情,大家纷纷对虞令月表示同情和理解。   摊上这么个糟心的爹,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   没过半个月, 朝廷搜查赌坊的时候,正巧碰到了输的就剩一身亵衣的虞太尉,当即将他扭送去南衙。   大梁是明令禁止朝中官员进行赌博的,虞太尉这算是顶风犯案,当即被羁押起来,等着家中拿钱将他赎出来。   虞令月在百姓口中可是个孝顺女儿,次次给钱,将铺子卖了供给虞太尉的花销,如今虞太尉一入狱,手里自然分文没有。   听说急火攻心病了过去,多日不曾出门。   虞太尉虽是个虚职,但到底有点儿身份,他拿不出钱,刑部也不能轻易处置了。   沈之昂作为女婿,不能显得徇私枉法,又不能显得太过没良心,就避而不见。   刑部自然传信给了阵前的慕容澹,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慕容澹忙得很,不然早就腾出空来收拾虞太尉了,沈之昂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过他,慕容澹只夸他此事做得漂亮,让刑部依照大梁律法办事,不给钱,人就别放出去,好生在大牢里招待着。   传信期间,一来一回就已经有半个月了。   虞太尉在刑部大牢算是住下了。   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沈之昂日日对着外人唉声叹气,说实在愧对妻子,没法儿将岳父从牢里接出来,大家还得好声好气安慰他。   沈之昂夫妻俩,不但得了好名声,还彻底将虞太尉摆脱了。   有慕容澹特意叮嘱的关怀,虞太尉在大牢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慕容澹半个月前便赶往龟兹,留下了心腹姚生处理事务,传递消息。   姚生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和之前的沈之昂有一拼。   虞年年多日不见他,冷不丁听他说要见自己,还觉得有些奇怪。   姚生多日不见瘦了许多,虞年年不由得挂念起在外的慕容澹了,他次次传信回来都只道自己好,但龟兹干旱荒芜,怎么可能好到哪儿去。   “夫人,这是国师临走时候留下的,属下杂事冗多,一时间都忘了,现如今想起来,便交给您。”姚生略带愧疚的将一封信交在她手上。   是用丝帛写的,又用火漆封印了。   虞年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将信接过来,“多谢姚生大人了。”   “不敢不敢,国师大人说,若是您知道他就是帮助您的那个人,便让我将这东西给您,若是您不知道,那就让属下随意将这东西处置了。”姚生说完后,便急急忙忙退去了。   虞年年又拉住他问,“殿下有给你写信,说他的近况吗?”   姚生挠头,有些憨厚的笑了笑,“这怎么可能呢,殿下从来不会同属下说近况的,殿下对属下可没那么和善,他的近况,也只会告诉您。”   虞年年沉吟了一瞬,也没想到慕容澹对姚生一点儿温情的话也没说,“那你若是担心他,或是想知道他的近况,你可以问我,我告诉你。”   姚生一怔,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忙点头,“好,属下知道了,那属下先去忙了。”   虞年年将信接过后,一时不敢轻易打开,有些尽近乡情怯之感。   她夜里搂着这封信睡的,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李娘子半夜起来为她盖被,见她都不曾撒开。   “夫人看看吧,郎君说不定写了些什么话,早晚都是要看的。”虞年年抱着信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多日,李娘子终于看不下去,于是温声劝道。   “我怕看了之后难受。”虞年年仰起头,努了努嘴,脸颊上挤出一对甜美的梨涡。   “不怕,有奴在呢,郎君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写一些让夫人难过的话?”   李娘子再三劝她,虞年年才鼓起勇气,将汗湿的掌心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的展开丝帛。   虞寄白不知道在哪儿写的,上头滴了不少墨渍,洋洋洒洒笔走龙蛇,足足写了有一丈的布料长,怨不得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   虞年年从头开始看,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认真真扫过,像是要将它们都刻入脑海一样。   虞寄白字写的洋洋洒洒,内容也洋洋洒洒,漫无目的,没什么核心内容,大抵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他说,他已经将一辈子想对虞年年说的话,在这张丝帛上写出来了。他现在要去云游四方,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希望虞年年不要生气于他不同她相认,实在是没有办法,怕见着她哭。   今后都见不到了,但彼此知道对方过得好就行了。   他用三分之一的笔墨,同虞年年说了慕容澹。   虞寄白没夸慕容澹,也没贬损他,只是对虞年年道: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人真正的男人,能扛起风雨了。   虞年年看得五味杂陈,又松了口气,知道哥哥过得好就行了。只是略有遗憾,没能见着哥哥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了,也没坐下同他好好吃顿饭。   至于虞寄白最后说的,关于慕容澹的事情,虞年年是往心里去的。   正如哥哥所说,殿下长大了,和以前不同了,是个能为人遮风挡雨的人了。   百姓奉他若神明,信仰他依赖他。   慕容澹临走时候说的话,她不刻意去想,却总是忍不住冒出在心头。   “年年,你把我当做一个可以考量的,适不适合一起生活的人来想。不用想到底爱不爱我,到底能不能爱我。”   “你想,和我在一起,会有什么利益和弊端,分析的明明白白,然后再做决定。”   虞年年晚上睡不着,也考虑了。   她将慕容澹这个人,从头到尾仔细琢磨了一遍。   抛去两个人纠纠缠缠,互相伤害的那一年,用新的目光去看待慕容澹,他当真是个完美的人。   相貌英俊,身居高位,温柔体贴,包括老太妃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她不爱同人交流相处,但大方慷慨,不会刻意刁难。   想必没有一个人能人心拒绝他。   尤其虞年年的生活,从来都是多灾多难的,若是找个平常的贩夫走卒成婚,恐怕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像小侍卫那样,像徐先生那样。   而慕容澹却能轻而易举的护住自己。   但她总觉得不现实,又隐隐觉得心中不安,慕容澹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她的生活,在两年之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好像梦醒了,她还坐在太尉府的院子里,看四方墙圈起来的那一小片天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又短小的衣裳。   空荡荡的院子暴起尘土,破旧的木门咯吱咯吱作响,萱女跨在墙头上,大声斥责她。   慕容澹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还在费尽力气的攒钱,祈求着有一天能换一副验出去。   虞年年坐在窗边出神,手托在下巴上,李娘子过来,轻手轻脚将窗子打开,外面的光景尽入眼帘。   慕容澹临走前吩咐的人,将院子重新打理修葺,做成和晋阳不同的样子。   虽然没说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是为了让虞年年住得更好些。   “六月了。”李娘子有意无意的叹了句。   虞年年手指抠在桌面上,她冷不丁想起慕容澹的生日,就是在六月,他大抵没法赶回来过生日了。   她想起去年同慕容澹再见面的时候,也正是在他的生日宴上。   “李娘子,你说若是有人过生日,该送他些什么好?”虞年年托着腮,忽然问道。   “自然是他缺什么就送什么。”   虞年年叹口气,“可他什么都不缺。”   “是人就总有缺的,夫人好好想想人家到底缺什么嘛,总能想出来的。”   在闵县众人眼中,虞年年是消失了的人。   徐先生和糕饼铺少东家纷纷来找过她,可知被告知说虞年年出远门了。   两个人费尽力气打探消息才知道,虞年年自同摄政王说过话后,人就不见了。   徐先生联想到慕容澹在街上的一番话,难免猜测是他将人带走了,带着糕饼铺少东家去了衙门,要状告有人诱拐他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09:04:03~2020-08-22 21:0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泽言老婆 2瓶;君雨熙、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衙役将人带进来, 便瞧见了拎着酒壶的顾明瑄。   县长正在同顾明瑄说话,“小顾啊,你今日沐休,快回家去吧, 你喝得醉醺醺的, 也没办法处理事务不是?”   顾明瑄喝得脸颊飞红, 看着外面的绿柳花红, 风将柳树轻轻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眼里泪光微闪, 对县长道, “大人, 我在家, 在家也待不住, 我一闲下来心里就难受,你让我在衙门里待着吧。”   两人说着话, 冷不丁见徐先生同糕饼铺的少东家一并进来了,“徐先生怎么有空来衙门?”   “草民是来报案的, 有人丢了。”   顾明瑄将酒壶放下, 提起笔,问,“失踪者谁?姓名年龄,家住何处,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县里的虞娘子……”徐先生顿了顿,“关系,是我未婚妻。”   “呵。”只听见顾明瑄冷冷嗤笑一声,“县里大家都知道,小虞娘子同你解除婚约了, 你怎么还死皮赖脸的,声称人家是你未婚妻?”   徐先生到底是个脸皮子薄的文人,脸颊一下子就飞起红来,“我不甘心,想再争取争取,请求她的原谅,是我唐突了,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   他不是没脸没皮,他只是不甘心。   自那日从虞年年府上回去后,他认真反思了,那件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他认真改过,保证今后都不再犯,他一定要小虞娘子再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顾明瑄苦笑一声,“什么机会?咱们都没有机会了!”   “人家早早就成婚了!”他仰头,灌了一口酒,“人家前夫回来了,位高权重又死心塌地,轮得到咱们吗?”   “你话是什么意思?”徐先生着急起来。   “我的意思是,那个带走小虞娘子的人,你们口中的摄政王,就是小虞娘子的前夫,人家好好活着呢。”   顾明瑄忍了这么多日子,一遭爆发,终究是忍不住了。   小虞娘子就像是天边冷月,光泽轻柔又恬淡,他乘舟在湖上,见水面倒影了月亮的影子,觉得喜欢,又觉得离他很近,于是伸手去捞,结果只落得波散水动一场空。   月亮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每每想到虞年年,心都不可遏制的发疼。   县长拉住他的袖子,“别说了别说了小顾,殿下临走时候,不是让此事保密吗?”   顾明瑄眼里泪花点点,“什么保密?殿下若真要我们保密,怎么会只口头叮嘱一句,而没有提走漏风声要如何惩罚呢?他恐是巴不得将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好让大家都打消了觊觎小虞娘子的念头。   咱们还傻傻信了。”   徐先生也不报官了,径直冲了出去,去城中心的摄政王府,他一定要问问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他曾经是有机会的,也是离虞年年最近的一个,他当真不甘心。   他不想听顾明瑄的鬼话,他要虞年年亲口告诉他。   摄政王府是搬来长安后重新修整的,时间匆忙,也未多装点,只将建筑重新翻修了一遍,旁的装点什么的,一概没有。   尤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偌大的府上,显得冷硬又没有人情味儿。   慕容澹临走时候同虞年年说,“你帮我收拾收拾,我回来想见它变个模样。”   虞年年想问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府上装饰的乱七八糟,他不满意?   转念又一想,依照慕容澹的审美大概,大概还不如她呢。   她只要在工部给出方案的时候,稍微依照自己的心意调整一下就成了,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工部拿了图纸来问,门前应当种什么树,给出的方案里有桂树、椿树、棕树、避火蕉,让虞年年选一个。   虞年年带着人,站在府外比划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姚生匆匆走过,道,“夫人不如写信给殿下问问意见?殿下这个月的信应该快要到了。”   “不好吧,这样会不会给他添乱?”慕容澹在阵前打战呢,她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他,不会让他分心吗?   姚生倒是满不在意,“嗐,夫人您不是每次写信,都不知道给殿下写什么吗?这现成的话题不就来了?而且殿下每次传信来,想必也都是对您的慰问和生活上的事儿,没什么关系的。乌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劲敌。”   工部的人也跟着怂恿,“是啊是啊,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传信问问殿下。”   远远见一青衣人跑过来,头发散了,脚步踉跄。   侍卫纷纷将他拦下,“王府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我相见小虞娘子,求你们让我见见她。”   虞年年一回头,认出那正是徐先生,也不知他所为何事,忙走过去。   徐先生一见她,果然安静下来,“小虞娘子……”   虞年年缓缓走近,果然与在闵县的时候有些不相同了。   她穿着水红色的裙子,布料柔软又有光泽,头上戴着珍珠的细钗,十分配她,不再梳着妇人发髻,将头发都散下了。   分明打扮没什么变化,气色却好了许多,看起来也丰盈些,像是她头上簪着的珍珠一样,散发着柔柔光泽。   看起来在王府里一定过得很好。   “徐先生是来寻我的?”   徐先生拼命点头,“是,在下想问虞娘子一些事情。您是心甘情愿跟着摄政王走的吗?真的像顾明瑄说的那样,您与摄政王早早写过婚书,已经是夫妻了吗?”   他问一句,虞年年脸上红一点,待徐先生全都问完了,她才点头,“顾明瑄说得都是对的,徐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先生迟疑了半刻,最后才面含悲戚,“我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虞娘子,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虞年年这次考虑都不用考虑,当机立断的摇头,“不能。”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有事情我们就要解决,徐先生,你和我的事情,我记得很早以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也祝您能找到一个贤惠的妻子。”   “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的,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读书人有时候的执着和迂腐,让人头疼,虞年年要想办法利落的拒绝他,又让他生不起什么心思。   她揉了揉眉心,浅粉色的樱唇紧紧抿起,良久才道,“您很好,我们不合适。如果非说您有哪里不足,大概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新人,我还是和故人在一起更合适些。而且,想必是个人,在您和摄政王之间选择,都会选择摄政王吧。”   这是她说过拒绝人最狠心的话。   虞年年实在没办法了,将慕容澹搬出来。毕竟以慕容澹的条件,想必没有人有勇气,同他一争高下。   徐先生果然怔怔的,失魂落魄后退了几步,他将自己与慕容澹做对比,发现自己的确样样都不如人家,他拿什么同人家争?   小虞娘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是他,的确不够好。   没能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不但不能保护她,还怀疑她。   现如今还没皮没脸的想要同人家争。   虞年年之前给他留了面子,说得含蓄,他才那样不死心,如今直白点儿,虽然伤人心,却也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徐先生,还请您稍微振作起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成为妻子。”虞年年叹口气,她心软,生怕再看下去,就开始安慰人家了,安慰着安慰着,又给了人家些不该有的希望。   她转身回去,侍卫匆匆将府门关上,隔绝了徐先生的视线。   姚生在一旁耳朵伸的老长,精准捕捉到了虞年年同徐先生的谈话。   听着虞年年的话,心里像是夏日里吃了冰果子一样舒畅。   心想殿下要苦尽甘来了,真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今日一定要写信告诉殿下,让他高兴高兴。   慕容澹带人行至高昌,人人都用面纱或者面具掩着脸,防风沙。   凉州西边的这些地界,大多都是沙漠,又热又燥,人烟稀少,水源不充沛。   在这种条件下作战,可想而知的艰苦。   天上太阳明亮火辣,将空气都炙烤的扭曲波动起来,呼吸间都是灼热和压抑,肺部感觉到沉顿,像是供氧不足,下一刻就能昏倒。   地上的白沙一层一层的,驼铃叮当作响,沉闷里带着些许清脆,给这支沉默的队伍增添了些热闹。   副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远远见着一片绿洲,笑道,“不愧入夏了,现在就瞧见海市蜃楼了。”   众人跟着一同感叹起来,“可不是,这儿从来没有什么湖泊绿洲,别想蒙骗我们的眼睛。”   一众人走近了,那绿洲反而越来越大,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湿濡凉爽起来,慕容澹将黑色的面纱揭下,迎面而来的湿濡凉风。   “不是海市蜃楼,前方的确有绿洲。”   众人又惊又喜,赶忙骑着骆驼奔过去。   “去四周打探打探,这绿洲是何时出现的,我们稍作休整,下午启程赶往龟兹。”   副将捧了一把水,欢欣鼓舞,连忙应了,带着骆驼跑出去。   他回来时神神叨叨的,“听附近百姓说,这绿洲是过年那一阵出现的,原本这儿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某一日来了个白衣男人,在这儿逗留后,人不见了,却出现一泊泉水,然后滋润万物成了绿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个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什么口味那么古早,昨晚找了个挖心挖肾的古早虐文,一边哭一边爽的头皮发麻。   忽然又想写古早虐文了……(点烟jpg) 第85章   慕容澹带兵行至龟兹, 在与乌孙对战的前一天,收到了乌孙王的求和书。   “愿倾乌孙举国之力,结两国之好。”   求和书写得又真诚又怂,看得慕容澹险些就信了。   他将求和书放在案上, 对着乌孙来的使者勾唇一笑, “好, 孤答应了, 回去告诉你们乌孙王, 孤今晚就退兵。”   他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极为有节奏, 听得乌孙使者心肝发颤。   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急急忙忙低头, “我会向我们大王带到大梁王的意思。”   副将把他送到两国的交界之处。   慕容澹懒散地箕坐在地上的萱席上, 抬手将桌面上的求和书一撕,裂帛之声响起。   众人脑中原本松弛下来的神经, 陡然又绷起。   他们还以为殿下为了减少伤亡,求得和平, 不打算对乌孙出兵了呢。   眼下一看……   “明日, 军中减灶至五成,后日减灶至三成。”慕容澹将手中的丝帛碎片随手扔掉,淡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便清楚他是要迷惑对方,使对方放松警惕。   副将领命退下。   不多半刻,有个小卒进来,呈递上来一封信件,“殿下,长安王府来的信。”   众人肉眼可见慕容澹脸上紧绷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柔软, 迫不及待将信接过来细看。   一共两封,一封是姚生写的,一份则是虞年年写的。   姚生那封里面写道长安一切正常,无需慕容澹挂心,且说虞年年拒绝了徐先生,而且是用殿下作为借口。   慕容澹眉眼间都绽开些欢快,不胜欣喜。   虞年年那封信,当中只是客气的问候,最后末尾问他门前种什么树好。   慕容澹也没回信说让她自己拿主意,都听她的之类的话,她但凡心里有主意,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了。   当即提笔告诉她,种桂树吧,桂树枝繁叶茂,好看。   虞年年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其中话题都寥寥,但他却总有说不完的事情要告诉她。   例如沿路的风光,不一样的风土民情,还有些特殊的食物,他说回去的时候,会给她带些。   虞年年次次都告诉他,注意安全,东西带不回来就带不回来吧。   言外之意,是他人安全回来就行了。   六月中旬的时候,大梁和乌孙第一场交战正式打响。   乌孙原本的求和书,也是打着诓骗慕容澹的心思,慕容澹带兵深入之时,两方人马正装了个着。   欲开战时,忽遇上了沙暴,两方不得不休战,作为休憩。   因为沙暴的缘故,传信的人来往不方便,从龟兹到长安的信件便断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的安危表示忧心,又听说龟兹那边多沙漠,食物与水源都不充足,如今赶上沙暴天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得胜归来。   姚生心里略微担心,但还是宽慰虞年年,“夫人放心,殿下多次与乌孙交过手,不会吃亏的。龟兹沙暴,连带着乌孙也落不着好。”   虞年年这才放下心。   对王府的修缮还在继续,工部已经将全部的图纸都做了出来,虞年年从头到尾核对一遍后,便开始动工了。   她指着最西边的一大片空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工部的人笑了笑,“这是殿下临走前特意让人空出来的,说是有大用处。”   虞年年急得王府西边是有个园子锁了,守园子的人告诉她,这个地方,谁都不能进,里面时不时冒出人影来,不知在忙碌什么。她猜测是用来储备机密文件的地方,便也不多过问。   “那就空着吧,等殿下回来,听他的安排。”   但凡施工起来,就没有安宁的,嘈杂声从早响到晚。   虞年年虽然有些烦躁,但看着这偌大的府中一点点有了人气,也觉得欣慰。   心想早完工不如晚完工,便也忍着了。   姚生忙的脚不沾地,早前临走时候,又带进来个宦官,“夫人,这是宫中太后娘娘的贴身总管,可以信任。”   他交代完便走了。   大抵内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谄媚至极,挂着一张笑脸,面白无须,腰时时刻刻比旁人低三分。   “奴才发财,奉太后娘娘懿旨,来接夫人进宫小住的。”   虞年年这才想起来,慕容澹临走的时候说过,朝中大半人现在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了,萱女那儿,多半是安全的,若是想进宫见她,多带几个人。   “太后娘娘听闻近来王府修缮,大抵没法子住人,所以让奴才接夫人进宫小住,避避喧嚣,顺便两个人也能说说话。”他尤嫌不够,又添柴加火道,“这个月马上就到各家夫人进宫朝见的日子了,沈尚书的夫人虞氏也来,您还可以见见她。”   虞年年原本就动心,又听说能见到虞令月,连忙笑着点头应到,“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内侍灿然一笑,“太后娘娘说了,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带两件贴心的东西去就行。”   既然都这么说了,大概也不需要带什么了,虞年年将话留给管家后 ,便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慕容顺被娄丞相灌了迷药,萱女总是担心他年纪小,让药伤了脑子,太医说没什么事儿,她这才放心下来。   小皇帝年纪小,性格活泼,一时见不到就不知爬哪儿去了,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从床上掉下去都不哭,大家生怕他磕坏了碰坏了,对这个小祖宗提心吊胆,所以奶娘们全天都要一时不错眼睛的盯着他。   萱女抱着他来见虞年年,“顺儿,来跟你……”她顿了顿,才捋顺清楚这复杂的关系,“跟你堂嫂打个招呼。”   “他这么小,你别把他教坏了。”萱女虽然成为了太后,但虞年年看她还是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说起话来没特意带什么尊称。   萱女冷嗤一声,“慕容澹巴不得我这么教坏他呢。”   慕容顺是个见色忘义的,当即就往虞年年怀里钻。   他平日里坐在萱女怀里,正正好好能把玩她的耳坠子,但虞年年没有,他肉嘟嘟的小手在半空抓了好一阵,才只抓到虞年年的一只垂下的钗。   虞年年干脆从发上拿下来给他玩儿。   “他整日里就喜欢这些女孩儿的东西,将来不知道要出息成个什么荒淫无度的皇帝。”萱女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带着些宠溺。   虞年年轻声安慰她,“他还小,长大了一定聪明孝顺。”   “孝顺倒是行,可别聪明了。人一聪明,就总是想些自己不该想的东西,我怕他把小命搭上了,他能安安稳稳长大就行了。我自知没什么大才,不是女中英杰,也没法对他进行扶持教导。”萱女幽幽感叹,看模样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慕容顺玩够了虞年年的钗,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凑上前去,吧嗒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   萱女笑着骂他,“小色胚子。”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冲着虞年年傻笑。   脸颊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干干净净没有别的孩子那样鼻涕口水糊一团,看着就招人喜欢。   虞年年喜欢小孩儿,不然当初不会留下小梨养在身边,见慕容顺玉雪可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当即把人搓在怀里,“我太喜欢他了,怎么这么可爱。”   “你喜欢就带走去养着,也省的我麻烦了。”   虞年年喜欢归喜欢,却知道慕容顺身份非同寻常 ,“我可不敢带回去养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大梁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萱女看慕容顺一眼,忽然沉默,虞年年甚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跟着将笑意收敛起来。   良久,萱女才状似不经意道,“什么塌了,大梁换了将近二百个皇帝,有的在位一天不到就被赶下来了,也没见天塌了。何况就算他真出什么事儿,没了一个慕容顺,还有下一个慕容顺顶上,总归是个符号象征,没人在意他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慕容顺。”   虞年年乍一听觉得没什么,仔细一琢磨,却觉得瘆得慌。   什么叫没了一个慕容顺,还有下一个慕容顺顶上?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就算换了个人,大家也只觉得他是长开了。你大抵是不知道,慕容顺也不是什么先帝遗腹子,是慕容澹随意从育幼堂里抱来的。”   虞年年听懂了,忽然毛骨悚然,将怀里懵懂的慕容顺抱的更紧些了,“不会的,他会好好长大的,慕容澹也会庇护他的。”   萱女撩她一眼,将孩子接过来,“你去休息吧,这几天王府估摸着闹腾,你休息也休息不好,又坐马车来的,晚上命妇来拜见,我将虞令月留下,咱们回头再说话。”   虞年年不疑有他,点头由着宫人引着离去休息。   萱女凶巴巴掐了把慕容顺的脸蛋,慕容顺也不哭,只懵懂的看向她,无意识间流下涎水。   “脏死了。”她赶紧抬手给擦了。   “你可得好好表现,讨好了你堂嫂,将来呢,你的小命就保住了,你那摄政王堂兄想杀你的时候,还有人护着你。”萱女拍拍他的脑袋,鼓励他。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顺:佛祖在上,信男愿用身上十斤肉,换我摄政王堂兄生个女儿!感谢在2020-08-23 09:03:15~2020-08-23 21:3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魔一生推 50瓶;Cocoa 10瓶;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朝臣在迁都之前, 被狩阳帝残杀大半,如今朝上大臣青黄不接,高位的命妇自然扒拉手指头都能数算出来。   是以这场朝拜并不热闹,只有寥寥几个人。   沈之昂将母亲和妻子送到宫门口, 便在外头的茶寮坐定, 摆手示意等她们出来。   周遭一看, 大多都是送自家夫人进宫的朝里大臣, 便将桌拼在一起, 开始叙话。   “太后娘娘不爱热闹, 不多时候她们就能出来。”其中有个人说到兴处, 唤茶寮小厮要酒, 被沈之昂抬手拦下了。   这才讪讪作罢。   刘夫人喜气洋洋带着虞令月入宫, 拉着她的手, “这是你第一次进宫是不是?别怕,娘会护着你的。”   虞令月略有不适的将自己的手从刘夫人手中抽出, “我知道了,母亲。”   自打虞太尉入狱, 沈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刘夫人生怕虞令月难过,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   这样的婆母,世上打着灯笼估计都找不到几个。   萱女的确只是照例召她们拜见,没说几句话便乏了,让她们出宫去。   “等等,沈尚书夫人留下。”她这话一出,刘夫人心中发紧,忍不住握了虞令月的手。   她低头同萱女道,“太后娘娘, 臣妇的媳妇年轻不经事,恐冲撞凤颜……”   萱女即便现在成了太后,刘夫人还是记得她当初作为妖妃是怎么祸国殃民的,心里免不得担心自己儿媳妇。   “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萱女白眼一翻,打断她。   “本宫同沈尚书夫人是本家,所以想同她叙话罢了。”   虞令月能感受到刘夫人的紧张,她拍拍刘夫人的手作为安抚,“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的。”   刘夫人只能将心放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殿中只余下萱女同虞令月,还有一众侍奉的宫人。   虞令月在太尉府积威甚重,萱女同她独处,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见虞令月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更加僵硬起来。   “太后娘娘留下臣妇来,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吗?”虞令月淡淡开口。   她的语气并非不恭敬,也没有带着趾高气扬,却偏偏淡的让人心里发憷。   年少时留下的阴影,往往烙印在潜意识里经年难以消除。   就如萱女现在看着虞令月,就觉得她马上要从腰后取鞭子了。   “虞年年,你快出来!”萱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连忙冲着帷幕后唤道。   虞令月一怔,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虞年年。   虞年年从帷幕后笑盈盈钻出来,“令月。”   虞令月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道,“你不是被他送给摄政王了吗?”   “我现在不属于谁,我是个自由的人了。”虞年年对着虞令月,有种难言的羞涩,搓了搓裙上的布料,拉着她坐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却没什么话题可说,只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萱女搡搡虞年年的隔壁,“不是你要见她的吗?现在又不说话。”   虞年年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搜肠刮肚找话题,“你成婚的时候,我去看了,很盛大很壮观。”   “是……是挺壮观的。”人人衣襟上都带着血,沈之昂跟个小媳妇一样用羽扇掩面,简直是大梁头一份儿。   “沈大人对你好不好?沈家的人好不好相处?”她又问道。   “沈之昂不敢欺负我,他家里人也好相处。”   两个人一问一答,在虞年年找不到话题后,气氛突然变得冷淡。   殿中一人高的三足金蟾香炉袅袅生烟,带着沉顿的香气。   三个人一时都觉得云里雾里,做梦,好像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有一天,她们三个,能坐在一起谈话,而且各自的处境都不错。   萱女为自己设想过最好的结局,就是风光一时然后遭到厌弃,在荒芜的掖庭里度过一生;虞令月则想过自己最好的结局,是被虞太尉卖给一个四肢健全没有什么不良癖好的人;虞年年则是期待有一天能获得自由。   她们现如今过得,比自己所设想的最好结局,要好上百倍。   宫人挪着小碎步进来,轻声禀报,“太后娘娘,沈尚书求见。”   萱女目光不自觉看向虞令月,见她目光要同自己对上,赶紧撇开目光,“肯定是来找你的。”   这更确信了,虞令月在沈府过得不错。   沈之昂对当今太后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所以才让刘夫人先回家,自己来求见萱女,生怕她会对虞令月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得了萱女首肯,宫人这才退下,去将沈之昂带进来。   只见沈之昂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衣袂飞卷,甚至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   虞令月不可否认,心中一暖。   萱女倒是有些生气,“沈大人是怕哀家吃了你媳妇吗?”   “不敢。”沈之昂嘴上说不敢,实际上那个意思明摆着,就是生怕萱女对虞令月不利。   “得了得了,反正该说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带着人走吧。”萱女赌气的拉着虞年年离开。   沈之昂低头恭敬地送萱女离开,待人走了,方才抬起头,去拉虞令月的手,“走,咱们回家去吧。”   “我们这样偷看别人不好吧。”虞年年被萱女拉着躲在帷幔后,看人家两个夫妻相处,她小心翼翼的提醒。   萱女一把捂住她的嘴,“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别出声,省的被发现了,我作为太后,这样也太丢脸了。”   这场沙暴从六月中旬开始,最厉害时候,百米之外都难以看清,沙暴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八月才有渐渐熄弱的迹象。   期间来往通讯不便利,就连物资运输都受到阻拦。   乌孙军队有乌孙国内补给,但慕容澹他们不一样,身后就是荒芜的戈壁。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作战越不利。   慕容澹趁着风暴减弱,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顶着风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八月十三日,子时,马蹄声忽然“咯噔咯噔”的响在长安城外,戍城的将士向下一看,急急忙忙将已经封了的城门大开。   一队人马手持印有大梁军队的旌旗,黑底红边,高声嘶喊,“乌孙捷报!捷报!”   他们绕着长安城的主街飞驰一圈,将消息带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狗叫声与人欢呼呢喃声交杂在一起,城里百姓家中的灯一簇一簇点亮。   人人不顾宵禁,开门来看,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欢欣鼓舞。   “胜了!当真胜了!”   乌孙与大梁西北交界,水草丰饶之时,他们较为安分,若遇上冬季,缺粮少草,便暗搓搓的在大梁边界挑事,一见大梁的军队来了,就赶紧骑马往家跑。   像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不咬人却膈应人。   乌孙战马强悍,并非鸡肋之地,如今能将乌孙并入大梁国土,是一件好事。   虞年年远在深宅,自然听不到城里的热闹。   早上的时候才知道,慕容澹胜了,如今战榜已经贴在城外。   虞年年慌忙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后,带着人去城外看榜。   人山人海的,所有人脸上都透露出喜意。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连夜将此事编纂成了故事,来歌颂慕容澹的骁勇善战。   虞年年路过酒楼的时候,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住了,拉着李娘子进去,“咱们进去听听。”   只听得那说书先生醒木一响,“只见两军交战之处,黄沙漫天,风卷云啸,摄政王手持一石有余的狼头钢枪,舞若游龙,身姿矫健,一个回马枪,率先取下地方将领首级……”   下头的人都跟着叫好起来,纷纷向他投掷钱财。   虞年年脸上的笑意不曾断过,也让冬至拿了一串钱,去给说书先生作为打赏。   “讲的真好。”她由衷感叹。   “说不定殿下在阵前,比这还要英勇呢。”李娘子道,语气里带着崇敬。   崇拜英雄,敬慕强者,这都是人性本能。   “既然已经将乌孙攻下,大概十月份就能回来了。”   李娘子不解,“怎么要那么晚?打完回来不就行了?”   “我原本也以为只要攻克一个地方,然后启程回家就行了。但后来读书才发现,要在那处驻扎,安抚民心,尤其要招揽当地有名望的乡绅贵族,让他们带头归顺,不然就算打下来了,前脚刚走,后脚就反了。”   虞年年在府里闲着没事,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尤其慕容澹去打仗后,她有意无意更偏向于阅读兵法和战事记录。   虽然很多问题都读不懂,但还是受益颇丰,那些实在弄不懂的,她都记下来了,等慕容澹回来给她解读。   李娘子感叹,“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   下面听说书的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其中文人不乏,他们多数想一出是一出,又爱议论国家大事。   “殿下此战一胜,简直犹如神兵在世。我大梁有这样的君主,何愁不能将版图再扩大一番!”   其余人也跟着相应,“的确的确,国之幸事。”   “殿下先是平乱赈灾,现在又攻下乌孙,可比朝堂上那个奶娃娃当皇帝要好得多,咱们更信服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梦见隔壁寝室的学姐颐指气使,质问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加她们微信,一瞬间梦回被人欺负的大一。然后我就很生气,怼了她们,她们把我们寝室赶到体育馆去睡觉,呜呜呜。 第87章   慕容澹之前平息动乱, 其实有些人心中是不满的,尤其是大梁的部分百姓,他们巴不得把慕容氏推下神坛,换成从百姓中起义的领袖来做皇帝, 毕竟大家之前都是被压迫的, 能够感同身受, 会体谅老百姓的苦衷。   慕容氏一家子都是疯子, 没有一个例外, 他们已经受够了被这个家族统治。   所以才有了当初大开城门, 百姓夹道欢迎起义军进城的举动。   慕容澹的行为, 在晋阳、凉州百姓和权贵眼中, 叫做平乱, 在其余部分百姓眼中, 他这叫坏了好事。   几十年来的残暴统治,让大梁的民心散成了一团沙。   他之所以将都城迁到凉州, 一部分是因为凉州是他的故乡,他相对晋阳, 更热爱凉州的奔放自由;另一方面, 凉州是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中的,他不会失控。   晋阳当初被起义百姓两面夹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晋阳四周环境复杂,狩阳帝又不能将王畿周围尽数掌握。   慕容澹要收服乌孙,不将都城迁到凉州,还当真不放心,生怕自在前线打的火热,后面都城造反了。   慕容顺刚被慕容澹扶持登基的时候,大梁平静的表面下, 民意沸腾的像是一锅水。   但慕容顺是先帝遗腹子,他登基理所当然,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那些日子意图闯进皇宫行刺的刺客不计其数,宫里人日日都睡不好觉,若不是慕容顺还是个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奶娃娃,估计心态早就已经崩溃了。   后来慕容澹广开粮仓赈灾,安抚民心,这才使部分百姓的不满逐渐消泯。   这次攻下乌孙,民心振奋,使得原本涣散的大梁,开始有些凝聚力,无论是哪儿的百姓,都升起了自豪感和归属感,可以说在慕容澹今后的墓志铭上又填了隽永的一笔。   不管大家瞧不瞧得惯慕容氏,但对慕容澹的好感和拥戴不断上升。   甚至原本民间原本的声音也转变了。   从一开始不想让慕容氏任何一个人当皇帝,变成了,若是慕容澹登基后不变得残暴荒淫,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百信对慕容氏的不信任,正在慕容澹身上一点一点被找补回来。   虞年年趴在茶馆二楼的窗口上,向下张望街上那些欢欣沸腾的百姓,也跟着他们一同高兴。   她甚至还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人议论,说摄政王是个英雄。   他们在期待着慕容澹带着军队,骑着高头大马回长安。   虞年年想了想,觉得慕容澹临走时候说的那句:“我想回来时候,第一个见的就是你。”这句话并不容易实现。   那时候肯定所有百姓都夹道欢迎呢,人头攒动,他怎么可能第一个见到她?   李娘子看着虞年年,忽然感叹,“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被所有人敬仰的英雄,娘子真幸运,殿下一定是天底下最风光的英雄,这个英雄,也只属于您一个人。”   虞年年手指抠在窗棂上,指甲里塞进了木屑,却也没有丝毫觉察,她心绪难得的复杂。   慕容澹让她好好考虑的事情,她不是没考虑。   但是考虑了快半年,她也没什么头绪。   她常说遇到问题就要努力解决问题,可这个问题,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慕容澹以前在她心里,是可怜的姐妹,后连再遇见的时候变成了囚禁她欺骗她的坏人,最后成了一个她没甚好感的追求者。   要从一个没什么好感的追求者,变成心生喜欢,这有点儿困难。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男女之情该是怎样的。   慕容澹自幼受了父母的影响,没有正确的感情观,虞年年又何尝不是,她周围的环境里,也没有一个人,向她展示正确的感情观该是什么样儿的。   她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或者想对一个人好,就该对她特别特别好,不管那个人怎么样,讨厌她也好,对她横眉冷对也好,只要时间长了,天底下就没有捂不热的人。   后来虞年年开始学字读书,从晋阳远走凉州,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也读过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不乏亲情友情。   她才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就该及时止损,而且这种事情不像是练字读书,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   像她对以往的慕容澹,慕容澹对现在的她。   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付出就总会不甘心。   而且这一年里,慕容澹成长的太快,快的让人追不上,如果说以往,疯子配废物,勉勉强强能凑在一起,现如今的慕容澹,虞年年不知道慕容澹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娘子,你说,一个英雄身边,站着的人该是什么样儿的?”虞年年觉得,一定不是她这样的,弱小无用,只会拖后腿。   除却一腔真心,再也没别的了,可这世道,真心值几个钱?   李娘子当初被虞寄白派来照顾虞年年,不单因为她沉稳,也因为她通透,有些事情不钻牛角尖,想得明白。   虞寄白把她放在虞年年身边,存了开导的意思,省的虞年年钻了死胡同出不来。   她笑道,“不是应该站着什么样儿的人,而是这个英雄,想要身边站着什么样儿的人。他不愿意,就是天仙也不配,他若是愿意,就算教司坊的妓子都绰绰有余。”   虞年年歪头,抿了抿唇,脸颊挤出一对若有若无的梨涡,“那人是怎么突然从不成熟,变得成熟的?就是短短几个月,翻天覆地,简直就不像一个人了。”   “大抵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一瞬间想通了。心思的长大和身体的长大不一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身体不能一瞬间长大,但心思能。”   李娘子说着,便将窗关上了,“起风了,估摸着晚上是要下雨的。秋雨伤人,咱们得早些回府了。”   虞年年点头,闷闷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馆里还在不断的迎来客人,他们口中谈论的,全是慕容澹这次得胜归来的事情。   太阳才落下,果真瓢泼大雨就砸下来了,窗棂被冷风和雨打的乒乓作响,“砰”的一声,窗子被重重甩开,细雨杂着风灌进来。   宝应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关窗。   李娘子拿了件衣裳给虞年年披在身上,“都说春捂秋冻,但娘子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是要好生注意保暖。”   太医丞的药十分管用,她调理了半年,身体已经与稍稍病弱的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只要多多注意,便不会感冒发烧。   这已经是太医丞能做到的极限。   虞年年早前身体糟蹋的太厉害,除非大罗神仙在世,否则是恢复不到和健康人一般的。   虞年年乖乖点头,“等九月初,就将炭盆燃起来吧。府里人的秋衣都吩咐做下去了吗?天渐渐凉了,别供不上。”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李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指导虞年年的走线,“这儿,再密些,手不要抖。”   虞年年将方才那针拆了,重新穿过去。   慕容澹六月份过生日,也就仗着他还没回来,她才敢拖拖拉拉将生辰礼物拖到现在还没做好。   她想着慕容澹什么都不缺,便只能从心意方面入手,给他做件衣裳,整日没事做,也当打发时间了。   虞年年的手艺,她自己也是知道的,针脚粗糙,不忍直视。   好在李娘子手艺精湛,能从旁指导,她学东西又快,所以进步神速。   冬至从外头引进来个侍卫模样的人,肩上带着雨渍和初秋的寒意,他跪下,同虞年年叩首道,“夫人,您托小人打探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虞年年惊喜的站起身来,让人去拿巾子给他擦身上的水渍,“当真?”   “当真,现在人已经安排在闵县的宅子里了,不日您便能与其相见。”   自虞年年被虞寄白送往闵县,她有些能力了,就开始托人四处打探教她琵琶的徐娘子的消息。   当日拜师,她磕了三个响头,徐娘子说她算是自己的半个母亲,母亲照顾训诫孩子都是应该的。   那自然,孩子照顾母亲晚年,为母亲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   虞年年现在过得好了,就总是想着徐娘子,那个生的美貌却身世凄惨的女子,她会在大家散了之后,偷偷给她塞零嘴吃,是她生命中,短暂却珍惜的善意。   那时候虞年年连吃饱饭都是奢望,徐娘子给的零嘴,就是人间珍馐了。   徐娘子人微言轻,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全虞年年,虽然这个方式也不慈悲,但的确算是尽力了。   徐娘子来闵县后,便接替虞年年照顾她那开张没多久就关门的琴坊,顺便还能教那些女孩儿们跳舞,日子过得平淡但温馨。   自大梁动乱,又迁都长安,她在晋阳附近的郡县辗转,过得并不如意,原本以为是要漂泊下去居无定所,但没想到她怜惜过的孩子有了出息。   时间一转,匆匆两个月便过去了。   十月中旬,才得到消息,慕容澹率军赶回长安。   十月下旬,人还没到,长安的第一场细雪就落下来了。   盔甲在幽暗的烛光下反耀着黯淡光辉,房内温暖如春,来人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男人回来了!他带着即将开展的恋爱回来了!感谢在2020-08-23 21:00:20~2020-08-24 21: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是萝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的周助、entertain、圆圆的珊 10瓶;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慕容澹鬓发带着清寒的风霜, 裹挟着冷意,正如天边那弯残月透过窗棂一般悄无声息地来了。   虞年年还是如往常那般缩在床角,将自己卷成一团,裹着被褥四肢屈起, 头发遮了半张脸。   他抬手, 轻轻将虞年年脸上的散发拨开, 露出莹白的小脸,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满眼都是温柔。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低头去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虞年年没什么反应, 他将一枝新开的梅花放在她枕边。   刚从战场上回来, 尚且躁动的热血刺激着他, 心中也是澎湃的。   慕容澹弯腰, 将她环在臂弯里,试探着, 一点一点接近,轻轻将自己微凉的薄唇印在她的唇上, 蜻蜓点水, 一触即离。   清冷的梅香无孔不入,顺着鼻腔流通到四肢百骸,梦里的人神志渐渐被唤醒。   虞年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无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看见一堵人影站在床头,身上的甲衣还带着凛凛寒光,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像是金甲神人。   慕容澹心里一紧,她心里也一紧。   慌忙抱着被坐起身来, 一惊一乍间脑子回神了,“殿下?”   慕容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成拳,睫毛上下颤的飞快,方才闷闷嗯了一声。   “大军后日入城,我想让你第一个看见我。”   慕容澹是在遵守承诺,他快马加鞭,先大军一步入城,就是为了兑现他临走时候说的话。   虞年年捡起枕边的梅花,上面大半都是花苞,寥寥几朵开了,却应该算是开的最早的梅花了,她一见慕容澹,有些雀跃,却不知道同他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殿下回来还给我带礼物了。”   慕容澹又轻轻嗯了一声,“路上见只有它开了,所以带回来给你。”   他想给虞年年长安里开得最早的一枝梅花。   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已经回来了,他在薄薄的雪地里蹲了一夜,终于找到一枝开得最早的梅花。   虞年年仔细打量他,见他眉间带着沉重的倦意,下巴上冒出淡青的胡茬,就连一向凌厉的凤眼都失去了神采,看样子疲惫极了。   听说大军还在离长安六十里之外的地方,慕容澹却提前赶回来了,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   虞年年下床,“我去叫人把正殿开了,殿下去好好休息吧。”   慕容澹扶住她的肩,将她往床上一带,两个人一并砸在虞年年的床上,慕容澹带着她往里滚了滚,两人贴的紧紧的,床榻上软软的,带着她身上的馨香。   “殿下!”虞年年语气里带了薄怒和羞耻,忍不住惊呼出声。   慕容澹干燥滚烫的手掌捂住她的唇,带着青茬的下巴蹭在她的颈窝,她皮肤那一块儿又痒又蜇,嗓音低压,小声道,“嘘,我偷偷回来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偷偷回来见你的。”他发出一阵满足的喟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手按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   虞年年只觉得羞耻,忍不住推他,“那殿下松开我,我下去睡榻。”   慕容澹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低低道,“年年,我三天三夜没睡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他说得可怜巴巴,语气里带着近乎哀求,虞年年忍不住心软,手上动作也停了。   慕容澹身上带着干燥的气息,说不出来,像是风沙,又像是寒霜,凌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却不难闻。   就是他身上的甲衣硌人,硬邦邦的,上头的铁也冰凉。   慕容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裳对虞年年十分不友好,便拉着她的手,强忍着困意,将他身上的甲胄一片一片解下。   “是这样解的,穿的时候顺序反过来就好了。”他的唇若有若无贴着虞年年的耳廓,一下一下若即若离的轻轻触碰,灼热的呼吸扫的她痒痒的。   不得不说,慕容澹这副皮囊做这样的举动,虞年年也不困了,心跳的飞快,面颊也火热起来。   “殿……殿下教我这个做什么?”她结结巴巴的,细软的手还被包裹在他的大掌里。   慕容澹脸颊贴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啄了一口,“以后,我走时候的战甲你来给我系,回来后你也给我脱。”   这句话像是燎原的烈火,一下子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点着了。   虞年年只觉得所有被他碰过的皮肤上,都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殿下,别,别这么说话……”   慕容澹这次回来,好不对劲儿,像是无时无刻都准备发情,她心里吊着,有点儿害怕。   “不这么说话,该怎么说话?年年,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希望你能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一件一件将沉重的盔甲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然后才将被子一卷,两个人交缠着抱在一起。   离开了冰凉盔甲的阻隔,慕容澹身上的温度,透过几层衣料,像是毫无阻碍的侵占着她。   虞年年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他身上结实肌肉纵横的纹理,不过分狰狞,却不输力量。少年的肩膀比起之前,宽阔了不少,愈发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敢肯定,慕容澹一只手就能将她举起来。   慕容澹缠着她,在她脸颊上又吻了一下,虞年年赶紧推开他,“殿下你要再这样,我就下去睡。你这样肆无忌惮,万一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呵。”慕容澹轻笑了一声,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年年,你说我们这样小心翼翼的,像不像是在偷情?”   “谁谁谁,谁偷情了,殿下你别说话了,不是累了吗?睡吧。”她将被褥往慕容澹身上一盖,既然挣不开他的怀抱,就希望他赶紧闭嘴。   慕容澹累极了,虞年年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大抵是已经睡着了。   虞年年想缩起身子,这样的姿势令她有安全感,却发现自己被慕容澹禁锢的死死的,动都动不了,她生怕弄醒了慕容澹,也只能作罢。   他身上暖,滚烫滚烫的,比抱着羊皮水袋还要管用,不多时候,虞年年一向冰凉的手也变得温热起来,脸颊热的泛起粉红。   她小心翼翼将被褥向下拉了拉,才透口气。   天冷的时候抱着都这么热,要是夏天,估计得出一身汗。   不知不觉,她想着也就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极好,素来手脚冰凉的毛病也没有了。   一早,李娘子在门外唤她,“娘子起了吗?奴端水来给您盥洗。”   虞年年迷迷糊糊的,刚想回复自己已经醒了,却冷不得被身上的重量惊的回神,慕容澹还在,万一被人发现他提前甩下大军回城怎么办?   她艰难的撩起帐子,见床下地上散落着盔甲。   “娘子,我再睡一会儿。”她扬声道。   李娘子应下,脚步声渐远。   慕容澹还在睡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下遮盖出一小片阴影,浅色的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乖巧极了,一点儿都没有昨天晚上那色胚子的模样。   她挣扎着要从慕容澹怀里出去,却被他一把又捞回来,蹭了蹭她的脸颊,下巴上的胡茬刺的她生疼。   虞年年觉得昨晚上夜色惑人,她肯定是昏了头了,才让慕容澹留宿在自己床上,她将人一把推开,“你睡吧,我得起床了。”   慕容澹睁开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略带无辜的看着虞年年,“年年。”   他又将人抱回来,像是抱着什么不得了的玩具,摩挲着。   “放开我!”虞年年压低声音,斥责他。   “再睡会儿。”   床头的那枝梅花已经蔫蔫巴巴,虞年年顺手拿起它,打了打慕容澹的手背,“松开!”   “小点声,你不怕被人发现了?”慕容澹看着她道。   “该害怕被发现的人是你,偷偷丢下将士们提前回来……”她顿了顿,“就是为了沉迷女色,你也不怕别人知道了怎么说你!”   慕容澹揽着她的肩膀,笑道,“我是怕你成了红颜祸水才隐瞒的,大概会说你勾引我。”   “我不是,我没有。”虞年年有点儿委屈的为自己辩解,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随便勾引人的是慕容澹!   “没有,我们年年没有,都是我的错。”慕容澹见她委屈的小模样,心里疼又喜欢,吧嗒一口亲在她的额头上,把人搂在怀里。   虞年年在他怀里挣扎,“松开我!我不跟你荒废下去了。”   不知道她碰到了哪儿,慕容澹脸色骤然变得不自在,像是在隐忍什么,看着虞年年的目光都带着若有若无的侵略和欲色,他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抑着将人从怀里推出去。   “怕惹你生气,你不答应我,就不欺负你了。”他的嗓音,比平日里更为低哑,似是因为刚起的缘故。   “我再睡会儿。”他翻身过去,不再看虞年年。   虞年年还有点担心,“我刚刚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什么的了?我要不要叫太医丞来给你看看。”   “真没事,就是怕你生气。”慕容澹闷闷道。   虞年年一走,慕容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脸颊泛上一层一层的红色,眼里也有若有若无的水波,呼吸略带急促。   早上容易冲动,他方才就应该离人远一些。   慕容澹将眸子闭上,一点一点平复身体上的躁动。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上本完结的时候,读者就祝愿我早日找到男朋友,八月七夕了,还是啥也没有,我就做个高傲的寡王好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89章   慕容澹尚躺在床上, 只听得砰砰两声,身侧的床褥凹陷下去。   虞年年将他地上的盔甲扔上来了。   她叫人端水来盥洗,又探了头进来,“你不许出声, 别让人发现了听见没有?”   慕容澹不紧不慢点头, 轻笑道, “都听你的。”   她将帘子拉上, 不多半刻, 又将帘子揭开, “不许出声!”   慕容澹再三答应她后, 她才去了外间盥洗。   冬至和宝应要进内室收拾床铺, 虞年年赶紧拦下来, “今日你们不用收拾了, 我自己来就成。”   两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还是乖乖应着。   宝应身上穿着的还是在晋阳时候做的那件桃红色裙子, 她也不怕冷,在裙子里头套了件厚袄子, 就这样穿出来了。   虞年年看着这桃红色闹心, 昨晚慕容澹回来,她又一惊一乍了大半宿,眼下一见宝应,眼前都是花的,“宝应,明日我让人给你做件烟青色的袄子和曲裾,别总穿着一件。”   有新衣裳穿,宝应自然欢欣雀跃,冬至年纪小, 脸上藏不住事儿,当即就有些失落,虞年年捏了她一把脸上的嫩肉,“也给你做。”   虽然虞年年花慕容澹的钱,慕容澹心里是高兴的,巴不得她用。   但虞年年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人,给宝应她们做衣裳,还有日常的开销,都是她自己掏钱,半点儿没花王府的钱,就连平常吃饭,都给厨房补贴。   管家日常劝说虞年年被跟他们见外,但她这么执拗,也没什么办法。   外头又飘起清雪,即便虞年年住在西殿,也显得过于空旷,地方一空,就冷飕飕的,燃了多少炭盆都不好用。   “将早饭端进来吃吧,你们都不用陪着,我让小厨房煮了桂圆糖水,你们去喝点儿暖暖。”   虞年年想起慕容澹还没吃早饭,轻咳了几声,吩咐下去。   几个人也只当天气冷,她不愿意在外间用膳,没起什么疑惑。   她们走后,虞年年长叹口气,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现在搞得,倒真像是偷情了。   遮遮掩掩,一个谎套另一个谎。   慕容澹还穿着昨夜那身衣裳,他已经将帐子撩开,就着她原本用过的面巾简单擦洗过。   大概一夜好眠,眉眼间的疲惫都散开了,如今瞧着神采奕奕,极为俊俏的一个少年,英气与昳丽糅杂,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澹若是当年用这副模样扮成女孩儿,去欺骗虞年年,她肯定半点儿都不相信。   谁家女郎会生的这样高?肩膀这样宽?五官又这样锋利?   “快点来吃饭。”她把食物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什么时候走?”   虞年年在房里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总觉得不对劲儿。   分明她住的地方,都是这个人的,但现在要在他自己的家里把他自己藏起来,就很诡异。   “今晚入夜走,青天白日也走不掉。”慕容澹喝了口粥,问,“有咸菜吗?”   虞年年打开桌上一罐用搪瓷装着的咸菜,往他手里搅了大半勺。   她口淡,饭菜自然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做的,慕容澹口重,有许多不适应。   早上没什么胃口,她只喝了半碗粥,见慕容澹吃得香,一会儿又要担心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生疑,问今日胃口为何好的过分。   但总不能让慕容澹吃不饱,他看着都瘦了,所以努了努嘴,也没说话。   “看见桌上的包裹了吗?”慕容澹见她不爱吃饭,忽然扬扬下巴。   虞年年才注意到,“那是你昨晚来的时候带来的?”   慕容澹点头,“信里和你说要给你带那边的特产,我尝了,不大好吃,你应该吃不惯,但答应你的事儿,都得有着落。”   虞年年没说话,将包裹抱在怀里。   两个人的气氛有些沉闷,虞年年忽然问他,“殿下,临您走让我考虑的事儿,我仔细考虑过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抠着衣角。   慕容澹让馒头噎了一下,顿了顿,“若是结果不好,你不用告诉我了。”   “我就有问题想问殿下。”她小声嗫嚅道。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箸放下,看着她的眼睛,“你问。”   虞年年将筷箸重新递回他手里,“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吃,你一边吃我一边问,省的我不自在。”   “殿下现在和以往不同了,为何还执着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说起来,除却生的好看些,大概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虞年年顿了顿,“其实若不是我们过往有那么一段纠葛,想必我同殿下 天差地别的人,根本碰不到一起去。”   慕容澹握着筷箸的手微微收紧,他原本的人生规划是,娶一个名门望族,聪慧明智的女子为妻,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   两心相许都是虚的,他也根本不需要那东西,只要回头遇到困难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别互相插一刀就行了。   “可是我们两个……还是遇见了啊。”慕容澹嗓音湿漉漉的,像是带着哽咽,他眼眶中漫出薄红,看着虞年年。   “因为慕容澹遇到了虞年年,所以他喜欢虞年年。也因为他遇到了虞年年,变成了现在的慕容澹。”   原本的慕容澹,根本不在乎名声,也视生死于无物,他只想要站在权利的巅峰,哪怕天下人都在骂他,哪怕有一天会从最高处掉落,跌的粉身碎骨。   现在的慕容澹,他想要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在万民的欢呼敬仰声之中,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可以成为大梁的君主,配成为大梁的君主,他和慕容氏的先辈不一样。   所以他将小皇帝推了上去,暂代这个位置。   如果没有遇见虞年年,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肯定是他,他俯视众生,操控生死,和狩阳帝一样自私狂妄,不会是一个好的君主,甚至比狩阳帝还要暴虐。   但是,大概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了,所以把两个人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凑在一起。   他和虞年年,用最预料之外的方式绑在了一起。   虞年年用最慈悲的方式告诉他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悸动,也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世上有孽力反馈,对别人做过的事情,有一天会疼在自己身上。   告诉他,如何正确的爱一个人,或者说,如何拥有同理心。   遇到虞年年之后,忽然就生出了别的倔强和执念。   慕容澹握住虞年年手,“年年,没遇见你的慕容澹,是以往的慕容澹,遇见你的慕容澹,才是现在你面前的慕容澹。你亲手让我变成这样,不能不要我。”   她睫毛颤了颤,眼眶泛起薄红,她想说话,慕容澹却忽然倾身,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   “接受我吧,别问这种傻问题了。”慕容澹和她一样,眼里带着泪意,就连声线都是颤抖的,“我好不容易从一个疯子为你变成正常人,你别让我再变回去了。”   虞年年摸了一把额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还带着盈盈泪花,“殿下,你馒头屑粘在我脸上了。”   这样煽情的场景,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慕容澹指尖勾着她的下巴,微微往身前带,“是吗?我看看。”   慕容澹的耳尖悄悄红了,原本酝酿出的泪意也一瞬间堵了回去。   慕容澹抬起袖子给她抹了一把脸,“好了,没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毕竟吻额头多暧昧亲密的动作,却把嘴角的馒头屑沾在人脸上了,慕容澹少年高傲,面子上也挂不住。   这顿饭后面吃的静悄悄,谁也没说话。   入夜后,慕容澹便该走了,大军明日进城。   他身上那甲胄一件件的,十分沉重,虞年年用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披上,“殿下走吧,我将他们都引开。”   “那我回来,能不能听到我想听到的那些话?”慕容澹抓住她的手,问道。   带着薄茧的粗粝掌心摩擦的她生疼。   “殿下先去吧,反正……”   “反正不会失望就是了……”她展颜一笑,手指忍不住紧张地蜷缩起来,两颊上的梨涡甜甜,连露出的那颗小犬牙都很乖。   慕容澹也跟着她笑起来,眼角眉梢的凌厉,一下子就变得柔和起来,弯腰在她发顶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他在晋阳的时候,就计划着该怎样给她一个婚礼,但她不喜欢,也不情愿。   慕容澹走后,虞年年托腮坐在窗边,扪心自问,她到底爱不爱慕容澹。   答案是肯定不爱的,或者准确来说,说有点喜欢,但肯定比慕容澹给她的喜欢不对等。   但是她现在信任慕容澹,敬仰慕容澹,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因为世上真的没有人,比现在的慕容澹对她更好了。   这个男人连随口对她承诺的话,都要一一兑现。   慕容澹也说,不求她多么爱他,只要接受他就行。   她努努力,别让他失望就成了。   宝应进来给她铺床,忽然惊呼一声,“诶呀!娘娘,您昨夜去哪儿了?床上怎么都是沙子?”   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才想起来慕容澹那身衣裳饱经风霜,昨晚还在床上滚了一圈儿。   “我昨晚出……出去逛了逛……”虞年年干笑,咬了咬手指。   还好现在给她铺床的是好糊弄的宝应,若是换成李娘子,这么蹩脚的理由,这么可能瞒得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馒头屑沾额头上了,你暂时忍忍成不成,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氛围和情绪,呜呜呜,这大七夕的……   我觉得年年没有拖累狗蛋的事业线,因为他本来的事业线就跟一团狗屎一样(小声bb)   过七夕啦,评论区给大家发小红包!感谢在2020-08-24 21:00:00~2020-08-25 21:1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坞 6瓶;沉璧 2瓶;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慕容澹回来那日, 万人空巷,人头攒动,甚至有人从别的城市特意赶过来,为了看他一眼。   城中茶楼的二楼包间, 早早就被各路权贵占满了, 姚生好不容易才抢到其中一间。   他夙兴夜寐, 人瘦了一大圈, 慕容澹一回来, 他整个人身上好像都在发着光。   辰时, 才听见铿锵整齐的脚步声, 从城外徐徐传来, 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所有百姓都沸腾起来, 吵嚷着在街上涌动, 禁军拦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堵了路。   慕容澹才一露面, 无数的瓜果香囊鲜花就往他身上扔,像是下起了五彩斑斓的雨。   虞年年看着他, 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本威仪堂堂的, 现如今被埋在锦绣堆里,倒显出几分滑稽。   慕容澹骑着马,快要走近的时候,李娘子怂恿虞年年,“夫人要不要也扔一个?”   虞年年摇头,“我扔做什么?那么多人都扔了,也不差我一个。”   李夫人急得抓耳挠腮,她家小夫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她指着下头道, “那旁的女子,都把香囊扔给您夫君了,您就一点儿不生气,不吃醋,不嫉妒?”   虞年年想了想,摇头,“她们只是在表达爱慕,慕容澹也一个都没接啊,就算他接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李娘子急得跺脚,姚生忙挤过来,“夫人,要不就扔一个吧,您看人家都扔了是不是?”   他早早就告诉了殿下他们包间所在的位置,殿下到这儿的时候,肯定会往上瞟一眼的,就等着虞姑娘扔下来的东西呢,这万一知道虞姑娘连打算给他扔荷包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得多失落。   你说这虞姑娘也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哈。   人家情人凯旋了,谁不是小女儿娇羞,看见旁的姑娘给自己情郎扔荷包鲜花,铁定生气吃醋。人家偏不,倒是十分大度。   宝应和冬至也在怂恿她,虞年年经不起怂恿,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香囊,她嗫嚅了半刻,“要不就不扔了吧。”   李娘子真是怒其不争。   慕容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香饽饽,到了虞年年这儿,就跟道边儿那可有可无的小杂草似的,一点儿都不上心。   老太妃坐在一旁,“不扔就不扔,你们非得逼她。”   她一开口,自然没人敢说话。   说着话的功夫,慕容澹已经到窗口的位置了,虞年年忙招手,同他打了个招呼。   慕容澹仰头,停顿了片刻,继而勾唇轻轻一笑,笑得人都酥了。   就算香囊鲜花怎么砸向他,慕容澹总是目视前方没有丝毫的停顿。   现如今对比起来,偏爱过于明显,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往阁楼上看。   却只瞧见匆匆被关上的一扇窗。   此次有军功的都被撰升一级,慕容澹算是撰无可撰,便自己进国库去,挑了些看中的玩意回家了。   见到懵懵懂懂,还在吃奶的慕容顺,掐了他白嫩嫩肉嘟嘟的脸一把。   慕容顺害怕慕容澹,吓得都不敢哭,只呆呆看着他。   老太妃上下打量他一眼,没问他受没受伤好不好,只道,“都等你吃饭呢。”   虞年年怕他刚回来受了这样的冷落心情不好,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实则慕容澹自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倒没觉得落差,但虞年年主动过来安慰他,他总得把握住时机,于是趁机牵住了她的手。   虞年年挣了挣,却被他攥的死死的,怎么也抽不出手。   这次吃饭,倒是没想到是素来沉默的老太妃先说话,“这几天一直有人拜会,我都将人赶出去了。”   慕容澹沉默听着,还能顺手给虞年年挑块儿鱼肉。   “什么人?”他不咸不淡问。   “人太多,我也记不清,不过是朝中大半家中有女儿的,都来了。”   既然来的都是有女儿的,那这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盯上慕容澹妻子的位置了。   慕容澹特意看了眼虞年年的神色,却发信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人就是不满足,原本说只要她点头同意成婚,就已经很好了,现在竟还想让她为自己吃醋。   老太妃没等到慕容澹开口,自顾自道,“所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婚,让那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赶紧放弃,我也好得个清净。”   她高高仰着下巴,像只高傲的黑天鹅。这是变相的催婚了。以老太妃的脾气,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已经是心痒难耐。   慕容澹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能等到老太妃主动催婚,还觉得有些新奇,但忍不住气她,揭开她那层遮羞布,“您催成婚就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听得我难受。”   老太妃阴恻恻扫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打死。   “至于大婚的事情,我现在尚在准备。”   老太妃这才松口气,将筷箸一放,“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一向都是这个古怪脾气,虞年年也没觉得老太妃是在给谁撂脸子。   慕容澹在老太妃走了之后,明显更自如些。   虞年年看他一会儿,忽然道,“殿下你黑了。”   不仅黑了,皮肤也粗糙了,想必高昌那边风沙太大,也不知道他怎么坚持下来的。   慕容澹顿了顿,“年年是觉得我不好看了吗?”   他心里略微有点儿忐忑,他觉得虞年年接受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张脸,要是脸不好看……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她搓了搓衣角,也不知道慕容澹怎么会往这上头想,“我只是想问问你,那边条件是不是特别艰苦。”   “不苦,就是天天想你。”   姚生立在一旁看不下去,殿下从西北回来一趟,怎么突然会说话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等着老太妃宣布给慕容澹选妃的消息,一个个眼珠子瞪的瓦蓝,慕容澹现在就是一块儿香饽饽,一块儿黄金肉,要是能咬上一口,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直接有了。   各家待嫁的女郎们,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年轻鲜嫩的美人,往老太妃跟前一凑,都极为养眼。   礼部尚书家的女郎刚走,陈太傅家的女君又来了,还带着自己做的糕点,一派贤良淑德。   老太妃嫌烦,一概不见。   虞年年还是不动如山,丝毫不介意,看得慕容澹心里冒酸水。   没等到慕容澹选妃的消息,各家却先收到了慕容澹大婚的请帖。   就……就大婚了?在所有人盯的死死的时候,慕容澹要大婚了?   虞年年好不容易才答应他的,他自然马不停蹄就开始操办。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家和太后那儿率先送上了贺礼,表示对这门婚事的祝福。   既然太后和沈家牵头都赞成,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断安慰自己,就算王妃之位没有了,那侧妃不还是空着吗?就算是个侍妾也行。慕容澹早晚都要登上皇位,就算一个侍妾,都金贵。   “西边的院子,你进去看过吗?”外头下着雪,殿里烧着炭盆,炭火劈啪作响,红光烈烈。   慕容澹剥了块儿核桃,往她嘴里塞,给她讲那些她备注出来搞不懂的兵法,冷不丁提起那个院子。   虞年年摇头,心思还放在书上,“你不是说谁都不让进吗,我就不看了。”   慕容澹将她手里的书拿下来,拉着她起身,又给她披上厚厚的大氅,“走吧,现在可以去看了。”   虞年年心思还在书上,颇为恋恋不舍。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去了西边那间小院子,院子的墙起的老高,将墙里和墙外分割成两个世界,那个未知的小世界里,不知有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虞年年脸颊冻的有点儿红,慕容澹用手掌替她搓了搓,从怀里拿出一条丝绦,蒙在她的眼睛上,“不要偷偷解下来,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牵着她往前走。   虞年年眼睛不可视物,心里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走得跌跌撞撞,怕极了。   “慕容澹你慢点儿,我害怕。”她扶着慕容澹的手臂,整个人贴上去。   慕容澹是知道她怕黑的,低头在她蒙着丝绦的眼上轻轻吻了一下。   虞年年登时觉得失重,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你要带我看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慕容澹将人横抱起来,虞年年惊慌失措一瞬,又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守门的小厮给慕容澹请安,虞年年看不见,只听见开锁的声音,吱呀一声,院子门被打开了。   慕容澹抬脚带她进去,只能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脆响。   慕容澹将她放下,弯着腰从后面解开她眼前的丝绦,“看看。”   一大片梅林就出现在眼前,白雪红梅,枝头华灿。   红与白撞击出一个对面鲜明的世界。   她见过王府的图,知道这个院子到底有多大,所以这么大一块儿地方,都种了梅花?   虞年年惊的说不出话。   慕容澹从背后拥住她,给她拉了拉衣裳,贴着她耳廓道,“你说羡慕太尉府的那一片梅花,我给你种十倍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在梅花全盛开之前,他不敢让虞年年看见,生怕削弱了这份惊喜。   “好不好看?”   “好看。”虞年年眼眶里涌出点点热泪,慕容澹抬起袖子给她擦去,“有风呢,别哭。”   “都是我的吗?”   “都是你的,以后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儿,我们年年不用羡慕别人。” 第91章   去年的那批举子已经被安排在各部, 沈之昂也成功从户部吏部尚书,撰升到丞相,成为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丞相, 吏部户部由其他人接手。   虽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 但论家世论才能, 沈之昂都是独一份的, 便也没人敢大声置喙。   慕容澹看沈之昂不顺眼, 但不能否认沈之昂的确能力超群, 尤其在人手空缺的时候, 就显得尤其打眼。   他不能压着人才, 便让他顶上了娄丞相的空缺。   沈之昂才刚升职, 就传出虞令月有孕的消息, 一时间沈大人更是春风得意,日日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   慕容澹一见他春风满面, 心里隐隐发堵。   实话实说,他媳妇还没娶上呢, 沈之昂孩子都快出生了, 他着急也闹心。   但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只能慢慢熬。   十二月初的时候,又在各郡县推举贤才,填补朝堂空缺。   “夫人初初有孕,喜爱酸食,我下朝之后买给她。”下朝后,沈之昂见慕容澹从身侧经过,同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   “母亲在家中给未出生的孩儿做小衣裳,我瞧了几眼, 倒是可爱,也不知道殿下明年才成婚,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世子。”   慕容澹听出他言语中炫耀的意味明显,冷冷扫过他,抬步走了。   沈之昂挑挑眉,志满意得。方才若不是要维持仪态,想必慕容澹的白眼都能翻上天。   慕容澹只比他小一岁,他孩子都快有了,虞年年还没嫁给慕容澹。虽然婚期定下了,但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半路杀出个什么玩意,把人抢走了呢?   他喜气洋洋的回家,去寻自己妻子去了。   虞令月自怀孕后,性子就更加急躁了,一句话说不好就要生气。   好在沈之昂也不敢对着虞令月生气,两个人的日子勉勉强强也能过得去。   慕容澹回来之后,婚期一定,虞年年就搬回了在闵县的宅子。   现如今城里已经安全了,也没有人会对她不利,她没必要总和慕容澹住在一起,尤其明年成婚,还是要分开一段时间才好。   慕容澹用尽方法挽留,人铁了心要走,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将宝应送给她一并带走,“多个人照顾你,我还放心。”   虞年年拒绝不了他这样贴心的善意,只笑着接受了。   宝应自然高兴的收拾小包袱跟着走了,丝毫没有对王府的怀念和眷恋。   虞年年对她好,给她吃的,还给她做新衣裳,她自然乐得伺候。   小梨在半年里长高不少,从原来一个小豆丁变成了大豆丁,听说虞年年今日回来,一大早就起了,守在门口等她。   慕容澹自虞年年回去后,每日下朝,定是先往虞年年府上扎一头,顺便蹭个饭,最后赶在宵禁之前回府。   老太妃对这个儿子全然放养,十天半个月不一定问一次死活,他在哪儿也不管。   沈之昂今日下朝后,又同那些交好的同僚谈起孩子取名的问题,言语里对慕容澹揶揄了几句,原本无伤大雅的几句话,从沈之昂嘴里说出来就阴阳怪气的不是滋味儿。   慕容澹笑着拍了拍沈之昂的肩,直到他脸色发白才松手,“沈爱卿还是要多保重身体,你是国之栋梁,朝中许多大事还等着你处理呢。”   “是……”沈之昂脸白了又轻,最后拱手点头。   他感觉肩膀快要碎了。   慕容澹心里不算特别堵得慌,但也不怎么愉快。   仆役将他引到茶室的时候,虞年年跪坐在席上,手里缝着件东西,见他来了,只是淡淡一撩眸子,“殿下烤烤火,外头冷。”   长安不比晋阳,一年十二个月,有五个月都是冷的,如今二月了,风还是刮骨疼。   “年年在做什么?”那件东西小小的,他看不出个轮廓,于是问道。   虞年年将针线放下,揉了揉眼睛,从一旁盛了茶汤给他,语气里带了些羞涩,“在做小孩子的衣裳,第一次做,我手艺又粗糙,做的又慢又不好。”   慕容澹眼睛亮起来,耳尖泛上红色,也跟着她添了几分羞涩,说话也不流利起来,看着桌上躺的那块不成型的布料也柔和许多,“这……这么贴心……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先做孩子的衣裳了。”   “嗯?”虞年年疑惑看他一眼,“前日我去沈府拜会令月,见她身子已经很重了,大夫说大概七月末就要生产了,我给她的孩子做两件衣裳。”   慕容澹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沈之昂天天在朝中耀武扬威的气他,年年现在还要给沈之昂的孩子做衣裳,慕容澹原本只有两分的心塞,一下子变成八分。   “年年,大夫说没说沈夫人怀的男孩女孩儿?”   “大夫说,应该是个男孩儿,殿下问这个做什么?”虞年年叹口气,又将桌上那块儿布捡起来,继续缝两针。   慕容澹坐到她身后,从她背后环住她,虞年年怼怼他,轻声提醒,“离远点儿,小心针扎着你。”   慕容澹不管,下巴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有点儿委屈,“那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虞年年脸上蹭的一下红了,手也抖了,“提……提这个做什么?远着呢……”   “沈之昂天天跟我炫耀他要有孩子了,我没有。”慕容澹的语气更委屈了,“我还有好久才能把你娶回家。”   “等咱们成婚以后,快点生个孩子吧。”他将手臂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生个男孩儿。”   “殿下喜欢男孩?”虞年年问他,“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慕容澹摇头,“不喜欢男孩,但沈之昂这胎是个男孩,等将来让他儿子给咱们儿子当伴读,好好欺负他儿子。”   虞年年没想到,他想法这么幼稚,沈之昂言语嘲讽了他,他就得生个儿子,将来去磋磨沈之昂的儿子,“幼不幼稚,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准,万一人家生个女儿呢?”   “那我们也生个女儿,让他女儿给咱们女儿当伴读。”慕容澹坚持不改原则。   虞年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歹还是个王爷呢,你瞧你这点儿出息,小孩子都比你有肚量。”   “我不!”慕容澹像个粘人精,缠着她撒娇,愈发得心应手了。   他原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得顾及自己的威严,后来发现其中好处,也不觉得颜面有什么了。   年年心软,他只要撒娇,就会对他予以予求。   慕容澹顿了顿,“其实我说得都是气话,年年我不想要孩子。我就是生气沈之昂跟我炫耀,他有的我没有。”   虞年年手又一抖,针险些就扎在手上,“那殿下不要皇位了?”没有孩子,将来要传位给谁?   “想要皇位的人多了去了,等我百年之前,从宗族里过继一个聪慧孝顺的继承大统,他们大概都得争着抢着把孩子送来吧。”   慕容澹嗤笑一声,说不定现在懵懂无知的小皇帝,长大了知道权利的好处,开始夺权了。   “可是我喜欢小孩子。”虞年年小声道。   “看出来了。”慕容澹吧嗒一口亲在她脸上,“所以我们就生一个,最好是像你这样的女儿,我要亲手教她读书写字,还要给她扎头发,然后好好保护她,就算我死了,也没人能伤害她。”   “殿下也不怕像我这样,然后被人骗的团团转。”   虞年年有觉悟,她傻得可怜,当初被慕容澹骗的团团转。   慕容澹凶狠道,“谁敢骗我女儿,我就诛了他九族。”   他虽然语气带着玩笑意味,但他说的是真的。   最近朝中都劝慕容澹废了慕容顺,自己登基为帝,顺应民心。   但慕容澹忽然瞧着上头那金灿灿的位置,没什么太大兴趣了,大抵是精神得到满足,这种权势带来的虚无快感就被消减了。   他逗了逗慕容顺,有些期待慕容顺长大,不知道会是一只凶狠的小狼,还是乖顺的小绵羊。   “年年,万一我不想当皇帝了,你会不会怨我,没能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慕容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问。   “应该不会吧,我还挺知足的。”虞年年想了想,回复他。   毕竟她当初对未来最好的设想就是能获得自由。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虽然青庐交拜等礼仪都是在黄昏和夜间举行,但婚礼毕竟浩大,天还没亮的时候,虞年年就被人从被褥里挖出来了。   她盯着昏黄的烛火有些失神,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李娘子特意特意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进来说着吉祥话。   灯花一爆,虞年年才猛然惊醒,她今日要成婚了,嫁给慕容澹。   李娘子给她喂了些吃的,糯米煮的糖丸子,齁甜齁甜的,“要累一天呢,多吃点儿糖,省的体力支撑不住。”   虞年年一想起一整日旁的什么也不能吃,也顾不得这东西有多不对口味,赶忙三下两下将它吃尽了。   宫里的嬷嬷进来给虞年年梳妆,也不知道施了多少粉,虞年年只觉得呛得慌。   妆成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   惨白的脸,通红的腮,额黄与花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剧情跟坐了火箭一样,估计这个月正文就能完结,下个月写番外!其实都三十万字了吼,也不算快!   狗蛋最后还是会登基。   马上开学了,就去淘宝挑床单被套,一个个都超级可爱,感觉自己还是小孩子~   感谢在2020-08-25 21:15:59~2020-08-26 21: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竹竹竹竹 40瓶;杀人 14瓶;不二的周助 10瓶;姑娘果 8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虞年年知道婚礼浩大, 但她坐在辇车里,瞧不见外头的场景,只能听见沿街百姓的欢呼和赞叹,辇车四角垂挂的金铃也在清脆作响。   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 能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   哗啦哗啦的响声四散扬了出去, 是随行人往人群里扔的铜币, 用红线绑着, 大家踮起脚尖来抢夺。   虞年年手持孔雀尾羽扇, 将半张脸遮了。   她闭着眼, 身上的衣服沉, 头上戴的发冠也沉, 生生将她脖子往下压低了两寸, 连扭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 一天都要这副穿戴,简直无异于上刑。   早知道她就不嫁给慕容澹了, 随便寻个人嫁,成亲都比这要轻巧。   按照惯例, 队伍是要在城外逛一圈儿, 然后在城隍庙新人拜城隍,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连皇帝成婚的时候,除却祭天拜太庙,也要同新皇后来拜城隍。   有沈之昂上次成亲时候的教训,队伍中多了许多手持枪戟的兵士,腰间系着红带,喜庆且庄重。   慕容澹牵着她的手,从辇车上下来的时候, 走一步,头上的冠颤三颤,必须走得极慢来维持平衡。   怨不得新娘子总是格外端庄。   从城外绕一圈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长安街上热闹不减,沿街的阁楼挂着大红色灯笼,又用红丝绦点了,灯光从窗里透出,橙黄烂漫,温馨和平。   今夜街上不宵禁,所以摊贩此刻还没有收摊,人声喧嚣,一派热闹繁华景象,点浪游金,华光彩耀。   酒楼中人推杯换盏,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慕容澹收复乌孙的故事,听众百听不厌,依旧热情饱满的叫好。   青庐交拜的礼仪是在宫中举行,观礼的不止王孙贵族,大臣命妇,还有些异域面孔,是特意来恭贺慕容澹大婚,顺便借着这个由头,签订两国友好的协议。   乌孙下场历历在目,他们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慕容顺已经会走路了,萱女今日也特意给他换上了喜庆的衣裳,他虽是皇帝,若慕容澹拜他,他年小不更事,朦朦胧胧受了拜,萱女也是不敢的,所以只牵着他在下头看。   拜完后,又乘了车马回王府,那些观礼的宾客也一并坐上车架,随着去王府赴宴。   合卺结发却扇,一项一项流程下来,天已经黑透了,亥时的更声响起,虞年年已经有些顶不住。   慕容澹换了衣裳去前面同宾客饮酒,寝殿里的侍女连忙给她却下发冠,卸掉那一脸惨白的妆,露出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肤,虞年年登时觉得自己的脸活过来了。   头上顶了一大块儿石头一样,骤然一轻,还有些不适应,站起来都觉得失重。   她尝试着转了转头,还是硬邦邦的僵麻,大概这得养几日才能彻底恢复。   李娘子从橱柜里拿出药油,来给她擦脖子,“擦一擦,好得快。”   王府的嬷嬷轻轻拦了下,私语问李娘子,“身上沾了药油的味儿,一会儿圆房怎么办?”   李娘子才一回神,今日太忙了,忙的她都忘了一会儿还要圆房,只心疼虞年年身上是不是难受去了。   她将药瓶放在一旁,“新婚大喜的日子,用药不大吉利,等明日咱们再涂。”   虞年年捏着脖子,点头应了,成婚嘛,规矩就是多,还得图个好兆头。   外头传来女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凡是长安里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她们进来,同虞年年说着吉祥话,又祝她百年好合。   这些都是来陪她说话解闷的。   虞年年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虽然已经疲惫不堪。   慕容澹是虞年年的夫婿,她们不敢轻慢慕容澹,连带着也不敢轻慢虞年年,说的话都十分和气,没什么刁钻的,专捡人爱听的说,倒是让虞年年松了口气。   如果昨天夜里,她还有要出嫁的那一点点羞涩激动,但与今日的疲惫一相比较,羞涩激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她也提不起将这点儿娇羞情绪重新调动起来的兴致。   子时过了,新房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去,虞年年已经顶不住,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李娘子端了吃的给她,她提起精神吃了些,漱口后倚着床柱等慕容澹回来。   外头宾客喝多了,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旋转起来,衣袂翩飞,跳起了舞。   慕容澹让人挨个送他们回去,别喝得醉醺醺的,回头掉在池子里溺死了。   他酒量不好,是以今日喝的都是不醉人的果酿。   清辉满天,慕容澹即便不醉,也生了几分醉意。   他前脚踏进寝殿,后脚人便搡了搡半睡半醒的虞年年,又流水一样退出去。   虞年年困得迷迷糊糊,还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迎过去,“殿下,我给你换衣裳。”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自己来,你先去床上等我。”   虞年年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丝毫没听出这话有多暧昧,又点头又摇头,“不行,我来吧。”   颇有些执拗。   解了衣裳,慕容澹绕去隔间砌好的浴汤中。   虞年年这才又坐回床上,倚着床柱,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慕容澹披散着一头湿发从里头出来,入眼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他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同她面对面,温热湿濡的呼吸交融,还有淡淡的酒香。   “睡着了?”慕容澹轻笑一声,眉眼一弯,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声音放得轻到不能再轻。   虞年年困极了,丝毫没有反应,滑顺的发丝一点一点遮在脸上,慕容澹轻轻帮她挑开,拨到耳后。   慕容澹知道她平日里作息规律,基本没怎么熬过夜,折腾一天,辛苦她了。   “睡吧。”他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将人揽着后颈放下,像是安置一个幼儿一样小心翼翼。   虞年年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懵懵懂懂喊了声,“殿下。”   床榻旁一瓶药吧嗒一声倒了下去,咕噜噜掉在床下。   “这是做什么的?”   “李娘子拿来给我摸脖子的,今日戴凤冠戴的脖子疼。”   她说完后,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全然忘了还有圆房这回事儿。   慕容澹将药瓶从地上捡起来。   烛火点的透亮,慕容澹将三层帐子都放了下来,床榻这一方小天地里,只余下淡淡的昏黄,是能令人好睡的亮度。   他侧撑着身子,将人揽在怀里,虞年年抓着他的衣襟睡熟了,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看得人心里发软,要成一滩水了。   慕容澹在她脸颊额头上亲了好几口,“真乖。”   他还想轻轻咬几口,但怕吵醒她。   慕容澹弯腰在她颈上嗅了嗅,没有药味儿,只有一股子清香,甜的他四肢都酥软了,应当这药还没用。   他手有些发抖,只觉得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像是要流鼻血的前兆。   将药塞拔开,一股冲鼻的红花味儿就传了出来,人登时清醒了,也没有什么冲动了。   虞年年的头失去他的手的支撑,微微往后滑了滑,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   慕容澹轻轻将她的头又扶回来,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怀里。   将发丝撩开,露出一片新雪一样细腻白皙的颈子。   他将药油倒在掌心搓了搓,然后贴在她的颈上揉搓。   虞年年像是小猫一样嘤咛几声,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   慕容澹又亲亲她的鬓角,“睡吧,没事。”   虞年年这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舒服。   慕容澹擦完药油,后将药瓶随手塞在枕下,他睡不着,心里雀跃欢喜。   终于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人现在窝在他怀里,心都被填满了一样。   虞年年半张脸都缩在他怀里,却不妨碍他撑着身子看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五官。   虞年年生的极漂亮,许久之前他就是知道的,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生的让人移不开眼。   今年她十七,五官愈发长开,褪去原本青涩幼嫩,变得明丽起来。   虞年年一早醒来的时候,就见慕容澹撑着身子,一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没有半分疲倦,她吓了一跳。   “殿下起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打招呼。   以前两个人也睡在一张床上,不管她心里这么想,实际上身体已经自动熟悉了慕容澹,他在身边,也能睡得很熟。   慕容澹亲亲她的眼睑,“早。”   他一晚上都没睡,觉得时间过得还很快,单看着她的脸,就能看一天也不腻。   虞年年撑着床爬起来,忽然嘶了一声,“殿下,你压着我头发了。”   慕容澹连忙挪开些,帮她揉了揉头,“还疼不疼?”   虞年年眼睛里氤氲出点儿泪花,摇头,“不疼。”   慕容澹想起她昨晚的脖子,又问,“脖子现在舒服一点没有?”   “好像……好多了。”红花油味道浓郁,她摸了摸后颈道。   慕容澹将昨晚的想法付诸行动,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个淡粉的印子。   “属狗的吗殿下?”   慕容澹看见她脸上那一点红的牙印,还有眼眶里的泪花,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种事情,真是太难写了,我今早头发愁掉好几根!   我头发就比较长,晚上睡觉翻身,有时候压到了会疼,还舍不得剪掉。 第93章   他倾身靠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虞年年紧张地抓住褥子,直勾勾盯着他,眼睫飞快颤动。   昏黄的环境, 配合暧昧的气氛,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都被点燃起来, 火热粘稠, 陷入一种无言的欲色。   “殿下, 娘娘, 老太妃叫您们两个去吃早饭。”   外面轻轻跪下了一个人, 小声禀报道。   慕容澹闭了闭眼睛, 死死捏了眉心, 将床上的软枕扔下去, 打在那个人身上,暴怒道, “滚出去!以后不叫人,谁都不许进来!”   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氛围没了, 虞年年抱着被褥在床上笑出来, 小心拉拉慕容澹的衣袖,“走吧,去吃饭,你饿不饿?”   慕容澹脸上阴沉的很,狠狠在她脸上嘬了一口,才将床帐子撩开,床头的金铃拉响。   已经等在外面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热水与干燥的帕子。   宝应轻轻戳了戳虞年年脸上那个微红的痕迹,是一块儿淡淡的粉色, 像是让什么蚊虫叮咬了一下,她还没想到殿下这么华丽的床上,还能有虫子。   几个人去床榻上铺床,却发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便也知道,昨晚两个人没圆房。   婚礼繁杂,拖到第二天圆的有的是,尤其虞年年身体看起来就不强壮,累了一天再拉着她行事,虽然挑不出什么错,但显得慕容澹也太禽兽急色了。   一众人围着她梳妆打扮,比起慕容澹,虞年年这里显然要麻烦的多。   新嫁娘第一天,总要打扮的庄重些,显得喜庆精神,虞年年生怕昨天那个白白红红黄黄的妆又重现自己脸上,忙拉住李娘子的手,“不要太厚,轻一点。”   李娘子点头,猛然闻见她颈处有股红花油味儿,一面手上扫了珍珠粉,一面问道,“娘娘昨晚用那个药了?”   虞年年下意识转了转自己的脖颈,“诶,是好多了。兴许是殿下给我涂的,我昨晚睡着了。”   慕容澹穿完衣裳,就随意找了处坐下,看虞年年是怎么打扮的,平日里也不见她这样盛装隆重,倒是颇为好奇。   虞年年让他看得别扭,然后推了他一把,“殿下你自己找点儿别的事情做,别总看着我。”   李娘子在给她梳头发,她这一动,发髻都歪了,赶紧道,“娘娘别动。”   虞年年实在不太喜欢这种冗长又复杂的活动,她惯日里就是简单一挽就好了,为了避免时间再延长,只能乖乖的坐着,头也不敢动一下。   慕容澹拿出个半臂长的匣子,从里头取出支红宝石钗给李娘子,示意她给虞年年戴上。   李娘子接过来。   虞年年认得,这是还在晋阳的时候,慕容澹去摘星楼遇刺那天夜里带回来给她的,他临昏睡前,还不忘惦记着哄她,让她别哭。   等明天一早起来,还要她夸这只钗好看。   她当天晚上就撂下他跑了,这将支钗也留在床头,只带把琵琶走的。   “你还留着呢?”虞年年看着镜子里熠熠生辉的钗,眼眶忽然一热,问他。   她还以为,这种令他羞耻的东西,他应该扔了。但一想,她不在的时候,慕容澹还是让人每日给她做新衣裳,也就理解了。   “给你留着的,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慕容澹丝毫不介意,“我那时候说,明天一早醒来,要你夸它好看,结果隔了这么久了。”   虞年年顿了顿,莫名心里就发酸,觉得慕容澹也挺可怜的。   她一想,她走了之后,慕容澹对着钗和那些衣裳伤心,听姚生偷偷说,慕容澹私下里还要寻短见,她就说不上来的一股劲儿,怀疑自己心脏有了疾病。   “好看,当然好看。”   心酸归心酸,虞年年一点儿都没后悔,要是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毕竟那时候的慕容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被他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只有离开他,才能获得自由。   现在的慕容澹变好了,不代表之前的慕容澹有情可原。   慕容澹这才十分欢快,倾身又摸摸她的脸颊,只是手上的薄茧,刺的有点儿疼。   他在感情上,真是一往无前又不计前嫌,现在好哄的要命。   宝应她们在换点心糕果,虞年年昨天只早上吃了小半碗腻死人的糯米丸子,晚上困极了,饿的又过了劲儿,所以就随口往嘴里塞了些什么。   眼下一见这些糕脯,有些移不开眼。   慕容澹招手,她们会意的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吃吧。”他拿了片鹿肉脯,递在虞年年嘴边。   众目睽睽之下,动作委实亲密些,旁的侍人在一旁捂嘴偷笑。   妆奁台临窗,如今阳春四月,窗是大开着的,窗口处种着一颗桂花树,伸出绿油油的枝丫。   晨光从外头,打着旋儿的钻进来,落在慕容澹那张被上苍偏爱的脸上。   金灿灿的割裂出阴影和光明,愈发显得他五官深邃。   人都爱美好事物,虞年年是个俗人,所以不能免俗,她呆怔怔的,光盯着他的脸看了。   “饿了先吃些垫垫。”慕容澹又将鹿肉脯往她嘴边送,深红色的肉脯贴着她淡粉色的唇,她微微启唇,雪白的牙在肉脯上一咬。   肉脯上缺了一角,留下一排细细整齐的牙印。   细看的话,这场面有些活色生香。   慕容澹慌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手抖的硬生生把整片肉脯都塞到她嘴里,慌乱地站起身,把碟子往她怀里一放,“我去外面看看,你先吃。”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没有。   虞年年脑袋不敢动,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只有一双眼睛跟着他转。   见他下盘不稳地走了出去,踉踉跄跄的。   “他怎么了?”虞年年又往嘴里塞了块儿桃子脯含糊不清问。   “大概是害羞了,新婚夫妻这样很正常。”李娘子笑道。   殿下虽说生来就站在权利的巅峰,但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有点儿年轻人的小心思也正常。   “新婚夫妇都会这样吗?”虞年年问。   “大多是这样的。”   她嚼果脯的动作慢了下来,大多数都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所以像她这般一点儿羞涩都没有的,看起来还有些奇怪。   她要不要,尝试着羞涩一点儿?   老太妃今日也格外庄重些,精神看起来十分好。   虽表情和平常两样,但眉宇间的喜悦还是瞒不住人的。   “昨夜睡得还好吗?”她拉着虞年年的手坐下,询问。   “很好。”虞年年笑着点头。   “那就好。”老太妃想不出什么别的话题了,她不是个不健谈的人,也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行事也简单粗暴。   她抬起虞年年的手,往她腕子上套了一只金钏,用红宝石和珍珠镶嵌,莹润典雅,“这是我着人新打的,十三岁的时候,我母亲曾给过我一只,说等我出嫁的时候戴上,讨个好彩头,将来有了儿媳,便传给她。我虽不信命,但那的确也不吉利,就不送给你了。”   虞年年摸了摸,谢过老太妃。   慕容澹却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看起来有些不愉快,在虞年年看过来的时候,才重新扬起嘴角。   不吉利?能是什么不吉利?无非就是她所嫁非人,所以觉得这钏不吉利,不想留给虞年年。   早饭后,虞年年想起她留在王府里的鸡和鹅,她搬回闵县的时候觉得早晚还得搬回来,折腾来折腾去太麻烦,干脆就把它们留在慕容澹这儿了。   几个月没见,也不知道怎么样。   “我想去瞧瞧。”虞年年拉着慕容澹的手道。   慕容澹其实是想直接拉着她回房的,但她那样兴致勃勃,也只能压下心里的急切。   “你说什么都行。”   沈之昂听说慕容澹放婚假了,三天不朝,心里不平衡。   凭什么他当初成婚的时候,一天假期都没有,慕容澹就能有?   嘴撅的老高,都能挂一个油壶了。   虞令月勾起他的下巴,皱眉,“你又不高兴什么?”   她这个丈夫,光嘴皮子溜,在外光鲜亮丽的像个人,实际上她总觉得他跟个小姑娘似的,人娇气又矫情。   但是她这种话她也从来没在沈之昂面前说过,怕挫伤他那男子汉高大伟岸的自尊心。   王府虞年年是最熟的,当初慕容澹不在,老太妃又懒得管,所以府里的修葺都是她一手操持打点的。   但做客人时候看到的风景,和做主人时候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旧物也能看出新鲜感。   慕容澹再三询问,“你累不累,咱们回房补觉吧?”   “不累啊,你累吗?”   慕容澹一个男子,自然不能显得比她还娇弱,自然也跟着她说不累。   慕容澹原本以为至多半个时辰,她看完那些小东西就能回房,结果硬生生熬到该吃晌饭睡晌觉的时候。   她睡眠一向好,沾了枕头就着。   慕容澹长吸一口气,后槽牙磨的作响,行罢,他再忍忍,忍到今天晚上。   这种事情还得讲究情趣氛围,她困得沾枕头就睡着,他把人拉起来,显得有点儿禽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掐脖子摇晃):我要开车,我要圆房你听见没有!   感谢在2020-08-26 21:00:00~2020-08-27 21: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贱兮兮的小怪兽 20瓶;圆圆的珊 10瓶;作者哭着伸出舌头舔上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下午的时候, 府中各路管事来拜见新妇,虽然都是熟人,但总要显得尊重。   这种时候慕容澹不好在场,便去了书房。   管家将家中府库钥匙, 地契等全都一股脑送给虞年年, 看得她一愣, 她光知道慕容澹产业丰厚, 但是没想到这样富硕呢。   管家肉嘟嘟的脸上挂着笑, 亲切和蔼, “娘娘若是有空, 便看看, 改明儿咱们将账本核对完了就给您过目。”   虞年年随意翻了下地契, 点头。   多数人自然是服她的, 但总有那么几个,觉得虞年年身份不够, 一朝麻雀飞上枝头,心里酸的能淌水儿, 但又碍着管家也在, 不好发作。   这些虞年年都知道,但无论他们服不服,自己都嫁给了慕容澹,是他写过婚书,告诉过天地的妻子,若是有人不满,那自然不是她离开,就是那个人离开。   待到人都散了,虞年年坐在原位上喝了几口热茶, 丝毫没有挪动的意图。   宝应劝道,“娘娘,殿下不是说您见过管事之后,去书房找他吗?”   虞年年又灌了口热茶,“再等等。”   她总感觉慕容澹的眼神不对劲儿,看着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珍馐美味,眼睛都在冒绿光,恨不得把她咬死。   包括中午睡午觉的时候,他也不睡,就那么撑着头盯着她。   虞年年在努力回想以前听过的传闻,回想慕容家有没有吃人肉喝人血的。   她现在对着慕容澹有点儿瘆得慌,而且他现在动不动就咬人。   “娘娘,不好让殿下久等。”李娘子也跟着劝道。   虞年年摆摆手,“再等会儿,我再喝杯茶。”   哗啦哗啦的细细响声,有人从一侧给她续了茶。   “年年不用去了,我来了。”慕容澹对着她露出笑脸,虞年年手一颤,勉强挤出笑,“殿下来了啊,喝茶吗?”   她重新拿了只茶杯,倒满茶水,正欲推过去,却见慕容澹径直端起她方才用过的那只,动作没有丝毫凝滞的抿了一口。   他唇上沾着淡淡的红色,是虞年年印在茶杯上的唇脂印子。   精致昳丽的少年,唇上带着女子的口脂,怎么看都透出几分迷离与不正经,有点儿色气。   虞年年赶紧抬手,给他擦去了口脂印,把新茶给他,“殿下也不嫌丢人。”   她以为慕容澹正常了,现在好像看着,脑子还是有点儿问题。   好好的新茶具不用,非要用她用过的。   慕容澹盯着她轻笑出声,凤眼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弧度。   虞年年心里又是一毛,暗暗搓了搓胳膊,又来了又来了,他这个眼神又来了,她看着就瘆得慌。   原本胆子就不大的一个人,再让他吓唬着了。   慕容澹倾身过来,虞年年下意识挡住脸,预感他又要往自己的脸上啃一口。   猝不及防颈上却多了湿濡的触感。   慕容澹在她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颈部敏感脆弱,经不起这样近乎挑逗的噬咬,虞年年慌乱将他推开,又将衣裳拢了拢,“殿下有话就好好说。”   慕容澹看了眼天色,“今日早些用晚饭吧,然后早点歇息,你也累一天了。”   虞年年只当他是真心想早点儿休息,于是点头,她惯日睡得早,昨夜睡得太晚,就是多少个午觉都没法补回来精神,今天下午还是有些恹恹。慕容澹提这事儿,挺好的。   “我叫你去书房,是给你东西的。”他继而又拿了个匣子给她,“这是我私库和密室的钥匙,今后也都你替我管着。”   虞年年看都没看,将匣子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为何不要,我将全部身家交给你,今后不就更加放心了吗?”慕容澹疑惑,又将匣子推回去,“况且你都不瞧瞧其中有多少东西,就说不要,也不怕后悔。今后这里的钱,都给你花。”   虞年年抠了抠手指,她没那么大的掌控欲,也不知道慕容澹作何要将这东西给她,“我总归不想要,你把私库都给我了,将来要钱都管我要。现在你对我喜欢,觉得好。将来有一天不喜欢我了,还得因为此事生怨怼,觉得我手伸的太长。”   慕容澹抿唇,面色有几分不快,没想到她现在都开始想以后的事儿了,还净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拉起跪坐在地上的虞年年,绕了几圈,又回到正院,去了后头的一间小房子。   小房子用石头砌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来,“这是我的小仓库。”   慕容澹开了锁,带她进去。   他在门口时扳动了个机关,一瞬间黑漆漆的房子,陡然变得透亮,壁上嵌着的蜡烛,一簇一簇燃烧起来。   小仓库像个金库,地上架子上,都是珍宝,或是首饰,光彩熠熠的夺人眼球,东西太多,所以显得杂乱拥挤。   深处放着一摞流光溢彩的绸缎,“你看,这些东西,有多少是我自己的?”   钗环布匹,慕容澹也用不上。   “原本倒是我的私库,后来一见到什么东西,觉得与你合适,便往这儿放,攒着攒着就堆不开了,所以我的私库,其实一直都是给你准备的。”慕容澹拉着她的手,“你要是不要,那这些可没地方放。”   虞年年在此处的震惊还没回神,便被他拉进寝殿,人都退下时,转动了个机关。   须臾,地上的汉白玉地砖凹陷下一块儿,露出个深不见底的洞。   慕容澹拉着她一级一级的往下走。   她怕黑,只能紧紧依附在他身侧。   待到了地下,见着一扇门,慕容澹又拿出另一枚钥匙开门。   当中并无烛火,却依旧清晰可视物,头顶是十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柔光辉,“我听说过夜明珠会发光,但不曾见过。”   “你喜欢就带些出去,用来照明。”   此处与方才的私库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密室足有两进院子那么大,虞年年站在门口,一眼望不尽头。   一个一个的匣子陈列有序,她随口打开一只,里头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鸽子蛋大的明珠都成了廉价东西。   “你真的不要吗?这次不要,下次可就没机会了。”慕容澹亲亲她的脸颊,笑道。   这些都是从他父亲那时候开始攒的,有番邦来朝贡的珍品,不等到晋阳,便被慕容钊扣下自己玩了。   虞年年咽了咽口水,你同她说三千万贯钱,她可能没什么概念,甚至觉得自己不动心,但你若是将这些钱摆在她面前,又是一番光景。   财帛动人心,自古都是,尤其将财帛变成金灿灿的东西摆在眼前儿。   “不要。”她别过头,生怕自己坚持不住,没出息的就动心了。   慕容澹也不逗她,只将钥匙往她手里一塞,“那也给你,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进来看看,就当你攒钱的羊皮口袋变大了。”   在太尉府的时候,他发现虞年年只要开始数羊皮口袋里的钱,或者赚到钱了,就会很高兴。   大概是足够的金钱,能够给她一部分的安全感。   虞年年捏着两把钥匙,手心都在冒汗,她以前只想攒一百枚铜币,现在却有了这么多钱……   慕容澹拉着她在里头逛完出来后,天都黑了,正赶上婢子们点灯摆饭。   夜食讲究轻食简餐,防止积食,只有炙烤鲜嫩的鱼肉和粟米,一些水果和煮青菜。   慕容澹看着外头终于黑了的天,忽然慢条斯理起来,将饭细细的吃了,然后先去盥洗,像是猛兽猎杀前的宁静。   虞年年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发现灯全都灭了,只有慕容澹手边那颗夜明珠光芒幽幽,给朦胧夜色拢上一层纱。   所有人会意,对视一眼通通退去。   她头发还在滴水,慕容澹拧了干帕子,在熏笼前细细给她擦头发,不多几刻便干了,又将头发梳顺。   虞年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即又拿了另一个帕子给他擦头发,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这光弱弱的,适合睡觉。”   慕容澹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良久才应和,“嗯,适合睡觉。”   慕容澹头发全干的时候,虞年年觉得自己已经沾枕头就能睡着。   “你睡觉带它上来做什么?”慕容澹把床帐子都放下,还把夜明珠带进来了。   “你说呢?”他陡然贴近压上来,两个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慕容澹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馨香绵软,虞年年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檀香气让她晕晕乎乎的。   “圆,圆房吗?”她眼睛闪了闪,结结巴巴道,“那能不能快点。”   她临出嫁前,李娘子神神秘秘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做,配合就行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但是很快就好了。”   慕容澹一点一点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和身体,像是一簇火种,扫到哪儿,火便点到哪儿。   虞年年躺平,双手捂住脸,闷闷的又说一遍,“你快点儿,给你一刻钟。”   她是真的害怕,在太尉府的时候,他们说很多姐妹都是在宴会上,被那些人强行弄死的,她对这种事情存有阴影。   但是夫妻圆房,天经地义的,她要是抗拒,显得矫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一刻钟??就十五分钟你是在怀疑我!   啊!小车车好难,我卡着卡着就卡到了三千字,车门已经焊死了,晚上发车 第95章   “一刻钟?”慕容澹拉起虞年年的手, 挑眉问道。   “不,不够吗?”虞年年不想看他,把眼睛闭上,“你圆房把夜明珠带进来做什么?扔出去。”   慕容澹不为所动, 虞年年推了推他, “你动作快点儿, 我赶着睡觉呢。”   “那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别缩起来。”虞年年听见一阵索索声, 慕容澹又贴在她耳边吹气。   “那你别夜明珠扔出去, 我就睁开眼。”她闷闷的。   “你睁开眼睛, 我就把夜明珠扔出去。”慕容澹打着商量。   “那你说的。”   虞年年悄悄将手一点一点松下来, 眯起眼睛打量他。   只见慕容澹衣衫松散, 露出大片的锁骨和肌肤, 胸口处都是陈年旧疤, 有的凹下去,看样子当初伤的深可见骨, 还有粉色的,像是刚长出的新肉。   虞年年也顾不得羞涩了, 撑起身子, 扯了他的亵衣看,“这么多伤痕?疼不疼?”   她在太尉府过得不怎么样,但缺也没一个人敢真正意义上的让她受伤,最严重的还是虞敏敏用鞭子抽她,但隔着衣裳也不敢在她身上落下疤。   虞年年想起那时候慕容澹洗澡,无意间露出肩头嶙峋的伤疤,她那时还以为是有人打的。   “不疼。”慕容澹摇摇头,“你问过这个问题,现在的回答还是一样, 一点儿都不疼。”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站在门外安慰我,说不要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要因为这里小自卑,其实沉甸甸的不舒服,将来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这儿大的。”   虞年年默默鼻尖,想起自己那时候缩在门前,还担心慕容澹因为自己胸小自卑,所以变着法儿的来安慰他。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凑近虞年年,同她细声低喃,“你若是怕我疼,就摸摸它们,这样就不疼了。”   虞年年呆怔怔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按上去,眼睛里全都是慕容澹的脸了。   这个人生的实在漂亮,眼下这种场景,她就算不爱他,也免不得失神失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他在占自己便宜还是自己在占他便宜。   果然色令智昏这个词不是说着玩儿的,她现在就有点儿昏,大概慕容澹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   “那我,给你揉揉。”她讷讷道,眼睛还盯着慕容澹那张脸。   慕容澹小心翼翼的低头,轻柔吻过她的额头、眼睑、鼻尖、脸颊,最后流连在唇上。   李娘子说慕容澹做什么,她随着就好,但还是免不得紧张,眼睫一颤一颤的发抖。   “害怕的话,还是闭上眼睛吧。”慕容澹手掌轻轻捂在她眼上的时候,湿濡温软的触感也随之落在唇上。   慕容澹动作也不熟练,解她衣带解了半天才解开,然后轻轻啃咬她的颈上,留下一串暧昧的红痕和水渍。   床帐被拉的密不透风,虞年年身体轻轻战栗,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呼吸也同着急促起来,皮肤上起起落落竖起一片细小的汗毛。   “你快……快点……”还未真刀真枪,她就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闭着眼睛,眼尾嫣红,慕容澹亲亲她的眼角安抚,让她尽力放松。   他怀疑自己看的书都是假书,这跟书上描写的根本不一样,他额头上也起了一层热汗,青筋微微凸起,却还是忍着,去安抚她的情绪。   李娘子说得是假的,一瞬间是真疼,虞年年下意识咬住慕容澹的肩胛,眼泪一下子就淌出来了,“你骗人,呜呜呜。”   身上人的动作停住了,去吻掉她眼角的泪水。   没多久,虞年年睁开哭得通红的眼睛,“这么快就好了,我是不是能睡觉了?”   慕容澹脸色又青又紫,又吻住了她的唇,“没好!才刚开始!”   虽然第一次时间短是正常的,但虞年年这样问出来,他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打击。   雨季格外漫长,暴烈又汹涌,夹杂着云层间低低的雷鸣,那承受暴雨的人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只能呜呜咽咽的哭着,祈求雷雨赶快过去。   可是这暴雨格外讨人厌,人越是祈求的厉害,他便愈发暴烈,猛地照着那弱小无依的人砸过去,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娇弱的小姑娘最后哭到岔气,都找不到避雨之处,雨也不曾停下。   “停下好不好,呜呜呜。”虞年年哭得惨烈,有热汗落在她颈处。   她眼角嫣红,眼里含着泪花,呜呜咽咽的哭着,脸颊酡红,墨发丝丝缕缕黏在脸颊上,清纯又魅惑。   慕容澹哄骗她,“一会儿就好了,你亲亲这里,我会慢一点。”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胸口处拽。   她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儿结束这场折磨,乖乖吻了几下,却换来愈发凶狠的动作,“你骗人,我再也不信你了。”   “除了这种时候,别的时候都可以相信。”慕容澹喘着粗气,吻住她的唇。   虞年年撑着手臂往后退了退,又被慕容澹拉着腿带回来。   云层里雷鸣的喧嚣像是人沉重的喘息,叫嚣着将那无处可躲的人吞噬。   最后人虚弱的抽搐着,只能承受这样的风雨。   暴雨持续了半个时辰,雨势减小时又卷土重来归于猛烈,开始新一轮的席卷。   一早,天地辽阔,湛蓝青绿如水洗,鸟雀登上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地上的泥污都被冲的干干净净,一片可爱。   连空气都变得甘甜清爽,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宝应和冬至站在殿外,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你进去。”   “我不去,你去。”   “上次是我去的,这都快晌午了,这次你去。”   两个人推推搡搡的,险些就要扯起头绳。   昨晚娘娘哭得那么惨,估计是被欺负狠了,直到卯时才停下,万一现在进去打搅了清梦……   小梨昨天就没见过虞年年,今天一上午也没看见她,小孩子按耐不住,跑过来,被冬至一把捂着嘴拖走。   李娘子拉着她们都去外配殿等着,“等什么时候铃铛响了,再进去罢。”   虞年年不是睡到自然醒,是被饿醒的。   她作息饮食都规律,一顿不吃身体就率先反应过来了。   但是实在起不来,感觉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还算干爽,应当是洗过了。   她又将眼睛闭上,今天是不打算起了。   李娘子就告诉她圆房可能会辛苦些,但时间不会太长。她觉得她什么样儿的辛苦没遭过,这点儿应当不算什么。   但是谁也没告诉她,时间会这么长,会这么辛苦,她一点儿都不想要第二次。   慕容澹蹭了蹭她。   “不行。”她一张口,嗓子也是哑的,但拒绝的很坚决,“我疼,哪儿都疼。”   她微微躲了躲,发现大腿内侧疼的最厉害,其次是膝盖,大概都破皮了,好在应该是上了药,有丝丝冰凉。   慕容澹年少气盛,刚开了荤就更控制不住,当即贴着她耳廓呵气,“那你心疼心疼我,昨晚都是我出力。”   遂带着她的手往下去。   虞年年再次出门,都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眼下顶着一圈黑,精神萎靡,只是脸颊尚且红润,眉间添了几分妩媚娇艳。   反观慕容澹却神采奕奕的,不但没有丝毫疲惫。   虞年年一时间怀疑他就是那些修仙话本子里的妖精,专门吸人精血的。   太医丞来给她诊脉,脉都不用诊,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过度纵欲导致的肾虚,近来应当会时常盗汗手脚冰凉腰肢酸痛。适当房事有利于阴阳调和身体健康,过度伤身。”   他说得落落大方,周围人都听见了。   虞年年听着这样的话,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有些事儿自己知道归自己知道,摆到明面儿上大家都知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脸红的快能烤熟一个鸡蛋了。   这一低头,颈上特意遮住的痕迹,就暴露出来了。   慕容澹属狗的,喜欢咬人,在哪儿都一样,她后腰上还有牙印。   “开点儿补药喝喝就好了,肾虚总比阴虚好调理,记得也不要熬夜。”太医丞临走前扫了慕容澹一眼,其中大半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虞年年肾虚,慕容澹心虚,不自觉摸了摸鼻梁,“听太医的。”   好在他婚假也只有三天,第二天一早就滚去上朝处理政务了,虞年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松了口气,这嫁了人的日子,还没有自己在家轻松。   “嘶……”膝盖不小心压着了。   昨日上药的时候瞧过了,破了点儿皮。   “娘娘,姚尚书夫人求见。”   虞年年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嘟囔一句,“姚尚书夫人?”   她素来与这些人没什么往来瓜葛。   “我去瞧瞧。”好歹是婚后第一个前来拜会的,她也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   人安置在前殿的茶室,除却姚夫人,她身侧还有个妙龄姑娘,生的十分水灵。   那姚夫人生的一副精明相貌,眉眼俱是上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去往幼儿园的婴儿车,不要锁我呜呜呜……感谢在2020-08-27 21:00:00~2020-08-28 21: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948792 10瓶;月华清辉 5瓶;沉璧 2瓶;桃子?、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这人她不曾见过, 成婚那日她也不曾来过喜房说话。   姚夫人忙带着那女郎上前叩拜,“臣妾新任户部尚书妻子姚氏,见过王妃娘娘。”她拉着女儿,特意往虞年年面前送。   虞年年落座, 在母女二人之间扫视一番, 心里思绪翻飞, 或许是带了女儿来给慕容澹做妾的?   好端端的, 若是拜会的话, 怎么还要带着个女儿来呢?   应当就是如此了。   她不太明白, 为什么总有人上赶着要将自己的孩子送来做妾呢?大梁妾室地位低下, 没什么自由, 若是主母不高兴了, 可随意发卖。   做妾室的都谨小慎微, 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踏错一步, 这样的位置,为何还有人趋之若鹜?   “起来吧。”她抬手, 示意两个人坐下。   姚氏目光坚毅, 头上义髻高耸,一看就是个心有成算的果决之人,她开口道,“臣妾夫君是不久前才从户部一小吏升上来的,所以臣妾原也没有资格面见娘娘。”   虞年年继续听她说话,不置一词。   说着说着,姚夫人就开始讲她的过往经历。   虞年年没有太高的心气,脾气也好,所以尚且能耐心听她说完。   “臣妾与夫君是年幼相识, 算是青梅竹马,同族同姓,他家境不如意,我是个富户的女儿,原本父母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臣妾性格执拗,以死要挟,逼得父母资助他。”   她说到此处,倒是忍不住回忆起年少无猜的时光,嘴角含笑。   “他也许诺我一生只对我一人好,绝不纳妾,后来他发迹了。是,他是不曾纳妾,但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断过,庶子庶女生了一个又一个,我因早年伤了身体,只得这一个女儿。”   她原本带笑的嘴角一点一点平下来,眼眶里多了几许泪花。   那小姑娘上来给母亲递帕子安抚,看起来怯怯的,像是先天有所不足。   姚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继续道,“我现如今娘家怎么比得上他为官,所以也钳制不了他,只能忍着。好在他自知理亏,我便是处置了他那些爱姬,他也不会吭声半句。但臣妾只是感叹人心易变,免不得伤心难过。”   她话说得真诚,虞年年听着也心酸,好心劝慰,“今后令女君寻户可靠的人家嫁出去,您可以随着搬出去生活,不必看着旧人旧事伤心了。”   “找个可靠人家?恐怕也是找不到了,小女年幼时候发过一场高热,醒来后脑子就坏了,现如今来求娶她的,多是想攀权附势的,怎么会真心待她?”   虞年年这才发现,那小姑娘自来了后,就将头埋得低低的,安安静静道有些木讷。   姚夫人轻轻摇头,“臣妾今日来不是想让娘娘安慰臣妾的,臣妾是说,娘娘如今的处境,与臣妾多像啊。没有强势的娘家,却有个身居高位的丈夫。”   虞年年伸出的手忍不住又缩回去,“所以夫人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诚布公的讲。”   “那臣妾就直说了,臣妾是带着女儿来投靠娘娘,请求庇佑的。”她带着女儿,将头重重叩下。   虞年年搓了搓手指,有些羞愧,她还以为这人是来给慕容澹送妾室的呢?原来是她误解了姚夫人。   她还想着姚夫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事,即便她要给慕容澹纳妾,也不能上赶着在新婚时候纳。   她虽然心气不高,但也不愿意自己打自己脸。   “娘娘并无强力的依仗,臣妾也没有靠山,若是娘娘愿意收臣妾入麾下,那便是给了臣妾一个依仗,也给了娘娘一个依仗。臣妾虽不才,但尚书府后宅,还是捏在手中的。”   虞年年将人扶起来,“若是今后有空,可多来走动走动。”   也没说同没同意姚夫人的请求。   她对拉帮结派没什么想法,但既然这姚夫人如此诚恳,她有能力,也多多少少愿意给她些庇佑,帮她在夫家挺直腰杆。   如果说同权贵夫人们交好,就是立定靠山,那萱女和虞令月,大概就是她的靠山吧。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丞相夫人。   姚夫人原本也没寄多大希望虞年年会待她多真诚,如今能让她时常来走动,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长安一众女子中,唯有摄政王夫人最为显赫,她的夫君有实权,就连太后都比不上。   听虞年年此话,忙叩头谢恩。   那小姑娘实诚,将头磕的框框响。   都开诚布公到这种份儿上,姚夫人有些话也不藏着不掖着了,“如今城中盯着殿下后院的人大有人在,若是娘娘拦不住纳妾选妃,那便一定要选些能拿捏的住的。”   姚尚书夫人一走,虞年年托着腮坐在席上,开始想些事儿。   一开始以为姚夫人是来给慕容澹送妾的,现在细想想,若是慕容澹纳个妾,对她只有利没有弊。   老太妃性子冷僻不愿意同人交往,她也不好整日凑上去惹她烦。   宝应她们虽然也讨巧,但有些话却不同她说。   若是给慕容澹纳一个漂亮的妾室,那不但有人帮她分担夜里的折磨,还能陪她说话陪她玩。   虞年年深觉此事可行,但现在才刚成婚,她不能自打自脸,显得自己刚成婚就失宠,等下个月的吧。   只是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甘心送过来做妾?   姚夫人说城里好多人家都想送女儿来做妾,真的假的?他们都不怕她一个不高兴,把人给打了还没处说理去?   不过免除慕容澹折磨这件事,诱惑实在太大了。   只是纳妾到底是给慕容澹纳的,她是不是得先征求慕容澹的意见,看他喜欢什么样儿的。   李娘子上前来给虞年年换茶,“娘娘还在想方才的姚夫人呢?”   “姚夫人当年年轻,将事情想的太美好了,男人的嘴,总是靠不住的,有几个承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真正做到的?再恩爱的夫妻,院子里都搁着几个妾室。”  李娘子顿了顿,小心叮嘱道。   “奴不是给娘娘泼冷水,是有些事情,需得提早准备,别等着被动。现如今新婚燕尔还黏糊着,等过几年,便不是这样的光景了。您得先生个世子,稳住地位。”   虞年年皱眉,“殿下说想要个女儿。”   “女儿以后生,先将世子的位置占住了。”   虞年年光是想着,但实际操作起来不行,她打算去找老太妃求求经验。   老太妃不像旁的长辈一般,上了年纪就占据佛堂,皈依佛门,她还在看兵书,时不时也要去军营走一圈儿,看操练的如何。   她点点座位,“坐。”   虞年年乖巧的坐在一旁,“母亲,我今日来是有事来同您商量的。”   “什么事儿?”   “听说各家的夫人们,会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儿媳想问问母亲,这个纳妾该怎么选人,然后要在什么时候纳?”虞年年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老太妃手一抖,兵书就掉在地上了,她看向虞年年反问,“纳妾?你要给慕容澹纳妾?”   “不……不行吗?”虞年年手在衣角上搓了搓。   老太妃将兵书捡起来,忽然笑道,“行,当然是行的,不过此时你得同你们殿下商量,问我不作数的。”   虞年年总觉得太妃的笑里不怀好意,但又觉得太妃不会骗她吧,“那……那就不打扰母亲了,我就先走了。”   老太妃看着虞年年的背影,嘴角翘的老高,一看就是心情极好。   嬷嬷皱着眉头在一边插话,“太妃,当初老王爷也没有过旁的女人,殿下想必如今也是一脉相承,您做什么不拦着王妃点儿?万一惹了殿下恼怒怎么办?而且殿下没这个意思,王妃一提,殿下难免伤心。”   老太妃闲闲的将竹简卷起来,“我那个儿子对年年用情至深,别说就是要给他纳妾惹他伤心了,就是要举刀杀了他,他都会觉得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我倒是挺想看看,他知道自己妻子要给他纳妾时候是怎样的表情。”   嬷嬷忽然闭嘴了,她想起慕容澹小时候,太妃带他去骑马,说好会保护他,在身后扶着他,结果马跑起来,太妃就从马上跳下来了。   留下四岁的殿下一边哭一边喊,抓着马鬃要太妃救他。   那时候太妃笑的可比谁都开心。   大概太妃生孩子,就是用来玩的吧。   这样当母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殿下现如今生的英武坚韧,但也挺可怜的。   慕容澹自打成婚后,往家跑的比谁都快,有时候大臣抓都抓不住,只能上折子往王府送。   慕容澹看着他们折子感叹,你说折子上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当着面儿长篇大论。   新婚夫妻红袖添香是件闺房乐事,慕容澹问虞年年有没有空,若是有的话,去书房帮他墨磨。   慕容澹将一堆卷宗理完,拦着她的腰耳鬓厮磨。   虞年年忽然煞风景的问道,“殿下若是纳妾,想要什么样儿的?”   慕容澹的火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浇灭了,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呜呜呜,我单知道你不太爱我,但是不知道你心这么狠。 第97章   虞年年见他目眦欲裂, 眼角都是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弱下去。   他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   “虞年年,你告诉我,我哪儿做得不好, 我改, 你别用这种方法来侮辱我对你的真心。”慕容澹还是这么久了, 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虞年年心都跟着颤了, 心虚的不行。   慕容澹捏着她的下巴, 往自己面前带, 眼眶带红, “我对你好不好?你为什么一点儿心都不长?”   “我没求你多爱我, 我只求你能一点一点的喜欢我, 或者不喜欢我,也别说这种伤我心的话。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这些天, 他刻意忽略虞年年没那么爱他的事实,两个人维持着缠绵的外壳, 现在她要亲手撕开。   “我不是。”虞年年咬着下唇, 哽咽着上前去抱住他,“我是想好好和你一起生活的,“我很喜欢你,觉得你可以信赖,可以交付终身。”   “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虞年年也不敢说,也不好说。   她要是同慕容澹道,大家都说你将来会纳妾,让我先下手为强,慕容澹大概会更生气, 这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   其实她提起这事儿的原因,也不止她觉得夜里累和别人怂恿。   有点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愿意,大概是慕容澹对她太好了,她也想对他好,可是又不能回馈的起同样的好,所以既贪恋这份好,又下意识的想要推拒。   她自己说不清楚,也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这样做会好受一点儿。   “你别说这样是同我好好过日子,你若是真想同我好好过日子,就不会想着找个人来夹在咱们两个中间。”慕容澹越想越气,“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把我推给别人,然后自己乐得清闲,不用整日对着我。”   “虞年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是对一个人很好很好,他对自己做了什么,都会包容。”虞年年擦了把眼泪,想起她在太尉府上对燕燕的行为。   她觉得,爱一个人就是对他无条件的好。   “不是,爱是占有,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会想着将我分给别人了。”   虞年年咬着下唇,“那我不将你分给别人了,别生气。”   “我不要你怕我生气,才不将我分给别人,我要你心里真正想要独占我。可能是我要求太多了,我当初说你只要愿意嫁给我,我就很高兴了,不求你喜欢我。我们先冷静冷静,让我好好想想。”   慕容澹气急,却不忍心伤她,只能摔门离开。   李娘子听见里面悄无声息后,才敢进去,见虞年年抱着膝坐在席上,哭得眼泪吧嗒吧嗒掉,连忙将人心疼的搂进怀里,“娘娘哭了。”   “我跟殿下说纳妾的事儿,惹他生气了。”   李娘子单知道虞年年憨,但没想到能憨成这副模样,“您怎么这么早就提,这才成婚几天?如胶似漆的时候您提这个,他自然会生气。   这事如果要提,也要在殿下透露出些苗头的时候。”   “那我给他道歉。”虞年年双手绞在一起。   今天此事,的确是她不长脑子,做错了。   沈府昨日才将女儿嫁出去,府上的红绸还没来得及取下,慕容澹看着刺眼,径直进去,“孤找沈之昂。”   沈府人一见是慕容澹,不敢得罪,连忙将他请到内室去,然后唤沈之昂来。   虞令月还有两个月生产,她窝在床上,脸有些白。   月份大了,哪怕她身体再强健,也是有所妨碍的。   她从沈之昂手里接过吃食,“你不用喂我,我自己来。”   沈之昂见她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也不生气,只笑着道,“你多吃些,最近都瘦了,娘说旁人家的孕妇都会丰腴些,偏你日渐消瘦。”   小厮来请沈之昂出去,“殿下来了,正在等着郎君呢。”   沈之昂尚未分家,无论官职多高,府里上下还是喊他一声郎君。   “你去吧,我就不等你了,我先睡了。”虞令月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见慕容澹。   沈之昂还是给她拉了被褥,好生叮嘱后才离开。   沈之昂与慕容澹目光一撞,便知道有事儿,落拓坐下,“殿下所为何事,深夜造访?”   “孤知道,你夫人,远没有你说的那样爱你。”慕容澹冷不丁道。   沈之昂一愣,“殿下胡说什么?”   “你无论当值道多晚,她没有看过你,而且也没有派人来问候你。她没有你炫耀的那样爱你。”慕容澹微微扬起下巴,好像这样揭穿沈之昂,他心里就能得到些快感。   沈之昂上下打量他一眼,总觉得得了些什么灵犀,微微点头,“您难得在感情上聪慧一会儿,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慕容澹舌尖扫过上颚,恨不得咬死他。   沈之昂大抵是快当父亲了,变得柔和沉稳许多,“殿下既然心情烦闷又什么都不肯同臣说,不如臣陪您喝酒吧,有些事情,醉了就想通了。”   慕容澹酒量并不好,沈之昂也不怎么样,两个人三四杯下肚,都染了些薄醉。   慕容澹手指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忽然闷闷道,“她要给我纳妾。”   沈之昂难得反应了许久,才知道那个她是谁,忽然一笑,大胆拍上慕容澹肩膀,“嗐,我当什么事儿呢。”   他现在连自称“臣”都不要了。   “您这成婚七天,她才跟你说,我大婚当晚,顶着喜烛呢,令月就跟我说纳妾。”沈之昂笑得苦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现在一想这事儿就委屈。   慕容澹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想的?”   沈之昂又冲他呲牙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冲慕容澹贴近了,悄悄的,像是讲秘密一样的道,“殿下,你不知道,他们虞家的女孩儿,都这样。”   “我妹妹许配给了琅琊王氏的三郎,其中六郎来随着接亲,他喝多了跟我抱怨,说他用一斛珍珠,从虞太尉那儿换了个妾,生的漂亮温柔体贴,他很喜欢,却发现,人是近的,但心是远的。   不管他怎么讨好,人都是那么温温柔柔的,跟个假人似的,大度的要命,他是真喜欢,那姑娘也是真绝情。我想,那大概是令月和王妃的不知姐姐妹妹。”   “这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若我是那个妾,也会如此。”慕容澹喝多了,眼波含水,托着腮,难得平和道。   “你知不知道,虞太尉来我府上闹的时候,令月要同我和离,说不要拖累沈家,我一听心里就难受,她没把沈家当做她的家。虞家不是她的家,沈家也不是她的家,那她家到底在哪儿?”沈之昂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一个生的高大的男人,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没有家。我喜欢她,从她拿起鞭子挡在我身亲的时候,我心就悸动了,我想给她一个家,但她将我推的远远的。”   “她对我也好啊,是个合格的妻子,却和我的心一点儿都不贴,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走一样,或者说她生怕我对她太好了。我今日给她买一块儿糕,她明日就给我做一件衣裳,不该不欠。”   沈之昂哭得稀里哗啦,鼻涕一把泪一把,“昨日我妹妹出嫁,父亲母亲为她忙前忙后,事无巨细的操持,令月就站在一边,她没说话。我却知道她羡慕,她没有母亲,父亲把她几乎是卖了过来。”   “殿下,你说一些时时刻刻被血浓于水亲人打算高价卖出的人,她们怎么敢相信半路出现在生命里的丈夫?虞年年还算不一样,她透支热情给了以前的你,可她还是和令月一样,以前都是没家的小姑娘。”   慕容澹捂住额头,不知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沈之昂还在自顾自说,“我也不怕,反正这辈子这么长,我沈之昂在的地方,就不会让虞令月没有家。十几年的心病,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年就治好。”   他倒是过分乐观。   慕容澹嗓子哑了,“我以往听过一桩案子。有个母亲早亡,被父亲和继母虐待大的女子,她嫁给了一个小吏,小吏对她很好,温柔呵护,后来有一天这个女子自杀了。”   沈之昂也听过这个故事,他接话道,“女子临死前,留下字迹,说明死因:感君垂怜,终日惶惶,如今唯有一死解心中忧愁。当时大家都看不懂,丈夫对她好,怎么还逼死她了呢?   我见令月后,便逐渐懂了,人不是死物,人的感情纤细巧妙,其中若非感同身受者,是体会不出其中滋味的。”   一个吃糠咽菜的人,骤然得了大鱼大肉。有人自然及时行乐,坦然接受;有人则是惶惶不安,担心这是梦里,或是吃光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了,所以浅尝辄止竭力克制,甚至拒绝。   不幸,虞年年和虞令月就是后者。虞年年还是一个真正做过丰衣足食的梦的人,梦被狠狠击醒过,所以愈发战战兢兢。   慕容澹将最后一口酒喝尽,匆匆离开,跨了马回府。   沈之昂站在虞令月的窗前,隔着窗道,“我同殿下喝酒了,今夜睡书房,你好好睡。”   慕容澹回去后,寝殿的灯还是大亮着,可天已经快子时了。   一进去,瞧见虞年年手撑着额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还在等他。   他身上的酒气浓重,虞年年猝然惊醒,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对不……”   慕容澹陡然抱住她,眼眶红了,盈出水波,“我该说对不起,以后你在想什么,都跟我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你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虞太尉做的孽感谢在2020-08-28 21:00:00~2020-08-29 21: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糖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烁昭 10瓶;entertain 6瓶;沉璧、汀州鹤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虞年年现在或许没那么喜欢他,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   但她在努力当一个好妻子,虽然方向有些偏差。   慕容澹下巴垫在她的发顶不断摩挲,“我刚刚扔下你跑了,你是不是很害怕?”   虞年年揽住他的腰, “我感觉我做错了。”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慕容澹心疼的将泪水给她擦去, 拍着她的后背哄, “我的错我的错, 以后有什么事儿, 我都不凶你了, 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你现在打我骂我都行。”   “那我们以后有事情都好好商量。”虞年年一边大哭嗝一边点头。   慕容澹洗了热帕子给她一点一点的擦脸, 然后亲亲她的脸颊, “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他说完这句话, 虞年年的啜泣戛然而止,她赶忙上床, 将被子拉好, 尽量在慕容澹回来之前睡着。   她睡着了慕容澹不会把她拉起来折腾,但她要是没睡着,他能把她折腾到睡着。   慕容澹也躺在汤池里许久没有出来,他眼睛微微闭合,心里难受。   他心疼虞年年,每次想起在太尉府的那段时候,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他缺乏同理心,把她透支的热情都消耗殆尽了。   有时候常在想, 若是他当初没有杀了燕氏女,会是什么场景。   大概是个人,都比他有良心。   那样虞年年救赎燕氏女,燕氏女也救赎虞年年,比遇见他,可谓天上地下的差距。他透支了她的热情,现在要反过来埋怨,你为什么不爱我,不多爱我一点?   他有些太贪心了,当初明明说好的,不用你爱我,只要你拿我当成一个可以考虑的议亲对象,来分析利弊就行,结果现在她选择了自己,他却贪得无厌的要求她爱他。   像沈之昂说的,人不是死物,情感巧妙复杂,不是过往的事情,说一句翻篇,便能将一切阴影都接过去,她所透支的爱也不会重新填满心海。   他用十倍的耐心,一点一点的,再把她缺失的爱补回来吧。   待他出来的时候,虞年年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人还是蜷缩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将床帐都放下,隔绝外面的明亮,然后躺在她身侧。   虞年年梦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自觉的翻过身,投进他的怀里,箍着他的腰。   慕容澹心里又酸又甜,低头吻吻她的发顶,“睡吧。”   慕容澹一早兴致勃勃,起得竟比虞年年还早,斜坐在床头,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了,在她额头点上一吻,“早。”   又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我今日沐休,想去哪儿玩?”   虞年年坐着愣了会儿,还有些懵懂,“有什么好玩的吗?”   “长安的集市很热闹,牡丹花也开了,坊间应该会有牡丹花会,或者去山坡上放风筝,五月风大,放风筝也好。”慕容澹这些也是从姚生口中得知的。   他想培养感情,培养感情自然不能日日在家闷着。   虞年年掰着手指头数,她十分纠结,“我不知道哪个好玩儿,你定吧。”   她哪个都没去过。   晋阳以前也有花会,也会有人放风筝,集市也很热闹。   “我也不知道,那我们都去一遍好不好?”慕容澹亲吻她的额头,他以前觉得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意思,现在才发现,一件事情没有意思,多半是因为没有有意思的人陪着。   和虞年年在一起,就算躺在床上聊天一晚上,聊到最后没有话题了,气氛一直寂静,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来得及吗?”虞年年有点纠结,打算在其中选几个感兴趣的,可是哪个都选不出,“我不会选,你替我想想。”   “你我们先去城外放风筝,然后看牡丹花会,因为花会,今夜是不宵禁的,我们晚上去逛坊市。”慕容澹想了想,给出一个最完善的时间调配,征求虞年年的意见。   “好啊!”虞年年眼睛亮起来,嘴角的弧度勾的大大的,露出一对梨涡,虎牙尖尖的,一闪一闪的。   “那你不要报答我吗?”慕容澹蹲下,抬起头仰视坐在床上的她,看起来十分柔软。   虞年年觉得她得十倍回报,却只见慕容澹点了点自己的唇,“过来亲一下。”   “这样,就算报答了?”这也太轻巧了吧?虞年年手指勾在一起,“我要不还是给你做几身衣裳吧,我最近做得还不错。”   慕容澹摇头,“不要,以前都是我主动亲你,你也主动亲亲我,我就要这个报答。我想要的,比你想给的要重要多了。”   “那你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主动过,所以需要点儿勇气。   慕容澹也不逼她,乖巧的将眼睛闭上。   虞年年弯下腰,颤颤巍巍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发丝扫在他脸上,有些痒痒的。   不待虞年年抽身,慕容澹就忽然扣住了她的头,睁开了眼睛,继而加深这个吻。   他吻人也跟饿了几天见到食物的难民一样,凶狠又不讲理,虞年年只觉得唇舌都是火辣辣的。   “这次不仅有回报了,我连利息都自作主张的索取了。”慕容澹呼吸还是粗重的,却勾起一抹肆意的笑,“我们是夫妻,之间的帐就不要算那么清楚了,算清楚的显得见外,你当真想算账的话,就去找外人算。”   虞年年倒在床上,不敢看他的眼睛,用被子将自己蒙上,慕容澹去轻轻扯她,“快点起来换衣服,不然时间要不够用了。”   虞年年这才闭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出去玩的诱惑,委实有些大。她搬来闵县之后,倒是同李娘子他们逛过街,但是她那时身体不好,走一点儿路就会累,放风筝就更不要说了,牡丹花会她也没去过。   慕容澹带她去挑风筝,她选了个款式最简单的燕子,摊主热情的介绍,“夫人要不要看看这个雄鹰的,卖得最好。”   虞年年温温吞吞摇头,“长得凶,燕子可爱。”   姚生付了钱,一众人就往城外的山坡去。   五月的城外已经芳菲满山了,青嫩的草,开满樱花梨花的树,层层叠叠的交织辉映,宛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踏青的人不少,多是城中的百姓,看起来也其乐融融的。   那风筝十分大,展开足足有半人高,虞年年将风筝线捏着手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慕容澹,慕容澹也看着虞年年。   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将风筝放起来。   虞年年绷不住,最先开口,“殿下我不会,你会不会?”   慕容澹咬了咬下唇,有些尴尬,“我也不会……”   他喊姚生,“姚生!”   原本躲在角落里,自觉给两个人留相处空间的姚生被点到名字,冷不丁身体一颤,颠颠儿跑过来,“殿下,属下自小同您一块儿长大的,您都不会,属下就更不会了。”   慕容澹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说了声,“废物。”   他现在极度尴尬,说好了带人出来放风筝,结果他这个提议的人不会。   虞年年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人,宝应和冬至纷纷摇头后退,“我们也没玩过。”   虞年年抱着风筝有点儿失落,“那怎么办,来都来了。”   慕容澹从她手里接过线轴,“试试吧,万一就能放起来呢?”   他打量着山坡上旁的放风筝的人是如何做的,然后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借着有风的时候将风筝扬起来。   那可爱的燕子风筝果然顺着风飙上云霄。   风筝线一点一点的拉长,那风筝也一点一点的票高,虞年年夸赞慕容澹,“殿下可真厉害,一次就能将它放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得到喜欢人夸奖来得更为荣光的了,慕容澹身后若是有个尾巴,此刻必定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一旁钻出来几个小孩子,他们从两个人身边窜过,一边跑一边叽叽喳喳的道,“你们的风筝线马上就要断了!你们放的太高了。”   他们的父母见这一行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连忙道歉把孩子拉走了。   慕容澹脸色一沉,刚想同这些小屁孩反驳,手中扯着的线却陡然一松,那原本还掌控在手里风筝,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线,断了。   他脸色更不好看了,觉得十分丢脸,虞年年去亲亲他的脸颊,表示安慰,“殿下真是太棒了,第一次就能把风筝放的这么好,我们下次还买来放。”   “真的好吗?”慕容澹脸色臭臭的,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   “好,已经很棒了,下次会更好的!”虞年年搂着他的胳膊肯定道,慕容澹心里那点儿不痛快,才算是全都散了。   “那我们下次还来,不让他们嘲笑了。”慕容澹嘴上都快能挂个小油壶了,看起来软软的,十分可爱,虞年年有点控制不住,想要捏他的脸。   但是人前也不好损伤他形象,只控制住了。   牡丹雍容,一盆一盆开得华灿的慕容澹挤挤挨挨陈列在会上,入眼皆是烂漫。   慕容澹忽然灵光一闪,揽着虞年年的腰道,“若是今后有个女儿,我给她取好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都在要令月和沈之昂的文,我应该不会另开一本,番外会尽量给俩人写长的,两个人的cp番外。 第99章   慕容澹看着这满眼雍容娇艳的牡丹, 提起未来女儿的名字,眉眼都鲜活起来,“牡丹是大梁最娇贵的花,女儿将来我要让她成为整个大梁最娇贵的姑娘, 我想给她取名叫……”   “叫什么?”虞年年迫不及待问他, 慕容澹好歹读过那么多的书, 想必取名是不会差的。   “就叫慕容娇娇吧!乳名叫牡丹!”慕容澹似乎对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虞年年觉得这个名字直白有余, 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说不好, 就是……嗯……她说不上来。   像有个土匪, 给自己儿子取名叫从良, 小名叫升官。   总有种不符合气质的违和感。   慕容澹往众人面前一站, 是令人瑟瑟发抖心生敬仰的摄政王, 给女儿起名字叫“娇娇”,有点儿不可思议的可爱, 但是她觉得还是不够走心。   万一等女儿四五十岁了,旁人还是一口一个娇娇的唤她, 怎么都有点儿不合适。   慕容澹还在问她, “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你是母亲,你决定。”   “啊!我觉得不用着急,要不我们再想想吧,或者我觉得娇娇做小字就挺好的。”虞年年不好直接说这名字她不大满意,于是拉着慕容澹转移话题,“你看那边儿黑牡丹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慕容澹听出她的敷衍了,嘴角噘了一下,“那我们第一个孩子小名就叫娇娇, 不许变了。”   虞年年点头,为了哄他高兴,“好,就算生个男孩,我也让他叫娇娇。”   七月初的时候,虞令月生了,虞年年半夜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挽,就匆匆忙忙驾车去了沈府。   说到底,同虞令月有血缘关系的娘家人,也就她一个了。   产房里除却接生娘子的呼喊,还有匆匆的脚步声,竟是一点儿都听不见虞令月的声音。   沈之昂急得跟地上抽飞的陀螺一样,隔着门帘问刘夫人,“娘,令月有事没事啊!”   刘夫人告诉他没事,沈之昂隔了半刻钟后,又走过来问一遍,刘夫人又告诉他没事。   “那要不要送点儿汤水进去?”   刘夫人还没烦,里头的虞令月就已经烦了,她嗓子有些哑,冲门外喊道,“沈之昂,你再说话我现在就出去捶爆你的头!”   沈之昂闭嘴了,隔着帘子,却能听见他不安的脚步声。   虞令月要保存体力,实在喊不动了,就任由他去了。   产房里血腥味儿浓重,虞年年拉着虞令月的手,看得腿都快软了,眼前嗡嗡冒白光,“这么多血……”   后期的时候,虞令月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了几声呜咽,沈之昂还是在外面待不住了,掀了帘子就冲进来,一个大男人,哭得跟女子似的,“令月啊,令月!”   虞令月现在疼得狂躁,连脑子都木的,“我不是说你要敢进来,我回头就用鞭子抽你吗?”   “你抽吧,呜呜呜。”身娇肉嫩的沈十三郎就坐在地上,一边儿哭一边握着她的手。   虞令月身体好,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如太医所诊断的,是个男孩。   沈之昂见着孩子哭得响亮,他哭得比孩子还要响。   刘夫人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沈之昂哭得再大声,她跟一点儿都听不见似的,抱着孙子欢喜的不得了。小家伙比沈之昂刚出生的时候,不知要健壮多少,一定能没病没灾的好好长大。   虞令月躺在床上,攒了攒精神,将额前的湿发撩开,然后自己坐起身子,“沈之昂你别哭了。”   “夫人我好难受。”   “我生孩子你难受什么?”   “我就是难受。”   虞年年原本见着虞令月流了那么多血,十分害怕,但当皱巴巴的小孩子哭起来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动容,眼眶也有点温热。   生命从体内诞生的时候,原来是这么伟大的奇妙的一种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虞年年的错觉,慕容澹自她从沈府回来后,就变了态度。   原本恨不得抓着她就往床上带的人,现在夜里睡觉的时候,都巴不得隔开八丈远。   慕容澹怪异,虞年年心里也吊着,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让他疏远自己。   晌午睡觉的时候也睡不着,蒙着被子自己难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遮着脸,也不怕闷?”慕容澹从外进来,见她如此,小心将被子向下扯了扯,让她透气,却冷不丁见她眼眶微红。   虞年年一见他就侧过身去睡,不让他看见。   慕容澹有点儿慌,忙道歉,“我是哪儿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同我讲讲。”   虞年年腾地一下坐起来,脸埋在他怀里,“慕容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慕容澹一听这话,心都跟刀剜了一样,你说他不喜欢谁都不能不喜欢她呀,赶忙将她的脸捧起来,“谁说的?”   “那你……”她扁了扁嘴,“那你天天躲着我,都不和我一起睡觉了。”这话题说起来羞耻,她找了个含蓄的方式说出来。   慕容澹亲亲她的额头,“你不是嫌我总缠着你吗?我不缠着了你倒是觉得我不爱你了?”   虞年年一时间竟然反驳不了,的确也是她嫌慕容澹黏她,话里话外表达不满。   她觉得自打成亲后,自己就愈发矫情了,慕容澹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就是……”她也说不明白,“我就是觉得你对我冷淡了。”   慕容澹看她也睡不着了,干脆横抱着将人抱了下来,一同坐在地上的席上。七月天热的燥,地上的熊席换成了干净凉爽的菀席,案几上摆着切成小块儿的水果。   他将虞年年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沉吟着,想有些话该怎么同她说。   “年年,咱们要不别生孩子了。”慕容澹又怕又心虚,用商量的语气道。原本生孩子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不是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年年喜欢小孩儿他是知道的。   沈之昂的孩子出生后,又哭又笑的请他喝酒,他原本以为是要同他炫耀的,结果席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虞令月生产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他害怕极了。   沈之昂描述的吓人,慕容澹听得心里也发颤,他害怕虞年年有一天也会像虞令月那样流许多血,但是你让他冷不丁同虞年年说,“咱们别生孩子了。”她恐怕会失望。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该怎么说,又怕她真的怀孕,所以碰都不敢碰她,现在倒是被怀疑自己不爱她了。   “我真害怕,太医丞说有很多人,是在生产的时候死的。我觉得比起要个孩子,我还是更希望你好好的。”慕容澹抱住虞年年,他这几天晚上睡都睡不好,脑袋里想的全是沈之昂哭得稀里哗啦的表情,还有太医丞沉重的叹息。   虞年年眼眶湿了湿,心里软的像是一滩水,“那你起的娇娇这个名字就不用了?”   “不用了,或者你喜欢小孩子,我们去领养一个,然后给他取名,抚养他长大,你觉得好不好?”   虞年年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的泪渍,感觉心里一点一点被他填满,暖洋洋的,“可是我去看令月生产的时候,一个小生命从她身体里诞育,我觉得是一件很玄妙又很神圣的事情。”   慕容澹不知道那么可怕的场景,怎么还会让她升起这样的念头,但他不能强硬说不要,只温声商量,“那我们再等等,等到太医丞说你身体特别特别强健的时候,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或者你想要两个也行。”   两个人抱着正感动着,李娘子将太医丞带进来,例行请平安脉。   太医丞搭上虞年年的左腕,睁了睁浮肿的眼皮,“换另一只来看。”   慕容澹往虞年年嘴里塞了块儿西瓜,并不凉爽,却胜在是沙瓤的十分甜,“天热,我不在的时候西瓜也别吃的凉的。”   平安脉是半月请一次的,她身体逐渐康健,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好好注意。   太医丞接话,“是,应当少吃些凉的,孕妇虽然体热,但凉性的东西吃多了不好。”   慕容澹手里插着的那小块儿西瓜吧嗒就掉在案几上,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窗外桂花树被风吹得瑟瑟,影叶摇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   太医丞忙跪下贺喜,“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已经一月有余了,半个月前诊脉因时间太短难以察觉,现如今已经能确定了。”   慕容澹揪着太医丞的衣领,将人拽起来,“你瞎说!”   他才刚刚和年年商量不要孩子,现如今告诉他有了?你让他怎么办?   “老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瞎说的。”太医丞觉得不对劲儿,你说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现下妻子有孕,后继有人,不应该高兴吗?但现在看模样也不像是多高兴。   老太医脑袋里已经开始发散,难不成孩子不是自己的?那不能啊,殿下和娘娘俩人相处的多好啊!   虞年年冷不丁从后面抱住慕容澹腰,“我们好好照顾他,你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押咱们娇娇是男孩还是女孩!感谢在2020-08-29 21:00:04~2020-08-30 21:1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木木 20瓶;38948792、独孤若汐 10瓶;一只迷失的鱼 5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小皇帝越长大, 性格就愈发显露,不是很聪明,甚至反应慢半拍,太傅教他什么都学得很慢。   三字经要背六天才能背得熟练。   但是心很善良, 萱女给他玩的兔子, 他都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好好的照顾, 生怕把小动物给弄疼了。   慕容澹还挺失望的, 这样愚笨优柔的一个孩子, 将来很小有机会能成为他的威胁。   慕容澹近来焦躁, 不止朝臣们, 就连宫里尚且不谙世事的小皇帝都看出来了。   他每每见到慕容澹后, 就抱着怀里的苹果躲的远远的。   虞年年怀孕是一件在预料之外的时期, 两个人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临到了, 不免手忙脚乱,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慕容澹开始请师父给自己补课, 从宫中藏书阁挑了书籍回家。   虞年年和虞令月孕相很不一样, 虞令月像是掏空了自己的身体来供养孩子,又吃不下东西补充体力,所以看起来面色苍白。   虞年年是一天除却正餐的三顿,还能额外再加餐三顿,甚至睡前吃了,半夜还是会被饿醒。   她没有孕吐,面色红润,要不是太医说肚子里有孩子,任谁都看不出来。   太医丞来诊脉的时候忍不住提醒, “还是少吃些,免得孩子长得太大,将来生产困难,要遭罪。”   虞年年听话,看着吃的咽口水,就是不敢多用一点,慕容澹看着心疼,就剥莲子给她吃。   等九月的时候,虞年年怀胎四个月,太医丞却突然变了口风,带着几分紧张叮嘱,“娘娘若是胃口好,能吃就多吃些吧。”   虞年年和慕容澹疑惑的看他一眼,太医丞道,“女浮疾男沉滑左男右。上个月兴许是月份浅,臣只诊出滑脉,如今左手沉实,右手浮大,当是双胎。但是浮疾那一脉虚弱,恐是身体孱弱。”   虞年年摸摸肚子,发现自己的肚子并不大,甚至比虞令月四个月的时候还要小上一些,一听里头是两个孩子,忍不住就着急了。   太医丞还在继续沉着脸吓唬人,“双胎孩子本就孱弱,又多是早产,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虞年年吓得快被哭了,慕容澹扔了一个软枕在太医丞怀里,“你快闭嘴吧你。”   太医丞默默下去开方子了。   慕容澹沉默看着虞年年的肚子,抬手摸了摸,然后抱住人安抚,“没事,你不是都说了,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他吗?现在只是把他变成他们了。肯定没问题的。”   有太医丞的叮嘱后,虞年年也不必刻意控制着食量了,她现如今一顿的饭量几乎能与慕容澹持平,慕容澹吃三个馕,她能吃两个半再加碗汤。   吃完了看着案几上的水果,还能蠢蠢欲动的再吃两个桃,隔半个时辰后还能吃一碗乳酪。   但吃了这么多,不但没长到肚子上,也没长到她自己身上。   若是从背后看,依旧纤细婀娜。   好在气色不错。   虞令月坐月子硬生生在三伏天被按着坐了两个月,她身体好得很,当真觉得这没必要,但沈之昂觉得有必要,她敢做出一个同坐月子人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沈之昂就抱着孩子一并哭。   吓得她硬生生在房里缩了半个月,整日里看谁都不顺眼,没事儿打沈之昂出气。   她出月子两个月后,就抱孩子给虞年年去看,顺便将庄子里新下来的蜜橘带给她吃。   虞年年问她孩子取名字了吗?   虞令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沈之昂爷爷和父亲,还有沈之昂为取名该听谁的这件事吵起来了,吵了四个月,还没吵出个结果,只能先取个小名对付着叫。”   沈之昂在这种事情上,难得的硬气,丝毫不让。   沈老太师最喜欢的就是沈之昂这个孙子,所以沈之昂的儿子,沈老太师一定要亲自给起名。   沈之昂虽然行十三,但他父亲就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妹妹,外孙的名字他兴许是插不上手,但孙子的冠名权,他得想方设法得到。   “小名叫什么?”   虞令月啧了一声,将孩子抛了抛,“叫甜甜,我的小甜心。”   虞年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虞令月瞪她一眼,“就叫甜甜!”   沈甜甜跟着笑起来,露出还没长牙的粉红牙床。   虞年年是被饿醒的,她临睡之前,为了防止自己半夜会饿,所以特意又吃了些东西,但没想到才丑时,她就又被饿醒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胃里烧的厉害。   她带着八个月,已经很大的肚子悄悄翻了个身,跟烙饼一样,怎么也重新调动不起睡意。   慕容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起身,将灯点上,把衣服披上,迷迷糊糊走了。   虞年年以为他是嫌自己烦,所以跑出去了。   含着泪咬了咬被子,也是,他都忍了自己的折磨八个月,忍不下去也是应该的。   没有多久,慕容澹重新回来了,带着一身烟火气,虞年年咽了咽口水,看向他手里端着的食器。   他直接将煮水引的小鼎捏着耳朵端过来了,鼎上在咕嘟咕嘟冒热气,鲜香酸辣的味道蔓延在四周。   虞年年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她眼泪汪汪看着慕容澹,“你没走啊。”   “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现在干不出那种没良心的事儿。”慕容澹亲亲她的额头,“你不会以为我刚才禽兽的丢下你自己走了吧?”   他将卷案往床上一搬,把小鼎架在她面前,又从掏出一块儿烙好的馕饼,还有煮熟的鸡蛋,将鸡蛋剥开壳放进汤饼里,馕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往汤里泡。   水引里切了不少肉丝,还有各种香料,虞年年自有孕后,就同慕容澹一般变得口重,两个人难得在吃饭上协调起来。   “你煮的吗?”   慕容澹一边撕馕一边点头,“是。夜深了,若是叫他们起来,又是一阵张罗,你尝尝。”   “你什么学会的?”慕容澹这么忙,这么会有时间学做饭呢?   慕容澹略有些骄傲的扬起下巴,“这种事情还用学吗?当然是第一次做就会。”   实际上他这几日总是猫在小厨房,偷偷去学习做饭,他才发现这种事情真困难。但反反复复练下来,也算学有所成。   虞年年怀着孩子,他想为她做点事情。不是那种只有言语上的安慰,或者给她多少好东西,是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就算不能分担她妊娠的痛苦,至少也别让她觉得委屈。   “你怎么这么好?”她都没听说谁家丈夫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特意去学做饭,尤其慕容澹这么忙。   “因为我说要对你好。”慕容澹将她有些水肿的腿架在自己腿上,给她捏捏,活血。   “可是我现在不漂亮了。”虞年年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她怀孕之后,身体变得笨拙,现在又开始水肿。   慕容澹给她把眼泪擦掉,“可是我还是最爱你。不因为虞年年多漂亮,虞年年就算五十年后变成一个老婆婆,我也爱虞年年。”   “吃吧,一会儿凉了。”慕容澹将筷箸塞进她的手中,继续给她捏腿。   “呐,你也吃一口。”虞年年夹起一条面饼给他,她现在变得有些圆润的脸上,绽出几许光芒,悄悄说,“那虞年年也爱慕容澹。”   慕容澹问她,“那爱有这么大吗?”他比出一个指甲盖的打小。   虞年年摇摇头,伸出一只小指,“比指甲盖大很多,有这么大。只要慕容澹以后继续爱虞年年,这个爱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千万不要放弃,也不要食言。”   慕容澹和她拉钩钩,“不食言。”   太医丞预料的不错,虞年年没足月就发动了,才刚刚九个月,但她身量不大,等到九月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准备是万全的,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虽然两个孩子生起来困难些,但好在孩子小,头颅也小,胎位也是正的,不出意外,不会出什么事儿。   从下午折腾到第二日子时,孩子才生出来。   慕容澹一直握着虞年年的手,一言不发的将自己胳膊伸过去,她疼得什么都顾不得,张口就咬上去,慕容澹脸色变都没变,还是那样沉沉的,像是一塑雕像。   待产婆说母子平安,他一下子后仰昏了过去。   原本就忙乱的产房,一下子变得更忙乱。   小郡主并不康健,小世子本就不大,她只有小世子的三分之二大,比两只手掌拼起来大不了多少,有进气没出气的,所有人都怕养不活,连碰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的。   虞年年看着女儿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她心里是当真害怕,她问慕容澹,“我们好好照顾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会。”   慕容澹一个并不迷信的人,继当初给虞年年招魂后,又陷入了新的迷信,“他们说贱名好养活,这样小孩子就不会被收走。”   “那叫什么?”虞年年一边哭一边问,“要不就叫狗蛋?呜呜呜。”   慕容澹赶紧给她擦眼泪,“行行行,这个名字一听就平平安安好养活。”   他辛辛苦苦起的娇娇这个名字,为了避免浪费,就给了小世子,总归有沈甜甜珠玉在前,慕容娇娇也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顺:终究是错付了jpg   龙凤胎虽然古早,但真香,哥哥妹妹都有了!   实不相瞒,我妈怀我的时候特别能吃,一顿能吃一个大碗面加一个小碗面,她身上不长肉,我生下来也才四斤多_(:з)∠)_ 第101章   孩子出生后, 慕容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暗暗叹气,没想到两个人这么丑,但在孩子生命健康面前,他们长得丑就已经不是大问题了, 能健健康康长大就行。   慕容狗蛋同她哥哥躺在小小的床上三天, 她爹妈愣是碰都没敢碰她一下, 生怕她脆弱的一碰就折。还是第四天在奶嬷嬷的指引下, 小心翼翼托在怀里。   小孩子都是脆弱的, 小郡主尤其, 身上软的像是一团水,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化掉。   跟慕容娇娇比起来, 她吃奶时候的力气也小, 吸不出什么奶水, 只能一点一点沾着热羊奶喂,哭得时候也跟猫叫一样。   慕容娇娇空有一个看起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乳名, 却在出生前半个月遭到冷落。   太医丞不但精通妇科,儿科也多有涉猎, 不枉费学医大半辈子, “若是新生儿体弱,不如试试吃母乳,比奶娘喂会更结实些。”   虞年年奶水不多,只能喂一个孩子,当然优先身体娇弱的慕容狗蛋,慕容娇娇没这个待遇,只能看着妹妹吃,好在他极为乖巧,也不哭不闹, 让人省心很多。   坐月子要捂着,好在是冬天,还算干冷,若是夏天,指不定要怎么烦躁。   等满月宴请亲朋之际,两个人此反应过来,请帖上总不能些两个人的小字,显得寒颤,开始翻书为两个孩子取正式的名字。   老太妃不太喜欢娇娇,说他长得同慕容澹小时候太像,她倒是很珍贵那个体弱的孙女,亲自将陪嫁的长命锁给她,多少年都没动过针线的人,还特意为她做了小老虎鞋子。   虞年年怕娇娇懂事后知道心里不平衡,便也给他单独做了一双,照着小郡主长命锁的模样给他打了个一样的挂上。   妹妹有的他都有,他有的妹妹也要有。   哥哥或许出于责任心会多照顾妹妹一点,但兄妹之间不是只有一方付出另一方接受,更多的还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照顾,娇娇到底也是个孩子,需要父母一样的爱,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容易在兄妹今后的关系里埋上隐患。   每次慕容澹抱了狗蛋不去抱娇娇的时候,虞年年都会推他,“你也去抱抱娇娇,娇娇也要爹爹抱。”   慕容澹只能不情不愿也把慕容澹娇娇抱在怀里拍拍。   两个孩子微微长开后,他觉得女儿更像年年,所以更喜欢一点儿。   虞年年倒是两个孩子一样喜欢,但是因为狗蛋身体差些,所以格外心疼。   两个人猫在一起起名字起了半个月,最后还没决定,只能选出几个觉得好的,抓阄决定,两个孩子自己抓到什么就叫什么。   慕容澹娇娇抓到了“稷”,慕容狗蛋抓到了“宓”,这才一一将请帖上的名字填入。   慕容宓养的很精细,没几个月也和平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就是体力不大好,慕容稷扶着床能走六步,她只能走三步,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两个孩子关系好,睡觉都要在一起,就算没有母亲抱抱,也能睡着。   所以过了半岁以后,慕容澹就把两个孩子送去西偏殿睡了。   凛冬又顺着时间的缝隙蔓延覆盖,天冷,窝在慕容澹怀里刚刚好,甚至都不用抱汤婆子都是暖和的。   虞年年把玩着他的手指,“最近朝中让你登基的呼声越来越大了,还有人找到我这儿来了,我都一一搪塞回去了,他们看起来比你还着急。”   慕容澹侧过身,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那就没有别的事儿找你?”   “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好多夫人都把自己家女儿带来了,让我相看,看中哪个就留下来作伴。”虞年年叹口气,“一个个生的都是青葱水嫩,十分漂亮,脸蛋掐一把都能捏出水。”   慕容澹紧张地捏起她的脸颊肉,“虞年年,你这幅语气我总觉得不太靠谱,你别想着从外面接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不敢不敢。”她口齿含糊,“我真长教训了。”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她提起慕容澹纳妾的事儿,他脸色有多可怕。而且冬天这么冷,抱着慕容澹这么暖,她现在怎么舍得把人推出去?   她飞快亲了口慕容澹的脸颊,“我可喜欢你了,怎么舍得把你推出去呢?”   “小皇帝今年才四岁,我把一个四岁的孩子赶下来,觉得挺没意思的。”慕容澹叹口气,“而且我若是真登基,想必往这儿塞人的只会增不会减。就算把慕容顺赶下来,我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权利都是一样的。皇宫里没有王府住着舒服。”   “这种烦恼,还是留给娇娇吧。”他道,“娇娇同慕容顺才差了三岁多,两个人才旗鼓相当,我不能让娇娇不努力就站在最顶峰,不然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我费尽心思的篡……清君侧,他坐享其成?”   他改口,他那不叫篡位,那叫能者居之,顺应民心。   虞年年觉得慕容澹这个父亲挺小气的,还会嫉妒孩子。   “毕竟通过自己努力摘取的胜利果实才最香甜。”慕容澹最后补救式的道了一句。   “那你不能让娇娇有什么危险。”   慕容澹抬手,“那咱们拉钩。”   慕容顺逐渐长大,对慕容稷的恐惧逐渐上升,和对慕容澹差不多,见到他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但对慕容宓却十分亲近,分明比她大好几岁,却像个跟屁虫。   萱女刻意教导他,“你要安顺,你的皇位不过是暂且替你堂兄坐着,等到他想要了,你就还给他。”   原本他一日能背下来的书,偏偏要拖着让他三天才背完。   萱女没求慕容顺能继续做皇帝,他就平平安安的,让慕容澹这个摄政王放心就行了。   慕容顺不太懂,但大家都说萱女这么嘱咐是为他好,他便照做。   他喜欢慕容宓,所以将自己的小玩意都送给慕容宓,“你看,你哥哥是不是都没有我对你好?你要不要最喜欢堂叔?”   慕容宓表面点头,夸堂叔最好了,转头就把这些小玩意给了慕容稷,“哥哥,堂叔给我的,他要我最喜欢他,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宓儿跟哥哥天下第一好!”   慕容稷面上笑意盈盈的,内地里慕容顺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他半夜站在慕容顺床头,用匕首抵着他的颈,稚嫩的声音杂着几许恐怖,“慕容顺,你少勾引我妹妹,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都知道。”   慕容稷的手法和慕容澹一脉相承,血腥又直接,一看就是慕容澹的好儿子。   每一个男孩都幻想过自己有个黏人又软软糯糯最喜欢他的妹妹,慕容宓就是所有人最喜欢的妹妹,不管别人对她再好,她只跟自己哥哥好,关键一张小嘴也会哄人,还能哄得别人美滋滋。   慕容顺一直都觉得,慕容宓最喜欢他。毕竟他跟慕容宓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然后无条件赞同,但是他不知道,在慕容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是府上的小丫头有要求,她也会尽力满足。   “宓儿,你以后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我给你盖一座最华丽的宫殿。”慕容顺比比划划的诱惑她,让她不要告诉慕容稷。   “那宫殿都是用金子做的吗?”   “是!”   “那是不是很值钱?”   “是!”   “那我同意了。”她要把宫殿上的金子抠下来全给哥哥。   慕容宓身体并不和别的孩子那样健壮,跑跳时间长了就会累。   慕容稷带她放风筝,她蹲在地上小声念叨,“哥哥,我好累呀。”   八岁的慕容稷已经有了慕容澹的风姿和模样,惯日里霸道,却十分护短。   “上来,哥哥背你。”   “哥哥,宓儿是不是很沉?”慕容宓搂着慕容稷的脖子,小声问,“我下来,然后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好不好?”   “没事,一点儿都不重。”慕容稷倔强道,不断安慰她。   妹妹身体不好,他应该照顾妹妹。   “可是我心疼哥哥,这样哥哥会很累。”   一旁的婢子赶紧上前,生怕慕容稷被压坏了,两个人慢慢的,手牵手往回走。   沈甜甜在三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大名,但是因为名字起得太晚,导致小字甜甜过于深入人心,大家还是一口一个甜甜的叫着,让他难免羞恼。   “沈甜甜!”慕容宓一见他远远蹲在院子里玩儿,就热情的打招呼,小跑着过去,“沈甜甜我可想你了,你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沈和青转过去头,“你见谁都这一套说辞,我在你心里也没什么打紧的。”他不来,慕容宓就不会主动去找他玩儿吗?   “没有,我们甜甜哥哥在宓儿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慕容宓小心翼翼的从怀里不知道捧出来什么东西,悄咪咪给他看。   “沈甜甜你看一眼!”   “什么呀?”沈和青很失望,“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宓儿的心啊!当然看不见了,沈甜甜要用心才能看见宓儿的心。”   分明知道慕容宓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沈和青还是受了蛊惑,高兴的心花怒放,“那我收下了!”   啊!沈甜甜真好哄,将来堂叔给她的金屋子,她可以把一半的金砖都抠给沈甜甜!   沈和青结合了父母的优点,能文能武,才九岁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定下这位贵婿。   “不,和青收了宓儿的心,就是宓儿的人。”   虞令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挺……挺从一而终……   但是她没打击沈和青,几乎周围所有人,都收到了慕容狗蛋的心,她的心都快碎成蛋花汤了,一片一片的。   建和十八年,在位十八年的皇帝慕容顺忽然暴毙,摄政王慕容澹依旧无意于皇位,于是众人拥立世子慕容稷登基。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从塞北开始向江南启程,这一天过得也比苦兮兮的慕容稷要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写完啦,今天是最后一天日六,明天就日三啦,每天晚上九点更新。   番外很多很多,大概有九万字,正文里没有的,都会在番外补齐!小孩子的故事也会放在番外!慕容顺&萱女&虞寄白&娇娇&狗蛋妹妹等等……   感谢在2020-08-29 21:00:00~2020-08-31 21: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木木 20瓶;风至了、38948792、独孤若汐 10瓶;巴啦啦能量、。存在、一只迷失的鱼 5瓶;沉璧 4瓶;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