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枇杷花开 作者:金波滟滟 文案一: 同年同月同日生? 王家老夫人看着杨夫人笑道:“我家孙子与你女儿正好是天生的一对。” 杨夫人也笑着回答:“果然有缘份。” 可是玉枇杷果断地对王淳大声吼道:“我才不嫁你!” 王淳声音虽然很低,但也很坚决地说:“我还不愿意娶你呢。” 辗转了八年后,王淳与玉枇杷还是拜堂成亲了…… 文案二: 如果没有家国巨变,枇杷应该长成一个明朗的女子,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但是现实促使她认真习武,担起沉重的责任。 顺利的武功进境伴着懵懂的感情发展,她先后遇到了忠实的追随者,丰神俊朗的名公子,全心信赖的皇子,还有阴差阳错成了仇人的世交子弟…… 当枇杷长成了一名手握兵权的女将军后,她认为终身不嫁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但是经过某人剖明利弊得失的劝说,她嫁了。 从此人生向她展开了新的篇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主角:玉枇杷,王淳 =================   ☆、第1章 营州少年 大唐中和三年,初春的营州,随着天气转暖,似乎一切都复苏了。小草染绿了大地,迎春花在枝头怒放,鸟儿欢快地叫着,一身白麻布窄袖胡服的枇杷手中提着一只兔子大声叫着奔进了家中,“娘,娘,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了!” “果真?”正在炕上坐着缝衣服的杨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由衷的笑容绽开在她苍白的脸上,从小就烙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就是如此欣喜时依旧文雅而从容,只有细看她握紧的双手,才能知道她的情绪很激动。 “当然!”枇杷三步两步地跑到了火炕边,灵巧地收住了脚步,向着母亲笑逐颜开地说:“我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了!我在城门口亲眼看到的!怀远军是得胜回来的!有好多好多的旗帜,好多好多的战马!父亲现在去了节度使府,一会就能回来了!” “总算平安回来了!”杨夫人虔诚地双掌合什道了一声,“佛祖保佑。”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丈夫出征杨夫人的心都有如一直在油中煎熬一般,这一次尤甚,现在听到他凯旋而归的消息,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道:“你看清楚你父亲了吗?” “今天一早我们就到城外的半山坡上轮流看着远处,等待大军的消息,午时左右就见到一队人从天边走来,再近些就能看清正是怀远军的旗子。我马上抢先回城,等在城门前,就见父亲骑着他的大红马走在怀远军的最前面!”枇杷无比自豪,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的笑意,她又提起手中的兔子得意地笑道:“看,今天打到了一只兔子,正好煮了等父亲回来一起吃。” 杨夫人这时才注意到枇杷手中的兔子,看着女儿一身男装,背着弓箭,系着横刀,纠结了一下才说:“也好。”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夫人,虽然流落到边城,但是骨子里还是名门望族之女。对于儿子,她细心照料他们的生活,告诉他们为人的道理,但是其余的就完全交给丈夫去管。可是唯一小女儿,杨夫人从小带在身边,想按杨家教养自己的方法将她养大,成为文雅、贤淑的女子。 可是,天性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不管杨夫人费了多少的力气,教会了小女儿仕女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各种礼仪,甚至曾有一度,杨夫人以为自己成功了,毕竟小女儿已经能弹出几首像样的曲子;写出一手还算过得去的簪花小楷;能画几张山水兰花图;也会一面优雅地品着茶,一面从容地拈起一个棋子落下。 但是,杨夫人最终还是认识到了,小女儿其实只是表面被她改造了,而内里,她还是玉家的孩子,有着胡人血统的孩子。她的眼睛异常灵动活泼,她的身体更擅长张弓射猎,而她的心极度渴望自由。 女儿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琴棋书画、烹茶赏雪,她也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狭窄的内宅。只要有了机会,她天性中被压抑的东西便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不可阻当地冒了出来。 于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女儿迅速地转变为真正的营州少年,纵马射猎,恣意原野。杨夫人虽然有千般不愿,但是看到女儿鲜艳的脸色,飞扬的眉眼,她还是明白这才是女儿真正的生活,更何况,形势的逼迫也让她只能接受这种转变。 现在的女儿身上保留下来的与营州风气不同,而颇具有江南水乡特点的,大约只有她的名字——枇杷了。这种只长在江南,又甜又沙的水果,在杨夫人怀着小女儿时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乡,而丈夫就是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在塞外重新品尝到幼年的最爱,于是在得知生了女儿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做为女儿的小名。 虽然在营州根本不可能见到枇杷,而且有更多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并不妨碍枇杷这个名字叫了起来,并完全取代了杨夫人曾在《诗经》中认真为女儿所选的“芷若”这个正式的名字,大约是枇杷铿锵响亮的音节特别合营州人的脾气吧。 坐在杨夫人身边做鞋子的刘嬷嬷早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太好了,将军果然平安回来了!”然后她上前接过了兔子,“我们小姐可真行,差不多天天都能带着猎物回来,昨天的锦鸡还没来得及吃呢,今天就又有兔子了。果然很肥呢,嬷嬷这就把兔子拿到灶间焖上,等将军回来就可以吃到枇杷亲手打到的兔子了。” “这不算什么,等父亲回来,我有了时间去山里更深处打只鹿回来,娘不是最爱吃鹿脯吗?” “你现在每天跑出去已经很危险,更不要说进深山了,千万别去猎什么鹿,”杨夫人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是没办法,你又要给你哥哥请大夫,又要照顾母亲,还要出门打探消息,再就是要打猎,我也就不管你了。但等你父亲回来后,你少往外跑,毕竟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个三四年就该成亲了。” 枇杷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母亲时不时地就会嘀咕类似的话,她早就听习惯了,而且也将这些话听过就算了。 就算父亲回来了,他哪里有时间去管家事?大哥二哥走了,三哥重伤,正是自己应该担起家里重任的时候。但是枇杷知道决不能在娘面前提大哥和二哥的,便笑着说:“我去把好消息告诉三哥!” “刚才你进门喊的声音那么大,你三哥应该能听到了,”杨夫人话里还带着一丝嗔怪,但又笑道:“你再去给他好好讲一下看到的场景也好,再把兔子拿去给你三哥看一看。” 刘嬷嬷拎着兔子说:“我与你一同去吧,然后要赶紧烧水做饭了,将军回家时一定是又饿又脏。” 杨夫人也收了针线,穿鞋下炕,“兔子收拾好我去做,还有锦鸡今天也做了。” 枇杷本转身要走,闻言又回来阻止道:“母亲,你身子还没全好,就不要去厨房了。” “是啊,夫人你这次小产身子着实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养好,别落下病根。”刘嬷嬷也赶紧反对。 “没关系的,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杨夫人这时却异常固执起来,“再说将军特别喜欢吃我亲手做的菜。” “父亲果然回来了!”这时门口传来了三哥守义的声音,他正吃力地转着木轮车向屋子里移来,笑着望向屋里的人,“我在厢房就听到枇杷的声音,就赶紧出来了!” “三哥,父亲是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的!”枇杷说着已经跑过去帮三哥将他的木轮车推进屋子里,“一会儿父亲就会回家了!” 半年前营州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突厥左贤王纠集了五万人马进入营州,半个月内接连攻下十余个由奚人、契丹人首领管辖的城傍羁縻州,然后大破营州实力最强的卢龙折冲府,旋即围攻营州城。就在营州东城墙一度被攻陷的最危急的时刻,父亲带着怀远折冲府的将士们驰援解围,营州城方没有步卢龙折冲府的后尘。 营州城虽然保住了,但损伤却是极其惨重的,一万多守军只剩下不足半数。而营州北部十余个城傍羁縻州完全成了突厥的附庸,营州四个折冲府中户口最多,兵力最雄厚的卢龙折冲府生灵涂炭,五千多户几万人只逃出数人。 自一百多年前朝廷在营州设立节度使府后,地处整个帝国东北边陲的营州虽然在与突厥的对抗中互有胜负,但却第一次出现如此惨重的败局。 几乎每一家都有殉国的将士,一家男儿都在军中的玉家也不例外,在卢龙折冲府当校尉的大哥一家全部丧生,随怀远军援救营州城的二哥殉国,临时参加营州守城的三哥受了重伤,母亲在城内救护伤者过于劳累,惊闻噩耗时又小产了。 虽然身居边塞,玉家人见过也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但是如此惨痛的伤痛还是第一次。 父亲带着怀远军解围后,并没有时间整修,而是受节度使之命追击撤退了的突厥人,又陆续出兵几次收复已经被策反了的城傍羁縻州,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外征战。 春天刚到,又有一股突厥人南下抢掠,他又带着营州健儿前去拒敌。身怀国仇家恨的营州人,除了节度使麾下的平卢军要留守营州城外,城内只要能骑马控弦的成年男儿几乎全部随父亲出城了。 这是全力的一博,全营州人都在关注着出征的将士们,关心自家的亲人。 尽管信任玉将军,但其实包括玉家人在内,所有人日日夜夜都在恐惧与期盼中度过。今天终于等到了玉将军平安回来消息,还是去年战事后第一次真正的开怀。   ☆、第2章 节度使府 胜利的喜悦让玉家人脸上都带了洋洋的笑意,枇杷就站在母亲、哥哥和刘嬷嬷中间,把刚刚的所见又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怀远军回来的人比去的时候还要多,好像还有很多奚人、室韦人,他们又带回了很多旗帜、牛羊,更多的是战马,最少有上千匹,马上还驼了很多的东西,所以这一次肯定是大胜!” 带着战利品得胜回来,父亲也能多分到一些吧,那就意味着怀远军今年的日子会好过些,朝廷的军饷已经不知道拖欠了多少年,怀远军自种自吃,可是营州久战之地,种下粮食往往没来得及收获就会有新的战事,很难保障补给,不足之处全靠战利品补充。所以获得足够的战利品也是怀远军存在的有力保障。 不用说普通的怀远军士,就是身为怀远军最高长官的家眷玉家,平时的生活也很清苦,也不过是最基本的衣食温饱而已,改善生活全赖几个儿子打猎所得,现在正是枇杷接过了这一任务。 大胜加上获得大量的战利品,这样的好消息总是振奋人心的,三哥守义越听越激动,将身子坐得越来越直,就连杨夫人苍白的脸也现出了血色,他们认真地听着枇杷说述:“父亲还穿着出征时的皮甲,他就是不喜欢穿明光铠,兜鍪下露出来的脸上除了眼睛就是胡子,向我笑的时候还有白白的牙。” “嬷嬷,你先去烧水,”被丈夫得胜回来的消息鼓舞了的杨夫人说起话比平时要爽利,“枇杷,你赶紧去洗一洗脸,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枇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尘土,而下面白麻的长套裤更是变成了灰色,脚上登着的那双牛皮高腰靴上面也蹭了不少的泥,她便赶紧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素色的衣服就是这样,只要出去走走回来就要换,更不用说上山了。 枇杷洗漱一番,又换好了衣服回到东屋,见三哥刚刚将兔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正在收拾沾了血的刀子,见了枇杷就笑道:“枇杷还真行!差不多每天都能打到猎物!” “都是哥哥们教的箭术好!”枇杷说完后顿了一下,赶紧又说:“三哥,今天本来一同看到两只兔子,可是我只打到了一只,另一只跑掉了。当时我就想,玉家的连珠箭我还是没练好,否则一只兔子也不会跑掉的。” 玉守义看着小妹妹,心里无比地痛。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女孩,所以就特别宠着,虽然玉家并不富裕,但有什么好的都是要先给小妹妹,小妹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甚至以前母亲从不让小妹自己出门,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至少要有一个哥哥陪着,可是如此娇养长大的小妹现在不只每天要独自一人在外奔波着,为母亲和自己请医买药,打探父亲的消息,还要出城打猎给家里加菜。 不过谁能想到年仅十岁的妹妹走出家门竟然如此能干,这半年父亲基本没有在家里住过几天,家里对面的事情完全是小妹一个人担了下来。最令人吃惊的是,她原本只是在笑闹中与大家学了点粗浅的功夫,但是现在竟然能射连珠箭这样高难的箭术了。 玉守义这样想着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明明看起来好好的,又一点也不疼,但却是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就连站起来都不能。 枇杷已经悔不该提起哥哥们的,现在看到三哥的神态,知他心里难过,亦是伤怀。明明三哥的腿并没有被砍断,但是却不能动了,营州所有的医者都为三哥看过了,却又都束手无策,英武洒脱的哥哥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像过去一般纵马草原,引弓射雕了,这其实比死去还要痛苦。 都是可恨的突厥人! 玉守义这时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枇杷笑道:“你拿弓箭过来,我再把我们家连珠箭的秘决给你讲一遍,你现在还小,多加练习几年就行了。” 枇杷应声取了弓箭过来,玉守义这时也挪到了院子里,接过来给小妹示范,“看,三支箭就这样夹在左手指缝中,一支射出,另一支立即搭上,然后再下一支,如果练熟了三箭有如连珠一般,一支刚离弦,下一支就到,如此三箭很少有人或猎物能躲得过。” 枇杷认真地听着,又接过弓箭认真练习。习武需要天份,但是更重要的是手熟,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后,自然就会有飞速的提高。 玉守义看着小妹的身姿,心里再一次感慨,玉家人世代从军,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枇杷年纪虽小身形还没长成,却已经看得出正是天生擅长骑射的猿臂蜂腰,而她的力量也要比一般的女孩子大,足以拉开角弓。 虽然先前枇杷不过是玩闹时习些功夫,但经过这半年时间的苦练,已经颇有模样,就是真在城外遇到三五个大汉,她亦能保全自己了。 就在这对兄妹一个教一个学,杨夫人已经做好了饭菜,转到前面,看到枇杷还在练箭,不禁道:“也不要练太久,你的手已经磨出茧子来了,就是我每天拿牛乳给你泡着也消不掉。” 枇杷并不肯停,“长出茧子才好呢,再拉弓时就不痛了。” 玉守义亦道:“娘,还是让枇杷练吧,有功夫傍身总不是坏事。” 杨夫人焉能不知儿子话中之意,无奈她还是舍不得,“那也要先进屋歇一会儿,你们的父亲也就回来了,大家一起吃飧食。” 这样的时候,枇杷并不违背母亲的心意,她完全可以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练习,免得她太过担心。至于辛苦,她并不觉得,其实在她看来,练箭至少要比练琴好多了,而且有用处,她也真心喜欢。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母子三人坐了下来等着玉将军,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枇杷刚刚看到玉将军的情况了。 枇杷又将刚刚的情况讲了两三遍,一遍比一遍详细,然后她实在说不出太多的东西了,毕竟她只在城门口看到父亲带着大军进城,连话都没能一句,然后就急着跑回家传达。 其实母亲和三哥也完全知道枇杷不过是比他们早一些看到了玉将军而已,别的也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他们还是都盼着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母亲更详细地问着父亲的衣着,而三哥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回城的将士们身上,枇杷也尽力回想着答。当然,他们三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从门口扫过,毕竟说不定下一刻,玉将军本人就会走进来。 可是大家等啊等,一两个时辰过去,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刘嬷嬷只得把已经凉了的饭菜拿下去重新热在灶上。枇杷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一次次地到门外去看,失望了几次后向母亲和三哥说:“我去节度使府问一问。” 母亲迟疑着反对道:“你父亲一定与节度使商量正事,我们再等一等吧。” “我就到节度使府门前打听一下,没事的,”枇杷安慰母亲道:“前几天我们总去打听消息,守门的兵士都认识我,他们知道我是玉家的,对我都很好呢。” 杨夫人其实特别着急,恨不得自己能到节度使府里打探,但是她现在根本出不了门,三儿子受伤不能行动,原来家里守门的两个老兵也都亡于守城一战,只有枇杷一个能出门的。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你去了只向守门的兵士打听一下就回来。” 三哥也嘱咐她,“陈节度使向来自诩出身世家,瞧不起我们,又忌惮父亲威望,此次父亲大胜,你去了更要小心,只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即可。” “我知道了。”枇杷让刘嬷嬷帮忙重新梳了头,插了根银钗,又在孝服外面套了一件素色锦衣便急忙向节度使府上走去。 营州城内到处一片嘈杂,欢笑与痛哭的场面交杂在一起,接到亲人的都在笑,亲人没能回来的则在痛哭,只是毕竟是大胜,笑的人要比哭的多。枇杷顾不得看别人,径直走到节度使府门前向守卫的兵士打听消息。 自从父亲带着怀远军追击突厥人而去后,枇杷成了节度使府门前的常客,虽然没能从节度使府里打探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是与守门的兵士们都很熟悉了。 见到枇杷又来了,便有人笑着告诉她,“别急,玉将军进府不只是要拜见节度使大人,还要把得来的战利品交上去,所以时间就会长一点。” 枇杷果然看见怀远军的兵士们正将牛羊、驮马上的东西一一运进节度使府,顺着门向里看去,就见正堂的侧面摆了案几,几个书记正坐在一旁登记财物,便不解地问:“以往父亲打胜仗回来,只是让他们登记就行了,今天怎么一直等着呢?” “我们也不知道,”兵士们相互看了看,又安慰枇杷道:“也许节度使与将军有事商量呢。” 枇杷真想闯进节度使府,把父亲拉回家里,可是她也知道不能那样,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于是便站在节度使府门前踮起脚向里看。 冷不防,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枇杷,想进节度使府里便随我来吧,何苦在这里伸长脖子看呢?” 枇杷肩上一被触到,已经下意识地向前跳了开去,回头就见陈禄歪戴着胡帽,手中拿着马鞭正坏笑着打量着自己。   ☆、第3章 鞭打陈禄 陈禄是节度使陈都督的幼子,大约是从小娇惯坏了,所以长到了十五六岁还是整日游手好闲,时常招惹些事非,故此在营州城内很不受欢迎。枇杷尤其讨厌他,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了些令人不快的感觉,“我就在这里等我父亲回家,不进府里。” “既然等玉将军,进府里多方便,到我院子里坐一会儿,我那里有很多从长安带来的好玩意儿,你都没见过的。” 枇杷才不稀罕什么好玩意呢,哥哥们早就告诉她要离陈禄远一点,所以在陈禄向她走过来时她却向后退了一步,“我就在这里等父亲。” 其实陈禄最初并没有认出枇杷,还是向守门的兵士问过才认出玉家的小姐。 在他心目中,玉枇杷原来不过是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但如今陈禄突然发现在这个春天里,小丫头似乎长大了,原本白胖胖肉乎乎的小人身形拉长了不少,变得纤瘦,而且已经开始玲珑有致。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枇杷,一身素服的映衬下她更显得头发乌黑,皮肤雪白,而一双带了深蓝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薄厚适家的嘴唇红艳艳的,将来必然会长成倾国倾城的美人。 想到这里,陈禄更加热情了,“你跟我来吧,我送你两盒香膏,都要几万钱一盒呢,在营州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你回家后抹到脸上手上,人就更漂亮了。” 枇杷鄙夷地哼了一声,“我不要!” “你在营州从来没见过的,若是见了一定会喜欢,好多人向我要我都没舍得给。”陈禄说着就去拉枇杷的手,没想到枇杷早已经闪到了一旁,从腰间抽出马鞭,向他劈空甩了一下,“滚!” 陈禄瞧瞧枇杷手中的马鞭,明白她不是在吓自己,而是真能暴打自己一顿,营州城的这些野小子和野丫头们可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眼下的枇杷,虽然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是真打起来,谁能赢还真不好说。毕竟玉家的功夫声名远播,而玉枇杷的几个哥哥都不是好惹的。 然后他就想起了去年与枇杷逗笑时被她的哥哥看到了,被狠揍了一回的往事。那伙子人打人可真狠啊,他只一回想,似乎现在浑身还痛着呢。于是陈禄没了再与枇杷调笑的心思,转身走了,可是走到仪门时却转身向枇杷大声喊道:“你三个哥哥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成了瘫子,将来等你嫁了看谁给你撑腰!” 喊完就飞快地跑了。 枇杷最恨别人这样说话,大哥二哥都是为国战死,三哥也是守城受的伤,不管是谁敢污辱他们,她都不会答应。因此陈禄的话音刚落,她已经像敏捷的豹子一样冲了过去。 陈禄自是知道枇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喊完后也马上就撒腿跑了,因他一直向后看着枇杷,却没有看到仪门内的情况,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人,摔倒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个不停。 枇杷追上来的时候,就见陈禄躺在地上,一旁站了两个人,正是节度使陈家的长孙陈博和他的妹妹陈婉。 陈家调任营州节度使已经好几年了,但是一向与胡人将领较为疏离,因此枇杷虽然也曾见过陈博兄妹,但却并不很熟,便向他们点了点头,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停顿,几步就到了陈禄身边,挥起马鞭便向他抽去,打得陈禄满地打滚地嚎叫。 枇杷口中犹说:“自做孽,不可活,老天都不让你跑掉!”若是陈禄跑进内宅,枇杷追起来就会有很大难度,但是现在他摔倒在自己面前,真是再巧不过了。 “玉小姐,”陈博上前施了礼,见枇杷就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抽打陈禄,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玉小姐!请住手!” 枇杷只得停了手,却怕陈禄趁机跑了,拿脚用力踩住他的腰抬头问:“陈公子有什么事?” 陈博见状摇了摇头道:“玉小姐有话便说,何苦动手呢,实在不合女德。”, 面前的陈博脸上带了些不屑,营州汉胡杂居,民风粗悍,十来岁的大姑娘随意在外面行走不说,竟然敢还敢公开打人,他怎么也看不惯。 玉枇杷亦打量了陈博一回,见他一如以往在宴会见面时般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袍衫,神态中流露出超然于穿胡服的营州人的高傲,满心的不快,便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陈禄道:“刚刚他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难道为了女德我就让他随意污辱我的哥哥?” 枇杷身量不及陈博高,可虽然她略仰着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没有我哥哥们,也许我们早都不在这里了,你说应不应该打他?” 陈博确实听到了陈禄的话,也知道小叔极其无礼,但是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他也没有一点办法。只是毕竟同出陈家,他又不能不管,便又深深一礼道:“小叔是错了,我替小叔向玉小姐赔罪,还请玉小姐大度饶了他吧。” “我没有那么大度,”玉枇杷拧着眉毛道:“敢说我哥哥的坏话,只要我听到绝不饶恕,现在按军法打他三十鞭不为过,还剩几鞭我一定打完。”说着又狠狠抽了几下,补足了三十之数。 就在陈氏兄妹目瞪口呆之间,枇杷已经打完了,松了踩在陈禄身上的脚,将沾了血的鞭子在陈禄的衣服上擦了擦,重新束回腰间,转身向府外走去。 “胡女果然粗鄙!”身着嫩黄色高腰襦裙,外面罩着红色绣花鸟半臂的陈琬用团扇掩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妙目睨视着她。 玉枇杷与陈婉同年,也曾有过一些来往,但是两人向来谈不到一起去,所以随着年龄的增加反倒疏远了,因为刚刚过去的新年是营州城最为凄惨的新年,节度使府上的宴会并没有举办,所以她们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十岁上下的女孩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变化是非常大的。她们都长大了不少,气质也越发的相反,也越发的看不上对方。较陈婉高于一头,穿着一穿简单男装的枇杷便向正如江南美女般娇弱的陈婉杷回首一笑,“我就是胡人,我就是粗鄙,又怎么样?” 以前她也曾被母亲教导要贤淑贞静,但是在突厥人就要将营州城攻破时,拿着弓箭站在城墙上的玉枇杷确定在那个时候贤淑贞静一点用都没有,而能将就要爬上城墙的突厥人射杀才是营州人应该做的。 现在也是一样,她宁愿粗鄙也要不允许任何人说哥哥的坏话。 见陈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枇杷转身又向外走,可陈博却拦住她道:“固然小叔说错了话,玉小姐也只需将他的错告诉长辈,自有长辈惩处,又何苦亲手打人呢?再者女子以贞静为要,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收敛一些。” 虽然母亲时常反对自己武刀弄枪、骑马打猎,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淑女,但是她是自己的长辈,枇杷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而眼前陈博却过份了,他凭什么教导自己? 明明是陈禄儿错了,他们不去教导犯了错的人,却揪住自己不放,真是不讲理,于是大声道:“你管不着我!” 就在枇杷打算离开节度使府时,已经有很多人从正堂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枇杷的父亲玉将军。 “父亲!”枇杷眼尖,马上跑了过去,仰着脸向父亲笑道:“我来看看父亲什么时候回家?” 玉将军原本皱着眉沉着一张脸,见到小女儿像一阵风般地跑到自己面前,笑得一朵灿烂的山花,也不由得舒展开眉心,牵住了枇杷的手,“父亲正要回去呢,我们走吧。” 陈节度使也皱着眉,上前拦住了这结父女,“玉将军,小儿的事你总要给个交待吧。” 枇杷在外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有人会报到节度使面前,而正在与节度使商量事情的玉将军当然也就知道了。作为一向无原则包庇女儿的慈父,他本打算就这样走了,毕竟是小儿女间的事,不过是几鞭子,又没有出人命也算不了什么,再说他家的女儿虽然淘气,但是一向最有分寸的,能打陈禄,自然也是陈禄有做错的地方。 “小孩子间闹着玩的事,我们就不必管了吧。” “哪里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事,小叔被打了三十鞭子。”陈婉马上说。 枇杷一向是伶牙俐齿的,小时候她与三个哥哥在一起闯了祸总能轻易逃脱母亲的责备,现在她本就有理,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马上上前清清楚楚地把刚刚陈禄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向陈节度使问道:“都督大人,我按军法从事,打他三十鞭是不是应该的?” 在场的将士还不少,听了枇杷的转述,眼神马上都变了。原来大家都猜陈禄恐怕想调戏枇杷被打,虽然也都认为他被打一顿不冤枉,但现在才知道这小子确实欠揍,便将目光都落在节度使身上,看他如何行事。 陈节度使自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什么德性,但是毕竟是快五十岁得的幼子,总舍不得下狠手去管。今天听了小儿子被打还想借此机会再压一压玉将军,但是没相到实情竟然如此。   ☆、第4章 夜半私语 近两年突厥频繁来犯,营州将士死伤惨重,几乎全营州城每一家都有战死的男儿,小儿子的话说得实在过火了,但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儿子,心里却疼得紧,一时间反倒被枇杷问住了。 就在这时,有一中年美妇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从内宅奔出,扑到陈禄身上“心肝肉儿”的大哭了起来,一头哭着一头又骂:“哪个丧天理的将我儿打成这样?都督怎么不为我儿做主!” 营州城内都知道这一位正是节度使的爱妾吴氏,节度使的老妻几年前就下世了,便未再娶亲,身边全靠这位爱妾服伺,就是当家的陈家的大夫人也要给这位爱妾几分颜面。也正是因为如此,陈禄才被惯坏了。 营州地处边陲,胡人远多于汉人,风气犹为开放,各家女眷随意出门做事,但唯有节度使陈家与众不同,于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吴氏。现在这位出了名的美妇突然来到大家面前,又哭得梨花带雨,马上吸引了很多目光。 陈节度使见手下这些粗鲁的将士们不但不知回避,反倒还有人在轻声嘀咕,“养出这样的儿子还不揍他一顿,哭什么哭?” “我以为都督的爱妾有多美呢,原来不过如此。” “可不是,这么胖。” 陈节度使见实在不像话,只得呵斥吴氏,“别哭了,赶紧把禄儿抬进去!” 可是吴氏见儿子伤成了这样,怎肯如此便罢休,竟然大声与他嚷了起来,“都督怎么不为我们母子说话?” 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团。 幸亏节度使府的幕僚裴先生走出来道:“小儿女的话哪里当得了真?玉将军征战辛苦,女儿又亲自来接,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为好。大家也都各自散了吧。”说着将府内的人等一一送走。 天黑前,玉枇杷拉着父亲的手走进了家门。 杨夫人眼里含了泪光,“总算平安回来了!” 三哥亦含着深情大声叫着“父亲!” 刘嬷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赶紧将饭菜端了上来,“将军先用飧食吧,还是夫人亲手做的呢。” “我还真是饿极了,”玉将军说着进了内室,“我擦洗一下,要么身上的臭味把饭菜都熏坏了。”杨夫人一向喜洁,是以玉将军出征回来一定要先洗漱一番才出来吃饭。 杨夫人虽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放开了,玉将军在外一个多月只胡乱吃些肉干胡饼之类的,一餐好饭也没用过,回来后又与陈节度使吵了一架,而家里的几个因为等着他也饿着肚子,因此都吃了起来,又因为分别日久彼此惦记,忍不住说着话。 就连杨夫人自己也破了戒,替丈夫夹了一块肉道:“兔子还有锦鸡都是枇杷打猎得的,你多吃点吧” 锦鸡飞不高,行动又笨拙,很容易射到,但是兔子就不同了,如果手慢还没来得及把弓箭张开时,机灵的野兔几个起落就会蹿得毫无踪影。玉将军是打猎的高手,自是知道其中的不同,便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小枇杷长大了,箭术也长进了。” 自己出征在外,妻子小产躺在床上,唯一的儿子不能活动,刘嬷嬷已经老迈,家里一切井然,甚至还能吃上肉,都是枇杷的功劳。这孩子半年前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现在脸上满是坚毅,果然困境最为磨练人。 枇杷低下了头,将最好的肉都挑了出来,夹给父亲、母亲和三哥,“母亲做的菜最好吃了,都多吃点。” “枇杷也吃。” 玉守义看父亲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道:“父亲,这次你带着大军找到左贤王的王帐了?” “找到了,我们在奚人的带领下找到了左贤王的王廷,趁着夜色摸了进去,打了整整一夜,杀了五百多人,可惜最后还是让他带了部众跑了。” “营州兵力不足,想围住他们不容易,”守义道:“再者他们比我们熟悉草原的地形,而且马也比我们的好。” “是啊,我见已经胜了,又得了不少的财物,担心继续前行会遇到突厥可汗的大军,便带着怀远军回来了。” “要是能把左贤王杀了多好,这几年营州的战事都是他挑起来的!”枇杷虽然还小,但是却也如营州内的所有人一样,恨死左贤王了。 “左贤王哪里有那么好杀的。”父亲和三哥异口同声地说:“枇杷还是个小女孩啊!” 突厥一直在帝国的北部,他们不但善养马,也会锻造武器,民风又极强悍,向来以战死为荣,病死为耻。先前朝廷国力强盛时,尚能压制住他们,但自天宝之乱后,虽然一再以公主下嫁可汗,可突厥已无臣服之心,时常南下,地处帝国东北的营州往往就成了他们进犯的第一站。 听这些,枇杷睁大了眼睛问:“那我们就一直被他们欺负?” “除非国家还能强盛。先前我就听王司马说过,当年李将军大破突厥,虏获可汗,斩首万级,得男女十万,牲畜数十万。”玉将军说完后叹了一声气道:“现在朝廷连军饷都不发了,哪里还能有实力派大军与突厥一战呢。” 三哥和枇杷都沉默下来,杨夫人看大家都已经吃好了,便向两个孩子道:“你们也都回房早点睡吧,让你们父亲早点歇着,在外面打仗哪里敢真合上眼睛睡觉呢。” “大家在一起再说会儿话,我不累。” “怎么不累,”枇杷指着父亲的眼睛说:“快睡吧,父亲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守义也说:“枇杷推我回厢房吧,明天我们再接着说。” 枇杷送三哥回了厢房,再进正屋时就听到了父亲的呼噜声,“父亲累坏了。”她这样想着,悄悄地进了自己的西屋。 夜里枇杷突然醒了,自从这次营州被围攻后,她睡觉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沉。听到一点细碎的声音就会惊醒,这时她已经将放在身边的一把横刀抓在手中,然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侧耳倾听。 “今天我与陈都督大吵了一架。” 原来是父亲的声音,枇杷心下稍安,但又被父亲与陈节度使吵架的消息惊了一下,父亲虽然脾气有点急,但是一向与同袍关系不错,更何况是上峰呢。 接着枇杷听到了母亲温和的声音,“毕竟是上官,有话还是应该好好说。” 寂静的黑夜里,虽然父母的声音都不大,但是他们的话还是很清晰。当然这也要得宜与她所居住的位置正在内院正房的西侧,与父母所居住的东屋中间只隔着一个过道。 按一般人家的习惯,父母居于正室,而子女则分居于两侧厢房。可是玉家一向只有儿子,故而得了小女儿特别爱惜,便将枇杷放在正房的西屋方便照顾,就一直未曾挪出去。 “正是陈都督一定要让他的大儿子执掌卢龙折冲府,结果在突厥来犯时掌兵最多的卢龙军没能果断应对,才有了半年前的大败。今番我出征时,他又不肯将平卢军交给我,所以即使拨了左贤王的王帐,但人手不足还是没能活捉左贤王。” “可就是这样,今天在分战利品时,未出营州的平卢军所得最多,怀远军次之,而自愿前来助战的奚人、室韦人所得甚少,”玉将军语气里还带着气愤,“我们都知陈都督一向偏心汉人将士,但是不肯给阵亡的奚人和室韦人抚恤,又说无法确定他们果真是死于进攻突厥的战争,实在是太过冷血。” 就连杨夫人都觉得不妥了,“奚人和室韦人都是看在将军面子上才去助战,现在不只分到的财物少,死者又没有抚恤,岂不会怨恨将军?” “多年的交情了,怨恨倒不至于,但是当时出征时我曾许诺战后要重谢他们,如今总不能食言。”玉将军道:“夫人,这次我们得的战利品就不给家里留了,可好?” “这些事情将军做主就是,哪里还用与我商量呢?”杨夫人一向以夫为天,故而一点怨言都没有,只是说:“家里还有些财物,你也可以一并拿走,只是枇杷的嫁妆不能动。” “那是自然,枇杷是女孩,将来要嫁出去的,如果没有嫁妆总会让人看不起,我就是穷得把刀当了也不能动枇杷的嫁妆啊!”玉将军叹了声气道:“我这个将军做的,家里越发地穷了,真是愧对你们啊!” “将军说的什么话?朝廷不发军饷,你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打仗吧。”杨夫人坚决地说:“特别是奚人和室韦人,总不能让他们带着不满离开,明天早上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你。” “只这次分得的战利就够了,家里还得留些银钱度日呢。” 杨夫人却哽咽着说:“还是多给他们一些吧,毕竟他们是帮我们的儿子们报仇了!”然后就听到她低声地哭了起来。 “老大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养大的,现在一家子都没了,我怎么能不疼,还有老二,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 父亲的声音里也带了呜咽,“别哭了,再哭他们也回不来了。” “还有老三,他的腿还能好吗?要是他一辈子都不能走了该怎么办呢……” “再就是我们的枇杷,她还这么小,就不得不当家理事,每天穿着男装上山打猎。为了练箭,她的手都磨出茧子了!我实在舍不得她出去,可是又没有办法。”   ☆、第5章 隔壁周昕 大哥二哥的丧事过后,父亲母亲从没再哭过,母亲虽然情绪低落,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三哥和自己,而父亲到了家里从来都是谈笑自若。原来他们只是在夜深人静才会说出心中的伤痛。 “我们可怎么办呢?三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都……只剩下小女儿了。还有将来枇杷大了,我们也老了,遇到事连帮她一把的人都没有。” 枇杷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真想大哥和二哥,也想嫂子和小侄子小侄女。 大哥并不是母亲生的,可是枇杷从小就长在他的背上,摘桑椹、掏鸟窝、抓鱼抓虾,只要枇杷想要,大哥没有不满足她的。后来大哥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是那么喜欢枇杷,把她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哄。 二哥虽然淘气,有时候会欺负枇杷,但其实对枇杷也极好,他教枇杷做弹弓,又带着她悄悄地上山上玩,有一次枇杷在外面与小伙伴们打了架,就是二哥替她报了仇,还成功地瞒住了母亲。 还有大嫂和小侄子小侄女,都是那么好…… 想到了这些,枇杷的已经忍不住轻声地呜咽起来,但是她紧紧地咬住牙关,用被子将头紧紧蒙住,不让抽泣声流出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她哭了,玉家现在不需要哭声。 待枇杷止住哭声,掀开被子,就听东屋父母也没有入睡,还在轻声商量着家事,“守义的腿我们还要延请名医给他治,一定能治好,”父亲声音已经恢复了沉稳,他坚定地说:“而且我们要再生几个孩子,将来把他们也养得像前面几个儿子们一样好。” “将军,说起孩子的事,我也想与你商量,我们买个妾吧。”杨夫人也已经停止的哭泣,“生枇杷之后,我就一直没再怀上,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又掉了,现在身子又不太好,我怕再就不能生了。还是买个妾多生几个,我抱到自己屋子里,也跟自己生的一样。” “谁说你不能了生?”玉将军反对道:“原来跟我一起在卢龙府长大的安校尉就纳了个妾,妻妾相争,孩子们也分成两伙,有时候打起来都动刀子,家里乱得不成样子,我们还是不要了。” “那是安校尉家不懂嫡庶规矩,你看节度使府上,每房都有姬妾,也没见家里乱了。我们家买了妾,我自会好好教导的。” “那也不要了,家里本就不富裕,买妾又要用钱。”玉将军还是反对,“你还年轻,先吃着药养着,没准儿明年就能再生一个儿子呢。自已生的总要比抱来的要贴心。” 玉进忠是胡人,确不似汉人般特别注重子嗣和传承,杨夫人便没有再坚持,又与玉将军说起家里的事,“营州的医生已经请遍了,就是节度使府上从京城带来的那位医官也过来给守义看了两个月,只是不见效。不如我们请人写了脉案,将脉案送到京城,求王大人帮忙找御医为守义看一看,或许会有什么办法,如果有肯来的营州的名医,我们破着花费也请到家里。” “正是,这些事我明天就办,王大人一定会认真帮我们守义找人看诊的。”玉将军又说:“也不只守义,你的身子也要一并看看才好。” 王大人曾在营州做了十几年的官,是父亲的知交,枇杷从小就听到父亲对自己讲过无数次王大人的事,所以也知王大人一定会认真帮忙的,心中不由得一宽,却又想起母亲说要给父亲纳妾的事来。 陈节度使家的情况枇杷并不了解,但是周家她却清楚得很,周昕的父亲就有一个妾。而周昕对父妾一向讨厌得很,总是私下里与枇杷说起,什么惹周夫人生气了,什么到周大人那里告歪状了,什么妾生子跟她同胞弟弟抢好吃的了,林林总总,虽然都是小事,但是却早让枇杷对周家的妾没有一点好感。 她可不希望父亲也纳个妾到家里,母亲身子弱不能生气,而三哥又病了,万一什么都让妾生子抢去了,三哥可怎么办呢? 好在父亲没同意,不过若是母亲一直不能再生弟弟,想来妾还是要纳的,枇杷心想,明天要催着母亲也将脉案送去请名医诊治一番了。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枇杷进了东屋,就见母亲的眼睛很明显的肿了,手中拿着一块帕子遮挡着,可是看到枇杷又叫她,“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刚刚眼睛有点痒,使劲揉了几下。”枇杷夜里一直不能安睡,便提早起来了,要是平时,她一向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为了躲过母亲的盘问,她赶紧抢先问:“父亲呢?” “一早带怀远军操练去了。” 是啊,这是父亲多年的习惯,几个哥哥原来也是一样,可是现在…… 枇杷走出屋子,却见三哥正在院子里用角弓弩练习射箭,因为他只能坐在木轮车里,双腿无法借力,双臂的力量并不如以往一样能完全发挥出来,所以格外吃力,一张脸上全是汗。 “三哥,我和你一起练吧。”枇杷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取了弓箭出来,搭箭拉弓,动作格外简单,但如何能最快最准地射中目标,就都要在一次次的练习中提高了。 兄妹二人正一同练箭,住在隔壁的周昕走了进来,笑着说:“我一早去城外挖的车轮菜,特别新鲜,还带着露珠呢。”说着将装在筐子里的车轮菜递了过来。 经历了漫长冬季的营州,在这个时节田地里还没有长出新鲜的菜蔬,除了节度使家有暖房能种出些青菜来,各家只能吃秋天储存的菘、葑、菲菜。于是最先从田野里冒出来的野菜就成了餐桌上第一道绿色,其中味道清香而甘甜的车轮菜最受欢迎。 筐子里放着大半筐的车轮菜,鲜嫩而干净,一点泥土和别的杂草都没有,一看就是仔细摘过的。枇杷前些天也曾在城外采了些野菜,却没有这样精心,不由得接过来惊叹一声,“昕姐姐,你真能干!” 冷不防,一旁的三哥突然夺过筐子递回周昕,又向妹妹说:“枇杷,周小姐好不容易采的车轮菜,你怎么能要,赶紧还回去。” 枇杷疑惑地看了一眼三哥,他这是怎么了?平时玉家与邻居关系都非常融洽,互相送些小东西都很平常,何况不过是半筐野菜呢? 转眼再看周昕,被三哥将筐子塞回手中,又听了三哥的话,脸已经全白了,一定非常很不高兴。 于是枇杷便笑着重新接过筐子说:“我三哥一定是因为周姐姐采车轮菜不容易才不好意思要,其实他最爱吃车轮菜了。前两天我也采了些野菜,他就专挑车轮菜吃。” “谁说我爱吃车轮菜了!”三哥突然变得非常不好说话,“我只喜欢吃家里窖藏的菘菜。” 枇杷看着周昕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顾不得冷言冷语的三哥,将筐子放在一旁拉住周昕笑着说:“今天我三哥一定是练箭练得太累了,所以心情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车轮菜他既然说不爱吃,一会儿我就都吃光了,他再馋也不给他一根。”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可是周昕没笑,眼泪却流了下来,有一滴恰好落到了枇杷的手上,然后她猛地一转身走了,枇杷看着她边走边抬起一只手臂,一定是在擦眼泪。 “三哥你怎么这样呢?”枇杷不解地说:“周夫人一向管昕姐姐管得严,并不让她随便出门。今天她好不容易才出城采了车轮菜还不忘给我们家送来,你应该感谢她才对啊。” 玉守义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冷漠,而是萧然一叹,“枇杷,以后周昕再送东西你不要随便接了。” “为什么呀?” “她不过是外人,当然不应该要外人的东西。” 以前三哥与周昕一向要好,总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枇杷也随着他们一起玩过,而且她还清楚地记得,“可是,去年的时候,昕姐姐给我那么贵的菱花镜时,你不是说昕姐姐不是外人,可以收下吗?” 玉守义被问得一滞,看看枇杷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说:“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听三哥的话就对了。” “我哪里小了,”枇杷并不同意,“父亲和母亲都说我懂事了。” “守义,赶紧回屋里洗洗手,你们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了,大家一起吃朝食。”杨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屋子,又向枇杷说:“你把这些车轮菜送到厨房,让刘嬷嬷用醋渍一渍端上来。” 过了一会儿功夫父亲就回来了,正是到了朝食的时间。 坐到几前,果然车轮菜已经摆在桌上,枇杷特别观察着三哥,见他果然一直没有吃车轮菜,不由得奇怪,三哥的口味改得这样快? 就在大家都吃好了刘嬷嬷要将饭菜端下去的时候,枇杷眼尖地发现三哥伸出手飞快地拿了一根车轮菜,却没有吃,而是不知放到了哪里,“三哥,你不是说不喜欢吃车轮菜吗?为什么拿了一根!” “我才没拿,”三哥还不肯承认,“我只拿了块兔肉。” “娘,三哥明明拿了……” 母亲却打断枇杷的话,“枇杷,你去把筐子给周家送去,再谢谢你昕姐姐送来车轮菜。” “明明就是拿了。”枇杷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到隔壁周家还筐子去了。   ☆、第6章 无法忍受 玉家所住的平安坊是营州城内除了节度使以外最好的一处地方,这里住的差不多都是营州的官员,周家自然也不例外。 不同于玉家武将出身,周家则是文官,在平卢节度使府做七品的主事。他们也不同于玉家世代居于营州,而是随着陈节度使从京城而来。 周主事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到处都是武将的营州,他还是有着一种孤高傲世的感觉,而且并不大与人交往。 但是周主事夫妻却对杨夫人很特别,弘农杨氏后人的身份让他们对杨夫人异常敬重,与玉家的交往就要比别家多,而恰好两家又只隔一道墙。只不过最近半年时间,玉家周家都有丧事,来往少了很多。 以前杨夫人不准枇杷随便外出时,她就是周家的常客,毕竟也算是出门散散心。所以枇杷其实对周家是非常熟悉的。但是今天进了周家的屋子,却吃了一惊,原来处处整洁的周家到处都乱七八糟的,衣料、器物都放在炕上,地上又摆了几口大箱子。 枇杷不由得问:“周夫人,昕姐姐,你们是要搬家吗?” 周夫人正在向一口大箱子里摆放着几匹锦缎,应该是为了尽可能多放些,她反复试着,见了枇杷便放下锦缎坐下来说:“是啊,天气暖和了,路上也好走了,我们要回长安,我本也正想去见你母亲,告诉她一声呢。” 枇杷从小就在营州长大,周围的人也大都是营州土生土长的,所以听到周家要离开营州,一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就又是浓浓的不舍了,“那你们还回来吗?” “恐怕不能回来了。”周夫人说着叫女儿,“这里太乱了,带枇杷到你屋子里玩。” 枇杷进了周昕的屋子,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醒过来,“昕姐姐,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吗?” 周昕听了什么也没说,却拿了块帕子蒙在眼睛将头扭了过去。枇杷知道她又哭了,心里也难过极了,“为什么要回长安呢?营州多好啊!” 这时周夫人端了一盘子点心进来,接过枇杷的话说:“营州虽然好,可是突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遇到去年秋天的情形了。” 去年突厥人来犯时,周昕的哥哥也在守城中殉国了,只剩下三个小儿子。周夫人是不想剩下的小儿子再死去,也不想生活在时刻都要受到突厥人威胁的营州了,所以才要回长安。 “枇杷,尝尝我做的点心,”周夫人又向正在擦着眼泪的周昕说:“别哭了,好好陪着枇杷说说话,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周昕待周夫人离开后突然向枇杷说道:“其实长安真特别的好,我娘告诉我,那里冬天也不像营州这么冷,也没有这么多雪;坊间有好多铺子,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很多东西你从来都没见过,想也想不出来……” “就说各种好吃的,营州每天吃的不过是麦饭菽豆,可是长安有槐叶冷淘、鲜鱼脍、还有浑羊殁忽——你从来没听过吧?就是在鹅肚子里填上拌了五味的肉和饭,再放进羊肚子烤熟,再吃鹅肉,美味无比。” 周昕一气又说了很多,“长安的人们穿的衣服也特别漂亮,只裙子就有很多样,翠霞裙、荷叶罗裙、隐花裙、竹叶裙、碧纱裙、霓裳月色裙,听说安东公主还曾制了百鸟裙,是用各种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光华璀璨……” 枇杷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事,不由得睁大眼睛,连连惊叹,“昕姐姐,你回长安就能亲眼见到了,多好啊!” “你们家也一起去长安吧,”周昕拉住枇杷的手认真地说:“玉将军和你娘特别疼你,你就对他们说也要去长安,说不定他们就会同意了呢。我们两家一起去去长安,再也不用害怕突厥人什么时候再杀过来了。” 想到自己的哥哥,枇杷突然也觉得去长安很好,如果自家能早些去长安,那么大哥和二哥,还有嫂子、小侄子小侄女就都不会有事了?三哥也不会受伤……即使是现在去,大家也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更不用说那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枇杷动了心,“可是我们家一直在营州啊。” “那有什么,母亲说长安有来自各处的人,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漂洋过海来的,营州其实还不算远。”周昕又为枇杷出主意,“长安里也有很多兵将,玉将军可以到那里做将军,我们就还可以住在一个坊中,时常见面。” 枇杷其实也早听人说过长安特别壮丽特别富裕,如今不由得想,周家人能去,那么自家人也一样可以去啊!便没心思再留在周家了,起身告辞,“我回家同父亲和母亲说。” 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想到,如果所有人都去京城,那么突厥人不就把营州占据了吗?而且突厥人那么贪婪,他们是不是还会打到京城去呢?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周家离玉家实在太近了,还没等枇杷想通,她已经到了家,自然先向母亲说:“娘,周家要回长安了。” “昕姐姐还说让我们也去长安呢。她说长安有特别特别多的好东西,吃的穿的都比营州好多了,而且还没有突厥人。”然后她也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不过,我又担心,如果我们都去了长安,那么营州不是都被突厥人占了吗?而且突厥人要是占了营州,是不是也会带兵到长安去呢?” “周夫人一直嚷着要走,果然就要走了。”杨夫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然后向枇杷道:“周家与我们家是不同的,他们本就来自京城,而我们玉家却是营州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营州,所以我们不会走。” “至于突厥人,只要我们不把营州让出来,那他们就不会占了营州的。” 道理果然是这样,枇杷也是这样想的,她也不舍得把营州让给突厥人。营州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虽然可能没有长安那么好,但是枇杷就是从心底里喜欢营州。 但是,她还是又说:“我真不舍得昕姐姐啊!” “不止你不舍得,我们也都不舍得。” “我要告诉三哥昕姐姐要走的消息,他今天还把昕姐姐气哭了呢。”枇杷又想起了早上的事,“我让他跟昕姐姐赔礼,毕竟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总不能让昕姐姐与三哥生着气离开。” “你三哥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烦他了。” 自从三哥受了伤后,杨夫人多次悄悄叮嘱枇杷要让着三哥,枇杷也听话地照做了。但是三哥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不能走路就乱发脾气什么的,所以时间一长枇杷就又忘记了,现在听母亲这样一说,便赶紧点头,“那好,我去替三哥向昕姐姐道歉,让她不要生气就行了。” “唉,也好,”杨夫人叹了一口气,又说:“你昕姐姐要走了,你总应该送点什么给她做个纪念。毕竟是大姑娘了,以后这些人情事故的,总要心里个数。” “是啊,我只顾着伤心,倒把这个忘记了。”枇杷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章程,便又问母亲,“娘,你说送什么好?” “女孩子之间送东西不在于贵重,而是在于心意,最好是你自己做的什么东西,比如小荷包、小帕子或者绣个帘子、罩子之类的。我这里有很多花样,来,你挑一样回去绣个荷包吧。以后你昕姐姐看到荷包就能想起你。” 枇杷非常后悔向母亲问起送昕姐姐礼物的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杨夫人已经帮她找了一块做荷包的锦缎,又拿出了一大包花样子给枇杷看,“这个喜鹊登枝的怎么样?连年有余也好,还有这个,花开富贵……” 枇杷一一看过去,“都太难了,有没有简单点的。” “这个连枝纹的最简单,”杨夫人见枇杷点了点头便将花样子拿了出来递给枇杷,“现在你父亲回来了,你也不必天天骑马到城外去,打猎更不必了,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练练针线,再把过去学的琴棋书画都练一练,免得时间长了忘记了。” 枇杷垂着头拿着花样子回了房,虽然前些日子每天都是那样的累,但是她还是喜欢那种充满了生机的生活。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也能见到很多的人,即使练武打猎很辛苦,但是总要比关在屋子里绣花要好得多。 玉枇杷最讨厌的就是绣花! 其实杨夫人教导枇杷时,始终把女红当成最重要的一项,但是尽管枇杷先后学会了写字、画画、调琴、烹茶等等,但是唯独女红一直不尽如意。 其实比起写字作画弹琴烹茶,女红的难度并不大,杨夫人也多次说枇杷不是因为笨而学不会,而是天生就是不喜欢,硬逼着做了也不用心,所以她的绣品才会惨不忍睹。 枇杷回了房,看看花样,描在了母亲为她找好的缎子上,然后穿了针,从最容易的叶子绣起,但是只绣了几针还是放下了。过去她还能硬着头皮绣上半个时辰,但是经过了半年的自由生活后,她实在连一刻钟都忍不下去了。   ☆、第7章 老杨树下 枇杷叹了声气,扔下了手中的针线,打开了自己的小箱子,过去做的几样针线还在,她一一拿出来摆在案上细看。 说是全部都摆了出来,其实统共也不过三五个荷包和几块帕子。当年枇杷曾要送给父亲和哥哥们的,一向娇惯她的三个哥哥说什么也不肯把枇杷做的荷包挂在腰间,唯有父亲在枇杷的撒娇下答应了,但是马上又被杨夫人拿了下来,说是如果玉将军真挂着那个荷包出门,将来枇杷就不可能嫁出去。 看了一眼曾经被嫌弃过的东西,枇杷也觉得实在没法拿来凑数,昕姐姐的女红非常好,而自己那些歪歪扭扭图案的绣品送她只能贻笑大方。 枇杷想了想,母亲刚说,要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那么也不只有针线才是自己做的,别的应该也可以。于是她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胶泥做的小房子是大哥买的,一大包染了颜色的羊骨头是二哥为自己弄来的,一套木头刻的小人是三哥给的,当然也有几样是自己做的小玩艺儿,但过去的这些心爱之物眼下在枇杷看来都很幼稚无趣了,想来昕姐姐也不能喜欢,枇杷又一一放了回去。 送什么好呢?枇杷的目光开始在屋子转,当她看到墙上,马上就有了主意。拉过一张胡床,爬上去将挂在墙上面的皮子拿了下来,认真挑了几张。 一张全红色狐狸皮,上面的针毛还带了银色的光,品相非常之好;四张免皮,都是雪白雪白的,正是最近半年里枇杷亲手打的猎物留下皮子中最顶尖的,也是三哥亲手帮她硝制好的。正是如母亲说是自己亲手所得,拿来送昕姐姐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吧,母亲也没有理由再逼着自己挑花样子绣花了。 枇杷为自己的机智很是洋洋自得。 杨夫人看到枇杷准备的礼物,果然噎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枇杷笑开了花,又乘胜追击道:“娘,还有这块狼皮,是三哥以前打的狼,我拿出来也送给昕姐姐,就说是三哥送的,就当给昕姐姐赔礼了,是不是很好?” 杨夫人的脸更纠结了,但她还是没有反对,“随便你吧。” 看着枇杷高兴地出了屋子,她在背后低声嘀咕了一句,“没心没肺的丫头。” 枇杷的耳朵灵着呢,马上转回头问:“娘,你说谁没心没肺啊?” “你管我说谁呢,赶紧回屋子里写一遍《女诫》,晚上拿来给我看。” 母亲的语气里已经带着不快了。枇杷立刻明白,自己虽然聪明地逃脱了绣花的任务,但是总不能连字也不写,于是便回房认真地写起了《女诫》。 当然她一面抄还一面自言自语,“‘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真是好笑,哪家生了女儿真放在床下面的?再说又哪里能把纺缍当玩具的?那还不是要弄坏了?何况女子为什么卑弱?越弱他们便越欺负你,我射箭比营州的男孩们都好,他们才肯服我,听我的调遣。” …… “‘叔妹第七。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哼,别人对我好,我当然也要对他们好,要是别人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讨好别人呢?就是叔妹,也要讲道理哟,喜欢说人坏话的人,我才不理他们呢!” 枇杷就这样一面评论着一面写完了一遍《女诫》,“‘其斯之谓也。’哈!终于写完了!” 对于《女诫》,枇杷是非常熟悉的,杨夫人不只教她背过,又亲自写了一篇《女诫》给她当字贴,所以枇杷看都不必看就能默下来。 但是她却是一点也不信的。 里面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枇杷随口就能说出好几条来,曾经也多次问过母亲,比如“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可是城北的那罗忽整日喝酒不干活,还打老婆和孩子,他老婆改嫁不对吗?要是不改嫁,她和孩子早就饿死了,要么就让那罗忽打死了! 再比如“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婆婆说得对,按她说的做当然应该,可是她说的不对,为什么也要听呢?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谁对就应该听谁的! 对于枇杷的提问,母亲给枇杷讲了很多很多,真如做《女诫》的曹大家一般对于未嫁之女的淳淳教导,“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 但是杨夫人所讲的道理,枇杷越是长大越是越是疑惑,究其根源其实她只是要求枇杷服从,但是枇杷只要是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真正服从的。 所以母亲虽然还一直坚持《女诫》是对的,又让枇杷反复抄写,但是枇杷抄归抄,却越发的不信了,不过她也没有反对抄写《女诫》,毕竟已经背熟了,写起来还挺顺手的。 更何况总写这一篇,她有时还可以浑水摸鱼,拿些以前写的充数。 要知道笔墨纸砚这些东西都是极贵的,在营州又非常稀少,除了节度使家以外,几乎没有人会买。杨夫人虽然与别人不同,舍得买了笔墨给儿女们用,但是在使用时还是会格外节约。 于是枇杷用的纸自然要用了正面用反面,甚至还在字里行间写,新旧墨迹混杂,杨夫人家务繁忙,不仔细看就混过去了。 就像今天,枇杷就没有写“敬慎第三”那段。 总之,应付过母亲布置的任务,枇杷的心情格外的好,轻轻地哼起了营州的小调,“你道生胜死,我道死胜生,生即苦战死,死即无人征……” “呯!”的一声,一颗小石子打到了枇杷的窗子上,枇杷就知道是营州的小伙伴们来叫自己,于是赶紧跑出屋子,向西边的院墙上看去,就见阿鲁那正在院墙上探进头问“今天你怎么没去打猎?我们还在城门外等你半天呢。” “父亲回来了,我娘不让我随便出门了。” “我今天打了一只野雉,送给你吧。”说着,阿鲁那已经将那只野雉扔到了枇杷面前。 阿鲁那力气虽然大,但是箭术却不如枇杷,也不如枇杷机灵,所以平日得的猎物总不如枇杷多,再者他父亲不过是一个队长,家里人口又多,再多的东西也不够,所以枇杷将野雉捡了起来又重新丢了回去,“不用了,你拿回去吧,过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城,到时候我会在城门口等你们。” “枇杷,你在同谁说话?是谁要出城?”杨夫人说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啊,没什么,是阿鲁那说他要出城。”枇杷赶紧回答,回头再看阿鲁那,早已经从墙头消失了。 “你不要总与那些野小子混到一处,”营州虽然地处边塞,但也有几户诗礼之家,杨夫人一直鼓励枇杷与这些人多来往,甚至为了能让枇杷与节度使陈家的嫡女能够交往,她还特别以弘农杨氏后人的身份去拜访了陈家大夫人。 但是枇杷就是不喜欢与陈婉在一起玩,而陈婉也不喜欢枇杷的性子,久而久之她们除了新年节度使府上宴客时竟然根本就不见面,与其余的几个文官的女儿也不甚亲密。唯独和周家的周昕还算不错,可是周昕又快要离开了。 可是,阿鲁那他们就不同的,枇杷也不过与他们结识了半年时间,却每日呼朋唤友地亲热极了,这还没到一天不见,人就找上门来了。杨夫人恨其不争地看了一眼女儿,又严肃地说:“这两天你不许出门了。” 枇杷的好心情又没了,她没精打采地在院了里转了一会儿,决定去找三哥说话,可是厢房里并没有人。 咦!三哥能去哪里? 枇杷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他的人,略一思忖就转到了厢房的后面,那里有一株特别高而茂盛的杨树,到了夏天,大家都很喜欢坐在那里乘凉。现在虽然还没到夏天,但是三哥不可能出门,自然就在这里了。 三哥果然在树下,还有昕姐姐。 枇杷并不奇怪,因为那株大杨树的一个枝干早已经伸到了周家的院子,所以过去三哥、昕姐姐和自己时常在乘凉时从杨树上爬到对方家中,比走大门要方便得多。现在昕姐姐一定是从杨树上爬过来的。 原来他们两个已经和好了! 枇杷正要上前笑话他们几句,和好了竟然不告诉自己!可是就在她开口前突然听到昕姐姐 说:“你求杨夫人找媒人到我们家提亲吧,我愿意嫁给你。” 什么,昕姐姐要嫁到自己家!枇杷吃了一惊,但是她马上就醒悟了,过去三哥和昕姐姐确实非常好,他们还曾不告诉自己偷偷出去玩呢。当然那时枇杷发现后总是很气愤的,总要三哥给自己赔小心送礼物才会原谅。 哎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枇杷其实也隐约知道了一点男女之事,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好,将来就要成亲,当然成亲要有媒人,又要有热闹的婚礼,就像昕姐姐所说的那样。 如果昕姐姐能嫁给三哥该有多好!她就不会离开营州了,而且以后会一直与自己在一起玩。枇杷差一点就跳出来大声欢呼,“太好了!太好了!” 总算她是大姑娘了,也懂得这时候自己不应该跳出来,反倒后退了两步,把自己藏到了墙后面,然后伸出头盯着三哥,等着看他开心地答应。   ☆、第8章 城外狩猎 听了周昕的话,玉守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非常生硬的语气说:“你走吧,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也不想娶你。” 枇杷怔住了,忙向前上了一步,看向昕姐姐,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段枯枝,发出了些许声音,她又赶紧向后退完全躲到了墙后。 好在,说话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还在静静地对峙着。在玉守义坚定的目光下,周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不是狠心,我是不喜欢你,你走吧,跟着你的家人回长安。在那里好好地嫁人,将来生几个孩子,不要再记着我。” 一向懵懂的枇杷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三哥其实不是不喜欢昕姐姐,而是因为他受了伤才不肯娶昕姐姐,他希望昕姐姐能够嫁给一个健康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周昕又哪里听不懂呢,她捂着嘴呜咽地哭了,“我真愿意的,只要你们家去提亲,我一定会说服父母嫁过来的。我不想去长安,我要留在营州和你在一起。” “不,”三哥又在沉默了很久后果断地拒绝了,“我们家不会提亲的,你回长安吧。” 虽然枇杷很想走过去告诉周姐姐,其实三哥是想她留下的,但最后还是悄悄地退了回去。正要进自己的屋子,却又转了回去进了东屋。 杨夫人正开箱子和刘嬷嬷找着什么,见枇杷进来马上便发现她没精打采,遂奇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们家请媒人到周家向昕姐姐提亲吧。” “是守义让你过来问我的?”杨夫人盯着枇杷问。 “不,是我自己想的。”枇杷并没有说出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毕竟三哥和昕姐姐都不会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看着杨夫人眼中的疑惑,她又急忙解释道:“昕姐姐其实很喜欢营州,也愿意留在营州,而且她不会在意哥哥的腿受了伤。” “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杨夫人拍拍枇杷的脑袋,“回屋里看会书吧,或者去陪你三哥说话。” “爹和娘不是要请名医帮三哥看腿吗?哥哥的腿一定能好!”枇杷并不肯放弃,“如果再不提亲,昕姐姐就要跟着周大人和周夫人走了。” “如果守义的腿好了,娘就带着你三哥去京城找周家提亲的。去吧,枇杷,娘正给周夫人准备送 行的礼物呢。” 如果哥哥的腿能治好,那么再把昕姐姐追回来也好。枇杷并没有听出杨夫人语中敷衍的意思,而是很开心地回屋了。 没几天,周家就要离开营州了,玉家做为老邻居特别将周家全部请过来吃饭。男人加上男孩子们在外院,而杨夫人带着枇杷与周夫人带着周昕就在东屋里摆下了两张长案,母亲与女儿们分坐一处,野味果品杂陈,又有营州人自酿酒,也算非常丰富的宴客了。 今天杨夫人在枇杷与周昕的案上也放了一壶酒,破格让她们也喝点,因此枇杷便殷切地先为周昕倒了一钟,然后也给自己斟上,劝说道:“这酒并不醉人,过年时我就喝过,你尝尝,没事的。” 周昕听了便端起了酒钟咕咚咚地将一杯酒全部喝了下去,倒把枇杷吓了一跳,“还是慢点吧。你从不饮酒,这样喝没准还真就醉了呢。” 一钟酒下去,周昕的眼睛已经红了,听了枇杷的话,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放了下酒钟端坐不语。让枇杷心里更加地难过,瞧着周夫人与母亲正在交谈,就低声说:“我爹和我娘已经把哥哥的脉案送到京城,求了王大人请宫里的御医帮忙看诊,还说如果我三哥的腿能看好,就带他去京城向你们家提亲。” 周昕不意枇杷说出了这样的话,马上羞得满脸通红,紧张地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正与杨夫人说话,并没有注意自己和枇杷,就低声回枇杷道:“你乱说什么。” “我亲耳听母亲说的,不会错的,”枇杷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我三哥也还不知道呢。” 周昕到底要比枇杷大上几岁,喜出望外后又觉出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你母亲怎么会对你说这些事呢。” 枇杷不想说出自己偷听了三哥和昕姐姐的对话,然后才去问杨夫人的,便道:“我就是听到了,而且亲耳听到的。” 周昕不再追问,但是神色却马上好了不少,与枇杷说起到京城会给她写信的话,枇杷也答应要回信,一时间两人想往起美好的未来,倒将愁思驱走了。 “孩子们就是不知愁,”一旁的周夫人指着女儿和枇杷对杨夫人说:“为了离开营州,我们家的周主事连官都辞了,京城族里也没有什么人,回去后还不知道日子会怎么样呢。” 杨夫人亦安慰她,“总会有办法的,京城总要比营州富庶。” “哎,要是没有突厥人……”周夫人看了一眼几天内瘦了一圈的女儿,又接连地叹气,想说“我顶喜欢你们家守义的。”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杨夫人岂能不知周夫人未尽之言是什么,心中早就悲痛万分,也只得强忍着压了下来,说些路上保重的话。 送别的宴席本就凄冷,现在更加难过。周夫人看看玉家人,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并不愿意终席,提前站起来向杨夫人道:“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到是周大人,与玉将军各喝了一大坛酒,到了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周家离开时,因父亲军务繁忙,枇杷便代表家人到城外十里之处送行,与周昕洒泪相别。 周家人走后,玉守义时常会到老杨树下一坐就是半天,虽然他竭力表现得与过去一样,但是家里人其实都看出来他比过去话少了,有时怔怔地就过了半天。但是就连枇杷也知道不去说破,只是在心里盼着京城的御医能帮三哥治好病。 就在期盼中,新的生活一天天地到来了。 父亲虽然回来了,但是与没回来前没有多少不同,枇杷时常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他,因为他回来时枇杷已经睡了,而他走时枇杷又往往没起来。至于朝食和飧食,他十有七八都不在家里吃。 杨夫人想把枇杷重新留在家里的想法随即也彻底失败了。枇杷一步步恢复了先前的日常,先去帮家里买东西,再出城挖野菜,给哥哥和母亲抓药等等。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在朝食后给骑上马出城打猎去了。 小伙伴们依然还在城门前汇合,见到枇杷个个都很开心,“你娘终于让你出城了?” “是啊,我家里连一块肉干都没了,”枇杷笑着说:“今天我一定要打到猎物才回来。” “你箭术最好,一定能打到!”阿鲁那见枇杷又重新参加大家,非常开心,驾驭着他的马在枇杷身边跑前跑后,“枇杷,你今天打到猎物后会不会又不出来了?” “不会了,我娘说以后每隔一天就让我出城一次,但是她说我必须早点回家。” “太好了!”不只阿鲁那,别人也欢呼起来。玉枇杷箭术出众,知道的又多,大家都愿意跟这样的人一起狩猎,总能有更多的收获。特别是其中的木朵,纵马在枇杷马前跑了个来回,“太好了,枇杷!如果你不来,一群人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好没趣。” 木朵是纯粹的胡人,她家其实与玉家来自一个部落,都是当年随着金日蝉归顺汉帝的后裔。只是因为胡人并无姓氏族谱,又过了这么多年,所以无从知道两人间的血缘关系如何。 不过,尽管木朵的皮肤没有枇杷那样的白,眼睛也没有枇杷那样的大,但是二人的五官多少有些相似,特别是木朵爱说爱笑,充满着活力,与枇杷相比,她的一举一动更具野性,而枇杷在她的衬托下就成了汉人的淑女。 “要是没有你,我母亲肯定不会让我出来的。”枇杷也笑着答道,她在家中与母亲商量出来打猎时,每次都要把木朵拿出来做例子。木朵家原本是猎户,后来她的父兄因武艺高强都被招募到军中,只剩木朵一个,也就肩负起打猎的重任。 “你还可以告诉你娘,我娘也会打猎,还有我的姑姑们、姨娘们和姐姐妹妹们都会,要不是我姐姐嫁出去了,她也会与我一起来的。” 虽然自己的娘非常好,但是枇杷有时也会羡慕木朵的娘,木朵骑马打猎就都是她教的,而且她从不限制木朵,由着她自由自在。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跑向原野,广袤的旷野上有无数的机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野兔、锦鸡等等小动物,也各有斩获。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悠然地骑马回城,路过一片水塘时,突然与一群前来饮水的黄羊不期而遇。 “枇杷你今天来了,我们的运气真好!”阿鲁那打马开弓向四散逃跑的黄羊追了过去,还不忘向枇杷大声喊着。 枇杷没心思回他,迅速从箭袋里抽出三只箭,用左手四指夹住,引弓搭箭,三只箭接连发出,射向黄羊群。 黄羊的速度差不多是草原上最快的,就是千里马也追不上它们。转眼间黄羊群丢下几只中了箭的成员跑得无影无踪了,大家收了弓上前去捡猎物。   ☆、第9章 连珠箭发 凭每个人箭上的标识,很容易就分出是谁射中的。没中的自然懊恼,而中了的兔不了开怀大笑,黄羊可不是容易遇到的呢,而且不同于兔子野雉之类的小东西,要算是正式的猎物了。 对于这些少年们,如果能打到黄羊这样大型的猎物,不只是家里的生活能得到很大的改善,更是一种像征,他们已经与大人一样了。 这时帮着枇杷捡黄羊的阿鲁那大声叫了起来,“枇杷,你射中了两只黄羊!” “这怎么可能,根本没有时间开两次弓!”也有人置疑,但是过来看到黄羊身上的箭又不由得信服,“真射中了两只!” 当然也有知道的,“枇杷,你学会了你家的连珠箭了?” “嗯,这些天我都在练,可是还是不行,只能射中两只,第三只箭还是偏了。”枇杷捡了黄羊,正站在两只黄羊间思考,当时三只箭是怎么飞出去的,然后的轨道又是如何,为什么最后一支射空了,听了问话随口回答。 “射中了两只就很了不得了!”木朵了羡慕不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连珠箭呢,可真厉害,也无怪大家都敬服玉将军。” “不用说父亲,就是跟哥哥们比我也差得远了。”枇杷幽然地说道。 在场的人差不多家家都有父兄死于战事,完全都能理解枇杷对哥哥们的思念,也都附合着说:“我大哥功夫也好,现在我嫂子每天都要督促我侄子练功,说要让小侄子将来比我大哥还勇武。” “我二叔力气特别大,有一次一头牛发了脾气卧在路边不动,他一个上去就将牛拉了起来!” “我爹的枪法特别好,他原说等我长大后再教我最后四式的,可是,唉!” 每个人都将自家的英雄夸赞一番,然后就有人说:“我们也要好好练武,将来要比他们还强,等突厥人再来犯边,就跟着玉将军一起将他们赶走,再追到他们的王庭,杀了左贤王!” “不错!我们要杀了左贤王!” 阿鲁那遂提议道:“以后我们每次打猎后都在一起练一个时辰的武功如何?再过几年,等我们的武功练好,就去草原上将左贤王杀了!” 枇杷亦是心潮澎湃,与木朵互视一眼,“我们也一起练。” 大伙伴们约好了,果然时常抽些时间在一起练武,枇杷因为有杨夫人管着不能次次参加,但是她也会有家里把漏掉的时间补上,加上三哥的指导,一段时间过去,还真觉得精进了不少。 大家练的时间多了,不免也用到了狩猎上,又改变了过去每个人都是独立打猎的方法,由此又开始演练一些阵法,以提高彼此间的配合。 在这期间,枇杷因为高超的箭术和她身为玉将军的女儿,慢慢成了这群少年的首领,这让她不但在练武上更加努力,也开始向三哥讨教些兵法,用来围猎野味。就在她不知不觉中,枇杷飞速地成长着。 也许因为长大了,也许是因为经历过突厥的进犯,也许是因为整个营州城都在议论纷纷,以往对于外面的大事并不关心的枇杷在一个早上拦住了父亲,“爹,卢龙折冲府真的不再建了吗?” 玉将军本待随口打发女儿的,但是他突然发现女儿不再是那个娇憨的小丫头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显出十分地关切。 “是,节度使已经决定不再重建卢龙折冲府了,而且也要把怀远折冲府撤回,”于是玉将军不知不觉地就没有再用哄女儿的语气,“过两天我就回怀远折冲府,将那里的军户们都迁回营州城。” “可是如果卢龙折冲府和怀远折冲府都没了,那么十多个城傍羁縻州不是都白白送给了突厥人了吗?不但损失了那么多的良田,而且如果突厥人南下,营州城就没有了最重要的两府拱卫,直接暴露在突厥人面前了。” 玉将军眯了眯眼睛,边城的人祖祖辈辈经历战争,耳濡目染都会懂得一些战术,眼下就连十岁的小女孩都能说出的话,可是节度使就是不听众将的劝说,只是坚持不许重建卢龙折冲府,撤掉怀远折冲府。 玉将军虽然与节度使吵了很多次,但是对着女儿,他还是说:“节度使也有他的考虑,现在营州城内的人口锐减,需要怀远折冲府来填补,另外也想将兵力集中一些,突厥再来犯时,确保守住营州城。不只是怀远折冲府,还有好几个镇戍都要收缩回营州。” “可是卢龙折冲府以后就要成为荒地了吗?” 玉家世代就生长在卢龙折冲府,那里正是北地通往营州城的必经之路,来往商人络绎不绝。更兼府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而城外又有着肥沃的黑土地,在营州四府中人口最多,也最为富饶。 在陈节度使来到营州前,玉枇杷的父亲玉进忠正是卢龙折冲府的将军。后来,陈节度使让长子陈祺接替了卢龙折冲府,将玉进忠调到了怀远折冲府,而枇杷也在那个时候与母亲住进了营州城。 玉将军听了小女儿话,神情越发的萧然,不答反问道:“你还记得卢龙折冲府吗?” “当然记得,我们家祖屋后面有一株桃树,两株杏树,结果的桃子和杏子特别好吃。”枇杷搬到营州城时年纪不大,但她确实还有一些记忆留在心灵的深处,“院子里还有一对大石锁,祖母时常抱着我坐在上面。” “你的祖父祖母还有更多的长辈们就都葬在祖屋后面的山坡上。”玉将军说完后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枇杷感觉到了一种萧然之气,便也沉默下来仰望着父亲,直到突然有人来叫父亲,他才匆匆走了,留下枇杷一个人继续站在庭院中发呆。 “枇杷,”杨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屋门前了,她向女儿招手,然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以后不要在你父亲面前提卢龙折冲府了,记住了吗?” “嗯,”枇杷答应了,却又问:“母亲,保定军冯伯伯因为节度使对奚人战死者抚恤不足而不肯迁入营州城内,那父亲为什么要听节度使的?节度使一向对父亲也不好,其实还不是不喜欢用胡人将领?不如我们也带着怀远军去怀远折冲府,就像冯伯伯一样,不理节度使。” 保定折冲府的冯将军与父亲年纪相仿,一同入军中,一同升职,也是不错的朋友,他亦是看着玉家几个孩子长大的长辈,是以玉枇杷叫他冯伯伯。 冯伯伯的保定军虽然不及卢龙和怀远两军人数多,但是战斗力也是非常强悍的,父亲也说过冯伯伯打仗很会审时度势。 说起营州的军事力量,包括四支正州折冲府军、十几个城傍羁縻州折冲府军和,几十个镇、戍守军,以四个正州折冲府的军事力量为主。而十几个城傍羁縻州折冲府其实就是由当地酋长所带领 的部落,只是名义上向朝廷臣服而已,至于几个镇和戍,人口少,力量也弱。 四支正州折冲府军中,平卢军就驻在营州城,由陈节度使亲掌,卢龙军全军覆灭,怀远军迁入营州,而剩下唯一的一支保定军却依旧留在营州的东部。听说陈节度使本也想将保定军迁入营州城内,特别派了节度使府上的长史亲去传令,但是却被出身奚人的保定军将军冯朝阳一口回绝,甚至冯朝阳连到营州城面见节度使都不肯。 营州人说起冯将军来,并不认为他做得不对。毕竟营州本地之人十中有九为胡人,对于陈节度使一向重用汉人、压制胡人都心存不满。 枇杷这些天一直与营州少年们在一起,大家都是军中子弟,自然也听到了不少的议论,更有人向她说,家人都希望玉将军能够带着怀远军回到怀远折冲府,然后他们也投奔过去,总不必再受节度使的轻视。 怀远军在半年多时间与突厥交战数十次后,不但力量没有削弱,反倒越打越强,营州的男儿不断地加入怀远军中,就是奚人、室韦人也有不少投向怀远军,现在确实有独立守住怀远折冲府的能力。 其实大家也不过是想在强有力的人保护下好好活着罢了。 而怀远军尽管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却不能再保留怀远折冲府了,父亲这几年在心血全部白白浪费。反到是一直稳坐东部一隅的保宁军能够独善其身,确实让枇杷心中不平。 但是杨夫人却已经板着脸训斥道:“枇杷,你可不许再这样说了,保定军的冯朝阳不听朝廷将令,无父无君、桀骜不训,你父岂能与他同流和污?” 枇杷其实不过是心中不平,随口一说,其实长在营州的她当然明白军令如山的含义,而且也看不起保定军独善其身的做法。如果各府都如保定军一般,不能互为拱卫,那么突厥人早就长驱直入了。 更何况玉家虽然出身胡人,但是已经有十几代人迁入汉地,又与汉人、回纥人或其他各族人通婚,心目中已经认定自己与汉人本为一家,又经过几百年为朝廷守边,对朝廷自是一片忠心。 故儿枇杷听杨夫人责备自己,便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羡慕冯朝阳。冯朝阳借着地利,偏守东部一隅,断绝与营州的关系,其实并不明智,如果突厥再度兴兵保定折冲府,没有营州的支持,保定军怎么能独立应对突厥人呢,“我知道错了。” 尽管女儿已经认错了,但是杨夫人还是教导她,“玉家本为匈奴人,按《史记》记载:“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山海经》中亦称出于黄帝。本朝皇家亦有鲜卑血统,而太宗亦曾道:‘自古皆贵中华而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故而玉家即为我朝子民,自然要忠君爱国,你父亲‘进忠’之名即是由此而来。” “只看我朝历代帝王用人,并无华夷之分,太宗时尉迟将军出身鲜卑,李光弼出身契丹,契必何力出身回纥,甚至还有出身突厥的李思摩等人。据说当年盛世之时,朝中还有来自高丽、东瀛、波斯等处的人做官,最多的时候有三千多人,其中还有人为相呢。” “至于陈节度使薄待奚人、室韦人,本就是目光短浅。你虽然是女孩,将来虽然要归于内宅,但切不可如此狭隘。”   ☆、第10章 精心培养 军令如山,玉进忠虽然不满,但还是尊从节度使之命将怀远折冲府所辖户口全部迁入营州,然后又听凭节度使将怀远军一分为二,一支重新命名为卢龙军,交给陈节度使的长子陈祺带领,又因为陈祺去年所受之伤尚未能痊愈,便暂由陈祺的长子陈博统领。 本朝建立之初,多采用府兵,朝中为百姓均田,并于分到田地的百姓间择选府兵,而各地折冲府本就是为选取府兵所设。府兵平时耕种,农隙训练,战时从军。但后来均田之令不行,府兵亦无处可选,天宝时终于废弃。 后来,从朝廷到边塞,军士慢慢转为招募所得。故而当年玉进忠在调任怀远折冲府时,因为怀远军人数过少,军力过弱,便自行招募将士,更因朝中已经有数年没有及时发饷,所以怀远军差不多完全是玉进忠自己招募并培养的,分出去时格外心痛。 而那些分出去的将士们大都也不愿意离开,陈家固然是节度使府上,门第高贵,有权有势,但且不说与玉将军的同袍之谊,只是打仗不同于别的,面对突厥人什么门第权势都没有一点用,能打胜仗活命才是最根本的。 陈节度使一家就没有真正的帅才,节度使在去年守城时险些被突厥破城,他的大儿子陈祺更是将营州最强兵力最雄厚的卢龙军断送了,却自己逃得一命回来,而陈家现在出来带卢龙军的陈博,总是一身的文气,看样子就不是一个会打仗的人! 因此,怀远军中如玉枇杷之前的说法一时大盛,每日均有众多人前来劝说玉将军带将士们回到怀远折冲府,保住折冲府,就如冯将军一般。 不只男人们在劝说玉将军,就是女人们也以各种借口到玉家来说服杨夫人。很多人都担心分到了卢龙军中,将来亦如先前的卢龙军一般全军覆灭。 杨夫人尚且不允许女儿有如此背经叛道的想法,自然更不会被他人左右,每次都用光明正大的道理将人劝回,但她私下却对玉将军说:“如今怀远军将士们心存疑虑,便生出了糊涂想法,你固然忠心无贰,但是陈节度使未必能知你心意,总要想个法子向他表明我们的态度才好。” “我怎么也不能同冯朝阳一般脱离营州,早已经向怀远军诸将士们说清了。至于陈都督,他做的就是不对,我没与他翻脸就是因为他是上司,还要表明什么态度?” 玉进忠是典型的营州人,他从小在广阔的原野间长大,种田射猎,饮洒打仗,没读过书,更没听过有着无数争斗的历史,心思直白得一眼能看得透。就如最近,他虽然将劝他带兵回到怀远折冲府的手下都骂走了,但是每次见到陈节度使都沉着脸,更不用说对着陈博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连说话都没有好声气。 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做,玉家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如此,只除了守义还像自己能藏住一些话。玉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说:“但是你这个样子,在陈都督看来,就是心怀怨怼,会更担心你不知什么时候将怀远军带出营州。” “我已经对他说我不会了!” “你别火,”杨夫人见丈夫又火了起来,温和地按住他的肩道:“我当然知道你言出必行,心口如一,可是陈都督却不会相信。你既然已经同意把怀远军分出一半,又何苦整日不快,又让上峰心存疑虑呢?我告诉你还是不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营州好。” “先前王大人不是曾经给你讲过将相和的故事?不管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州,总要大家团结才能抵抗外侮,你自己也是带兵的将军,当然再明白不过了,只不过是转不过这个弯来罢了。” 在夫人的细语温言中,百炼钢亦能化成绕指柔。玉进忠多大的火气也慢慢散了,更何况他确实也如杨夫人所说,应该做的已经做了,只是心里还转不过来而已,现在终于心平气和地说:“那你说怎么好,我就怎么做。” 对于这位出身高门的杨氏夫人,玉进忠一直都是信服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王大人也曾赞过夫人秀外而慧中,在分别时还曾嘱咐自己遇事多与杨夫人商量。而自己娶了杨夫人这十几年,由当年小小的一个捉生将一步步走到了现如今的怀远折冲府将军,其间杨夫人的功劳并不小。 杨夫人虽然年龄比自己小不少,但是毕竟从小在官宦人家长大,眼光见识自是不同一般,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与她学习认了字,也远较营州普通的少年要出色得多。 “一则是你不要再每天摆着个脸子给大家看,生过几天的气也总该差不多了,你若与节度使大人不睦,营州军心也会散的,”杨夫人笑着将一杯茶放在丈夫手中,“再则这两天我们夫妻要去节度使府上拜访一次,尽释前嫌。” “我总是不喜他们府里的规矩,”玉进忠嘀咕了一句,但是看了杨夫人一眼赶紧又说:“那今天我们就去吧。” 这又是玉进忠的特点,想通了便马上去做。是以杨夫人没有在前几天劝说丈夫也是为此,如果丈夫一点不满也没有,对胡将一向多疑的陈节度使反倒会更加生疑,只有现在,丈夫的火也发得差不多了,而陈节度使那边又不能不安抚了,正是最合适的时机,所能取得的效果也最好。 “去人家府上,哪里有说去就去的,我们先给节度使府下个贴子,约好明天一早去拜见。” “还要准备厚礼吗?”玉进忠问。杨夫人经常提醒他陈都督贪财,每于新年参加节度使府宴客时都要备上厚礼。 “这一次不用,我们只拿两样野味就行了,”杨夫人早已经盘算好了,枇杷最近猎得的野味特别多,家里吃不完,正好拿一对锦鸡一对兔子过去就行。又将其间的道理说给丈夫听,“这一次一定要少带礼物,如果多了陈节度使一定以为前些日子你攻打左贤王的王帐获胜时私藏了战利品。” 玉进忠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是想私藏,就什么都不给他,他难道能知道?” 杨夫人马上想到,当丈夫出征时,身边未必没有节度使的人,但是却不再与他分说,人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丈夫要么不信,若是信了又会与陈节度使另生一场气,还不如就彻底不知道呢。 倒是杨夫人写贴子时,又将枇杷叫到了身边,“你看,拜见主人时先投贴子,这才是正经的礼节。而这贴子由谁来写,怎么写也都是有规矩的,就比如现在,本应该你父亲亲笔来写,但是他不通文墨,我便代他写了也不为错。至于字体,因为是送到陈节度使那里的,就不要用簪花小楷了,而是用魏碑更好一些。” 说着,她让枇杷帮她草拟一份,然后又将几处不妥的字词加以添改,重新抄了封好,却不肯让枇杷去送,“还是等你父亲回来让他的亲随投过去,免得你去了再与陈禄遇到,生出事非来。” “现在他看到我早就躲着走了,”枇杷得意地笑道:“谁都知道我抽了他一顿,他哪里还有脸来见我?” “你做得虽对,但也不宜以此为例,毕竟一个女子竟然用鞭子打人,场面实在难看。”杨夫人道:“你当时完全可以让陈博他们为你做证,将陈禄告到陈家大夫人面前,难道她还敢轻轻放过?” “那怎么有我自己抽他一回痛快!” “你呀,就是与你父亲一样,一根直肠子,半点弯也不会转。” “我怎么不会转弯了?”枇杷并不服气,“我打陈禄时虽然没想那么多,但是后来陈博想让我停手时我就先装做没有听到,然后又在节度使和诸位将军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结果,满城人没有不说陈禄该打的,所以他再也不敢见我了!” “总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其实你那点小心思,在有七窍玲珑心的人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 “所以我在母亲面前就毫无遁形了呢,”枇杷嘻嘻笑着恭维着母亲,“至于小伙伴们,都说我很有谋略,因为我带着他们打猎总是有很多的收获。” “要是说你三哥,我还能信一些,”杨夫人不信地嗤笑着,“就你?还有谋略?” “我就是跟三哥学的!” 玉守义这时也进了屋子,笑着插言道:“枇杷这些日子空了常到我屋子里学兵法,倒是把六韬读了几遍,说是打猎时布阵要用,我看着她还真琢磨出一些门道。” “就你们父子,我还不知道,枇杷做什么的都是好的,哪天她把天捅出一个窟窿,你们还得拍手夸呢!” 听了母亲风趣的逗笑,玉守义大笑着说:“可是娘,不是谁都有本事把天捅个窟窿的啊!” “算了,你们俩,赶紧出去吧,我还要把家里的帐算一算。”杨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地道。 她哪里看不出,丈夫和三子正在将他们的本事一样样地传给枇杷,他们一个是担心年纪大了,一个是担心身体残疾了,都怕护不住心爱的小枇杷,只得将枇杷培养起来。 而且在营州,女孩们学些武艺算不得什么,前朝时就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女将军叫做花木兰,就是在家里父亲老迈了,弟弟还太小的情况下替父从军,从一名普通的军士一直做到了将军。 当然枇杷肯定不会当什么将军的,杨夫人一定会为女儿相看一门好亲事,让枇杷将来过上幸福的日子,但是她学会些功夫在民风强悍的营州倒也不是坏事。   ☆、第11章 陈府之内 收到了玉家的拜贴后,陈节度使府里忙乱起来。 陈夫人一连串地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明日如何迎接客人、准备何种茶点,午宴的菜品,再有儿女们的衣饰,特别是陈博,他做为卢龙军暂时的统领必要参加到接待玉将军一家的,让他穿常服好还是戎装好呢? 如果穿常服,就怕玉将军看了不高兴,他最近几天对儿子都没有好声气,但是穿戎装,是不是又太过迁就玉将军了,毕竟不过是个胡人,又是公公手下的将军,这个尺度实在难以把握。 “母亲,明天我穿这套衣服可好?”陈婉穿着一件如同蝉翼般轻薄的银红色轻纱襦裙走了进来,双臂上挽着绣了花鸟鱼虫图案的半透明披帛,加上头上坠了大块红宝石的金步摇,华贵逼人。 陈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天气虽然热了,但也不至于穿这样轻薄的夏装吧。” “怎么不能,母亲,昨日已经入夏了!”陈婉跺了脚撒娇道:“这样漂亮的衣服,在宴客时不穿出来,难道要我自已在家里时穿吗?” “不行,你换上一件素气些的,头上的步摇也不能戴。” “不,我就要在玉枇杷面前穿上这套衣服,让她妒嫉!”陈婉以前就一直对玉枇杷有心结,明明一个胡女,却长得那样好,琴棋书画也比自己精通,实在是可恨至极。特别是她上次鞭打陈禄,回答自己问话时的讨厌模样,让陈婉一直记在心里,“听哥哥说玉枇杷每天与营州少年在一起骑马打猎,现在一定弄得憔悴不堪,我就是想让她看看真正的千金小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最懂女儿心思的人莫过于母亲了,若是以往,陈夫人自然会帮女儿打扮得出类拨萃,压住其他女子,但是这一次不行。她心烦意乱地说:“婉儿,你还是换一件寻常的衣服吧,这套新衣等过些天再穿。” 见母亲如此不奈烦地打发自己,陈婉的眼睛里马上就涌出了泪珠,“母亲,你是没见到玉枇杷那嚣张的样子,女儿就是不服气,就是要穿这套衣服,就是要气气玉枇杷!” 见到女儿的眼泪,陈夫人的心软了下来,“母亲什么都明白,但是婉儿,你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啊,玉将军要是真带了怀远军离开营州,等到突厥人再来时,营州哪里能守住?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得罪玉家,你也不能惹怒玉枇杷。” 听到突厥人,陈婉的眼泪马上止住了,去年突厥人攻城时那可怕的经历她就是陈家的大小姐也是一样体会到了无尽的恐惧。父亲像个血人般地逃回了府中,自此以后就说什么也肯再出房门,哪怕听到点声音都要瑟瑟发抖,一向和蔼的祖父凶狠地向母亲和自己说如果城破就要自尽,否则他就会亲手杀掉她们。 当然,最后营州城还是保住了,玉将军有如天神般地出现在营州城外,那时陈婉与营州城内所有人一样,对玉将军感激涕零。最初听到玉家三个儿子两个殉国,一个被突厥人的长矛击中腰部后瘫了,陈婉也一样伤心,甚至对玉枇杷的嫉恨也轻了很多。 但是时间慢慢地流逝,突厥人的威胁不再,感激之情渐渐也变淡了,玉将军是救了母亲和自己不假,但是他并不是专门只为了救陈家母女,他是为了救整个营州城的人。而且那也是他的责任,因为他是祖父手下折冲府的将军,本就应该保家卫国的。 尤其是在玉枇杷痛打小叔叔之后,陈婉心灵的天平再次倒了回去。小叔叔虽然错了,但是玉枇杷这样不给陈家面子,做为陈家女儿,陈婉觉得自己讨厌她完全是正确的,尽管她是玉将军的女儿。 陈婉本人并没有认识到,她并不是因为玉枇杷打了自家的小叔才那样讨厌她,事实上她和她的母亲对于这个倍受祖父宠爱的庶出小叔并没有一点好感,只是拿这个做为借口讨厌玉枇杷而已。 在她心灵的最深处,讨厌玉枇杷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玉枇杷不过是一个折冲府将军的女儿,竟然要比自己,节度使的嫡长孙女还要漂亮,还要受到家里人的宠爱,还要恣意自在,实在令她不平。现在竟还要自己让着她,陈婉气道:“玉家不过是祖父手下的将领,我们为什么要怕他?祖父命令他不许离开不就行了!” “唉,有些事你也应该懂了,现在可不比先前,朝廷的敇令一下,令行禁止。眼下中原乱成了一团,造反的队伍遍地都是,有很多节度使趁势不服从皇命,划界自保。而营州内也是一样,城傍羁縻州原本就不会与我们一心,就是保定折冲府的冯朝阳还不是看着营州被围而袖手旁观吗?” 陈夫人原不希望女儿知道太多,一个小女孩在家里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主好了,操心的事还是要等到成亲前后再说吧。但是营州的形势就是如此糟糕,内忧外患,索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玉将军现在势力,怀远折冲府也有人劝他自立,这时候我们一定要将他留在营州城内,所以便不能得罪与他和他的女儿,你可明白了?” 陈婉虽然听懂了,但心中依旧不服气,正要再说话,就见祖父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过来向陈夫人道:“都督让夫人过去商量明天玉将军到府上的事情。” 陈夫人便急忙站了起来,却又向气忿的女儿道:“你不必与玉家的小丫头一味争强好胜,女子最为重要的是嫁人,那玉枇杷的母亲虽然是名门之后,又一直想为她谋得一门好亲,但玉枇杷总归是胡人,永远也比不得你。”说完便匆匆地走了。 陈婉一人立在屋内,终于一笑。确实,玉枇杷只是个胡女,将来说亲时,名门贵姓又哪里能看上她的出身呢?但自己就不同了。既然如此,明天就让她一步又算什么,再者,就是素净些的衣服,认真挑件出彩的,也一样压得住玉枇杷。 陈婉又想起了上次玉枇杷在节度使府打陈禄时的衣着,觉得自己随便从衣箱里拿一件都要比她穿得好,于是便开心地回了院子。 另一边陈夫人到了公公的书房,见儿子正伺立在一旁,下面还有裴先生,便知公公比自己想的还要重视玉家的来访。她赶紧上前行了礼,又问道:“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陈节度使却先问:“祺儿还不肯出房门?” 卢龙军全军覆灭,陈祺却在家将的保护下逃回了营州城。可是从此以后,他便整日只在房里躲着,甚至有时一整日都不下床,就像一只躲在黑暗中的老鼠一样。 不过是打个败仗,况且又逃出命来,竟然就此吓破了胆子! “是,今天一早我还过去看了夫君,他还如以前一样只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肯起来,劝了几句也不听。”尽管恨得要命,但陈夫人的语气中却流露出满满的关心,她不管怎样讨厌透了自己的丈夫,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来。 “你还是要多劝祺儿,如今重建卢龙军,他这个卢龙将军正应该出来带兵练兵才对。” “是,儿媳一直在劝他赶紧出来统率卢龙军。”陈夫人诚恳地点头答应,但是她其实早就没心思再管陈祺了,只将他扔给了妾室们照料。 当初陈祺刚从卢龙折冲府逃回来时,陈夫人也曾日夜不眠地看护他,等他伤好后,又整日陪着他劝着他,但是一切都没有用,陈祺其实已经就是个活死人了。甚至他还不如在卢龙折冲府死了,总还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对于公公一直满怀信心盼着儿子好转,陈夫人是明明白白地知道那不过是徒劳。而且如果把卢龙军交给他,真还不如交给自己的儿子。 陈节度使叹了一口气,他这辈子只养下了两个儿子,原想小儿子纨绔一点没什么,大儿子将来肯定要照顾这个弟弟。但眼下却是大儿子成了废人,小儿子也成了废人,陈家只能看孙辈了。 这时,陈博见母亲过来,已经上前行礼,又将母亲扶到下首的座位上,道:“明日玉将军要带家眷来府里,想来是说明卢龙军与怀远军诸多事宜的,裴先生为我们献上了一策,祖父和我亦觉得甚妙,想与母亲再商量一下。” “节度使府衙之事我哪里懂得?”陈夫人谦让道。 “此事亦涉及内宅,故而才请夫人前来商议。”裴先生是陈家多年的幕僚,年纪又老迈,早与陈夫人就有过数面之交,也不需要回避,施了一礼道:“据在下分析,玉将军虽然桀骜不训,必不至于如冯朝阳般地无君无父,此番前来应该表示他服从都督之意。” “现在玉将军在营州声望正炽,他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便服从都督?是不是别有什么隐情?”陈夫人虽然谦虚地说自己不懂府衙之事,但其实做为节度使府的女主人,她不但要管理好内宅,更要将相当多的心思放在内宅之外,毕竟内宅其实也是外面大千世界的映像。故而她对于营州城内的事情也都大体了解。   ☆、第12章 不喜陈府 这个问题刚刚节度使和大公子也都提出过,裴先生已经解释一回,并说服了他们。眼下面对陈夫人,他便再一次从容地说:“玉将军此人出身杂胡,却世受皇恩。当年他由一个小小的捉生将升为武官时,特别取了进忠之名以表明志向,此仍我断定他必不会反叛的原因之一。” “至于玉将军一直对拆分怀远军不满,其实也能理解。而且他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正是因为他的个性就如此。营州人大都心思简单,做事直白,不喜就是不喜,不擅长掩饰,此仍原因之二。” “至于第三嘛,玉将军的夫人杨氏出身名门,也断不会唆使玉将军叛离朝廷。我看说不定玉将军来节度使府上拜见,也是她的主意呢。” 这三个原因丝丝入扣,让陈夫人亦觉有理,便点头赞成,却又道:“既然玉将军是来向都督臣服的,那么我们便高枕无忧了,还要订什么计策呢?” “玉将军虽然是来臣服的,但是他心中一定还有不平,”裴先生笑道:“我们订下计策就是让他心甘情愿。而且就是卢龙军顺利重建,大公子能够接管,此后营州还有会更多的事情需要玉将军鼎力相肋,毕竟营州城内能与突厥一战的将军也只有他了。” “所以我们不如把他变成一家人。”看着陈夫人一脸的疑惑,裴先生终于说出他计策的核心内容,“与玉家结亲,毕竟玉家的三个儿子都不能再接掌怀远军了,如果陈家把玉家小姐娶进门,那么怀远军不就是陈家的了吗?” “但,但是,玉家是胡人啊!”陈夫人一着急已经有点结巴了。 自汉末、魏晋以来,名门世家自恃血统高贵,只互相通婚,甚至连皇家也看不起,不肯将女儿嫁入皇家,不娶皇室女的事件时有发生。陈家虽然够不上五姓七望的顶级世家,但是在陈夫人看来,与出身胡人的玉家通婚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裴先生在陈家几十年,自是知道陈夫人心中之所想,便笑道:“就是最高贵的五姓,也曾因为种种原因与寒门结过亲。玉将军颇得营州人望,其夫人又是名门之后,为今之计,自应该变通。更何况与玉家联姻后,我们顺利重建卢龙军,进而掌控怀远军,对大公子助力甚大。” 提到卢龙军,陈夫人心中更加怨恨丈夫了。陈家到了营州后,经历几年的谋算,终于掌握了营州最强的府兵——卢龙军,加上公公以节度使身份亲领的平卢军,完全控制了营州大半的兵力,形势一片大好。 但是陈祺在卢龙折冲府的大败不但使陈家辛辛苦苦创建的基业损失惨重,而更可恨的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在伤好后重建卢龙军,随玉将军北征突厥。如此蹉跎半年时光,只能眼看着怀远军坐大,形势逆转。 不过再想陈祺已经没用了,将来只能看儿子。陈夫人想了想,就是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点了点头,“只要为博儿好,就是被人嘲笑与胡人结亲我们也只好认了。只是不知父亲打算让谁与玉家结亲呢?” “就是你们房里的协儿吧。”陈节度使道。 陈协是陈祺的庶子,今年刚刚九岁,对于他的亲事,陈夫人很是无所谓。但是做为女人,她对于玉家女眷的情况也更了解。 “只是玉家能否愿意?”陈夫人问道:“杨夫人很用心培养女儿,想来也是要给女儿谋一门好亲事。协儿略小了些,好象比玉家小姐还小上一两岁呢。” 从年齡上看最适合与玉家小姐结亲的是陈博和陈禄,但是陈博是陈家的嫡长孙,一定要结亲于名门闺秀,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无论是陈节度使还是陈夫人都没有想让陈博与玉家小姐结亲。 于是,陈夫人更倾向于陈禄,毕竟二人年纪相仿,而且将来小叔子分家出去,自己便不必与出身胡人的玉家再打交道了。是以,在话中暗示。 “那也没什么,还有七八岁就结亲的呢。”陈节度使其实心中早就打好了主意,因为他先前答应了吴氏,要给禄儿娶世家女,所以只能让孙儿娶玉家女了。但协儿毕竟是孙子,总要将儿媳叫来问一下,便又道:“将来掌卢龙军的还是博儿,玉家小姐成了弟妇总要比当婶子对博儿更有利。” 这个理由陈夫人倒是赞成,万一陈禄娶了玉家小姐,将来与博儿抢夺卢龙军的控制权岂不糟糕?于是她赶紧点头,“听父亲的吩咐。” 陈节度使点头又道:“这门亲事你在席间先向杨夫人露出口风,最好让玉家主动来求。” 陈家毕竟出身高门,与胡人结亲总要摆出一些姿态来。 对此,陈夫人心领神会,“儿媳知道应该怎么做。” 倒是裴先生在一旁道:“语气间还是诚恳一些为好,玉家虽然是胡人,但是听说玉家的小姐甚为出众,杨夫人对女儿的期许也不低,更何况如今的形势是我们有求于玉家,莫让他家以为节度使府上不够重视玉家女儿。” 其实,最初裴先生的建议并不是由陈协与玉家结亲,他心中的第一人选是陈博。如果陈博成了玉将军的女婿,那么一切就都会顺风顺水,玉将军没有儿子可以帮忙,正好提携女婿,将来卢龙军也好,怀远军也好还不都是陈家的? 毕竟怀远军完全由玉将军亲手招募,又亲手带出,对于朝廷、节度使可能不会太在意,而对玉将军的忠心却毫不容置疑。继而投向玉家女婿的门下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联姻的话刚一提出,节度使丝毫没有想到陈博,就连陈禄也略过,直接转到了陈协身上。陈博做为嫡长孙,陈家要他与名门贵族联姻的心思裴先生自然明白,也知自己不可能改变,但他还是希望能是陈禄。一则是陈协太小,如果不能早日成亲,联姻的效果也就会大打折扣,二则是陈禄虽然也是庶出,但是做为节度使的爱子,与默默无闻的庶孙相比自是高出一筹。 至于先前玉家小姐与陈禄闹的那一场,也正好借着亲事彻底抹下去。 可是一向偏心小儿子的节度使就是不肯,裴先生也只得由着联姻的人选变成了陈协,可他心中对自己的计策原本稳操胜券,现在却有些怀疑了,毕竟玉家人并不是好说话的。 但转而一想,世人皆注重门第,玉将军的夫人杨夫人亦出身世家,她也许也会同意把女儿嫁入陈家吧。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直到觉得没有什么遗漏才分开。 不表节度使府上的准备,玉家人在晚上也提到了明天的拜访,杨夫人对枇杷道:“你试试我刚给你做好的衣服,明天去节度使府上穿。” 枇杷看着摆在炕边的衣服吃惊地道:“我还要去?” “当然要了,我以前去节度使府哪一次没有带着你?”杨夫人不便明言的是,她已经开始为枇杷相看亲事,而节度使府的客人基本包括了所有营州最上层人家,把美丽可爱的女儿带去也正是让大家见到枇杷优秀的好机会。 “不行,娘,我已经与阿鲁那、木朵他们说好了,明天大家一起练箭,我还要教大家射连珠箭呢。” “以后你有时间再教就成了。” “那怎么行,人要言而有信,他们明天一定会在城门前等着我,我岂能不去?” 说了半天,枇杷就是不愿意去陈府,“娘,你还记得我上次抽了陈禄一顿的事吧?我要是去了陈府再遇到陈禄该有多尴尬,大家肯定都会再起争端,所以就不陪你去了。” “我们去了自然与男人们分门别院的,哪里能看到陈禄呢!”杨夫人笑着告诉女儿,“我去节度使府上带着你,也是想让你多一些见识,就比如陈夫人,将诺大的节度使府打理得清清楚楚很不容易,你去了瞧瞧她的行事再回来细想想,自然就会有进益。” 这些杨夫人从小就教过枇杷,而枇杷也曾按照母亲的说法一一去做,但是现在的她却不可能还如过去一般关心内宅的细事,她的心胸早已经被更广阔的天地占据了,“娘,节度使府上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该看的都已经看过,明天我还是要出城。” 玉将军今天回来得早一些,听到这一对母女的谈话,便笑着帮女儿说话,“算了,枇杷不喜欢去就不要勉强她了,再说她明天已经与人约好了,轻易不要失信于人。” “是啊,娘,你与陈夫人总要说些机密的话,枇杷不去也好。”玉守义也劝说道。 丈夫和儿子都这样说,杨夫人也就不再要求枇杷一同去节度使府了。经历了突厥人进犯之事,她有很多想法也慢慢变了,所以只是嘱咐女儿道:“原说隔天让你出城一次,可是最近你几乎天天都要出去,是不是过了?” “娘,我是这样想的,”枇杷早有了应对的办法,笑嘻嘻地说:“我现在虽然天天出去,可是到了冬天自然就不行了,特别是大雪封路时,根本无法出城。这样一算,也就是隔天一次了。” “你总有借口,”杨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儿,“随你吧。”   ☆、第13章 拒绝亲事 第二天一早,玉将军与夫人去了节度使府上,守门的将士早就得了吩咐,一见玉将军夫妻到来,马上飞奔进去传话,然后陈博代表祖父亲自来门前迎接,男人们自然进了前衙说话,而杨夫人也被陈夫人亲自接进了内院。 陈婉跟在母亲后面,一直向后看去,最后发现玉枇杷果然没有来,心里竟非常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希望枇杷过府。于是她越过母亲上前问:“杨夫人,玉小姐怎么没来呢?” “她今天与小伙伴们约好了要出城,所以就没能来。”杨夫人笑着说:“改天让她来拜见小姐。” 陈婉却明白这个改天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了,愈加地失望,因见杨夫人看着自己,又赶紧将脚向裙子内藏了藏,她今天虽然一身素服,但还是穿了一双五彩羽毛金银丝编的鞋子,上面还缀了几粒明珠。 去岁玉家刚经历丧事,所以母亲不允许自己穿得过于艳丽,但是陈婉素色衣袍下面还是悄悄穿了双最华丽的鞋子,以压倒玉枇杷,结果却白白费了心思。 不知不觉中,陈婉已经有些没精打采,但是又不好立即走开,便跟在母亲的后面,陪着杨夫人到水榭坐下。 女人们在一起自然要聊些家长里短,衣服首饰,再就是儿女经了。 杨夫人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陈博身上,“大公子果然是将门虎子,我听我们家将军说,怀远军那些老粗们乍知道要分成两部,都有些不情愿,闹了几回事。但是都被大公子一一制住了。由此,我们家将军也就放心了。” 其实陈博不过十五六岁,哪里有什么威信,怀远军将士们闹的事完全是玉将军一手压下来的。但是杨夫人这样赞扬他,其实是为了表达出玉将军已经心甘情愿地将怀远军分出一半的意思。 一直侧耳倾听的陈夫人马上理解了话中的意思,原来裴先生的预计一点也没错!她努力矜持地保持神色平静,但其实笑容却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她的眼中,“博儿还是小,多有做不到的地方,还要玉将军多提携呢。” “哪里哪里……” 两人客气了一番,陈夫人也慢慢地提起了陈协,“陈家几代以来人丁都不够兴旺,是以我嫁过来后,就特别注意子嗣繁衍,我们房里博儿之下已经又有两个弟弟,协儿是我陪嫁过来的侍女所生,我从来都与博儿一般看待,日常用度、读书习武什么都不差……” 说着便叫身边人,“把二公子带过来给杨夫人行礼。” 看着眼前老实本份的小男孩,杨夫人赞不绝口,又笑道:“夫人持家有方,儿女们自然都是好的。” “在杨夫人面前我就说一句大话,协儿与我正是如同亲生母子,和博儿也不相上下。”陈夫人笑道:“就说他的亲事吧,前几日刚给博儿定了王氏女,我便开始为他相看,用的心思并不比博儿少呢。” 其实陈博与王家联姻之事并没有定下来,原因自然也简单,陈夫人固然一厢情愿,可是名列世家之首的太原王氏岂能随意许亲?是以陈夫人谋算了三四年,还是没有得到最终的答复。但是,陈夫人却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是以在杨夫人面前这样说。 原来陈博已经与太原王氏定亲了!杨夫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失望,但她自然喜怒不形于色,与陈夫人继续闲聊道:“还要恭喜夫人呢,大公子与太原王氏联姻,正是珠联璧和之事啊!” “我虽然也很高兴,但是却不能放松一刻,协儿也九岁了,总要预备起来,原本我也只在世家中挑人,但都督和我家将军又都说要在营州为他相看呢,”然后陈夫人很随意地问:“你们家的枇杷也不小了吧,与协儿应该差不多大?” 听话听音,陈夫人先是说要在营州为庶子结亲,接着又把两个孩子一起提起来,其间的深意杨夫人当然明白,她在心里轻轻地冷笑一声,但却似乎一无所知,依然笑道:“枇杷呀!还是个小丫头呢,我们家将军说要多留她在家里几年。” “谁不知道玉将军最宠爱女儿?”陈夫人笑着说:“只是啊,人们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了仇。” “这些我也对我们家将军说过,可是他却怎么也不信,说什么都要多留枇杷几年,又说先前我刚生女儿时他正巧遇到一个云游僧人,看了枇杷的命格说她不宜早嫁。便信得很,不管谁家上来说媒,一概不听不问的。” 陈夫人不想会遇到这样一个软钉子,心里气忿不已却又无法发作,便道:“我总想着娶亲是人生大事,总要早些打算才好,哪怕不能早些成亲,先订下婚约亦好。像我们这样的门第,断没有悔亲的。” 听了这样的话杨夫人更是不以为然,但是她今天过来是为了弥合节度使府与玉将军的矛盾,所以并不想引起陈夫人的不快,便笑着恭维陈夫人,“可不是,营州城内真正的簪缨世家还是要从陈家开始数起,营州很多人家一定都愿意与陈家结亲呢。” 但是玉家却不愿意!陈夫人恨恨地想,然后又笑着说:“博儿定亲的王家女年纪尚小,再加上世家总是礼仪繁琐,六礼完备又需要不少时日,所以总要过上两三年才能进门,我想给协儿早些娶亲也是为了让儿媳能先帮我打理府内之事。” 庶子媳妇先进门,又能参与管家,总归能提高她在节度使府内的地位,这种诱惑杨夫人是能听懂的,但是她却还是没有被打动,只是笑着赞道:“营州城内谁不知夫人贤良,果然如此,对庶子的媳妇也这样宽厚。”但就是闭口不提自家的女儿。 毕竟结识也有好几年了,打过几番交道,陈夫人是知道杨夫人的,论起心机才智恐怕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筹,只不过是命运不济流落边城,不得不下嫁胡人而已。今天她既然不肯答应,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劝得动。 于是陈夫人趁着更衣的机会让人传话给陈节度使,“事情不成了,还请父亲亲自向玉将军提一提吧。” 陈节度使接到这样的传话,自是吃了一惊,自家主动要与玉家结亲,竟然还能被拒?这可是昨天商议时根本没想到的情况啊!但是他总归是知道儿媳颇有才具,既然如此说了,定是杨夫人非常坚决不肯许亲。 自然,他也领会到儿媳的意思,杨夫人颇有才智,她若不肯许亲便很难转圆,而玉将军毕竟是个胡人老粗,不如借此机会哄骗他答应,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于是,陈节度使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向玉将军道:“来,我们再喝一杯,从此以后再无芥蒂。” 玉进忠是个直性子,来了后便将自己先前的不快一一说出,又表示为了营州城,他一定会公平地分出卢龙军,并协助陈博顺利接管。现在听了节度度这样一说,当然真心感动,“都督所言极是!”说着将面前的一大杯酒咕咚咚地喝了下去。 “再倒上!”节度使府上摆的酒可不是营州当地酿的水酒,而是从京城带来浓度颇高的好酒,“今天高兴,多喝几杯。” “正是!”玉进忠颇喜饮酒,尤其是节度使府上的好酒,闻言更不推脱,一杯接着一杯,一连喝了好几大杯,“好酒!” “好!玉将军真是爽快!”陈节度使击掌笑道:“不如我们就结成儿女亲家吧!” 说着又叫已经被儿媳着人送到前衙的陈协,“协儿,还不给你岳父敬酒!” 陈协年纪不大,又因是庶子并不受家里重视,有如隐形人般存在,昨天被告知自己要定亲了,今天先在内宅见了杨夫人,现在又被带到了前衙,见了这么多的人,越来越紧张,这时已经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木然地端了酒坛上来给玉将军倒酒。 玉进忠已经有些喝多了,但他天生海量,并不至于醉到糊涂了,听了陈节度使的话,用手拦住酒坛抬头问:“儿女亲家?什么儿女亲家?”他的力气极大,只有手掌轻轻一挡,陈协根本就不能再向前移动一点,。 “这正是我第二个孙子,已经九岁了,正好与你家的小女儿结亲,”陈节度使借着酒盖住了脸,直截了当地说:“说起来,我们陈家的门第也不辱没了你的女儿。” 又向陈协道:“赶紧给你岳父倒酒。” 祖父的话陈协自然要听的,于是他用尽全力再提起酒坛准备给玉将军倒酒,结果还是不能撼动分毫,情急之下眼泪便掉了出来,“玉将军,不,岳父……” 看着眼前吓哭了的小小孩,“你可不要叫我岳父,”玉将军哈哈笑了起来,“我女儿怎么能嫁给只会哭的小屁孩呢!” 玉进忠天生直爽,现在有了酒更不会绕着弯子说话,于是连婉转地说自家女儿配不上陈家的话都没有,只摇着头道:“我家枇杷又漂亮又可爱还特别懂事,将来一定要嫁她自己喜欢的英武少年。”   ☆、第14章 宾主尽欢 陈节度使到了营州已经好多年了,但是他一向与胡将关系不睦,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受不了他们这样的说话做事方法,根本不考虑别人的脸面,有什么就直通通地说出来,让他有时特别地难堪,就如眼下。 他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张脸先是红了,然后又变白,之后又泛出了青气,实在难看得紧。 偏玉进忠还没觉得,接了陈协手中的酒坛笑道:“你这么小就想着娶媳妇了?毛还没长齐呢吧!”又在他头上拍了拍,“每天多吃点饭,再练练武,等你长大了,营州有的是好姑娘!” 说完后,自己拎起酒坛倒了一杯酒又喝了下去,“果真好酒!” 裴先生今天陪在末座,一见当前的形势,马上明白坏事了。便赶紧起身上前道:“玉将军,都督要爱孙与你家小姐结亲,是对你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啊!” “我知道都督的好意。不过,”玉进忠指了指陈协摇摇头说:“就他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娶我女儿?不成不成,那不是害了我女儿一生吗?” 裴先生对于胡人的想法要比节度使要了解得深入一些,所以他事先准确地判断出今天玉将军到节度使府来的目的,但是他毕竟与玉进忠并不熟悉,所以对他这几句话却并不能真正理解。似乎玉进忠并没有嫌弃陈协是庶子,这本是陈协最大的弱点,而只是说他太小,又不够勇武。 “玉将军大约是有所不知,前朝皇家子弟不到十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就是本朝高门之中也不乏十岁上下娶亲的,而且越是高门,订下儿女亲事的时间就越早。而且若是觉得孩子们还小,可以等一两年成亲,或者成亲后过一两年再圆房,年龄就都不是问题了。” “既然这样,就等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再谈这门亲事不是正好吗?” 裴先生可以讲出一万条陈玉两家联姻的好处,但是对于这样直白而又简单的原因,他也被噎住了。在玉进忠这样的人心中,他根本不会想到什么利益的交换、门第的显赫等等,只是想着要女儿幸福,所以怎么劝都不会成功的。 但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溜进啊的陈禄上前大言不惭地道:“玉将军,我已经是长大了,可以娶你家的枇杷。” 这一次玉将军前来拜访,陈节度使并没有让陈禄陪同,毕竟联姻也没有他的事,再则小儿子确实也不是懂事的孩子,总怕他来了会添乱。没想到陈禄正是因为父亲没叫他来反倒偏要参加,早就在屏风后面偷看了许久。 说起陈禄的心理,自从被玉枇杷抽了一顿,表面上他一直不提玉枇杷,也做出一副再也不想见玉枇杷的样子,但其实暗地里他却开始关切她的一切,甚至就连玉家的事也上了心。 玉将军他倒不必特别去打听,只要在营州城内走上一圈到处都能听到他的消息,而且还将玉守义的伤一直没好,就是托了人在京城请御医看了也毫无办法;杨夫人一直在看医生想要生儿子;玉枇杷每天出城打猎,与营州少年整日在一起练武等等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说心里话,陈禄特别想参加玉枇杷与营州少年们的活动,但是他也知道不会有人肯带着他的,那些少年们全是上马弯弓射箭,下马徒手博杀的人,他就是硬赖了上去除了被打一顿不会有别的结果,即使自己是节度使的儿子。 但越是这样,他对玉枇杷就越是上心,刚刚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正是自己的机会。 陈禄毕竟比陈协大了好几岁,懂的事情要多很多,他的生母也会时常对他说起陈家的门第、父亲准备为他迎娶世家女,甚至还有陈协要娶玉枇杷的原因等等。玉枇杷不过是营州一个折冲府将军家的女儿,又有胡人血统,与血统纯正的世家陈家根本没法比,因此他现在充满了信心,说完后挺胸抬头地站到了玉将军的面前,等待玉将军答应。 至于为什么要娶玉枇杷,陈禄也说不清,自从今早生母告诉他玉枇杷要嫁陈协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玉枇杷长得美,也许是自己是想报复玉枇杷,再或者是想参加她的那个小团体? 但是不管为的是什么,陈禄是宁愿不娶生母口中那样高贵、那样优雅的世家女,而真心想娶那个狠狠地打了自己一顿的那个胡女。 陈禄突然地出现,又说出这样的话,在坐的人都吃了一惊。陈节度使本就大失脸面,现在小儿子又出来捣乱,马上沉下脸说:“你赶紧回去!” 陈禄是从不怕父亲的,因此他不但不走,反倒理直气壮地说:“我娶玉枇杷,将来怀远军就会归于陈家,不是好事吗?” 陈博的脸也红了,赶紧向玉将军道:“小叔一向不懂事,玉将军勿怪。” 裴先生亦道:“小公子一向不参与节度使府里的事务,说的话自然不可信。” 只有陈协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平时的他只被关在院子里读书,并无多少见识,今天的一切实在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陈禄见大家都在反驳他的话,便更大声地说:“我是为父亲分忧解难的,并不是乱说,再说我是真心想娶玉枇杷!” 玉将军放下酒杯,再次哈哈大笑,“你是真心也不行,我这关你就过不了!” “我们陈家的门第在营州可是最高的,而且我还是节度使的儿子!” “门第什么的我都不管,你是节度使的儿子也没用,”玉将军挥了挥大手,“我只问你,前两个月你拿几盒脂米分勾引了怀远军雷老三的姑娘,是也不是?” 陈禄没想到这样的隐密事都被玉将军知道了,马上胀红了脸,呐呐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公子,想女人了去去妓寨也没什么,可是勾搭人家的大姑娘可不应该。你这样的人就别想我们家的女儿了!你要是真想娶亲,应该先把雷家的闺女娶来才是正经,人家姑娘被你糟蹋了还怎么嫁人!” 这两件事陈节度使和裴先生都知道,而且他们自以为已经妥善处理好了,没想到玉进忠居然还是知道了,都颇为讪讪。 陈节度使便向儿子喝道:“孽子!还不滚回去!” 陈禄这次总算是怕了,马上溜了下去。 “事情虽说不假,但其中亦有隐情,”身为陈家的幕僚,裴先生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解释,但又不知道玉将军了解多少,也不敢十分地将责任都推出去,便含糊地说:“小公子才多大?只看年龄就知道有些事他不过是被骗了……” 男人在外有风流些并不为过,但是与良家女子勾搭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闹大了名声就彻底坏了,不但娶亲上要难,就是出仕要受阻。陈节度使是知道厉害的,于是果断地说:“我们家不但赔些了很多钱财,而且还打算把那家的姑娘接进门她给禄儿当妾室的,只是怕他们倒因此得意了又不知犯的过错,才拖了些时间。” “末将并不知道都督的深意,倒是有些唐突了,”玉进忠天生不会骗人,也就容易相信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次出征回来又过了些天,他才听到雷家的事,便将雷老三找来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找节度使给雷家姑娘一个交待的,毕竟是自己手下的兵士,跟着他出征打仗,哪一次出征前也说不好能不平安回来,他总要为大家作主,保证家眷平安。 是以玉进忠今天到了节度使府上,不但与陈节度使冰释前嫌,又将雷家的事怀妥善解决,很是高兴,不免又将自己的想法向节度使劝说:“卢龙折冲府的位置特别重要,等陈公子接手了卢龙军后,还是要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才对。还有还远折冲府和几个镇、戍……” 陈节度使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他不肯重建卢龙折冲府当然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在他看来,突厥再次进犯,保住营州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听到玉进忠又老话重谈,已经非常不耐烦。 这时裴先生赶紧上前道:“玉将军,你是不了解都督的苦心啊!” “去年突厥来犯,营州的损失实在太大了,而且冯朝阳现在又拥兵自立,白白折去营州的一翼。你以为都督不想重建卢龙折冲府?都督是没有办法啊!” “自从去岁秋天起,都督一直给朝中上折子,请朝廷增派兵将到营州。可是朝廷根本就顾不上我们,我们也只能自保了。现在将将怀远折冲府及几个镇戍的户口及将士们迁入,也是为了加强营州的力量,保证营州城的安全。” “可是,如果有几个折冲府和镇戍拱卫,更能保证营州城的安全,特别是卢龙折冲府,正挡在突厥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最应该重建,还有撤回的折冲府和镇戍,不是就等于白白送给突厥了……” “玉将军,你只知道打仗,把几个折冲府,还有镇戍什么的看得无比重要,但其实营州城做为节度使府镇守之地,重要性与它们完全不能比,现在守住营州城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事情!至于那些折冲府和镇戍,等朝廷派大军前来时自再一一收复。” 玉进忠虽然带兵打仗胜多败少,颇受营州人景仰,但他毕竟出身军户,不识字,也没真正学过兵法谋略,因此很快被裴先生这些绕了进去,再加上他今天前来也是为了向节度使表示自己愿意合作的态度,于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会按节度使的军令行事!” 于是,这一次的宴会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第15章 上天注定 在玉进忠离开府后,陈节度使斜靠在榻上,向裴先生问道:“你觉得玉进忠有几分的诚意?” “据在下看来,玉将军的诚意还是很足的,他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做伪。”裴先生道:“明天起小将军再与他交割军士应该容易多了。” “唉!只怕禄儿的话让他多心。” 陈节度使这样叹道,但是裴先生却没有多说什么,陈禄倒底是陈家的家事,而且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劝诫过,但是只要节度使回内宅之后,一切就又全变了,自然也就不再多嘴。 倒是陈博实在忍无可忍地说:“祖父,小叔其实也不很小了,总要把他管起来才好,否则我们陈家一门早晚都会受到他的连累。” 因为陈博暂领新卢龙军,所以现在与玉将军整日在一起交割军士,商量军务的都是他,最在意玉将军态度的当然也是他。在陈博看来小叔说了那样的话,玉将军没当场拂袖而去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管是谁,看到别人算计自己的军权都会受不了的。 “我会教训他,”这一次小儿子的表现让陈节度使也不免有些灰心,可是却也明白陈禄是很难教训好了的,便又叮嘱大孙子,“你父亲现在身子不行,而你小叔不懂事,陈家的重担就要落在你身上了。不管怎么样,你要担起家族的责任,光大陈家的门楣。” 虽然祖父偏心小叔,但是陈博却也知道他一向将大房视为传承陈家的根基,是以,对自己这个嫡长孙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培养,而他自小在祖父、父母的教育下也一直将陈家做为已任的,便慨然道:“祖父放心吧!” 陈节度使看着长孙,不由得点了点头,又叮嘱他,“别看玉将军很是诚恳,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会不会有什么手段。比如新卢龙军的将领,尽量不要用他手下的人;过去的队、伙都要打散,重新划分;再就是卢龙军的饷银要比过去在怀远军时要多一些,让将士们尝到甜头,才会真心认你为主。” 裴先生也帮着出了些主意,又说:“我们节度使府不论是权势、人才还是财物都要高于玉进忠很多,只要小将军用心,不用两年,营州军中依旧还是以我们陈家嫡系的为主。” 朝中的军饷虽然好多年没按时足额发放了,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这其间当然是陈节度使将之留下了,并且完全用于自家的军中。另外,作为节度使,他总管营州军政所有大权,是以营州虽然苦寒穷僻,但是节度使的私库却是极满的。 陈博接解军务与陈家家务的时间也有半年了,因此他亦明白祖父为了新建卢龙军舍下了真本钱。陈家一直不过是中等世家,多少代人的目标就是晋身顶级世家之中,祖父谋得营州节度使一职,并在营州积累大量的财物自然也是为了这一目标。 “我一定将新建的卢龙军培养成我们陈家的私兵!”陈博不只是向祖父和裴先生表明态度,而且也是自己下了决心,他还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我一定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不过,最近颇多接触营州军务的他,却也有一个疑问:“祖父为什么反对重建卢龙折冲府呢?如果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正好卡在突厥南下的要道上,对于营州的防卫确实非常有利啊。” 虽然裴先生刚刚向玉进忠有理有据地说明了陈节度的决定无比正确,但其实他也是有着同样的疑问,便将头转过去看着节度使大人。可是节度使大人只是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营州城,所以根本不是重建卢龙折冲府的好时机。” 既然节度使大人如此坚决,裴先生和陈博便与节度使一同商量新卢龙军事宜。特别是消除玉进忠对于新卢龙军的影响,他们用的心思最多。 而在玉府,杨夫人一面将身上的钗环一一缷下,一面向丈夫问道:“陈家是不是也向你提亲了?” 陈夫人提亲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杨夫人在席间就预料到她一定会给前院的男人们传话,然后由陈节度使或者其他的陪客向丈夫提亲。 但是杨夫人却没有担心,丈夫固然没有陈节使等人一般心机深重,但他却也不傻,甚至心思单纯的人反倒更执着,他一向爱儿女爱到了骨子里,特别是对娇宠长大的女儿,决不会连商议都不同自己商议就将女儿随便许出去。 “是啊,”玉进忠行伍出身,行动迅速,早已经自己摘了冠带,解了剑,又换好了衣服,便伸手将杨夫人刚刚解下的外棠接过来挂在屏风上,“陈家也真好笑,硬要把一个还流鼻涕的小孩子说给枇杷,还说什么先成亲后圆房。” 关于枇杷的亲事,杨夫人很早就开始考虑。女儿不同于男子,嫁对人甚至比投生在对的人家还要重要。因为女子在娘家不过生活十几年,而剩下的几十年都要归于夫家,哪怕死后也会葬在夫家的墓地里,而永生永世享受的自然也是夫家后代的香火。 权衡人才、家世等因素,陈家的庶子其实也曾进入过杨夫人的视野,所以她尽管在节度使府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对于陈家的几个子弟都有相当的了解。 “那是陈家大房的庶子,倒是个老实孩子,”杨夫人说:“若是半年前,我还真会考虑考虑。陈家门第在营州总要排在第一位,家里人丁又不旺,就是对庶子也还不错。而陈夫人虽然严了些,心还不坏,枇杷嫁过去日子也不能差。”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法却有些变了。营州今后少不了还要打仗,那陈协哪里是能支撑起门户的人呢?而且我们家的枇杷这些日子在外面跑,也不会像过去一样能安于内宅了。” 夫妻虽然恩爱,但也不是所有的想法都是一样的,玉进忠便一向只希望女儿嫁给自己喜欢的少年,过快乐而幸福的生活,而对门第之类的并不在意。现在听杨夫人这样说,马上赞同道:“正是,陈家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我们的枇杷!” 见杨夫人只是嫣然一笑,知她不会同意,便又道:“我不是随便说陈家的坏话,你不知道陈家人有多龌龊,他们在背后想把怀远军从我这里抢走呢。” 然后又将陈禄来向枇杷求亲,以及他的话一一向杨夫人转述。 “陈禄一向浑吃浑玩,他不可能自己编出这样的话来,”杨夫人听了神色也变了,“先前我劝你与节度使和睦相处,现在看也许真不知是对是错。我们是拿出了诚意,但是节度使却总不肯信。他一定要把全营州的兵权握到手中才会如愿,将军以后一定要小心了!” “也没有什么可小心的,至多不过他再将怀远军夺过去而已。”玉进忠自从同意分兵重建卢龙军的那天起,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了,当年陈节度使到营州后,也是将他从人口最多,兵力最强的卢龙折冲府调入怀远折冲府,但是那又有什么。 且不说自己在怀远折冲府也是一样的,就是不让自己当了将军又算什么,自己照样能打猎种田养活妻子儿女!玉进忠叹道:“夫人,你说陈节度使是不是真明白,不管怀远军归哪一个人,保住营州城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继去岁秋天到前些时候,突厥人一直没有停止进犯营州,直到进入夏季方暂息烽火。因为突厥人在北地早已经习惯了凉爽的气候,特别不喜欢在炎炎夏日南下,更重要的是夏季的草原上牧草最好,也是战马长膘的时候,突厥人现在正在养肥他们的战马,为秋天的进犯做充分的准备。 这些营州连三岁的小儿都清清楚,但是陈节度使他们不知道吗? “我总觉得节度使虽然贪财了些,但是还是一心要保住营州的,毕竟营州有失他也逃不了干系。”不管怎么样杨夫人还是认可朝廷任命的陈节度使,又道:“毕竟眼下营州大战地即,我最担心的是你们将帅不和,反倒给了突厥人机会,就像冯朝阳,将营州的实力分散不少。” 这一点玉进忠是完全与杨夫人一个心思,他亦说:“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也是守住营州,所以受点委屈并没有什么。” 但是他旋即又叹道:“夫人,你说如果陈节度使像王大人一般该有多好!” 王大人名王章,先前曾在营州任司马之职,是玉进忠与杨夫人结成一家的媒人,又对玉进忠有提携之恩,是玉进忠最信服最敬重的汉人。 “一晃王大人离开营州已经十多年了,他的夫人也是极好的人。”杨夫人提起王大人也是一脸的思念,“今天我也想起了他家,我记得他们离开前曾说过留在老家的儿媳妇也怀了孩子,而我那时也正怀着枇杷。当时我们还开玩笑说如果生的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成夫妻。” “听说后来王大人的儿媳还真生下一个儿子,只可惜,当时怎么就没定下亲事呢!”杨夫人遗憾地说:“枇杷能嫁到王家多好啊,王大人虽然不是嫡系,但毕竟也是出身太原王氏!” “枇杷离成亲还早差着呢,”玉将军劝道:“夫人,你未免太急切了,人都说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就像我们,一个在营州,一个在京城,不也终于凑到了一起!”   ☆、第16章 想法改变 玉进忠到节度使上的拜访释是一个明显的标志,营州节度使与实力最强的将军是非常团结的。而且事实上,在此之后,玉进忠不论是在卢龙军的重建还是营州城的防守上,都极力配合节度使府。 就这样,营州防务格局重新确定了,由陈小将军带领新建的卢龙军负责南城墙,原来负责营州防卫的平卢军负责北城墙,怀远军负责东城墙,而由周围镇戍回调的将士们重新组了新保定军,负责西城墙。 四军分设一个主将、两个副将,由节度使府统一调度管理。就这样,除怀远军外,其余的将领几乎都是节度使府的亲信,也只听命于节度使府。 慢慢地,就有人传出话来,新成立的保定军和卢龙军的军饷要比怀远军高,陈小将军又特别体恤下情,时常给卢龙军和保定军额外的学员赐,甚至还有人到怀远军中向旧时同袍夸耀。 营州城内表面毕竟是一片精诚团结,而这些事情也不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所以只能算是一股暗流而已。杨夫人和玉守义因只在家中,很少出门,对此并不清楚,只有整日在外的枇杷听到了些风声。 “爹,你说陈博是不是故意的?”枇杷在一个午后来到了东城墙的城楼里,玉将军正在那里监督修缮城墙。 玉进忠看着女儿,才几月的功夫,玉枇杷的个子又窜上去一大截,已经与杨夫人一样高了,只是还要比杨夫人纤细得多。又因她整日穿着男装衣袍,手里不离马鞭,又是雌雄难辩的年龄,不相识的人难免会把她当成一个男孩子。 就是细看她的眉眼,浓浓的双眉,大而明亮的眼睛,虽然还白皙但明显是经历了风吹日晒的脸,还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带了些刚毅的唇,也很难因此断定眼前的人是个女娃。 玉将军并不承认,“什么故意的?” “爹,你还瞒我!”枇杷跺了跺脚,“我什么都知道,陈博请了卢龙军的将领们在营州最大的升瑞酒肆吃酒,还发给将军们每人十两金子、五十两银子,校尉们每人五两金子、三十两银子,再下面队长依次减等,就是寻常将士们也发了钱,是也不是?” “啊!”玉进忠真地吃了一惊,他虽然得知陈博给卢龙军多发了饷,但是,尽管有人向他报了信,可具体的数目并不清楚,没想到枇杷却说得清清楚楚。但是玉进忠并不相信女儿的话,毕竟陈博也好,得了金子的将领们也好,谁也不可能将具体数目说出来,“你不要听人乱说。” “那罗多的哥哥在酒肆打杂,他亲耳听到的还能有错?” 那罗多正是从怀远折冲府迁入营州的军户之子,到了营州后便整日与枇杷他们在一起玩,他的哥哥也确实在升瑞酒肆,应该不会对枇杷撒谎。再者营州这里的人很少有用金子、银子的,他们也不懂得金银的计量,就是编也未必编出如此合适的数目来。 玉尽忠不由得也信了,但却道:“陈小将军给部下发了钱,爹爹为什么要知道呢?你也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枇杷自然是气不平,“怎么不关爹的事呢?都一般是营州城的兵,也都一般地修缮城墙、防卫突厥人,为什么他们发了军饷,而怀远军却没有发呢?” 她又一连串地问了下去,“原来平卢军与我们怀远军不同什么都要多得,难道现在新卢龙军也与我们不同的了?陈节度使忘记了吗?没有怀远军营州早就被突厥人攻陷了!” 其实玉进忠心中的恼火要比女儿还大,他带着怀远军出身入死,甚至牺牲了两个子,残废了一个儿子才将营州城保住,又追击突厥人得些战利品,但就是这样怀远军将士们所得的也并不多。 现在陈博为了笼络卢龙军,随手就拿出大笔的财物,让怀远军的军心如何能稳,让他这个主将心里如何能平? 但是,玉进忠总归是成年人,性子又格外坚毅,并不肯在女儿面前露出灰心来,只是说道:“节度使那里我已经问过了,陈博拿出的是家财,并不是朝廷的军饷。陈家家财雄厚,我们当然比不得,也没有必要去比。至于军心,如果怀远军中的将士们因为这点金银要离爹爹而去,爹爹自然也不必非留他们。”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玉枇杷正在年少好胜之时,当然并不肯接受父亲的劝解,想了想说:“爹,你可以把给我准备的嫁妆拿出来奖励怀远军的将士们啊!” 她又补充道:“还有我打猎所得的猎物!” 玉将军看着小女儿笑了,“这些事不用你来操心,你赶紧回家吧,别忘了这些事在家里一句也不能提。” “我知道,所以才到城楼来找爹爹说。”但是玉枇杷并不肯走,“爹爹,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让陈博那个小子打怀远军的脸?” 玉进忠知道如果不告诉女儿些什么,她是不可能走的,于是便说:“爹爹也有自己的办法,眼看着城墙快修完了,我会分拨出一部分人进山打猎,虎皮和虎骨都是极值钱的,还有熊掌、狼皮等等京城人都特别喜欢,每到这个时候会有客商拿出大笔银子来收。再有,怀远折冲府迁到营州城之前已经种下了麦菽,秋天时我也会将那些作物收回来,怀远军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所以,小枇杷,你就放心吧!” 是啊,枇杷虽然还小,但是这么多年,父亲怎么为怀远军筹措军饷的事情她还是略知一二。朝中多少年没有发饷,但怀远军也一样生存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强大。她果真放了心,马上又笑着拉住父新胳膊,“爹,你这次进山里打猎一定要带我去!” 玉进忠说出打猎的事情时,也就猜到枇杷一定会嚷着要去,他亦想好了,“你愿意去就去吧,爹爹会把打猎的好多窍门教给你,将来就是爹爹照管不了你了,你也能自己打猎谋生。” 枇杷本来就了能去进山打猎异常开心,但是听了爹爹这样的话又收住了笑容,虎着一张俏脸说:“爹,你不许不照管我!” 玉进忠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便赶紧伸出大手在女儿的头上拍了拍,“爹错了,爹会一直照管你!” “这还差不多,”枇杷笑了,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向父亲说:“等爹老了,我会养爹爹、娘、三哥还有小弟弟!等小弟弟长大了,我们家又是后继有人了!” “是你娘告诉你的吧,”玉进忠是胡人,并没有太强烈的汉人子嗣传承的理念,在儿子们出事后,他当然也想再要几个孩子,但是并没有一定要亲生儿子传承有想法。但是杨夫人却非常重视子嗣,是以他觉得枇杷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其实杨夫人并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枇杷是偷听到父母谈话的,但她也是从那时起慢慢有了这样的决定,“反正我会撑起玉家的!”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或者是侄子同族,甚至义子,只要等够接管传下家传的武功箭法,带着怀远军,替他守住营州这一片故土,在身为胡人的玉进忠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他欣慰地笑了,“我相信我们家的小枇杷。” 接着父女二人密谋起来,如何能一起出城打猎而瞒住杨夫人,以前枇杷在城外原野里打猎她尚且不愿意,现在要进深山怎么可能放行呢。玉将军发愁地问:“别的都好办,只是你母亲那里怎么说?” “我只说木朵家里没有人,我去陪她住几天,如何?” “你说陪木朵,难道其间一次也不回家?”玉将军觉得说不通,摇摇头道:“还是说我带你去怀远折冲府好一些吧。” “那母亲也未必能同意。” 结果还没等到父女二人成行,枇杷悄悄收拾出门的衣物武器时就被杨夫人发现了,再将丈夫这几天也一直在准备进山打猎的事情合在一处想了一下,杨夫人就得出了结论,先狠狠地说了玉将军一通,又道:“竟然想瞒着我带女儿出门,你知道路上怎么照顾她?她要是有什么事你又哪里会管好?” 然后又将头转向枇杷,“你才多大,就想瞒着我出门!你以为进山打猎与在城外一样啊!那里可是有老虎、有熊、还有蛇,一不小心就会出事的!就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叫人怎么能放心?” 玉将军和枇杷并排站在一起低头不语,杨夫人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难得她发一次火,只能说明她气急了,在这种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被训。 看两个人都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杨夫人终于停了下来,顿了一顿说:“你们真要进山,东西我来准备,再有枇杷最好叫木朵几个小姐妹一起去。” “娘,你同意了!太好了!娘!”枇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一个箭步跨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将头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夫人,那你何苦发那么大火呢?”玉将军也松了一口气,也在杨夫人身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抚着胸道:“可把我吓坏了。” 女儿一步步走向了与淑女背道而驰的道路,迫于形势杨夫人也只得一步步认同了,但她也是无奈的,“我是气你们想瞒着我!”   ☆、第17章 进山猎虎 就在杨夫人为丈夫和女儿准备进山的行装时,玉将军先是将怀远军的军务安排妥当,又与和枇杷也将家里的事重新整理了一番。 家里只留下杨夫人、玉守义和刘嬷嬷三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先前还有两个老兵守门做些杂务,自从去年秋天后就一直没有再添人。现在不但招了怀远军伤残的一位军士和他的妻子看守门房,跑腿打杂,又从怀远军的遗孤里挑了两个大些的孩子放到了玉守义身边。 杨夫人背地里又向玉将军道:“你再抱几个小的到我屋子里养吧。” 怀远军的遗孤一向都由怀远军各家分别抚养,当然玉将军对这些家庭也都有所补贴。杨夫人早就三番五次要抱些孩子来养,只是玉将军一直没有同意,现在也是一样,“你身子一向不牢靠,就不要操这么多心了。还是按时吃药,将下红止了再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提起身子不争气,杨夫人也没了话,她从小就体弱,年青时经历了千里流放到了苦寒的营州,就是没有这次小产也时常病歪歪的。看着营州的健妇骑马种田不输男子,她其实也非常羡慕,“幸亏枇杷没像我。” 想到枇杷矫健的身姿,玉将军亦面露微笑,“枇杷长相还是随你的多些,但是身子骨却是像我们家的人,而且这孩子习武的天份非常高,虽是女孩子,但竟不输她的三个哥哥。” 杨夫人想到女儿先前学习才艺时总是偷懒,但是自从习武以来,虽然没人盯着但却练得格外刻苦,而且突飞猛进,在营州少年中也能独占鳌头,也不由得叹道,“这大约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于是玉枇杷便精神抖擞地穿了母亲特别为她新缝制的猎装骑着高头大马出门了,这身猎装是男装的款式,行动非常自如不说,而且还在一些特殊的部位加厚,裤角、袖口又都有抽带,虽不是铠甲,但却有一定的安全功能,总之,非常适合女子出行。 而且在母亲的建议下,木朵也与她一起进山打猎,反正她们两姐妹差不多整日在一起了。既然杨夫人都同意了女儿进山打猎,木朵家就一点也不担心地将女儿放了出来。 营州城西几百里处有一带连绵不断的大山,大家呼之西山,西山有多大营州也没有人清楚,只是知道那里森林遮天蔽日,荒无人烟,猛兽出没,寻常人并不敢深入其中。 但是原来的卢龙折冲府就正在西山的余脉之下,玉进忠从年轻时就大胆地闯入过山中,后来他带兵更是多次进来打猎,就是到了怀远折冲府,他也会带着军士们每年到西山几次。 特别是朝廷的军饷几乎不再发放后,他正靠着每年从山里面带出大量野兽、山珍作为怀远军的主要财力支撑。今年形势特殊,所以还是第一次来,而他们的任务却更重。 是以一行人熟门熟路地到了西山,绕过已经成了废墟的卢龙折冲府直接进入山中,枇杷一路上向卢龙折冲府眺望几次,连日来的晴天使得山里并无雾气,视野极为清晰,依稀还能见到卢龙折冲府的几处残垣断瓦。 想到自己曾于夜间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战后他去卢龙折冲府时,见那里已经完全被一把火烧了,连一间完整的房子都没留下。玉家祖屋倒塌了,屋面的几株果树也都烧死了。 她偷眼去看父亲,见他目不斜视,策马前行,便也一声不吭,将马腹夹了夹,紧跟在父亲身后驱马疾驰而过,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却蓦地落在她的肩上,让她无法说话,甚至就连呼吸都困难。 直到大家在一个山坳里扎下了营寨,将战马粮食等物资放在此处,然后约定好时间,分成十数个小队各自进山。方觉得周围的气氛松了下来,因他们这一队以猎虎豹等大型动物为主要目的,便只随身带了干粮和长短兵器,直奔后山一处野兽们饮水的水源地。 深山里打猎与在原野上非常不同,危险性增加了不止十倍,但是这一行人并不是普通的猎人,他们有着丰富的行猎经验、高深的武功和有严明的组织,所以一路行来收获不断地积累,几日之内已经猎到虎熊等大型猛兽数十只,算算时间也就到了回城的时候了。 几只分开行动的小队重新汇合了,大家点起了篝火,这不只是为了防备野兽,而是大山深处的夜晚在夏日里也很冷的,围着火堆一点也不夸张。人们将各自的收获拿出来,有的折骨剥皮,将最精华的部分取出来,也有的将人参等贵重药材做一下步的处理。 收获的时节心情亦最为美好,大家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面讲述着自己如何找到猎物,怎么将猎物猎到手,就是采药的人也有他们的经验,如何根据细微的线索找到想要的东西。 篝火旁其乐融融,将枇杷坐在众人中间如醉如痴地听着每个人的话,将一切都记在心中,这些知识实在是太宝贵了,她愈是亲身经历过进山独守猎愈是知道,而且她已经意识到了大家说的并不是只在狩猎中才能用到。 经过一夜整休,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带着数十匹载得满满的驮马回了营州城,在落日前到达城中。 回到城中,竟然还有一个大惊喜在等待大家。原来,就在这几天之内,朝廷派了御史到营州,巡查营州防卫,优抚去岁今年死于国事的将士们,勉力营州节度使抵御突厥进犯,又传特旨加封怀远折冲府将军玉进忠为宁远将军。 玉进忠先后任职卢龙折冲府、怀远折冲府将军已经有十几年了,一直都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这一次得封五品的宁远将军,确实是意外之喜。而且从此以后,他终于从不入流的下等武官升到了中等的武官行列,对于从军三十余年,现在已经五十多岁的玉进忠是极大的惊喜。 除此之外,巡查御史亦为营州带来了一大批物资,其中有横刀、长槊、弓箭等武器,铁锅、打火 石等日常用品,毡装、毡帽、麻布和粮食等衣食所需之物,最后还有几十万钱的军饷。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东西在路过范阳时被范阳节度使吴宏印强留了一部分,但是因此营州也只能与御史一项项交割清楚,以免帐目不清。但是这也将朝廷赏赐的所有财物全部公之于众了。于是在军士和百姓山呼皇上万岁的喜庆中,陈节度使只好将各种物资平分给营州城内四支队伍,怀远军当然也得到了一份。 玉进忠入了营州城就先听到这一系列的喜信,赶紧回了家中,沐浴更衣,进节度使府拜见钦差,接领圣旨。 再回到家中,玉进忠一向严肃的脸上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忠君爱国的他得到来自君王的信任和鼓励,感受到莫大的荣耀,也会激励他继续不惜一切地守住营州,他并不会华丽的文辞,只是向家里人反复说:“真是天恩浩荡,我再也没想到。” 又一次次地说道:“怀远军的补济中最难的便是武器,营州城内并无冶炼铁器的好匠人,只会些修修补补的简单活计,怀远军根本没有趁手的兵器。这一次送来的长槊、横刀都是极好,弓箭亦较我们自己造的好多了。” “多少年没有给军士们发毡装毡帽了,虽然现在还不够一人一件,但总是可以轮流穿用,还有铁锅、打火石,我年少入军中时每火都能配有一个,现在早就不足了,这次正好补上不跑之数……” 总之,“所有营州人都感念天恩,我们玉家更是要誓死保卫营州。” 杨夫人也极为激动,但是毕竟先知道了几天,感情已经平复多了,应和道:“正是,营州是大唐的,突厥人永远拿不走!” 玉家从去岁以来,日子早已经完全走入正轨,表面上亦风平浪静,但是今天还是不同的,不用说玉家人,就是新来玉家守门的夫妻,走起路来脚下都带着风,玉守义身边的几个小伙伴更是欢声笑语就快吵翻了天。 玉将军喜洋洋地坐定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王大人托钦差大人送给我的。”看着信封上的“进忠亲启”念出来又说:“王大人的字我认得。” 玉进忠认的字有限,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也不过十几二十几个极常用的,因此拆了信递给杨夫人,由杨夫人为他读。 王大人照例是问了好,又提及守义的伤,附了一张一位江南名医的方子让他们按照上面写的按摩针灸。接着说了最近的情况,原来他月前升了中书省的侍郎,公务非常繁忙,而朝中又积压了极多的公务。 本朝中书省是全国的政务中枢,负责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中书省的最高官员中书令差不多就是宰相,而侍郎相当于副相,忙是必然的,责任和权力也相应很大。 王大人信中最主要的内容说的还是营州战事,据他得到消息说突厥可汗已经年高老迈,左右贤王以为诸位王子为了争夺继承权争斗日益严重,他们为了显示武力,抢夺财物,争得民心,便频频进犯大唐。 营州北部正是左贤王王庭所在,按突厥的风俗,左贤王是除了可汗外权势最高的人。眼下的左贤王勇武强壮,一直可汗之位最有力的继承人,所以王大人提醒玉守义在今天秋天后一定要小心提防突厥的进犯。 在信的结尾,王大人又说,他一直在上书天子,在朝堂中极力呼吁,希望天子和朝臣能够真正重视突厥的边患。但是朝中局势艰难一时也很难派大军北上,所以营州等地还是要以自行想方设法投拒突厥人。 最后又反复叮嘱玉进忠务要保重身体。   ☆、第18章 京中美酒 玉进忠是个武人,不懂得朝政,杨夫人又是个内宅女子人,但是他们都明白,这一次营州及其它北部边境的州郡之所以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其实完全是王大人一力的推动。 王大人一直以天下为已任,忧国忧民,他又曾在营州几年,最为清楚突厥之事,在朝中力主加强营州直至酒泉一带的防御也是他一贯的治国理念。 他过去两次拜相时,北部边塞都曾经得到一定的重视,为抵御突厥的进犯做了很多实事,此前北部边境一直维持着相对平静的局面正是他的功劳。 “我原说朝廷怎么会突然想到我们,原来是王大人帮我们说话,”玉进忠听杨夫人念完信,感慨道。 杨夫人赶紧阻止他,“你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王大人能再次拜相就好了!” “谁不盼着王大人能再度拜相呢。”只是杨夫人又说:“只是像王大人那样的好官很难在朝中立足的,你只看他一生坎坷、两次罢相,数次贬官就知道了。” 看到枇杷正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就说:“我们在家里随便说的话可不能到外面说的,记住啊!” 枇杷点头答应,“我记住了。” “大家赶紧吃饭吧,你们在西山一定吃不好睡不好的。” 当天晚上,玉家的饭菜格外丰富,西山的野味山肴和几种果子摆了十几大碗,又特别蒸了营州少有的稻米饭,酒则是王大人从京城托巡查御史带来的内府所做的杏花酿。 “王大人知道我喜欢京城的烧酒!”玉将军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又不住地说:“今天真是开心!” 杨夫人亦是欣喜,“朝中一心为国为民的官员太少了,总算王大人又有出头之日,正是社稷之福。我们在营州也受他恩惠,我也陪将军喝上一杯。” 刘嬷嬷也给玉守义倒了酒,“三公子也喝上一杯,不打紧的。” 玉枇杷看着只有自己面前摆着稻米饭便叫道:“嬷嬷,你怎么忘了我!” “不是嬷嬷忘了你,”刘嬷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营州酿的酒,而烧酒,很容易醉的,你还小就不要尝了。” 去西山狩猎时,父亲有时还让自己与大家一起饮上一杯酒呢,现在却给家里所有人都倒了,只除外自己,枇杷心里很是不平,“不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呀!” 看着女儿近来很少露出来的撒娇作派,玉将军不免心软,向杨夫人和刘嬷嬷道:“毕竟是从京城带来的好酒,就给枇杷也倒上一杯吧。” 刘嬷嬷见杨夫人点头示意,便给枇杷拿了一个杯子,却只倒了半杯,“小姐尝尝就好了。” 枇杷将酒送到了唇边饮了一口,“味道很辣啊!还不如我们营州的酒好喝呢。” 玉将军笑着告诉她,“那是你不懂酒,酒总要喝得多了才能品出来是好是坏,这酒要是拿到军营中,早就让大家抢光了。” “是吗?”枇杷听了将剩下的酒尽数喝了,又将杯子递了出去,“嬷嬷,我再要一杯。” “小女孩家,尝一杯就行了,”杨夫人忍无可忍地反对,“不许再喝了!” 三哥也劝她,“这酒劲很大,小心别喝多了。” 枇杷转了转眼珠并不服气,等一会儿刘嬷嬷走了,因见酒坛就放在案下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便趁着大家说说笑笑间偷偷给自己偷偷添了几次酒。 将来自己也要与父亲一样带兵打仗,怎么能不会饮酒呢? 玉将军这时正在讲述与王大人的初次相遇,“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捉生将,正要回营州城复命,而王大人则从京城过来,我们就一路同行。” “出了镇戍没多远,我就发现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人跟在他的车架后面——那时候营州比现在乱得多了,有很多山贼的。他们的声势也非常大,就是军中的人不是结伴同行也不敢轻易惹他们。” 说起过去的事,玉将军这么个利落的人也免不了多啰嗦几句,又告诉枇杷,“现在营州境风肃静也还是王大人在这里打下的根基呢。他是我见过人中最聪明,最有办法的人,品德还特别的高尚,也不只我一个人,营州所有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都特别信服于他。大家都叫他王公,当王大人离开营州时,好多人都哭着舍不得他离开,他才是真正地以德服人啊!” 尽自己所能将王大人赞了无数遍后,玉进忠又继续讲起了往事,“当时王大人带的一辆车特别沉重,似乎装了很多的财物,可他身边却只带了几个下人,而且都是极瘦弱的家人,根本不堪一击,那时我也是独身一人,力量也不够。” 我就想,在这个地方被山贼盯上,东西肯定保不住了,还是提醒一下他们抛下财物赶紧离开吧,正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呢,没想到王大人也早就发现了那几个山贼的探子。 他假装伤了脚坐在路边休息,然后让人给他拿书看,拿了一本不对,他又让再拿一本,最后把车上的箱子全搬下来打开,原来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其余的都是书! 山贼们看了便悄悄地都走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王大人却向我拱手道谢。我那时就很奇怪地问:“为什么谢我呢?” 他说:“我原来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你一路上一会儿回头一会儿看着我的车辙,提醒了我,我才发现被人误会,便赶紧想办法打开书箱,才保住性命,当然要感谢你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结识了,”玉进忠笑道:“我的名字还是他帮我起的呢。” 这段故事枇杷从很小的时候就听,听到了不知多少遍,已经耳熟能详了,现在她接着父亲的话说:“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原本就有带兵打仗之能,但是之前的将军却不相信父亲,还是王大人为父亲担保,才让父亲带兵出征的。后来打了胜仗,王大人要写折子为父亲请封赏,就说,‘你最好起个汉人的名字,而且表示出你的忠心,皇上看了才能高兴,也就容易封赏了。’” “爹就说,我不认得汉字,请王大人帮我取一个吧。”枇杷学着父亲的语气,活灵活现地说:“王大人就说,‘你救了我的命,不如我就把自己的姓给了你,你也姓王,名字就叫进忠,皇上看了一定觉得这个人很忠心,封赏也就容易下来了。’” “正是如此,”玉将军端起酒来一边喝一边说:“可是在写折子的时候,一不小心一滴墨落到了纸上,恰好落在王字上面,那时因为急着送走折子,没时间重写,王大人就把所有的王字都加了一点改成玉,所以我就叫玉进忠了。” “王大人还说玉字是君王身上佩带的饰物,比王字还多上一点呢,没准君王看了更加喜欢呢。”枇杷愈发地兴奋,与父亲抢着话说:“从那以后爹就从捉生将起一阶阶地升了官!就是托了玉字的福,我也觉得玉这姓很好听呢!” “玉枇杷,”枇杷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道:“玉枇杷,多好听啊!” “是很好听,所以你娘嫁给我以后生了你们,也就都姓玉了。”玉进忠又回想起当年,“我能娶你娘也是王大人做的媒。那时我带着你大哥两个光棍日子过得好惨啊,你大哥的衣服都破得露出棉花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幸亏你娘不嫌弃我们,嫁过来第一个晚上就给你大哥彻底洗了个澡,又篦了头,后来咱们家才有了过日子的样。” 其实那天晚上,杨夫人也给玉进忠也从头到脚地收拾了一回,只不过被玉将军省略掉了。当然杨夫人肯定也不会说,反倒看看儿女有些不好意思,“对孩子们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大哥虽然不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但是也是娘一手带大的,所以娘也一样心疼大哥的,”玉枇杷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好用,但是她还是很兴奋地说着,丝毫没想到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不应该说的,“爹和娘不是说要再生几个孩子吗?赶紧生吧,等小弟弟大了,我会带着他去打猎,教他射连珠箭!” 杨夫人脸红了,“你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们半夜说的啊!我在东屋听得清清楚楚。” 玉将军也有些不自在了,“这孩子,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 “我也没特别偷听啊,就是你们说话时我刚好醒了。”玉枇杷轻轻撅起嘴,旋即自己又高兴起来,“我给你们跳个舞吧,木朵教我的,说是祭神时跳的,阿鲁那他们还说我跳得最好看呢!” “超祖祢,迈君师,千人上寿;焚郁兰,奠清醑,夺户争墀。草笠底,有一人,掀须长叹:贫者贫,富者富,造命奚为?”说着枇杷便边歌边舞,小脸红扑扑的,异常开心,然后她又去拉着杨夫人,“娘,你也来。” 杨夫人被女儿拉得从炕上下来,差一点跌了一跤,扶着丈夫才站住了脚,然后推开小女儿,认真看了看枇杷道:“这孩子是喝多了。” 说完去看摆在案旁的酒坛,不知什么时候被枇杷已经掏得半空,哭笑不得向玉将军道:“你就宠着她吧,还是小姑娘呢,不但偷酒喝,喝醉了还耍酒疯,将来能怎么样呢!” 说归说,却又好气又好笑地上前拦住枇杷道:“听娘的话,别跳了,赶紧去睡一觉吧。” “我不睡!”枇杷面颊酡红,双眼迷离,正舞得高兴,“我还没跳够呢!”说着又唱了起来“神有短,圣有亏,谁能足愿;地难填,天难补,造化如斯。释尽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   ☆、第19章 大战前夕 在军中常看到喝多了的军汉又哭又闹的,现在枇杷醉态可掬,边歌边舞却甚是好玩,玉将军和玉守义皆笑不可支,又向杨夫人道:“就让她跳吧,跳累了自然酒也就醒了。” 杨夫人亦无可奈何,只得由着枇杷闹了下去。 玉枇杷不知道自己又跳了多久,然后终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被父亲抱着送进屋子,母亲跟过去帮她脱了衣服,又帮她简单擦洗一下盖上被子让她睡了。当然这一切她一点也不知道了。 而且这天晚上玉将军和杨夫人说的话她也没能再听到。 尽管知道枇杷现在睡得特别实,但是杨夫人的声音又降了不少,呐呐之声只有枕边的丈夫勉强能听到,“明天把厢房重新收拾一下,让枇杷搬出正屋,和刘嬷嬷一起住吧。” “这孩子过去睡觉就是打雷都不醒,现在怎么能听到我们说话就醒了呢?”玉将军低声问:“我们这些天夜里没说什么不该她听的吧。” “幸好我身子还没全好,总算没让枇杷听了去。”杨夫人飞红了脸,“你以后再说话都要小声一些。” “好。”玉进忠觉得自己根本没出声,只是张了张嘴,可是杨夫人还是说:“要再小一些。” 其实枇杷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她真正听到的也不过一两次,而且也都在酒醉的时候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说了出来,并没有什么不该听到的,但是从此杨夫人却对枇杷严防死守起来。 玉家夫妻间的夜话暂且不提,玉枇杷也因为这一次酒醉被搬出了正屋,与刘嬷嬷一同住到了厢房里面。对此,醒酒之后的她倒没有异议,住到哪里都无所谓,而她又不是特别要听父母的悄悄话的。 枇杷懊恼的是大家整日学着她喝多了非要跳舞的样子取笑,让她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最终使了一次小性子,才让家里人避口不提了。当然,杨夫人心中有数,这件小趣闻只在家人间提过几回,根本没有传到外面,也算是替枇杷保住了脸面。 营州城内,巡查御史到了后,自然每日查看营州防卫,传达朝廷对营州关节之意,又优抚营州伤亡将士,忙个不停。玉将军做为营州最为重要的将军,也是这一次唯一得到升职的将领,每天连家都顾不上回。 玉家,杨夫人每天带着枇杷也在忙,既然有机会,玉家自然要为王大人准备一些礼品托御史大人带回去。 杨夫人亲手打点一切,又拉来枇杷在一旁看着,抽空还要告诉她,“这个菌子多带一点,王大人顶喜欢吃的,还有干菜,虽说京城那边什么都有,但是与营州的毕竟不是一个味道。” 送给王大人的礼品虽然用的心思不少,但其实都是些营州的土物野物,有些还是先前就为王大人 留的,但论起价值还不如送钦差大人的贵重。 杨夫人一直在指点枇杷,“王大人年纪虽然比你父亲大不了多少,但是高致雅量,你父亲一直极敬重他,在他面前都是执子侄礼的。我们给王大人准备礼物,最重要的就是心意。金银财物,漫说我们家没有,就是有王大人也不会收的。” “至于巡查御史却正好相反,因我们在边塞,所有的情况朝廷都要听他回去传话,所以不只是我们家,就是节度使府也要备上贵重的财物,万一有一处没有打点好,只要他在皇上面前随口一说就能将节度使和你父亲他们出生入死所得的功劳全部抵消。” “这些事情男人当然心里也有数,但是我们女人更要细心,”杨夫人将几十张上好的皮子、几支老参装进箱内,又用油布包好两罐新熬的狼膏放入另一个小箱里,“就像现在,大家肯定都会送皮毛人参,营州也只产这些。但是御史大人到边城还想弄点上好的真狼膏回去给老母治病,这才是真正需要打听到的消息。” “所以别看这两罐儿狼膏不值什么,但是却要比那些皮毛、人参更入御史大人的眼。”杨夫人看着枇杷问:“你可懂得了?” 御史大人想弄些狼膏这个消息正是枇杷在杨夫人的指导下,带着小伙伴们打听到的,其间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在大家都忙着巴结御史大人的时候,他们却与御史大人的亲随亲密接触而已。 “娘,你真聪明。”玉枇杷最近本有些骄傲,觉得自己颇有本事了,但是没想到在母亲面前还是差得远了,便由衷地赞扬道。 “你父亲就是直肠子,再不想这些的,你以后可要多些心思,遇事多从几个方面想。”杨夫人说着又叹道:“不过啊,你的脑子在营州倒还够用,可是真要去了京城,只会被人骗得跟傻子似的,卖了你可能还以为遇到了好人。” “我才不去京城呢。”玉枇杷并不信,京城里的人难道就不是人而是鬼神了吗,便吐了吐舌头,“我只在营州。” “人有的时候是很难说的,就像娘,在江南长大,就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嫁到了这里呢?”杨夫人一面手脚麻利地整理东西,一面说:“所以呀,枇杷,你还是多些心机,将来才不容易吃亏,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娘。”枇杷告诉杨夫人,“这些天,我看节度使大人当着御史的面对父亲特别亲切,那天将朝廷赏的御酒也平分给四军。还有那个陈博,一直对父亲特别恭敬,其实他们都在耍心机,我说的对吧?” 杨夫人一则喜女儿能举一反三,一则忧女儿过多参与了营州军务,但是总归她还是点头道:“你说的都很是,而且陈节度使家自从到了营州,就一心压制你父亲、冯将军等胡将,所以对他们要有提防之心。” “至于来巡查的御史大人,他现在急于离开营州,就是怕营州一但战乱,他只能被迫留下当监军,是以娘已经劝你父亲不要过于挽留了。” 事情果然就按杨夫人所猜测的,巡查御史只在营州城内转了转,并没有到营州之外的折冲府及镇、戍,又将朝廷送来的财物交割清楚,便很快离开了营州。 就是随同他而来的一些商人,也在采购了营州的特产后都迅速地撤离了,大家都极力避免遭遇营州被突厥人进犯的时机。 其实营州人却没有这样紧张,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突厥人就快来了,但是大家还是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十年就有八年要打仗的营州早已经适应了战争。 若是只为了担心战争的到来什么也不做,那么不必等突厥人过来,大家先要或是饿死了,或是吓死了。 苦寒之地的营州人习惯于在夏秋之季为冬天做好一切的生活储备,今年不过提前一些而已。 打猎采摘的工作一直进行到初秋,散在外面的捉生将们传过来突厥进犯的种种迹像,这时候营州的气氛才开始有了真正的变化。城外的一些住户携带着所有家当迁入城中,而小孩子们,包括枇杷在内的少年们都被勒令严禁出城 怀远军派了几个队的人马将先前在怀远折冲府种下的麦菽一一抢收回来,当然不可能像平常收割一样,而是不待麦子完全成熟就将麦穗割下,菽也只是将菽豆摘下,当然还有一些杂粮瓜菜,能抢收回些就收回一些,虽然白白扔掉不少,但总收回了大半。 接着就是营州城外的庄稼了,虽然时间非常紧张,但是营州人还是有条不紊在军队的护卫下,从最外围的田地一片片地向城内收割庄稼,就连麦杆也打好捆带回来做为燃料。 突厥就在这个时候进入了营州,他们的本意也正是想抢收成熟的庄稼,于是第一场战争就是抢收庄稼之战。 营州人早已经在外围堆起了一道土墙,放设了拒马鹿角之类,借着临时工事抵挡住突厥的骑兵。 就在外围两方交兵,打得难解难分时,里圈则是只要能出动的营州人都在拼命地收割运送庄稼。 尽管大家已经连续收割了好几天,筋疲力尽,但是突然间又充满了干劲,所有人都沉默地收着庄稼,对偶尔飞过来的箭只置若妄闻,就是有人受了伤或倒下了,救护的人与受伤的人也都默不作声,将人弄进城去再回来继续做应该做的。 枇杷和一干营州少年们也被派上了用途,他们手持弓箭补充因调到城外抢收粮食的军士空缺,协助营州军在突厥人冲破防卫准备进城时射杀他们,掩护营州军和百姓入城。 经过两天一夜的争夺,临时工事终被突破,但是庄稼也大部分抢入城内,于是双方真正的攻守战开始了。 随着突厥各路人马陆续到来,营州城外的实力早就是城内的数倍了,就是经历突厥进犯次数最多的,营州城内年龄最大的一位七十九岁老兵上了城墙也说,这一次是他见到突厥人最多的一次。 在敌我悬殊的时候,城墙为营州人提供了极大的保护。按常理,没有十倍的人是不大可能围攻一座城的。营州内存的粮食已经足够三年,而且在这三年中,突厥也不可能一直围着营州,所以大家并不担心,除了不能出城会有很多不便外,城内人还是如常地生活着。 又因为怀远、卢龙、平卢和保定四军已经完成抢粮的任务,完全回撤到城内,枇杷和营州的少年们也不再被允许参加守城之战。毕竟经过回缩怀远折冲府及很多镇戍,营州城内人口及军队的数量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也就没有枇杷这些少年们的用武之地了。 尽管枇杷、木朵、阿鲁那非常遗憾,但是营州军将城墙向他们开放总算是慰籍了这些少年们,他们时不时地在战争不够激烈时去看突厥人。   ☆、第20章 卢龙旧事 突厥侵略者们在城下安营扎寨,搭起多如繁星的毡帐,他们披发左衽,跨着骏马,身背角弓鸣镝,手执甲矟刀剑,凶恶可怕。 对于这些人,大家都是发自内心地恨,但是时间久了,不免又有些好奇,就如枇杷,她总是听城外突厥人在城外纵马疾驰时常常高呼一句话,不由得问懂得突厥语的阿鲁那,“他们在喊什么?” 阿鲁那告诉枇杷,“他们喊的是复仇。” “真是可笑,我们被他们杀了那么多人,结果他们竟然在喊复仇?”枇杷冷笑道:“我们才要为家人报仇!” “正是,”阿鲁那也很不平,但他还是将突厥人的喊话一一译给枇杷,“他们并不是要为在战场上死去的报仇,而是说我们杀了他们的商人,所以才一直在喊复仇。” 商人?确实,不管突厥与营州有多少战争,但只要略有间歇,总会有不畏死的商人出现在营州,他们拿皮毛、牛羊、草药来换布匹、绢帛、茶叶等等,枇杷也知道在突厥的地方是不产这些的,而他们又不可缺少这些必需品。 但是,营州又怎么会杀来往的商人呢?虽然有时朝廷会有旨意不许通商,但是那时也不过关掉榷场而已,更多的时候,营州城内总是会有很多商人出入的,因为营州人也喜欢与商人交换东西。 “突厥人不但可恨,还会撒谎!”枇杷用手狠狠地拍了拍城墙,“营州人才不会杀掉商人,只有突厥人才会残害我们!” 大家也都这样说,“突厥人那么坏,他们的话怎么能信!就等我们营州人用箭来回应他们吧!” 于是大家把空闲时间都用在练箭,反正也出不了城,练箭也成了他们唯一的活动,而且大家心里都有期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呢。 不觉中,营州城已经被围了一个多月,最初突厥人差不多每天都要组织一两次大规模的进攻,但是慢慢地他们的攻势缓了下来,最后只围住营州城停留在箭的射程之外不动了。 进攻松懈并没有使营州人感觉到安心,城内的气氛变得更紧张了,因为这说明突厥人在等待援兵。 因为城墙上暂时无事,玉将军也能时常回家里,守义和枇杷每次都要围着他谈到守城的军务。 在城池被围的时候,城内所有人自然结成万众一心的团体,又因为即使有奸细,消息也根本传不出去,而事实上能居住在营州城内的人都是经过仔细核查过的,所以也不会有奸细存在,城内的防守几乎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玉守义这些天已经完全一改周家搬走后的颓废,把心思完全用在了守城大事上,他虽然不良于行,但时常让人抬着与枇杷一起上城墙观察敌情,还会时不时地指点枇杷几句。 对于家里读书最多也最好的三哥,枇杷一向是极信服的,现在就听他问父亲:“我今天在城墙上看,觉得突厥人似乎撤走了一部分人马?” “是,从昨天夜里他们就开始偷偷撤出一些人。”玉将军的消息自然要比这些少年们观察到的准确。 “父亲,是不是他们去了保定折冲府?” “我也这样想,”玉进忠叹了一声气道:“刚刚与节度使大人等商量,我想带怀远军出城将保定军接应回营州城,可是大家都不同意。” 当时也曾希望父亲同冯伯伯一样独立的枇杷现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父亲,你说突厥人一定去了保定折冲府了吗?” “应该就是了,”玉守义道:“现在营州城外除了保定折冲府,其余还哪里有人呢?” “那保定军是不是很危险”枇杷用疑问的语气问了出来,其实心里已经是肯定了,因为几个折冲府都比不了营州有高大的城墙和深深的护城河,其中防御最强的卢龙折冲府也是靠着地势之利,至于保定、怀远诸折冲府大多只有一人多高的土墙,想挡住突厥人比起营州难得多了。 父亲沉默不语了。 玉守义低声道:“如果怀远折冲府和几个镇戍不回撤,保定军还能有相互拱卫的几支力量,但现在他们独立支持是肯定抵挡不住突厥人。” 枇杷也明白这个道理,从营州的整体防卫看,自然还是以先前各折冲府镇戍相互拱卫的防御最优,那样各支力量能够机动灵活得多。但是节度使撤命所有人撤回营州,亦是全力保全营州的不错方案。但只保定军一支在外,那么保定军的局势实在不妙了。 “冯伯伯真不该与节度使对着干,当时也像爹那样撤回营州就好了。”冯朝阳是父亲的好友,也是从小看着玉家的这个孩子长大的人,两家也平时也有往来。 “他也许心存侥幸,以为今年突厥人不会有如此大的攻势,又或者以为突厥人不会特别绕道东部去打保定折冲府。”三哥解释过了还是看着父亲,“保定军要是全折了,那么营州要多少年才能全部恢复啊!” 正是这样,如果保定军再被灭,加上先前的卢龙军,那么营州就损失了一半的军事力量。玉将军摇头道:“可是,我现在也不能不管节度使就带兵出城,万一这期间营州有失,那我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别看节度使府才是营州的权力中心,现在也掌着营州城内多半的军队,但是玉进忠却是整个营州城的主心骨,他想离开营州,不只是节度使不同意,就是营州人也大都不会同意,当然还有玉家人。 玉枇杷说:“现在保定军的情况不知如何,如果父亲出城被突厥人设计包围,那也会非常危险!” 玉进忠和玉守义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小枇杷都能想到的问题他们自然也想到了,现在的形势就是他们被困在了营州城内,毕竟周围所有的折冲府、镇戍都撤回了,一点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过来,冒然出兵确实有很多的风险。 “我已经让东城墙上的兵士轮流眺望保定折冲府方向,一但发现保定军向营州方向奔来,我就亲率怀远军出东门接应他们。”玉进忠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也只能为老冯做到这一步了,但愿他能及时认清形势,带兵向营州城内回撤。” 可是怀远军接来几天一直在东城墙上关注,夜间也点燃火把为保定军指引方向,但是却没有接到保定军的一丝消息,父亲估计时间在城墙上等了十几日,最后才回家,看来是没有希望只得放弃了。 因父亲疲倦地去睡了,枇杷与三哥在厢房内小声地议论,“三哥,你说保定军也会全军覆灭吗?” “按理说不能,就是败了也会有溃兵逃出来,毕竟上万人的折冲府,怎么能全被赶尽杀绝呢?” “可是去年卢龙折冲府就全军覆灭了啊。” 玉守义看着枇杷疑问的目光,低声说:“我一直很奇怪去年卢龙折冲府全军覆灭的情况,按说卢龙折冲府背靠大山,地势险要,突厥就是强攻也要攻上几个月,怎么就能一下子城就被破了呢?” “陈将军回来时不是说突厥化装成商人混入了折冲府内,夜间将城门打开了,结果折冲府内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被突厥人灭了吗?” “虽然是这么说,但你想,卢龙冲府因为在西北与突厥人相邻,城门盘查一向最严,突厥商人进城都要在指定的驿馆住,怎么可能随便混走呢?再者,就是有人从驿馆偷偷出来,折冲府夜里守卫也极森严,断不可能让他们随便就把城门打开啊!” 玉守义摇了摇头说:“我一直怀疑是陈将军过于松懈,没有按时关闭城门或者没有严格检查进城的外人才使得突厥人进了卢龙府。” 听到这样的分析,枇杷睚眦欲裂,立刻跳了起来,“要是果真如此,我们就去将陈祺碎尸万段!” “你急什么!赶紧坐下!”玉守义低喝道:“这不过是我自己没事乱想,再说就是陈祺贻误军机、防卫失误我们拿节度使府也没有什么办法,何况就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难道大哥大嫂他们还能回来?” 枇杷却还是坐不下,眼泪慢慢掉落下来,“可是我怎么能甘心?除了大哥一家,卢龙折冲府有好几万人呢!” “我也一直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三哥拿出帕子递给枇杷,等她擦了眼泪又说:“但是闷在心里实在难受,今天忍不住就说了。” “三哥,我觉得你猜得很对,我和阿鲁那他们几个悄悄去打探一下,当年陈祺能逃回来不是因为有几个家将的护送吗?现在找到那些家将暗暗问一问不就行了。” “这些我也早就想到了,只是那些人当时就都受了重伤,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了,他们的家人也都不在营州,就是找到了也未必知道什么。”玉守义又补充道:“这也是我越来越怀疑卢龙折冲府有失正是因为陈祺的过错。” 枇杷越想心越寒,“这件事我早晚要弄清楚。” “也许我真不该说的,现在起码眼下你不要打探此事,”三哥说:“不管怎么样节度使府现在也尽心尽力地守卫着营州,我们也要全力配合。”   ☆、第21章 丰厚赏赐 在全营州人的担心之中,保定军的下落终于传到了营州城内。其实说是传进来并不恰当,而是应该说是亲眼目睹。 冯朝阳带着保定军投降了突厥,然后又来到城下向玉进忠等人招降。 因为战事不紧,这些日子枇杷在家里的时间多了起来,所以就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还是阿鲁那跑来告诉她,“冯将军投突厥了!” “啊!”枇杷大吃一惊,一时间目瞪口呆。 “是真的!”阿鲁那从来不进玉家的院子,过去是杨夫人不许,现在杨夫人不管了,可他还是习惯攀着围墙上露出脑袋向枇杷说:“他还不要脸地到东城门下向玉将军招降,说什么左贤王最仰慕玉将军了,只要玉将军答应献城,金银财宝、子女玉帛要多少有多少,还说左贤王要封玉将军做什么大王!” “我爹才不会答应呢!”枇杷下意识地答道,然后醒了醒神,犹有些不信,“冯伯伯竟然真投突厥了?” “现在节度使已经让人将冯将军的老母亲和他的几个兄弟妻子都捆了起来,正要押到城墙上斩了呢,你也赶紧出去看看吧!”阿鲁那说完就从围墙上消失了。 枇杷顾不上换衣服,只穿了家常的衫子就跑出院子,来到街上。果然营州城内很多人都出来了,而冯家的几十口人正哭哭啼啼被押着向城墙而去。 玉枇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冯娟,小名叫三丫的,从很小的时候她们就在一起玩,过去关系也非常好,现在也被反绑了双手,踉踉跄跄地跟着家里人一面哭一面走着,她一下子想起来她正是冯将军弟弟家的孩子,也就是冯将军的侄女。 刚刚特别恨冯朝阳投了突厥,但是自打看到冯娟后枇杷心里突然不忍了起来,难道冯娟也要被斩了吗?冯家的别人枇杷不太熟,但却特别了解冯娟。她生来胆子就特别小,平时连毛毛虫都不敢捉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她们现在不常在一起了。 虽然不大喜欢冯娟的性子,但是玉枇杷却知道冯娟是个非常善良的小女孩,几天前阿鲁那捉了一只鸟拿着玩,冯娟还追着阿鲁那让他放了,因阿鲁那不肯,她竟拿身上一个很漂亮的荷包换了那鸟的自由,当时自己和小伙伴们都在一旁看着笑呢。 “冯娟不应该死!”玉枇杷想喊却没有喊出来,只是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她特别怕冯娟看到自己,如果她问自己她应不应该死,那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就在犹豫的霎间,人群已经向前走去,玉枇杷怔怔在站了半晌,然后转身回了家。 家里母亲和三哥与几个人都站在院子,见了枇杷急忙问:“怎么样了?冯家人果真都被斩了?” 枇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是摇头,连话也不肯说,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到了晚上,杨夫人和刘嬷嬷才发现枇杷发烧了。 因为枇杷从小身子就特别好,几乎没生过病,于是这一次生病把家里都吓坏了,赶紧请医生诊脉开药,折腾了四五天。 可是枇杷虽然烧退了,人却没有过去那样精神,不像过去天天到外面跑着玩,也不像过去一般喜欢说话,家里人倒更担心了。 杨夫人想想枇杷生病的那天正是冯家全家被斩的日子,于是猜测道:“最近城里血腥气太重了,是不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刘嬷嬷也赞同,“城外宝象寺的和尚也进了城,请他们来给枇杷念念经?” “也好。”杨夫人请了和尚,后来又请了道士,洒水写符的又是几天,只是不见起色。 倒是玉守义猜忖了枇杷的心思,天天过来陪她说话,“你是不是觉得冯家人不应该死啊?” 这几天枇杷脑子里一直都是冯娟可怜巴巴的样子,似乎在向自己诉说着,“我不应该死,冯伯父的事与我无关的。”便点了点头说:“冯娟实在太可怜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父亲还有几个将军都给冯家人求情了,大家都说冯朝阳虽然投了突厥人,应该是迫于无奈。现在留下冯家人的性命,他有可能将来还会回来。” “结果呢?”枇杷心里还含着一线希望,马上追问。 “还是南城门斩了,”三哥摇摇头,“也不只是陈节度使,很多人都反对留下冯家人,毕竟冯朝阳投了突厥人,就是杀鸡给猴看也不能再留冯家人了,否则哪一天营州城里再出一个冯朝阳,整个营州就都完了。” 冯娟果然还是死了,枇杷眼中刚刚凝结起的光芒又散了,“可是,三哥,你说谁是对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们都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原来在枇杷的世界,不是对就是错,不是黑就是白,一切都很分明,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确实许多事无法说清对还是错。 “而且,枇杷,事情既然过去了,又是你无法改变的,就放下吧,重新打起精神。”三哥笑着说:“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父亲和母亲,当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治好腿的时候,我还过自杀呢。” 看着枇杷差一点从炕上跳起来,三哥按住她说:“早就过去了,你看三哥不是还好好的吗?” 于是枇杷也好好的了。 关于冯家的事,营州城的人也没少议论,枇杷病好了出门也时有听闻,当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们有那样一个亲人就该死的,当然也有人说起冯家的老太太和几个女眷都是极善心的人,实在是被冯朝阳连累了。 就连父亲也曾在家里叹息过几次,当时如果能坚持出城接应保定军一程,也许冯朝阳就不会投敌了。不过冯朝阳到东门去招降父亲,却让父亲用箭射中了他的马,让他摔了个狗啃泥,就再也不过来了。 不过,随着突厥人一夜之间调来了几十万的大军围攻营州,大家也就没有心思再想冯家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因为现在的攻城才是真正的攻城。 每天都要有十几次以上的冲锋,密如蚁群的突厥人从四个城墙同时展开进攻,投石器把巨石投向城内,无数的云梯竖立起来,现在枇杷看着咬着利刃向城上爬的突厥人内心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的波动,她只是专心地拉开弓,搭上箭,瞄准,放箭,看着目标从云梯上掉下去,再找到下一目标。 是的,现在枇杷、木朵、阿鲁那等少年们早就参与了东城墙的防卫,因为东城墙是突厥人进攻最猛烈的一处。 营州城与大都数本时代的城池都是一样的,并不是正方形,而是南北长东西短的长方形。做为城池的正门,南城墙格外高大,也最难进攻,其次是北城墙,虽然偏长一些,但是因为护城河在这一带最深,也是易守难攻。 剩下的东西两侧,西城门因地势偏高也有一定优势,整个营州最难守的城门就是东门,这也是将怀远军放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怀远军也并没有辜负营州人和节度使府的期望,顶住了突厥人最为猛烈的进攻,牢牢地守住了城墙。 一场大战又结束了,枇杷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刚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出,额上的汗流到眼睛里,螯得眼睛都痛了,她也没有停顿一点点的时间去擦一擦。现在拿袖子在脸上抹了抹,又急着转过头来看三哥,“没事吧?” 自从战事紧张起来,玉守义每天也一定要跟着枇杷一同上来,他虽不能走,但是坐在城墙上一样射箭,而且他不只箭术高明,又心思慎密,并不似枇杷等人只是参与普通的防卫,却专门射杀突厥的将领。 “没事。”三哥看了一眼枇杷突然笑了,“怎么弄个花猫脸?” 眼下也没有镜子,枇杷自然无法看,只好拉起衣襟在脸上胡乱抹抹,瞧着衣饰整齐只是脸上有些汗的三哥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城墙上的土吧。” “别擦了,越擦越花。”三哥笑着招手让她过来,从怀里掏了一块帕子给枇杷擦净了脸,“下次在身上带块帕子,别用袖子衣襟擦脸了。” “其实我带了,只是忘记拿出来。”枇杷说着果真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她从小就被母亲养成了带帕子的习惯,只是不习惯用罢了。现在看被自己手指捏过的地方已经弄上了泥印,正不知是塞回怀里还是放哪里好。转眼看到阿鲁那,一张黑脸上泥水混杂,惨不忍睹,不由得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将帕子扔给他。 木朵也顺着枇杷的手指看到了阿鲁那的脸,亦跟着笑个不停,可是阿鲁那瞧着木朵也笑破了肚皮,“你以为你现在很好看吗?” 虽然刚刚经历一场最残酷的战斗,但是少年们转瞬间就已经打闹起来,让靠在城墙上歇息的老军们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这些孩子们似乎不知道累呢。” 就在这时,南城墙上传来如雷般的欢呼声,“谢小将军赏赐!” 枇杷的脸倏地沉了下去。 陈博常于打退敌人进攻后就会拿出财物大笔地赏赐卢龙军将士们,这本来是好事,但是明明怀远军守着被进攻最为凶猛的东城墙,却什么也没有,怎么能让枇杷能不生气!虽然大家守城各有分工,而且陈博说他拿的是他的私房钱,但是大家毕竟一同在守着一座城! “枇杷,别这样!”三哥在她的耳畔低声警告她,“父亲刚去节度使商量下一步的防卫,这个时候你不许惹事!”   ☆、第22章 散尽嫁妆 惹事,枇杷是不会做的,如果枇杷去痛打一顿陈博,那可不也成了陈博那样小肚鸡肠的人了吗? 但是枇杷心里就是不是滋味! 身边怀远军的将士们虽然没有一个说什么的,但是他们分明也是异常羡慕卢龙军。大家都是舍命守城,自己的功劳更大,却不能得到财物,怎么会平衡呢。 枇杷从小在边塞长大,是深知物力艰难的。除了节度使府之外,每一家的日子都不富裕,是以无论男女老少,皆辛苦劳作,挣得衣食。玉府已经算是上等的了,但是平时饮食衣着,也都极为俭省。 而下面的普通军士之家,一年到头都能吃上饱饭过年做一身新衣服就很好了,大家哪里能不喜欢赏赐呢!就是枇杷有一次见了陈博赏下的金银元宝都喜欢得紧呢。 怀远军的将士们如此拼命,他们完全值得银钱赏赐! 又想起父母曾经说过说了养怀远军,家里越来越穷的话,枇杷突然向阿鲁那和木朵几个大叫一声,“跟我走!”便一阵风般地跑回了家里。 刘嬷嬷和家里的几个人都去军中帮忙做饭,杨夫人一个正静静地坐在炕边缝补着军衣,就见枇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娘,快把我的嫁妆给我!” 若是平时,杨夫人自然要问问枇杷想做什么,是谁让她来取的,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一句话也没多说,赶紧开了箱子,从里拿出一只匣子说:“这里面是首饰。”又尽数将将箱子里的锦缎、细布一一拿出,“其余就是药材毛皮了。” 枇杷接了匣子,又吩咐大家,“赶紧拿了去东城墙!” 大家又一窝蜂地跑了。 好在,枇杷到了门外又想起来向杨夫人喊道:“娘,城墙上没事,爹和三哥也好。”总算安慰了被惊吓了的杨夫人。 回到东城墙,父亲已经回来了,枇杷将手中的匣子交到他手上,“爹,你用这些来赏将士们吧!” 玉将军接过来略一迟疑,便果断道:“好女儿!等将突厥人打败了,爹再给你重新置办嫁妆!” “好!”枇杷脆生生地答了,然后就见很多人笑她,突然觉得不对了,赶紧跑到了三哥的身后藏了起来,悄悄地听着父亲把财物分给大家。 东城墙外始终没有响起南城墙的欢呼声,很多人都说:“玉将军,玉小姐的嫁妆我们不能要!” “我们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才站在这里,怎么能要将军的东西!” “拿着!”玉将军豪爽地说:“只要我们保住了营州城,将来要什么没有!” 东城墙上虽然没有人欢呼雀跃,但是气势却更加强悍了,整个城墙上似乎多出来一道铜墙铁壁,突厥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取得一丝的进展。 杨夫人随后自然知道了,也没说枇杷做的不对,而是笑道:“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枇杷做得好,比娘强多了。” 又说:“我这个女儿,虽然身为女儿身,胸襟却不亚于男子,将来倒可能有一番大造化。” 枇杷倒不管什么大造化,她现在一回家里就是吃饭,吃过了就睡,白天实在太累了,就是夜里,突厥人有时也会挑灯攻城,大家听到锣鼓声就要赶紧上城墙。 但是毕竟已经到了深秋,前天还零星飘了点雪花,如果能继续保持目前的战局,形势很快就会向营州城有利的方面转变。到了冬季,一片冰天雪地中,住在帐篷里的突厥人怎么比得了住在房屋里的营州人呢?更何况到那时想攻城就更难了,只要在城墙上泼点水,结了冰的城墙上连云梯都搭不住。 所以突厥的攻势加强了,他们一面高喊着“大唐的皇帝都被我们赶跑了!你们也赶紧投降吧!”一面向营州城猛攻。 营州人当然不会信他们的谎言,皇帝在固若金汤的京城,怎么会被赶跑了呢?不过是突厥人想让大家失去信心而已。每个人都清楚现在就是最后一博了,于是愈加拼死守卫城池。 这一天,玉将军照例去南城墙的城楼与节度使及四位将军交流守城情况,商量下一步守城方案。因为战事紧张,大家已经来不及到节度使府商议军务了,便选了南城楼,只消从城墙上走过去就行了。 回来时,枇杷就见父亲沉着脸点了五队精兵让副将带他们过去,“那边形势特别紧张,你们去协助陈小将军。” 突厥人调整了主攻的方向,昨天南城墙就很吃紧,后来玉将军主动将东南角的防卫完全接过来,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要怀远军派人支援了。想到前些时候南城墙的热闹,有人不禁骂了起来,“南城墙最高最厚,又有瓮城,现在竟然第一个顶不住了,陈小将军真是跟他爹一样的废物!” “卢龙军是从我们怀远军分出去的,原来都是一样的兵!现在到了陈小将军的手里,竟然成了窝囊废!真是兵熊熊一下,将熊熊一窝!” 玉进忠并不阻止大家骂人,其实每个人都明白,只守住自己的城墙是不够的,任何一面城墙只要被攻下一小段都会导致全城沦陷。这些军士们不过是因为压力太大宣泻一下而已。毕竟怀远军一直承受突厥人最强烈的进攻,损失不小,而现在到了最严峻的时候,再分兵出去无疑守住东城墙更难了。虽然突厥在南城墙加大了进攻力度,但也并没有放松其它方面。 果然嚷归嚷,等到突厥人再扑上来的时候,大家果然又一心守城,丝毫也没有因为减少了人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可是南城墙那边再一次告急了,卢龙军的一个副将满脸满身的血跑过来喊道:“玉将军!南城墙要被攻下来了!节度使去了西北面要他们派兵,可他们都派不出人了!” 可是,现在东城墙也一样吃紧,本来已经少了一千多人的城墙上人员分布明显稀落了不少,玉守义拧着眉头,又点出两队人,“赶紧去南边!” 那副将还在喊,“人太少了,不行!” 这时玉守义向父亲道:“我和枇杷带着少年营的人过去吧!” 玉枇杷带着的营州少年们在战争越来越残酷时作用越发地突显了出来,他们几乎成了怀远军的一个机动分队,总在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出现,他们的箭术已经相当不错,完全能助守军一臂之力。而其中几个武功非常出众的,就如阿鲁那等完全与守军起着一样的作用了。 大家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叫他们少年营,而枇杷自然而然地成了少年营的首领,虽然她最初并不肯,一定要让给三哥,后来又让给阿鲁那,但是三哥因双腿残疾拒绝了,而阿鲁那又特别推崇枇杷,最终她还是在所有人的拥戴下接受了。 其实营州内并不只这一只少年营,另有几个孩子王也学着枇杷带着少年们也加入了守城中,就是向来非常讨人嫌的陈禄也带着他的几个狐朋狗友组建了一支,但是只不过其余的少年营比起枇杷这一支实力相差都太大了,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也就被营州人忽视掉了。 玉将军是知道自己女儿这一只少年营完全能顶得上相同数量的守军,便挥手道:“好,你们也过去吧!” 南城墙上确实形势危急,已经有突厥人爬上城墙了,枇杷就见身为主帅的陈博也是满脸满身的血拿着剑与一个突厥人在厮杀,而且已经被那个身强体壮的突厥人逼得靠到了城墙上,走到最前的枇杷一个箭步上前挥起手中的角弓向那突厥人的脸上打去,突厥人只得向后一闪,陈博借势一剑刺出,那人中了剑向后一退直接掉下了城墙。 “多谢了,枇杷!”陈博道,又一把将枇杷拉到了身后,原来又有一个突厥人登上了城墙,挥起刀向枇杷劈下。 枇杷正要拨出横刀迎上去,紧跟在她身后的阿鲁那已经过来,大声道:“枇杷,交给我!” 大家在一起早练熟了,枇杷便将身一闪,让出位置来, 阿鲁那天生神力,他的刀法其实并不出众,但是刀却是特别加厚的,在这样狭窄的城墙上势不可挡,果然一道风声自枇杷耳边忽啸而过,那突厥人便被连人带刀一起砍断,掉下城墙。 趁着这个时机,枇杷已经靠到城墙上张开弓,对着云梯上最接近的突厥人就射。又不忘向大家喊道:“两人一组,一人持刀守护,一人放箭!” 在东城墙时,大家主要是配合怀远军守城,所以只负责射箭,但是到了南城墙,形势已经不同了,改变方法是必然的,先前少年营的人也都练习过,便迅速散成几十个二人组,分布到各个城垛后。 就比如枇杷与阿鲁那,阿鲁那执刀护住枇杷,不让攻上城墙的突厥人伤了她,而枇杷专心放箭,将云梯上的突厥人射下。 几百怀远军和少年营的人有如一波大浪冲过,将城墙上的突厥人全部杀灭,就在在云梯上距离很近的人也慢慢被射落,这一次突厥人的冲锋终于被打退了。 “多亏你们了!”陈博的形象更加糟糕了,可他也顾不整上理一下,而是从城墙一边向另一边走过去,一路向大家拱手道谢,“多谢!多谢大家!一会儿会有奖赏发下来!”   ☆、第23章 营州围解 这时枇杷他们已经背靠着城墙休息了,一场作战,体力消耗特别大,略一放松下来,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根本不想动,所以她明白陈博一定也是在硬撑,便低声道向身边的阿鲁那道:“现在看他也不那么讨厌了嘛。” “是啊,”阿鲁那同意,“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会剑术呢,虽然不怎么样。” “他大约没和人对打过,所以都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对,明明一剑出去就可以直接把人刺中,却偏偏划了个圈子,岂不是给敌人时间杀自己!” “不过,也是他的力气不如你,所以有些最直接的招术用起来可能会大折扣,这个我深有体会。” “但是,他可不如你会用巧劲。” 就在两人议论间,陈博走了过来,“枇杷,你真了不起!” 枇杷摆了摆手,“你也别硬撑着了,赶紧靠着城墙歇一会儿,我看突厥人没多久就会再攻上来。” 陈博看着眼前的玉家小姐,皮甲已经看不出牛皮的本色了,而所有镶边的红缎子也都脏污不堪,如果不细看她的脸很容易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兵。但是细看她的脸后,其实也差不多,因为那脸上已经完全被血迹和灰尘弄花了,遮住了她的花容月貌。 不过,毫无形象地靠在城墙上的玉枇杷眉眼间流露出的疲惫是那样特别,混杂了美丽、英气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也不是陈博在书中看到的窈窕淑女,但是他的心就是蓦然被击中了。 心似乎被人握住,一时间连呼吸都不能通畅,陈博就那样怔怔地立在当处,忽然又听到枇杷身边的那个黑小子向他大声道:“你要是嫌这里脏就走好了,不用为难这么久。” “不是,不是,”陈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想起枇杷刚让自己坐下歇一会儿,便马上就在枇杷身旁坐了下来,他身着锁子甲,马上就发出了叮当的响声和与城墙撞击的闷响,然后又觉得身下硌得难受,抬起身来一看,原来刚坐下的地上零散地堆着几只从城下射上来的箭,还有半把刀,一个枪头。 其实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没坐到一段砍断的胳膊上或者一滩血上,而这些坏掉的武器在城墙上到处都是,他伸出手将这堆东西推到了一旁,终于重新坐定,想向枇杷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枇杷……” “嗯?”枇杷听到陈博叫自己,“什么事?” “噢,没什么。”陈博突然说:“我其实早就挺不住了,就在今天那个突厥人的刀压住我的剑时,我当时真想,如果就这样过去了也不错,起码不用这么累了。” 坐在枇杷另一侧的阿鲁那听到这样的奇谈怪论,噗地笑了,“你可真傻,死了哪有活着好!” 陈博甚至没有去看阿鲁那张纯朴的脸,就知道他是不懂得自己的,也不解释,只是看向枇杷,只见她已经闭目养神,但听到自己这样一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看了过来,“阿鲁那说的对,还是活着好。” 只这一眼就让陈博明白,枇杷是懂自己的,可是她并不赞成自己颓废的想法,又赶紧解释,“我,我并不是一直那样想的,就是那一瞬间而已。” “所以,赶紧歇一会儿。”枇杷说着又闭了眼睛。 刚刚陈博虽然是坐下了,但他一直没有真正放松,现在学着枇杷将头靠到了城墙上,四肢摊开,身子放软,马上有一种百骸俱舒的感觉,而且就是满是血腥的空气中,他还闻到了淡淡的香气,一定是枇杷身上的!他用力嗅了嗅,又想要是一直就这么坐着该有多好! 可是陈博觉得自己也只是刚刚闭了一下眼睛,就听到负责警戒的将士们擂起了战鼓,突厥人又开始了新的进攻。他想一下子跳起来,却被沉重的铠甲拖累得又坐了回去,冷不防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他借着这只手送来的力量站了起来,脸已经红透了。 帮忙的人自然是枇杷,但她根本没有在意,只是随手拉上一把,而眼睛正向城外看去,“南城墙这边的突厥人比东边的多了很多啊!” 说完已经搭好了弓,瞄向走在最前面的突厥人,只等他们进入射程就一箭射过去。阿鲁那也已经站好,将他的横刀放在城墙的箭垛上,拿出了角弓,与枇杷做出了一样的姿式。 陈博收回了目光,在城墙上来回走了一遍,让将士们做好准备,自己也将剑拨了出来做好战斗的准备。 突厥人应该是疯了,他们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锋,甚至上一次被打下去的突厥还没有撤下去,就又有一波新人冲了上来,枇杷早已经停止了思索,只是木然地发出一箭又一箭,看着一个又一个突厥人倒在她的箭下。 “枇杷!” 她恍若未闻,直到手臂被拉住,“别打扰我!” “ 是三哥要你过去!”陈博向她说道。 不远处,三哥正向她招手,“枇杷,你过来!” 枇杷收了弓,赶紧跑过去,“什么事?” “你看那边,”三哥正坐在木轮车里靠在一个城垛下,脸上却还很干净,神情也平静,他指着城下一处飘着绣金大蠹的地方,“那是左贤王的王旗,那个穿着明光铠的人应该就是左贤王,他刚刚走进射程之内。” 枇杷细看一下,果然如此,又明白左贤王一定发现了南城墙是营州城最弱的地方,然后选定这里做为主攻之地亲自前来,看样子因为战局太紧张左贤王也坐不住了,他离开绣金大蠹向前走了几步,正挥着手说着什么,“可是他周围的人太多了,还拿着盾牌时刻准备挡住城墙上射去的箭。” “我先射三只透甲箭,将他身前的执盾武士射倒,你再发出三只长垛箭,全部射向左贤王的脸,他全身上下只有脸上没有被铠甲包围。” “在我的箭还没到的时候,你的箭就要发出去,在其他人赶去护卫的左贤王之前就要射到!”三哥看着左贤王处,冷静地命令枇杷,“记住,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枇杷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虽然一向自诩箭法不错,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把握射中!毕竟距离还是太远,左贤王他们也就是勉强进入射程;而且目标也太小,戴了兜鍪后只显露出来半张脸;再有时机也太难把握,不能早,要在三哥射倒武士之后才有机会,但又不能晚一点,免得别人冲过来挡在前面,“要不然我把父亲找过来吧?” 说完后枇杷也知道不可能,父亲那里脱不开身不说,就是时间也等不起,万一左贤王再退了回去呢,“阿鲁那的力气比我大,箭法也不错了。” “枇杷,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才叫你来,要知道在这里你是除了我以外箭法最好手最稳的人,比阿鲁那要好得多,而且你还最熟悉我的箭术,最能把握住合适的时机。”三哥向她一笑,“别怕,我知道你行!” “枇杷,你肯定能行!”陈博亦在一旁道。 行还是不行,两个念头在枇杷的内心斗争着,仿佛很久,但其实只过了一霎间,她的心已经不慌了,“三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行!” 玉枇杷上前一步,站在了三哥的身边,轻轻地张开了弓,将三只长箭拿在手中,全神贯注地听着三哥弓弦的声音,随着琤琤琤三声弦响后,她随即发出三箭,一箭追着一箭,有如连珠般地向左贤王的脸上飞去。 她的眼睛霎也不霎地一直盯着目标,左贤王身前护卫的三个人突然一起倒下,接着那穿着明光铠的人捂着脸也倒下了,那一刻,后来回想时,枇杷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似乎左贤王故意给她看一般地慢慢倒下,过程是那样的漫长。 随即,突厥人乱了,他们呼喊着,叫着左贤王的名字,用披风将他抬了起来,有如天边的一阵风般地离开了营州城。 枇杷听到三哥对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贤王了!”陈博向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贤王了!”然后周围无数的人向她喊着,“枇杷,你射中左贤王了!” 她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了,只记得好多人向着她笑,然后她便坐在父亲的肩上回了家,向母亲和家里又讲了一遍刚刚的事,“三哥发现左贤王急于督战走进射程了,就先用三箭将左贤王身边的武士射倒,然后我才射中左贤王的。” “不管怎么样,左贤王是我们家的枇杷射中的!”三哥笑着说,然后他拿手按住枇杷的嘴,“你听外面。” 整个营州城都沸腾了,院外传来阵阵地高呼声,“左贤王被射杀了!” “营州无事了!” “我们的仇报了!” “不管是谁射中了左贤王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营州无事了!”枇杷明了地笑了,然后她就靠着三哥睡着了。 梦中她的手被拿起来轻轻揉搓着,依稀听到母亲在说:“这孩子的手,比起过去我们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 “可是小姐亲手射杀了左贤王啊!”刘嬷嬷笑着说:“多了不起的小姐啊!”   ☆、第24章 陈氏母子 此后,出兵追击左贤王的兵马扫平整个营州境内,又向北将突厥人赶出了几百里,这些事情枇杷并没有参加,因为从城墙上下来,她在家里足足睡了三天,也错了怀远军出击的时候。 枇杷非常遗憾,她怎么就忘了突厥人退了,怀远军一定要追击呢!自从射中左贤王之后她就傻了,连父亲只是将她送回来就要出城的事都没想到! 不过,不管是母亲还是三哥,他们都说不论她当时睡没睡着,都不会让她出征的,毕竟她还太小了,又是女孩子。 少年营的人自然也都与他们的首领一样留在了营州城里。不过,大家后来凑到一起却多少都有些不甘,因为陈博带着卢龙军随着玉将军出征了。 陈博其实也没多大,而且他的武功还不如少年营大多数的人呢。 阿鲁那最为不平,每次见面时都听他在说:“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你而是直接跟着怀远军出城,玉将军一定能要我的,守城时他就说我将来一定是最勇猛的将领,还特别奖励我了呢。” “嗨!阿鲁那!”枇杷觉得忍无可忍了,“又不是只你一个人没出征,我们整个少年营都没出城!” “我不是怪你啊,”阿鲁那急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我比陈博功夫还要好,而且我们正好同岁!” “如果你要是陈节度的孙子,你也能带着卢龙军出城了。”木朵在一旁劝道。 她本是好意,可是这样一说却更让阿鲁那垂头丧气了,就连他的大黑马也垂下了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其实我也是因为我爹才能成为少年营首领,”枇杷的话马上被大家打断了,所有人纷纷道:“才不是!枇杷,你的箭术最好,你还射杀了左贤王呢!” 其中阿鲁那叫得最响。 “我当首领时还没有射杀左贤王呢,”枇杷压住了大家的声音,“可是正是因为我当了首领,我才要更努力练箭,才能射杀左贤王。” “我想陈博也是一样,他能带领卢龙军是因为他的祖父,可是他带了卢龙军后他一定非常非常地努力,一心想把卢龙军带好。” 确实如此,没有人再反驳,枇杷看着大家,“突厥人一定还会再来的,我们还有好多机会,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成为怀远军的主力!” 营州少年们的心思都简单,很快就把刚刚的失落都放下了,轰然响应道:“好,到时候我们少年营一定勇冠三军!” 怀远军和卢龙军过了一个多月才大胜归来,而左贤王的死讯是更久后才传过来的,据说他中了箭后苦苦地熬了半个月后终于归西了,在他身后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引起了突厥各部的争夺,使得突厥在几年内都没有精力南下,就是后话了。 营州城解围后,与四方渐渐都重新通了消息,这时营州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英勇幸运,原来在营州被围的同时,整个帝国的北部边境都受到了突厥的进攻,很多地方被突厥人攻城掠地,几为废墟,就是京城也曾被突厥人攻陷,而皇帝确实跑了,跑到蜀中去了。 可以说,整个北部边塞,营州是损失最小的一处,唯一保住了府城和大部军民的节度府。 就连在蜀中的皇帝也给营州特别下了表彰的旨意,陈节度使守城有攻,加封同平章事,相当于宰相的职位,相当荣耀,只是以边事未定,令其仍节度营州。玉将军升为副节度使,陈小将军亦得加封为镇国将军,下面诸将,也都各有加官晋爵。至于没有实际的赏赐,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已经丢下京城跑到蜀中,怎么可能再有东西赏大家呢。 至于玉家兄妹射杀左贤王之事,自然也随着战报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格外优容,封了三哥为游击将军之封号,虽然不过是个空头将军,但也总归出仕了,有官位和俸禄。而玉枇杷因是女子无法封官,只得了一纸诏书表彰。 虽然也会为殉国的将士和百姓悲伤,但是整个营州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节度使府里,陈博由着母亲为他脸上的伤擦着药膏,听她不住地唠叨着,“这疤要是不掉下去怎么办?这是破相了!” 陈博笑着安慰她道:“儿子已经是镇国将军了,不会再做文官,破相又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陈夫人气恼不已,“我就劝你不要跟着玉将军出城追击突厥人,要是那时候就每天擦药,这疤可能早就没了!” 陈博大笑起来,“母亲,这疤比起追击突厥人可实在算不了什么,我不是给你讲过吗?看着在城下耀武扬威的突厥人被我们追得像丧之犬一般,那时心里痛快极了!” 儿子经历了这次战争,立即就长大成熟了,陈夫人看着削瘦了许多的大儿子,说不出的欢喜,在他的脸上不住地抚摸,“儿,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陈博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一步步地认识到了营州人是怎么看他的父亲的,那种带着蔑视的目光让他这个为人子者的简直恨不得再也不出门见人,但是现在,不只是人们不再向他投来那样的目光,就是有,他也不怕了,因为他用自己的血将先前的耻辱洗掉了。 就是先前总是嘲笑他不懂指挥的人们,在知道左贤王亲自在南城墙外督战后,也都懂得当时他在南城墙上受到了多大的压力,人们看到他总是发自内心地笑着,恭敬地叫他“陈将军”。 他们不知不觉地去掉了“小”字,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将军了。 但是,陈博总不会说亲生父亲的任何一句坏话,他拉住母亲的手沉声道:“母亲,儿长大了,你以后就靠着儿子吧。” “我知道,我知道,”陈夫人忍不住落下了泪,急忙拿帕子擦了,强笑着道:“只是得赶紧给你娶亲了。” 原本太原王氏那门亲事就要成了,偏偏营州被围,王家岂能等一个被突厥人围困的营州节度使之子?于是就在这期间,王家小姐定了亲。陈夫人就是再懊恼也没用,而且儿子破了相,也很难在世家中结到满意的亲事。 要知道那些世家对于结亲一向特别用心,肯定会先派人来查看想要结亲人家的子弟如何,脸上有疤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母亲不必伤心,亲事的事儿子也有合适的人了。” “嗯,你看上谁了?母亲替你去求亲。”陈夫人平静地询问着儿子,很自然地觉得儿子的眼光肯定没错。就像先前儿子将家财拿出打赏将士们她还曾尽力反对过,然后才认识到自己目光短浅一样,她现在比信服自己还要信服儿子。 “我准备娶玉枇杷。” “什么?”陈夫人依然吃了一惊,但是竟然比上一次为陈协与玉家结亲时的吃惊要轻得多了,虽然现在说的是自己的嫡亲儿子而不是妾生子。但是她还是提醒儿子道:“博儿,你可要知道玉枇杷是个杂胡,血统不够纯正。” “母亲,经历了这许多,你还把血统什么的当成一回事吗?”陈博半开玩笑地说:“你现在应该想的是,玉枇杷会不会嫌弃我脸上的疤。” “她怎么会嫌弃你呢?你可是我们陈家的嫡长孙。”儿子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说服了陈夫人,虽然去年营州城也差一点被破,但那时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什么也没弄清楚,只记得无限的恐惧。但今年的守城历经了近三个月,她感受的不只恐惧,还有仇恨、忧心、喜悦等等,也对玉家人的印象更好了,特别是儿子,时常回来用艳羡的语气说起他们,也在她的心底刻下了深深的印象。 玉将军的女儿,武艺超群,尤其是箭术出神入化,竟然能射杀突厥的左贤王,博儿既然要做武官,那玉枇杷将来一定能成为博儿的贤内助。 虽然有胡人血统,但是玉枇杷的母亲可是弘农杨氏之后,那孩子长得也确实美,身子又康健,将来在子嗣上肯定没有问题,一定能一改陈家子孙不旺的传统,想到这里陈夫人竟然还有点开心了,“只要我们节度使府过去提亲,玉家说不定有多高兴呢。” 冷不防陈博淡淡地说:“他们不在乎这个。” “玉将军是说过要女儿嫁一个合意的英武少年,可是博儿,你就是非常英武非常出众的少年呢。”陈夫人笑着说:“母亲每天都替你擦药,过些天疤痕就会淡多了,再说我觉得玉枇杷也不会在意的。” 我也觉得她不会在意的。陈博地心里想着,微微地笑了。 “你祖父那里还不知道吧,”陈夫人看着儿子向自己点了点头,就又说:“明天母亲去禀告父亲,想来也不会有问题。” “母亲,祖父那里我自己去说。”陈博今天的目的就是说通母亲,在他看来祖父并不会反对,毕竟身为一州的节度使要比母亲的见多识广,更能认识到玉家作为亲家的好处,难的是自己的母亲,满脑子的名门世家血统纯正之类的。只要母亲同意,与玉家的亲事就算成了大半,他心里的石头已经落了地。 母亲走后,陈博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全是玉枇杷英姿飒爽的模样,她腰里系着横刀,手里拿着一张弓,后背上背着箭袋,一张俏脸时而庄严肃穆,时而笑逐颜开。甚至回想起她鞭打陈禄时的身姿,都是那样的吸引人,当初他是先看呆了再想到阻止的。 “可能那时候我就喜欢你吧,”陈博低声笑着,仿佛玉枇杷就在他面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第25章 惊人秘密 翌日,帮着祖父处理了节度使府的事务后,陈博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亲手端了杯茶道:“祖父,听母亲说王家的那门亲事不成了,我就想着,太原王家名声虽然大,但是于我们并没有实际的帮助,还不如与玉家结亲呢。” “玉家确实是很好的助力,但是结亲却不成。”陈节度使摇了摇头。 “祖父先前不是同意协弟与玉家结亲吗?现在不过是换成我而已,”陈博疑惑地问道:“祖父,你该不会也是觉得玉家有胡人血统才不同意的吧,要知道我朝有几位皇后也是胡人,还都是贤后呢。” “血统之事祖父早就看开了,只是玉家与我们并非一类人,将来终有一天不能走到一处,至于过去同意协儿与玉家结亲是我没有想好。” “怎么不是一类人?”陈博陈博再也装不出风清云淡的样子,语气不觉得快了起来,“玉将军能大度地将怀远军分出一半给我,后来又在守城时派兵支援卢龙军,这样的人品,就算他将来有了儿子,把怀远军交给小儿子,我想也不可能对节度使府有什么不利之处,怎么不能与我们走到了一起?” “你还是太小,有些事还不懂。”陈节度使摆手道:“若是王家的亲事不成,再娶别人家就是, 你喜欢哪家的小姐也都行。” “我只喜欢玉枇杷,我就是要娶她!” 陈节度使看着眼前的长孙,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就像一株小树一般的挺拨,用如桧如松来形势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如今长孙的面上就像被一块寒冰封住了,发出一股肃杀之气,令自己忍不住有退让的想法。 但是,如果将来真有那样一天,又该怎么办呢! “博儿,你听祖父的,玉家不适合结亲。祖父全是为了你好!”然后他向陈博讲起了陈家的家史,“我们陈家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祖先手胼足胝地拼搏,所以才有了我们的现在。博儿,你要做的是使陈家更上一层楼,祖父已经老了,这个担子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没有人比玉枇杷还能帮助我将陈家发扬光大了,”陈博听罢祖父的话,反倒觉得他娶玉枇杷是完全正确的,“她父亲是营州名将,母亲是世家之后,她自己弓马娴熟,又兼颇有才艺,正是陈家最合适的掌家夫人啊!” 看着固执的孙子,陈节度使的腰更加佝偻了,他年纪不轻了,前些时候整日在城墙上督战,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突厥人走了马上就病了一场,人也萎靡下来。 “唉!唉!”陈节度使叹了一声又一声的气,然后站起了身,走进书房的里间,“你跟着祖父来吧。” 陈博跟了进去,书房的里间他也曾进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个很小的房子,周围做了些特别的防护,做为密室,商量一些不想被人听到的问题。里面布置得反倒特别简单,字画玩物、金银器物一样都没有,只放了最普通的书架和案几。 可是下一刻陈博就惊呆了,祖父不知怎么在墙上的书架上按了按,然后他面前就又出现了一个更小的屋子。可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简直要晃花了他的眼睛,架子上满是珊瑚珠宝玉器,金锭银锭,就是放在地上的箱子里也装着满满的铜钱,看色泽就知道是铸好了从没有用过的新钱。 陈博从小就生在富贵窝里,见过的财物不算少了,就是这样也被眼前的密库怔得失神半晌才说:“祖父,原来我们家里这样有钱!”然后又笑道:“守城时我把房里的东西拿出去赏赐,母亲那时还舍不得呢,要是她知道家里还有密库,再不会那样小气了。” “这里只有陈家的当家人才能知道,”祖父淡淡地说着,随手拿起一只盒子,打开后用手抓起了一把洁白滚圆的珍珠,然后再轻轻地松开,让珠子落回盒中,又将盒子递给陈博,“这些有我的祖父、父亲留给我的,但更多的是我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 祖父做了大半辈子的官,特别是到了营州之后,完全掌握了营州的经济命脉,所有税收、田赋、军饷等皆由节度使府调度,并在这期间为陈家积累了巨额财富,这些陈博在参与军务后也隐约了解到了。 这其中肯定会克扣过军饷,瞒报过税收,接受过往来商人的馈赠,陈博完全懂得,而且出身官宦世家的他并没有太多的异议。毕竟别的节度使府也都会如此行事,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坚守营州时祖父是尽了全力的,陈家亦散出很多家财。 他接了盒子,被满盒的珠光宝气所吸引,不由得捏起一个珠子细看,真是上好的合浦珠子,就是在光线幽暗的秘室中依旧发出淡雅柔和的光泽,若是穿着珠花送给枇杷,她一定也会喜欢的吧。 “当然还有你父亲在卢龙折冲府得到的。”陈节度使声音慢慢带了酸涩,“可是,你知道吗?你父亲后来完全被金钱迷住了眼睛,竟然由此断送了卢龙折冲府,这个秘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陈博手中的盒子翻了,珍珠滚了一地,可是屋中的两个任凭那些珠子落到了脚上,又弹到了架子下面,只是一动不动地相互凝视,一个诉说,一个倾听。 去年突厥人攻打营州城时就一直说是要替他们的商队复仇,当时城内一片混乱,我也没顾上细想,等到今年突厥再次攻城时说要复仇时,我突然觉得不对了,你父亲在卢龙折冲府确实拿回太多的财物,按说那里并不应该如此的富裕。 我去问了你父亲,在我的逼问他最后承认了,原来来往于突厥与营州的商人都要从卢龙折冲府经过,他就悄悄地将他们杀了,夺了他们的财物。 只是时间久了,总要被人发现,玉进忠的大儿子不知怎么晓得了来责问你父亲,你父亲见安抚不了他就想出个借刀杀人的办法,于是引突厥人进了折冲府。但是突厥人也骗了你父亲,他们不只杀了玉家所有人,又杀了整个卢龙折冲府的人,最后还想把你父亲也杀掉,结果你父亲逃了出来,但整个折冲府却毁掉了。 陈博的血一点点地冷下去,在温暖的屋子里他竟然打起冷战了,牙齿格格地响。 “博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多难过,当初祖父听到时也差一点疯了,我真想把那个孹子一刀杀了,但看他抱着头瑟瑟地缩在床角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下得去手,只好把他关到了祠堂里。” 就在守城期间,父亲确实被祖父送到祠堂里了,当时母亲似乎还很高兴,因为不必每天都去照看他了,还告诉自己说祠堂里也是一样的,有吃有喝,也有人服伺,让他不必担心。而陈博也去过几次给父亲行礼,因为父亲原本就不对了,倒也没觉出什么异常。后来突厥人攻城愈加凶猛,他也很少再去看父亲。 原来竟然是这样! “所以我们与玉家是仇人,不能结亲的。” 陈博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书房的,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呆呆地回想祖父和他的对话。 “我要去向玉将军说明实情,父亲的罪由我来领,要杀要剐由着玉家人!” “博儿,你的心思祖父懂得,谁都想求得心安,你以为祖父没想过吗?但是你再想想,玉家人会原谅你吗?就是玉家人原谅了,卢龙折冲府死去的几万人的亲朋能原谅吗?就是他们都原谅了,我们陈家多少代的声名、家业就全没了啊!” 祖父老泪纵横的样子还在眼前,“如果能拿我一条老命去换,祖父肯定毫不犹豫地舍命将你父亲造的孹还了,可是不能啊!我作为他的父亲,你作为他的儿子,只能到死也替他背负着这个罪了!”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守住营州,守住我们的陈家,等十几二十年过去,大家已经将卢龙折冲府的事情淡忘了,你那时再带人过去,消灭过去的痕迹,重建卢龙折冲府。” “我知道你可能还会想,我们就一直瞒着玉家,而且还与玉家结成亲家,好好地对待玉家,将你父亲的罪慢慢弥补,但这也是不成的。”陈节度使告诫陈博,“不说万一玉家发现后的事,就说你一直在心里放着这样的秘密,与玉家小姐在一起不用太久,肯定会受不了的。” “原本想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诉你这些事的,但是你既然知道了,何去何从,就都由你来决定吧。”祖父说着将陈家的家谱放到他的手中,“不管怎么样,你也是陈家的嫡长孙,陈家就放在你的手中了。” 陈博几天后才出了屋子,不顾阴郁得可怕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匣子上了城墙,找到了正坐在一个墙垛上的玉枇杷,“你还在想离去的少年营的伙伴?” 玉枇杷转身看到陈博,点了点头,“嗯,你说突厥人为什么一直与我们打仗呢?如果大家都不打仗,只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好吗?”   ☆、第26章 金钗风波 若是以往,陈博自然会义正辞严地将突厥人不知礼仪,凶恶残暴、贪婪成性痛斥一番,但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所犯的罪比突厥人还要大,就再也说不出口指责别人的话了。 不过他总归觉得玉枇杷还是小女孩,满心想的都是美好的事,不免有些异想天开,“哪里能像你想的呢。” 枇杷也知道自己无非是痴人说梦罢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种田打猎,间或与突厥人交战,可是她还是叹道:“白白死掉这么多的人,真是很可怜呢。”随后她还补充了一句,“也不只是我们,突厥也死了很多人。” 虽然枇杷并没有提起她的家人,但是陈博立即就想到了玉枇杷的大哥,听说那是个非常忠厚勇武的汉子,又将玉枇杷从小带大。就是在卢龙折冲府,他的人缘也非常好,威信也比父亲这个将军要高。 只这一瞬间,陈博就有了答案,他不能为了自己,就让如此善良的枇杷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若是她嫁了自己,再知道了卢龙折冲府的旧事,怎么会受得了呢! “枇杷,这些是给你的。”陈博笑着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去。 “是什么?”枇杷疑惑接过来打开,见到匣子里装着十几件金饰,又递了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你连自己的嫁妆都不认得了?”陈博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匣子,还有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啊!” 枇杷又细看看,匣子好像是的,至于里面的金饰,她只勉强认得几样,似乎杨夫人拿出来给她看过,但是因为她从不上心而没有太深的印象了。不过,她奇怪地是,“这些怎么在你手里?” 当时在守城时,这些金饰早就发到了最勇敢的怀远军军士们手中,连着杨夫人积攒多年的锦缎等等完全发了出去。 当然是一样样地打听,然后拿金银一家家地去换了回来的啊。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一支金钗被阿鲁那得了,他死也不肯拿出来,最后陈博只好从母亲原本为给他准备的聘礼中找了一支最漂亮的金钗加了进去。 “突厥人退兵后,我才知道玉将军将你的嫁妆都赏了出来,后来又有人告诉我当时我只顾着打赏卢龙军不对。”陈博向玉枇杷微笑着说:“对不起,我那时不懂事,就想着怎么带好卢龙军,实在是心胸狭窄了。其实各军应该一样的,毕竟大家一起守城,哪处城破整个营州都无法保住。” “当时我是挺恨你的!”玉枇杷也笑了,“后来一想,其实你为了卢龙军拼力作战把家里的财物都拿出来了,哪里有错呢?” “过去,我总是看不起你,还背后说过你的坏话,现在我也向你道歉,”玉枇杷认真地看着陈博说:“陈将军,你不过比我大几岁,就能带着卢龙军守在正南门顶住了突厥左贤王亲自督军进攻,真很了不起!” 陈博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玉枇杷,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有几缕飘了出来,细看之下还略带了些卷曲,脸颊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通红,只是一双眼睛那样的清澈透亮,真诚地看着他,充满了由衷的赞许之色。 如果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眼下,该有多么多啊! 陈博将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见玉枇杷已经转过头去重新去看营州城外的苍茫大地,就 问出了心里最后一个疑问:“枇杷,你说,我脸上留了疤,说亲的时候女家会不会在意?” 玉枇杷再次转过头来,认真地在陈博的脸上看着,她凑得如此之近,让陈博清楚地在她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然后那两个小小的自己又远去了,“这个伤疤一点也不难看,有点像一个十字。对了,你的博字里不就有一个十字吗?也算是正合适吧。” 有这么说人的伤疤的吗?陈博就是心里非常难过,此时也觉得哭笑不得,但见玉枇杷显然很实心实意地劝他,“这次我也受了伤,也留下一个疤,”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似乎还想将袖子卷起来让自己看看,但还是又放下了,“是个小圆坑,因为我说像我娘画的枇杷果,我娘气得打了我。” “噗!”陈博忍不住笑了,不是刚刚那种装出来的笑意,而是真心地觉得好笑而笑了,“我母亲也天天念叨。” “我知道,”玉枇杷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我娘说我的疤掉不下去了,所以格外生气。我看你的比我的浅多了,肯定能消掉,陈夫人也就开心了。”说起伤疤,枇杷还是颇有心得的,因为自从她记事起,就太好动而免不了时常磕磕碰碰的,便常听杨夫人在她耳边叨咕什么样的伤痕会留疤之类的。 在避免她身上留下伤疤时,杨夫人还会在饮食给她一定的控制,不许吃发物,不许吃深色的东西等,于是玉枇杷便尽量回想着一一告诉陈博了。 冷不防陈博却问:“如果我是向你提亲,你会同意吗?” “当然会了,”玉枇杷想也没想地说:“我觉得你脸上有了疤,其实比过去好看了呢。以前我去节度使府上看到你就觉得你一直在装模作样,总是想笑。现在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镇国将军了!” 尽管明白玉枇杷只是在就着脸上的疤安慰自己,根本没有真正想嫁给自己的意思,她心思还是太单纯,并不大懂婚姻嫁娶之事。不过陈博心里还是非常愉悦,如果不是因为陈家因为父亲,枇杷就是长大了也一定会同意嫁给自己的,很明显她对自己蛮有好感的。 于是他再次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漫天的大雪突然飘了下来,只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原本因为突厥人驻兵而弄得乱糟糟的城外已经到处盖上了洁白的幕布,遮住了所有的丑陋。 枇杷抬手接了一片,看着那雪花在手心里变成了一滴水珠,笑道:“我爹一早上就说要下大雪了呢,我们回去吧。” 好像每一次与玉枇杷见面都是匆匆的,今天原本没有别的事,但是却下了雪。陈博尽管遗憾,但却想也许上天都不会允许他和枇杷多在一起的吧,便点了头道:“走吧。” 节度使府与玉家相距很近,陈博便与玉枇杷一路踏雪同行,到了节度使府门前时,地上的雪已经有了寸许厚,枇杷停住了脚步,向陈博道:“你回府吧,我也回家了。” “不,我送你回家。” “不要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枇杷却笑着说:“你赶紧回去吧,别忘了每天都要抹药,脸上的疤就会变浅看不出,再说亲时就没有人会嫌弃你了!” 陈博也意识到玉枇杷不是自己妹妹那样出门一定要人护送的娇娇女,肯定不会让自己送她回家的,于是他赶紧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开的枇杷,将装着金饰的匣子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 “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能拿回来呢,现在它们是你的了!”枇杷一挥手,人已经向玉家的方向走了。 陈博几步追了上去,将匣子塞到枇杷手中说:“是,正是因为它们已经是我的了,所以我才要送给你。”见玉枇杷并不肯接,就用更严肃的语气说:“最后那天你带着少年营的人过来帮我们卢龙军,没有你们,南城墙就陷落了,更何况你还射杀了左贤王,所以这是你应该得的!” 枇杷便也觉得是自己应该得的了,于是欣然接了过来,“那谢谢陈将军了!” 陈博心如刀绞,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将玉枇杷的首饰收集齐了,自然是为了送给她让她开心的,当时自己还想着怎么打趣枇杷,“人还没过门,嫁妆已经先送来了!” 但是现在她客气地向自己道谢,只把这份心意当成了最普通的礼物,而且陈博不免还要想到另外一层,又叮嘱道:“不要再送别人了,这是给你一个人的,别人那里我也有东西送。” “我知道了!”枇杷笑着走了,“你也赶紧回府吧!” 陈博回了府中,就见陈婉正在自己屋中翻找着什么,见了他赶紧问:“哥哥,前两天我看见你拿着的那支金钗,借我戴一下,明天我的几个手帕交到家里玩,让她们看看什么是京城的累金丝钗。” “我不是说那只金钗不能给你了吗?”陈博不耐烦地说着靠到了榻上。 “我知道你不肯给,所以才只是借一下。”陈婉很委屈,“娘就偏心,家里最好的这钗子说什么 也要留给你下聘用,现在和王家的亲事不成了,我拿着戴一天还不行吗!”说着堵气走了。 用过飧食,陈夫人在女儿的数次目示下,只得问儿子,“那天你拿走的那只累金丝钗放哪里了?” “我给人了。” 陈夫人惊呼一声,“那只钗可是天宝年间御坊所制,现在那样的拉丝累金工艺早就失传了,你怎 么随便送人了”又追问:“送谁了?” “哥,你还是我哥吗?我要你不肯给,现在随便就拿出去送人!”陈婉气得哭着跑了。   ☆、第27章 作客陈府 屋子里,陈夫人看着儿子的脸绷得紧紧的,也顾不得去哄女儿,便问:“这几天你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玉家的亲事不成了,”陈博阻止了母亲的问话,“这里面的事不是内宅的妇人能知道的,你只管再帮我订一门亲事即可。” 陈夫人看了看儿子,千言万语也只有先压下来,于是劝道:“其实玉家也不那么合适,而且这次营州大捷之后,很多人都高看我们陈家一眼。就连王家,昨天我收到一封他们家的来信,说是原先和你议亲的十二小姐年纪到了不好再等,现在家里还有十四小姐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想来是后悔了暗示我们呢。” “母亲,不管十四小姐还是十几小姐都可以的,你看着办吧。”陈博漫不经心地应着,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陈夫人在后面又叫住他道:“回去别忘了让人将药膏涂好,我瞧着近几日你脸上的疤已经浅多了。” 陈博点头走了,可是回去躺下后拦住要帮他涂药的嬷嬷,“放下我自己弄吧。”却把药膏重新收好放在了枕下,心想,既然在这次战争中自己和枇杷都留下了一处疤,那么就一起留下吧,就算做纪念好了。又想到玉枇杷说自己脸上的疤像一个十字时,不觉笑了,然后眼泪便无声地淌了下来。 另一边玉枇杷拿了一匣子金饰回去,家里人问明原故倒也没在意,特别是知道陈将军确实给少年营每一个人都送了财物就更加释然了。只是杨夫人一打开匣子马上从里面挑出一支金钗道:“这支不是我们家的。” 枇杷原来并没有在意,但现在见了却非常喜欢,“真好看,”接过来又细看看,更加爱不释手了,“娘,过年给我戴吧。” “说你不懂吧,偏又会挑,这一支钗可不是普通的金钗,这拉丝累金的工艺早就失传了,节度使府上也未必有几支,现在给了你,可见陈将军是真心感谢你的。” 枇杷第一次听到拉丝累金的说法,但是她看着手中的金钗倒也明白过来,这支钗的钗头上虽然没有镶什么珠宝,但却是用极细的金丝编成了几朵栩栩如生的花朵,精巧可爱极了,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引得一向对首饰不感兴趣的自己对它情有独钟。 玉将军和玉守义听了杨夫人的话,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皆叹道:“京城那里的能工巧匠果然了不得,这么软的金子都能拉成这样细长的丝,又编成这样好看的花!一定会很贵吧?” “那是当然了,我们家的所有家当加起来也未必有这支钗值钱呢!”若是过去,杨夫人一定会将这支金钗仔细收起来留给枇杷成亲时用,可经历战争后她亦豁达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就将金钗拿过替枇杷插到了头上,“喜欢就戴着吧,只是小心别弄坏了。” 这一年营州的春节过得格外喜庆隆重,陈节度使府上更是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 玉枇杷穿了一身大红缎子襦裙跟在母亲的身后出门拜年,到了节度使府内宅花厅门前,就见衣饰华贵、珠光宝气的陈婉迎面走了来热情地招呼着杨夫人,“母亲正在里面待客,夫人快请进。” 然后笑着问枇杷:“玉小姐,前些日子我们开了两次社,都给你下了帖子,怎么不见你赏脸?” 其实自从那年秋天起,枇杷就慢慢与陈婉等官家小姐们很少来往了,一则是她真的很忙,另一则是她越发地觉得与她们无话可谈。所以细算起来自从那次抽了陈禄一顿鞭子后,她们又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若说上次陈婉叫枇杷“胡女”时,枇杷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话,现在她又长大了,更不把陈婉的想法放在心上。但是出于对节度使府的敬重,加上母亲来前的叮咛,枇杷亦笑着上前礼貌地说:“陈小姐,我实在是不擅长诗文,又兼家里事情多才未能成行,给陈小姐赔个不是了。” 杨夫人虽然正与一众官夫人打着招呼,但一直分出心里关注着女儿,现在见女儿态度温和,文雅谦让,也就放了心,毕竟从小就仔细教导着,应付这些场面倒还不错。 陈婉与枇杷同龄,她自然也在成长,母亲一早就告诉她接待各位小姐时,特别要注意玉枇杷,毕竟她的父亲已经是副节度使,而她又与哥哥合力射杀了突厥左贤王,才使得营州解围,对于这样的人,府里应该特别的用心。 于是陈婉将枇杷接了进来后,便如沐春风般地叫下人接了她的昭君帽和披风“花厅烧了地龙,热得很。”一面急忙打量着玉枇杷的衣着。 为了这次宴会,陈婉特别新做了一套绣牡丹花的衣裙,胸前的短襦上一朵硕大的牡丹花鲜艳夺目,下面的裙子上也绣了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头上坠了红宝石的步摇,衬得她华丽出众。 营州城内不会有人在衣饰上能比过自己! 但是陈婉看到玉枇杷身上绣着几只翩翩起舞的白鹤的襦裙时,就已经不那么自信了。几只白鹤展开双翅,姿态那样的高雅脱俗,更显出玉枇杷高挑的身材,似乎比自己还要引人注目。 玉家明明没有针线上的人,但是杨夫人却实在手巧,她绣出的花样又时常与别人不同,陈婉就是嫉恨也没有办法。她勉强笑着引玉枇杷上前给诸位夫人行礼,没想到就在玉枇杷弯腰的时候,她头上的一抹亮色蓦地吸引住了陈婉的目光。 原来玉枇杷发间的那支金钗正是先前那只哥哥不肯给自己的那支! 总算陈婉顾及今天是府里新年的宴会,没有当时大叫起来,而是依旧礼貌地将玉枇杷送到一群女孩中间,可就在枇杷还没有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低声在她耳边问:“这只金钗怎么会在你的的头上?” “这是陈将军,也就是你哥哥给我的。”枇杷微笑着说:“陈将军还送给我三哥一块玉佩,还有少年营的人,每个都得了好东西。” 陈婉本就是今天所有女孩的中心,而枇杷也非常得大家的关注,所以只这会儿她们身边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听到了,也将目光落到了玉枇杷的头上,“这支钗子可真漂亮!”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实在太奇妙了!” 玉枇杷坦然地摘下钗子向大家笑道:“我娘说这是会拉丝累金工艺的老师傅们做的,天宝年间已经失传了。” “原来你还知道这只金钗的贵重啊,”陈婉的目光中不觉得就带了嫉恨,“那是我们府里最好的一支金钗!” 枇杷虽然并不能分辩出陈婉眼睛中的嫉妒,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快,便拨下钗子送到她面前问:“你要是喜欢就还给你吧。” 我哥哥的东西竟然还要你给我?陈婉看着玉枇杷明丽的一张脸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呢?” 只看了玉枇杷的裙子和金钗,再有她美丽的容貌,陈婉这两天因被母亲说教着对玉枇杷升起的好感又全部消失了,她就是没法喜欢这个胡女!压住心中想上前将玉枇杷头上的金钗抢下来的冲动,陈婉握住自己的手心,理也不再理玉枇杷,转过身去与其他小姐说笑了。 枇杷被晾在一旁,虽然略怔了一下,但她却不会介意这些小事,重新将金钗插好,小心地拎起裙子估计着坐次找了个差不多的案几前坐了下来。 自然有人看出不对来,忙笑着用话将场面圆了过去“玉小姐,到我们这里来,陈小姐还要忙首帮陈夫人待客呢。” 枇杷便与周围的几位小姐们闲聊几句,心思却被案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吃吸引住了,带着糖霜的柿饼、小巧的点心尤其让她心动。于是她一面说话,一面优雅地轻轻拈起一个放在口中。虽然表面看着不显,但过了一会儿一张案子上的大半小吃都落入了她的肚子里。 接下来就是正宴,几十道的菜肴味道也都不错,还有节度使府从范阳请来的百戏表演,枇杷倒是满开心的。席间她还特别留神看了母亲几回,见她坐在陈夫人下手与大家一直在说话,在目光相遇时还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就更放心了。 就在枇杷看到十几个耍百戏的人叠成了一道人墙,又轰然倒地重新变成一个新的组合时,陈婉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笑着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我哥哥订亲了。” 原本枇杷正看得有趣,并不想与人交谈,就是有几个小姐和她搭话也不过随声应付一下,但是陈婉既然提到陈将军定亲的事,她还是很关心的,便收回了目光也低声道:“女家没有在意他脸上伤疤吧?” 不知为什么,陈将军脸上的伤疤并没有消减,枇杷曾在城里遇到他几次,每次都特别注意他脸上的疤,似乎更加显眼了,于是她便担心陈博说亲时被人嫌弃,现在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 这话在陈婉的耳中听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内宅长大的陈婉只通过这一支金钗已经敏锐地感觉出哥哥与玉枇杷在感情上一定有过纠葛,但在她看来,处于不利地位的肯定是玉枇杷,毕竟哥哥已经与家世出众的太原王氏女订亲了。 所以她想用哥哥定亲的消息来打击玉枇杷,但是没能成功。   ☆、第28章 嫉恨种子 看到玉枇杷清澈的眼睛,陈婉未免想到了另一个极端,难道玉枇杷曾因为哥哥脸上的伤疤而嫌弃过他?因此更加地愤愤不平,“那怎么能?我哥哥那么出色,太原王氏已经答应过了年就订亲了呢。” “那很好啊。”枇杷笑道,由衷地为陈将军高兴。 坦诚的笑容未必能打动所有的人,特别是当猜忌已经完全占据了这个人的心灵时。陈婉就是这样,她再一次没有取得预想到的胜利后,就在心里埋下了嫉恨的种子。 下午杨夫人带着女儿回了家后,直接跟到女儿房间里问:“刚刚宴会上陈家大小姐又与你不愉快了?” 枇杷小心地解下裙子,又脱了短襦,穿着这样漂亮的衣服其实很累,总怕一不小心弄脏了或压出印迹,她一面小心地收着衣服,一向向母亲大致讲了过程,然后说:“真不知道陈小姐怎么想的,她明明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又戴着那么漂亮的步摇,可见到我裙子和金钗又不高兴了。要是她真喜欢那支金钗,我还她也没什么,可她又不肯要。” 但是枇杷马上又开心地说:“娘,你知道吗?陈将军与太原王家订亲了,而且王家也没嫌弃他脸上有疤。” “陈夫人也同我说了,”杨夫人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到了节度使府上就发现了陈夫人母女都特别注意了枇杷头上的金钗,而且陈夫人说起儿子的亲事特别看着自己的表情,好像陈博的亲事与玉家有什么关系似的,让她隐隐有些猜测,听了枇杷的话不动声色的追问:“你怎么像很高兴似的?” “是啊,那天陈将军把金钗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他特别担心因为脸上的伤疤不能说上好亲呢。” 一个少年向女孩提到定亲的事,决不会是毫无想法的,但是杨夫人看了看换上家常衣饰的枇杷已经将墙上的弓摘了下来在手中摆弄着,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唉!”杨夫人叹了一声气,若是枇杷能嫁给陈家的嫡长孙还真是不错呢,但她也难得地猜错了一回,以为是陈夫人不同意使陈博屈服了,忍不住又说女儿:“你能不能有点心呢?” “我怎么没心了?”枇杷才不同意呢,“陈婉一见的我裙子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我便特别注意她,还有陈家的侍女,可不能再被她们泼上东西洗不掉了!” “还有那只钗子,我想毕竟是陈将军给的,还特别叮嘱我不要再给人,所以我就不想还陈婉,但还是问了她的,她不肯要我又不能硬塞给她,是不是?” 杨夫人无奈地笑了,枇杷还小的时候曾穿着自己给她绣的百花裙去节度使府,结果被陈婉使坏拿汤泼脏了,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提防着陈婉。而且今天金钗的事,枇杷一定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大度,“你要是真想把金钗还回去,当然不会那样当着众人问了,岂不是让陈婉反倒没法子收了?” 枇杷见自己的小心思又被母亲揭穿了,便吐了吐舌头,“我也喜欢这支金钗!再说陈将军给我的,我凭什么给陈婉,我就不给!” “对了,娘,节度使家里炙羊肉特别嫩,我们在家里也拿炭火试一试吧,还有他家的柿饼特别甜,营州城里里怎么找不到卖的呢?”枇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母亲。 杨夫人到了晚上与丈夫说起了小女儿,“你说这孩子长了那么高的个子,怎么心眼一点也不跟着长?参加节度使府上的宴会,除了看住自己的衣服首饰,其余就记住羊肉嫩柿饼好吃!” “自己的东西看住有什么不对吗?”玉将军笑着说:“你总说枇杷不长心眼,可是见她吃过亏吗?自从她那次的百花裙被弄脏了,你见她可损失过什么?” 杨夫人一下子被问住了,停了一下方说:“一条裙子可算得了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且不说用的是营州最好的绸缎,就是你费了多少功夫才绣出来,为什么让节度使家的小丫头平白毁了!” 枇杷从来也是这样论调,杨夫人也不是说不对,“我的意思是,总有比裙子还要重要得多的事。” “没关系,小事都做得好,重要的事更不会差了,我们枇杷能干着呢。”玉将军提起女儿满口赞扬,又道:“枇杷说得没错,节度使家的羊肉是真嫩啊,是比我们家的嫩!至于柿饼我倒没注意,肯定从京城那边买过来的,等有人去京城我让他们帮忙带点回来给枇杷吃。” “你可真是枇杷的亲爹!” “那当然了!” 杨夫人懒得再理丈夫,思忖着枇杷的所作所为,毕竟是在苦寒的边塞长大,根本就没有见过贵女们视金钱如粪土的风范,虽然她生性大度,但与丈夫一样一直是极爱惜东西的,故而平时分外注意自己的物品。 只想着衣服和吃食的枇杷心思实在单纯,若是与京城的贵女们在一起说不定要吃多少的亏,但又一想丈夫说的自然也对,枇杷在营州确实算是能干的孩子,而玉家肯定不会离开营州,她不改也罢,便也不再唠叨。 对于丈夫和女儿都说节度使府上的炙羊肉特别鲜嫩,杨夫人当然也上了心,抽了空在家里与刘嬷嬷试验着做炙羊肉,“我吃着节度使家里的羊肉带了些甜味,是不是肉上面先涂了蜂蜜?” 只要是做好吃的,枇杷从来都是兴致勃勃,因此她也挽起袖子热情地参与着,“娘,你说得对,是有点甜味呢。” 杨夫人小时候虽然没下过厨,但是却尝过无数的美味,落魄后亲自洗手做羹汤时极有帮助,再加上她心思灵巧,厨艺已经很有造诣了。试了几回,便找出了正确的方法。 炙好的羊肉鲜嫩无比,特别是守在灶旁现烤现吃,比在节度使府上吃的还好,枇杷不顾羊肉还很烫,一面吹一面吃,还没到飧时就已经吃得肚子滚圆,“哎哟,晚上我不吃飧食了。” “让你慢点吃,就是不听,吃撑了吧?” “没有那天在节度使府上吃的撑!” 杨夫人听着女儿的语气,似乎在节度使府上多吃点东西回来像是赚了多少一般,又忍不住说她:“肚子是你自己的,吃撑了难受的也是你!” 枇杷捧着肚子在屋子里转了转,“过一会儿就好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蹭到了杨夫人身边,“娘,我想请少年营的人一起吃炙羊肉,你帮我多弄些调料吧!” “你要请少年营的人吃炙羊肉?”杨夫人摇头问道:“你只管随口说,却想过没有在哪里请他们?你知道那么多人要用几只羊?你有这么多羊吗?还有谁能帮你们杀羊烤肉?” “现在少年营共有一百二十二人,有十只羊足够了,先前我们打猎时就用猎物换了些钱存着说好一起使,后来节度使、父亲和陈将军他们的赏赐也留了些,买羊是尽够了的,”枇杷一点也没有被问住,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些事情都在她的心中,倒顺理成章地一一说出,“杀羊炙肉我们自己就行的,只要母亲帮我们把调料做好。至于地方,我打算带大家到城外,找个背风的坡地,再搭两个帐篷。” 原以为女儿不过随口一说,但没想到她已经胸有成竹。再想到先前枇杷带着这群少年们一同打猎,回来分配猎物竟然众人皆服,可见这孩子也不是真没心的。杨夫人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了,想了一下到底说:“这么冷天到城外,纵搭了帐篷也是有风的,还不如在我们家呢。” “娘不是不让我带他们到家里来吗?现在阿鲁那还不敢进我们家的院子呢!” “那是过去,以后娘不管你了。” “太好了!”枇杷一声欢呼,“那我就把大家请到我屋子里,他们早就想来看看呢。” “那可不成,你的屋子是闺房,女孩子们来还好,但是外面的男子进来就不方便了,”母亲帮枇杷出主意,“再说那里也太小,坐不下少年营的人,就用你父亲的会客厅,那里地方大,摆设又少,院面的小院子又能练武。” 家里外面第一进的房子全是父亲的会客厅,又因为他不识字就没有设书房,三间屋子完全打通了,宽敞通透,确实要比自己的屋子要大得多。枇杷心中一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娘,你真好!” 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杨夫人要比这还好得多! “你既然带着少年营的孩子们又是打猎又是守城,过年了请他们一回也是应该的,吃的你都不必管,我和刘嬷嬷会给你们弄好。”母亲又说:“你只要一心招待朋友们就行了。” “娘,太棒了!”枇杷从后面抱住了母亲,又小心地扶住她,因为有好几次,她明明没用力气,但是却差点把母亲拖倒了。 “这都是娘应该做的。”杨夫人说着,心里其实也是感慨万千,她出自名门,幼时学的和眼里见的早已经使得她懂得应该如何招待儿女们的朋友,只不过现在是把招待儿子的朋友的方法用在了女儿身上而已。   ☆、第29章 呼朋唤友 枇杷长大后,几乎没有请过娇滴滴的女孩子们到家里来玩,也没有给杨夫人可以微笑着看她们在一起绣花、弹琴、吟诗,再为她们准备精致的点心、可口的饮品,并偶尔调解她们的小矛盾的机会。 可是她却呼朋唤友地引来一群野小子,大家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与她的丈夫、儿子们一样,甚至前面三个儿子,也没有谁一次要请这么多小伙伴到家里。 尽管有点别扭,但是杨夫人也想通了,只要把枇杷当成儿子就好了! 杨夫人洗了手回房里计算着要买羊、买菜、买酒,与邻居家打招呼借杯碗案几等杂物,以及准备宴客的种种事情,枇杷跟在后面殷勤地打着下手,时不时地还会提些小建议,“娘,羊要现杀的才鲜。” “娘,你写了四样果子都是什么?家里不够的明天我去买。” “娘,酒要多备一些。”然后她伸过头来看到母亲列下的长长单子,又说:“要用这么多钱啊!要么用我的压岁钱吧。” “平时蛮小气的嘛,陈婉想要一支钗子都不肯给,”杨夫人笑着逗女儿,“这时你又舍得了?” “对他们我自然舍得,”枇杷斩钉截铁地说:“只是我却不想被陈婉那样的人占了便宜。” 是啊,枇杷从小时家里比现在还穷,养成了爱惜物品的习惯,但是她并不是小气,在守城时就曾自作主张将嫁妆都拿出去犒赏将士们,称得上豁达大度,她只是不喜欢与内宅的小姑娘们在一起斤计较而已。 杨夫人忍不住又想,这个孩子若是男孩就好了,玉家也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只是上天偏偏将她生成了女孩。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对枇杷说的,只是笑道:“是的,枇杷说得都对呢。” 杨夫人果然尽心尽力地为枇杷准备了一次丰盛的宴会:在玉将军的会客厅里,案几上摆着漂亮的果碟,一旁的小泥炉上烹着香茶,坐榻上铺着厚厚的毡垫,接下来的酒菜又有七八道的菜肴,其中的主菜炙羊肉是用大盆装着摆上来的,吃光了一盆就又端上一盆。 刘嬷嬷在厨房里低笑着向杨夫人说:“这些孩子们还真能吃,幸亏我们准备的羊肉多。” “都是正长身体的半大孩子们呢,又整日练武,”杨夫人也悄声笑着说:“只看枇杷每日里吃多少就知道了。” “孩子们都高兴极了!” 正是这样,这群少年营的大多孩子出身军户,年纪又小,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玉家是将他们当成大人一样非常郑重地请他们参加宴会。 就连玉将军和三哥也亲自来了并和他们说话饮酒,让他们觉得分外有面子。而在宴席就快结束时,陈博竟然也不请自到,进门就大声问:“枇杷,你请客怎么不给我送帖子呢?” 为了表示郑重之意,枇杷用了一天工夫专门给所有人写了帖子,虽然很多人不认识字,但她想大家一定都很高兴收到帖子,于是写得非常用心,帖子上的字只略有一点不好的就重新写了。 现在见陈将军笑着向自己讨帖子,亦非常开心,“帖子是没有了,但是水酒还很多,还有刚烤好的炙肉,如果不嫌弃就坐下吃吧。” 其实陈博的年龄与少年营中很多人差不多,经历了一场守城之战后大家也熟悉起来,他并不客气,解了披风坐在人群中喝酒吃肉。枇杷等人也不把他当成外人,一般地说笑对待。 倒是杨夫人知道了,悄悄提醒枇杷,“陈将军身份不同,你还是将他请到你三哥的屋子里说话才对。” 枇杷不以为然,“不用的,他愿意同我们在一起玩儿。” 杨夫人也用心地观察枇杷,见她对陈将军果真与少年营的别人一般,甚至到了送走大家时,也与别的男孩子们一样送出门外,却将木朵等几个女孩留下,拿了些酒菜到自己屋里又吃又玩又闹了一会儿。 天气又一天天地暖和过来,被大雪冰封了的路面畅通了,很多消息便也随之传到了营州。 突厥左贤王突然受伤死去后,围绕着他留下的权力和麾下的部落归属,在突厥发生了巨大的争斗,甚至南下的诸部也都纷纷撤回草原参加势力的瓜分。 随后,在最寒冷的冬天里,老迈的可汗也病逝了,受到严重打击的左贤王一派终于败于新崛起的右贤王一派,右贤王成为了突厥的新可汗。 新可汗虽然胜出,但是突厥也元气大伤,只勉强没有分裂而已,一时之间没有再南下的实力。 而朝廷也在这个冬天借着突厥回兵之机,重新收复了京城及北部的几个州郡,皇帝也在百官的奉迎下回銮进京。 自新的一年开始,营州境内异常平静,烽火不起,庶民安乐。在玉将军的极力坚持和亲自带兵巡查之下,将先前怀远冲府、周围镇戍、及十几个城傍羁縻州先后恢复。就是原来的保定折冲府,亦有当初未曾随冯朝阳投敌之人,或者又从突厥逃跑回来的,竟也得以重新建立,并且在春耕之时及时种下了粮食。 只除了卢龙折冲府,因陈节度使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重建,便暂时搁置了。 到了麦苗青青的时候,整个营州一派田园风光,而往来于营州的客商们也多了起来,给营州带来了很多新鲜的物资和更多的趣闻,之前战争的恐怖场景已经恍如隔世了。 这一天,枇杷带着少年营出猎后归来,就听到了突厥与朝廷重新缔结盟约,并结为姻亲的消息。 阿鲁那牵着马走在枇杷身边,吃惊地问:“几年前听说突厥人把公主杀了,怎么还会有公主愿意嫁给他们呢?” 大家都信服枇杷,不只是因为她是玉将军的女儿,箭法出众,还因为她识文断字,见识出众。 不用说普通边城的军户们,就是当了将军甚至节度使的大人物,也有很多人不识字,自然在很多知识方面都是有欠缺的。杨夫人教给女儿的才学,也许她还觉得不够,但足以令玉枇杷在少年营的小伙伴中被大家当成智囊了。 果然玉枇杷告诉他,“这是“和亲”,从汉时就有了,我朝也先后有许多的和亲公主。虽然她们也不见得愿意嫁,但是朝廷和突厥缔结盟约,答应将公主许亲,她们也只得嫁了。” 母亲曾经给枇杷讲她在京城的事情时,其中就有一件关于和亲公主的,当时一位郡主为了逃避和亲,竟然硬是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结果折断了腿,后来成了瘸子。枇杷对此印象非常深刻,还特别问过母亲很多问题,因此她还知道本朝和亲公主特别多,有的确实给朝廷带来了安宁,但有的也很可怜,甚至嫁过去没有半年就被杀了。 “那突厥人会不会再杀了公主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 木朵也凑上来说:“原来我还挺羡慕公主的呢,原来当公主也不好啊,幸亏我们都不是公主。” 枇杷又告诉大家,“其实真正和亲的没有几个原来就是公主的,她们大都是皇家的亲戚,因为要去和亲才封了她们做公主。” 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谁能舍得把自己家的女儿嫁给突厥人呢。” 原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和亲公主的事,枇杷转眼也就放在了脑后。没想到回家后才知道原来和亲竟然与父亲也有关系。 皇上下了旨意,调玉进忠入京,为新封的乐安公主送嫁。 这样一件事情突然落到了头上,玉进忠不免有些晕头转向,接了旨在家中准备行装,又向杨夫人问:“我只会打仗,什么礼仪都不懂,哪里会送公主出嫁啊?朝廷是不是想要我一路上顺便查看突厥的山川地势呢,将来进兵突厥呢?” 多少年了,朝廷已经不再主动对外用兵,所以真能有查看山川地势的想法吗?杨夫人不大信,她一面为丈夫收拾着衣物,一面道:“我想朝廷调你过去送嫁更是想借用一下你曾经大败突厥的名声而已。” 这时玉枇杷也已经回了家中,听到前因后果,马上也觉得母亲说得对,“是啊,去年只有我们营州打了胜仗,皇帝肯定觉得用别的败军之将太丢人了,才让父亲去突厥的。” 玉守义也提醒父亲,“爹,我也觉得娘说得更靠谱。反正京城里的那些人心计极多,你去了只管将公主平安地护送到突厥王庭就行。” 玉进忠看着一家人笑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送了公主出嫁就回来,也正好借这次机会到京城看看。” 除了母亲曾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外,玉家的其他人都没去京城,就连爹升了宁远将军和副节度使时,也都因为时局的特殊情况而没能到京城谢恩,现在能去京城见识一番,玉进忠的语气里也有一种雀跃的感觉。 枇杷也羡慕起来了,“我要是能和爹爹一起去京城就好了。” 一家人都笑了,玉守义点了点枇杷的头,“爹去京城有公事,怎么能带着你?” 枇杷其实也是明白的,“我也不过白说说罢了。”突然间又想到周昕,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因为三哥的腿一直没好,玉家也没有去提亲,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了。还有去年突厥人打到了京城,也不知周家会不会一样受到波及。只是想归想,枇杷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说了无益,只徒增烦恼而已。   ☆、第31章 战前比武 对于陈节度使的所有动作,玉守义与玉枇杷商量后决定暂时只做不知道,毕竟节度使请下面的将士们喝酒,赏大家财物并没有什么问题,真要是闹起来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也按父亲先前治军的方法依旧对怀远军所有人一样,严格管理之余,又体贴关照,特别是有困难的一定要尽力帮忙。 就是在有怀远军将士去过节度使府后将节度使招俫之意告诉玉家兄妹后,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明面上的反击,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毕竟玉将军统领怀远军已经十年有余,又共同经历多次生死之战,感情之深厚,不是节度使拿些金银就能收买的。 从节度使府与父亲一向只面和心不合的过去看来,怀远军先前也肯定经历过类似的事件,是以,他们不必过于大惊小怪,只要撑到父亲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了,而且陈博又暗地里给他们一些帮助。 现在,没想到的是,陈节度使竟然变本加厉,直接就想接管怀远军。玉守义和玉枇杷自然不会退让,玉守义便道:“各军自有统率,为何怀远军要交到节度使府呢?” 陈节度使神态非常温和,“你们两个孩子哪里能领兵出征呢?本节度使暂时替你父亲带领怀远军,也是给你们帮忙啊!” 枇杷真想上前大喝一声,“这忙不用你来帮!”但是玉守义已经拉住了她,也温和地向节度使行礼道:“我父亲去京城之前也向我们兄妹交待,他身为副节度使却无暇营州军务,只能由节度使大人操劳已经非常感激了,所以再不能以怀远军之事麻烦节度使大人。” 营州人性子多直率简单,但是这不等于他们就不聪明,现场也有人觉出不对,玉进忠在营州威望高,人缘好,就是陈节度使再努力拉拢,也不可能没有人替怀远军说话,“以前出征守城怀远军都承担最艰巨的任务,这一次玉将军不在营州,正可以让怀远军留守营州。” 也有人说:“以奚王的那点兵力,我们去就可以了,根本用不上怀远军。” 陈节度使看看几个与他唱对台的人,将脸沉了下来道:“营州防务自有平卢军,眼下出征奚部并不是玩笑,怀远军为折冲府兵,正该出力,不能因为玉将军不在就不参与营州军务!”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也将营州诸将噎得无话可答,毕竟没有文化的老粗们在争论这些事情上还是要吃些亏的。尽管也有人上前辩解,但是全部为节度使压了下来。 枇杷再次想跳出来说话,可是又被三哥拉住了,就在她以为三哥会开口时,就听坐在陈节度使身边的陈博站起来温和地笑着说:“大家误会节度使的好意了,我祖父只是希望怀远军参加出征奚部的行动,毕竟怀远军的战力在营州要数第一,至于怀远军现在没有主帅,祖父也是为了帮助怀远军才要亲自带队。” “大家若有疑虑,不如这样,可以将怀远军交给我,在征奚王之后我再将怀远军交给玉家兄妹。”陈博说着站了起来,拨出身上所佩长剑,抬手拉出一绺头发割下,扔在地上道:“去岁守城如无玉将军及玉家兄妹相救,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我发誓一定会公平地对待卢龙军和怀远军,如违此言,就如此发!” 割发代首,现在陈博发下如此的重誓,不由得大家不信。而且自去年守城之战后,这位年轻的陈 将军在营州人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人们已经相信他甚过于他的祖父了。 陈博既然说会保全怀远军,那么就一定会,现在由他暂代怀远军将军之职,率怀远军出征奚王,确实是非常合适的,不管是节度使还是玉家,应该都能接受。 玉守义和玉枇杷都感觉到了陈博的好意,虽然他与他的祖父一样提出要带领怀远军出征,但是这其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枇杷是相信陈博的,她曾经听到过他的心声,也看到他的进步与努力,而且在南城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由他带怀远军出征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但是,玉枇杷并不想。 因为她性子太过直率,三哥曾经多次提醒她在外不要开口,但这一次她却坚持挣开三哥拉住她袖子的手站出来说:“不,我们玉家兄妹可以统率怀远军出征!” 陈节度使已经被孙子气得手一直在抖,但是他怎么也不可能将祖孙间的矛盾暴露在众人面前,便将满心的不快都向枇杷发了出去,“不能骑马怎么带兵?还有玉小姐,你别以为会射箭就能去沙场上征战。” 玉枇杷上前一步,将腰间的横刀刷地拨出来,向周围所有人高声道:“不相信我能领兵的,我们就比试一下!” 虽然兵书上一直说带兵需要计谋,但是其实一个武功高强的将领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两军交战,将对将、兵对兵,针锋相对之时,勇武之将能带给手下以勇气,特别是在营州与突厥交战的地理环境,两军骑兵于广阔的荒原上挥刀纵马,很多时候正是靠着这种气势才能取得胜利。 玉枇杷虽小,但身上的气势却非常强大,玉守义在她身后明显感觉到了,他甚至恍惚地想到,如果就是自己不曾受伤,可能也没有小妹如此强烈的气场,握着横刀的枇杷周身罩上了杀伐决断之气。 大堂里的将领多经历过不少次的战争,他们马上体味到这种最熟悉的感觉,玉家的小女孩仿佛正在沙场上奋力向前,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还是其它,全部都会被斩落于她的面前。 尽管在场的大部分人在武力上未必弱于玉家小姐,但是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只凭着这股气势,玉家小姐确实有能力带兵,而且还会将兵带好。 “好,小玉将军,我们就比一比!”陈博提剑走了下来。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陈博会接受玉家小姐的挑战,其实没有人愿意与玉家小姐一战,除了因为大家想维护怀远军外,也是因为对于像玉小姐这样的对手,胜之不武,败之又实在太丢人。 玉枇杷倒没想这么多,她与陈博年龄相仿,先前也曾认识,见他出来,便拱手道:“陈将军,请!” 众人忙向后退,给这两个年青人让出更多的位置,也有为双方加油的,一场比武开始了。 陈博从小虽然以习文为主,但是这并不等于他没习过剑术。君子六艺就包括骑射,世家子弟们从小都受过这样的培养,特别是经过之前的守城之战,他也曾亲历战火,剑术又有提高。 但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剑术却挡不住那把简单实用而又凶猛的刀法,玉枇杷的武功是经历过真正血腥厮杀之人用鲜血乃至生命总结出来的,又经历了多少次的练习,看起来一点也不华丽,但却刀刀斩至最紧要之处。 横刀背厚而刃锋,之所以成为本朝军中配备的武器,自有它的一斩之下威力无比的优势,比起华丽的剑,虽然观赏性略差,但就是实用。 而且谁也没想到一个十岁刚过的姑娘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刀借人力,人借刀势,玉枇杷将一把刀舞得大开大阖,虎虎风生。 陈博很快被惊出一身冷汗,最初本想放水的他现在只恐自己输得太难看,奋力抵挡着玉枇杷的横刀。 终于,那把沉重的刀将陈博手中的剑击萿在地,两个也停下了手,陈博微笑着说:“原知道小玉将军箭术了得,没想到刀法也如此出众,真不愧是玉将军的女儿!” 枇杷一笑,“我说我能领兵出征的!” 其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陈博在去年父亲不能主事时出来带领卢龙军,而且迅速成长为营州最强的四支军队之一的统帅,那么玉家的小姐自然也能。 甚至没有人质疑玉枇杷的性别,因为在营州,女子习武司空见惯,出征打仗的也不在少数,要么怎能以前出过花木兰呢? 三天后,怀远军随陈节度使出发了。 先前在玉家,枇杷就与三哥争了半天,她要三哥留在营州城内,毕竟双腿一点力气也用不上的三哥根本不能骑马,随大军出征肯定要吃尽苦头。 但玉守义自然不能同意,就是杨夫人也站在他那边。不管枇杷怎么要强,但她倒底还是一个小女孩,在很多事情上并不够成熟。就比如当时节度使逼迫玉家上交怀远军时,她太过冲动,又比如陈博明显放水,她就没有看出来,也没有借势弄个平局全了双方的脸面。 杨夫人和玉守义怎么能放心让枇杷带着怀远军出征奚地呢? 枇杷听了母亲和三哥的批评,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想办法替自己辩解,怎么也不肯认错,而是认真想了然后后悔地说:“要是我不逞强也许怀远军就不必出征了,而且陈将军因为我在大家面前失了脸面,可怎么好呢?” 玉守义见枇杷又跺脚又叹气,反倒不忍,“经一事长一智,而且我看陈将军并没有在意,他似乎特别想帮你立威。” “是啊,”玉枇杷被提醒后也回想起,“我和他比试时担心因为自己力气不够,便一开始就下了狠手,才占了上锋,当时就是想怎么赢,别的都顾不上了。” “以后做事要多想想,”三哥又问她,“少年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提到少年营,枇杷充满了骄傲,“一切都已经妥当,这一次挑出来随我出征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行装。”   ☆、第32章 不战而胜 第二天一早,枇杷换上了母亲为她熬了几天几夜做的新皮甲,厚而坚硬的牛皮让她很不适应,但是她穿在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现在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将领了! 营州兵一路向东行去,虽然路上有些热,但是枇杷却精神十足,三哥押着辎重在怀远军的中间,而她带着少年营的伙伴们骑着马走在最前,意气风发。 没多久,陈博只带了几个人拉马立在路旁,见怀远过来,便上前与枇杷并绺而行,又关切地问道:“三哥呢?可还受得了?” 枇杷笑答:“我娘在车子里准备了好几层坐褥,又安排了人专门照顾,谢谢你想着他了。” 陈博点了点头,“你可习惯?” “习惯,”枇杷确实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她很小的时候就坐在父兄的马上在原野里疾驰过,七八岁时马就骑得很好了,到了十岁上就能与小伙伴们出城射猎。现在的出征于她与平时出门打猎似乎并没有多少不同,于是她反问道:“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我第一次参与守城时,其实心里很怕,但特别担心让别人看出来,便努力显出非常勇敢的样子。”陈博笑着说,又细看枇杷的神色,“你果然一点也没怕?” “没有,”枇杷笑道:“我从小胆子就大,也特别淘气,母亲一直说带着我最累了,比哥哥们还累。” “是这样啊,”陈博笑着点头,又告诉枇杷,“如果我祖父要单独派怀远军进攻什么的,你不要自己就答应了,就说要与三哥商量商量,回头再说,明白了吗?” 昨天娘和三哥特别也在这个问题上嘱咐自己大半天,枇杷赶紧点头,“我不会再冲动了,两军阵前与守城还是不一样的。” 然后她突然想了起来,“那天你是让着我的吧,最开始你应该没有用力,我这才占了先机。” “就是我不让着你,你一定也会赢的!” 枇杷懊恼地说:“娘和三哥都说我太不懂事了,我们打个平局才是最好的。” 陈博笑了,“其实平局一看就是假的,你能赢就赢好了,反正我是不在意的,毕竟我输的是曾经射杀左贤王的小玉将军。” 而且他还虚心地问:“枇杷,你这么小,怎么练的武功?而且你的力气也好大啊。” 陈博是真心不在意,枇杷的心情马上好了,“我爹说我天生就是习武的好材料,我学起武功比几个哥哥都要快。至于力气,我的力气其实比起男子还是略弱一点,但是可以用技巧来弥补,我爱用横刀就是因为横刀最适合我发挥自己的实力。” 鉴于陈博的功夫确实差一些,她又热情地说:“改天我们一起练武吧,我们少年营的人时常在一起切搓,而且每人都有自家拿手的功夫。” 陈博就这样与玉枇杷一路同行,说了武功,又说了些行军打仗的事,到了晚上各军驻扎下来,他 回了卢龙军没多大一会儿,又进了玉守义的帐篷。 两个少年过去的交集并不多,但今天聊了起来,原来都喜欢读书,又都喜欢杂书,说起来竟然很是投机。一时间枇杷巡了营回来,与他们打了招呼,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却不耐烦,道:“天实在太热。我回自己帐篷。” 其实玉枇杷的帐篷就在一旁,他们兄妹自然是要在一起,便傍着玉守义的大帐搭起了一个小帐篷,与少年营的女孩们同住。因其实只隔着几层布幔,所以很快就听到那边隐约传来女孩们含糊的声音。 又说了一会儿,玉守义看了看天气,便笑道:“陈将军,怀远军行军驻扎都有严格的规矩,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你不必一定陪着我们的。” 陈博见自己的心事被揭穿了,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反倒直接说:“我祖父未免私心太重,还要请你们海涵。” 玉守义看着陈博诚恳的脸,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突然隔壁帐篷内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应该是枇杷与木朵几个玩闹起来,这些女孩们出城以来个个兴奋异常,似乎她们是出来游玩一般。 玉守义略一摇头,却见陈博侧了头正凝神细听,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 论年龄,玉守义较陈博还要大上一点,而且他不只经历了身体的巨变,也经历了感情的巨变,再看小一些的少年,陈博的心思就如透明般地显露在他的面前。 杨夫人常说,玉家的几个孩子,唯有守义最像她,性情温和,心思慎密,喜欢读书。而玉守义残疾后愈发地喜欢看书,人也更沉默寡言,多思多虑。 由着陈博呆了半晌后,玉守义轻轻地咳了一声,见对面的少年被惊醒后出现的红晕,轻声问道:“陈将军既然违反节度使的军令,一力保护怀远军,那么自己的事情应该更能做主了?” 陈博听懂了玉守义的话,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玉守义并没有给他任何安慰之语,而是继续道:“退亲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如果能够避免更糟的结果也不是不可行,而且京城的世家贵女到了营州也未必能过得好。” 陈博对枇杷的好,玉守义不是第一天看出来,他早已经反复验证过,又前前后后地思索了很久,最终得出了结论,如果陈博能够与王家退亲,那么自己愿意促成他和枇杷。 而且玉守义认为对于王氏女来说,与陈博退亲也可能会有些许损伤,但是只要过些时日她完全可以重新另选青年才俊出嫁,将来的日子应该比嫁给一个心里已经有了别人的丈夫要好得多。 就是陈节度使也未必不同意两家的亲事,毕竟玉家除了门第低了些其余便都极合适,两家成为姻亲后,现在的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当然,这门亲事对于枇杷也是最好的,嫁入节度使府不只会让她将来生活轻松安逸,而且陈博一定会万分疼爱妹妹,枇杷应该能幸福一生。 玉守义说出这些,原以为陈博一定会欣喜万分,至少也会将自己的难处向自己倾诉,求自己帮忙解决,但却见他眼睛里的光芒一下子就暗淡下去,垂了头并不言语。他心中的火腾地冒了出来,努力地压下来冷冷地说:“那么以后就离枇杷远一点吧。” 陈博不敢反驳,他虽然早下了决心要娶王氏女,与玉枇杷永远分隔,但实际上却常会找借口到枇杷身边,听她说话,见她做事,然后一点一滴地记在心上。其实他懂得,如果不能迎娶枇杷,这是极不合适的,现在被玉守义点醒了,他明白自己最后的一点快乐也要被夺走了。 就在陈博走到帐篷门前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向玉守义说:“家世,是我一辈子的负担,我只能背 负着它前行。”然后黯然离开了。 玉守义听了这样一句含混的话,并没有完全理解,只是认为陈家一定逼迫陈博娶世家女,而陈博亦认同罢了。 转天,陈博就再也没有刻意出现在枇杷面前,而枇杷也没有注意到,她要忙的事太多了,带兵出征并不容易,巡营、整顿军纪、检查马匹等等,无一不要费心费力。偶尔有了空闲,三哥又叫住她学习兵法和朝廷的军中律令。 本朝有很多军事律令,枇杷虽然从在小营州长大,但还真是第一次接触,如《卫禁律》、《擅兴律》、《军防令》等等,共有十部左右,对军人的职守、赏罚等都有详细的规定,凡违犯了有关规定,都可以依律给予惩处。 这些军事条文项目繁多而且枯燥至极,就是玉将军这样的老将也不见得能记得许多,可是玉枇杷竟然在三哥的督促下一一认真诵读并将之背了下来。在她看来,至少要比背《女诫》容易一些,而且还要有用一些。 就这样,先后行军大半个月,营州军终于到了奚地,大军刚刚在界河一侧驻兵,奚王的使者已经到达了。他们带来奚王的礼物和心意,“愿意臣服于朝廷,听从营州管理。” 紧接着奚王也亲自前来劳军,他带了奚地的物产和奚人美女,谦恭地表达与朝廷世代友好的心意。只看到成匣的人参、成箱的毛皮,还有堆积如山的特产,就知道奚王确实尽了全力避免这一场战争。 地处北部的营州已经算是非常贫瘠,但其实奚地却更加地穷困,奚王能够供出这些财物应该是将奚族的家底都拿了出来,非常有诚意。面对这样的态度,就连一力坚持伐奚的陈节度使府也动摇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非要与奚族交战,轻开边衅,得且不能偿失,又容易受人诟病,更何况他本也不想打仗,只是以此为借口收编怀远军而已。 几天后,陈节度使最终做了撤兵回营州的结论,跟随而来的各军都得到了犒赏,心情还都不错,也不会因为劳而无功有怨言,毕竟没有人真心喜欢打仗,大家分头整理行装准备回程,整个营地里气氛非常轻松。   ☆、第33章 乐安公主 就在营州的主帐里,陈节度使与孙子正在大吵,“你!你怎么把奚王送的财物都发了出去!” “我哪里都发出去了?”面对暴跳的祖父,陈博平静极了,“我给节度使府留了一部分。” “可是大部分还是分出去了!”陈节度使气道:“这一年你用出去了多少财物?先前守城我不说什么,可是突厥人已经退了,你依旧花钱如流水。就像现在,只分大家少量的东西就行,你偏让他们占了大半!” “祖父,那些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得的吗?如果不是你先前做的事,各军根本没有必要到奚地来!” “你!”陈节度使指着孙子说不出话来,自己假造奚王与营州冲突一事竟被孙子看穿,想抢夺怀远军也被孙子破坏,他本就一肚子气,现在更将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说:“我是为了陈家!” “祖父!我们已经对不起玉家了,现在应该是想办法弥补,而不是把玉家的怀远军夺过来!” “怀远军不是玉家的!” “但怀远军也不是陈家的!” 祖孙二人相互瞪视着,过了一会儿,陈节度使终于败下阵来,“其实我控制玉家只不过是不想他们发现卢龙折冲府的秘密,并没有害他们的意思。玉家恰好也没有男丁能接替玉进忠,将来怀远军迟早要交出来,提前些时日也没什么,而且他们将怀远军交出来后过着安安稳稳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哼!”陈博冷笑一声,“眼下玉将军不在营州,玉家兄妹不是一样做得很好吗?” “一个残废,一个小女孩,真遇到了事情根本撑不住。如果不是你一定要帮他们,现在怀远军也许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我干预,玉家兄妹也一样会保住怀远军。” 陈节度使并不信,但是他不想再与孙子吵下去了,毕竟将来陈家还是要靠他,便放柔了声音说:“现在最想重建卢龙折冲府的正是玉家,如果玉家没有怀远军作为依靠,自然也就没了这个心思。过去秘密再也不会重见天日,我们陈家就安然无恙了。” “陈家!又是陈家!”听到陈家陈博就快崩溃了,他真希望自己与陈家没有一点关系,甚至他想过要离开陈家,到别处去生活。但是他知道不能,他生而为陈家的嫡长孙,任何人能躲出去只有他不能,甚至将来他还要负担起整个陈家。 “我知道你不愿意叫到这些话,但是,你躲不开的,”陈节度使却在一旁道:“当时我告诉你这些秘密时已经让你选择了,现在你只有按着你已经选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陈博知道,纵使让自己再选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他生于陈家,从小就被陈家当成继承人用心培养,他的一切都是陈家给予的。而且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是祖父的孙子,父亲的儿子,他还有母亲妹妹等亲人要顾,他永远不可能丢下陈家不管。 所以嚷过后,他自己很快平静下来,但却说:“祖父,我会将陈家传下去的,但是你要保证不再做与玉家抢夺怀远军的事。” 陈节度使犹豫了半晌还是答应了,“我已经老了,陈家早晚会传到你的手中,就是不答应又如何呢?只是你一定记得,不要让玉家重建卢龙折冲府!” “等到将来,我亲自将卢龙折冲府重亲建起来。”陈博对祖父说,也是对自己说。 陈家祖孙在帐内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第二天一早随着节度使府一起拨营踏上了回程。 就这样,玉枇杷第一次随军出征就这样结束了,她与三哥估算了分到的几株人参的价格,又足以支撑怀远军一段时间了,心情大好。而她身边少年营的伙伴们也个个兴高采烈,虽然没有真打起来,但是他们也一样是胜利者啊! 回到营州城后,陈节度使果然没有再对怀远军动过手,玉家兄妹没有外来的压力,按部就班地带着怀远军。他们对军营的各种事情越发地熟悉。处理起也更加得心应手。 耕种、狩猎、练兵等等,玉氏兄妹延袭着怀远军过去的风格,按照父亲临行前的嘱咐,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因着三哥的残疾,玉枇杷不但带着亲卫和少年营的伙伴们去了怀远折冲府,甚至还带兵组织了两次狩猎…… 不知不觉中,枇杷的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过去的孩子气,举手投足间带了威严,不只怀远军,就是营州城的人对她也恭敬起来,人们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将军。 而就在这期间,陈博几乎不再出现在玉枇杷面前了,当然也可以说玉守义将枇杷在营州城内活动严格地看管起来,让她遇不到陈博,不过玉枇杷自己一点也没注意到,她实在太忙了。 这一年的秋天是难得的丰收之年,不只土地产出了累累的各种作物,而更加重要的是这年的秋收营州人将所有的产出都顺利地收割回来。 真是祥和而又宁静的一年啊!这一年的春节也就过得格外欢欣,与去年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只是玉家与八百个前往京城的怀远军家眷们都一样,尽管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年货,但毕竟在过年的喜悦中又有一种不能团圆的遗憾和对亲人的思念。 因为今年多了出征奚人得到的财物,玉守义与枇杷给怀远军过年发饷时又增厚了一成,还特别给随父亲去京城的军眷们多发一份银钱,也算是安慰一下他们的家人吧。 年后,朝廷和亲的圣旨终于下来了,虽然在送嫁的同时要送给突厥人大量的丝绸布匹茶叶等做嫁妆,但是突厥人还是没有得到他们一直觊觎的河套地区。这一点让大家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河套地区归了突厥,那么营州的西部也是突厥人了,如果再发生战争,营州不只要面临来自北方的正面进攻,还要提防侧面,等于腹背受敌。 接着和亲队伍的具体行程也传了过来。 乐安公主出京城后要途经营州进入突厥之地,突厥王廷派使臣迎接,这样安排一则是躲开突厥内部仍然时常发生内讧之地,二则是为了让迎亲的突厥使者感受到营州的强大 就在玉家人收到信时,其实玉进忠已经从京城护送乐安公主出发了,他们一过正月就上路了,因为有公主和大批的随行人员,他们的行程并不快,算算时间还要月余才会到达营州。 二百多年前,太宗皇帝征高丽时曾经在营州驻兵,此后这个偏僻的边塞就没有了王孙贵人的身影,现在有一位公主将要到来,也算得上大消息了。 对于公主从营州出嫁,营州人是满怀欣喜而又自豪的,作为唯一在突厥进犯时取得胜利的地方,他们也得意于自己的勇武,并明白从营州送嫁其实也是一种向突厥表明朝廷实力的方法。 营州人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其中以陈节度使府上最为显眼,公主到了营州这个边塞后,再继续前行就进入突厥人的境内了,肯定是要整休一些日子。而在休整期间,公主能住的地方只有节度使府,因此陈节度使将陈家后院全部重新布置修整一新。 就在众人的期盼中公主驾临了营州,当然护送的怀远将士们也回到了家中。枇杷在城外接到了父亲,陪着他将公主及随行人员都送到节度使府,然后回家团圆。 一家人分别了一年多,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除了父亲在京城的见闻,谈的最多的就是怀远军。玉进忠在京城里自然无数次地担心过,也曾在得知怀远军的情况后欣慰,但是回到家中,依然被儿女的能干而欣喜至极。 团聚的兴奋自不必多说,而紧接着枇杷接到了陈婉的帖子,说在要为公主办一个小宴,请她参加。 其实枇杷早已经与陈婉的小团体没有来往了,但这一次她犹豫再三,并没有将帖子丢到一旁,而是准备了衣服首饰如约去了节度使府。十几岁的她毕竟还是非常好奇,想见见公主是什么样的。 公主自然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但是枇杷还是觉得还是不需此行。 在营州,节度使府富贵已极,陈婉也代表了世家贵女,但如今再见到公主,马上升起陈婉实在差得太多了的感觉。 这位乐安公主是皇帝长姐永平公主与承恩侯的女儿,从小自然金尊玉贵般地长大,不用说她的衣饰,就是身边的仆役之流所穿所戴没有一样不是金堆玉砌般的,所用物品更有很多是枇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枇杷再想不到,乐安公主竟还是再和气不过的人,没有一丝陈婉时常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而是听说她是玉将军的女儿,便笑着让人将她扶起来,向她问好,又问她母亲好,又一再称颂玉将军勇武过人,怀远军一路护卫得当。 枇杷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马上对乐安公主印象大好,两人竟迅速亲密起来了。乐安公主在京中长大,对边城的戍楼刁斗的生活自是好奇,又喜欢听枇杷讲一些突厥人的风俗,而枇杷也为她身上的贵女气息所迷惑。 因在宴上,两人总不好将别人都抛下,乐安公主便笑着向枇杷低声道:“明儿个我专门给你下帖子,我们单独说一天话。”   ☆、第34章 孔雀羽扇 随后,枇杷果然接到了乐安公主的帖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如约去了节度使府,她还特别给公主带了一大把雄雉的尾羽,都是她一根根挑出来最好的。昨天无意间说到自己猎过很多野雉,乐安公主似乎总不敢相信的样子,今天把这些拿给她看看做证明。 “果然漂亮!”乐安公主惊叹又惊叹,又问:“这些都是你自己打猎射到野雉的羽毛?” “当然,城外三十里处的小山中,野雉最多,它们也最好射,只要手快点基本没有射不中的,在这个时节,如果找到它们的窝,还能摸到几个蛋,我们时常在午间时拿火烤了当间食吃。” “用火烤?”乐安公主疑惑地说“营州的饮食还真特别,我还没吃过用火烤的蛋呢。” 其实家里也不会用火烤蛋吃的,“那时因为野外并没有锅子什么之类的,我们就点一堆火,把蛋架在上面用小火烤,总要比吃生的好多了。” “噢!不过不是应该烤野雉吃吗?” “也会烤的,但一般都要带回家里,因为蛋并不容易带回来,所以就先烤了吃掉。”枇杷说完就见乐安公主更加糊涂了,“为什么野雉能带回家而蛋不容易带回来呢?” 那还有说吗?自然是蛋特别容易破了,而且破了后会弄得到处都是粘糊糊的蛋液,洗起来又麻烦,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枇杷弄了好半天才给乐安公主讲明白了,原来她从小吃的蛋都是做好了端到面前,从没有见过生的蛋! 公主和我们还真不一样呢,枇杷这样想着,又听乐安公主问道:“那你们打了那么多野味回来能吃得掉吗?” “有时候家里吃不完,就做成肉干,当然也可以卖给专门收野味的商人,他们会卖到南边。”说起这些事情,枇杷心里有数得很,什么时候猎物味道最鲜美,什么样的野味价格能卖到最高,还有不打仗的时候突厥人也会送猎物到营州城,换些布帛盐巴茶叶之类的东西。 乐安公主骇然,“突厥人还敢到营州?他们是不是来抢东西的?” “其实也不是了,”玉枇杷告诉她,“我们和突厥并不是整日都在打仗,其实还是不打仗的时候 多一些。只要不打仗了,就会有些商人来做生意,当然商人也不全是突厥人,也有室韦人、奚人,回纥人等等好多地方的人。刚刚说的拿猎物换些用品的不过是些小商人或者猎户,真正的大商人会带着牛羊、马匹、皮毛等好多东西来,从南边来的商人也特别喜欢他们的东西。” 从出身到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要交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中午时公主留枇杷吃饭。枇杷见一大群侍者端上来几十个菜,主食就有稻米饭、粟米饭、黍米饭、蒸饼、汤饼等好几样,也不解地问:“间食也这样丰盛?” 接着她才明白,原来不同于营州人每日只有朝食与飧食两餐,京城中的贵人们每日是要吃三餐的,乐安公主还随口吟了一句白乐天的《咏闲》‘朝眠因客起,午饭伴僧斋’来证明,在朝食和飧食间大家都要吃一次午饭的。 枇杷便吃到了她第一次正式的午饭,味道自然不必说,枇杷还尝到了很多从没听过的美食,然后她又知道了原来乐安公主的陪嫁里只厨师就有十人,现在住到了节度使府上,一应饮食都是由陪嫁的厨师来做,节度使府上的厨师只能打个下手。 到了晚上回家后,枇杷兴奋地向母亲讲了自己的见识,又道:“真不愧是公主,虽然高贵不凡,但是却又如此和善,真是好人,我很喜欢她。” 杨夫人其实在乐安公主初到营州时随着营州的命妇们一同拜见,所以自然是见过一面的,现在她不以为然地笑道:“只这一两次的会面哪里能看出好人坏人呢?” “不过乐安公主确实善良,我不知道的东西她都认真告诉我,不像陈婉那样,我第一次去节度使府,就因为不认识熏香球,她笑了我好久。我见了乐安公主才知道娘说的真正的贵女是什么样的。” “这是没错,”杨夫人告诉女儿,“真正的贵女待人都很客气,起码她们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嘲笑人。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好人,这些贵女们的心思,可不是容易猜透的。” 母亲就总是这样,对自己不放心,枇杷听习惯了已经不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聪明了,不信只看怀远军现在有多好,少年营多有出息,谁不赞她有本事?于是她拿出乐安公主送她的一把羽扇给母亲看,“娘,你看多漂亮!” “乐安公主送你的?” “是啊,她特别喜欢我送的野雉尾羽,然后又想到了这个,特别让宫女们找出来送我的。” “这是孔雀毛编的,非常贵重。”杨夫人轻轻摆弄着羽扇的黄金手柄,手指从上面镶嵌的宝石上划过,“留着玩吧。” 枇杷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好东西,所以特别喜欢,可是得到后她就没觉得自己能用上,就想着要送给母亲,因此道:“娘,我每天都要骑马,没法用这个,你留着吧。” “这样花哨的东西只有小女孩用才合适,娘哪里能用上?”杨夫人领了女儿的好意,但还是笑着将羽扇送回了枇杷手中。 枇杷打量着娘身上穿的寻常绢布衣服,也觉得她拿着这把华贵至极的扇子确实也不搭,想了想说:“我去问问三哥是不是喜欢?” 到了三哥的屋子里,只见到处摆满了书架和坐在木轮椅上穿着青布袍的三哥,枇杷马上认识到三哥也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东西,便坐下来说了一会儿在乐安公主那里得到的见闻回房了。 这把扇子便挂到了枇杷屋子里的墙上,尽管与整间屋子的气氛也不怎么相合,但是枇杷却再也没有更适合放羽扇的地方了。 乐安公主一行要在营州休息半个月,顺便补充各种生活物资,然后从营州再出发到突厥王庭。 这段时间里,枇杷与公主差不多每天都要见面,她渐渐发现公主并不是前几天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大概是因为熟悉了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离到突厥的日子更近了,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枇杷更加同情乐安公主,其实公主也不过比她大上两三岁的小女孩,而且她还长得特别娇小,比自已看起来小多了,这样一个娇弱弱的女子就要嫁给突厥可汗了,还真是可怜呢。 听说新任的突厥可汗也就是过去的右贤王,是个非常荒唐无能的人,先前被左贤王压得死死的,没想到突然间可汗与左贤王就全都死了,于是可汗之位就降临到他的头上。 当然他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儿子众多,听说他有二三十个儿子,他能继续汗位也是靠着其中几个出色的儿子弹压住了反对的各部落。 新可汗继位后,并没有能使得突厥各部落完全臣服于他,甚至还因为他向各部落索要金银美女而引起数场战争,这也是突厥实力下降,没有再南下的原因。 这样一名可汗的存在,对于朝廷和营州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但是对于即将和亲的乐安公主,实在是太可怜了。 枇杷从小看到的亲事就如父亲和母亲,再就是大哥和嫂子,当然还有周围的很多人,大都是一夫一妻,又都和美。而乐安公主要嫁已经有了很多儿子,甚至儿子都要比她大很多的可汗,便觉得公主和可汗太不般配了。即使她明白这就是和亲,完全没有办法改变。 看着乐安公主扶着花园里一株艳丽的迎春花枝,轻轻地叹道:“这时节长安家中花园里应该有很多花都开了,其中也有迎春花,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看到这些美丽的花儿了。” 据枇杷所知,突厥人生活的草原上是没有迎春花树的,那里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于她笑着安慰道:“在这个时节,草原上也有盛开鲜花,我就看过很多次,花儿虽然不大,但是一整片的草地上都开着各种的小花,也是非常的美,公主见一定会喜欢。” 乐安公主微微一笑,笑中竟带了凄苦,“纵是那里的花开得特别美,但是我想总归不如长安的。” 枇杷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怎么突然问道:“你娘一定舍不得你去和亲吧。” 乐安公主低下了头,枇杷就见两滴眼泪掉落下来,再不知说什么好时,忽听到不远处似乎有衣帛的轻微摩擦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问了声,“是谁?” 花丛后,陈婉转了出来,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我倒一阵好找。”说着过来给公主行了礼,亦亲热地与枇杷打了招呼,似乎她们正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枇杷无暇理陈婉,只一点头,便将目光关切地看向公主,却见她早已经擦去了眼泪,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正如平时一般无二。   ☆、第35章 巾帼英雄 节度使府的内宅已经暂时充做乐安公主的行驿,陈婉这样不招自来极不得当,毕竟不管是谁要进来都要通传的。 公主的随从已经将整个后花园与陈家人临时搬出去住的院子隔开,陈婉不告而来应该是从哪一处私自过来的,安乐公主心里非常不快。 但是自从被选中和亲,乐安公主越发成熟了,眼下为了些许小事,得罪营州的节度使并不值得,而且她经过宫中嬷嬷们严格管教,能在任何时候都不外露丝毫的真实情绪,所以尽管看不上陈婉,但是依然笑着与陈婉说笑了几句。 陈婉便坐到了公主与枇杷之间,又笑着说:“这样好的春光,不如我们烹茶赏花吧。”说着又让人将自己最好的一套茶具一一送来。 明明一个二流世家的土包子,却硬是装出名门贵女的样子,还不如玉家小姐,虽然没什么出身,但是为人爽直,又大方可爱,还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于是乐安公主淡淡一笑,吩咐宫女道:“把我烹白茶的那套东西拿来,叫茶香茶色两个过来给大家煮点茶尝尝。” 原来茶香茶色是专门为公主煮茶的小宫女,而且在烹不同的茶时要用不同的茶具,枇杷固然不知,陈婉也是第一听到,又听出公主明晃晃地折她的面子,脸不由得红了,但却忍耻笑道:“那我们都尝尝公主的好茶吧。” 只一会儿,就有人在不远处放了红泥小茶炉,又摆上细陶的小茶壶,茶香渐渐散出,然后放在青白如玉的小磁杯里的茶汤就送了上来。 枇杷喝了几口,觉得格外清冽,正要赞美,只见乐安公主蹙了蹙眉,放下茶杯道:“今年的新茶还没有到,这旧茶总是差了许多。” “这时节怎么会有新茶?”枇杷笑道:“刚刚到清明时分。” 乐安公主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明前就可以采一次新茶,这茶才是最嫩最好的,炒茶后飞马送到京城,就是这个时节。” 枇杷这些天见到听到了无数的新东西,但她倒没有觉得丢人的想法,只是点头道:“噢,我还第一次听说呢。” 陈婉马上帮忙解释道:“枇杷一向不留神这些小事的,她的心思都用在了习武上,那年左贤王就是被她射杀的,我祖父和哥哥一直都说她很了不起” 枇杷原以为陈婉一定会顺着乐安公主的话笑自己,不意间听到她如此赞扬的话,奇怪地看了看她,却听她又说:“公主,枇杷在营州还建了一个少年营,里面有一百多勇武少年,只唯她的命令是从,其中还有几个女孩子,个个武艺不凡。” 乐安公主从没听枇杷自己提起过,闻言笑道:“原来你武艺这么好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让我以为你只不过能打几只野雉而已!” “其实射杀左贤王主要靠我三哥,他用透甲箭将左贤王身前的卫士都射倒了,我才能射中他。”枇杷不好意思地说:“至于少年营,大家都是太恨突厥人,便在一起练武,一起参加守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少年营的少年们当然厉害,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枇杷和少年营的几个女孩,她们身为女子,却能开弓射箭、挥刀博杀,不亚于一般的男人,就是突厥人也要怕她们几分。”陈婉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转了性,不但一句讽刺挖苦枇杷的话没说,而且反将枇杷夸上了天。 枇杷觉得有些过了,赶紧解释道:“其实突厥人怎么会怕我们几个小女子呢,他们怕是还是我们营州的大军。” 乐安公主轻轻地拉住枇杷的手,“你就不要过谦了,阿婉这样说自然是真的,明天你把你的小伙伴们都带过来让我见一见巾帼英雄是什么样的。” 枇杷高兴地答应下来,她一直特别同情乐安公主,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事,总是愿意做的。再者木朵几个也特别羡慕自己能见到公主,如果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大家也一定会开心极了,“公主招见,我自然可以带她们过来,但是大家都是营州的普通百姓,没学过礼仪,未免会有些粗俗,公主不要见怪。” “瞧你说的,都是我大唐的女子,我怎么会怪罪她们呢。” “那好,一会儿我就去告诉大家,让她们明天随我一起来拜见公主。”枇杷说着就告退了,木朵等女孩们大都家境不如自己,听到消息后一定要准备衣服首饰,有人可能还要赶出一件新衣或者去买一件首饰呢,所以总要提前通知。 果然,大家先是个个兴奋异常,但没一会儿,就担心起来,围着枇杷问个不停,“公主会不会看不起我们啊!” “公主会问我们话吗?我要是不会答怎么办?” 当然也有人问道:“我们穿什么去见公主啊?我过年的新衣服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补上后一眼就能看出来。” “哎呀!怎么办?我的银簪被我二姐借走了,她去怀远折冲府了,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枇杷事先就替大家想到了这此问题,路上又细细地思量好了,于是向她们摆了摆手说:“听我说,大家不用急,也不用担心,公主是非常好的人,特别温和善良,从不会为难人,大家见了她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该怎么吃东西就怎么吃,不用怕的。” “至于衣服,一会儿去我们家,把我的衣服拿给每人一件,你们回家改改大小,时间还来得及。” 又说:“还有到了我家,我再给你们讲讲最基本的礼仪,公主虽然不会在意,但我们少年营的人总要像个样,再者免得节度使家的陈小姐笑话咱们。” 几个女孩们便一窝蜂地跟着枇杷到了玉家,枇杷将自己的几件绸缎衣服都拿出来给大家试穿,因有人从没穿过绸缎的衣服,摸着光滑的衣料只怕不小弄坏了,又有看着精美的刺绣赞叹不已的。 试了一会儿,加上枇杷去年两件已经小了的,勉强够得上一人一件,而且幸亏枇杷的个子最高,大家都能改了穿。枇杷便大方地挥了挥手,“看上的就拿走吧,反正改小了我也不能再穿了。” 然后开始教大家礼仪,其实只是些最基础的,不过就是这样也有人完全不懂,枇杷让她们先练着,自己进了正房去找母亲。 “娘,”她一进门就扑到了杨夫人的怀里,讨好卖乖地将事情说了,“衣服就拿我的就行了,我只要留今年新做的一件就够穿,毕竟也只是年节才用得上好衣服。可是这些女孩子们还都没有像样的首饰,怎么办呢?” 杨夫人一向知道枇杷,爱惜物件又不小气,特别是对自己的小伙伴,便故意道:“你先前的嫁妆我早就说好了不许再动的。” 枇杷哪里肯依,“只借着戴一两次就还回来的,肯定不会弄坏!”又是保证又是耍赖,磨了一会儿,杨夫人便笑着拿出了她的陪嫁首饰盒,给每个人都挑了样金饰,“说好了,不许再随便送人了啊!” “保证不会的!”枇杷说着已经拿着金饰走了。 杨夫人其实从枇杷带着女孩们回来就猜到了几分,也深知不可能阻止女儿,看她还特别动了小心思来讨好,只是故意为难她几回,便也由着她去了。现在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有本事又有主音,只要不离大格即可。 这天晚上,大家回去改衣服,烧水洗澡洗头,个个装扮了又回来让枇杷看,还要演练礼仪,闹到了宵禁才各自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又齐齐地聚在玉家,由枇杷带着一同去了节度使府。 玉枇杷带着少年营的女伴们到了陈节度使府上,乐安公主见到大家果然非常开心,亲切与大家交谈着,营州的女孩子们最初免不了要拘谨一些,但是很快就被乐安公主的热情解除掉了。 大家痴迷地听着公主说的每一句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无庸置疑,这些心思单纯的营州女孩都把公主当成了天上的仙女,对她异常的迷恋。 这种迷恋是如此的深,如此的突然,就连枇杷都有些妒嫉了,乐安公主实在是太可爱了,比起自己先前赢得大家的信服用的那么多的时间和力气,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家的心。 但是枇杷又很快地释然了,就连她自己都被乐安公主所吸引,那么这些从没有进过节度使府,没见过陈婉之类的世家女的小伙伴们有如此的表现也算正常的呀! 而乐安公主也对这些女孩们的武艺非常感兴趣,她笑着让人从护卫那里拿来了弓箭刀剑,让大家表演各自的功夫,就连枇杷也在公主和陈婉的鼓动下射了连珠箭给大家看。 是的,今天枇杷见到乐安公主时,陈婉就已经在了,她不但保持着昨天的好态度,而且对于木朵几个人也一样友好。这倒让枇杷更加奇怪了,后来一想,陈婉恐怕还是因为大家都是营州人,才在公主面前一力维护的吧。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非常愉快的一天,公主殷勤地请大家品尝特别让厨师准备的午饭,然后又赏给大家一些锦帛和几样首饰。   ☆、第36章 依依惜别 出了节度使府,枇杷看着小伙伴们个个恍如美梦初醒的样子非常自豪,毕竟是自己带着小伙伴们见到了公主,还得到了赏赐!早等在外面的阿鲁那这些男孩们们一脸的羡慕更让枇杷确定了这一点。 她把自己得到的东西给了男孩子们,“你们拿去分了吧,毕竟是从宫里带来的玩意呢。再者谁让你们是男子呢?公主的院子管得特别严,说是外男都不能进的,我也没法带你们去见见乐安公主。” 男孩们好奇地翻看着精美的布帛,还有一些小玩意,又不免打听,“公主是什么样的?真像天仙一样美吗?” “公主嘛,就是公主的样子,我也说不上,总之特别的高贵特别的美丽,”女孩们不能形容,但是都肯定地说:“比天仙还要美。” “就是,我从来没见过公主那样的人,脸上娇嫩得就像花一样,轻轻一动身上就飘出一阵香气,还有她说起话来柔柔的,声音特别好听!” 可是阿鲁那突然说道:“我就不信了,公主还能比枇杷好看?” 大家马上争议起来,“比枇杷好看。” “没有枇杷好看!” “我说比枇杷好看!公主一笑起来特别迷人,眼睛大大的,还眨呀眨的,嘴角微微地弯起来,实在太好看了!” “不对不对,还是枇杷好看,公主虽然也很美,可是她是靠身上穿的衣服还有头上戴的首饰才显得特别漂亮的。不信把她身上穿的绣着一朵朵金花的衣服给枇杷穿,再把她头上那个晃来晃去的五彩宝石步摇给枇杷戴上,枇杷肯定就比她还漂亮了!” “枇杷穿现在的衣服也漂亮。” “那是你没见过公主穿的衣服,裙子上的花朵就像从花树上正掉下来似的,外面还罩着一层轻纱,纱被风一吹,那花就更像真的一样了!” 枇杷见大家为这些没用的事吵个没完,就大声打断大家说:“都赶紧回家吧,没听公主说明天还要让我们过去陪她吗?” 大家便都散去了,阿鲁那见别人都走了,向枇杷说道:“我虽然没见过公主,但是我想公主一定没有你美。” “公主是挺美的,但是谁更美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娘说公主是要去和亲的,她要是多一些美貌也许日子会好过一点。”枇杷向阿鲁那说:“你知道汉代时有个王昭君吗?她就是去和亲的,听说她的美貌让大雁看到她都从天上掉下来了,后来她到了匈奴,匈奴单于果然特别喜欢她,从此汉朝边境就和平了。” 阿鲁那真不知道谁是王昭君,但是他就是肯定,“王昭君也不能比你美。” 听到这样的话,枇杷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但是她却并不是非常在意,“乐安公主长得美是很有用的,毕竟她要去和亲,我就无所谓了,就是我变丑了,还不是一样带着大家打猎守城。” “对,我怎么没想到,”陈鲁那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枇杷,就是你变成了丑八怪,我也一直跟着你去打猎守城。”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如果乐安公主变丑了,大家一定不再喜欢她了,但是自己就不一样了,照样能带着少年营,枇杷很是感动地向阿鲁那挥手告别了。 可是回了家,她不免又想起来刚刚说的话,拿起镜子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镜中的女孩两条长眉,形如远山,一双大眼睛非常明亮,长长的眼睫略略上弯,轻轻眨动时就像一对小扇子,挺拨的鼻梁,薄厚适宜的唇,确实很美,但是与乐安公主娇柔的面孔完全不同。 枇杷对着镜子笑了笑,就发现她笑起来眼睛就眯了起来,成了一道小小的月芽儿,而且还不能再眨眼了! 咦!乐安公主是怎么做到的呢! 杨夫人进了女儿的屋子,就见女儿正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不由得奇道:“你怎么这个时候照镜子了呢?”平时枇杷最多在早上照上一下,看脸上有没有洗干净就算完事了,从没见她如此认真的照镜子啊! “娘,是这么一回事,”枇杷有什么都不瞒着娘,便没有保留地把大家比较自己和乐安公主谁美的事说了出来,又道:“我怎么越是笑眼睛越小呢?而且笑了之后再眨眼睛真难啊!” 杨夫人被女儿逗笑了,但是笑够了还是告诉她,“真正开怀大笑时眼睛自然是变小的,乐安公主能够在笑的时候眼睛很大,而且还能眨眼是因为那样是慢慢练习出来的。”她拿过镜子向枇杷示范,“每天都拿出几个时辰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表情什么样最美,然后记住最美样子时应该怎么笑,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后就能像乐安公主一样了。” 枇杷对着镜子练了一会儿,果然有了点心得,但是总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假,便放下镜子对母亲说:“娘,我还是不练了,我又不用去和亲,太美也没有用,阿鲁那他们都说不管我长得有多丑都会跟随我。” “这些小事都随你,”杨夫人笑道:“先前我就没有教你,就是觉得你自然而然的就很好看。” “娘,那你说我和乐安公主谁更美呢?” “当然是你了!”杨夫人抱住扑到怀里的小女儿,就见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芽儿,脸颊还隐隐露出两个小酒窝,又可爱又漂亮。 接下来的日子,乐安公主依旧每天都要招枇杷过去陪她,当然还有木朵几个,对她们又特别恩宠,就连杨夫人也觉得实在太过了,问过枇杷,她倒是很实在地说:“娘,其实每天陪着乐安公主也耽误了我很多事,而且我早觉得没趣了。但是我想她那么可怜,就要去突厥和亲,最后在营州不过几天时间,就是再忙我也要先把自己的事放下,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开营州。” 女儿这一点又同她的父亲一样,单纯直白,只要对上的人,掏心掏肺地也对人家好,当然若是恨的人,也是咬牙切齿的恨。 杨夫人早看出枇杷已经厌烦到节度使府上闲坐闲聊,但是为了乐安公主她却完全能忍着。真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啊!“虽然是临时的行驿,但是毕竟是公主驾前,你还是小心着些。” “没什么,乐安公主是真心喜欢大家呢,还说也要与我们一样结成好朋友。” 杨夫人倒不信京城里的贵女会真心与枇杷结成好朋友,但一想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总闹不出什么事来,再者离公主离开营州确也没几天了,便又叮嘱枇杷几声就罢了。 半个月的时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明天就是送亲队伍离开营州的时候。陈节度使为公主举办了盛大的送别宴,枇杷等人自然也在其间。 陈家的花厅布置得美轮美奂,公主戴着镶满宝石的金冠穿着绣金凤的大礼服坐在正中,一侧是陈节度使、送嫁的主使郑宗、玉将军等官员,另一侧是陈大夫人、杨夫人等命妇,枇杷带着小伙伴们也破格参加了,她们坐在命妇的下面,与陈婉在一起。 毕竟已经与公主在节度使府上度过了好几天,木朵几人对于参加这样的盛宴也很自如,大家衣着得体,戴着公主赏赐的名贵首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案几之后,特别认真地听着厅上那些大人物的讲话,一点也不似其他人时不时地东张西望或又悄悄议论些什么。 就在木朵的腿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那是大家给公主准备的送别礼物,里面有皮子和一套马具。皮子是大家亲手猎的,选绒毛致密而颜色最漂亮的,当时大家在一起认真挑出来。而马具是大家凑钱买的营州最好的,鞍鞯上面的坐垫和马鞭都是她们间最巧手的女孩熬夜做出来的,就是为了赶在公主走前送给她。 虽然才短短几天,但是大家都对乐安公主有了很深的感情。 枇杷看了一遍放下心来,听着陈节度使说着与突厥人从此和平相处之类的长篇大论,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茶。然后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迅速地转过头去,就见陈婉正坐在上手的案几前盯着自己,见自己看向她,便笑了一下扭过头去。不知为什么,枇杷总觉得陈婉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似乎她占了什么上锋。 还是几年前,她那次让侍女将汤泼到自己裙子上后就是这样的。 枇杷看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而且她也不信陈婉会当着众人的面弄出什么难堪的事,于是转回来不理她。 送别宴会气氛热烈,营州人本就好客而豪爽,而乐安公主又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特别是她与营州的女孩子们相处特别亲密,不只让女孩们的父母亲人感动,就是其他的人也一样心有同感。 毕竟是大唐的公主,对子民如此的关爱,营州人便以更加地热情送别公主,祝愿她到突厥后能够生活幸福。营州的官员以武将为主,这些粗人们并不会优美有言辞,于是在陈节度使之后纷纷举起酒杯表达自己的祝愿,然后一仰头喝下表示自己的诚意。   ☆、第37章 骤然生变 枇杷一直遥遥看着乐安公主,只见她得体地微笑着,一一应答着,并不肯冷落任何人,几乎没有动面前的酒菜。心想,做公主还真不容易,不但要练习各种表情,而且在宴席上也没有时间吃东西。 转头又看看木朵几个,见她们案上的菜肴也没怎么动,就低声说:“你们赶紧多吃一点,公主要说话了,然后宴会就会结束,这样的宴会我们可能再也遇不到了呢。” 大家看看案上的东西,却还是没有动,离枇杷最近的木朵说:“我们不是怕把东西都吃光了让人笑话,而是吃不下去。没想到乐安公主这么快就要离开,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枇杷其实也是一样,她也在担心乐安公主,她将来在突厥的日子会好过吗?是不是也会时常想起她们在一起的美好的时光呢?于是就连侍女新放在她面前的一碗奶酪樱桃也没有动,要知道平时她最喜欢那种又酸又甜又凉的感觉。 乐安公主果然开始说话了,她感谢营州人对她的热情招待,又祝愿大唐与突厥世代友好,再无战争。这些话其实与刚刚主使郑宗所说的差不多,但是乐安公主文辞清雅,声音温婉,听起来就要比郑宗悦耳多了。 枇杷认真地听着,乐安公主竟然提到了自己,“玉家小姐武艺出众,心地纯良,又熟悉突厥风情,给了我很多帮助,”没想到乐安公主竟然还会在大家面前提到自己,然后枇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乐安公主,听她一直在说:“我决定将玉枇杷列为我的随身侍女,带着她的几个女伴,跟着我一同去突厥和亲。” 这真是谁也没想到的情况,枇杷真想一把推翻自己面前的案几站起来大喝一声:“我不去!”但是就在她已经将手放在了案几上后又没有施加力量,这两年来的磨练让她已经不会再随便就任性冲动了。 就在这时,陈婉有如一条无声地蛇溜到了她的身后,用带了欢快笑意的声音说:“枇杷,你如此貌美,又曾射杀左贤王,突厥可汗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枇杷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陈婉,她已经明了,乐安公主之所以会生出让自己带着伙伴们陪她去和亲的想法,一定是陈婉促成的,甚至公主在今天突如其来的宣布也是陈婉的主意,她忿恨的目光几乎能杀人,吓得陈婉马上闭上了嘴。 此时,木朵几个却已经哭喊起来,“我们不要去突厥和亲!” 玉将军和几个女孩的亲友们也站起来坚定地说道:“我们的女儿不能去和亲!” 是的,营州人虽然与突厥打交道最多,甚至在和平的时候大家还有有一定的来往,但是,也正是他们最接受不了和亲。营州人可以拿自己的命去与突厥人相拼,但却不能将自家的女子送给突厥人! 如果突厥人想打,那么大家就打,死多少人也无所谓,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但是打都不打,就把自己的人送过去,营州人宁可战死也不会同意! 乐安公主一定是事先想到了大家不会同意,她站了起来,因为座位下面加了几个台阶,她高于所有的人,带着不可置疑的傲气俯视着下面的人群,“难道你们想违反本公主的命令吗!” 在营州,就是节度使也要比公主的身份低上很多,更不用说那些武将们了,乐安公主并不认为有人能阻止她。 可是她没有想到,营州人其实并不太懂官阶礼仪,特别是在自己受到威胁时,木朵几个女孩最先冲到了前面,她们将一个包裹打开扔到了公主面前,“这是我们要送你的礼物,可是你却想害我们,我们把这些毁掉也不再送给你了!”说着将那些精美的东西用力踩坏。 有人想起来又将头上的首饰也都摘了下来扔到地上,“你送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不要,全部还给你!”一个女孩穿的衣服正是公主赏的绸布,她一把撕了下来,也掷了过去,“都还你,我不要你的东西,骗子!” “你们怎么在公主面前如此无礼!”陈节度使站了出来,向身后的仆役们说:“赶紧将这些女孩子们抓住,送到公主身边。” 枇杷这时已经跟着木朵她们走了过不,上前挡住来人道:“不许碰我的人!”然后她抬头看向乐安公主,只见她看到自己又露出温和的微笑,轻柔地说:“枇杷,你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一定明白君臣大义的,你劝她们不要再闹了,今天回去收拾好行装,明天随着你一同出发。” 枇杷真想像父亲生气时那样大骂一声,“狗屁!”但是她握住自己的手,捏得骨头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了,但却硬是扯开嘴角,笑着说:“公主,你要臣女随你去突厥可以,但是臣女带的女伴要由臣女来决定,这些人太粗俗了我是不会带她们去的!” 然后她向着木朵几个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在这里吵闹了,赶紧回家去!” 木朵等人哪里能不懂枇杷要自己赶紧躲出去,随便到哪里一天,只要明天公主走了,她们就不必再去和亲了。 可是木朵却没有动,就是下意识急忙向门外走的人,也在几步后又转了回来,“枇杷,我们陪着你,你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 枇杷一时气急,伸手去推,“你们赶紧走!” “我们不走!” “这就对了嘛,”陈婉也走上前来,先对木朵几个人说:“公主和枇杷对你们都不薄,你们要知道感恩,”又笑着转向枇杷,“枇杷,你会武功,又深通突厥风俗,带着大家陪着公主一起去突厥,为国尽忠为家尽孝,还能全了你们的友情。” 枇杷知道陈婉笃定自己不敢在众人面前对她怎么样,于是才出来落井下石,她果然也没有对陈婉怎么样,只是拼命压住心中的憎恨,努力笑着拉住陈婉的手道:“木朵她们只空有些力气,不懂得谋略,比不得陈小姐,我不想带她们。还是陈小姐和我,一文一武,就我们一同随着公主到突厥去吧。” 陈婉万没有想到枇杷能如此说,马上反驳道:“我不行,我哪里懂什么谋略,又不懂突厥的风俗,我不能去。” 这时那些女孩的家人已经被枇杷的话提醒了,马上都上前道:“陈小姐既然如此懂得道理,那就应该让陈小姐陪着公主去和亲。” 陈婉的脸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赶紧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祖父,毕竟祖父帮自己出的主意,现在他一定有办法留下自己。 刚刚陈节度使已经表明了态度,他是站在公主一边的,现在他的亲孙女也被卷入了和亲一事,很多人都觉得他一定会转变回来,毕竟谁能愿意将自家的孩子送到突厥呢!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陈节度使又上前一步,站到了厅堂的正中,他先向公主施了一礼,然后转回来向大家义正严辞地说:“公主既然有旨,大家自然应该遵守。如果大家说我家的孙女也应该陪着公主一同去和亲,那么老夫决不会吝惜自己的孙女。”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陈大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婉儿”扑向女儿,而陈婉则无声无 息地瘫到了地上。 陈节度使毫无悲悯地看向她们,向身后的人道:“将夫人和小姐送回房中,为小姐准备行装,明天一早随公主圣驾出发。” 啼哭哀嚎的陈大夫人与悄无声息的陈婉被半拖半拉出了厅内,四周一片沉寂。陈节度使向着公主一礼道:“孙女就交给公主了。”说完后向大家摆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各安其位,明天巳时公主的车驾从节度使府出发。” “且慢!”玉进忠这时走到刚刚陈节度使站的位子上,将腰间的刀拨下来托在手中道:“我家世代为营州军户,与突厥人打了几百年的仗,我的祖父死在突厥人手中,我的父亲死在突厥人手中,我的哥哥和弟弟死于突厥人手中,我的儿子孙子也都死于突厥人手中。我自己从军三十余年,与突厥大小数百战,年近半百,现在唯余一个残疾了的儿子和一个女儿。” “如果公主一定要我的女儿陪着去突厥和亲,我自不能违反公主之命,那么就让人先杀了我吧!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被送到突厥去!” “我家也与玉将军相差不多,杀了我吧,再把我的女儿带走!” “还有我,我也宁死不会让妹妹嫁到突厥!” 京城中的贵人们为什么要和亲大家并不懂,也不必懂,但是把自己家的女孩送到突厥那里,让他们糟蹋甚至杀掉,营州人决不能忍受。 先是几个被牵连到和亲中女孩的父兄,然后慢慢地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虽然的人家并没有女孩,但是大家想法却是一样的,“我们营州人不怕突厥人,我们能打败突厥人,我们不会送女儿到突厥去受屈辱!” 厅内大半的武将们都站到了玉进忠的身边,他们都解下了所佩戴的武器,直直地站在公主的面前。   ☆、第38章 都过去了 乐安公主看着眼前的武将们,浑身发起了抖,没想到这些粗人竟然有如此的胆子,竟然敢与自己对着干。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她最初听到陈婉暗示自己可以让玉枇杷做为自己的陪嫁宫女到突厥时就立即想到了玉将军的态度。只要是父亲没有一个能真心愿意女儿去和亲的。 但是,所有的和亲女,包括自己在内也都是有父亲的,而且父亲也都同意了,只能说不愿归不愿,但是有足够的交换筹码时不愿就能变成愿意了。 玉将军最看重的筹码是什么,乐安公主没有时间去找了,而且就是找到她也未必能拿得出,但她相信了陈婉的话,陈节度使会帮助自己。 从陈婉最初向自己透露出玉枇杷的能力,又一力赞扬她会是自己和亲时的好帮手时,乐安公主就已经完全认清了陈婉的心思,嫉妒——这种在年青女孩子间的常见情绪在她过去的圈子里一样比比皆是,而且她也知道那种情绪能产生多么大的能量。 但乐安公主不管,她只要在其间得到益处就行了。甚至就在陈婉被她的祖父同意送来与自己一同去突厥,也没有让乐安公主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在乐安公主看来,陈婉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是否与自己同行完全无所谓。她的价值就在于她告诉了自己枇杷的事情。 自己已经不幸成了将要去和亲的乐安公主,那么现在需要关心的只是如何对自己有利。 将玉枇杷带到突厥,不只是她出众的美貌、高深的武功和她周围忠心的伙伴会对自己有用,而且玉将军也从另一个角度也被牵制住了,也许在某一个时刻,他还会给自己帮忙。当然乐安公主也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她会对玉将军一家更加的友好,也会拿出更多的财物赏赐于他们。 乐安公主一直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驾驭玉家,至于木朵等人及亲人,她更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边塞小城的土包子而已,他们能懂得什么!虽然会不愿意,但是最后他们还是会将女儿们送出来!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些土包子身上,暴发了如此巨大的力量:十几岁的女孩子不懂得尊卑,竟然敢把自己的东西丢在地上,而这些男人们为了自家的女儿妹妹竟然连命都不要了,更不用说官职。 乐安公主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她现在是公主,皇帝亲封的公主,所有的臣民不是应该完全服从吗?她又气又怕,身子不由得已经抖了起来,站起来尖声叫道:“你们要反了吗?” 陈节度使本也被玉进忠这些人的举动吓得呆住了,尽管身为营州节度使已经十余年了,他一直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将营州人收服,他们身上一直有一种可怕的东西让他胆寒,今天暴发出来的正是。 乐安公主的叫声给他增加了勇气,毕竟皇家的公主在这里,还有这么多来自朝廷的官员,他们都应该是自己的支持者。于是他将已经弯下去的身子挺了起来,向带头的玉进忠道:“你还真敢反了不成?还不赶紧下去!” “谋反”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还真是很有压力,刚刚气势如虹的将官们身上的威势马上就下降了,没有人想谋反,也没有人想与朝廷做对,毕竟两百多年的大唐王朝早已经深入人心,有人悄悄地退缩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突然说:“公主,几百年了,营州人一直为朝廷戍边,最忠心于朝廷,他们不会谋反。” 这个人正是杨夫人,按照身份她坐在离乐安公主很近的地方,从听到公主说要枇杷一同去和亲时,她差一点倒在座位上,她心爱的小女儿已经承受过很多很多的艰难困苦,如果再将她送到突厥的王廷里,那么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可是,杨夫人接着就看到了小女儿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平静而坚强在站了出来,挡在了木朵几个人的前面,她要独自一人承担这悲惨的命运,接着就是她的丈夫,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了也不肯把女儿送走。 所有的力量都回到了杨夫人身上,不,不只是她原来的力量都回来了,而且她还新增添了无数的力量。她要保护自己的小女儿。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趁着没有人注意,她绕到了郑宗的后面,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最僵持的时候出言解释。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杨夫人从容地侃侃而谈,“玉将军和这些人他们只是不识字而不擅长表达而已,他们之所以不同意,一则是因为边将的女眷不适于和亲,二是因为和亲的名单已经由皇上御笔亲批,任何人不能有所改变。郑主使,是不是如此?” 乐安公主眯起眼睛看了看杨夫人,没想到在营州竟然还能遇到如此有见识的女人,她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把刚刚所有的问题都推翻了,而自己所说的一切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乐安公主岂能因杨夫人的一句话就打消自己的主意,虽然陈婉不是出于好心,但是她有一点是说对了的,玉枇杷对自己一定会非常有用,把她带去突厥自己将来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又因着杨夫人温和的声音和谦恭的语气,她觉得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境遇,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公主,这里身份最高的人。因此她轻轻一提裙摆坐了下来,“杨夫人,你毕竟还是不熟悉朝中的规矩,就让郑宗向你说吧。” 郑宗是皇帝派来的主使,他本就自己一行的人,而且从京城离开时,父亲又曾经专门请他到府里,他站在哪一边还用说吗? 郑宗突然被推到矛盾的中心,神色看起来狐疑未定,他先向公主拱了拱手,然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杨夫人身上,只见杨夫人向着他一笑,似乎不小心将一只瓷碗碰到了地上,破裂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方是公主,一方却是发了狂的玉夫人,若是平时郑宗自然站在公主一边,但是现在公主就要嫁到突厥,再也不可能回京城了,而他一路上还要与玉将军同行,杨夫人刚刚在他身后威胁说如果不按她的意思办,他就别想再活着回京城。 玉进忠带领使团的护卫军,如果在路上找个机会杀了自己也不是难事,而且看起来边城这些人还真干得出,于是他便道:“陪嫁人员在京城已经定了下来,若要改变总要报到京城才好,小臣是不敢做这个主的,尤其是边将之女。” 乐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郑宗,虽然陪嫁的人员已经定下来了,但是一路上又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说有两个生病了的还不是临时换的人,当时郑宗怎么没说要报到京城呢?再有玉枇杷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副节度使,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的边将! 杨夫人笑道:“郑主使所言不错,如果公主一定要小女陪嫁,那么就赶紧上报朝廷,待圣上旨意批复。” “是啊!皇上都没说让我们的孩子和亲,我们就不能去!” “杨夫人说得对!”大家纷纷地嚷着,“我们就听郑主使的。” 乐安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反转局面了,原本她就是想突然提出来在大家都没有准备的时候一举促成,现在既然失败了,她亦无可奈何,只得叹道:“我本是真心喜欢玉家小姐和她的小伙伴们的,想在突厥的时候总有几个人陪着我。” 原本大家都是同情乐安公主,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就是她的神态再凄婉动人,也已经没有人被感动了,大家甚至没有兴趣再开口说些什么,宴会就这么匆匆结束。 玉枇杷在父亲和母亲中间,三人手拉着手回了家,进了家门,她便放声大哭起来。 “枇杷是怎么了?”三哥因身体不便并没有参加宴会,现在听到了声音隔着窗子在屋子里急切地问。 玉将军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头,“枇杷,别哭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可是枇杷的哭声不但没有止住,反而更大了。 杨夫人向丈夫和儿子摆了摆手,拉着枇杷进了厢房,由着她趴到了炕上痛哭。自己也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枇杷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哭,磕了碰了至多哭上一声就罢了,到了大一些,就更是整日都笑着,特别招人喜欢。后来家里出了事,她更是努力将欢笑带给家人。 现在她哭着成了这样,真还是第一次呢! 枇杷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才在母亲的轻轻抚摸中慢慢停了下来,却不肯起来,只依在杨夫人的身上。 “都过去了。”杨夫人低声劝慰着。 “娘,我差一点就害了爹三哥和你,也差一点就害了木朵她们。” “这事不怪你,”杨夫人道:“谁能想到陈婉能这样坏,竟然敢撺掇公主想把你送到突厥去,而乐安公主也这样自私,只想着要你为她卖命呢。” “可是我还是上当了。” “但是你还小,谁小的时候没上过当呢受过骗呢?”   ☆、第39章 割袍断义 乐安公主的车驾将于今天离开,父亲也会继续护卫公主北上。 玉枇杷本应该一早起来准备送行,但是天亮后她依旧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轻轻地把玩着那把乐安公主送的小扇子,神情迷离。 自从昨天哭过之后,玉枇杷一直就是这个状态,就连夜里,她也几乎没睡,每次刚刚神志有些模糊,直接就进入了梦境,而那梦境就是乐安公主逼着自己带着小伙伴们和亲的场面。 而她的心便如擂鼓般地跳了起来,人也就彻底醒了。 刘嬷嬷一早叫她起来,见得不到回应便去了正房。 随后父亲走进了厢房,逗笑着说:“枇杷,别担心了,我这就去把乐安公主送到突厥王庭,她再也回不来了。” 玉枇杷想笑,但却还是没有笑出来,她心里就是难受,再见不到乐安公主也不能让她舒服一点。 父亲见女儿不吭声,便又笑着说:“等父亲回来,就带枇杷去猎虎,好不好?” 以往枇杷最喜欢打猎,特别是到深山里猎虎,但是今天的她一样兴致缺缺。 杨夫人这时也进来了,上前摸了摸枇杷的头说:“多躺两天歇歇也好,一会儿你父亲走的时候让你三哥送送就行了。” 枇杷就这样一直躺着,听到院子里母亲和三哥为了父亲出门而打点马匹行装的声音也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木轮车发出的“吱呀”进了枇杷的房间,原来三哥进来了,在她的旁边问:“你心里特别难过其实不是因为害怕你要被送到突厥,而是因为乐安公主骗了你。你对乐安公主那样的关切,如果她直接对你说要你陪她去突厥,你其实能答应的,对不对?” 枇杷只是知道自己难过,但是她并没有认真分析难过的原因,或者说她消沉得没有心情去分析,但三哥的话马上引起了她心灵的共鸣。是啊,当意识到乐安公主在背后算计自己时,完全打碎了她心中最神圣的感情,她是出离愤怒的。 假使乐安公主将她的心意如实在告诉自己,并且说希望自己陪着她去突厥,那么自己不但不会生气,还会认真地帮她想办法,甚至也许真会陪着她去突厥。但是她不应该与陈婉设计自己,逼自己答应她们! “除了乐安公主辜负了你的友情,你其实也为自己的失误而难过,只是两个内宅的女子,却使你完全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你心里也不甘,是不是?” 是啊,枇杷一直觉得乐安公主很可怜,又从来没有把陈婉放在心上,但是正是这两个看起来一点危害都没有的人,将自己推向了深渊。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掉进深渊之中,那还不算可怕,可是想到自己走了爹娘和三哥他们会怎么难过,还有木朵她们的亲人也会痛不欲生,枇杷就快崩溃了。 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是自己在公主面前显示自己的武艺,是自己提到女伴们的好,也是自己带大家去见公主,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是的,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还没有这么怕,”枇杷哽咽着说:“但是想到大家,我就特别受不了了。” “所以,枇杷你更要早日打起精神,为了自己,也为了大家。”三哥拿过枇杷手中的那把扇子,用力一扔,将它从后窗投了出去,落到了厢房与院墙间的空地里,“就让它一直在那里吧,而你赶紧起来,这半个月的时间你已经完全荒废了,怀远军的事你没管,还有少年营的伙伴们都在等你带大家去打猎呢。” “可我不想见他们了。”枇杷扭过头去,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如果你能一辈子不出这间屋子,我就不管你了,如果不能,马上起来吧!”三哥说着拉起了枇杷的手,将她从炕上拖了起来。 枇杷站到了地上,初春的营州乍暖还寒,尤其是清晨,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马上就感到冷气包裹了全身,她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便升起了新的力量,她不要一辈子都躲在屋子里呢! “我这就起来去送父亲!”枇杷既然有了决定,便飞快地穿好衣服,用冷水洗了洗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枇杷,今天在家里歇一天吧。”杨夫人为枇杷盛了一碗粥摆在她面前,“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你爹这几日都准备好了。” “那我也要出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这就对了,”玉进忠却笑道:“到城外跑一圈马,心里就舒畅了!” 枇杷用过朝食,果然与父亲一同出了城,陈节度使在长亭外公主送别时她远远地等在一旁,可是这时一个内侍走过来向她道:“玉小姐,公主请你过去见最后一面。” 玉枇杷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只是来送我父亲的。” 小内侍又劝了几句,可是枇杷打定主意坚决不动,她再也不想见到乐安公主了。 没多久,一位时常在公主身边服侍的宫女走过来,向枇杷道:“公主其实是想和玉小姐道个别,从此后恐怕再也不能见了。” 不见才是最好的。玉枇杷这样想着摇摇头。 “玉小姐,求求你,公主昨晚哭了大半夜呢,你还是去与她道个别吧。”宫女期婉地恳求着,可她看到玉枇杷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动容,终于说:“公主说如果玉小姐怎么也不肯过去,就让我转告玉小姐一句话,公主说她是真心喜欢玉小姐的,也是真心想与玉小姐做朋友的。” 父亲带兵时常说一句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枇杷也是这样认为,只要背叛过的人,那么她怎么也不会重新将自己的心交出去了,于是她拨出刀来将衣襟割掉一角道:“请你送给公主吧!”她与乐安公主割袍断义,任那宫女如何巧舌如簧最终也不会改变主意。 公主车驾从长亭出发后,玉枇杷又与怀远军的家眷们骑着马又送父亲他们向前走了几十里才驻马看着他们离去。 这时少年营的小伙伴们已经等在她身后了,“枇杷,我们今天还去打猎吗?” 面对全心信任自己的小伙伴们,枇杷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从大家的身上掠过,落到了几位女孩们身上。 表面看起来,大家并没有被昨天的惊吓影响,每个人依旧精神抖擞,全数出城陪着她,感到她的注视,几个人催马上前问:“枇杷,你没事吧。” 又有人感谢她,“枇杷,你真好!” “枇杷,你真勇敢!” “枇杷,我爹说你讲义气够朋友,值得为你拼命!” “难道你们不怪我吗?”枇杷收到赞美不免有些郝然,“都是我把你们卷进和亲的事情中的,” “这怎么关你的事呢,都是乐安公主和陈小姐。” “是啊,我还以为公主是好人呢,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打着坏主意!” “最可恨的是陈小姐,真可惜她没有真去和亲!” “要是没有枇杷,我们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被大家围在中心,枇杷心里暖洋洋的,她抬眼望向远处的蓝天白云,心胸豁然开朗,扬手挥鞭,“走,我们今天好好猎上一围!” 就这样,乐安公主就如一道轻风一般地从她们身边拂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枇杷与大家恢复了过去习武射猎的生活,并兼顾着怀远军。 几天后,被派去巡视保定折冲府的陈博接到急信回了节度使府,见到惊魂未定的母亲和妹妹,才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忍不住指着妹妹骂:“玉枇杷又没有碍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去害她,结果害人不成,险些把自己也害了,你怎么就这么蠢!” 看着妹妹依旧吓呆了的样子,他又问:“母亲,妹妹一时糊涂,你也不知道这其间的厉害吗?” “我哪里想到会如此?”陈夫人后怕极了,女儿险些就被公公送到突厥去,再也不能回来,“我原也以为不过是小女孩间闹闹而已,哪里想到你祖父就这么狠心,为了将玉枇杷送去和亲,连亲孙女也不要了。” “只要为了陈家,妹妹算得了什么,”陈博苦笑着说,他完全明白为什么正好在乐安公主到达营州时祖父将自己派到了保定折冲府巡视,那时他大约就已经确定了拼着牺牲妹妹,也要将玉枇杷送到突厥王廷。 而后呢?陈博也能猜想到,自然是进一步打压玉进忠,玉将军没了女儿的助力,又兼伤心,哪里还能再带好怀远军。祖父有可能规划了更远的将来,只要朝廷与突厥有任何一点的冲突,玉进忠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好。 当然在那之前,自己的妹妹肯定是要先死在突厥的,陈家一定不会要这么个拖累。甚至如果没有玉家竭力阻止了这一场陪同公主和亲的事情,妹妹有可能已经死掉了,因为祖父不会愿意有个去了突厥王廷的孙女,那会影响陈家的。 “你们呀!就是自以为聪明,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害人者终害已。” “你不要再埋怨我们了,”陈大夫人见到了儿子,心里已经安稳多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乐安公主已经走了,总不会再让妹妹去和亲,”陈博虽然恨妹妹害人害已,但总归是他的同胞妹妹,依旧要为她谋划,“母亲,妹妹的亲事议了这么久,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看就她这样的脑子,还是不要想嫁入高门大族了,免得到那里被人算计了去还不知道呢。赶紧找一个忠厚良善的人家嫁了,也免得以后祖父想与哪家联姻,将妹妹随便许出去。” 这也正是陈夫人所担心的,她马上就同意了儿子的话,“你妹妹还是嫁在营州吧,好歹将来有你能依靠。” 陈博见母亲已经醒悟过来,妹妹也一声不吭不敢反对,便放缓了声音道:“母亲只管帮妹妹选人家吧,我自然会照管妹妹的。” 但一转身,陈博的愤怒重新冒了出去,大步去了前院的书房。   ☆、第40章 铜鱼调令 陈节度使正在庭院里拿着竹剪修着一株盆栽夹竹桃,见他回来了,笑哈哈地放下了竹剪道:“保定府那边的事情都完了?” 陈博怒目而视,“祖父,明明你当时答应我不再针对怀远军的!” “不是我要针对怀远军,而是玉枇杷一直嚷着要重建卢龙折冲府,前些天她还带着那群野小子野丫头们去了卢龙折冲府的废墟。”陈节度使收了笑容,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问:“你说,如果她看出了什么要怎么办?” 那么父亲和陈家都要彻底完蛋了。 “我这次只想将她送到突厥王廷。”陈节度使擦擦手坐了下来,“等玉进忠回营州,一定也会再老调重弹,他就是要重建卢龙折冲府,这半个月他已经在我面前说了不下五次。再动手我只能将玉家人直接除掉了。” “祖父,你要是真害了玉枇杷,我就,就,”陈博又是悲凉又是无奈,最终只能说:“我也不活了,让陈家彻底完蛋了吧!” 陈节度使虽然先前答应了孙子不再为难玉家,但其实,在他的心中从没放弃将玉家解决的了想法。 甚至这种想法因为孙子的玉家的极力维护反而更加强烈,因为他已经确定孙子不会对玉家强硬,那么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么只陈博极有可能一退再退,甚至毁掉陈家。 趁着自己掌握着大局,将玉家彻底打掉,也就是为陈家的兴旺发达奠定坚实的基础,因为只除了对玉家小姐的感情,陈博做为陈家的继承人并没有别的弱点了。 对于孙子,陈节度使当然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是他本想直接对玉守义和玉枇杷动手,将他们用武力灭掉,只是这对兄妹本身武艺都很高,身边又时常围着不少的人,再者营州城内到处都是军士,想做成功并不被人发现很难。 这一次乐安公主和亲,给他提供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机会,他甚至已经准备好牺牲亲生的孙女,只要将玉枇杷送到突厥王廷,玉家就彻底毁了,只可惜功亏一篑。 对于陈博的威胁,陈节度使亦有对策,他摆摆手说:“博儿,你要知道不是祖父要针对玉家,而是玉家一直要重建卢龙府,他们已经将我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眼下我还有一个办法,不但能保全陈家,也能保全玉家,只是你也要帮忙。” 陈博将信将疑地听了,不由得问:“玉将军离开营州了,那突厥人再来进犯怎么办?” “朝廷已经送公主和亲,所以最近不会打起来的。再者,玉家人走了,我们掌控了全部营州军,真有战事,也一样能守得住营州城。” “也好,”陈博想了想也觉得祖父的办法可行,毕竟他亦不想枇杷知道陈家的过往,但是他也提了一个条件,“密库里的东西要给我一半。” 陈节度使完全明白孙子要钱财做什么,便无奈地答应,“好吧,只要能把玉家送走,我肯定会给玉进忠一大笔钱,让他到京城能过上好日子。” 于是,玉进忠两个月后从突厥王廷回到营州时,就接到了门下省颁发的铜鱼符调防的命令,他被调入京中左千牛卫任从四品中郎将。 “真是很奇怪啊!”玉进忠拿着调防专用的铜鱼符向家里人说:“我听祖父说过,好多年前朝廷调府兵轮流到京师宿卫,但后来就停止了,连祖父都未曾经历过,如今我怎么能被调入千牛卫呢?” 杨夫人虽然出自官宦人家,但杨家一直只出文官,所以对武将的各种制度并不十分的了解。 但“左千牛卫”属于京城南衙十六卫中的一卫还是知道的,且原本都由公侯荫封子弟充当,而且还要先姿容美丽者,花钿绣服,宿卫皇宫左右。只是天宝之后,南衙已经衰败,宿卫皇宫已经由北司主管,原来声名赫赫的左右千牛卫早徒有虚名,而左千牛卫中郎将这个职务更是成了虚衔。 现在玉进忠调入京城左千牛卫,很是不合常理,杨夫人也奇道:“若是因为你守过营州,京城想调你过去守城,那为什么是去千牛卫呢?” 想了想又问:“你在京城过一年多时间,可是有谁说过这个话?” “不曾,”玉进忠摇头道:“我在京城,除了王家,只与管给怀远军拨钱粮的户部兵部几司打过交道,并没有人提起到京城任职之事。” 京城那边不会有人想调玉进忠过去,而营州这边按说也一直倚重他守城打仗,那么这次调动还真是令人觉得一头雾水。 玉守义从父亲手中接过铜鱼符,仔细地看着,又问:“爹,我们怎么办?” 既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调入京城,但是可以慢慢想,不过接下来怎么办确实是就要下决定了,军中的调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违期会受到处罚。 虽然并不想离开营州,但是玉进忠还是立即得出了结论,“当然还是要遵从军令,尽快入京。” “那么怀远军呢?” 这一次再入京与先前那一次临时的任务不同,玉将军也没有再留住怀远军的道理,他沉吟着说:“我们进京不能带太多私兵,其余的只有交给节度使了。” 怀远军虽然在父亲手中不断壮大,但究其根源并不是玉家的,玉家在营州时自然一定要保住怀远军的军权,但是离开了也只有交上去。对此大家也觉得如能这样了。 杨夫人又问:“将军,你是一个人先赴任还是带着我们一同进京呢?” 这一点玉进忠并没有犹豫,立即说:“送嫁那次我自已在京城真特别想你们,这一次也不知会在京城留多久,我们全家都一起过去吧。” 丈夫既然下了决定,杨夫人便笑着说:“其实到京城也很好,守义的伤可以请京城的名医诊治,没准能好了呢。还有枇杷,不是一直想到京城见识见识吗?” 是的,玉枇杷以前每次提到京城都带了些艳羡,但这一次真要去京城了,她反倒不觉得开心,而是在想她就要与少年营的小伙伴们分开了,于是她马上问:“爹,我们什么时候还回营州呢?” 还没走就想回来了,其实还是舍不得啊。枇杷这样一说,一家人都沉默了下来,刚刚勉强显露出的一点欢快之意马上都消散了。 就在这时,陈博到了玉家,玉进忠听了外面传话进来,就赶紧去了外院,玉守义便道:“我也出去看看。”枇杷自然也好奇,刚站起来要陪着三哥到前面,却让玉守义拦住了,“你去了倒不便,就留着陪娘收拾东西吧。” 枇杷不觉得自己去了有什么不便的,但见三哥的表情很是严肃,只得由着他去了,可是她到底还是想知道,就趁着娘不注意时离了正屋,溜到了前院的后窗向里看去。 玉家的小院并不大,前厅后窗正对着内院,只是后窗略高了些,但枇杷只要站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前厅里的情况,结果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正中间放着的两口大箱子,箱子已经打开了盖子,露出了满满的金银锭,晃得枇杷眼睛都快花了,她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财宝。 枇杷忍住没有叫出声来,平静一下心神才又看向厅内的几个人,只见父亲坐在正位,只露出背影,而陈博和三哥分列左右,都向父亲侧着头,也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好在陈博和三哥都看着父亲,并没有仰头看到自己,枇杷便闪到了窗边的墙后,就听陈博笑着说:“玉将军,一定要收下这些金银,毕竟这么多年来怀远军的军饷就没按时足额发过,养兵的费用都是你拿出来的,现在要离开营州,节度使府上总要补偿一二。” 陈节度使才不会给自家补偿呢,一定都是陈博的主意,枇杷心里很高兴,就在刚刚母亲还发愁到京城应该怎么过日子呢。如果得了节度使府的补偿,那么玉家到了京城就不至于太难了。 可是三哥却冷冷地问:“那么说铜鱼符调防之令是你们陈家搞的鬼了?” 枇杷心里一惊,然后也醒悟过来,朝廷已经有几十上百年没有调过外面的府兵入京了,而父亲在京城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确实有可能是陈家想办法将父亲送走的。她赶紧伸长脖子向厅内看去,就见陈博难堪地低下头,并不回答,只是说:“这些东西你们收下吧,到了京城总要用上,长安那里什么都很贵。” “我在营州任职这么多年,自认守土卫国不落人后,为什么节度使会要将我调出营州呢?”父亲这时也明白过来,气愤地站起来道:“我去当面问节度使去。” 陈博这时已经一个箭步上前跪到父亲面前,“玉将军,你不要去了,京城繁华,玉家带着这些财物,一定能过上很好的生活,就算我求求你了!” “这不干你的事,我要向你祖父问个明白!”父亲一把推开陈博向前走去,却又被三哥拉住了,“爹,节度使岂能对你说什么,我们还是问问陈将军吧。” 是啊,陈节度使才不会承认呢,更不用说告诉父亲什么了,而陈博一定会知道原因的,而且他一向正直。 可是陈博只是反复恳求父亲不要去节度使府,又说:“我一定用玉将军的方法好好带兵,守住营州,玉将军就放心吧。”其余再多一句话也没有了。枇杷心急起来,抬脚便要到前厅去,冷不防娘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赶紧跟我回房去!” 枇杷便在杨夫人严厉的目光下回了正屋,却跳着脚说:“娘,你一定没听到刚刚的话,原来是陈节度使想办法让父亲到京中调防的!” “其实我刚刚就猜到了。”杨夫人按住小女儿说:“你爹和你三哥会处理好的,你只管和我在一起等着就好了。”   ☆、第41章 离开营州 父亲三哥在前厅里一直坐到很晚才回来,枇杷见了他们马上问:“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三哥淡淡地看了枇杷一眼,“又去偷看了吧。” “陈节度使倒底是为什么啊?”玉枇杷还是不解,“只为了我们不把怀远军交给他“可是怀远军是父亲一手壮大起来的啊,再说又不会与他作对。” “但总归不如陈节度使一家独大为好。”玉守义也只能得出如此的结论,然后他又劝父亲,“爹,你不要气闷了,府兵调防一般就是几个月,至多一年两年,到时候我们再回营州还能重新拉起新的怀远军,或者就直接到卢龙,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呢。” “守义说的得有道理,”杨夫人也笑着赞同,已经接到了铜鱼符也只能进京了,她便劝道:“近几年营州一定会很平静,我们趁着这个时候进京也算是好事吧,我刚就说守义的伤正好请京城里的名医看看,我们营州还真没有好大夫。” 然后她又看了玉枇杷一眼,向丈夫和三儿子示意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来,小女儿要是借此机会能到京中,也许会有机会与王家来往,而当年王大人和夫人都提过两家要结亲的。如果枇杷能嫁到如此的名门世家中,正是她一直盼望着的。 玉进忠脾气急了些,但一向胸怀宽大,先被陈博死缠烂打地抱住求了半晌,又被妻儿一番劝说,也慢慢释怀,只是向儿女道:“守义枇杷,你们拿纸笔来,把分给怀远军上下的金银都算好写出来,明天一早赶紧发下去。” “那些金银没退给陈将军?”枇杷问道,她以为父亲一定不会收的呢。 “爹是要退回去的,后来还是我拦住的,”玉守义道:“节度使府确实欠了怀远军很多军饷,我们收下再发给大家有什么不好?” 玉将军这时也笑着向杨夫人道:“我们家的守义就是比我聪明,今天的事还多亏了他呢。”又将儿子劝他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枇杷本也认为不应该收陈家的东西,但是转念一想也觉得收下这些财物并不错,不只是自家今后的生活会宽裕些,怀远军的将士们也能得到很大的实惠,为什么非要为了一时的气愤非要退回呢。 于是她赶紧研了墨,听父亲口述,记下怀远军各部的将领及下属军士人数,并在后面附上每人应得多少金银,杨夫人和三哥在一旁帮着父亲查对人员名册,核算总的数目。 用了一整个晚上,又几经删改,最后枇杷抄出了一份清楚的明细,箱子里的金银也都分配妥当,她又向父亲要了一些金银,单独写了一个名单,给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也分了一份。 接下来玉进忠与节度使府交割怀远军的军务,杨夫人收拾东西,玉守义和枇杷也要帮着父母打点杂事。 就在忙碌而又沉闷的气氛中,玉家带去京城的两百私兵已经确定,马匹车辆安排妥当,细软小件的东西打好包要带到京城,而大件的家具已经分送他人,只待他们离开后由各家取走,至于他们住的房子,本是营州为将领们安排的,并不是私宅,也无需交待。 而玉家真正的祖屋是在已经毁掉了的卢龙府,因为房子已经倒了,又没有直系亲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回去。 总之,这一去,他们应该在营州完全没了牵挂。 但其实不是的,玉进忠在营州军中几十年,交下的朋友不计其数,他要离开的消息传出去后,想请他喝酒道别、赠送皮毛特产的将士们络绎不绝,就是陈节度使也专门为他举办了很隆重的送别酒宴。 杨夫人与玉守义也与交好的朋友们道别,而枇杷则与小伙伴们每天都到城外打猎习武,因为她说:“趁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候,更要珍惜眼前的时光,尽情地做我们喜欢做的事,将来就是分别了也不后悔!” 最后离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枇杷骑在马上忍住泪,笑着向送行的伙伴们挥手,“我会给你们写信,捎东西回来!” 直到再也看不到大家的身影,枇杷的眼泪才流下来,她垂着头,放松缰绳,由着马儿跟在车队后面,无比的难过。 “枇杷,别伤心了,也许过几年玉将军又会回营州了,大家还能在一起。” “阿鲁那?”,枇杷透过一双泪眼,就见到那张熟悉的黑圆脸,大吃一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跟着你们去京城啊。”阿鲁那骑着他的大黑马,灿烂的向枇杷笑着说:“通往京城的路只有一条,今天一大早我就出营州城了,在这里等你们过来,现在果然等到了。” 怪不得一早上阿鲁那没有来送行,当时枇杷还以为他太过伤心而到哪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呢。之前他就要随着玉家到京城,但是玉家在选私兵时,他的年龄不够,所以没能入选,没想到最终他还是偷偷跑来了。 “阿鲁那,这样偷跑出来,你爹和你娘他们都会担心的!” “不会,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愿意我跟着玉将军出门,”阿鲁那恳求道:“枇杷,你就带着我去京城吧。” “可是你现在太小了,还不够当兵的年纪呢。” “我已经想到了,”阿鲁那笑了,“先前你们不是说京城里女孩子出门不能骑马,只能坐车吗?那你到京城肯定需要一个赶车的人,以后我就替你赶车了!” 乐安公主到营州时给大家说过很多京城贵女们的一些生活,阿鲁那听木朵她们讲了是很自然的,他见枇杷在犹豫,又补充道:“你知道我赶车赶得很好的!” 这时玉将军亦闻迅赶了过来,拍拍阿鲁那的肩膀说:“小伙子,你还是太小了,先回营州吧,过几年你满了二十再过来找我,我一定会收下你。” 阿鲁那不肯,“玉将军,我现在进不了怀远军也没关系,我可以给枇杷赶马车,我五岁就会赶马车了,而且马车走赶得特别好。” “这小子可真倔!”玉将军劝了几回后说:“来两个人,把他捆起来送回营州去!” 阿鲁那大声叫道:“送回去我也还会再来的,我知道你们要去京城!” 大家拿阿鲁那都没有办法,只好让他跟着一起走,而且没多久,枇杷果真坐到了阿鲁那赶的马车里,因为杨夫人不让她再骑马了。 “枇杷,”杨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先前在营州那个形势,家里又是那样的难,我也便由着你丢了才艺,整日舞刀弄剑的。若是我们就一辈子在营州了,想来也未为不可。可是现在你父亲这次进京任职,我们都跟了来,你也少不得要有个女孩子样。” 这些话不待杨夫人说,枇杷其实心里也有数了,就连阿鲁那都知道京城的女子出门要坐车,她又如何不清楚呢。是以还没出营州呢,杨夫人让她换下胡服,穿上襦裙,她便听话地换好了,又乖乖地坐在车里,只是心里不并自在。 “我也晓得你拘得难受,但是现在不拘着你,等到了京城你会更不适应。”杨夫人看着女儿的脸色有什么猜不到的,慢慢地给她讲道理,“我小时候听祖母讲,本朝因为皇家原本在胡人所建的西魏做官,开国之初京城风气极为开化,对女子束缚极少,不只出门做事就如营州一般随意,甚至还有很多女子参与政事。高祖起兵时,平阳公主散家资还招了娘子军响应,部卒最多的时候七万余人,当时高祖攻下京城,她要居首功呢。” “自此以后,本朝后妃公主多参与朝政,太平公主就曾穿着武官的全套官服出度宫宴,后来又有武后、韦后之事。不过也就是在此之后,世风便对女子苛刻起来,就比如出门一事,不只是不能随意出行,而且还要带上长长的帷帽,你到了长安自然也要按那里的规矩行事。” 杨夫人熟知历史,娓娓道来,教导女儿,并又对她提出了很多的要求。所以,枇杷还没到京城就已经开始提前适应未来的生活了,有时她嫌气闷将车帘子打开,母亲都要示意她不能全开,最好放下一半,保持不露出面容。 “唉!我真后悔不如就留在营州好了。”枇杷隔着卷了一半的车帘,向赶着马车的阿鲁那抱怨道:“在车里再坐下去我就要闷死了。” 因为杨夫人大部分的说教都是在车里进行的,所以阿鲁那自然听了不少,他帮枇杷想办法,“不如等到晚上的时候,我把我们的马偷偷牵出去,我们出去跑一圈兜兜风再回来?” 枇杷心动极了,可是她想了想还是说:“算了,就算不被大家发现,第二天娘只要看我的手也能知道,到时候她又要急,说我的手没法见人了。” 枇杷伸出双手,果然比过去细嫩多了,还养起了长长的指甲。其实不只是手,她的脸也较过去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不一样了。可是这时阿鲁那却问:“枇杷,那你以后就不练连珠箭了吗?” 这正是枇杷最纠结的地方,她已经十几天没碰到横刀和弓箭了,再这样下去,她的箭术和刀术就会很快下降,比不过阿鲁那他们了。 见枇杷许久没有回答,阿鲁那便道:“枇杷,你若是不练箭了也没关系,我会更天天用心练习, 将来我可以替你射箭。”   ☆、第42章 玉家美女 当天晚上,枇杷躺在驿馆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间,她猛地起身下了床,就在黑暗中将放在床头的一个箱子小心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她最心爱角弓和箭壶,轻轻地摸索着。 下一刻,枇杷已经穿好了衣服,将箭壶背到身上,手里执了弓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驿馆为来往带有家眷的官员准备的小院与玉家在营州的房子很相似,只是更小了一点,枇杷在进门时只略一扫就将院子的格局记在心头,她来到半人多高的院墙边,用手一撑就跳了出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辨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她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因为她已经听到弓弦发出的铮铮声和箭只破空所发出的啸声,阿鲁那正在这里练箭。 枇杷走到他的身边,拉开角弓向着阿鲁那摆在前方闪着光亮的香射过去,三箭过后,三只香灭掉了。 “枇杷!你来了!”阿鲁那惊叫。 “嘘,小点声。”枇杷说着重新拿出三只箭,嗖嗖嗖地射了出去,没多久,阿鲁那摆成一排的香火都没了,她长叹一声道:“心里真是舒畅极了!” “可是,明天杨夫人一定会说你的手又弄粗了。”阿鲁那担心起来,据杨夫人说,女孩子的手就是第二张脸,甚至有的时候比真正的脸还要重要,在京城一双粗糙的手被人发现,大家立即会瞧不起你的。 想到这里,阿鲁那特别后悔没有上点劝住枇杷练箭,他可不想枇杷被人瞧不起,“枇杷,还是别射了,你毕竟是官家的小姐……” “不!”枇杷已经将箭壶内的箭都射空了,她拿起阿鲁那放在一旁的箭,向先前插着香烛的一段横木射去,她天生目力惊人,借着云中撒下来的月光,将一支支箭整齐地射在横木上,排成一条直线。 阿鲁那跑过去收箭才看清楚,诚心叹道:“枇杷,你的箭术已经和玉将军差不多了吧。” “还差得远呢。”枇杷摇头笑笑,如果父亲来,恐怕会将横木从中射裂,她欠缺的东西还很多,比如力量和经验。 “但是比我要好得多了。”阿鲁那带了些沮丧,在营州也好,出门后也好,他从没间断练箭,但是总也达不到枇杷的程度。 “势如追风,目如流电。弓如满月,三箭连发。”枇杷说:“还有射箭时你要什么也不想。” “我好像就差在这里。”阿鲁那叹道。 “我爹常说每个人习武的天赋都不同,你更适合练好刀和枪。”枇杷说着又忍不住道:“阿鲁那,你把刀借我用一下。”阿鲁那解下腰间的横刀递了过去,枇杷用手掂了掂,比自己的有些沉,不过总是聊胜于无啊。 她抽出横刀,一转身向阿鲁那砍去,“接招!” 大家在一起习武时间长了,自有默契,阿鲁那侧身闪过,从一旁拿过一只长枪,一抖枪尖迎了上去,两人在月色下刀来枪往,厮杀起来。 直到实在太累了,枇杷才跳了出来,放下手中的横刀,然后就像在营州城外的草原一般随便坐到了地上,又马上不自在地挪了挪,向也在一旁坐下的阿鲁那说:“这地坐起来真不舒服呢。” “可不是,这里比草原的地面硬多了。” “阿鲁那,”枇杷说:“我想好了,以后我还是要继续练箭练刀法枪法,每天晚上我来找你一起。” “行,明天我还是在驿馆的马场等你。” 第二天一早,枇杷便向母亲说:“娘,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只是练武我不想放下。” 杨夫人拉起了枇杷的手看了一下,马上知道她昨晚一定又动了刀箭,却没有生气,只是轻叹一声,“随你吧。” 枇杷本是拼着要被骂一回,甚至她已经打算好了不行就要撒泼打赖的,甚至哭闹一场,反正父亲最看不得她掉泪,一定就会帮忙,而三哥其实也会被自己的哭声打动,最终三对一,母亲也就只能同意了。 结果没费什么力气就过了关,让枇杷怔了又怔,然后心虚地扑到杨夫人身上,“娘,我以后只在夜间练武,白天一定做你说的淑女,再热的天也不把车帘子全卷上去,一直穿着裙子,还有注意举止,走路说话都要放慢几分……” “行啦,别在我身上赖着了,怪热的。”杨夫人笑了笑,“过几天我们就到范阳了,范阳节度的贴子昨晚就到了,邀我们一家去节度使府上坐客呢,这两天我给你做了几件新衣服,你穿上试试。” 因着母亲的宽容,枇杷格外乖巧,马上特别配合的换上新衣。 雪白的冰丝短襦,红色的绸布长裙上绣着几十朵翩翩飞舞的蝴蝶,外面再罩上米分红色罗纱半臂,将白色的短襦与红色的长裙色彩完全调合起来,又使人显得更加飘逸,正有些像上次乐安公主穿的样子,自己回家后曾给母亲讲过的。 “娘,这衣服太好看了,比乐安公主那件还漂亮!” “那也要我的女儿长得美才穿着好看呢。”杨夫人笑着让枇杷转了个身,确定长短大小都很合 适,又让她坐在身前,“娘给你重新梳头。” 枇杷的头发又黑又密,还带了些卷曲,梳起来并不容易,但是杨夫人手巧,又梳习惯了,很快就帮她挽了两个垂练髻,并用准备好的米分色绢帛系好,又上在面装饰了几朵珠花。 然后又拿出胭脂让枇杷抿在唇上,再端详一下道:“脸上不用再打腮红了,米分也不必擦,免得出汗不舒服。” 枇杷在刘嬷嬷举着的镜子里看到美得不像自己的那个影像道:“娘,不是说过两天才到范阳吗,现在打扮这么好做什么?” “虽然过两天才能到范阳,可是刘夫人应该会派身边的嬷嬷们来问好,有可能今天就能接到我们了。”杨夫人看着女儿又道:“这些礼节我也曾对你讲过,你总是不留心。” 枇杷想了想,母亲是给自己讲过,只是过去根本用不上的知识早被她扔到了脑后。她又一次确定了自己已经离开了粗放豪爽的营州,进入了礼仪周全的繁琐华之地,“噢,从今天起,我会都想着的。” 杨夫人免不了又要把见到刘家人要注意的事项又向女儿灌输了一遍,正在絮絮间,玉进忠回了屋子,“车马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转眼见小女儿穿着美丽的衣裙向自己笑着,也张开大嘴笑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小美女呀!” 枇杷拉着裙子在父亲面前轻盈转了个圈,自己不忘了低头去看红裙上的蝴蝶,果然就像真的飞起来一般,翅膀上的金线还闪闪地发着光呢,笑着叫道:“我是玉家的小美女,玉枇杷!” 玉将军笑着搓了搓手,没有再像以往一般把女儿抱起来轮着她转上一圈,女儿真的大了呀! 杨夫人笑着劝道:“小心别转晕了摔上一跤,把牙栽掉!” “才不会!”枇杷说着继续转着,让裙子完全张开,上面的蝴蝶飞舞着,然后她又顺着旋转的力道哼着歌从屋子里跳出去了,看到院子里的三哥,又在他身边跳了两圈才停下了脚步道:“三哥,你也换新衣服了。” 玉守义换了一件浅玉色圆领袍,里面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子,衬着他一张沉静的脸显出不同平日的英俊,他也向枇杷笑着,“今天在车上好好睡一觉!” 看来是知道自己昨晚出去练武的事了,枇杷向他吐了吐舌头,“娘已经答应我以后继续练武了!”说着跑向自己的马车。 枇杷并不是急着上马车,她是来看自己的大红马的。虽然不能骑马了,但是她的大红马却一直拴在她的马车后面,跟着她在一起走。每天早晚以及休息的时候,她总能看到她心爱的马儿。 大红马看到主人也是开心的,向她打了个响鼻又“咴咴”地叫了两声,马头就蹭了过来,枇杷张开手,露出了一早就拿好的几块饴糖,让大红马舔食着,又拿另一只手拍拍她的额头道:“我每天都给你送糖,你可要听话啊!” 仔细查看大红马一遍,浑身上下涮得干干净净,“阿鲁那养马还真细心,看来你被照顾得不错啊!”又拉住它的尾巴,“别乱甩,弄脏我的新衣服我就会生气了,这些绸布罗纱都很贵的,而且还是我娘路上赶着给我做的呢。” 阿鲁那早就在一旁,便也说道:“马不能总不跑,时间久了该跑不动了,枇杷,有空时我替你骑着大红跑一程吧。” “好,”枇杷答应了,但又说:“有机会我也要出去骑大红马跑一跑。” 与大红厮磨了一会儿,大家就要出发了,枇杷坐上了车子,就听阿鲁那在车外突然说:“枇杷,你这么漂亮,就是手粗一点也不要紧的,京城里的贵女们一定会喜欢你!” “噢,对了,我穿新裙子确实很漂亮吧!”枇杷遗憾地说:“刚刚忘记了转一下让你看看了,上面的蝴蝶就像要飞起来一样,翅膀上还闪着金光呢。”   ☆、第43章 无边富贵 杨夫人所料一点也不错,还没到中午刘节度使夫人所派遣的嬷嬷果然迎到了玉家的车队前来拜见玉家女眷。 玉将军见状就势停下车队,提前让大家休息。 于是枇杷就坐在了一株大树下新搭的帐篷里,与杨夫人一起接见了刘家的四位嬷嬷。听着杨夫人与嬷嬷们笑着问好,又说了些闲话,枇杷一直如自己所答应母亲的一般,文静地坐在一旁,面露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非常符合母亲对她的要求,贞静幽雅的淑女。果然刘家的几位嬷嬷也被她装出来的表像蒙蔽了,笑着问:“听说玉家小姐乃是女中豪杰,亲手射杀了左贤王的,正是这位小姐吗?” “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倒也习了些箭术,守城的时候确也曾上过城墙,帮助她三哥射中过左贤王,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凑巧罢了。”杨夫人笑道:“到底年纪还小,总是淘气了些。” “武将家的女儿会些箭术自然是好的,我们范阳与营州相距最近,女儿家也有善骑射的,”嬷嬷们陪笑道:“哪里像京城呢,就是太后都不敢多提一句朝政上的事。” 这句话是说本朝的郭太后,她历经七朝,先后有一个亲儿子,三个亲孙子当皇帝,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孙子年幼朝臣请她临朝称制时,竟然发怒说:“你们要我仿效武则天吗?我何必参预外廷事务呢!”结果几年后她的亲孙子被当权的宦官所杀害。 这一段故事母亲也对枇杷讲过,当时是为了让她明白京城中女子如今不同于先前之时,但是此时刘家的嬷嬷用如此轻忽的态度议论起先前的太后,还是让枇杷心里吃了一惊,赶紧偷偷去看母亲。 杨夫人神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只笑着说:“我们家的这个就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玩闹而已。” 那嬷嬷便也将话题转到了枇杷身上,笑着夸道:“夫人不必过谦,小姐一看就是极稳重懂事的性子,长得又如此美丽,我们夫人见了不知会怎么喜欢呢。”又说:“我们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因没有亲闺女,最喜欢的就是女儿。” 又笑着向枇杷问道“多大了?读过什么书吗?喜欢吃什么?” 枇杷按照先前母亲教的笑着答道:“今年十二了,只跟着母亲认几个字,背过《女诫》,并没有认真读过什么书。至于吃的,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我们节度使与你父亲是极好的交情,所以我们夫人与你母亲自然也是极好的,到了我们府里,小姐一点也不必客气,喜欢什么也只管说,只要是天上地上有,就没有我们府里弄不到的。” 枇杷听着这些嬷嬷极大的口气,心里不觉得有些不以为然,营州节度使府自己也不是没去过,乐安公主的的行驿自己也来往过十几天,难道刘家的人以为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吗? 但是她见母亲却始终神色不改,一直温婉柔和,言语和平,便压住自己想说两句刻薄话的心思,只点头微笑,随偶尔也会答应几句,但总以微笑不语为主。据母亲说这才是以不变应万变之术。 当天晚上,母亲在飧食后很严肃地对家里的几个人说:“我原本以为刘节度使不过是见你父亲到京城做官才特别做出很亲密的样子,如今看来不全是,这期间一定有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 “爹,你先前为公主送嫁,曾在范阳走过一次来回,那时刘节度使可有如今的热情?”玉守义也问道。 “并没有,你们还记得前年朝廷拨给营州的武器和钱粮曾被刘宏印劫了一半过去的事吗?”玉进忠道:“正是因为那件事,我上次从范阳经过时也只是投了个名刺,并没有去拜见他,至于护送公主和亲时,虽然刘府也曾宴请过公主,但是也不过与刘节度使泛泛地见了几回面,并夫深交。” “可是今天的嬷嬷说你们交情极深厚的!”枇杷赶紧说道:“我看那几个嬷嬷,个个能说会道,想来是在说谎话呢。” “其实那不过是套交情随便说的,不要紧,”杨夫人却说:“我是觉得她们话中很不把皇家当成一回事,颇值得深究。” 枇杷也想到了那时自己的惊诧,不过又问:“是不是刘节度使夫人派来的嬷嬷不懂事呢?” “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杨夫人说:“刘节度使夫人是荥阳郑氏之女,她岂能随意派出不懂事的老嬷嬷出来。” 枇杷听了又将那嬷嬷提到郭后时话语一一重复下来,她记性极好,说的也惟妙惟肖,不过这一次玉进忠父子谁也没像平时一样笑了。 “郭后可不同于别的太后,她的祖父是郭子仪,母亲是升平公主,又是宪宗的嫡妻,穆宗的生母,敬宗、文宗、武宗的亲祖母,神位附祭于太庙。”三哥皱着眉头说:“刘家对经历七朝的太后尚且不放在眼里,果然如传闻般不服朝廷管制了?” “上次刘节度使抢了朝廷给营州的东西,后来朝廷不是说那些东西里确实应该分给范阳一份,重新下令将那些东西拨给他们了?”枇杷对那件事也印象颇深,因为当时很多营州人亦非常气愤,甚至要打到范阳去找刘宏印要回来,最后才在御史大人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后来朝廷给营州人的解释就是这样的。 “这里面的事谁又说得清呢?”杨夫人道:“我是说我们都要小心一点,到了刘府千万别随口接这样的话,而且也尽量不要在范阳多停留,早日到京城任职才是当前要务。” “枇杷,到时候你和娘要进内宅,最好一直跟娘在一起,另外少说多听,可记得了?”三哥叮嘱到,“明天我们就能到范阳了。” “你们放心吧,枇杷今天表现就不错。”杨夫人难得地表扬了一次女儿。 枇杷便扬起眉向三哥轻哼了一声,见没什么事了,便赶紧站起来说:“我先出去了。” “等等,”杨夫人叫住她,“想练武去吧,先把这个戴在手上。” 枇杷接了,只见是仿着冬天保暖用的手套做的一对与自己双手一样大小的细布手套,五指都一一分开了,便明白母亲是想让自己在习武的同时尽量保护好手,非常叹服,“娘,你真有办法!” “以后你练箭就戴上这个,睡前再抹些香膏就好了。” 枇杷此后习武果然不忘戴上手套,就是再热也不摘下来,只是薄薄的手套很容易坏,不过母亲因此找到易破之处,新做的手套就在那里加上一层皮子,用起来更方便了。 且不说枇杷此后又欢天喜地练武了,只讲第二天他们在傍晚时分就到了范阳城。虽然车帘子是放 下的,但是枇杷还是在蒲草车帘的缝隙中看到街景,其实范阳看起来并不比营州大许多,街面上也不比营州繁华许多。 本朝先前营州与范阳原是一个州,也由一个节度使所节制,天宝之乱后,营州与范阳便完全拆成两处,也分别归两个节度使管理,但这两州位置比邻,也算得上是唇齿相依。如果营州不能挡住突厥人,那么接下来要承受突厥人冲击的就是范阳。 是以,先前营州与范阳关系一直非常和睦,但是自营州范阳两处都在十几年前换了节度使,倒不似过去般同心同德了,只是这些与玉进忠这个一般将领关系不大,而玉进忠升到了副节度使后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参与整个营州之事,具体的情况也并不了解。 枇杷一面从车帘中向外看着,一面不由得在心中笑刘府的几位嬷嬷当时的口气,她们一定没去过营州,就范阳这般的样子,难道还会比营州富贵多少?就算范阳这些年都没有受到突厥人的大规模进犯,士民略富庶些,也有营州的功劳,哪里值得到自家面前夸耀。 但是随着马车进到了节度使府中,枇杷慢慢将刚刚的不屑之心一点点地收了起来。 营州节度使府在枇杷看起来就非常大了,陈婉一个人的院子就比整个玉家还大,再加上花园、演武厅什么的,应该有几十个或者上百个玉家那么大,又因为去的次数不多,总不能认得所有的路,每次去时都很小心不要走错。 但是现在她乘着马车直接进了范阳节度使府,马车又向前走了半晌才停下来,就在她以为到了的时候,其实只是才到了内宅的门前。她下了马车,又换上了刘家专门在内宅使用的小马车。只从进了节度使府后走的路程看,范阳节度使府要比营州节度使府大得多了! 拉车的是一种非常矮小的马,看样子性情也异常温顺,赶车的也都是些嬷嬷,而车子的装饰,更是豪华。车壁里外用的全是上好的锦缎,而座位处则放了一张精美的象牙席。 枇杷刚一坐下,就觉得车厢异常凉爽,原来就在座位一旁,放着一个银盆,里面摆着一座冰山,随着冰山上面雕的花纹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模糊,冰山所散出淡淡的凉气弥漫了整个车厢,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吁了一声,夏日里能坐上这么舒服的车,还真是想都想不到啊!   ☆、第44章 比试武艺 车上的一座小小的冰山,已经显示了刘家的富贵非比寻常了。 毕竟在这个时节还能有冰用,还是枇杷第一次见到。在营州,就是节度使府上也没有冰窖的。她 只是听母亲曾说过,皇家还有一些特别富贵的人家有冰窖,冬天将冰储存进去,到了炎炎夏日拿出来用,不过建冰窖是很难很难的事,而且花费还非常大。 枇杷虽然猜不出面前这座冰山要花费多少金钱人力,但她也明了能在客人一进门时就于车中摆好冰山降温,而且那冰山上还刻着诩诩如山的景物,这绝对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不过车中的枇杷却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她微微笑着,端正地跪坐在席子正中,保持着母亲曾经教过她的优雅姿态,因为她早发现进节度使府的嬷嬷们一直在看着自己。 枇杷可不想在刘家丢人! 车子又行了一刻钟左右,才在一处大院落前停下,原来这才到了内宅的主院,下了车,枇杷跟在母亲身后被刘节度使的夫人带着一群人接进了正堂。 从下车后,满眼的富贵还是让枇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紫檀屏风上的泥金画儿,案几上的金银器,就是铺在地面上的石头,每一块上面都刻着一朵金花。除了金银,再就是各种闪着光的宝石物件,比如放在大门左右一对儿的珊瑚树,就是用宝石做出的花朵。 这些特别难得的宝石,在营州的官员之家只有一块就已经很珍贵了,打了首饰插在女人的鬓发边或者镶在男人的帽子上,可是刘家竟然随随便便地摆得到处都是,玉枇杷一眼看到一位侍女手中拿的拂尘上也坠着一颗极大极亮的宝石。 而刘家夫人和众多来接她们的女眷们每个人身上的装饰就更另人叹为观止,每一件衣裙都那样的漂亮,漂亮到枇杷从来不可能想像得到,至于她们的饰物更令人眼花缭乱,比起她们,枇杷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身上引以为傲的美丽衣饰不算什么。 在一霎间的失神后,她马上适应了眼前的富贵场景,虽然也是喜欢那些精美至极的东西,却不至于艳羡和自卑,枇杷自如地随着母亲行礼问好。 “这就是玉家的小姐吧,”刘夫人引着大家进了厅堂,还不待坐定便先拉住枇杷的手笑着说:“能射杀左贤王的小姑娘竟然还这么漂亮!” 刘夫人十分赞扬的神态令枇杷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射杀左贤王的功劳其实是我三哥的,我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 “即使只是帮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更何况还是玉小姐亲手射中的呢。”刘夫人依旧笑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地想,玉家的儿子们都不行了,所以就把战功记在女儿身上,也算是一步好棋,起码女儿若能因此攀上了一门好亲就值得。 但感到了玉家小姐手上的薄茧,她又修正了自己的想法,玉家小姐应该是会些真功夫,至少是会射箭的,便又笑道:“我们家的女孩多,九娘从小就跟着她生练剑,闲来你们姐妹可以在一起多聊聊,毕竟是出身武将之家,会些武艺也不失本色。” 枇杷只觉得刘夫人热心又对自己特别亲切,不由得点头应是。 杨夫人亦离开如此般的富贵生活很久了,奢华的装饰引起她的无限感慨,而同时这种环境下的思维和习惯却立即复苏了,她蓦然想到一个问题,刘节度使家的人是不会相信枇杷射杀了左贤王的,特别是刘夫人话中的语气更让她确定。 从小时起,杨夫人见过太多太多父母为子女设计的各种桥段,人造出各种小神童、小淑女。男孩们还好些,毕竟他们要走出家门,太过做假容易被拆穿。但是女孩们就不一样了,她们藏在内宅中不轻易见人,很多事难免是扑朔迷离的。 特别是孝顺、懂事、温和等等优点,根本没有考核的标准,她曾听过有的人家,以为娶回一个有才学又温顺懂礼的大家闺秀,但其实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只识几个字的傻丫头。而两家结亲后,又哪里会轻易和离呢? 当然这些事例比起钩弋夫人的故事又差得多了,当年汉武帝巡狩,路过河间时,侍从观天象对武帝说此地有奇女,结果就找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据说此女天生双手握成拳状,已经十多年了,但依然不能伸开。 武帝唤此女过来,见其双手果真是紧握拳状,武帝伸出双手将这女子手轻轻一掰,少女的手便被分开,在手掌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玉钩。随后,就是钩弋夫人受宠生下后来的汉昭帝,又在武帝临终前被命自尽。 若不是钩弋夫人的下场极为糟糕,不只她自己在儿子登上大宝前被迫自尽,就连她的父亲也在此前被皇帝杀掉,才令后世之人没有太多敢于再制造如此异相的,但是撒些小谎还很普遍。 现在杨夫人明白节度使府上一定会以为枇杷的军功是玉家虚报的,倒也没有不高兴。当时向朝廷送捷报时,她正在营州解围儿女立功的极度喜悦之下,没来得及想太多,在说营州人都知道的事,阻拦也没有必要,但是谁能想到玉家这么快就会离开营州呢? 说起来也不怪刘夫人她们不肯信,若不是枇杷是自己的女儿,每天看着她带领一群野小子野丫头们习武打猎,守城时又亲见她每天带刀挽弓上城墙,她也不会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如此军功。 但是杨夫人并不想解释,甚至她还宁愿刘夫人不信,深通贵女们间相互倾轧的她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也并不想女儿成为众矢之的,便笑着说:“枇杷不过是随着她的父兄学了点箭术,当不得真的。” “谁不知道玉将军勇武过人,玉小姐只消学得一星半点的就足够了。”刘夫人说笑着请大家入座。 两位夫人坐在上位,下面左右各设一席,一侧为刘家的少夫人们,另一侧是未出嫁的女孩。 枇杷自然与女孩们坐在一起,从刘九娘到刘十七娘共十来个女孩,都与她年纪相仿,大家在一起说笑了一会儿,最大的刘九娘便道:“久闻玉小姐武艺出众,我也从小习得些剑术,不如我们在一起为大家演习一回,方是武将家的风采。” 刘九娘比枇杷要大上几岁,是刘家女孩中长得最高的,与枇杷不相上下,相貌却只是平常,但是她别出心裁地穿着类似前朝鲜卑人的短袄窄裙,鹅黄的袄葱绿的裙简捷利落,在一群穿着襦裙半臂的女孩子中很惹人注意。 从刚刚的谈话中,枇杷就得知她从小跟着生母练剑,寒暑不缀,现在这样急着与自己比武,想来武艺了得。 想到从营州出来,母亲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舞刀弄箭的,枇杷犹豫了一下,看向杨夫人。 两位夫人正在说着什么,听到刘九娘的话便都笑着转过来,刘夫人先笑道:“九娘怎么这样心急?玉家夫人和小姐刚赶了许多天的路,总要歇一歇。” 刘九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女儿还不是因为玉家小家能够射杀左贤王,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才急着请玉小姐请教。” 杨夫人却笑道:“女孩子们在一起玩闹,就由着她们吧。” 枇杷便站了起来向刘九娘笑道:“请九姐姐指教。” “那好,”刘九娘便问:“玉小姐用什么兵器?我让准备出来。” 枇杷便如实说:“我习惯用横刀。” 刘九娘便吩咐下人,“拿一把横刀,再将我的剑取来。” 须臾,刀剑已经送到,枇杷没想到刘九娘的竟然就要在此地演习,她看了看大厅之内,虽然地方足够大,但是在这样装饰华美的地方演武,总觉得很不谐调,万一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怎么办? 而且看刘九娘的意思,似乎也没有打算换下身上的衣服,虽然她穿着窄袖的小袄,但是裙子应该也很碍事,而自己则是一身飘逸的罗裙,更是不方便。 “枇杷。”杨夫人将女儿叫了过去,从刘家下人手中接过两根红色缎带,帮她将袖子捆起来。其实本朝妇人做事时为了方便一般都要将袖子捆起来,杨夫人与刘嬷嬷在家中时常如此,但是枇杷多是穿男装,所以很少捆过袖子。 白罗纱的袖子被大红的缎带在上面系了几道,又在肘部打了个漂亮的花结,枇杷觉得自己实在不像是要与人比武的样子,跳舞还差不多。 感觉到母亲在自己的后背轻轻拍了一拍,枇杷轻轻地点了点头,上前拿了横刀,心里就更加了然了。 刘家拿上来的这把横刀,表面上看与军中所用的横刀并无太大区别,甚至因为是极好的铁锻造的,寒光闪闪,轻轻一弹就发出龙吟之声,刀柄上又镶了几块宝石,下面还系着一条大红络子,比枇杷自己的那把刀好看多了。 但其实也就是好看多了,真要用的话,在上过战场上杀过敌的枇杷看来根本算不上一把刀,一则是因为没有开刃,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把刀的重量太轻。 这样薄薄的刀就是开刃了在战场上也不实用,在双方交兵时力量不够,很容易被对方的兵器震飞或者震断,而且镶了宝石的手柄握起来总是不够舒服,下面的络子更是画蛇添足,难道敌人能因为如此漂亮的络子而手下留情?反倒是碍手碍脚地容易误事。 而对面刘九娘的剑也相差不多,不,是比这把刀更加华丽,枇杷不由得猜测刘九娘生母传授的剑术是什么样的。   ☆、第45章 美食如斯 枇杷正在疑惑之间,只见刘九娘轻轻挽了个剑花,长长的五彩剑穗飘起,向自己优雅的一礼,让枇杷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刀。 枇杷自然也曾学过刀法枪法,就是剑术也曾涉猎,但是她还真不会在比武前如此漂亮地向对方行礼致意。在营州她与小伙伴们练武甚至就是直接招呼的,就是特殊的情况下也不过简单地抱抱拳而已。 就在枇杷有些恍惚之际,刘九娘的剑已经到了,轻灵的剑在飘舞的剑穗掩映下,划着优美的弧线向枇杷的胸前袭来,枇杷下意识地举刀相拒,刀剑相撞,发出极为悦耳的叮当一声,那剑被隔了开去。刘九娘借势轻盈地转了个身,再次挥剑上前,剑光大盛,一剑接一剑有如海浪般地涌了上来。 只过了第一招,枇杷就已经大致摸清了刘九娘的武功水平,剑招确实漂亮,令人眼花缭乱,但其实速度还是不够快,自己完全可以躲开,更关键的是只要枇杷挥刀用力一格,刘九娘的剑就会飞出去。 总之,刘九娘的剑术根本没经过实战,略有些像陈博在守城之初时的剑招,但是比起陈博的还要好看得多,但是她的力量又比陈博还差很多。 当年陈博经过守城的考验后尚不是枇杷的对手,眼下枇杷只要想,随时可以让刘九娘输掉。但她当然不会那样做。 刚刚母亲在自己后背上拍了一下,就是让自己不要像上次与陈博比武时不懂事,当场大败刘九娘。又不是与突厥人相争,胜负有什么意义,还是成全别人的面子为好,尤其现在玉家是在范阳节度使府上做客。把节度使府的小姐打败了,只能让大家都难堪。 而且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比武,大家都穿着漂亮的衣裙,所用的招式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幅度,于是枇杷小心地在刘九娘的剑中游走,顺便借此机会记下她的剑法套路,只在必要时挡住刺到眼前的剑。一时间,剑光完全盖住了刀光,厅内的人一片赞声。 杨夫人并不懂武功,但见到堂内剑光大盛却没有担心,毕竟枇杷能与男孩们一般地狩猎守城,丈夫和守义也常说她的功夫早已经颇为不弱了,一定会比内宅长大的女孩们强。 于是她便也跟着赞不绝口,“当年杜子美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九娘之剑术,也不亚于公孙氏了。” 刘夫人本就有一番心思,见杨夫人称赞九娘,便笑道:“她生母就是临颍李十二娘的弟子。” 临颍李十二娘,正是公孙大娘的弟子,而杨夫人所诵杜子美之诗也正是当年杜子美观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回想走曾见公孙氏舞剑器浑脱之浏漓顿挫,方才作的《剑器行》。 得知此一节,杨夫人凝神观向堂中,听说昔年书圣张旭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名闻天下。可是她用心观之,却只见刘九娘的剑术华丽曼妙,却不会令人豪情激荡,便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天宝之乱后,很多技艺都已经失传,或者失去最精华之处了,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约过了一柱香,刘九娘已将自己会的几套剑法全部施展完毕,从最初她打算挑开玉小姐袖子上的缎带降到随意碰到她的一个衣角,却都没有成功,玉小姐看起来刀法并不出众,但是总能在关键时护住自己,而且她的力气很大,自己并不敢硬碰硬。 刘九娘心里转了几回,便一个收式将那把长长的剑转回肘后,英姿飒爽地向枇杷笑道:“玉小姐的刀法果真高明,我怎么也破不了。” 枇杷亦收刀笑道:“我也破不了你的剑法。” “如此就算你们平局吧,”刘夫人笑道,在她看来,刚刚的一场比武,剑光笼罩了整个厅堂,九娘占据着上风,而玉家小姐一直只是在自保,当然是九娘胜了,只不过九娘为了客人的面子才先收了剑,“你们都赶紧歇一会儿吧,吃点果子。” 枇杷到杨夫人面前让她帮自己解了袖子上的缎带,见她向自己满意地笑着,再看刘夫人、刘九娘及刘家姐妹都笑语宴宴地与自己招呼着,并夸赞自己刀法了得,便懂得自己刚刚做对了。若是一刀将刘九娘的剑磕飞再将她打翻在地,哪里会有如此合谐的气氛,且打败刘九娘于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九娘心里倒有些疑惑,但是她自是不肯当着大家的面说什么,便笑着招呼枇杷坐下,又似随意地问:“不知玉小姐所用的刀法叫什么名?共有多少式?” 这可真是为难枇杷了,她的刀法学自父兄,又在与小伙伴们的练习中改进过,若说名字肯定是没有的,至于有多少式,其实也不清楚。因为大家从不按套路演习刀法,但是若这样说出去似乎并不合适。 于是枇杷笑道:“这就是玉家刀法,共有十六式。”军中新招募兵士后便教他们十六式刀法,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挑,到了战场上自然要随机应变。玉家的刀法应该就是从这简单的十六式中不断演化发展起来的,爹和哥哥们教她时重点在于如何应变,但现在称十六式也差不多了。 经过交手后刘九娘的感觉却并不是这样,玉小姐的刀法千变万化,鬼神莫测,不管自己的剑法如何变化,她都能及时地挡住刺向她的剑,哪里只有简单的十六式呢?大约是她不肯说吧。 刘九娘虽然可以肯定玉小姐一定不会逊于自己,但也对自己的剑术非常有信心,认定玉小姐也不可能奈自己如何,便也不再追问,殷勤地将一碟瓜送过来。“这是西域那边来的胡瓜,特别甜,玉小姐尝尝。” 枇杷听刘九娘说话中带了些喘息,知她刚刚收剑时已经力竭,只做没有察觉笑着接了,见碟中切成小块的橙色瓜肉甚为诱人,又见碟旁放着一支小银叉,便拿起来叉一块放到口中,果然异常甘甜。 其实也不只这碟胡瓜枇杷没吃过,刘家案上琳琅满目的各种瓜果中有好几样枇杷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味道又都极好,在演过武后逐一品尝还真不错。 但好在枇杷如今赴宴的经验多了起来,每样水果点心都只是浅尝辄已,因为一会儿还会有晚宴,只看刘家这般富贵,一定会有数不清的美味。 果然她的推断是正确的,当宴席摆上后枇杷大开眼界,山珍海味,四时之馔,犹如流水般地送到席上,最令她惊奇的是一道鱼汤。 这道鱼汤从做法上就很特别,在开宴之初时,厅内正中便置了一只大鼎,鼎下的木炭燃着幽蓝的火光,鼎上炖着汤汁,还未进食就觉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宴至半酣,便有人打开鼎上的盖子,香气马上弥散到厅堂内每一处角落,就在这样的香气中,一个穿着雪白衣服的厨师当场拿起一条鲜鱼,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快刀将鱼肉片成薄薄小片,鱼肉直接飞进鼎内,又有人马上将鱼肉捞出送至案上,配以胡椒米分、姜、醋汁等食用。 枇杷看得兴致勃勃,她觉得片鱼肉的厨师如果能与自己比一比刀法,肯定要比刘家娘子更值得当自己的对手,他拿的虽然不过是一把厨刀,但刀法之迅捷还真颇值得借鉴。 而当那白生生的鱼肉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夹在筷子上还颤颤的,枇杷带了敬意地吃到口中,果真爽滑细嫩、鲜美无比。吃过鱼肉,那厨师又将玉兰、蘑菇、菜蔬等等依次切成薄片投入鼎中,烹 煮好后陆续送上,于是各种味道,各种口感异彩纷呈,枇杷大快朵颐。 最后厨师将鼎中之汤分入碗中,包含了各种食物精华的汤水,白如乳酪,在唇舌流动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更妙的是,现在本是盛夏,原本不适合吃热乎乎的汤菜,但是在到处摆了冰山而凉意森森的刘家厅堂内,一切却都完全颠覆了,而这种与季节背道而驰的饮食,又给人更特别的感受。 这时枇杷终于理解了前来迎接玉家人的那几位嬷嬷的口气为何如此之大,刘家果然不凡,就是一顿饭都吃出这么多的花样,真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堂上刘夫人正笑着给大家讲,“当年,韦巨源极讲究饮食,他家的厨子在京城首屈一指,时人都以能到韦家品尝菜肴为荣。他官拜尚书令左仆射后,曾向中宗皇帝进献烧尾宴,其中这道‘乳酿鱼’最为出色,中宗皇帝亦赞不绝口。” “只这新宰杀的黄河鲤鱼就极难得了,更兼这乳汤熬得又好,鱼肉鲜嫩,汤浓味醇,这乳酿鱼也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杨夫人笑着应和道:“这道汤还有下气温补的功效,正适合在暑热的天气进食。” “杨夫人果然高见,这道菜之长处正是如此。”刘夫人见菜肴得到客人如此高的评价自是高兴,但她也不免想到早听过的传闻,据说玉将军的夫人是弘农杨氏之后,看来并不是冒认的,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大族,有过见识和经历,根本不可能知道乳酿鱼这道菜,就是偶尔听到也不会清楚这道菜最重要的关键之处。便又笑问道:“夫人祖籍可是弘农?” “正是,”杨夫人轻声叹了一声,“只是我却未在弘农住过,先是江南,后是京城,十几岁时又流落到营州。” “我倒是在从小在荥阳老宅里长大,但也一样嫁到范阳了。”刘夫人亦叹道,当年刘宏印向郑家求亲,身为名门世家的郑家自然看不上刘宏印的出身门第,但是最后迫于刘宏印手中的兵权,还是将自己嫁给了刘宏印。 然后自己便委委屈屈地与这个粗人过了半辈子。 在刘夫人看来杨夫人与自己一样,迫于命运的安排而不得不下嫁,而且她还不如自己呢,因为不论从官位还是富贵,玉将军比起刘节度使毕竟还差得远呢。 “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刘夫人举起杯中酒向杨夫人示意,然后饮了一口放下后轻声向杨夫人道:“我的一个堂兄娶的就是弘农杨家的女儿,不如我们也结成儿女亲家吧。”   ☆、第46章 叛贼出身 杨夫人听到刘夫人要结亲的话,知道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先抬头向枇杷看去,只见她正与刘家的几个小姑娘正说着,“刘家的厨师刀功果真了得,鱼片薄厚完全一致,烹煮的时间又恰到好处,我从未尝过如此好吃的鱼。” 从刘节度使府上向玉家表现出超出正常的友好起,杨夫人就在心里想刘家的目的,想来想去,自家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最后觉得刘节度使府上恐怕是想求娶自己的女儿。 先前范阳和营州同属一个节度使统领,后来虽然分开了,但是依旧唇齿相依,本朝期间突厥冲破营州防卫袭击范阳的事情并不少见,因此营州的戍边其实对范阳的影响非常之大。玉将军升任副节度使后,在地位上也与刘家更接近,有了结亲的想法应该很顺理成章。 更何况自家的女儿又美丽又能干,正是武将家最喜欢的儿媳典范,杨夫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便开始打听刘节度使府上的情况。 结果她原本还有一两分先看看刘家男儿的心思,但听说刘宏印姬妾无数,庶子庶女众多,且只生有一个嫡子,而这个嫡子已经娶了刘夫人娘家的侄女,便马上就完全将刘家排除了。 且不说庶子与嫡子间差距甚大,很多人家根本不将庶子记入家谱,只是半主半仆地养大而已,只刘家的家风杨夫人就看不上。 对于姬妾,出身大家的杨夫人能够理解,但凡事有度,男人有三五个姬妾服侍无所谓,但姬妾成群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嫡系如此单薄,更说明正室夫人的日子不好过。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刘家的孩子也会有样学样,将来内宅一定混乱不堪。这们的人家,杨夫人怎么舍得让枇杷嫁呢。 所以杨夫人便婉转地说:“我们家的孩子太小了,玉将军一直与我商量要多留她在家几年,晚些再议亲呢。” 没想到刘夫人却笑着说:“游击将军已经十八岁了吧,现在议亲也不算早了。” 杨夫人才知道自己猜错了,原来刘夫人提出结亲的人选是守义。 自从守义残了后,杨夫人心头的伤口始终在滴血,她尽自己所能地为守义延医买药,又体贴地照 顾他的生活,但是却没想到过要为儿子娶亲。 当年周家姑娘与儿子那样情投意和,自己与周夫人早有默契,如果没有变故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可是周家说要离开营州时,自己整整几夜没睡,最后也还是没有开口。 就是后来,也曾有人劝自己在怀远军兵士家中找一个老实听话的女孩给儿子娶进门,杨夫人也没有答应。儿子已经这样了,娶亲只能是耽误人家的女孩,玉家人怎么也做不出这样欺负手下的事。 所以杨夫人幽幽地说:“我现在最想的是将守义的伤治好了。” “其实治伤与成亲并无冲突,若是小将军有了妻室,倒更方便照顾他的起居和用药呢。我们家的 女孩都贞静贤淑,如果成了亲,定然会细心照料游击将军。” 不得不说,刘夫人的建议很有诱惑性,杨夫人不由得心动了。玉家军户出身,原来家里并无下人,但因为守义的伤特别给他找了两个小厮。不过这些半大小子哪里会服侍人,就是自己处处操心,也难免有疏漏之处。若是守义有妻室,朝夕相处,贴身照顾,肯定就不一样了。 刘夫人看出杨夫人的心动,微微一笑,对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又增添了不少的信心。先前节度使要与玉家结亲,但却是想将玉家的小姐娶进门,自己当然不可能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于是力劝刘节度使改变了主意。 她的理由就是,自家儿子与玉小姐结亲再好也总不若把女儿许给玉家儿子,毕竟玉家小姐不愁嫁,年纪还小的她总要过几年才能进门,而时局变化不定,短期间很难取得效果。而把女儿嫁给玉家的儿子则不然,眼下就能成亲,玉家又会感激涕零,下面的事情也就都好办了。 刘节度使虽然内宠颇多,但对夫人的话还能听得进,想一想就决定挑一个女儿许给玉家儿子。至于女儿的终身幸福,根本不在他顾及的范围内。 刘夫人当然也不会在意庶女将来的命运,她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儿子。正因为自己的儿子已经娶亲,所以她才要阻止玉家小姐嫁入刘府,因为不管哪一个庶子娶了玉家小姐,对儿子将来接管家业都是极大威胁。 刘夫人又笑着向她指了指席间的几个女孩,“这几个孩子都是我亲手养大,都很懂事,”她又特别点了点九娘道:“看起来与玉家小姐很说得来呀。” 因为提起了亲事,两位夫人不由自主都放低了声音,小姑娘们根本没有发现,还在一起笑着说话,刘九娘听着枇杷讲起营州的女子也可以骑马出城,一脸地艳羡,“我也会骑马,但只在府里的跑马场骑过,要是我能到营州该有多好啊!” 杨夫人重新打量刘九娘,虽然相貌普通了些,但也够得上清秀,因为练剑的原因身体看上去很健康,性子也温和内敛,倒不似枇杷那样跳脱,比起其他几个娇弱的姑娘,还真很合自己的心意。 虽然是节度使府上的庶女,但嫁给已经伤残了的儿子,还真是自家高攀了呢。以守义的情况,将来真要说亲,基本只能在普通良民家中找了,又要许女家大笔的金钱才能成。 但是,杨夫人就是再动心,也没有完全被眼前的好处哄得失去了理智,刘节度使府为什么要与自家结亲,而且还宁愿牺牲一个女儿讨好玉家?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她想不出。于是便笑着说:“我瞧着还好,只是这样的大事总不能我一个妇道人家决定,总要与将军商量才好。” 没想到杨夫人到这个时候还能把持得住,刘夫人多少有些诧异,但让玉家人回去商议一下倒更好,能像自家这样舍得把女儿嫁给玉家儿子的,玉家人再也找不出这么高的门第了。于是刘夫人便也淡然地地笑了笑,与杨夫人说起了轻松的话题。 枇杷与母亲回到了刘家为他们专门安排的院子又过了很久,父亲和三哥才回来,而且只闻着呛人的酒味,就知道父亲一定没少喝。她便赶紧与娘上前扶了爹送他进里间床上,又抱怨道:“爹,你怎么又喝这么多!” 三哥随后跟了进来,低声说:“你还抱怨爹呢,我们这还是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 “怎么了?”杨夫人和枇杷一起问道。 玉进忠见已经没有了别人,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真没看出刘节度使还有这样的野心,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还想把我留在范阳,与他一起壮大军队,以挨天下有变。然后又说要与我们结成亲家,将来共享富贵,我差一点吓傻了,后来守义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才想起来装喝醉了回来。” “啊!”杨夫人发出了一声短促地惊呼,忙问:“你不会是喝多了听错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父亲怎么会听错了?再说当时我也在一旁,”玉守义说:“娘,你别忘记刘家本是叛贼出身。” 杨夫人并不真是不相信丈夫,而是她实在被刘节度使大胆的提议惊呆了。谋反可是诛杀满门的大罪啊,刘宏印竟然敢公然这样说出来。现在听儿子提过去的事,她身子不禁抖了一下,当初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逆贼造反守土不力才被判流放的。 可是枇杷却一头雾水,“什么叛贼?” “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逆贼造反,习卷了范阳、德州、青州等十几个州郡,当时刘宏印还只是范阳下面一个折冲府的校尉,见围剿不利就投向逆贼,并带兵将范阳攻下,亲手杀了节度使。”玉守义三言两语地将往事叙述了一番,“后来朝廷平叛时,他又审时度势投诚,被封为范阳节度使。” 这些事情不只枇杷不知道,就是玉将军也不大清楚,因此这一大一小一同向玉守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平时闲来无事,就将营州过去的邸报都找来看了。朝中几百年的事其实都在上面,就是没有明确写出来的,亦能在字里行间解读。” 枇杷郝然,三哥想办法借来陈年的邸报自己也是知道的,而且他还一直让自己一同看,说是在其间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可是自己真没有兴趣去翻那堆故纸,所以时常敷衍一下就溜走了,原来竟然有如此大的用处。 好在枇杷是从不吝于赞扬别人的,立即将一张大大的笑脸展开,“三哥好厉害啊!” 玉将军也笑道:“守义的脑子像你们母亲,就是比我们好用!” “枇杷也聪明得紧,只是坐不住而已。”玉守义一笑,其实没受伤时,自己也顶喜欢在城外跑马打猎的。若不是腿残了,恐怕也不能一张张一节节地细看如此枯燥的东西。 杨夫人被赞扬了,却无心理会,却道:“怪不得刘夫人说要将女儿嫁给我们守义呢,当时我还想刘家还很真心实意,”然后向大家问道:“我们若不答应,刘节度使会不会翻脸呢?”   ☆、第47章 分析形势 刘宏印这时也到了刘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哈哈笑道:“别看玉进忠英雄了得,原来却是个惧内的,我送他两个美人也不敢要,”又笑问:“那玉进忠的夫人是什么样的?” 刘夫人知道丈夫肯定会过来问宴上的事情,所以一直坐在厅堂里等,闻言奇道:“并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呀!看起来倒是极温柔贤淑不过。” 刘宏印摇摇头,“哪个男人不爱金钱美色?今天宴上用的器物皆贵重无比,我看玉进忠也未能免俗,把玩那只镶宝金爵良久,只是我要送他却不肯收。我想他一定怕人诟病,便招出两个美人,心想他一定会欢喜收下,没想到他也拒了。” 刘夫人在心里暗道,你当天下人都如你自己一般好色无度?但总归不会真去质问他,只是问道:“那大人想留他在范阳的事情如何了?” “后来大家的酒都喝多了,他醉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刘宏印胸有成竹地道:“不过也不要紧,这两天我就让他在节度使府上看看我们的荣华富贵,不怕他玉进忠不上钩!” “那玉进忠就果然如此重要?”刘夫人见丈夫招待玉进忠果然极用心,不免还是疑惑,“先前他从范阳经过,又没见你招揽。” “你不懂!”刘宏印懒得给夫人讲,但想到还需要夫人与玉将军的家眷沟通,便不耐烦地说:“先前玉进忠还在营州任职,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自然轻易不会离开,现在他被陈节度使排挤走,定然满腹地不快,正是招揽他的好时机!” 玉进忠的价值,陈节度使那个傻子看不出,他还是一清二楚的。这员虎将能征善战,对于突厥的情况了如指掌,得之后令他提一旅精兵驻防于范阳北部,便不必再担心来自漠北的不安全因素。 尤其玉进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点,他生性忠厚,不善权谋,只要认自己为主便不会反叛,实为自己将来逐鹿中原的好帮手。 是以一向自诩有鸿鹄之志的刘宏印对他势在必得。 刘夫人见丈夫已经不快了,便赶紧道:“今天我与杨夫人谈得也好,她果然是弘农杨氏之后,见识才华都极高的,我提了儿女亲事,她颇为动心,只是说要与玉将军再商量,而且我见她对九娘也还满意。” 听到弘农杨氏,刘宏印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己年轻时也觉得世家女有多么高贵,费了些力气才娶到荥阳郑氏女为妻,其实真娶到了也就那么一回事。所以弘农杨氏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这位杨夫人似乎能管得了玉进忠,他倒不能忽视,如果能让杨夫人答应留在范阳,玉进忠应该就会留下了。 于是他又命道:“你一定要交好杨夫人,尽早把儿女亲事定下来,让他们留在范阳。”想了想又道:“如果杨夫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们的儿子,哪一个都行,嫡子也无所谓,让你娘家侄女与儿子和离就行了。” 刘夫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听到后赶紧道:“儿媳妇已经有了孙子,又没有过错,哪能和离呢?” “又不是真要把她赶回荥阳,依旧留在府里住着就是了。”刘宏印不快地道:“你们女人就头发长见识短,一个儿媳和一员虎将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其实在他心目中,嫡子也与其他众子没什么差别,而且他还真不喜欢自己的唯一的嫡子,实在太过柔弱,如果自己真打了下了江山,他也不是守得住的人。 刘夫人嫁到刘家这么多年,能够生存下来并坐住当家夫人的位子,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便曲意笑道:“我当然不是舍不得娘家侄女,但是杨夫人已经说过家里的小女儿还太小,要晚些议亲呢,眼下想娶玉将军的女儿肯定是不成的。” 刘宏印便道:“那你就赶紧促成玉家儿子和我们女儿的亲事吧,先将玉家留在范阳。”说完也不再看刘夫人,转身出去了。 刘夫人知他必不在自己这里安歇,便也自回屋中休息。 客院内的玉家人还没有睡,杨夫人问出刘节度使会不会翻脸后,大家的神色都更凝重了。 “他若是敢翻脸,老子便一刀杀了他!”玉进忠自收到调兵的铜鱼符后心情就不太愉快,后来又得知原来是陈节度使在背后搞鬼就更难过了,现在到了范阳,竟然又遇到这样的事,听了杨夫人的问话后当时便先翻脸了。 “我们现在身处范阳,可以说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真拼哪里能拼过刘节度使。”杨夫人因亲身经历过叛乱,所以特别担心,但她既然有了疑问,心中也是有了准备的,便又道:“我想刘节度使真要反了,我们不能硬拼,不如想办法混出去。” 然后她将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明天将军只与平时一样早起练兵,趁刘家还没有警惕时带着守义和大家直接出城,枇杷也穿了兵士的衣服跟着出去,我留在这里迷惑刘家。” “那怎么行?”枇杷立即道:“娘,我护着你,让爹护着三哥,我们一起冲出去!” “正是,要走一起走!”玉进忠拍拍女儿赞同地道。 “我又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能拖累你们,再者大家一起走刘家肯定会发现的,”杨夫人笑道:“我留下了,刘家也不至于将我一个妇人怎么样,更何况刘夫人是荥阳郑氏女,与我们家弘农杨家有亲。” 杨夫人明显是在宽慰大家,她只是想留下掩护丈夫和儿女们,给他们换取时间,于是玉进忠和枇杷一同大声说:“不行!” “你们听我说,”玉守义一直没有像父亲和妹妹那样激愤,他平静的神色让玉氏父女也冷静下来,“你们想,刘宏印虽然是叛贼出身,而且昨晚在我们父子面前口出狂言,但其实他眼下却不可能真反了。” “范阳除了东边是大海以外,南有德州、青州,北有营州,西有河东,这些州郡眼下都奉朝廷为主,刘宏印虽有异志,又私下屯积粮草财物、蓄养兵马,但也轻易不敢公开反叛。” “这一次他虽然想留下我们,但还不是采用拉拢收买的方法?在宴上诽谤朝廷,自视颇高,其实也是想让我们奉他为主。” “刚刚宴上父亲装作喝多了,我们便只当什么也不知道,趁着双方还没有撕破脸,明天一早正大光明地离开,给他留下一封信只说朝廷的期限太急,他发现后也未必敢当住硬留下我们。” 这一两年来,玉守义遇事越发沉稳,而他的意见也越发得到家里人的赞同,现在也是一样,大家都点了点头,“你来安排就是。” “一会儿就悄悄传令下去,明早三更时大家收拾好车马,吃些带来的干粮,五更时出节度使府,从西门出范阳,然后全速向京城而去。” 五更出门是因为范阳城五更时开城门,这一点枇杷知道,但是她还不解地问:“为什么要从西门走,南门不是离去京城的官道更近吗?” 玉进忠却道:“你哥哥说得对,西门离范阳节度使府最近,比南门要近一半左右,我们出了节度使府就全力冲出范阳城,万一刘宏印发现了传令关闭城门,相差的这点时间就非常重要,决定我们能不能及时出城。待出城后,刘宏印再想留我们就不容易了。” 枇杷羞愧地低下头,她昨天进了范阳城,虽然注意到了城墙的高度厚度、防守情况及开关城门时间,但是对于节度使府离哪个城门更近却忽视了,如果是自己带兵,现在就已经犯了错误,有可能因为这一错误还会多损失不少将士。 三哥已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才多大,有些事一时没注意不算什么,我见你进节度使府后还特别去了看了大红马和一应鞍鞯、□□放置的地方,就知道你心里并没有完全放松,这已经很不错了。” “枇杷是很警惕了,她身上还带着刀呢,”杨夫人道:“今早我看她在腿上绑了一把匕首。” “其实我倒不是为了防着谁,而是带着刀习惯了。现在整天穿着襦裙,,如果身上再连把匕首都没有实在是不大自在。还有去看大红马,也是出于习惯。”枇杷一笑,“爹、三哥,我还是要向你们好好学才是呢。” “仗打得多了,很多事心中自然就有数了,”玉将军又笑道:“我也一样,如果不佩着刀,走路都不得劲。” 大家又商量一些细节,如果刘宏印出来拦路怎么办,如果他派人来怎么办,还有真要打起来又怎么办。 玉将军最后道:“大家今晚赶紧睡,我去传令。” 枇杷起身道:“爹,我陪你去。”说着就出门与父亲将军令传下去,又顺路查了一下岗,别看现在大家寄住在范阳节度使府上,但是一切都还按照在外驻防的要求设岗布哨,将整个院子牢牢守住,所以他们一家人方才在屋子里说话很随意。 回来时玉将军在进门前低声道:“枇杷,明天如果真打起来,我护着你娘,你护着你三哥。” 枇杷明白,也低声说:“我知道了。” 玉进忠回了屋子,杨夫人正等他回来,上前帮他解了外袍,服侍他上床后在他耳边道:“如果明天真打起来,你一定要护着儿女们想办法跑出去,别管我。” 玉进忠只是笑,并不说他与枇杷的安排,“赶紧睡吧,明天一定没事的。”   ☆、第48章 玉家小将 枇杷进了房间赶紧上床睡了,按三哥分析的情况,今晚刘家肯定不会有任何动作,正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出发。 第二天一早,玉家军果然按玉守义的计划悄悄收拾好东西,到了五更时分,打开客院大门,直接向范阳西门而去。 二百多人的队伍,基本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西门,此时西门已经打开,一早准备出城的人正拥在城门前陆续通过狭窄的城门向外走去,玉家军排成两列,中间是几辆马车,安静地在青石板的地上驶过,嗒嗒的马蹄声格外整齐。 西门的守将昨日也曾于玉进忠一起喝酒,见玉家军出城,不由得上前奇怪地问道:“玉将军,怎么现在就要出城?” 玉进忠骑在马上,向他拱手道:“朝廷调兵令实在太急,唯恐赶不上时限,是以尽早出城赶路。” “节度使可曾知道?” “我自然会告诉节度使大人。”玉进忠笑道,他并没有说谎,玉家在客院里留下一封信,说明急着离开的原因,又感谢刘节度使的热情招待,自然就算是告诉了刘节度使,只是没有当面说罢了。 见父亲停下与守将说话,枇杷便出列代替他指挥着玉家军快速而又有序地继续出城,就在大半人马已经过了窄窄的城门时,身后一阵急速地马蹄声传来,刘宏印胡乱穿着一件锦袍,头上连帽子都没带赶了过来,远远地喊道:“玉将军且慢行!” 枇杷手持长枪,向玉家军兵士们低声道:“加快速度,继续出城!” 守城将已经觉得不对了,急忙挥手让身边的兵士们上前,“关城门!” 枇杷骑在马上,一夹马腹,只一跳就跃至他的面前,长枪一挑,守门将被挑了开去,然后接连几枪,将前来关城门的兵士们都部挑开,玉家军趁着这个时机立即全部出了西门。 玉将军与女儿殿后,并骑出了西门拉住缰绳,回头向刘节度使拱手道:“军令紧要,玉某急着进京,谢节度使大人的招待,不敢再劳节度使大人相送!” 刘宏印昨日宴请了玉进忠,自己觉得只不过是拉拢玉进忠的第一步,若不是玉进忠喝醉了,他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他说,自己可以许诺给玉进忠的,不只比他在营州所得到的多,甚至皇上也不能给他。 但是没想到,一大早,玉进忠带着家人部下离开了节度使府! 听到消息时,刘宏印正在美姬处沉睡,便急得随便抓起了一件外袍,拉马出来拦截。 现在见玉进忠一身铠甲,手持长枪,有如天神般地立在城外,而他身边那位刚刚一连挑开数名军士的的少年已经将枪挂到了马蹬边,摘下背后的长弓,搭上羽箭,似乎随时能射穿自己,一股杀气陡然袭来。 刘节度使心中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勒住马,下意识就要伏身躲开。还好,他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很快定了神,稳了下来,玉将军身旁的小将只是在威摄自己,如果真要放箭,刚刚就放了,而自己断没有躲闪的机会。 肯定了玉家不会先动手后,刘宏印放下了心,几个问题浮上了心头,玉将军的儿子明明残了,这位红色衣甲的少年是谁呢?还有玉进忠明明是个粗人,是谁帮他出谋划策趁自己不备一早逃出范阳城? 这员战将不只勇武出众,手下还有如此英雄的少年、多智的谋士,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玉进忠的实力,太大意了啊! 若早知如此,自己应该不那么心急,将玉进忠多留在范阳一些日子,慢慢劝说,再将他手下的能人拉拢到自己帐下,该有多好! 可是刘宏印毕竟是纵横一方多年的枭雄,这时的他虽然心中悔意丛生,但却还是飞快地判断了形势,如果硬要将玉进忠和他身边的小将留下,凭着手下的十万大军自然怎么也能将对方几百人碾碎,至少会留下大部分人马。 但,那样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那真是玉石俱焚,玉家固然不会有好结果,但自家军队也一定会有很大的死伤,刘宏印哪里会舍得呢。 只看刚刚那小将虽然将几个人挑到一旁,可是用的力气却恰到好外,看似惊险,实则未伤一人,将箭指向自己却没有发出,这些都说明玉进忠也不愿意与自己公开为敌。 片刻之间,刘宏印已经做出了决定,他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本想与玉将军再举杯痛饮几日的,只可惜皇命难违呀!”他催马上前,来到玉进忠面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与将军话别一番送将军上京去吧!” 刘宏印亲自打马出来,就说明他不会动手了,玉进忠将长枪收了,笑着向奔过来的刘节度使道:“节度使如此宽宏,玉某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如何说这样的话呢!”刘宏印笑道,又指了指手中依旧执弓箭的枇杷问道:“这是玉将军的手下?昨日我怎么没见?” 玉进忠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昨日随着夫人在内宅,故没来得及拜见大人,”又向枇杷道:“快给刘大人行礼!” 枇杷赶紧收了弓箭上前拱手为礼,又笑道:“时间紧急,来不及亲自向刘夫人道别,还请刘大人向夫人转达我们母女的感激之情。” 刘宏印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小将,一身大红铠甲,兜鍪下一张俊脸,长眉如画,双眸如星,猛一看正是英姿勃发的少年,但听了父命后笑语晏晏地上来一礼,杀气全无,便流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妩媚娇艳,大惊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射杀左贤王的玉小姐!” 枇杷赶紧解释道:“其实射杀左贤王的功劳主要是我三哥的,大家都是乱传。” 刘宏印真是悔死了,明明听到过玉家小姐射杀了左贤王的传闻,但是却没有相信!想为儿子求娶玉家小姐,又被刘夫人劝着改了主意,失去了将一员良将变为自家人的机会,现在只有眼见着如此的人才从眼前离开。 唉!如果自己的大业未成,未得玉家良材就是最大的失误! 不过刘宏印并不会轻易放弃,他郑重地向玉进忠道:“玉将军,朝中形势颇为复杂,左千牛卫的日子很不好过,如果你有不如意处,随时可以回到范阳,刘某虚席以待!” “谢节度使大人,”玉进忠想到刘宏印昨日所说的叛逆之语,心知自己永远也不会与此人为伍,便拱手道:“玉某为朝廷命官,此番尊皇命入京宿卫,待宿卫期满自是还要尊皇命回营州任职。” 这是直接拒绝自己了。刘宏印一笑,玉进忠尽管武艺出众,但是真要进京宿卫,就凭他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他并不点破,只是笑道:“山水有相逢,我就祝愿玉将军此去前程似锦吧!” 刘宏印见玉进忠带着女儿并身后数十骑如风般地追上前面的车马,离开了范阳城,一拨马头回了节度使府,直接骑马进了刘夫人的正院。跳下马进了屋子,拿着马鞭指着刘夫人骂道:“玉家小姐武艺超群,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刘夫人和家里的女人们也刚刚得知玉家人突然离开了范阳,正坐在一起议论,就见刘节度使凶神恶煞般地进来指着自己大骂,知道玉将军走的事一定又触到他的逆鳞了。 自从前年皇上被突厥攻破京城,丈夫心里一直埋着的反意便如同春天的野草一般飞速地生长起来,为了能一步步走上通天之路,他每日都在忙碌着,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渐渐暴虐起来。 刘夫人一日比一日更怕他,特别是他暴怒时简直无法理谕。先前有时还会怨恨他很少留宿正屋,后来她就宁愿他一辈子也不要来。看出他今天的怒气似乎比平时都强,刘夫人勉强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答道:“玉小姐会武艺超群?她和九娘比武尚且还比不过九娘呢。” 刘九娘见父亲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便赶紧答道:“女儿也觉得与她不过伯仲之间。” “伯仲之间?哈哈!”刘宏印想到玉家小姐那支搭在弦上的箭散发出的杀意,心里的火气猛地冲了上来,上前一步抡起巴掌打在刘九娘的脸上,将她打得嘴角流出了血,摔到了地上,“我养着你们做什么!都是废物!” 刘九娘在地上瑟缩着,众女也都吓得抖成一团,在刘节度使离开半晌后还鸦集雀无声。 刘宏印回到节度使府前衙,越想越悔,玉家人是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将来他们成了别人的助力,岂不是自己的对手?那样自己还不如毁了他们为好。 “来人!”他突然跳了起来,“赶紧传令下去,如果见到玉进忠一行人,不计代价,格杀勿论!” 又急急点起一万人马,亲自带兵追了过去。   ☆、第49章 王家来迎 玉家人此时正全速离开范阳,只在傍晚时分埋锅造饭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又星夜前行。 “现在不是爱惜马力的时候,大家保持行军速度,”玉进忠传下令去,“离开范阳地面后我们再休息!” 枇杷见母亲和三哥在颠簸的车内坐了一天,连饭都吃不下去,路上又不断有战马力尽倒毙,军士们也都疲惫已极,便向父亲道:“刘节度使还能真追过来不成?我看他虽然犹豫半晌,但还是放我们离开了,不如让大家多歇一会儿。” “行军打仗不比别的,只要有一点点的失误就会酿成大祸,”玉进忠带兵多年,经历的事情数不胜数,这些都是用生命得出的经验,“枇杷,记住,千万不能有一点的侥幸心理。” “快些走,”三哥扶着车门硬撑着道:“刘节度使手下有十万大军,万一追过来我们根本逃不掉。” “我懂了。”枇杷点点头,帮着父亲整理好队伍出发,自己骑着大红马断后,督促落下的将士们及时赶上队伍。 第二天上午,玉家军终于离开范阳,进入德州后确定刘宏印不会再追上来,在一处小山岗安下营寨,进行休整。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杨夫人的脸色很是苍白,不过她下了车子还是撑着先将帐篷内的毡垫铺好后向守义和枇杷道:“你们俩个先睡一会儿。” 枇杷一直在外面检查营寨岗哨才回来,见母亲的脸色不好,急忙道:“娘,我身体好着呢,一点也不累,你先休息。还有三哥,也应该躺一会儿,坐在车子里比骑马还累呢。” 这时玉进忠也迈进帐篷道:“行军时节哪里顾得上讲究,你们娘三个先睡一觉,然后让枇杷来换我。” 歇了一天,人马方才缓了过来,第二天大家又恢复了日常行程。 中午正热的时候,玉家军停在一条小河边,枇杷与家人坐在一株大树下,才有时间问道:“爹、三哥,我们到京城后如果把刘宏印的情形报告朝廷,朝廷会不会派兵到范阳?” 父亲皱眉道:“这两天我一直也在想,朝廷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范阳的事?” “朝廷当然知道,”玉守义斩钉截铁地道:“还记得前年王大人在朝中为营州调拨粮草军械,半路上被刘宏印强留了一半的事吗?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没有办法而已。” 那次范阳强留了营州的粮草军械,最后朝廷不但没有惩罚,反倒顺着范阳找的借口将一件大事抹了过去,当时营州知道情况的人都还很气愤呢。 三哥将他的结论说了出来,“其实朝廷也曾多次想将刘宏印免职,或者将他调离范阳,但刘宏印不答应,朝廷惧他手下十万精兵,只得任凭他在范阳坐大。我看只要刘宏印不公开竖起反旗,情况就会这样维持下去。” 大家都默然了,父亲却说:“就算知道这些,我到京城后还是会将刘宏印的反状报之朝廷。” 确实,身为臣子的总要尽到自己的本份,玉家人自然全部赞同,这件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忠君的玉家人与刘宏印肯定不会同流合污,成为仇人也就是必然的。 这时玉家人还不知道刘宏印随后又派兵追杀未果的事情,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更加气愤。他们接着一路向京城行去,延途又曾拜访过几处节度使府及将军府,倒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营州毕竟地处边塞,虽然因前两年在突厥进犯时的大捷而闻名,但是时间已过了两年,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更无论当时射杀左贤王的玉守义和玉枇杷了。至于范阳的事情,更是完全没有传出来。 枇杷又成了杨夫人贤淑温顺的好女儿,倒是杨夫人见女儿过了范阳不久后自觉地换回女装,改回乘车后又说:“枇杷,若是在城外,你喜欢男装骑马就骑马吧,看你坐在车子里也坐不住。” “真的可以?”枇杷欢笑着叫了起来,“娘,你真好!” 也不顾自己穿着裙子,就急忙从车子里跃到一旁的大红马身上,却没有纵马疾驰,而是拉紧缰绳傍在马车旁,向车里的杨夫人解释道:“其实我坐车子也一样,只是大红马总没有人骑就会跑不动了。” 杨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只是笑,“进京城后就不会这样随意了,且让你先高兴着。”又算计,“我还得给你买两个侍女,总要有个小姐的样子。” “我不要侍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打理好,身边多出两个人还别扭呢。” “你是不懂,到了京城,小姐身边没有侍女才是别扭的事呢。”杨夫人道:“我也是在营州住久了,竟将这样的事完全忘记。早知现在,还不如在营州在你的伙伴中帮你挑两个女孩带到京城呢。” “木朵她们也想陪着枇杷到京城的,”阿鲁那坐在车辕前赶着马车说:“若是给她们写信,她们一定会来。” “算了,路途实在遥远,而且我们营州人都太率直,不见得能适应京城的生活。”杨夫人又否定了自己,却向阿鲁那笑道:“那天从范阳出来坐你的车,果然又快又稳。以后到了京城,枇杷出门时你都要跟着啊,我也就能放心了!” 阿鲁那得到杨夫人的赞扬,欢喜得一张黑脸全红了,“杨夫人,你放心吧,我跟着玉将军到京城来就是要帮着枇杷赶马车,陪着她出门的。” 枇杷在马上笑道:“你又不是真正的车夫,这两年玉家军还不能收你,等你再大些就进玉家军,那时就不要再给我赶马车了。” “虽然我想进玉家军,但是给你赶马车也很好。” “谢谢你,阿鲁那!”枇杷笑着望向自己的小伙伴,他们在营州守城时早就结下的友情无比地深厚。 赶了近两个月的路后,在初秋时分,玉家终于来到了京城外。 正在排队等着进城时,突然有两位身着青衣的小厮拿着贴子来拜见,“魏国公已经为玉将军及家眷下属准备好院子,请玉将军随我等前去王家。” 这时枇杷正也母亲一同坐在一辆车中,听到父亲在前面正在婉拒,“这次不同上次,我不只带着家眷,还有两百多兵士,不好去贵府打扰,待我先到兵部上交铜鱼符调令后再去府上拜见。” 那小厮就笑道:“玉将军,这个时节兵部的老爷们恐都随着皇上去了骊山,未必能有空安顿将军及贵属下,还不如先到我们府里洗尘,再慢慢候着军令呢。” 另一人也笑道:“国公今天有要事不能亲来,我们奉了国公的命令前来迎接将军,如果没有迎到,国公岂不是以为我们办事不好?或者将军因为国公没有来亲迎才不肯去,还望将军体恤小的们。” “我上次在京城一年时间,一直靠王家帮忙,哪里当得魏国公亲自来迎接?只是这一次一则是调至京城任职,一则是人太多,着实不好打扰。” 枇杷知道父亲这一次并不想住在王府,而且之前她也曾听到父母已经商量好,派人提前进京城订下客栈,然后再找房子安顿。 可是那两位小厮却异常热情,一直在劝道:“玉将军上次住的院子本就是王刺史一房的,因王刺史尚未回来依旧空着,还腾出一个相临的大院落,专门为玉将军安顿军士们,一应吃饭用水的事情也都极方便的,将军不必担心。” “是啊,玉将军,您是我们家刺史大人的好友,虽然刺史大人不在京中,但太夫人和我们国公爷也是一样的。”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小厮们说:“正好,我们国公也来了,总算赶得上亲自接玉将军进京!” 然后又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笑问:“玉伯父可还安好?”又笑道:“得知玉伯父来京,自然要来迎接,只是临川王有事来招便耽搁了,还请恕罪。” “末将哪里当得起魏国公亲自来迎接!实在惶恐。” 那两个小厮也上前道:“现国公爷亲自到了,玉将军可不必再推脱了,先随国公爷一同去王家安置吧。” 那魏国公便道:“这次玉伯父调入京城宿卫,不过是一年两年的时间,自然还要回营州,若是另寻一处房屋安置,不只是长安居大不易,且离宫中较近的坊间也难租赁到房舍,不如就也王家住下,日后再缓缓计议,况求仁堂自玉将军上次离开时一直闲着,且几百军士的住处于王家也不是难事。” 刚刚小厮们虽然特别热心,但是总觉得失于油滑,如今魏国公只简单说了几句,却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异常,又感觉正应如此这般,玉将军果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那魏国公又到杨夫车驾前行礼笑问:“伯母安好!” 杨夫人赶紧让人卷起了帘子,“不敢当魏国公亲来迎接,”又问候道:“太夫人身子可还安好?” “谢伯母挂记,太夫人一直很硬朗。” 枇杷打量着眼前这位魏国公,原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身姿挺拨如松如柏,面如冠玉,眸如晨星,一举一动那样的超凡脱俗,让枇杷登时心中升起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是,魏国公向杨夫人行礼后又将目光转向她,笑道:“这是玉家妹妹吧,一路辛苦了!”他这一眼并一笑,又让枇杷觉得受到了春风般的抚慰,顿时又将那自愧不如的心思吹掉了,但是脸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赶紧还礼道:“魏国公安好。” 魏国公初见到枇杷也不由得怔了一下,但只是恍惚了短暂的一霎间,他便又完全恢复了从容的风度,向杨夫人笑道:“我们府里正有不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玉家妹妹去了倒也不会寂寞,且家里又专门请了先生教导,玉家妹妹也可以一同上课。” 这时三哥的车子也拉了过来,魏国公亦热情地上前招呼,又道:“我们两家老一辈有着同生共死的交情,我们小一辈自然也要交好的。游击将军少年英雄,总要提携我们王家兄弟们才好。” 玉守义也赶紧行礼,“我双腿不便,还请谅解。至于少年英雄是决不敢当的,还要向名满天下的魏国公请教。” “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比不得游击将军守城有功,”魏国公温和地说:“但是我们家门客众多,我在京中亦有众多好友,其中自有高才之士,游击将军不妨闲暇时分与大家往来,或有益补。”   ☆、第50章 王十四娘 转眼间,刚刚还在犹豫不绝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而又因为魏国公到来的缘故,玉家军也不必再排队检查从侧门入城,城门官早已经将正门打开,大家直接就进城了。 车声辚辚,枇杷放下了帘子,低声问母亲,“原来魏国公竟然这样年轻?就跟我三哥差不多,怪不得是京城四公子之首。” 杨夫人笑道:“他是王刺史的孙辈,可不是这个年龄?”又慨然叹道:“真是岁月催人,如今的王公子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了。” 京城声望最高的四公子正是太原王家的王泽,也就是刚刚玉家人见过的魏国公,和博陵崔家的崔雪松、彭城刘家的刘杰和弘农杨家的杨嘉。四公子的名声愈靠近京城愈加响亮,一路行来的枇杷早已经听人讲了无数遍了。 但听母亲的话听起来好奇怪,便问:“难道先前还有别的王公子?” “几十年前母亲初次进京时,那时候京城也有四位佳公子,而且排在首位的也是太原王家的,但却是如今王公子的祖父辈,也就是王刺史大人,是以母亲才如此感慨。” “那两个王公子相比谁更出类拨萃呢?” “又不是一代人,怎么好比较?”杨夫人嘴角含笑,显然是回想起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不过,王刺史大人年轻时要比如今的王公子容貌更胜一筹,当年京城的少女们见到他无不倾慕。” “什么?”枇杷惊呆了,刚刚见到的魏国公在她看来已经就像神仙一般的人物了,“难道世上还有比魏国公更俊美的人吗?” “那当然,”杨夫人笑道:“你这么小,哪里有什么见识?” “怪不得人们都说京城好,别的不说,我刚到京城,见到的人物就要比起营州及一路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出众得多,而且就这样娘还说我见识少。”枇杷也叹道:“娘,那王刺史大人的容貌能是什么样的?” “其实那时我还很小,虽然见过他,但也记得不太深,只知道王刺史不只容貌昳丽,还在不到弱冠之年就中了进士科的状元,当年走马游街时好多女子见了他都如痴如狂,听说还有世家女宁愿做妾夜奔至他家里。不过后来我们再于营州相见,王大人早已经饱经风霜,不复当年了。” “嗐!”枇杷听到这个扫兴的结局,顿时没了兴致。 “不过,魏国公也不错了,听说他才学也颇高,只是因为有爵位在身,不能参加科举,否则也定能荣登三甲。”杨夫人看着枇杷道:“只是他是王家的嫡长一支,身上背负就更多。” “嫡长一支不是很好吗?有国公的爵位可以承袭呢。” “但是贵为国公,要担起整个王氏家族,而且在很多方面都要受很多制约,比如成亲不是尚主就是要娶五姓女。” “我倒觉得娶五姓女好一点,公主实在是太可怕了。”枇杷经历了乐安公主事件,对于公主再无好印象。 杨夫人悄悄在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发现她虽然非常欣赏魏国公,但却没有什么思慕之心。看来这孩子在这方面还一点也没有开窍呢,她倒可以放心了。 杨夫人刚听到枇杷对魏国公的赞赏,其实有些担心,就怕女儿也如当年夜奔王刺史的女子们,一见而对魏国公衷情,生出孽缘来。枇杷身上有胡人血统,家世比太原王氏也差得多,如果喜欢上了魏国公,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想我们过些时间再去王家拜访的,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向多思多虑的杨夫人又赶紧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给枇杷讲起了王家的旧事,“王刺史其实是现在魏国公太夫人的庶子,当年王家嫡庶之间矛盾非常深,而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老国公和王大人的生母死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所以虽然外人都说王家七世同堂,和睦共处,其乐融融,我却不太相信,这些事你也要心里有数。” 枇杷赶紧点头,先前在营州时很少听到嫡庶分争之类的事情,但是一路上拜见过的几家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情况,枇杷还亲眼见到同父异母的姐妹们当着客人的面相互拆台,所以也不算陌生了。 出于天生的身份地位,枇杷自然会偏心正室及嫡出子女,所以不由得对于父母一直赞不绝口的王刺史有了疑问,“娘,王刺史的生母是不是很不守规矩啊?而王刺史是不是一直也有夺嫡之心呢?”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她非常美丽,当年魏国公为了她发誓不娶,并让她生下了长子,也就是王刺史。不过后来王家还是逼他娶了太夫人,又生下了嫡子,于是王家就再无宁日,听说魏国公宁可降爵也想为妾室请封。” “啊!”枇杷惊叹一声。 “当然也有人说魏国公和他的妾室是太夫人毒死的,因为不这样,死的就是太夫人和她的儿子了。” 枇杷只张大嘴巴,连“啊”都不会叫了。 “至于王刺史,确实是个好人,他是凭着自己的能力考上状元的,而且他为了表明没有夺嫡之心,年轻轻地就离开京城到贫苦偏僻之地做官,他仕途一直颇为不顺也与他的出身有关。” 杨夫人当然是为了女儿好才将这些陈年芝麻都捡出来说了,可是这也让枇杷在进入王家,准备拜见到太夫人时,心里非常忐忑。 见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杨夫人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又赶紧在她耳边低声说:“很多大家族里差不多都有类似的隐私,王家为五姓之首,人口众多,这种事是免不了的。而且几十年前的那桩公案完结后,王家痛定思痛,对子弟的约束越发严格起来,特别是嫡长一支,将不许纳妾列为家规,眼下王家内宅,起码嫡长一支倒是极平和的。” 正说着,已经有嬷嬷请她们进去了。 一进门,母亲带着枇杷赶紧深深地跪拜下去,“给太夫人请安。” 论身份,做为左千牛录中郎将的家眷,她们的地位其实与太夫人相差太远,根本够不上来拜见太夫人,但是既然是做客,总要礼节性地致以问候,但是没想到太夫人竟然答应见她们。 “都是故交,就不必客气了。”太夫人和蔼的说,赶紧让人将这对母女扶了起来,“听说刺史在营州时曾得到玉将军的救命之恩,还要感谢你们呢。” 若是当年太夫人真把王大人的生母毒死了,那么她一定不会真心为王大人被救高兴,但是枇杷听到耳中,却觉得太夫人确实很真诚地向母亲和自己道谢。 枇杷起身抬眼看王家的太夫人,满是皱纹而平静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而且也看不出当年她是不是长得很丑,但是唯有依旧清澈犀利的眼睛让让人感觉这位老夫人一定有着很坚强的意志。 而那双眼睛在自己的脸上还多停留了一下,然后就笑着向枇杷招手道:“玉家小姐,到我这里来,我顶喜欢你这样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枇杷看了一眼母亲,见她向自己笑着,便走到太夫人身边,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不住地夸奖。又对身边的人说:“我看我们王家这么多姑娘,都不及玉家小姐一个,又美丽又大方。” 又笑着向她介绍,“我们家人多,这是永聚堂的老夫人,这是滨水堂的崔夫人……”原来王家七世同堂,支系繁杂,为了区别,只要是与嫡长一支的血亲超过三代,便别立堂号。比如王刺史一支的堂号就叫求仁堂,他住的院子也是以堂号命名的。 枇杷一一行礼,听着众多王夫人们各种赞美,尽管她一路上经历了很多类似的场面,但还是被夸得红了脸。 杨夫人也与大家招呼着,又陪着笑道:“太夫人和众位夫人实在是过奖了。” “我这可不是虚言,京城里小姑娘我见得也多了,也都未必比得了玉家小姐。”太夫人又向身边 的女孩子们道:“玉小姐住在我们家,你们正可以一起读书、做针线,就当自家人一样。” 王家闺学可是极有名的,而且根本不对外,只教授自家女子,但是枇杷能对了太夫人的眼缘,得了如此机遇,杨夫人喜出望外,赶紧带着枇杷向老夫人致谢。 “这算什么,玉将军是我们家的恩人嘛,”太夫人又亲切地告诉枇杷,“玉小姐初到京城,想来亲友也少,到了王家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生分。” 王家年青女孩也多,当然这些女孩又分属于各房,辈分也不全相同。枇杷与她们见了礼,很快被她们间复杂的关系绕晕了头,只是记住了王十四娘。 陈博定亲的王氏女就是王十四娘,她出于滨水堂,虽然与王家嫡长一支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但是对外面也一样都是王氏女。 王十四娘比枇杷大两岁,长着小巧而玲珑的身材,一张小圆脸很是可爱,看起来好脾气的样子,枇杷很喜欢她,觉得陈博也一定会喜欢的,倒先替陈博高兴了一回,又在心里想到,没想到陈博还没有机会见未婚妻,而自己却先结识了。 枇杷想对十四娘讲些营州与陈博的事,但是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便悄声对她说:“等空了我告诉你陈博的事。” 再看王十四娘的脸早已经飞红了。   ☆、第51章 闺学中事 就这样,玉家住进了王家的求仁堂,这里是王刺史一家在京城的起居之处,因他被调到江都时将全家人都带了过去,所以一直空着。 因上次父亲在求仁堂住过,倒还是熟门熟路,王刺史留下的老管家王伯与父亲在营州就是认识的,前些时候父亲在京城也极相熟,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刺史大人还在江都,求仁堂里也没有闲人,玉大人只管住着。”又一定要玉家住到求仁堂主院。 可是最后玉家人还是坚持在一侧的跨院里住下了。 “魏国公年纪轻轻的,做事却如此周全,待人又谦和有礼,还真令人感动呢。”杨夫人向从外面回来的玉将军赞道。 玉将军也说:“我先前在京城就受到魏国公的关照,没想到我这次调入京城的小事他竟然也知道了,而且还亲自到城门前接我们入城,又为我们安排住处,无怪京城中人人称赞魏国公的大名。” 杨夫人又担心地道:“虽然王家极热情,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来了,又有这么多军士,还是要赶紧租赁一处房舍单独居住为好。” 玉将军自然赞同,“这我也知道,明天我就派人去找房子。” “娘,我真去与王家的小姐们一起上课吗?”枇杷问道。 “那当然了,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杨夫人道:“你可不知道王家的学堂有多有名,太原王家之所以屹立数百年不倒,正因为对子弟的教养极为严格,王氏女亦然。枇杷,你正好借此机会在王家闺学里长些见识,将来会对你有很大帮助的。” 杨夫人又转身向儿子道:“守义,你闲了可以多去王家的书楼坐坐,那里的书可能比宫中的藏书都要多,有很多饱学之士寄居王家都是为了能读到书楼里的书。” 感觉到母亲对王家的推崇,守义与枇杷赶紧齐齐地答应下来。这时又有人捧着几匹宫缎过来,“太夫人给玉小姐做衣服的。” 杨夫人带着枇杷谢了,又拿了一缗钱打赏,将人送走。 再看那宫缎,果然与平时所见的锦缎不同,图案新颖漂亮,质地细密光滑,缎面还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就连杨夫人也叹道:“果然是上用的,先前我在杨家时也没见过这样好的缎子!” 第二天,父亲一早去了兵部,母亲留下来打理行李,枇杷和三哥一同出了求仁堂分别去了闺学和外书房,玉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就开始了。 枇杷进了王家闺学,马上就发现这里所教的内容其实与自己小时候杨夫人一直带着自己学的东西很相似,只是毕竟是闺学,不只更正规更系统,而且水平还要更高。 幸亏当年母亲在营州时为自己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枇杷既庆幸又后悔,庆幸的是自己毕竟学过一些,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后悔的是过去自己时常偷懒,没有好好练习。 就说枇杷一向自诩的书法吧,因为母亲一直没放松地盯着,就是习武后也要定期写上几篇的,但是与王氏女相比,只能算是平平。 其余各项的差距就更大了,弹琴作画、制香品茶,枇杷几乎都要算差生,而在针线上,就更是彻底地垫底。 好在,所有的人都待她非常和气,亦没有人笑她,最初枇杷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但慢慢就感觉出大家对她的疏离。似乎不论她怎么样,王家的小姐们只把自己视为无物,枇杷总也不能与她们融入一起。 看着女孩们凑到一起嘻嘻哈哈,枇杷最初还常走过去与她们谈笑,但是不论是以王十五娘为首的嫡出女儿一派还是以永聚堂上一辈的王二十姑为首的庶出女儿一派,她们都不愿意接纳枇杷。不过,大家每每在太夫人面前,却表现出对她很亲热的样子。 枇杷虽然过去与营州的少年们玩惯了,豪爽大度,但一来二去的,心里也有些不快,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境地非常微妙,似乎有一层看不到的轻纱将王家女与自己隔了开来。 这层轻纱就是出身与地位的巨大差异,这让枇杷极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领悟过来后便很少与大家搭话了,但也一样在太夫人和杨夫人面前装做若无其事。 反正王家也不是久居之地,京城更不是自己的家乡,枇杷也不稀罕别人施舍的友情。大家瞧不起自己,自己也瞧不起她们呢! 这些女孩们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自己也不是一无的长啊,如果比武,她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胜过自己!枇杷也不想与她们来往! 当然,只除了王十四娘。因为陈博的关系,十四娘会时常与枇杷说几句话,或悄悄告诉她一些事情。不过十四娘是庶出,又是远支的女孩,枇杷知道她在王家的地位也很低,便也不肯多打扰她,免得为十四娘带来不便。 这一天又是枇杷最讨厌的针线课,她耐下性子认真地绣了一朵花,但快到先生点评绣品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绣线在绣品的背面结成一团死结,根本打不开,知道今天的努力又作废了。 枇杷只得拿出小剪子慢慢将死结剪掉,再将剪开的线拆下,最后,绣花棚子上只有留下了一朵残缺的花。 旁边的王十四娘放下自己的针线过来一面帮她将线团清理掉,一面安慰她道:“没什么,我过去也不小心打过死结。” 枇杷看到一旁十四娘绷在绣架上那朵绣好的玉兰花,针角平整细腻,颜色艳丽,形态动人,已经与杨夫人不相上下了,觉得她如果真犯过类似的错误,也一定会是在好几年前,但对于她的安慰还是领情的,“我自己慢慢来,你赶紧把你的绣完吧,今天女先生要评点绣品呢。” 十四娘轻声说:“这个缺口恐怕你自己补不上了,还是我帮你绣好吧。” 枇杷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将缺口补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你赶紧绣你的吧,反正先生不会管我的。” 果然女先生见枇杷的绣品不但没有完工,还拆得惨不忍睹,什么也没说,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就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其实枇杷倒宁愿让她说自己一回,这样完全漠视她的态度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已经很认真地绣了,就为了急着绣完把线弄乱了才失败得一塌糊涂。 从此以后,枇杷就不再上刺绣的课了,为了怕母亲担心,她对谁也没说,只是在刺绣的时间里悄悄地到闺学旁的花园里看花。果然,除了十四娘问了她一回,没有别人在意。 这一天,枇杷又逃课到了花园,在一片花开得很茂盛的秋海棠树下闲逛,突然听不远处有人轻声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一向耳聪目明的,下意识向一株树后一躲认真倾听起来。 “玉家小姐带来的侍女还真傻,听说是在进京路上买的,一点眼色也没有,也不会服侍人。” “怪不得玉小姐总不肯让侍女跟着,原来也是怕丢人。” “要我说玉家小姐也一样的傻,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她呢,每天都乐呵呵的,我每次见了她心里就想笑。” “说是她父亲救过王刺史,就是仗着这个住进了王家,又进了王家的闺学,也不想想她一个胡女,可算得了什么呢!” 正是闺学的几个同窗,不知为什么她们今天提前出来了,正三三两两地走向内院,一定是以为自己不在,才会说自己的坏话。 不过,这些话很是得到大家的同感,有几个应和着,又有人笑了起来,“玉小姐在营州时可能没见过香料,那天先生拿了檀香她都不认得,真替她难为情!” “其实玉小姐人挺好的,只是她小时候在营州长大,没见过这些东西而已。”王十四娘温和地为她说话,“她虽然绣花不行,但是会骑马,还会射箭呢。” “可别说射箭的事,想想就好笑,就她能射中左贤王?骗人也要编得像样一点的啊!”王家的十 五娘哈哈地大笑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就敢谎报军功,真是好笑极了!” 十五娘正是魏国公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比其他王氏女都要高,身上还有县主的封号。 就是刚为她说话的王十四娘也不响了,枇杷觉得她不只是不敢与十五娘唱反调,而且也不会相信射杀左贤王的功劳真是自己得的。 王家的小姐们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们只是装作喜欢而已! 从听到第一句开始,枇杷的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着,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跳出去教训她们一回。 听着她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枇杷松开拳,一掌拍在秋海棠上,树干剧烈的一震,艳米分的花纷纷落下,有如下了一场花雨,枇杷抬手接了一朵花,看着那美丽的花瓣,努力地平静自己,不管怎么样,也要忍着。 教训几个小姑娘容易,但是会让爹和娘为难的,他们现在已经很难了。 “玉小姐,舍妹言语无状,我替她道歉了。” 枇杷被这声音一惊,马上转过身来,说话的正是魏国公,他头戴玉冠,身着素白的圆领便袍,向自己深深一礼,起身时恰好一朵海棠落在他的肩上,娇艳的花衬着他如雪般的白衣,是那样的超凡脱俗又谦和礼让。 对着这样的情景,任是谁气便也生不下去了,枇杷摇摇头道:“算了。”一转身就要走开。 没想到魏国公却叫住了她,微笑着指不远处的一处亭台道:“走,到听雨轩里小坐一会儿。”   ☆、第52章 登高远望 原来魏国公一直在那里,怪不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枇杷又突然想到,也不知道他是今天偶然间到听雨轩还是日日在那里?要知道自己最近在针线课的时间时常到这里,该不会都落在他的眼里了吧。 “不了,我也该回去了,否则我娘又要担心。” “静娴长公主过府,太夫人招她们过去与长公主说话,你现在回去了你娘反倒会担心。”魏国公又温和地说:“这里的秋海棠很好,正是欣赏园中秋景最佳之处,但是在听雨轩上看又有不同。” 枇杷马上明白自己最近时常在这里闲逛早就被魏国公发现了,想想最近自己的行为,心里大窘,只盼着他公务繁忙,不会全都看到了。又听魏国公说道:“我也特别喜欢这里。”他自在而随意的态度又让她慢慢自在起来,脑子里就突然冒出来一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便不由自主地就随着他去了。 听雨轩就在那片秋海棠后不处处的小石山上,占据这片园子的最高点,半人高的红漆柱子,配上镂空雕刻的木门窗,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也是枇杷一直没有发现轩中有人的原因。 拾阶而上,到了听雨轩,向四周看去,海棠花树都在脚下,前面是秋波粼粼的小湖,远处正是王家的宅院,鳞次栉比,那处屋脊最高,上面有七对瑞兽的,正是魏国公太夫人的正房。 刚从这里经过的王家小姐们正沿着小路出了园子,向太夫人的院子走去,她们斑斓的衣裙点缀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分外显眼,远远地看着像几只布偶。 居高临下,风景果然与身在园中别有不同,似乎跳出了原来的格局,枇杷立在听雨轩的窗前,感受着凉爽的秋风吹过,所有的不快都随着风儿烟消云散了,心怀大畅。 突然间,她嗅到了一缕淡淡的茶香,回首就见魏国公正盘坐在一个小泥炉前,轻轻摇着扇子,很快炉上陶瓷壶里的茶水滚了起来,茶香愈发弥漫出来。 魏国公放下扇子,将壶中的茶水注入两只白瓷杯中,向着枇杷笑道:“过来尝尝我煮的茶。” 杯子是素白的薄胎瓷杯,茶汤是浅浅的黄绿色,放在在紫檀木的案几上袅袅地升起水汽。 枇杷住进王家已经有十余天了,她已经能看得懂眼前这种含蓄的富贵和不露声色的豪华。与范阳刘节度使家的奢华相比,几百年传承的太原王氏宅中很少看到金银器物,更没有满眼锦绣成堆。 就如听雨轩,门窗皆为木质本色,雕成流云百蝠、岁寒三友、莲年有余等图案,不带一丝纹彩,而轩中布置更是简单,一几、两榻,再无其它。 不说那木雕门窗木料之难得,工艺之精湛,只是这檀木做的案几和坐榻,论价值却要比在范阳刘节度使家见到的满眼金银要高得多。而眼前两只白瓷杯,胎薄如玉,质地细腻,更不是寻常金爵银杯能比得了的。用陶土做成的难度先不必说,听说烧制时一窑里最多能成功一两个,更多的时候是满窑皆废。 但是王家平时用的都是这样的杯盘器皿,有时有谁不小心打破一个,也不甚在意。可是知道它们竟如此珍贵的枇杷还是极小心地端起茶杯,轻轻将茶水送入口中。 因先前在园子里逛了有一会儿了,正有些口渴,清洌可口的茶水正恰到好处,她很快将一杯茶喝干了,放下杯子后发现魏国公还在悠然地品着茶,不由郝然。 这里不是营州,大家饮茶不是为了解渴,而是一种高雅的活动,自己这样喝茶正是大家一直嘲笑的“牛饮”,这些天枇杷与王家小姐们在一起时非常注意,但今天可能是太放松,她竟然忘记了。 魏国公却已经很自然地拿起陶壶又为枇杷注了一杯茶,“煮茶的水来自城外的山泉,洁净清爽,还特别解渴。” “是挺好喝的,”枇杷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品茶,给我喝这样的好茶就是浪费了。” “茶本来就是为了解渴的,更何况你也说挺好喝,怎么能算浪费呢。”魏国公温和地笑了,又说:“其实我也不太会烹茶,只是想图个清静就没有让人上来,自己随便煮的,你正巧赶上而已。” 枇杷便也笑了。 魏国公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匣点心来,“要是饿了就吃吧。” 枇杷其实也有点饿,中午和王家小姐们一起在太夫人那里用餐,她实在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得比好几个人都多。加之她见了甜点一向嘴馋的,眼下又不觉得拘束,便拿了一块放入口中,马上就问道:“真好吃,这个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见过呢?” “这是蟹黄毕罗,是宫里的御膳房新呈上的。” 枇杷又拿起了一块,“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与寻常的毕罗不一样,又小巧好看得多了。” 毕罗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其实就是面皮包了馅心蒸熟,在长安到处都有卖的,父亲和三哥也给她带回来过,无非就是羊肉毕罗、猪肝毕罗等等。 但眼前的这块毕罗不只精致小巧,馅心特别,而且还是烤出来的,金黄酥脆的面皮上撒些芝麻,咬了一口再细看那馅心,泥状的蟹黄与毕罗里无数层酥皮交错着融成一体,散发着令人不能抗拒的香气。枇杷再将剩下的半块放到口中,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御膳房的点心就是不样啊!” 点心是昨天临川王送来的,当时王泽让临川王缠着还尝了一块,但却没觉得有多好吃。按说放了一天,应该不如新做出来的美味,但现在看到枇杷的样子,不由得也拿了一块,轻轻地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起来,果然香甜鲜美。 两人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将匣子里的点心都吃光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能吃的女孩子家。” “你也没少吃啊!”枇杷无辜地看着魏国公,最初他是拿出来给自己的,可是后来吃得比自己还要快,“而且最后一块也是你抢去了。” 就在刚刚,枇杷见匣子里的毕罗只剩下一块,暗暗地加快速度把手中的毕罗全塞进口中,正准备从容优雅地伸出手去拿时,魏国公竟然不顾一只手正拿着半块毕罗,毫无风度地用另外一只手迅速将最后一块毕罗先抓了起来,就那么一只手举着一块吃掉了,根本不管枇杷一直盯着他看。 “哈哈!”王泽大声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如此失态之举,竟然耍心机与一个小姑娘抢点心吃。 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其实王泽见过的美女特别多,其中也包括胡人美女,可是玉小姐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若是说玉小姐比任何人都美,倒也不是,而是她的美特别对自己的心思,似乎一见之下就非常钟情,这种特别的感觉让一向冷静的他竟然失态了。 王泽曾为自己那一霎间的失态非常自责,老一辈的教训就摆在前面,太夫人也多少次给他讲过红颜祸水,玉小姐再美,也是不可能的,当晚他就决定以后不再见玉小姐了。 可是,偏偏那一天到听雨轩,他又无意间发现玉小姐逃课在园子里闲逛。 站在高处的王泽清楚地看到玉小姐像做贼般地从闺学溜出来,躲着人钻进了园子里,大约觉得安全了就开始了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最后找到了这里,站在树下看海棠花。 正赏花的她突然发现秋海棠丛间一棵梨树的最顶端留下了一颗大梨子,那是下人采摘时实在够不到才剩下的,可是她瞧了瞧竟然爬到摇摇晃晃的树顶摘了下来,整个过程中王泽几次差点失声惊叫。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孩子爬树,拖着美丽的绣花裙子,一面爬一面还要小心地拉着,唯恐裙子刮坏。不过很明显的是玉小姐爬树很有经验,她身姿灵活,动作敏捷,不但毫发无伤地将梨子摘了下来,而且还没有弄坏衣裙。 最令人惊奇的是她摘下梨子后并不急着下去,而是在梨树上找到一处枝杈坐了下来,晃着两条长腿,悠然地将梨子吃掉了!梨树就在听雨轩下面不远处,喀嚓喀嚓咬梨子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还不由自主地流了些口水,他从不知道自家园子里的梨子竟然能这么好吃。 还有一次玉小姐在一株秋海棠下不小心睡着了,就那么坐在地上,头靠着树干睡得特别香,半晌醒来后先东张西望怕被别人发现,然后又将裙子的后摆拉到前面检查是不是脏了,那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很容易就弄清了玉小姐逃课的原因,王泽便于每次闺学上针线课的时候到听雨轩来,这么在远处看看并不违反自己的许诺,而且他在这件近乎无聊的行为中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让他的心情特别好。   ☆、第53章 我不愿意 王泽并没有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这些小乐趣,包括玉小姐。但是今天,他亲眼见了玉小姐听到女孩们嘲讽的话后一直忍着,待人走后竟然一巴掌将碗口粗的树拍得哗啦啦地抖了起来,他想也没想地走了出来。 学着玉小姐的样子拍了拍手,将手上残留的毕罗残渣解决了,王泽已经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以后与玉小姐多来往,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再把玉小姐当成女子,一个能上战场杀敌的女人,完全值得他当成朋友交往,便正色道:“我原来也不信你真的射杀了左贤王,但是现在信了。” “为什么?” “因为你特别能吃啊!”王泽笑了,看玉小姐似乎要恼了,赶紧收起了笑容,诚恳地说:“你拍到海棠树上的那一掌,我恐怕都接不住。”说着他欠起身来,伸出手隔着摆在他们间的小案从枇杷头上摘下一朵挂在发际间的海棠花。 玉小姐进听雨轩时已经将身上的海棠花抖了下去,但这一朵一直没有掉下来,在二个对坐饮茶吃点心的时候,王泽就一直看着这花,也一直想着将花摘下,却还一直忍着,现在终于不由自主地做了,然后心里说出的舒畅。 枇杷倒没有不自在,魏国公虽然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但是他已经是国公了,而且还是右千牛卫大将军,在她看来正是父兄般的人物,而且今天对自己又这样和蔼关切,于是她很自然地回答,“我的力气是比一般的女孩子大。” 魏国公并没有像以前有人听到后露出惊骇的样子,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笑问:“你从多大年龄开始练箭?” “小时候就玩过,但是真正开始练是九岁以后。” “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能射杀左贤王,可真了不起!” “其实不是那样的,营州比我箭术好的人有很多,”枇杷第一次对营州以外的人讲起当时的情景,当然也是第一次有人认真问,“那天的情形实在太凑巧太紧急了,我只能与三哥配合着试一试,如果我父亲在,他一个人就能将左贤王当场射死。” “即使是这样,你也是很了不起。”魏国公赞道,突然又皱了皱眉头问:“这么说陈博带的卢龙军是守城诸中最弱的?” 枇杷在描述当时守城情景时,并没有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只是说自己与三哥带人到南城墙增援,三哥发现左贤王进了射程之内,可是眼下的魏国公竟然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就分析到了南城墙最弱。 面对事实,枇杷诚实地说:“卢龙军当时刚刚组成,而且陈将军也是第一次领兵,确实弱了一点。但是也正是经此一战,卢龙军已经练成了一支真正的军队,陈将军在营州的威望也已经高于他的祖父陈节度使了。” 王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十四娘的亲事正是我做主答应的。” “你的决定是对的,”枇杷道:“陈博是个真正的将军,还是个好人。”又给魏国公讲了陈博如何英勇守城,如何拿出家财奖赏士卒等等。 “你与陈博关系很好?”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那么玉小姐,我们也做好朋友吧!” “行啊,你以后就叫我枇杷吧,营州的人都这样叫我。” “好,”王泽笑道:“你以后也不要叫我的魏国公了,就叫我王泽。” “没想到我能与京城四公子之首成为朋友,还真很开心!”枇杷高兴得脸都红了,“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好出色,和你说话都很紧张呢。” “枇杷,你也很优秀啊!”王泽笑着赞扬她,又特别详细地问她当年营州守城之事,枇杷一一说了,奇怪地问:“你也对打仗的事感兴趣?” 王泽一笑,“几天后我就会被任命为右千牛卫大将军,以后也是行伍出身了。” “右千牛卫大将军!”枇杷惊叹,“你这样年轻就能成大将军,实在太厉害了。”枇杷的父亲已经年近半百了,才仅仅是左千牛卫的中郎将。 “玉将军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我呢,是因为魏国公的爵位才能成三品的大将军,没有什么厉害的。”王泽平静地说。 “其实只要你以后做好大将军,就无所谓怎么当上的了。”枇杷倒很豁达,“当时陈博代掌卢龙军时,有很多人不服气,我也曾非常讨厌他,但是后来他用自己的行动让营州人都信服他了,你也一样能!” 枇杷还是太小了,也没有足够的经验,根本想不到在京城任右千牛卫的大将军的前因后果,其间各种势力的暗中相斗,以及自己上任的使命,王泽只轻轻一笑,“谢谢你劝我。” “我不是在劝你,只是说说我过去见到的事罢了。倒是要谢谢你的茶和点心,”枇杷说着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先别出去,”王泽抬手挡住枇杷,示意她向轩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园子里有不少下人在四处寻找着些什么。 枇杷想了想明白了,小声问:“那些人是找你的?” “嗯,”王泽也小声说:“太夫人是想让我过去陪静娴长公主说话。” 先前与乐安公主打过交道的枇杷霎间懂得,马上向他同情地点点头,又担心地问:“会不会有人找上来?” “不会,没有人会想到我来了这里。” 枇杷放了心,又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便问:“皇上是想让你尚静娴长公主吗?” 王泽正喝茶,没想到玉小姐竟然如此直白地问自己是不是要尚主,瞬间他几乎以为玉小姐话中有话,难道她是对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吗?吃了一惊,竟然呛咳起来,“咳!咳!” 枇杷抬起手来在王泽的背上“啪啪”拍了两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泽咳嗽得更厉害了,但当他看到枇杷清澈的眼睛,也就在瞬间明白她还真就是单纯地问问自己而已,既然是朋友,关心一下正是自然而然的事吗?那么自己也正应该毫无芥蒂地回答才对,便说:“皇上是不管这些事的,只是静娴长公主可能想。” “那么你愿意吗?” “咳,咳,我不愿意,不,我是说太夫人不太愿意吧。” “你们五姓不愿意与皇家联姻,就是因为皇家有胡人血统吗?” “咳!也不全是吧。”王泽被问得有些狼狈了,即使说了交朋友,但他总不能毫无保留地说现在皇家风雨飘摇,所以不管静娴公主如何,他也不会尚主吗? 枇杷其实是因为听过杨夫人说起这些,才好奇地发问,见王泽吞吞吐吐,也就不再追着问下去,却突然笑道:“其实太夫人知道你在这里,只不过她装作不知道,又派了这么多人到处找你,对不对?”枇杷到了王家,除了每日与王家小姐们常在一起,接触最多的就是太夫人,她早就发现太夫人虽然特别和蔼亲切,可是却对王家任何事都了如指掌。 就比如闺学的事,其实事无巨细太夫人都知道,有一次王十五小姐与十六小姐吵架了,太夫人就在午饭时特别将她们俩个叫了进去说了什么。而且枇杷还无意间听到几位先生说有事要到太夫人那里去报告的。 自己逃学的事以及与王家小姐们并不和睦的情景根本瞒不过太夫人,但是母亲时不时地给太夫人请安,却没有听到任何闲话,枇杷由此也分析出来,闺学先生对自己的无视态度其实就是来自太夫人。 太夫人邀请自己在王家闺学上课,其实就是一种态度,表明王家对玉将军的重视,也间接说明王家内部了的团结,而自己学得怎么样并不是太夫人需要关心的。这也是枇杷放心开始逃课的原因。 明明很懵懂的一个小姑娘,可是有些事情却又聪明得很,能说出如此一针见血的话来,可见她从小生长在营州,看问题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王泽理解后便苦笑了一下,但也不肯承认,只道:“也许吧,我也没问过太夫人。” 因了这一番大张旗鼓地寻找,想来静娴长公主也不好再坐,很快枇杷就在听雨轩上看到一大队人从太夫人的院子里走了出去,“我得赶紧回家了,再晚了娘一定要问的。” 王泽叮嘱道:“你娘要是问静娴长公主的事,你就告诉她静娴长公主是今上的妹妹,淑太妃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就是脾气坏了一点,也不大喜欢理人。” “我知道了。” “以后逃课时就到这里来,我还给你带御膳房的点心。” “那好,我会来的。”枇杷笑着答应,“这些天你一定要多准备些御膳房的点心噢,因为过一阵子我搬出去,就不来闺学了。” “搬出去?” “对呀!这里又不是我们家,我们自然要搬出去,我三哥正在找房子呢。”枇杷又强调,“所以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早一点给我带来!” “你还生她们的气了吧?” “不气了。”枇杷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可以不喜欢我,甚至不理我,但是完全没有必要表面上待我很好,背地里嘲讽贬低我。”在营州长大的枇杷,虽然听母亲面提耳过无数类似的事情,但她怎么也改不了直爽的脾气,最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的人。 王泽哑然失笑,“你根本不用在意她们说什么,这些女孩们就是这样,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比亲 姐妹都亲,但是一转眼就在背后说人坏话,我就不小心听过几次。我看她们也不只针对你,对别人也一样,而且这些女孩们就是知道别人说自己坏话,表面也不会显露出知道的样子。” “别人我管不了,但是我就不会再与这样的人作朋友了。”枇杷说完,打开门从台阶上跑下去回家了。   ☆、第54章 骗子梅氏 求仁堂里,杨夫人正带着侍女们做针线,见枇杷进门便问:“听说静娴长公主来王家,你可是也被太夫人叫过去了?” “是啊,”枇杷笑盈盈地答道,“公主走了,我们才散的。” “静娴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吧?” “是,”枇杷想到魏国公的嘱咐,就按他的话一一说了,最后道:“公主特别高傲,不愿意理人,所以我也没有与她说过话,就在后面看着了。” “你做得很对,毕竟大家身份不同,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杨夫人道:“你在闺学里多学些东西,长长见识就好。” “娘,过些天我们搬出王家,我就不想再去闺学了。” 其实杨夫人是很希望枇杷一直在王家上闺学的,王家闺学只是为自家女孩办的,枇杷能进也是机会难得,如果要是搬家后不再来了,还真是很遗憾。 但是她转念又想,女儿这么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快的事了?但又看女儿一张小脸光彩照人,很明显心情很是愉快,没有一点颓废之气,又不像被欺负了的样子。便放下针线拿出一盘芝麻胡饼,“先吃点,飧食等守义回来再吃。” 枇杷刚吃了蟹黄毕罗,一点也不饿,摆手拒绝了。 “这倒是奇了,平日回来总是嚷饿,今天怎么不吃了?”杨夫人马上就想到了,“是不是在太夫人那里吃点心了?” “是的,”枇杷只好把今天在魏国公那里吃的蟹黄毕罗转到了太夫人那里,“御膳房的点心还真不一样呢!”然后眉飞色舞地向母亲讲起了蟹黄毕罗的美味。 杨夫人听着笑了,“在王家能吃到这样好的点心,为什么想搬出去了呢?” “在自己的家里住才舒服嘛。” 杨夫人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枇杷不会说逃课的事,娘会不开心;也不会说王家小姐们嘲笑自己的事,娘一定受不了;就连与魏国公在一起说话的事她也不想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地想瞒着娘。 但正是枇杷如此坚决的态度,倒让杨夫人真担心起来,她正要细细地盘问女儿,却见出去买东西的刘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夫人,我去铺子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年青女人,竟然说她是玉将军的妾室,还拿出了这个……” 枇杷睁大了眼睛,看着刘嬷嬷拿出来的这个荷包正是母亲做的,靛蓝的厚锦缎上绣着一只飞翔的鹰,鹰的羽毛看起来就像真的一般漂亮,父亲身上从来挂着的都是这个图案的荷包。 在营州,有很多人描了这个花样回去为自家人绣,可是没有一个能绣得与母亲一样好。 “我本是不想理她的,后来看确实是夫人的针线,便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回来了。”刘嬷嬷又说:“那女人手里还抱着个孩子,说一连多日到王家来求见夫人,都被王伯拦住了。” 枇杷见母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马上跳了起来,“是谁偷了父亲的荷包,拿来骗人!我去看看!”起身就要出门。 “回来!”杨夫人厉声道:“你回房间去!” “娘,我陪着你,看看是谁敢来诬赖爹!” 可能枇杷如此坚定的信心也鼓舞了杨夫人,她不再要女儿回避了,哆嗦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整理一下衣服坐正了道:“刘嬷嬷,你将她带进来吧。” 一会儿工夫,刘嬷嬷便带了一个少妇进来,那少妇二十几岁的样子,体态微丰,容貌秀丽,手中正抱着一个小婴孩儿。 那少妇进门后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了起来,“玉夫人,我已经给玉将军生了儿子,可是王家人怕得罪你,不但不肯让我来拜见夫人,还要把我的儿子抢走!求夫人给我一条生路吧!” 枇杷见她哭得特别伤心,但不像正常人哭起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而是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沿着美丽的脸庞流下,正有如梨花带雨,令人心生怜悯。能哭得如此好看,是需要专门练习很久的,枇杷忍不住笑了,“你从哪里偷到的荷包,敢到这里来行骗?” 父亲是个粗人,除了打仗,在生活上简直就是一塌糊涂,荷包丢了根本不算什么,他丢过的东西多得不能再多了,除了他的刀弓,似乎什么都能弄丢。随便捡个父亲丢的荷包,再抱个孩子到玉家来,难道就能赖上吗? 京城里骗子还真多啊! 原来在营州,整个城内的人大家几乎都认识,从没听过骗子,但到了京城,枇杷才知道了原来世上还有专门靠骗人为生的人,他们会设各种局骗人钱财。就比如前几天阿鲁那出去租房子就险些被骗了,带着看房子又说得头头是道的人竟然不是房主,后来幸亏三哥细心要看看房契才识破了骗局。就是怕再出现类似的事情,眼下三哥亲自去打理租房子的事宜。 正因先前的事,此时枇杷还有点兴奋,她不能随便出门,但在家里遇到骗子找上门,正好让自己大展身手! 不过这位女骗子还真镇静,“我没有骗人,不信请玉将军出来,他可以为我作证。” 父亲到了兵部上交铜鱼符,在左千牛录里枯坐几天后,因为军械库那边缺人,又被调了过去,然后就一连好多天没回家,只捎信回来说库里特别杂乱,他要在那里忙上一阵子。 看来骗子连这个情况都掌握了! 枇杷不耐烦再与骗子废话了,便站起身厉声道:“玉将军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以后不许你再诬赖是玉将军的妾室了,否则我把你送官!” “你们看看这个孩子!这真是玉将军的儿子!”那女人打开怀里的襁褓,枇杷上前一看,竟然呆住了! 襁褓里的小婴儿只有一两个月,但却能看出皮肤非常白晳,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哭不闹地含着手指看向枇杷,竟然与先前大哥家的小侄子一模一样! 杨夫人从刚听到消息时的慌乱,到被女儿提点后以为遇到了骗子,再到现在看到女儿呆立不动,心里突然全都明白了,稳稳地走过来,看了看就将那孩子抱到怀里。 “夫人,王伯来了。”小侍女提醒道。 枇杷抬眼一看,王刺史的老管家王伯在廊下站着,看样子有事要对母亲说,便走到门前道:“王伯,我们家来了客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小姐,唉!小姐,”王伯搓着手为难地说:“那个客人是王夫人娘家的亲戚,是我一时没留神才让她进来的。” “她?”枇杷指了指屋子里的年青妇人,见王伯果然点了点头,便奇道:“她说她是我父亲的妾。” “还是让我进去回禀夫人吧。”王伯说着进来了,行礼后站在一旁向杨夫人禀报道:“夫人,这位是梅氏,是我们王夫人的亲戚。先前玉将军在求仁堂里住着的时候,梅氏新寡恰好也投奔王家,住在求仁堂里。” “有一天玉将军喝多了,梅氏过去帮忙服侍,”王伯吞吞吐吐地说:“后来玉将军醒来很是生气,我就将梅氏挪出了求仁堂,我们王大人知道后便说要发嫁梅氏,可是梅氏却有了身孕,只得将她一直留在城外的庄子里。” “王大人的意思是先不告诉玉将军和夫人,待孩子生下来送到营州,梅氏依旧发嫁出去。我原对梅氏说了,她亦同意。没想到这几天她不知怎么得到了玉将军又来京城的消息,便每日过来求见夫人。” “因我们大人就要回来了,我想着再拖上几天就行了,所以拦着她没让她进。结果……”王伯又强调,“我们大人的意思就是孩子送给玉家,梅氏也由我们发嫁出去。” 这时梅氏终于不顾形象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既然跟了玉将军,我决不再嫁的!夫人,你就发发慈悲留下我吧!”一面哭一面上前拉住杨夫人的裙裾,杨夫人手中的孩子这时也突然大哭起来。 王伯一点也没有被打动,依旧坚持,“都是老奴的错,让梅氏过来打扰夫人,还是让老奴将梅氏先带下去,过几天我们大人回来自然会处置。” 枇杷已经看傻了,原来这人不是骗子!不,她其实也是个骗子,不过却有了父亲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眼见杨夫人要走开,却被梅氏拉住裙裾不放,便上前一脚踢向梅氏的手,迫她放开杨夫人,然后扶着母亲回到榻上坐下。 杨夫人坐下后先哄了哄婴儿,见他依旧大哭不止,便道:“恐怕是饿了,先前是谁奶的孩子?” 王伯道:“自生下来就请了奶妈,我刚见就在门外候着呢。” “赶紧把人叫进来先奶孩子要紧。” 又是一通忙乱,总算孩子静下来吃奶了,只剩下梅氏还跪在屋子中心抽抽噎噎地哭着。王伯又上前问道:“杨夫人,我将梅氏带下去吧!” “既然给玉将军生了儿子,就让她留下来。”杨夫人说着摆了摆手让王伯下去,“你不必管了,回头王大人那里我们将军自会去说话。” 王伯退下,梅氏赶紧上前膝行几步给杨夫人行礼,“多谢夫人宽厚大度,以后我宁愿为奴为婢侍候将军和夫人!” “为奴为婢就不必了,只要你老实本份,又有这个儿子,玉家总不会亏侍你的。”杨夫人说着便让刘嬷嬷,“先把梅氏安排到倒座儿那间空屋里,日常用品你看着添上。”   ☆、第55章 一时冲动 看着刘嬷嬷带着梅氏走了,杨夫人又笑着问奶娘话,“姓什么?是京城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是谁找你奶孩子的?” 小婴儿已经吃饱了,奶娘一面抱着他轻轻轻轻地摇着,一面殷切地答着话:“我夫家姓孙,我姓周,正是大兴县的,与王伯是一个村子。家里有公婆,丈夫和五个孩子。就是因为孩子太多,实在养不起,听王伯说府里有一位小少爷要用奶妈就出来了。” 杨夫人又问孩子的事,奶妈倒也全知道,“从生下来跟着我,刚刚过了满月没几天,真是个省事的孩子,吃饱了就睡,一点也不哭闹,又长得壮实。” “那你就继续好好带着他吧,以后一应月钱都从我这里拿。”杨夫人又将周嬷嬷安顿在正房的西屋,“缺什么只管告诉我。”又将四个侍女中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春枝与周嬷嬷一起照看孩子,又叫刘嬷嬷,“拿几匹绢布给周嬷嬷裁衣。” 杨夫人吩咐了这许多的事情,按了按头,向枇杷招手道:“你过来,我也该给你讲讲内宅的事情了。” 枇杷赶紧乖乖地坐了过去,就听杨夫人严肃地向她说:“我先前也对你说过,女子最重要的是品行,德容言工,德要排在第一位,再其次才是容貌、言谈和才具。” “至于出嫁,更是决定女子一生命运的大事,所谓娶则为妻奔则为妾,如果不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从正门抬进去,那这样的女子总不会受男人的敬重。” 大约母亲是见了梅氏有感而谈吧,枇杷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记住了。” “妾者,立女也,也就是侍立于一旁之人,身为主母,对她们要宽厚,对她们生的孩子要慈爱,但又要严格管束她们,明定尊卑秩序。” “我明白,”枇杷忍不住还是问:“但是,娘,你为什么不听王伯的话将梅氏送走呢?明明梅氏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唉!我白给你讲了这么多,”杨夫人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教导她,“梅氏不管怎么说也给你父亲生了儿子,我若是一定要把她发嫁出去,岂不是如同恶妇一般?先前我也说要给你父亲买妾生子,只是事情多一直拖着没有办,现在梅氏生了儿子,也算得偿所愿吧。” 当晚三哥回来后,杨夫人又特别将一儿一女单独叫到身边说:“小弟弟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也是你们的亲弟弟,是我们玉家的人,你们心里一定不要有芥蒂,要认真关爱他。” 枇杷这会儿已经开始逗着小弟弟玩了,她虽然从第一眼看到梅氏起就对她没有好印象,但是却在看到小弟弟时心就被打动了。 与小侄子一模一样的小弟弟,让她从心底里喜欢。她要像对小侄子一样抱着他,哄他吃饭睡觉,带着他长大,将来将玉家的功夫教给他,让他长成父亲一样勇敢的将军。 因此枇杷便将小弟弟轻轻抱了起来放在三哥的手上,“三哥,你看他长得多像我们玉家人啊!” 玉守义接了孩子,也认真地看了起来,慢慢地露出了笑脸,“娘,小弟弟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等你父亲回来大家在一起商量。” “小弟弟应该叫守礼,”枇杷笑着说:“爹回来也会这样说。” 枇杷大哥先前的名字并没有改,从二哥起就是按仁义礼智信排下来的,现在小弟弟正应该叫守 礼。 其实很多人家,庶子并不与嫡子一样排名的,显见守义和枇杷都不知道,但杨夫人并不说破,便笑道:“如此也好。” 枇杷已经将小弟弟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小守礼,你一定要长成一个大将军噢!” “你小心些,别毛手毛脚摔了孩子!”杨夫人担心地看着枇杷。 “我力气大着呢,不会的!”枇杷并不舍得放下小弟弟,只抱着他在屋子里转,周嬷嬷见状笑道:“小孩子不能总抱着的,抱习惯了以后一放下就会哭。” 枇杷这才将小守礼放下,抬头就见梅氏畏畏缩缩地在门前张望,便问:“你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别在门前晃来晃去的。” 被枇杷这样一说,梅氏仿佛更委屈了,眼泪迅速含在眼圈里,看着杨夫人颤声说:“我想小孩子会很闹,怕吵了夫人,不如我抱回去养着。” 杨夫人其实刚刚就见到梅氏在门前,只是她不想理,现在见人进来了只得说:“你一定要进门给玉将军做妾,既然如此,不会不懂得做妾的道理吧?” 见梅氏回不出话来,又道:“想来你也知道现在玉家后继乏人,所以只要是男孩,我一定要抱到自己房里养的。将来你要是生了女孩,还可以让你自己养在身边。” 梅氏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儿是娘身上的肉,我真舍不得,呜呜呜。” 腥腥作态,枇杷真想上去将梅氏揍上一顿,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在这一霎间她明白了先前周昕对自己说的话,父妾就是这么个讨厌的存在,但又没有法子,只能生气。 好在枇杷没想到母亲竟然非常沉着镇静地问道:“你要是真不舍得,我也可以让你抱着孩子离开,再送你一些钱财生活,只是这孩子就不能算是玉家的孩子了,你自己选择吧。” 对于玉家的情况,一年前梅氏就打听清楚了,所以她才下了决心赌上一回,给玉将军做妾再生个儿子,正室夫人又能奈自己何?可是此后一切都没有按她的想法进行,玉将军没有纳她为妾的打算,王大人得知后只是要将自己随便嫁出去,后来有了身孕就更是苦不堪言。 终于天从人愿自己嫁入了玉家,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话,她瞠目结舌地说:“可是,玉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枇杷真是气死了,“玉家还有我三哥好不好?” 梅氏竟然又怯怯生生地说:“不是说三公子残废了吗?” 家里人从来不会在三哥面前说“残废”之类的话,就是陌生人也会在伤残人面前回避这样的用语,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别人如果嘲笑自己枇杷能忍,但是涉及到自家人,她根本受不了,现在听了这分外刺耳之语,一个健步上前就在梅氏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我叫你胡说!” 梅氏就势倒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哪里错了,大小姐竟然动手打我!” “枇杷!” “枇杷!” 母亲和三哥一起喝住了她。 杨夫人其实也被梅氏这话气得抖了起来,却还是先说自己的女儿,“你现在回房写十遍《女诫》,写完拿来我看后才能睡觉!” 见母亲的脸已经变了颜色,枇杷忿忿不平地去了,就在她走到门口,又听母亲对梅氏说:“玉家现在虽然缺儿子,但也不是非要你的儿子不可,我可以再给玉将军买妾生子,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在枇杷的心目中,母亲一直是非常柔弱需要父亲和自己保护的,而且她几乎从不与人针锋相对,现在听到她的话,似乎就象变了个人似的,这一切都是梅氏带来的! 枇杷刚回房,三哥也跟了过来,向她道:“其实梅氏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是残废,你也太冲动了,以后切记不可再如此。” “三哥,你才不是残废!”枇杷大声嚷道:“你能在二百步射穿铁甲,又读了那么多兵书,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比三哥强!” 三哥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枇杷,你要讲道理。” 枇杷才不想讲什么道理呢,但是她却努力沉静下来,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突然又问:“找到周姐姐家了吗?” 自从突厥围城后,玉家便与周家失去了联系,这一次到京城来,自然要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只是按原先的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现在三哥在看房子的同时,还要顺便寻找周家。 “没有。”玉守义道:“京城上次被突厥人攻破,周家住的地方早就成毁得差不多了,重新搬来住的人家中没有知道的,想来也是被突厥人害了。” “也许周姐姐家跟着皇上去蜀地了呢。” “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三哥说:“你以为京城里的人想跟着皇上走就走了吗?听说皇上只带了田令攸和几个极亲近的大臣悄悄出了城,就连临川王都被扔了下来,更不用说周家这样的平民了。” 枇杷看着三哥黯然的神色,大声说:“我就是相信周姐姐没事!” “但愿吧,”三哥轻声说:“我真后悔,当时不如……” 不如什么,枇杷大约能猜到一些,但是当时谁不是认为京城固若金汤,营州才是危在旦夕!但事情就是这样奇特,固若金汤的京城被突厥人攻破了,危在旦夕的营州却保住了。 “三哥,等搬出去后,我出入也方便了,就陪你一起去找周姐姐。” “好,”三哥勉强笑了一笑,“今天你确实错了,梅氏再怎么不好,也是父亲的妾,你不能动手打她。好好写十遍《女诫》吧。” 其实枇杷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动手,但她还是替娘抱不平,“梅氏一看就不是好人,你说爹要想纳妾,为什么不等娘给他买一个听话些的呢?” “你不明白,爹也不想的,他一定是被骗了。”玉守义道:“先前在范阳刘家,还有几处,都有人要送爹美姬,爹都不肯要,又怕娘知道不让我说。” 枇杷也是相信爹的,“我就说嘛,梅氏是个骗子,不过,小弟弟还真可爱。” 三哥用手点了点桌子,“赶紧写《女诫》吧,十遍要写很久呢。”   ☆、第56章 心中不平 枇杷果真写了十遍《女诫》,她用簪花小楷写着写着就烦了,便换成了最近一直练的魏碑,将十篇《女诫》写得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墨迹浓重,浑厚大气,写完后心里的不快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拿了写好的《女诫》出了屋子,枇杷发现外面已经全黑了,但母亲的屋子里还一直亮着,她知道母亲一直在屋子里等,便推门走了进去。 母亲正在灯下做针线,小小的玉守礼就放在她的床上睡着,枇杷轻吁了一口气,梅氏倒底还是退让了。但她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将纸递了过去,“娘,我都写好了。” 杨夫人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咦!才十几天,字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又看看了一会儿拿出几张簪花小楷与魏碑摆在桌上道:“先前让你按我的字练,应该是不合适,所以一直没有进境。王家的先生倒底不同,你这字已经有些味道了。” 可是她翻到了后面,慢慢皱起了眉头,“怎么字里行间带了这么多不平之气呢?你可是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知道动手错了,”枇杷诚恳地认错,但是她也承认,“可是我就是没法子相信《女诫》,写的次数越多,心里的不平就越重。” “唉!”杨夫人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不可能再将女儿的想法完全扭回来了,只是说:“不管怎么样,这样的话不能对外面的人说,你可记得了!” 枇杷自然答应下来,却又问:“娘,明明王大人已经说要把小守礼送给我们,再将梅氏发嫁出去,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梅氏呢?” “这个梅氏既然能做出私奔的事来,自然品行有亏,今天的表现更是令人不齿,但是你想,如果娘不知道也就罢了,将守礼收下,再好好养大当然好。但是现在娘已经知道了,还硬是把梅氏发嫁出去,娘实在做不出来啊!” “可是,娘,这个梅氏明显不是好人啊?你看她装哭装得多像真的,还有她说的话,好像是不经意间,其实却恶毒无比。” “娘也知道,所以才一定不能让她带孩子。” “我还是觉得应该把梅氏送出去。” “枇杷,你将来出嫁了,也可能会遇到妾室的,虽然也有老实听话的妾,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妾室也不例外,你难道就有一个送出去一个吗?” 枇杷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亲,自然就更没有想到自己还要处理妾室的问题,只是挥手道:“那就不许妾室进门呗!” “你呀,还是没长大,等你大了就懂了,世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人要顾及的东西很多。” “我只顾着爹娘和三哥就行了。” 杨夫人想再教导女儿一番,却见枇杷正打了个哈欠,知她根本听不进去,只得说:“你赶紧回去 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闺学呢。” 第二天,枇杷本想留下来帮母亲的忙,毕竟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需要照顾的小婴孩,一个是只会捣乱的坏女人,她真担心杨夫人应付不来。 但是杨夫人却非常坚持地将她赶走了,“别担心娘,这点事娘一定能应付的,你的课不能落下,特别是书法,刚有点眉目,一定要坚持下去!” 枇杷只得去了闺学,一进学中,就见王家几个女孩子正在一起说着什么,看到她王十五娘便笑道:“听说玉家新添了一个姨娘并一个弟弟,以为玉小姐今天不来了,大家正商量着一会儿过去给玉小姐道喜呢。” 枇杷眼前又出现了昨天王十五娘嘲讽自己的神情,知她此话并不真心恭喜自己,反而是在暗中嘲笑自己,但却也无心理她,只是应付着点了点头,便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先将墨研好了,上午正是书法课。 “没事吧?”身旁的十四娘悄声问。 “没事。”枇杷摇摇头,但是今天出了家门后的感觉确实与平时不一样,以往她的心情都是极平静的,就是两个哥哥都去了,父亲出城追击突厥人,母亲和三哥卧病在床那样难的时候,她出家门时也没有如此心神不宁。 先前她会担心父亲的安全,但是还是坚信父亲会得胜回来,也会担心母亲和三哥的伤病,但是还是坚信他们会好。可是现在,她虽然不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但是就是不放心。 写了几个字,枇杷的心就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出去,梅氏会不会又过来说些惹娘不高兴的话吧?是不是自己应该悄悄地吓唬吓唬她,让她老实一些呢? “笃笃!”先生在枇杷的案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心无旁骛才能真正写好字!” 枇杷脸红了,书法先生正是一位守寡归家的王氏女,特别严厉,但也是所有先生中对枇杷最好的一个,因为她一直视枇杷与其他女孩一样,做的好就表扬,不好就批评。 枇杷赶紧收回心思,不管自己怎么担心,也不可能回家去帮忙,还是认真写字才对。便沉下心思写了一篇,突然先生将她的纸拿了起来,原来她一直站在枇杷后面看着,“你今天的字有些意思,可以说已经开始显现了自己的风格。” 先生教书法时,一直强调独特的风格,但是这对大家来说都太难了,能将字帖临好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听到先生如此赞扬枇杷,大家齐聚过来听先生讲道:“这字雄浑之余又带了刀兵之气,也算难得,只是你们却不必学了。” 除了枇杷练魏碑,还有一二人练颜体外,大家都是写簪花小楷的,是以先生这样说。 “这字果然与我们不同,竟然是魏碑呢。想来玉小姐在边关时擅长拉弓引箭,力气大,所以写的字也带了刀兵之气吧。” “正是,玉小姐,我恍惚听说你曾射中过突厥的一个什么王,可是真的?” 若是以前,枇杷可以只会听出这些表面的意思,但是有了昨天的经历,她完全明白大家其实想说的是什么,还真难为这些大家闺秀们将话说得这样婉转。但她已经根本不介意了,便只随意答应了一两声,想着先生的话,重新运笔,又写了一篇字。 王先生看了只是沉吟,却没有再说什么。待到大家去练琴时,叫住枇杷道:“你留下,我与你再说说你的字。” 枇杷便留了下来,先生拿着那张纸道:“你写这字时,是不是心中有不快不平之事,只想着将那不平除去?” 枇杷看看先生,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是关心的,便将自己积在心里这么多天的话说了出来,“先前我在营州时,有很多好朋友,每日都是极快乐的。自从要到京城来,就要受到很多的限制,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像过去一样呢。” 先生看了看枇杷,点点头又摇摇头,并不问她受到了什么样的限制,有什么不快,却道:“你腕力非常,字很有风骨,而且底子也极好,很适合练魏碑。若你是男子,我便会劝你如此写下去,将来有一番成就也未必可知,可你又是女子,将来这样的一笔字拿出去,恐怕不为人所喜,所以我倒是不知应该如何了?” 原来先生为难的竟是这些,枇杷并不以为然,“先生,我只是随父亲在京城宿卫,大约一两年就会回营州去,那边会写字的人都很少,更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字不似女子所书。” “也是,”先生便也笑了,“我一辈子都在京城,又困守王家几十年,守株胶瑟,第一次见你这样的英姿勃发的姑娘,竟是想左了。” 又问枇杷营州风物,听得枇杷说起狩猎守城等等,不由得叹道:“如果我有机会能到营州,可能书法早就有突破了。” “可是先生的字早就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枇杷真心赞美。 “你还是小,字写得再好看,只有皮相没有骨也是枉然。”先生笑道:“你得了空多练练字,至于绣花什么的,实在不喜欢就算了。” 枇杷大窘,“原来先生也知道了。” “王家再大,也不过一个大院子,东边的桃树掉了一朵桃花,西边马上就能知道了,刺绣课若是没处去,就到我这里来。” 于是枇杷就连练琴什么都放下了,泡在王先生这里练了一天的字,她这么大的女孩,正是得了赞扬分外放在心上的时候,所以特别想一鼓作气,马上写出一笔风骨绝佳的字。 直到回去路过听雨轩时,才想起与王泽之约,赶紧上了听雨轩,结果里面没有人,但案上却摆着一只匣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今天有事,你自己吃点心吧!” 枇杷打开匣子,见里面放了两样精致小点,一样做成桃花状,一样做成牡丹状,不知叫什么名字,但是味道却特别棒。吃了几块,但一个人终归没意思,又急着回家,便拿出帕子,将剩下的点心带了回去。 进了家门,似乎如隔三秋,枇杷左右看看又忙问道:“今天一切可好?” “有什么不好!”杨夫人看着女儿笑道:“怎么回来晚了?” “今天王先生,就是教我们书法的先生说我的字已经显露出自己的风格,还让我多练字,我便练了一天字。” 冷不防站在一旁服侍的梅姨娘突然说:“那个王先生本是王氏女,从小许给了崔家,嫁过去当天就将丈夫克死了,在崔家守了三年归宁回来就未曾再嫁。” 原来王先生还有这样一段伤心事,怪不得总是看起来郁郁寡欢。可是枇杷却一点也不想因此与梅姨娘搭话,便“嗯”了一声,拿出点心来:“娘,你尝尝。” “这桃花酥和牡丹酥做得可真好,仿佛御膳房做的。” 原来这点心叫桃花酥和牡丹酥,倒是很形像。 “可不就是御膳房的!先前我吃过一回,味道自然不一般。”梅姨娘又问道:“小姐,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枇杷知道母亲也会问,早想好了答案,“是先生给的。”先生确实让她吃点心了,只是没有这个好而已。 “王先生对你还真不错,”梅姨娘又评论道:“也是,她连个嗣子都没有,有了好东西只能给学生了。”   ☆、第57章 长安风貌 枇杷看看母亲,见她还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真是佩服极了,平时极温馨的家里,有了梅姨娘,本就不舒服,现在她又事事搅在其间,更是让人别扭极了。忍不住道:“我和我娘说话,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梅姨娘立即便露出泫然欲涕的样子,“小姐,我不过是好心……” “什么好心,我看你是成心捣乱!” 杨夫人一手按住了枇杷,“不许这样说话!” 又向梅氏道:“我早告诉你,我们家是营州的府兵,那里的人最是直爽。你有什么话只管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好像有人欺负你一样。” 听杨夫人说了,梅姨娘便赶紧抽出帕子擦擦泪,垂了头默默向后站了站,好似忍了无比的委屈。那付模样简直让枇杷恨得牙都痒痒了,她握了握拳,但又无可奈何地放下了。 杨夫人瞪了一眼枇杷,然后让人拿来几个碟子,将桃花酥和牡丹酥分成了几份,留给父亲和三哥的,然后赏了梅姨娘几块,刘嬷嬷、周嬷嬷和几个侍女每人也都有,“既然是御膳房的,大家就都尝尝。”最后又都给了枇杷,“你最馋,就多吃点吧。” 枇杷将自己的点心拿起来放进母亲口中,“娘,你再吃几块,我先前已经吃过了。”回房后又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了,晚上到了与阿鲁那约定的时候拿给他。 王家院子里是不能随意出入的,枇杷根本不可能与阿鲁那见面,不过枇杷还是想办法与阿鲁那联系上了,花园里一处围墙外正是王家安顿玉家军的院子,现在父亲将两百家兵都带到了军械库,只剩下阿鲁那和三哥身边的几个小厮住,枇杷曾偷偷过去与阿鲁隔着围墙说过话,传递过东西。 又到了与阿鲁那约好的时间,枇杷躲过巡夜的人,站在墙下,见四周静悄悄的,便轻声叫了一声“阿鲁那?” “枇杷,我在这儿。”阿鲁那熟悉的圆脸从墙头露了出来,开心地笑着说:“今天这边没有人,我又将院门关上了,你可以过来练箭。” 三哥带着几个小厮出城打听周家的下落,说好今天晚上不回城的,所以诺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阿鲁那一个人。“太好了!”枇杷不意能遇到这样的良机,便赶紧纵身一跳上了墙顶,再落下来就身在外院了。 枇杷见了阿鲁那马上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毕竟这么多天他们不过只见了两三面,每次也不过胆战心惊地说上一两话就罢了,现在不但可以随意说话,还可以在一起练箭,简直喜不自胜,“阿鲁那,我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啊!枇杷!”阿鲁那笑着围着枇杷转,“你想做什么?先练箭还是练刀?” “你先吃点心,”枇杷将怀里的帕子拿了出来,打开递过去。 阿鲁那一声惊呼,“这是点心吗?简直太好看了,都舍不得吃!” “你知道吗?这是御膳房的点心!像桃花的是桃花酥,像牡丹的是牡丹酥,皇上就吃这样的点心。” 阿鲁那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看了又看,最后才把点心小心地放进嘴里,吃得特别仔细,又不断地赞道:“真是太好吃了!” 枇杷见阿鲁那开心的样子,心里也爽快极了,将帕子放到他的手上,“赶紧都吃了吧,然后我们练箭。” “你也吃啊!”阿鲁那见枇杷只是看着不吃,便又将帕子递了回来。 “我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的。” 阿鲁那不肯,“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枇杷只得拿起了一块桃花酥,一面吃一面又告诉他,“我还吃过御膳房的蟹黄毕罗呢,又鲜又香,味道也特别棒。” “蟹黄毕罗?听名子就很棒。” “是啊,其实王家的饮食也特别的精致,”枇杷又讲了王家的日常饭菜,倒底没有抱怨道中午不好意思吃饱的事,却问:“你在这里吃得好吗?” “饭菜很好,每天都有肉,还随便吃。”阿鲁那憨厚地一笑,“你看我住的房子也好,都是青砖砌的呢。” 枇杷环视一周,发现这里比起自己住的内院要差得远了,虽然也是砖房,但是砖明显就是不一样的,更不论景色布置等等了,便替阿鲁那遗憾,“要是能带你到内院看看就好了,几百年的世家,园子里面每一处都精致得不得了呢。” 阿鲁那却说:“其实这里就非常好了,如果我们家也能用砖盖一个房子,我爹和我娘一定高兴极了。” 在营州,砖是很贵的东西,只有节度使府和平安坊里几位将军的住宅才是砖房,而且比起王家高大轩昂的住宅差得多了,至于像阿鲁那家住的都是夯土的房子,非常低矮简陋。 枇杷便也道:“京城虽然有很多不好之处,但是只这些天的见识,我就觉得没有白来。” 阿鲁那自然赞同,将自己这些时候在京城的见闻讲给枇杷听,东市有二百二十行,西市又称金市,售卖各种宝货,新昌坊有饮所,开化坊有酒肆,安邑坊有书肆……“到京城见识了这么多,等我们回到营州,讲给木朵他们,他们一定会羡慕极了吧。” 枇杷先是听得着了迷,突然间却叹起气来,“路上坐在车里我就觉得难过得紧了,现在关在王家的院子里,我才知道坐在车里的日子其实是很好的,毕竟还能将帘子卷上去一半向外看看,还能与你聊聊天。现在,唉!”又道:“凭什么你可以到处去看看,我却只能被关在家里?” “那你穿上男装不就行了?”阿鲁那说:“外边的人又不知道你是女的。” 枇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啊,自己可以换了男装出门,别人一定看不出来,她心动极了,马上与阿鲁那商量起来。 第二天上午,枇杷练了半天的字,下午悄悄地溜进了花园,找到一处背静的地方换了一套男装,将自己的衣服包好藏在一个树洞里,然后跳过墙与接应她的阿鲁那会合,对外院看门的说是玉家军的人,很容易就混出了门。 两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枇杷穿着锦服,便装做进京的书生,阿鲁那穿着胡服,正可以扮成书生的小厮。据阿鲁那说,京城里有一百多万人,什么样装束的都有,而大家之间都相互不认识,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揭穿他们。 纵使听了无数次京城的繁华,但是亲眼所见依旧是巨大的震撼:各坊有如棋盘般的整齐划一,坊间的道路都铺着青石板,走到大街上就见道路比起营州要宽上十倍,两旁有排水沟渠,又种着柳树、榆树和槐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阿鲁那看到枇杷目瞪口呆的样子,用见怪不怪的语气告诉她:“这还算不了什么,朱雀大街比这里还要宽上差不多一半!” 这些天阿鲁那已经把长安逛得很熟了,便带着枇杷先去了东市,“那边卖各种好吃的多,还有很多大酒楼。” 两人从东市的一侧进去,先遇到的就是一家特别大的毕罗店,门前很多人在等侯新出炉的毕罗,令人垂涎的香气一阵阵地透了出来,两人互视一眼,阿鲁那向枇杷说了声“你等着”,自己挤了进去,没多久拿着两个羊肉毕罗出来了。 “新出炉的毕罗真好吃啊!”枇杷一面吹着一面吃,“比我爹和三哥带回来的好吃多了。” “就是!”阿鲁那也满嘴食物含混地说,他从这里路过已经很多次了,可因为不舍得花钱还是第一次买了毕罗吃。 两人吃着毕罗,向前走了两步又是一家胡饼店,店前挂着醒目的大红幌子,上面写着斗大的“胡麻饼样出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小二正在卖力地吆喝着,“天下第一的胡饼!天下第一的胡饼!” 看枇杷盯着小二还想吃的样子,阿鲁那红着脸说:“我的钱都花光了。” 还好,枇杷今早想到了要带钱的,但其实她也没有钱,只有杨夫人给她打赏王家仆妇剩下的几十个钱,便全都拿了出来给阿鲁那,“我也只有这些。” 于是两人又吃了胡饼,沿东市走下去,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玉器行、书铺等等,枇杷一家家走过,虽然有的也进去看看,但也不甚感兴趣,却把目光落在一些小玩意儿上,泥捏的小人、木头风车、布老虎…… 当然最后什么也没买,因为他们的钱太少,而且两人又很有默契,便都用在了最实惠的吃货上,什么槐叶冷淘、樱桃乳酪、团子、一路吃下去,直到最后剩下的几个钱在一家果品店里买了一大包蚕豆,用荷叶包着拿在手上,两人一边走一边向口中丢着。 “肚子好撑啊!”阿鲁那说着,但还是继续向口中扔了一个蚕豆。 枇杷其实也一样,明明吃饱了还忍不住继续吃,“京城的蚕豆都比营州的好吃!”她浏览着路边店铺里美仑美奂的东西,向阿鲁那道:“要是我们有钱,就可以给大家每人买一样好东西送回去了。” 她的大家正是营州少年营的人了。   ☆、第58章 槐叶冷淘 阿鲁那也正想到了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便道:“枇杷,我去打听一下京城一旁哪里有山,等我们搬出王家就去山上打猎卖钱给大家买东西吧。” “可能不行,”枇杷知道的还是多一些,“京城旁的山差不多都是皇家的,不能随便去打猎,而且那里都修了园林,恐怕也没有什么猎物了。而且京城里的东西这么贵,我们只靠打猎也不可能赚够买东西的钱。 “那怎么办呢?我只会打猎。”阿鲁那发起了愁。 枇杷知道阿鲁那不擅长动脑,便笑道:“你不用愁了,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过年前总要让少年营的伙伴们收到我们的礼物!” “我都听你的!”阿鲁那一向相信枇杷,便放下心事,与枇杷说笑着,“今天我们逛完东市就要下市了,等你再能出来时我们就去西市,而且如果你晚上能出来,我们还可以去夜市呢。” 枇杷大吃一惊,“什么夜市?夜里不是要宵禁的吗?” “京城里虽然也宵禁,但是在金光门大街北边的延寿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听说一条街都是卖金银珠宝的,旁边又有很多饭庄,一整夜都人来人往,灯火不绝。” “还有这样的地方?”枇杷也无限好奇,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晚上也跑出来的,但已经马上想到了办法,“等我爹回来,我让他带我去玩,到时候我让他带我们去饭庄里吃饭,就象这样大的饭庄。” 她说着便抬头去看路边一座有三层楼高的饭庄,最高的那层楼比营州的城墙还要高呢,如果能上去吃一次饭该有多好啊! 突然间,枇杷看见饭庄三楼的窗子里站着一个人,正一直笑着望向自己,那人竟是魏国公!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枇杷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过去,魏国公正抬起手向自己示意,她马上低下头,“我们快回去!”说着拉了一把阿鲁那,拐进一条小路,飞快地跑回了王家。 “怎么了?”阿鲁那与枇杷进了院子,喘着粗气问道。 “遇到了王家的一个人,”枇杷也喘得很厉害,“但愿他没有看出来我。” “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这就回去。”枇杷从墙头向花园里望了望,见还如她过来时般静悄悄的,便跳了回 来找到藏衣服的地方换好了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枇杷一直老老实实地上课,做针线的时候就去王先生那里练字,再看杨夫人和王先生等人都待她依旧,知道自己偷跑出去的事没有泄露,慢慢放下心来。 这一天,她从王先生那里出来,走到听雨轩附近,就见魏国公正站在路边向她笑道:“这两天怎么没有上去?” 枇杷细看他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异常也没有,心中狐疑,却也不肯表现出来,只笑道:“这几天我把做针线的时间都用在练字上,先生说我的字有进益了。”说着随魏国公进了听雨轩。依旧喝茶吃点心说话。 魏国公与枇杷闲谈着,无意间便问道:“营州可是没有槐叶冷淘?” 枇杷精着呢,一直小心地注意着,知他是在试探自己,便笑道:“先前我都没有听过什么是槐叶冷淘,到了京城才听我三哥说有这样的东西,凉丝丝的,最宜盛夏时吃,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夏天了。” “可是在秋日正热的时候吃也不错吧?还有蚕豆呢?一边走一边吃很香吧?”魏国公欢快地笑了起来,“枇杷,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为什么还瞒着我?” 早知道魏国公可能认出了穿男装的自己,但是枇杷早与阿鲁那说定不管是谁问都不承认曾经出去的事,毕竟传出去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丢脸的事。但是一向讲义气的枇杷却受不了魏国公的话,马上觉得自己对朋友不够坦诚,便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不想我娘知道我逃课,还偷偷跑出去玩。” “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你娘的。”王泽安慰之后便说道:“你的胆子是太大了,京城里骗子特别多,还有专门拍花子诱拐女子的。” “我不是孩子,而且我虽然是女子,我也会照顾自己!” 枇杷说着这样的话时已经抬起了头,她看着王泽,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坚定自信,让王泽心中又莫名地一动。 枇杷之所以从第一面起就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大约就是她这种不同于一般女孩的气质吧。单纯、坚定而又美丽的边城少女,就如悬崖峭壁上开出的花,扎根在岩缝间,经历过狂风暴雨,却依旧有着令人炫目的美。 王泽赶紧按住心中的的悸动,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你要出去也不是不行,下次就找我一起吧。” 枇杷却摇头,“不用了,你一定很忙,我找阿鲁那陪我就行了。” 既然是看见自己吃槐叶冷淘,那就说明王泽今天早就看到自己了,但是他并没有叫自己,那就是说明他身边一定还有别人,并不方便。想来也是,王泽虽然年轻,却是右千牛卫的将军,他一定很忙的。 王泽果然说:“今天我正与临川王和静娴长公主在一起,就没叫你上来,改天我请你去那里吃饭。”他亦看出枇杷与她的小伙伴囊中羞涩。 “已经吃了你这么多点心了,哪里还能让你请客呢?”枇杷笑道:“等我们搬出王家后,我出门就会方便多了,那时我请你去吃饭。” “可是你有钱吗?”若是对别人,王泽断不会这样问的,可是他却自然而然地问枇杷了。 枇杷果然点头道:“我现是没钱,可是能想出办法赚到钱的。我不只要回请你,还要给营州的小伙伴们买东西送回去呢。” “你一个女孩,能有什么办法赚钱?”王泽好笑地说:“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分什么回请不回请的了,我有爵位,还有千牛卫将军的俸禄,每年都有两千石还多呢,请你吃饭算得了什么。” “两千石!可真多啊。”枇杷叹道,但是心里却想,王泽虽然有钱,但是自己也不能只占他的便宜,将来一定还是要回请的,但现在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立即能赚到钱的办法,只能等将来了。 王泽也在心中笑着,朝廷两千石的俸禄对于王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枇杷是不懂得大世家的权势,想着以后有机会送枇杷些钱用。但是他也懂得枇杷轻易不会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也没有说出来。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枇杷便起身告辞了。 王泽只是在她出门前嘱咐道:“枇杷,没事就过来,我每天都给听雨轩的匣子里放好吃的呢,你要是不来就浪费了。” “好的,”枇杷想想这两天因为心虚错过的点心也不由得有些心疼,“我一定每天都过来。” 于是枇杷又开始每天都来了,有时遇到王泽会说一会儿话,有时遇不到也会吃到各种好吃的,拿回去有些母亲和梅氏也叫不出名字,不过酸甜咸香,各有风味,显然是用了心的。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遇不到的时候多,王泽毕竟还是很忙碌的,不可能每日在听雨轩等自己。可是近日来枇杷特别希望遇到再王泽,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向他倾吐。 果然这一天,枇杷走进听雨轩,就见王泽正在烹茶,欣喜地上前道:“你总算在了。” “前两天临川王病了,我一直陪着他,今天才抽空回了府里。” 真见到了人,枇杷又不知怎么说好了,便先坐下轻轻地拈了块点心吃了,又接过他端来的茶慢慢喝着。 “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家里新来的姨娘和小弟弟?” “你猜到了?”枇杷点点头,“小弟弟还什么也不懂,我倒也喜欢他,只是梅姨娘实在太讨厌了。我娘又不让我说她。” “那是你父亲的妾室,虽然不算长辈,但你也不能太过无礼。” “可是我娘这几天已经瘦了,她虽然不承认,但是肯定是被梅姨娘气的!可是还不让我把梅姨娘送走,我爹和我三哥又一直忙着不在家。” 这些话枇杷谁也没说,就连对她很关照的王先生也没说,但是她却很自然地对王泽说了,而且还希望他能帮自己出主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泽已经得到了她的信任,而且枇杷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毕竟王家有那么多的姨娘。 但是王泽并没有立即给她什么建议,而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知道听雨轩过去为什么一直封着吗?” 自从到了听雨轩,枇杷就曾经奇怪过,这里几乎就是王家赏景最佳之处,为什么会封了起来?但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期间一定掺杂了王家的旧事,于是并没有问,现在她便看着魏国公,等他讲给自己听。 “那是因为我的曾祖父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里,经常带着他的爱妾折梅来赏景。等他们死后,听雨轩就没人来了,后来不知是谁就将此处封了起来。那天临川王到我们府上,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要上去赏景,我才让人打开的。” 魏国公的曾祖父及爱妾,正是王刺史的父亲和生母,枇杷想起了那些传闻,他们果然是被太夫人毒死的?   ☆、第59章 王家旧事 王泽一眼就看出枇杷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听过我曾祖父和他的妾室及太夫人的故事?” 枇杷脸有些红了,“是听过一些传闻。” “其实他们是自杀,喝了毒酒自杀的。”王泽淡淡地说:“太夫人知道他们准备喝下毒酒,但却没有阻止。” 枇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了想只能道:“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 “是啊,真的很久了。”王泽却继续说了下去,“也不只太夫人知道,王家当时还有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那毒酒都是有人帮他们准备的,因为大家都想他们赶紧死去,不要再连累王家了。” 王泽非常平静地说起王家旧事,似乎那些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一年,皇上赐众功臣宫婢,王家也曾得了十人,其中一个女奴就被家里的长辈送给了曾祖父,从此以后曾祖父便对她万分宠爱,为她打破了家里的一切规矩,先是在成亲前纳了妾,后来又在嫡子出生前让那妾室生下了庶长子,接着还想帮她脱籍并娶她为妻。 只是这宫婢的身份实在太低微了,想转成良民并不容易,要经过好几层关卡,而且就是真转成了良民,也不可能以正室夫人的身份进王家的大门。 于是曾祖父便立下誓言,他这辈子不再娶妻了。 可是家里的长辈自然不会同意,最后还是为她娶了太夫人,据说当年洞房是曾祖父的母亲以死相逼才将他送了进去。 但是太夫人却是个刚强的人,她还是有了我祖父,又将祖父好好地抚养长大,对长辈恭敬顺从,对平辈友爱,对小辈关切,不管怎么受到冷落,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报怨。王家的人都同情她,可她却从不自怨自艾,慢慢承担起王家宗妇所有的责任,并得到了全族人的认可。 而曾祖父在王家渐渐地众叛亲离了,而且因为他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皇上免了他的官职,就连爵位都可能不保。家里所有人都恨他把王家落入了任人嘲笑的境地,甚至连下人也不愿意理他们。 可就是这时,曾祖父还是在想办法让庶子继承家业,甚至他不惜盼望自己病弱的嫡子早日死去,将爵位留给庶子,可是他还是没有成功,因为祖父一成年,太夫人就为他娶了名门出身的祖母,然后尽管祖父病故了,我祖母却生下了遗腹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的出生,让曾祖父知道他想让庶子继承爵位的想法彻底破灭了,他已经彻底输了,什么希望都没有,而王家人还一直逼着他将爵位让给他的孙子,于是他带着爱妾一同喝下了毒酒。” 这件事不仅当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们王家抬不起头来,而且就是现在还有很多人背地里都还会说起,只是传言有时不尽如实,而太夫人又从来不向别人解释。 原来事情是这样啊!枇杷便问:“你是说,梅氏也会把我家闹成那样吗?”可是她自己赶紧摇头道:“我爹不会只喜欢小弟弟,就不喜欢我和三哥了,再说我们家又没有爵位,也没有多少家财。” “各家的情况自然不同,”王泽温声道:“我只是想通过我家的旧事告诉你,嫡庶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为从根本上就是两撮人在抢夺,大到爵位家产,小到些许财物。” “但是我娘说大部分人家都秩序井然,和睦安宁啊!” “那是因为嫡枝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庶枝毫无还手之力,才能表面上风平浪静,”王泽道:“你三哥身有伤残,你又是女孩,如果你娘不能再生儿子,将来庶枝一定会压过嫡枝,所以你们家将来嫡庶间肯定会有纷争的。” “我娘说她要亲自把小弟弟带大,也让我们也对小弟弟好,这样就与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只要你小弟弟的生母出来挑唆,情况就可能发生变化。” 王泽说得如此肯定,让枇杷也将信将疑起来,而且梅氏确实看起来就是一个很会挑唆的人,“那我该怎么办?” “玉将军怎么说?” “我爹还不知道呢,”枇杷道:“他一直在军械库没回家,我们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世代军户的玉家从来都认为军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扰玉将军。 王泽心里却暗笑了一声,他今天去衙里,还听大家在笑玉将军傻得可以,带着私兵在军械库里整日地苦干,其实军械库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管了,那里的军械也大都是不能用的了。 玉枇杷毕竟是玉将军的女儿,她从玉将军身上传了些同样的特质,做事特别执着,并不懂得变通。 王泽淡淡一笑,“如果你觉得不希望再看到梅氏的时候,只管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让她彻底消失。” 枇杷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王泽的建议,她张大了嘴巴看着王泽,完全傻了。杀人?不是只有对敌人才能用的手段吗? 梅氏再讨厌,也不是敌人,枇杷虽然恨不得再也不见她,可是却从没想到要将梅氏除去。 而且,飘逸脱俗如魏国公,说起杀人的话来,一点也不粗俗,还是那样神情疏朗,婉若嫡仙,但是神态却特别轻慢,似乎一点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王泽也没想会看到枇杷这付震惊的样子,“怎么?你不是杀过人的吗,一个妾室,死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就是你母亲直接将她打杀也不要紧。更何况由我来做,肯定不会传出一点风声的。” “我杀的可都是突厥人啊,梅氏总归,总归……” “总归没有像突厥人一样杀人抢掠?”王泽笑着摇摇头,“枇杷,梅氏其实是另一种强盗,只是她抢的是你们家的人和财物,所以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心软就是置自己于死地。” 枇杷想了想也承认王泽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还不能认同,“我还是不想要她死,毕竟她给我爹生了儿子。倒是觉得王伯说王大人要将梅氏发嫁挺好的,可我娘就是不肯,我怎么也劝不动她,我三哥也没办法。” “是你们不懂你娘为难之处,”王泽轻笑着说:“将梅氏发嫁出去,人们会说你爹心狠你娘善妒,玉家的名声就全毁了,对你和你三哥将来说亲有很大的影响。还有,梅氏毕竟是大祖父儿媳的亲戚,虽然大祖父这样说的了,可是真要将她发嫁出去,大祖父一房是不是也面上无光?” 枇杷原来没有想到这些,现在突然问道:“你说,能不是王大人或者王夫人也不想梅氏没有着落,才故意让她找到刘嬷嬷呢?毕竟我们才到京城十几天,她就能打听到消息。” “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王泽坦然道:“你既然知道了王家嫡枝与大祖父那一枝之间的关系,就能想到我们其实来往并不多,只是表面上大祖父对太夫人不敢不敬,而太夫人表面上也对他很慈爱,但是底下大家都很疏离。” 枇杷脑子里突然又想到,太夫人对母亲和自己特别亲热,又特别打破规矩让自己入了王家的闺学,应该是为了显示嫡母对庶子的关爱,那么她是不是也可能帮梅氏找到玉家呢? 当然,也可能没有人帮梅氏,她自己想也进玉家的办法。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头痛起来,似乎脑子里有一团乱线,怎么理也理不清,而且还不能像绣花一样 干脆剪断拆开了事。 王泽却又以整待暇地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梅氏与王大人的儿媳,还有我曾祖父的妾室都是亲戚。” “当年,我曾祖父不但为他的爱妾脱了奴籍,又帮她找回了失散的亲友,扶助他们安家立业。后来,大祖父又给儿子在生母娘家娶了儿媳,所以他们也算得上是王家姻亲,才能在王家出入。”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复杂的关系! “我爹和我娘一直说王大人是好人,”枇杷迟疑着问:“可是如今我却觉得王大人是不是也有些不大好呢?” “枇杷,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王泽笑道:“大祖父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人品亦是有口皆碑。当年曾祖父想将爵位传给他,他宁愿不做京官主动外调到穷乡僻壤任职,此后也是一生坎坷,诺大的年纪还在外漂泊,这其中与他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 看着枇杷越发困惑的眼睛,王泽又道:“其实王家的旧事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辜之处,也都有自己可怜之处,因此太夫人便在嫡长房立下一个规矩,从此以后袭魏国公爵位者不许纳妾,不许有妾生子,就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过去的事。而且,大祖父一房也将这条家规记在求仁堂上,现在求仁堂在我这一代也只有一个嫡子。” 宁可子嗣稀少,也不愿意他们内斗,枇杷道:“太夫人可真果断,王家虽然子嗣不多,但是从此以后,没有了相互争斗,应该会团结一心了。” “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如果天下承平,这条家规自然可以保王家太平几百年,但乱象已生,王家恐怕也无法再像过去一样高枕无忧了。” “乱象?”枇杷也想到了经过范阳时刘节度使的言谈举止,便也如王泽般地叹了声气说:“最好不要再有叛乱了,一两年后我们平平安安地返回营州。”   ☆、第60章 临川王爷 王泽正要再说话,听雨轩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略有些胖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大声道:“王大哥,你不肯陪我,一定要急着回府就是为了和她一起说话吗?” 枇杷见这个小男孩头戴金冠,身上穿着异常华贵的大红织金锦缎衣袍,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螭龙,便知道这个男孩的身份不同一般,又见小男孩一张小胖脸生气地看向自己,便赶紧起身道:“我回去了。” 可是,小男孩正站在门前,并没有让出路以便枇杷通过的意思,反用手指着自己问:“你是谁?” 王泽这时也起身走过来道:“枇杷,这是临川王。”又给她使眼色让她请安。 枇杷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神气十足的小男孩就是当今皇上的唯一的弟弟临川王,醒悟过来后赶紧上前行了礼。 王泽又笑着向临川王道:“这是玉枇杷,先前营州副节度使玉将军,现在左千牛录中郎将的女儿,也是我的好朋友。” “营州?玉将军?”临川王用胖乎乎的小手托住下巴略一思忖问道:“前年突厥左贤王不就是在营州被射杀的吗?我记得好象与什么玉家有关。” 王泽笑道:“左贤王是被玉家兄妹有射杀的。” 临川王惊叫:“原来你就是玉家的那位小丫头?” 枇杷点头答“是”,但心里却在咆哮,“你才多大,一个小屁孩,竟然敢说我是小丫头!”但是到底不敢对临川王说什么,又怕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不平,只得低了下头。 “真的是你和你哥哥把左贤王射杀了?不是谎报军情?”临川王又追问道。 从营州出来后,枇杷慢慢认识到没有人相信哥哥和自己射杀了左贤王,反有很多人在背后悄悄讽刺自家谎报军情,但是却也没有人像临川王这样当面质问的。但是,对于这种直截了当地问话,她倒觉得比背后的讽刺来得好些,并不反感,遂坚定地说:“当然不是谎报的!” “真的?”临川王犹为不信地追问了一句,然后立即道:“我们去练武场试一下,看看你的箭术。”说着便率先走出了听雨轩。 还真是个小孩子,任性得很!枇杷看向王泽,见他眼中也露出无奈之意,微笑着向枇杷示意道:“走吧。” 枇杷只得跟着临川王和王泽一同出了花园,二门外向东一拐,竟然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周围种着合抱粗的柳树,架子上放着刀枪剑戟各式武器,又有弓箭靶子石锁等习武所用的物件,摆设比她曾见过的习武场都要整齐。 临川王显然是熟门熟路,进来后颐指气使地让人拿来几付弓箭送到枇杷面前。枇杷看了一眼王泽,见他只笑不语,明白他其实也想看看自己的箭术,便让王家的下人在二百步之处立起三张靶子。 所谓“百步穿杨”,正能说明射箭的距离,相距一百步左右射中目标对枇杷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对于少年营的伙伴们都很容易,但是随着距离的增加,射中的难度就越发的大了。如今,她正好站在当初射中左贤王时的距离。 只要是习过武的人都明白二百步距离有多难射中,临川王和王泽自然都练过箭,只是从没有把箭靶放到如此之远,都面露惊诧,目不转睛地看着枇杷。 枇杷今天穿着新做的鹅黄色短襦配宝蓝色长裙宫缎衣裙,只在领口、袖口及裙边绣了缠枝花纹,衣服花样虽然简洁,但颜面却极抢眼,特别衬她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而这样美丽的少女手里却拿着弓箭,妩媚中又添了一种别样的英姿。还未及射箭,画面就已经让人看住了。 偏枇杷自己还不知道,只低头检查角弓和羽箭,沉静的面容更加迷人,一时间,王泽的双眸紧紧地盯住她,而临川王也静了下来。就见枇杷精心挑出三支长箭后,弓步上前,身子略下沉,轻舒猿臂,搭箭引弓,三支箭几乎同时破空而去,分向三只箭靶。 三支箭皆中靶心! 就是早已经相信枇杷,但王泽还是怔了一怔才拊掌赞道:“枇杷,你的连珠箭真了不得!” 临川王兴奋得脸都红了,不由得手舞足蹈,说话时还结巴了一下,“枇、枇杷,你真厉害!” 王泽比自己大,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可这个小屁孩竟也叫自己枇杷!枇杷无奈地看看临川王,见他白胖胖的小脸已经涨红了,正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与营州街头听到自己射杀左贤王跟在后面欢呼的小屁孩子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穿着锦衣华服而已,便一笑而过。 枇杷轻轻放下了箭,“没什么,我的箭术比起我父亲和三哥都差得远呢。”将那一日的情景再讲一遍给临川王听。 临川王听得如醉如痴,他还嫌枇杷讲得不够详细,一直不停地追问“你是说你三哥二百步能射穿铠甲?” “是啊!那天没有我三哥的三箭,我不可能射中左贤王的。” “快!快带本王去见见你三哥!”临川王差一点蹦了起来,“还有你父亲!” 临川王虽然是个小屁孩,看起来又总爱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其实挺可爱挺直爽的,这一会儿功夫,枇杷已经不讨厌他了,只是父亲正在军械库,三哥在外办事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回到求仁堂,正待解释,就听王泽轻声道:“王爷,中郎将和游击将军都是京外带兵的武官。” 枇杷猛然也想了起来,上次父亲入京送公主和亲前,母亲再三告诫他千万不要与宗室诸王结交,这次在进京前也曾三令王申地告诉三哥,那样是犯朝廷大忌的! 一不小心就被当成谋反,全家都会没命! 听了王泽的话,临川王就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红晕马上就褪了下去,刚刚又跳又蹦激动得不停活动的双脚也像钉子一般地立在地上,正举着的双手放了下来,慢慢背到了身后,重新成了出现在听雨轩门前的那个有些高冷的小王爷了。 不知为什么,枇杷突然可怜起临川王了,便笑着哄他道:“我爹和我三哥都说我已经得了连珠箭的真传了,只是差在力量和经验上,如果临川王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父亲和三哥都是朝廷命官,不能与宗室皇族多来往,但是自己是女子,倒没有这样的限制,所以枇杷便慨然允诺。 “真的?”临川王的目光又有了光彩。 “当然,连珠箭的射法玉家从来不保密,只是要想练好要看天赋,”枇杷说着瞧了瞧临川王的手臂,虽然临川王身形还没有长成,但已经能看出他身材不高,微微有些胖,手臂相比之下并不够长,要知道擅射之人手臂一定要长,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据说皇家本是陇西李氏的后裔,族中先后出现过李广、李陵等名将,史上亦称李氏子弟皆猿臂擅射。临川王明明也是李氏子弟,手臂非但不长,反比正常人略短。如此天赋,想学好连珠箭不太可能了。 临川王已经发现枇杷的神色略有些变化,马上敏感地追问:“我的天赋怎么样?” 枇杷只得说:“除了天赋,勤加练习也是非常重要。” 临川王闻言瑟缩了一下,枇杷再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身为王爷从小锦衣玉食,不大能吃苦,便已经估计到临川王即使如此羡慕连珠箭,但却不一定练成。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就连在营州军中真正练成连珠箭的人也不多。 “我陪殿下一起练。”王泽这时恰到好处地上前插话,让临川王的脸上又重新显出了笑意,“太好了,王大哥。” 枇杷习惯性地又打量了一下王泽,发现他虽然身材欣长,但是手臂的长度也只一般,比不得三哥和自己。 也是,天生擅射的人并不多,不可能随处有适合学连珠箭的人。便向他们二人诚恳地说:“你们出自皇族世家,与我们玉家世代府兵、镇守边关不同,练箭并不是你们最重要的事,若是喜欢学,只当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好了。” “枇杷说得对,”王泽点头称是,又叮嘱他们二人,“练箭的事只我们三人知道,就不要再外传了。” 临川王和枇杷也知道这样最好,都连连点头。 因时间已经不早,枇杷便与临川王和王泽约好第二天下午针线课上她逃课出来教他们连珠箭,然后告辞回家。 王泽上前道:“练武场这边你应该是第一次过来,我送你回去吧。”又向临川王笑道:“王爷, 您先到外书房略坐一坐,我送枇杷到二门就回来。” 王家宅院特别大,通常人第一次过来都会找不到,但是枇杷却不会,自从她组建少年营,又学了很多兵法、军律等后,将辩识方向认路当做非常重要的事情,时时地磨炼自己。 现在她只要走过一遍的路就都会记得,而且会在心中对这一处的布局非常清楚。王家虽大,但只要认清几条主要的路径和几个标志性的建筑就不会走错。 正要拒绝,可是枇杷却见王泽向自己微微地眨了几次眼睛,心知他肯定有话要说,便点头称谢,随着王泽走了。 转出练武场,王泽便向她道:“你既然下不了狠手收拾梅氏,那便只管照顾好你母亲。等明日我让人到军械库给玉将军传个信,让他回来看看怎么办。” 原来王泽还记得自己的问题,来送自己为的就是叮嘱一回。 “不用,不用,”枇杷赶紧反对道:“家里这点小事可不能耽误了军械库的大事。”   ☆、第61章 敲打梅氏 听了玉枇杷这样天真的话,王泽不由得一笑,军械库的事哪里算得上大事?多少年都乱成一团了,特别突厥上次进犯后更是一塌糊涂。又因为库存的军械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旧物,早应该破旧不堪,兵部的人便不大重视这个库房,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 玉将军就是凑巧被抓了这个差,如果他要是打算不整理完就不回家,那恐怕要在那里住上一年两载的了。 “不要紧的,只请玉将军回来一次,也不会影响军械库的大事。”他特别在“大事”上加重了一个语气。 可是枇杷却一点也没有听出王泽带着的些微调侃,她从小在营州府兵之家长大,有着军人最基本的观念,对于军械库的重视不亚于对粮库的重视,只是坚持,“还是不要打扰我爹吧。” 王泽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又告诉她,“近日朝廷将我大祖父重新调回京城,拟再任中书省侍郎。且大祖父一向深通大义,他回来后自然也会有番交待。” “我也听王伯说王大人要回来了,但愿王大人早些回来,好好教训教训梅氏。”枇杷也盼望着王大人早些回来呢,又体贴地道:“你也赶紧回去吧,临川王还在书房等你呢。”虽然看起来临川王与王泽关系非常好,但毕竟是王爷,总不好让他等得太久。 “那好。”王泽点点头看着枇杷离开了。 枇杷进了内院,脚步慢慢沉重起来,王泽指给自己的路既然走不能,那么怎么办好呢? 正思索着,快到求仁堂时,却见梅氏正站在路边向王家的一个嬷嬷哭诉着,“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吗?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难道这是在控诉杨夫人吗?枇杷真后悔拒绝了王泽,只要让梅氏从自己眼前消失,一切都会清静了,她大步走过去叫道:“梅姨娘!” 王家的那位嬷嬷见到枇杷,赶紧上前行礼,“玉小姐。”又抬头看看天道:“我们夫人让我采几朵花回去插戴呢,我怎么忘记了!”说着匆匆地走了。 梅氏这时早已经收起了她说流就能流出,说收就能收起的眼泪,换了一张谄媚的笑脸道:“小姐,你今天怎么从这边的路上回来,闺学不是在那边吗?” “我要是不从这经过,能遇到你在这里哭诉吗?” “其实我就是想小少爷了,偏那嬷嬷还非要问我。” 只在王家这么些天,对于梅氏这套把戏枇杷完全洞明。王家的嬷嬷询问可能是真,她不过是想看 看热闹,再传传闲话儿,而梅氏呢,就是想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 枇杷知道杨夫人特别注重颜面,就是在营州那样贫穷的时候,她不只时时打扮得体,而且将父亲和哥哥们,还有自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力争让大家出门时衣饰出众。是以先前陈婉虽然有那么多衣服,也会嫉妒自己就是为此。 而比外表衣服更令杨夫人看重的就是人的品行,她在营州的名声亦非常之好,每个人提到母亲都极尊重她。而母亲在家中也时常教导自己兄妹,一家人要团结,就是有些小龌龊也要“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她若知道梅氏在外面如此作为,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枇杷并不愿意理梅氏,只向她道:“赶紧回求仁堂。” 进了求仁堂,到了正厅旁空荡荡的大甬道时,枇杷停了下来,拦住了梅氏。 梅氏感到枇杷身上发出来的寒意,瑟缩着向后退,“大,大小姐,你,你要干什么?” 甬道旁边错落地放着几块太湖石,枇杷上前抱住一块,那沉重的大石竟然被抱起了起来,然后又被远远地扔了出去,“我要是再听到到处你乱说,就把你像这块石头一样扔出玉家!” “我再不敢了,不敢了。” 看着梅氏苍白的脸,枇杷觉得自己的方法是对的,如果只像杨夫人那样好言好语地劝说,梅氏一辈子也改不了她的坏毛病,便转身回了跨院。 杨夫人见女儿回来了,自然问了一番为什么回来晚了之类的,又拿出一套湘妃色的秋装让枇杷试穿,“刚赶出来的,明天就可以穿了。” 枇杷拉起身上的裙子,“娘,大家都说我这套衣裙好看呢,再者今年我的秋装已经够多了。” “在王家住着,多几件衣服换着穿才好。”杨夫人笑着让枇杷换了衣服,拉着她转个身,满意地说:“湘妃色最适合小女孩穿了!” “我们家小姐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刘嬷嬷亦笑着在一旁打趣,“夫人便恨不得天天给小姐做新衣服。” “这几套衣服算得了什么,王家小姐们一换季衣服都是十几件地做。”杨夫人笑道:“所以,我们枇杷也不能比她们差太多。” 枇杷马上想到刚刚梅氏在王家做的丢脸事,现在没准各房里都在传,心里异常难过,但她早打算谁也不说的,反正娘很少到处走动,应该不会知道,便按娘说的左右前后地转,又说些娘喜欢听的话。 过了一会儿,梅氏慢慢蹭进了屋子,见杨夫人和大小姐都没有什么异常,便也懂得刚刚的事大小姐是替自己瞒住了,便放了心,没多久又凑了上去,“大小姐这衣料可实在太漂亮了!” 见枇杷回房送衣服,她又赶紧上前道:“夫人,也赏我一匹这样的宫缎做衣服吧!” “这宫缎都是太夫人给大小姐做衣服的,不用说你,就是我也没留一匹。”杨夫人说着让梅氏看,“正也要叫你过来,拿剪下来的边角料给守礼做两件小襁褓小斗蓬什么的,出门时包在外面也体面。” 说着将裁下的边角料挑大块的给她拿了一些,“你平日多在屋里做些针线,少到外面闲话。我们毕竟客居于此,还是要谨慎些为要。” 梅氏只得收下,回去后只勉强做了一个襁褓应付差使,倒将其余的宫缎给自己做了些肚兜帕子荷包之类,这是后话不提。 枇杷自从认识了临川王,马上觉得生活变了样。 先是第二天正在上课时,一位仆妇过来悄悄告诉她,“杨夫人说家里来了客人,让玉小姐提前回去。” 枇杷心中一惊,家里在京城并没有什么熟人来见面,再者母亲特别重视自己在王家闺学上课的事,如果没有大事,轻易不会将自己叫回去,又因为这些日子眼见梅氏无事生非,心里竟担心起来,马上收拾了书本,急忙请了假出去。 刚出闺学,就见昨天临川王身边的一个小内监正在向里面张望,见到枇杷便赶紧向她道:“玉小姐,快一点去练武场,王爷已经等急了!” 枇杷便知刚刚是虚惊一场,那位仆女一定是临川王遣来的,气道:“昨日不是说好了时辰,现在还没到呢。” “玉小姐,快走吧!”那小太监只顾催,“我们王爷急切得不得了呢!” 想想王泽对临川王都无可奈何的样子,枇杷便只得随着小太监急急地去了练武场。见王泽一如平常,倒是临川王换了一件玄色绣金螭龙圆领箭袖袍,拿着一张弓在练武场里颇为神气地转来转去。 见到枇杷,临川王马上奔了过来,“枇杷,我等你好久了。” 看他踊跃的样子,枇杷把本想质问他“明明约好了时间,为什么又将我骗出来?”的话咽了下去,却道:“我比你大很多呢,又要教你射箭,王爷是不是应该叫我玉小姐或者玉师傅?” 临川王笑了,一团孩子气的脸上总脱不掉皇家子弟生来就有的高人一等的感觉,“你多大?” “我十二了。” “才比我大两岁,我也十岁了!”不过临川王还是乖乖地说:“以后我就叫你枇杷姐姐吧。” 好吧,枇杷姐姐就枇杷姐姐吧,枇杷点头答应了,但她也才知道临川王已经十岁了,原来一直以为他不过七八岁,因为他长很小,个子要比自己矮上一头还多。枇杷便拿出姐姐的语气道:“你先射几箭我看看吧。” 临川王射了三箭,从他搭弓时起枇杷就开始在心里已经叹气,临川王看来是没真正学过射箭的,姿势、力道都有问题。 她只得拿了弓箭,走上前向他道:“先看我怎么射的。” 又将军中习箭的要求道了出来,“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练箭之初,最为紧要的就是基本姿势要正确,如果不能做到,箭术永远没有提高的可能。唯有熟练掌握正确的姿势,才能轻松自然,而且能长时间地开弓,随心所欲地射箭。 临川王听了,赶紧点头,又道:“不过我要学的是连珠箭啊!” “学箭是要从最基础的开始,不可能直接学连珠箭的。”枇杷告诉他,“王爷目前的情况,至少要苦练一年以上,才可以考虑习连珠箭。” 临川王马上失望极了,“一年?” “对啊,每天都要练习,最少射三百箭。” 临川王一脸纠结地开始练箭了。 枇杷便向站在一旁的王泽道:“王大哥,你也射一箭我看。” 王泽平时神态舒朗,拿起弓箭却也依旧文雅洒脱,看似随手一箭,却完全合乎射术要求,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正中一百步外的靶心。 枇杷见过太多人射箭,射得好的自然也不计其数,但是能将箭射得如此美妙好看还是第一次,她简直看呆了。 “怎么样?王大哥的箭术高明吧!”临川王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过来得意地说:“前年突厥进犯京城时,就是王大哥带着大家保住了崇仁坊、亲仁坊这一带,直到勤王大军来援!”   ☆、第62章 守卫京城 枇杷原先在营州时听说那次突厥进犯时,京城是被攻破了的,皇上也跑到了蜀地,现在第一次听到原来京城并没有完全沦陷,不由得奇道:“原来崇仁坊、亲仁坊都没有被攻破?” “那当然了!”临川王手里还拿着弓,热情洋溢地向枇杷讲道:“当时我就在魏国公府,亲眼看见王大哥将王家卢家等家仆集合起来,挡住了突厥人!” “怪不得我见王家的院墙楼台都似没有被突厥人破坏过的,原来还以为是重新修补上的呢。还道修补得如此巧妙,一点也看不出呢。” 王泽用手在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一个放兵器的木架,道:“王家这座宅院,从五百多年前开始修建的,真正建成现在的规模用了上百年,真要是被破坏了,哪里是一两年能补得好的呢。” 枇杷很清晰地感觉到王泽对于王家的深情,这种世家子弟对于家族的自豪她曾在陈博身上感受过,家世对他们有着太多的含意了吧。不过,枇杷也完全能理解,她生于营州,长于营州,对于营州也是一样热爱的,她从来都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住营州的的! “但是失去了城墙,想守住坊间也很难吧?”枇杷打量着王家的院墙问。 “那当然,”临川王抢过话来告诉枇杷,“其实京城的城墙原本不会破的,是皇上将守城的兵士撤走了,于是突厥人就直接进城了,到了皇宫,他们就以为整个京城就会对他们俯首贴耳!但是,我们都到了崇仁坊和亲仁坊,用各种东西将坊间的木栅堆起,又在屋顶上射箭,突厥人怎么也攻不进来。后来先是勤王大师从四面赶来,接着营州大捷传来,突厥人就撤了。” 王泽也补充道:“也不止崇仁坊、亲仁坊,京城里还有几个坊也成功地阻住了突厥人,但我也听说来犯京城的这一支突厥人是原先右贤王手下,比起进犯营州的左贤王手下的精锐差得远了。他们本可以拿下整个京城的,但是因为忙着抢东西,所以根本就没有真正全力以赴攻占各处。” “突厥人特别穷,他们一向是什么都抢的,”枇杷在营州多年,对于突厥人进犯时大肆抢掠的习性还是非常了解的,但是她还是听出王泽语气中的谦逊,便道:“我想突厥人对于崇仁坊、亲仁坊的进攻还是很猛烈的,毕竟这里看起就很有钱的样子。” 就是枇杷只出过一次王家,但她也清楚王家所在的崇仁坊和隔壁的亲仁坊都是宗室世家所居之地,这里的建筑分外高大轩昂,突厥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所以他们为了多抢些财物也会猛烈进攻。 临川王点头道:“是啊,当时京城里不止是宗室大臣,还有很多百姓也逃到了崇仁亲仁坊,王大哥出面将所有青壮组成几个队伍,各划定区域防卫,又一直鼓励大家坚持到勤王大师前来解救。大家也都知道如果被突厥人攻破了坊门,只有死路一条,所以都拼了命,丧身崇仁坊外的突厥人就有上千!” “原来京城人也没有都被突厥人吓跑,你们真勇敢!” 听到枇杷热情的赞美,临安王摇头低声说:“其实我不勇敢,皇兄走的时候没有带上我,我带着宫人们追过去时已经晚了,又被进城的一支突厥人拦了回来,后来就逃到了王家,是王大哥救了我,否则我肯定被杀了。” 皇室中人落到外敌手中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枇杷也听说在天宝之乱时,安禄山将所有没有出逃的宗室公主二百多人全部杀掉了。再想到突厥进犯时临川王不过七八岁,这么小的孩子却被亲哥哥弃之不管,枇杷心里对临川王最后一丝的不满也没有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曾与王大哥一起阻挡过突厥人就算是很勇敢了。” “王大哥才是真正勇敢呢,”临川王又道:“他那时几天几夜都没睡,一直在崇仁坊和亲仁坊带着大家防守,才终于保住我们。” “就像临川王所说的,我也不是真勇敢,因为突厥人已经进了京,而王家一门都没有机会离开,我总不能束手就擒吧,于是才带着家仆和长安百姓与突厥人一拼的。”王泽笑道:“枇杷,我们都比不了你,你才是真正勇敢的人。” “若按你们这么说,我也不够勇敢了,整个营州的人都不够勇敢了,”枇杷反驳道:“我们世居营州,正是因为突厥人来抢我们的土地、粮食、人口,我们才会与他们誓死相拼的!”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枇杷突然又奇怪地问道:“营州大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但是京城里的捷报怎么没有传出去,就是邸报上都没有呢?” 临川王马上道:“是我皇兄不但不让在邸报发出去的,就连魏国公这么大的功劳,早就应该出仕了,可是前些天才勉强得到右千牛录将军的职位!右千牛录将军只是闲职!” 王泽已经出言打断了临川王的话,“王爷,不要妄议朝政!” 但是枇杷已经明白了,皇上那样不顾一切地跑了,留下的京城没有被突厥人攻破,他就算高兴也不想表彰,免得显出他的胆怯。 朝中有这样的一个皇帝,真是很丢脸。但是他又毕竟是皇帝,大家又都不能随便议论他,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吧。 就像在营州,大家瞧不起陈节度使,轻易也不会在他面前说,但是营州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从心里敬服他。 果然临川王嘀咕了一句,“京城那么多人亲身经历了那些日子,还能让人人都不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总没有好下场的。” 王泽却道:“我能以白身直接做右千牛卫将军,皇上待王家很优厚了,毕竟我们王家世袭魏国公爵,已经几十年没有官职,没有为朝廷进忠了。不说别人,就比枇杷的父亲,身经百战,现在不过是左千牛卫的中郎将。” 枇杷也道:“我爹原来只是捉生将,一步步升到了中郎将,他也一向很感念皇恩的。”原先在营州提起皇上、朝廷大家都觉得又遥远又崇敬,是以玉进忠接了铜鱼符调令,就立即交了宁远军进京。 不过,现在枇杷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对于原本在她心中崇高无比的皇上有了些不屑。竟然听到突厥人来了就跑掉了,而且连亲弟弟也不顾,要是在营州,没有人看得起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人理他。 但这一想法一经出现,就被她马上摒弃掉了,皇上可是天下之主,自己怎么能在心里说他的坏话呢,爹和娘一直教导哥哥们要忠君爱国的。 正在她内心做着激烈斗争的时候,临川王却气忿地说:“玉将军那样的将才,竟然在军械库里整理军械,实在太可惜了。” “军械库多重要啊,没什么可惜的,现在和亲了又不用打仗,正好将军械整理整理!”枇杷却有自己的理解,又道:“我爹调到京城宿卫,一年两年后就还要调回营州,左千牛录并没有什么事,在军械库有事做也挺好的。” “你不想留在京城吗?”王泽和临川王同时问枇杷。 “我是营州人,早晚要回自己的家乡啊!” “我还真不想让你们回营州。”王泽在心里想,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笑着看临川王正缠着枇杷,“枇杷姐姐,你刚到京城没有见识,不知道京城有多好,改天我带你到我的王府里看看,再到东、西市和延寿坊转转,保证你再也不想回营州了。” 其实枇杷已经偷偷去过东市了,还与阿鲁那约好了过两天去西市呢,当然她虽然被京城的繁华所震惊,但却不会改变回营州的心意。不过这些她都不会告诉临川王这个小孩子呢,于是只笑着说:“我娘不让我随便出门的。” 感到王泽正带着戏谑的笑向自己看过来,枇杷只做不知,不管临川王怎么诱惑,就是不答应与他一起出门。她不用想也能知道,如果她稍稍松了松口,临川一定会天天缠住自己的。 就像自己答应他教他练箭,他就能到闺学中把自己找出来一样。这个孩子实在太任性了! 王泽看起来就是被他一直缠着很无奈的样子。 看临川王闹了半晌还不消停,枇杷便收了笑容问:“王爷,你射了几箭了?” 想到每天要射三百箭,临川王的脸已经垮了下来,但总归是练箭的第一天,还是鼓起了勇气,又到一旁练箭了。 枇杷便轻声向好整以暇的王泽问道:“自从突厥人进犯后,临川王就缠上了你?” 王泽点了点头,“还有静娴长公主。” 原来是这样啊!落难的公主被魏国公救了,从此后就喜欢上了魏国公。枇杷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一向不好八卦,便也不再问,倒是将连珠箭的方法一一向王泽讲述了,又道:“你的箭既然能射得这样好,学连珠箭并没有什么难的,就在于勤加练习了,要是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着又与临川王打了个招呼,“如果你练箭有问题,直接问王大哥就行,他的箭术很不错的。如果你能达到他的一半水平,就可以学连珠箭了。” 临川王只得点头应了,这两年他已经慢慢懂得了,虽然自己贵为王爷,但是有很多事还真不是靠着王爷的身份就能解决的。就比如突厥人可不管自己是不是王爷,一样要杀人的;还有就是箭术,也只有自己真正苦练才能提高。 枇杷交待完,又说了声“你们慢慢练吧,我先回家了。”便转身走了。 临川王还想拦住她,却让王泽止住了,“让她走吧,她不愿意在这里久留。” “为什么?京城里的女子都愿意与我们在一起玩的。” “可你没发现吗?她与京城中的女子不一样。”王泽想了想说:“可能她还没有真正把我们当成她的朋友。”   ☆、第63章 罗钿家具 枇杷确实不愿意一直与王泽和临川王在一起,也许她心中隐隐存着还没有把他们当成真正的朋友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认识到,而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适合与这些王孙公子接触太多才早早告辞的。 听雨轩已经是个例外了,但那里毕竟只在园子的一角,非常偏僻,可练武场就不同,人来人往,耳目众多,很难完全掩饰。 枇杷完全能想像得到王家的太夫人还有那么多的夫人和小姐们,知道自己整日与临川王和魏国公一起练箭,她们一定露出鄙视的神色。就是自己的母亲,也不会赞许的。 等自己搬出王家就好了,不必再这样处处小心。 枇杷这样想着回了求仁堂,没想到父亲竟然回来了,她笑着奔过去,“爹!我好想你!” 爹也向枇杷笑了起来,拍拍她的头,但是枇杷马上就感觉到他的笑容不是平时那样的爽朗,便抬起头来向母亲看到,却见母亲正做着针线,向自己浅浅一笑,“见过你爹了就回房去吧。” 枇杷就知道娘和爹不高兴了,她并不走,而是又重新站到了爹的面前板着脸道:“爹,你一回来就惹我娘生气,还不赶紧认错?”然后又向爹眨了眨眼睛。 有时爹在外喝酒喝多了回来,或者他做了什么错事,娘就会生气,然后不理他。这时枇杷总会替娘教训爹,爹就会马上认错,娘常常又被逗笑,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爹却没有动,也和娘一样向枇杷道:“你先回房去吧。” 枇杷已经意识到事情很严重了,她便又重新回到娘身边坐下,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摇着,“娘,爹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不要和他生气了嘛!”她一面摇一面磨着,“好吧,娘,别生气了!” 杨夫人果然被女儿磨得没了脾气,“你这个磨人精,赶紧回房去吧,我与你爹有事商量。” 枇杷只得回房去了,走前又向爹示意,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爹自己了。 刚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梅姨娘鬼鬼遂遂地走了进来,“大小姐,快帮我说说情吧,你爹要把我送回庄子上呢。” 原来爹和娘是因为梅姨娘生气,枇杷一下子明白了,看梅姨娘换了一付小心讨好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怜她,“早就说不让你进我屋子了,赶紧出去!” “大小姐,我再不好也生了守礼呢。”梅姨娘就是赖着不走,“将来守礼大了,知道他生母被玉家赶走了一定会很伤心的,所以怎么也不能把我送走不是?” 枇杷上前将梅姨娘推出门外,“这事我管不了,你回房等着吧。” “大小姐,大小姐!”梅姨娘被关到了门外,低声叫了几声,但是到底因着玉进忠在正房中而不敢高声,然后又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枇杷一直留神正房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见爹和娘都换了在外面穿的衣服走了出来,她便赶紧跑过去问:“你们要去哪?” “去看看守义租的房舍,过几天王大人回来后我们当面道谢后就搬出去了。”娘告诉她,“正要嘱咐你在家里练练字。” “我已经练了大半天的字,还练字!”枇杷差一点跳起来,“我也要去!” “去就去吧,这一个月枇杷可能也闷坏了。”爹在一旁帮着求情。 “也好,去看你屋子里怎么布置,也让守义早些准备,赶紧去换衣服吧。” 枇杷一溜烟地跑回房,换上了刚刚在闺学穿的衣服,出门后就听娘正对周嬷嬷交待着,“等守礼醒了先喂奶,然后抱他到院子里转转,小孩子也要常到外面见见风,不要养得太娇了。”又告诉刘嬷嬷,“晚上多加两个菜,再烫些酒。” 看来娘已经不再生爹的气了,不过枇杷倒有一个新的想法,“爹、娘,我们到外面的饭庄里吃饭吧,听说有好几层楼高的饭庄呢,我想去最高的楼上看看!” “枇杷说得对,我带你们去饭庄里看看风景,再尝尝那里的饭菜!”玉进忠马上赞同,“枇杷可能还没见过好几层楼高的饭庄呢。” 娘也没有反对,“等看过房子叫了守义一起去吧。”她又重新嘱咐刘嬷嬷几句,又感叹道:“确实应该带孩子们去见识见识,不过京城的东西实在太贵了,要不是我们走之前陈将军送来那笔金银,我们的日子一定会难过极了。” “陈将军是个好人。”玉进忠和玉枇杷都赞同。 杨夫人道:“王家的十四娘正是与陈将军定亲的,与枇杷很好,等她出嫁时,我们要多添妆才是。” 说着,玉进忠在前面上了马,杨夫人携着枇杷的手进了车子出门,枇杷在车中向母亲道:“娘,既然爹想赶梅姨娘走,你就不要管了。” “这事我已经和你爹说好了,你不要再管。”母亲根本不听枇杷的劝说,反问她,“这几天我见你只说在闺学里练字,有时又早回来,是不是有的课没有按时上?” “是这样,”枇杷其实颇有心计,她将自己想瞒住的事情是分成几个层次的,比如与阿鲁那去东市是绝对要保密的,其次是与魏国公和临川王结识的事,再次才是逃课,所以她现在已经决定将逃课的事情慢慢透露给母亲了,用以掩饰另外两件,“王先生夸我的字好后,也对我说不喜欢绣花就可以不去了,把那些时间用在练字上更好,我就这样做了。” 这样真真假假的话很容易将杨夫人骗了过去,她还点头赞同道:“实在不喜欢的课就算了,专心挑几件擅长的练也好,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先生还说我的字之所以有自己的风骨,就是因为我见识了很多。所以娘,以后你一定不要把我关起来。” “谁说要关你了,只是我们到了京城自然与营州不同,再者先前寄居王家,总要谨慎些为好。以后我们自己出来住了,自然要方便一些,娘也会带你去大慈恩寺看大雁塔、玄都寺看桃花,总不能让你白白来一次京城。” “我就知道娘是最疼我的。”枇杷高兴地笑了,又为自己新争得的机会感到满意。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新家,枇杷路上一直将车帘拉开一个缝隙向外看,发现新家竟然就在东市后现不远处,远远见到坊门上写着顺意二字,便知这是坊名。再看周围,虽然与崇仁坊深墙大院亭宇轩昂无法相比,但也算得上房舍整齐,心里没来由地就喜欢起顺意坊了。 及至黑漆门前下了车,枇杷随着父母走了进去,迎面一个大影壁,刚刚米分过,画的是马上封侯,一匹俊马上一只机灵的猴子,甚是可爱。绕过影壁就见到一个极为阔大的外院,正屋、厢房围起的一片空地正可以做个练武场。旁边还有两个跨院,足够玉家带来的两百将士居住。 从正屋的穿堂走过,就是内院了,三哥正带着在安置家具,见他们过来转着木轮车上前笑道:“还要过上几天才能完工呢。”又带着大家从里到外走了一遍,又将他的安排一一说了,又问:“看还缺什么?” 其实在家里娘和枇杷已经多次听玉守义说起新家的布置了,现在亲眼所见,只觉得比三哥先前说的还要好,至于父亲,他对于家里原事一向撒手惯了的,只是笑着说好。 枇杷看到分给自己的东耳房里甚是整齐,外间的书架桌椅等都是极好的,还有专门的琴架棋桌等物,里间摆着雕花木床,上面还镶着罗钿,又有同样雕花镶嵌的梳妆台、木凳,另有两只衣箱,一个竹编的小凉榻。不由得惊叫一声,“好像小姐的闺房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你难道不是玉家的小姐吗?” 枇杷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的上好宫缎衣裙,不正是千金小姐的妆扮!不好意思地解释,“是倒是,不过我总忘了。”在枇杷的心中,自己总是营州原野间的少年。 怕大家继续笑自己,赶紧又道:“这里比营州我屋子里可漂亮多了,这些漂亮的家具等我们回营州时可怎么办?” 三哥笑着说:“都是挑好的买的,回营州时自然要带回去,将来还可以给你当嫁妆呢!” “娘,你看三哥多可恨!”枇杷说着已经向三哥扑过去,却被爹拦住了,“这些家具做嫁妆哪里不好?我看营州人嫁女儿没几家能拿得出这样好的家具呢。” 枇杷闹着不依,还是娘将枇杷拉到怀里,替她说这父子二人,“行了,你们不许再逗枇杷了,一会该真恼了。”然后又让枇杷跟着她帮忙算计还差多少床帐帘幔之物。 大家在新家里转了几圈,果然就去了东市最大的饭庄醉香楼吃饭,爹要了最顶楼的一个包房,里面摆了两桌,玉家四口人一桌,玉将军的亲兵、三哥的小厮及阿鲁那等人一桌。 饭庄的酒菜自是不俗,不过枇杷更开心地是她终于到了一直想往的地方,站在窗前向外看,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楼下就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东市,东市街头的毕罗店、胡饼店、冷淘店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天王泽应该就是这样发现自己的阿鲁那的。对面正是一间绸缎行,枇杷能分辩出摆在货架上绸缎的花样,再往远处是一处处的坊,坊内成片的青瓦房排列整齐,还可以看到人们在坊间院中走动。 好一个热闹繁华的长安!   ☆、第64章 心软之人 回到求仁堂的路上,枇杷找了个机会将爹拉到一旁悄悄把王泽分析的话告诉了爹,“我娘其实也不喜欢梅姨娘,只是没办法才留下了她。” “爹也都明白了,谁让爹错了呢,你娘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就先听她的吧。”爹又小声对枇杷说:“你可要帮着你娘看住梅氏,那女人心术不正。” “爹,你放心吧,”枇杷就将自己那天吓唬梅姨娘的事经过说了。 “好女儿!”玉进忠爹拍拍枇杷的肩,“如果再发现梅氏犯错就告诉爹,爹作主把她赶出去!” 两人正小声嘀咕着,冷不防杨夫人回过头来叫他们,“有什么话进屋里说不好?偏在后面咬耳朵。” “我们就进来了。”爹和枇杷答应着进了屋子,大家不免说起刚刚在饭庄的见闻,没多久杨夫人就将儿女都打发出去了,又将梅姨娘叫了进去。 枇杷便跟着三哥去了他在前院的屋子,先翻翻他案头的邸报和兵书,又问这些日子在新房那边是不是很累,最后终于道:“三哥,爹还是向着娘的,也向着我们两个。” “你呀!”三哥点了点枇杷的头说:“三哥心里都明白,不用你来安慰我。” 按王泽的说法,梅氏和守礼留下玉家,将来一定会与三哥成为相对的两方,而三哥身子又不好,所以枇杷已经下了决心,“如果守礼长大了,又向着梅氏,我一定会替娘和三哥出头的,不让你们被欺负。” “我知道枇杷一定会替三哥作主,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三哥笑了笑又问:“枇杷,你是不是还想把梅氏赶走?” 枇杷点了点头,“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以后别再这样想了,爹和娘之所以留下梅氏,也不完全是因为面子什么的,他们都是心软的人,下不了狠手,我也一样。” 枇杷突然又想到了王泽的话,他的建议其实就是将梅氏除掉,原来三哥也这样想过! 果然三哥又说:“只把梅氏送走是没有用的,她一定还会想办法回来,而且将来守礼大了也迟早也会知道,那样反倒不美。”然后他告诫枇杷,“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我们就好好待她,也好好把守礼养大吧。” 枇杷原来一直以为王泽说的是对的,现在听了三哥的话,又觉得也很有道理,究其根源她其实也是个心软善良的女孩而已。 枇杷从三哥屋子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了,进了内院就见正屋的灯还没有熄,里面隐隐传出娘的声音,“晚上守礼一直跟着我睡,你就住梅氏那边吧。” 接着就听爹说:“梅氏,你回房去!” 梅氏娇滴滴地说:“我来服侍将军休息吧。” “回去!”爹的声音大了起来,还夹着不耐烦。 随着一声门响,梅氏退了出来,见到枇杷马上问道:“大小姐,你怎么还没睡,在这里做什么?” 听她的语气,似乎枇杷正在院子里做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似的。 玉进忠和杨夫人闻言也出来,“枇杷,有事吗?” “没事,”枇杷道:“我刚从三哥那边回来,正好看到梅姨娘走出来。” 娘便嘱咐道:“没事就早点回去睡吧。”又向梅氏道:“你也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赶紧回房!” 玉进忠这次回家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便重新回了军械库,家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活。 因为已经与母亲说明白了,枇杷再到闺学里就以练字为主,兼或学些自己喜欢的,无事时也不必到花园里消磨时间,空了去听雨轩看看,大多数时候就直接回了求仁堂。 这样她与王家小姐们接触的时间就更少了,不过她并不在意,自从听过大家背后笑话自己,枇杷已经决定只与十四娘来往了。 可是,在琴课之后,王十五娘却主动过来找枇杷说话,“昨天玉小姐一下课就回求仁堂了,我们办赏花会要请你都没来得及说。” 虽然不愿意理她们,但是对于王十五娘主动搭话,枇杷也不好太过冷淡,毕竟自己是客人,便笑着说:“我是粗俗之人,并不懂得赏花,偏巧家里事情多,就不过去了。” “玉小姐太过谦了,谁不是俗人呢?只是我们王家菊花一向有些名气,所以年年都要办几回赏花会,我们女孩们也凑个热闹,借此机会请京中的闺秀们聚聚而已。”王十五娘笑得很真诚,哥哥王泽前些天特别告诉她要与玉小姐交好,并说别看玉家现在官职很低,但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就是他身为魏国公还要折节相交呢。 十五娘虽然高傲,但是对于哥哥的嘱托还是很认真听的,马上便想改变与玉小姐间不冷不淡的关系,但是她突然发现一同上课的玉家小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非常疏远了,甚至很难与她碰面。 是以,她今天特别做了准备才将玉小姐叫住。 枇杷当然也喜欢看花,她逃课的时候就常在花园看花,但是在王家她却一直没有看到菊花,再想到王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花房,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大约菊花就在那里没有摆出来。 可是枇杷听了王十五娘的邀请第一反应却不是想到美丽的菊花,而是王家的小姐们会不会在赏花会上给自己设个圈套,让自己出丑或者怎么样。于是她更坚决地拒绝了,“你们聚吧,我也不算京城中的闺秀,又与大家不相识。” 与其参加赏花会闹出什么事来,还不如多练练字,或者与阿鲁那再溜出去到外面转转呢。 “见了面不就相识了?”王十五娘上前拉住枇杷的手,“京中的名闺秀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到时候我介绍你与大家认识。” 枇杷被王十五娘拉住了,很是不舒服,而且王十五娘亲热的举止让她联想到了乐安公主,当时乐安公主就是这样友好而诚恳地向自己笑着,暗中却想着坑害自己的。 但是再拒绝也不大适宜,枇杷也努力笑着,“那好,我回去问问我娘再说。”到时候就说娘不让自己参加就行了。 “这是帖子,”王十五娘将一张精美的花帖递给枇杷,“你一定要按时到啊!” 枇杷点点头接过夹在自己的书中,以为王十五娘就会离开了,结果她却又坐了下来说起闲话。 王家的小姐们一向是以王十五娘马首是瞻的,所以大家也都同枇杷谈笑风生,一群女孩子们很快就热闹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十四娘终于有机会凑到枇杷身边了,悄声问她,“最近你一下课就走,我想和你说话都没有机会,你都在忙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枇杷并不是要瞒十四娘自己的事,而是她与十四娘完全是两类人,十四娘每日在王家弹弹琴、绣绣花就过得很开心,但是她却不能,于是便多了一些经历。 “我想绣些荷包,还等着你帮我挑挑花样呢?” “我哪里会挑什么花样?”枇杷说完后突然醒悟到,其实十四娘要她帮忙挑花样是在间接问营州流行什么样子的花样,或者陈博喜欢什么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平时不大留心,不过没关系的,我娘全都知道,我去问我娘,或者我一会儿带你去求仁堂,让我娘告诉你。” 王十四娘赶紧推她,“你小声些。” 枇杷马上降低了声音,可是这群女孩个个精明,哪里能放过她们,便都笑着问:“是什么事,让我们也听听。” 见王十四娘的脸已经羞红了,枇杷马上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娘有很多漂亮的绣花样子,我要拿给十四娘,你们也要吗?” 若论最精美的花样,自然还是在京城,谁会要营州的样子呢?所以枇杷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王十五娘却道:“想来是极好的,给我一份吧。” 于是大家也都跟风道:“也给我一份。” 枇杷只得应了下来,回到家中给大家描花样。不过花样描起来还真费时间呢,特别是一些很复杂样子,于是枇杷只描了两份,一份给十四娘,一份交给王十五娘,让她们拿回去分给大家描。 接下来到赏花会前,王家小姐们与枇杷都很亲热,她们自然而然的神态风度让枇杷有时也会产生错觉,觉得她们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但是那一天在树后听到的话却时时提醒她,让她始终保持着适度的疏远。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好。 就在赏花会前一天,枇杷又遇到了王泽,确切地说是王泽将她叫到了听雨轩,“你明天是不是不打算过来赏花?” 是的,枇杷已经与阿鲁那约好了,借着王家小姐们赏花会停课的这一天到西市去看看,但是王泽怎么会知道? “十五娘对我说你其实一直没答应参加赏花会,不管她有多真心邀请你。” 枇杷没有否认,“我怎么知道她的真心有多少是真的?再说我并不算京城中的闺秀,也不打算出她们多来往,过一两年我就要回营州了。” “不管你是不是要回营州,你现在正在京城,难道就因为十五娘她们不懂事讽刺了你,你就要将整个京城的闺秀都排除在你的朋友之外吗?”王泽笑道:“京城中的女子一样有很优秀的,你会从她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的。” “不,不是的,”枇杷摆手道:“不是不想多与朋友交往,我只是怕她们笑话我,大家闹得不愉快而已。” “这一次,十五娘是真心想请参加赏花会,她们不会再笑你了。”   ☆、第65章 清河县主 枇杷突然醒悟道:“是你让十五娘给我送帖子的吧。” 王泽点点头,“十五娘是我的亲妹妹,我希望她能和你友好相处。” 怪不得王十五娘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原来是王泽参与到其中,枇杷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的,你不用这么费心。” “十五娘若是能向你学得些胸襟气度就好了,”王泽笑道:“而且我也是希望你能与京城中的名门闺秀多来往,增长见识。开拓视野。” 枇杷知道王泽是真心为自己好的,便点头道:“我会去的。” “这就对了。”王泽说着将一只小匣子交给她,“拿去用吧。” 枇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镶了宝石的首饰,金钗、耳坠、臂钏,还有一个五彩璎珞,华贵非常,赶紧将匣子合上还给了他,“我不要。” 王泽重新打开,将那华美的璎络拿出来比在枇杷面前道:“你戴这个一定非常漂亮。” “我不戴也一样漂亮!”不知为什么,枇杷的心情变好了,她向王泽摆了摆手,“我先回家了,我娘会帮我准备衣服首饰的!”说着跑出了听雨轩。 路上,枇杷一直在想,自己在王家独来独往,也是有失偏狭,娘也一直说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自己怎么能因为王家的几位小姐就对整个京城的闺秀都失望了呢。 既然到了京城,自己正应该好好见识帝都的风采,结交新朋友,快乐地度过在长安的日子。 想通了这些,枇杷便开心地将自己收到的帖子拿给娘看,又问道:“娘,你说我穿哪一件衣服最好呢?还有首饰怎么配?” 杨夫人看枇杷笑意盈盈,也跟着她开心,正好守礼还睡着,就与枇杷到了她的厢房,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试着,又告诉她,“这时候赏花赏的应该是菊花了,所以衣服的颜色不要与菊花相同或者犯冲,而且王家的赏花会上应该会有很多贵人,也不要穿得太过抢眼,引起贵人的不快。” 说着挑出最新做的湘妃色衣服,“这件就很好,再看看首饰怎么配呢?” 又挑出来一支金簪、一对金耳坠、一对绞丝金镯让枇杷穿戴好,“不错,就是可惜家里没有镶宝的首饰。” 枇杷想起王泽要送她的那些首饰,上面镶着五彩的宝石,每个都有指甲大小,要配上她的衣服,一定会显得自己更漂亮,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那样贵重的东西她是不能随便要的。 看娘的神色却是有几分无可惜,便笑着说:“娘,我们家就是营州的军户,自然不用那些镶宝的首饰,一点也不实用。” “其实家里还留了些金银,是给你三哥看病用的,只是委屈你了。”娘用手轻轻抚着枇杷的头发说:“好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再者,娘也想告诉你,我们虽然是营州来的,家里穷些,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毕竟你爹是再正直不过的人,从没克扣过一钱的军饷,只凭着自己的军功当了武官,我们就是穷点也没什么丢人的。” 枇杷点头,又不免想到自己前些天刻意与王家的小姐们拉开距离,虽然是因为她们说自己的坏话,但其实也似乎有些不自信的原因呢。 现在想通了,自己的爹是战功累累的将军,娘是名门淑女,自己也曾立下军功,又算得上能干,长得非常美丽,为什么要不自信呢! “娘,我为自己来自营州,是玉家的小姐感动自豪呢!”枇杷笑道:“就是有人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我到京城不是为了与谁比衣服首饰的,而是来长见识、学东西的!” 杨夫人欣慰地看着女儿,无怪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枇杷到了京城没多久,却懂得很多的道理,远比在营州时的见识要高多了。 到了赏花会的那天,枇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了花园水边的菱香洲,赏花会就在这里举行。王家的仆役们用了一个晚上将菱香洲处处装点上菊花,大片白黄二色的菊花摆在路边,而各色名贵的菊花则有专门的花架,高低错落,争妍头艳。 名花丛中,设了几处小憩之所,不只有茶点、果品,还放了笔墨、古琴等,又有一只大盘子,上面放了各色的菊花,供来人簪于发间。 枇杷刚挑了一朵与自己衣服颜色相似的菊花插在头间,就见王十五娘笑着走了过来,“玉小姐,我带你见见静娴长公主。” 静娴长公主正如王泽先前告诉她的样子,异常娇柔美丽,但她看人时眼中总带了些鄙夷的神色,使得她的美丽不免打了些折扣。听到眼前的不过是左千牛录中郎将的女儿,她只向枇杷略点了一下头,便转过身与几位贵女说话去了。 枇杷慢慢地退了下去,在没人处悄悄耸了耸眉毛,无怪王泽要躲着静娴长公主,她也不喜欢长公主。突然想到临川王,其实临川王身上也有一种非常明显的高人一等的感觉,但他对人却是真诚的友好,所以完全与静娴长公主不同。 同父异母的两个孩子尚且有这么大的差异,贵女们就更是各有不同了,固然有如静娴长公主般眼高于顶的,但也有善良平和的,枇杷很快结识了好几个热情大方的贵女,与大家在一处谈笑赏花。 忽然有一位穿着绯色圆领袍的大眼睛少年走过来拉住枇杷的手笑道:“你就是玉家小姐?” 枇杷冷不防被一个男子拉到了手,心里非常恼火,想也没想地一下子将那少年甩了出去,沉着脸道:“放尊重些。” 那少年被枇杷的力气带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却大声笑了起来,因是在赏花会上,枇杷本来是留了几分颜面的,没想到那少年竟然还在嘻笑,正要继续上前一脚踢出,却被王十五娘拦住,“玉小姐,这是清河县主。” 清河县主?那不是应该是女子吗?枇杷怔住了。 “你把我当成男子了?”清河县主笑着过来,站到枇杷面前,将一只手叉在腰上,挺直了胸膛,“我看起来是不是玉树临风?” 其实她这个姿势正是女子通常的神态,不但没有显出男子气概,反倒有一种小女儿家的娇横。 枇杷自然也醒悟了眼前一身男装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子,再细看之下对面的人皮肤细腻光滑,一双眼睛美丽动人,而且性子特别活泼爱笑,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轻薄少年呢。”自己以前在营州时常穿男装,倒没想到京城里也有女子穿男装,一时间便被唬住了。 王十五娘笑道:“玉小姐在营州是没见过吧,虽然早有律令不许女子穿男装,不许随意出门,但其实大家都免不了会偷偷穿了男装出去玩玩的,只是有家里兄长们带着不离大格就行。” 又有贵女笑着讲起了宫中逸事,“前两天我父亲到宫里,贵妃就穿着与皇上一样的男装,我父亲差一点就把她当皇上了。” 也有人讲起自己出门的见识,“我要买琴,琴铺送来的没一个好的,倒是我自己去了西市找到一把古琴,那声音再清越不过了,关键是那店家并不认得,只当成一般的琴摆在角落里。” “夏天时我悄悄去东市吃了槐叶冷淘,不知怎么的,家里做的就是没有那个味道!” 看来说起外出的事,大家都很踊跃,王十五娘又小声向枇杷道:“过些天我们换了男装,再央哥哥带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那时你就知道了。” 原来这些贵女们表面看起来端庄稳重,其实也一样好玩的,只是枇杷总不能说自己在营州时基本都是男装出门,前些天也曾换了男装与阿鲁那偷偷跑出去过,便点头应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本来今天过来赏花不应该穿男装,只是我因一会要去马场,不耐烦再换衣服才这样过来。”清河县主对刚刚被误会的事不以为忤,已经再次拉起了枇杷的手,“走,我们到那边看花。”说着将枇杷带离了众人聚集之处。 避开众人后,清河县主就急切地问:“听说许繁梅在营州时一向与你交好,还想让你陪着她去突厥?” 枇杷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繁梅正是乐安公主,当初为了和亲,皇上将他长姐永平公主与承恩侯的女儿封为公主,所以乐安其实并不是皇室女,而是皇上的外甥女。 京城中竟然还有人知道乐安公主与自己闹出的那一场龌龊!枇杷一向觉得自己行得端,倒不至于怕人说,但眼前的清河县主为什么会问起乐安公主呢,“县主与承恩侯许家是亲戚?” “我就是承恩侯府的女儿,我叫许素梅,是许繁梅的妹妹。” 原来如此,这个叫许素梅的青河县主该不会是来为姐姐抱不平的?但是看神情却又没有一丝愠怒之色,枇杷只得微笑着道,“乐安公主确实有带我和亲的提议,但没有成行。” 清河县主听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枇杷半天,然后就哈哈笑了起来,“乐安一向诡计多端,却在你身上受了憋,当时她的模样一定很好玩,哈哈哈!”她越笑越开心,最后笑得弯下了腰。 枇杷瞧着她如此欢乐,真想提醒一下她,不管怎么样,乐安公主也是她的亲妹妹,就是做样子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明显啊! 清河县主笑够了,终于停了下来,却依旧含笑问:“乐安是怎么骗你陪她一起和亲的?你是怎么拒绝她的?听说你父亲宁死拒绝乐安的要求?” 当年送公主和亲的郑宗早就回了京城,所以清河县主得知一些情况也是很自然的,但是枇杷觉得郑宗必然不可能将当时的详细情景如实道出,所以她也只简单解释道:“当时公主就直接命我陪她和亲,可是我爹是边城的将领,自然不会同意女儿和亲,就是主使郑大人也没有同意,毕竟和亲的人员是皇上御笔亲批的,不能随便更换。” 清河县主的大眼睛轻轻一转,笑道:“你是怕得罪我爹?没事的,我爹早就忘记这个女儿了,至于我娘,早就恨不得一辈子见不到她!”   ☆、第66章 从未想过 若是以前,枇杷少不得把乐安与陈婉设计坑坏自己并营州姐妹的事情一一道出,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被乐安公主骗得团团转的傻姑娘了,即使眼前的清河县主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但是枇杷却不可能将当时在营州节度使府上的情形如实讲出来,只是笑着说:“我家世代府兵,与突厥人血海深仇,自然不可能随公主和亲突厥。而且我们边城人生性直爽,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不能去自然就要说出来。” 清河县主又深深地看了枇杷两眼,却也不再逼问,只是笑道:“不管怎么样,以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了,过几天我请你到公主府里玩。” 枇杷亦笑道:“我还没去过公主府呢,哪天一定去拜见县主。” 冷不防,临川王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清河县主抢先道:“哪里有什么悄悄话,我不过问问玉小姐乐安从营州经过时怎么样,是不是清减了。” “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就你还能关心乐安怎么样?”临川王冷笑道:“她一辈子留在突厥回不来你才高兴呢!” 清河县主看看临川王,一脸的无奈,“行了,临川,就算你说得对,可是也别在大家面前说啊,特别是千万不要告诉皇舅。” “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临川王不耐烦地摆手,转过头来向枇杷道:“你知道清河马骑得特别好吗?她打起马球可以算得上京城第一呢!” “马球是什么?”枇杷没听过。 “你居然不知道马球?”清河县主也吃惊极了。 “是啊,天宝年间皇上曾下令在军中推行马球的,营州军中没有打马球的吗?”临川王也奇怪地问。 “没有。”枇杷摇头,“营州军早晚操练,平日耕种,有突厥人来时还要打仗,从没见过打马球的。” “刚刚你甩开我的手时,觉得你力气蛮大,而且又是营州军府来的,一定会骑马,”清河县主带了些失望道:“你竟然不会打马球?” 枇杷再次摇头,她连马球都没见过,又怎么会呢? “原本还想把你招到我们队里呢,这么着就先算了吧。”清河县主失落了一下又笑道:“不过,你这个朋友我还是交定了。” 临川王却建议道:“你可以教枇杷姐姐呀,她一定很快就学会的。” “原来你叫枇杷呀,名字还真好听。”清河县主显然并不相信临川王的话,只是道:“你要是愿意学也行,不过并不容易,临川王打马球就不行。” “枇杷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临川王倒非常维护他的枇杷姐姐,想把枇杷曾射杀左贤王的事情说出,但是想到王泽的嘱咐,还是没有说,只道:“清河,你带枇杷姐姐试试就知道了。” 枇杷对于马球虽然陌生,但听着这个名字也觉得非常有趣,不免也起了好奇之心,便笑道:“清河县主,你们打马球时我可以去看一下吗?” “那当然了,”清河县主一看就是马球迷,马上就将马球的规则向枇杷细细讲了起来,又道:“京城中女子打马球多是骑驴,那有什么趣,慢腾腾的,我最不喜欢,所以只要与我玩马球的,就一定要骑马,也不能胆子太小怕受伤。” 枇杷听着清河县主的介绍,便也明白打马球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又听了她最后一句话,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过是个玩意儿,怎么还能受伤呢? 枇杷心中不解,又想这些贵女们身份高贵,如果真的受伤恐怕就会是大事,可见参与打马球这种活动还是要谨慎,又听清河县主已经转而问临川王道:“我们来赏花,你怎么也来了?” “我是来找王大哥的,今天大家作诗请王大哥品评,我便陪着王大哥来了。” “魏国公过来了?”清河县主听了马上容光焕发,也顾不再管枇杷,便道:“我正要去看看她们作了什么诗。”说着就飞快地走了。 临川王看着清河县主的背影拍拍手道:“好了,清河也走了,只剩下我们正可以说话。” 其实他们并不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因枇杷在心里早已经看清临川王与自己亲近就是被她射杀左贤王之事所迷惑,与少年营她的拥戴者一般,于是便很严肃地问道:“你每天都射三百箭了吗?” “我不是让王大哥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胳膊就肿了吗?” “可是我也让王大哥告诉你,胳膊肿了也没关系,还要继续练,过几天就会好了。” “枇杷姐姐,你真这么狠心?”临川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以为是王大哥听错了呢。”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听错了!”枇杷认真地告诉他,“我学箭的时候胳膊也肿得很厉害,可是我一天也没间断,继续练下去就好了。” “你肯定没有我肿得厉害!”临川王将他的一张小胖脸皱了起来,双手比划着,“我的胳膊肿得这么粗,连吃饭都不能自己拿筷子,更不用说射箭了。” 其实枇杷练箭时胳膊也肿得老粗,但是临川王毕竟是皇子,她想想说:“那你每天少练一点吧。” “嗯,”临川王点头同意,“我怎么也不可能每天射到三百箭。” “那你最近每天练多少次呢?” “噢!就是少了些嘛!” 枇杷还是很认真地追问道:“少了些是多少?” “就是少了点。” “你还是说你每天能练多少箭吧?” “唔,大概,可能,也就是,”临川王吱唔了一会儿,但在枇杷的目光下只得说了,“前几天也就是十箭左右吧,这几天没练了。” 枇杷虽然也曾认为临川王很难练成上佳的箭术,但是见他这样敷衍也未免失望,“随你吧,但这样肯定练不成的。” 这个结论临川王早就得出了,现在他嘻皮笑脸地道:“我们就别提射箭的事了!我是不可能练成连珠箭了,以后再有突厥人来,我就躲在王大哥和枇杷姐姐后面。” 枇杷本是有些恨临川王实在不争气的,但是看他讨好自己的样子所有的气又都消散了,比起静娴长公主,临川王已经非常好了。而且他毕竟是王爷,天生就与旁人不同,只得道:“我又不能一直在京城,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躲到魏国公府里好了”。 “在京城里我就找王大哥,要是出了京城,我就去营州找枇杷姐姐,你们都不会不管我的。”临川王理所当然地说着,又向枇杷追问道:“是不是,枇杷姐姐?” 枇杷诚恳地回答:“你若是去营州,我一定会照料你的!” “我就知道枇杷姐姐与王大哥一样,都是好人,”临川王似乎觉得自己的将来已经有了保障,便笑得非常灿烂,“我们去赏花吧”。 枇杷从到了菱香洲就一直被王十五娘介绍与贵女们相识,然后又寒暄,连花都没有认真看,听了临川王的建议也笑道:“既然是赏花会,就正应该去赏花。”两人说着将菱香洲各处的菊花看了一遍。 各处看花的人并不多,枇杷与临川王最后回到了菱香洲中心的观菡榭,见大家将这里围得里外三层,听王泽点评诗文,便远远地站住了,临川王突然问:“枇杷姐姐,你也喜欢王大哥吗?” 看到王泽被一大群的贵女们围在中间,温文尔雅地与大家笑谈,与在听雨轩中与自己说话的样子一般无二,枇杷的心里还真有些说不出的不快。她不知道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王泽,事实上枇杷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让临川王这样一问,她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带了些生硬地回道:“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我为什么还喜欢!” “正是,已经有那么多人喜欢王大哥了,枇杷姐姐你就不要再喜欢他了。”临川王转而失落地说:“我还是皇子呢,可是就没有人喜欢我!你看清河,听到王大哥来了,转身就跑了。” “你才多大,竟然吃起王大哥的醋了?”枇杷转眼见临川王的神色,不由得笑了起来,倒把自己那点隐约的不快忘记了。 “我不是吃醋,因为到过年的时候,我可能就要和清河定亲了。” 原来清河县主会是临川王的未婚妻啊! 枇杷突然觉得不对,“清河县主是你的外甥女,你们怎么能定亲呢!” “那有什么,”临川王不以为然,“淑太妃和永平公主已经说定了。” 枇杷虽然对于眼下本朝皇室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很陌生,但是多少也曾听过天宝之前宫中的一些传言,再想想汉朝时皇帝也曾娶过自己的外甥女,便也就理解了,但又问:“那你为什么告诉清河县主王大哥来了?” “反正她也嫁不了王大哥。”临川王道:“太夫人不会让王大哥与皇室联姻的。” 枇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安慰临川王,抑或帮他出出主意。 但是临川王倒很快又重新快活起来了,“枇杷姐姐,你是不是不知道乐安和清河姐妹的事?我告诉你吧,免得你将来去公主府上说错了话。” 枇杷早发现清河县主与乐安公主不仅脾气完全不同,就是长相也没有一丝相似,便猜测道:“乐安公主与清河县主不是一母同胞?” “这是当然了,你猜猜她们谁是嫡出?”临川王问。 “乐安?不对,清河?也不对。”枇杷果然被问住了,和亲的公主如果是皇女倒无所谓嫡出庶出,但是若是皇戚,则一定是嫡出的,因为先前曾有以庶出冒充嫡出被告发的事件,所以乐安不可能是庶出。 但是清河县主要嫁给临川王,身为皇妃也不可能是庶出啊!   ☆、第67章 相对无言 临川王看枇杷猜不到,很是得意,一只手在胖胖的下巴上轻轻摸着,煞有架式,“我告诉你吧,她们都是永平公主名下的嫡出女儿。” 可是这两姐妹真不像啊!枇杷看出临川不过是想卖关子,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临川王便讲了起来,“永平皇姐嫁给承恩侯时,皇上还没有登基,皇姐自然也是默默无闻,承恩侯府便对皇姐很轻慢。承恩侯,那时候他还不是侯爷,而是世子呢,就偷偷养了个外室,还生下了乐安。” “当时承恩侯府气势正强,就将这个孩子抱了回来,皇姐也二话没说同意记在她的名下。后来皇姐又生下清河,外面的人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这一次皇上想与突厥和亲,本来没想选承恩侯府的人,可是皇姐主动上殿陈情要送女儿和亲,让皇兄和大臣们都非常感动。就这样,承恩侯的大女儿就被封为乐安公主和亲突厥,二女儿也被封为清河县主。” 枇杷不由得惊叹,“永平公主真是太厉害了!”能够隐忍这么多年,一着出手,就将碍眼的庶女送走,而且还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深明大义,就是承恩侯也不敢出面澄清当年的往事。 临川王先四处看了看,才又摇头笑道,“这不算厉害,你以为永平皇姐就这么饶了许家?皇姐没有儿子,也不许承恩侯过继,将来要把承恩侯的爵位传给清河的儿子呢。” 枇杷进京后已经听到很多奇闻逸事,现在她早已经总结出,越是皇家和贵族中人做事越是特别不讲规矩,也没有底线,还不比寻常百姓之家呢。 可是枇杷还是低估了这些贵人们,因为临川王将原本不大的声音又降了几分,凑到她耳边说:“我怀疑清河也不是许家的女儿,因为我皇姐养了好几个面首。” 面对着已经呆住了的枇杷姐姐,临川王站直了,一张还带了些稚气的小脸用阅尽人间沧桑的语气风清云淡地说:“其实也与我没关系的。淑太妃说了,皇上最信任的人除了田令攸,就是永平皇姐了,与清河结亲好处多着呢,而且将来子孙还能多得一个爵位。” 虽然按临川王的逻辑往下推论,他与清河县主的亲事还相当不错,枇杷只得干巴巴地说:“是很好。” 恰好这时远远地听到观菡榭那边笑语之声一阵阵传来,临川王遥遥望了一下,便赶紧道:“可能诗文已经评出了魁首,王大哥要走了,我也得跟着他回外书房。”说着带头走了过去。 这时诗文已经点评完毕,已经有人按魏国公点评的顺序将诗文重新抄了粘在观菡榭里的柱子上,枇杷便从一旁慢慢看了过去,远远地看到王泽站在人群中间慢慢向外走着,临川王也跑到了他的身边。 枇杷觉得王泽也看到了自己,几不可见地向自己略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与身旁的静娴公主说着什么。她突然明白这种场合下王泽是不可能过来与自己说话的,而且这样也对自己好,便轻轻地回点了一下,扭过头继续看诗文了。 接下来就是以菊花为馔的宴席,下午又有众女抚琴,是请了梨园最知名的琴师来点评的,但却只有廖瘳数人参加了,远不如魏国公那样受人追捧。 枇杷从赏花会上回来,杨夫人自然会问她赏花会如何,她想了想说:“菊花很美,菊花宴也很好吃。大家作了很多诗文,又有人抚琴,我也弹了一首。”至于清河县主因乐安公主事件对自己的友好,王泽在花会上受到的追捧,还有临川王透露的隐秘,枇杷都没有说出来。 杨夫人仔细地看着女儿,觉得枇杷已经不是以前吃到美食就喜笑颜开的小女孩了,离开营州几个月的时间,却促使她飞快地成长起来了。 这也是人生路上应有的阶段,杨夫人便笑道:“其实参加这样的花会是最累的,你回去歇着吧。” 要是以前有人说参加赏花会很累,枇杷一定会反对,看看花,再吃些美食,又没有做什么正事,怎么会累呢,但现在她确实觉得有些疲乏,便依言回房换了衣服,晚上又练了一回武方才觉得好些。 接下来的几天,闺学里缺席的人一直比较多,王家的小姐们在赏花会后也都要休息休息了。枇杷就借着这个机会与阿鲁那又悄悄出了王家。 路上,阿鲁那问:“我听着前天王家开了赏花会,你可参加了?” 枇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赏花会了?” “怎么不知道,那天一早上起府门前的车子就络绎不绝的,有一阵门前的路都堵住了。” “嗯,是来了很多人,”枇杷点头道:“有公主、郡主、县主,还有五姓女,对了,临川王也来了。” 看阿鲁那好奇地看着自己,枇杷就把自己的见闻讲给他听,“王家的菊花有很多种,各样颜色、花瓣也都不一样,确实好看极了。而且我第一次知道菊花还能吃,王家那天用菊花做了二十几样的菜肴!” “当然最热闹的不是赏花和吃饭,魏国公点评诗文时才最热闹,观菡榭里人多得都挤不进去,京城贵女们对魏国公特别追捧。”枇杷撇了撇嘴又道:“其实下午请来点评琴艺的琴师也非常棒,只是大家对他都淡淡的。” 没想到阿鲁那却说:“那是当然的了,魏国公简直就像神仙一样的人,大家肯定会追捧他,那琴师肯定比起魏国公差远了吧。” 枇杷只得承认,“琴师是个盲人,又长了一脸的大麻子。不过他给大弹了一段《刺秦》,我都听呆了。” “枇杷,你作诗弹琴了吗?” “我不会写诗,看了看大家写的,但也只觉得一般,”枇杷笑道:“不过听了琴师的曲子后,我也上去弹了一曲请他指教。” 阿鲁那无限的好奇,“琴师怎么说?” “他真的很厉害!听完后就问我是不是从营州来的,说我的曲子里有乐府营州从军行的音调,又说我的曲子浩浩荡荡,气度恢宏,有大将之风。” 阿鲁那听了马上咧开嘴笑了,“我早知道枇杷一定能成为大将军!” “我听了他的点评也挺开心的。”枇杷忽然又道:“你还记得乐安公主吧?我这次还见到她的妹妹青河县主了呢。” 阿鲁那紧张地问:“她会不会知道乐安公主想带你去突厥的事?” “她听说过一些,不过并不怪我,”枇杷小心地凑进阿鲁那的耳朵,“她们不是一母同胞,甚至还有可能也不是亲姐妹,我看她与乐安公主更像仇人。” 阿鲁那露出放心的神色,“原来如此啊。” “这些事不要说出去。”枇杷叮嘱道。 “嗯,不会说的。” 枇杷相信阿鲁那,只要自己告诉他不说,他就死也不会说出来的。又想与青河县主闹的误会,便笑着讲给阿鲁那听,“她穿了一身男装,上来就拉我的手,倒我把吓了一跳。” 阿鲁那也跟着笑了起来,突然指着前面一个人道:“枇杷,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女子穿着男装?” 枇杷细看,果然如此,女子穿着男装还是与男子不同,只要认真分辩总能看得出来,然后两人细心观察,果然出入西市首饰店的颇有几个男装少女,都由男子陪着,原来京城的女子也是喜欢到外面玩的,两人不禁笑了一回。 又想到自己,枇杷便叫住阿鲁那问“是不是也能看出我是女子?” 阿鲁那皱了眉头看了半晌,最后说:“我觉得你和她们不同,穿男装还是非常像男子,应该看不出吧。” 枇杷也是这样想,便放下了担心又向前走去,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西市。 这一次,他们有了经验,不再像上次没见过世面只知道吃的样子,步履从容多了,而且他们也都有了底气。 前两天,杨夫人又给了枇杷一缗钱零用钱,枇杷便都拿了出来,而阿鲁那自上次出门后就将自己带来的皮毛大衣卖掉也得了几缗钱,他们将这些钱放在一起,由阿鲁那背着,只看着那沉甸甸的搭裢,听着隐隐发出的叮当声,两个人觉得可以进到任何店里看任何东西了。 两人又吃又玩,还将西市逛了个遍。西市中的店要比东市更为高档,不过在许多金银器店间又有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而且还有卖兵器的,正是各种兵器让枇杷和阿鲁那垂涎三尺。 枇杷中意的是一根牛皮鞭,用上好的牛皮夹了金属细丝编成的鞭子发着乌黑的光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握住象牙手柄挥出去,在轻微的破空声中就如一条灵蛇般地命中五尺开外的目标。 “我还从没见过将这鞭子用得如此之好的少年郎,”那店家看着眼前少年的锦衣击掌赞道:“这本是千金不易之物,寻常人来问我都要两千缗。不过货卖识家,郎君若要,只给我八百缗就行了!” “八百缗!”枇杷吓了一跳,寻常鞭子不过几十个钱,这一条虽然非常好,但她以为不过一两缗,现在竟然要八百缗钱,实在太贵了! 转头见阿鲁正在看一把弯刀,那刀身弯曲的角度特别合用,刀背厚而刀刃犀利,伙计将一根头发放在上面,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头发立即就断成了两段,“怎么样?这是传世的宝刀,才五百缗!” 东西确实是好,只是都太昂贵了,枇杷和阿鲁那只得黯然走出来。本以为足够他们颇有底气地进店看东西,可是现在又发现还是太穷什么也买不起。 “我们要想办法赚钱,”枇杷在回来的路上还说着,“给大家买东西,再有就是把那条鞭子和弯刀买下来。” “是啊!”阿鲁那晃了晃肩头的搭裢,“我以为我们的钱够多了呢!” “结果买东西连个零头都不够!” 这两个人根本没注意,从进西市没多久,就有一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进店看东西,又尾随着他们出来。 这时那人便走上前笑道:“两位小郎君想是从营州来的?”   ☆、第68章 梅家亲眷 枇杷打量一眼搭讪的人,见他三十岁上下,相貌寻常,一脸老实憨厚相,穿着普通的青绸圆领衫,非常亲切,此时又补充道:“我姓白,家父先前常往营州做皮毛生意,我小时也跟着去过几次,便能听出你们的口音。” 原来如此,枇杷与阿鲁那便点头道:“正是。” “营州那里的人都是极直爽大方的,家父现在还时常念叨,只是身子不好不能再去做生意了,我也有十多年没再去营州,只记得那里的羊肉特别鲜美,毛皮特别厚实光亮。是以听到营州口音分外亲切。” 枇杷和阿鲁那便明白这位姓白的大哥为什么要拦住他们了,枇杷便笑道:“白大哥可以再去营州做皮毛生意呀,自从和亲后那边已经不打仗了,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阿鲁那也笑道:“我们营州的羊都是喝着清水,吃着青草长大的,要比京城里的鲜美多了,至于皮毛就更是首屈一指,去贩卖牛羊和皮毛的商人多得很呢。”阿鲁那还道:“我有一件从营州带来的皮毛大衣,拿到东市的店里卖了,那店家也说好得很,给了我好几缗钱呢。” 白大哥一脸的笑容,“我亦想去,只是家父身子不好,所以一直不能成行,刚刚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口音,就忍不住上来搭话了。”又笑问阿鲁那,“我家就是做皮毛生意的,你卖的皮毛大衣什么样?我替你看看。” “是狐狸皮的,黑色,有这么长,还是新的。”阿鲁那比划着。 “唉哎!”那人拍手接连叹气,“小郎君,你是被人骗了呢,那样好的狐狸皮大衣,怎么也能值个十缗钱,怎么竟然少了一半多?” 看阿鲁那和枇杷都半信不信的,就道:“正好前面有一家店是皮毛的,我带你们去瞧。” 阿鲁那和枇杷便随他去了,就见那皮毛店里最差的皮衣也要七八缗钱,就知道先前阿鲁那的皮衣卖得便宜了。 枇杷先前已经因为阿鲁那瞒着自己卖了皮衣,已经说了他一回了,现在看他涨红了脸,知他心里不舒服,便道:“我们回去找他们,把皮衣重新赎回来。” 那人却拦住他们道:“你们就是不懂事的少年郎,当时你情我愿卖掉的东西再想买回来,店家不肯你们不是也没有办法?” “那就算了,”枇杷安慰阿鲁那,“吃一堑,长一智,再说也没亏太多。” “就是,几缗钱亏就亏掉了,只要不上大当就算好的了。”那人笑道:“刚刚我在兵器店里看东西,似乎你们要买兵器,这里面的花头就更多了,你们若是真想买,我带你们去一处,价格非常合适。” 枇杷和阿鲁那都动心了,但是又觉得就是便宜一半他们也买不起,就问:“像那样的长鞭和弯刀能要多少钱?” 那人早就估计了阿鲁那身上的搭裢,就笑道:“西市兵器店里黑得狠,几缗钱的东西他们就敢要几百缗,我带你们去的店是自己锻打铁器的,到那里你们自己再看,看中了我还能帮你们与店主说一说,再便宜你们些。” 又说:“我见你们两个是营州来的,也算是有半个乡亲的情谊,就耽误点自己的时间特别绕路带你们去看看,你们要是有意就赶紧跟我去吧。” 枇杷和阿鲁那都觉得去看看亦好,又见此人非常热情,便跟着他走了。 一路上白大哥与他们搭着话,说了些营州的风土人情,又道:“你们别急,我说的这处店不在西市上,所以价格才便宜,京城里的老住户都在那里买兵器。” 就这样七拐八拐地走了半晌,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枇杷辩明隐约觉得不对了,便悄悄地拉了一下阿鲁那,慢下脚步问:“白大哥,店铺怎么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白大哥在前面笑道:“这就到了,拐过前面的弯就是。”说着三步两步地抢到前面拐过去。 枇杷赶紧上前一步,发现白大哥已经不见人影了,便大叫一声“不好!”几乎同时,从天而降一张罗网,将枇杷和阿鲁那蒙在里面,接着一旁屋顶落下了几个人,熟练地收紧网,准备将他们束到网中。 白大哥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向那些人吩咐道:“这两个来自营州,恐怕会些功夫,小心些,手脚也快点,拿了搭连里的钱就走!” 枇杷和阿鲁那霎间被网困住,两人被挤到了一处,并没有惊慌,虽然是落入了这些人的圈套,但是他们并不惧,而是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猛然同时发力,又拨出系在腿上的匕首,割开罗网,三下五除二冲了出去,挥拳向设网的人打去。 又三拳两脚将人打倒,枇杷一直盯着那位白大哥,见他转身要跑,向阿鲁那道:“你看住这些人,我把姓白的抓回来!”说完飞奔而去,追上姓白的将他抓了回来。 五六个人被堆在一起,又是求饶又是磕头行礼,还将他们得到的财物拿出来奉上,枇杷与阿鲁那也不肯听,只是商议,“怎么办?” 应该是报官的,可是他们本就是偷跑出来的,又哪里敢将事情闹大了呢。但是就些饶过了他们,又觉得不甘心。 最后还是枇杷想出办法,“我们就用他们的鱼网将他们捆起来,将他们抢来的财物放在一旁,一同送到西市,官府的人自然来管了。” 说干就干,两人押着这一干坏蛋重新回到西市,然后将他们抢的东西扔在他们脚边,再飞快地躲起来,在暗处看着官府的人过来将这群坏蛋带走。 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两个心情都很愉悦,一路说笑着走回来,枇杷突然道:“我想到了赚钱的办法!” “是什么?” “阿鲁那,你想想,你的皮毛大衣在营州不过是用几百个钱就能买得到,到了京城收你大衣的店给了你好几缗钱,而东市的店里要卖十几缗,我们可以去营州买些皮毛,再卖到京城,钱不就有了吗?” “枇杷,你说的太对了!”阿鲁那高兴地赞同,“那我回营州买些皮毛再带到京城来吧。” “也只有你去了,可你一个人还是不行,”枇杷晓得娘是不可能让自己跟着阿鲁那回营州买皮毛,但又不放心阿鲁那,而且她又想到,“如果回去的时候再带些京城的东西,就比如擦脸的香膏、梳子、镜子、头花等,到了营州那边也能翻出几倍的价格来。” 阿鲁那问:“那样怎么办?” “让我再想一想,”枇杷安慰他,“别急,听说王大人就回来,而新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没几天我们就搬出来,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那好,我们过些时日再商量,”阿鲁那先帮枇杷在墙头上向里看了看,“没有人,你赶紧翻回去吧,要小心些。” “放心。”枇杷纵身跃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向她藏衣服的大树走去,准备拿出女装换上,再将男装包好放在书本中带着回求仁堂,事情就完全过去了。 可是就在枇杷爬到树上,正要从树洞中拿出女装时,几个人慢慢走到不远处站下说起话来,“小姐,你不知道杨夫人有多恶毒,表面上看着笑眯眯的,可是背地里想办法折磨我和孩子,我想看孩子也不许,每日只逼着我做针线,就是你们来了我也只能悄悄出来见个面。” 枇杷在树上居高临下,所以看得清清楚楚,说话的正是梅姨娘,她面向着枇杷的方向站着,正指手划脚地讲述着,又时不时地擦擦眼泪,义愤填膺中夹着无限委屈,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连枇杷都要信上三分了。 而她讲述的对象,也就是被称为小姐的女子正好背对着枇杷,但观其背影,似乎并不是王家的小姐,旁边还有两个人被树枝遮住了看不大清。 那位小姐开口后,枇杷更确实她不是王家的小姐,因为声音也很陌生,“梅姨,你不必担心,我娘一直知道你的委屈,早就说要帮你。” 又有一个更稚气的声音说:“姑姑,你放心,姨母会帮你的,我们也都会帮你的,总不能让玉家人太过猖狂。” 梅姨娘马上感激地回答:“我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夫人来呢,总要让杨夫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人,不能由着她欺负。” 枇杷本打算老老实实地在树上潜伏着,等这几个走开再换了衣服下来。现在却气得真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将这个胡言乱语的梅氏揍上一顿。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总要换了衣服才能下去阻止梅姨娘,便悄悄地将衣服从树洞中拿出来,打算直接穿在外面,但抖开衣服时不小心惊动了鸟雀,几只鸟儿便扑楞楞地飞起来,又叽叽喳喳地大叫个不停,枇杷再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就听下面有人喝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啊!”几个人中最小的女孩尖叫道:“一定是偷衣服的!” 枇杷暗叫倒霉,这里原本是花园最偏僻的一处,只通向求仁堂,平时向来鲜有人来往,今天竟然遇到这么多人!又有这些鸟雀来捣乱!可现在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她赶紧将衣服重新一团拿在手中跳下树,“别嚷!我是府里的人。” 眼前的四个人马上站到了一边看着枇杷,梅姨娘口中的小姐十四五岁,身上穿着很寻常的缎裙,身上的饰品也只一般,比王家的女孩们差得多了,枇杷可以肯定她一定不是王家的小姐。而刚刚叫出声的是站在一旁的两个少女,一个十二三岁,与自己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男装,质地样式也都普通,另一个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吓傻了似的,现在还在不停地尖叫。 要不是这里实在够偏僻,枇杷觉得满府的人都会被她叫来的。 这四个人站到了一处,更分明看出她们间一定有着血缘关系,脸庞眉眼都有相似之处,枇杷便知定是梅姨娘的亲人,只是不知她们怎么会到了王家。 “你是谁?府里哪一房的?”与枇杷年纪相仿的少女挥手打断了几个人的尖叫,上前问道,刚刚枇杷突然跳下来,其余三个人神色间都有惧意,只有这位少女一直非常坦然平静,“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第69章 以眼还眼 枇杷刚从树上跳下来时就注意到这位少女,一则是因为她的冷静,二则是因为她实在美丽非凡,无法让人忽视。以前枇杷曾听说过宋玉形容美人曰“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米分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总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高明之处,但是见到眼前的少女却理解了。 人的相貌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也只有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原来枇杷是不信的,再美的人都会有不足之处,就比如枇杷自己,在镜中细细端详总会有这样那样不如意。而她见过的美人也都一样,母亲很美丽,但有失苍白病弱,静娴公主很美丽,但有失骄横高傲,至于王十五娘、梅姨娘,还有眼前另外两位小姐在相貌上或气度上都有一些缺欠。 而眼前的少女却不是,她身材欣长,皮肤白皙,五官完美至极,但又不乏英气,尽管只穿着极为简单的浅灰色男装,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住,却越发显出她的出众,但她的美丽又不会给人以压 迫之感,就如一泓秋水般沉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明明很讨厌梅姨娘和她的亲戚,可是枇杷还是没法对眼前这位少女心生恶感,尤其是注意到她一直站得稍远一些,并没有附和着梅姨娘说自家坏话,所以枇杷还是打算和平地将事情解决掉,便走上前指着不远处的求仁堂低声道:“我就是求仁堂的人,请姐姐不要嚷出去,帮忙遮掩一二,多谢了。” 枇杷早就看出这少女虽然不是几个人中年经最大的,但地位却最高,只看出事后大家站的位置能明白另外三个人都唯她马首是瞻,所以便打定主意要对这位美人好好说情,将事情蒙混过关。而且如此美丽的小姐,一定会很善良很好说话的。 庆幸的是,梅姨娘并没有认出自己,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因为不想自己的脸被梅姨娘看到,声音被梅姨娘听到,枇杷便靠得更近,借着这位小姐挡住自己的脸孔,声音也放得极低,又伸出手去拉她并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呯!”地一声,枇杷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美丽至极的小姐竟然不答话,猛地一拳向自己打过来,因为事出突然,她们间离得又太近,身手一向敏捷的枇杷并没有躲过去,拳头落到了她的左眼处。 尽管枇杷见到对方肩膀动了就已经急忙向后闪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拳又急又快,力量也非常之强,她的左脸马上酸痛难忍流出了眼泪,枇杷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完了,眼眶一定青了,娘也会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霎间枇杷心中升起的就是无限的愤怒,她明明一直笑着,很和善地与对方打招呼,请求对方高抬贵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就动手了!更关键的是她还没有躲开,被打到脸上了! 从小到现在,枇杷就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她之所以能成为少年营的头领,武功自然是极好的,更有一种多不服输的劲儿,现在哪里还能忍,扔下手中的衣服,也挥起拳打了回去。 “呯!呯!呯!”几声,二人拳脚相向几个回合,枇杷向后退了一步,稳住了身形。对面的美女不但突然袭击,出手狠辣,而且力气非常之大,自己的拳头被震得阵阵发痛,简直与阿鲁那对打时感觉差不多,她就从没见过能有如此力量的少女! 枇杷忍痛用没有受伤的右眼细看,发现对面的人喉头突起,再想到二人交手时对方的手脚粗大,突然间醒悟过来,原来对方真是男子! 其实眼前的这位美人确实穿着男装,只是他容貌昳丽,胜过枇杷曾见的任何一位美女,让被青河县主男装震惊过,今天又在西市上见到了不少男装女子,枇杷就先入为地误解他是个女子了。 但是管他是男是女,枇杷被人打了从来都要打回去的,她已经想好了,一定也要打在对方的脸上!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可恨了。 在营州,少年们少不了要打架的,但其实是个有通用的规矩——“打人不打脸”。打脸一则让人面子上下来,再则脸上明晃晃地带了伤,家里的长辈也就都知道了,总没有好结果,可眼下这人如此地不讲规矩,必须教训他。 就在枇杷沉吟间,对面的人向身后又开始尖叫了起来的梅姨娘几个人低喝道:“住口,赶紧回去,不许乱说!” 梅姨娘几人被喝醒了,马上转身跑向求仁堂。枇杷心里倒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顾及着梅姨娘而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展拳脚。现在她放下心来,将袖子向上卷了卷,向对方招招手,“来,我们再分个输赢!” 王淳站在那里,面沉如水,却慢慢冷静下来。今天回到家中,拜见太夫人时各房夫人夹枪带棒的话听多了不免心里有气,又被梅氏缠住了讲她的事,心情早就坏透了,这里突然又从树上跳下来一个少年冒称自己一房的人,凑上来叫自己姐姐,又要与自己说悄悄话,还动手动脚,让他终于忍不住了。 只因他生来容貌出众,小时还罢了,现在渐渐长大,越发为自己的一张脸不自在,少女们痴傻的目光本已经让他非常不快,而令他最讨厌就是男子的调戏。但几招过后见对面的少年只是打架,手脚也干净,也不免觉得刚刚有些急躁。 他再看眼前的少年,身着锦衣华服,虽然被打成了乌眼青,但还能看出容貌端正英俊,且一身好功夫,便再次问道:“你说实话,你是哪一房的?” 现在想好好说话,已经是不能了!借着梅姨娘已经走了,还没有别人过来的时机,枇杷要做的就是报仇,然后逃回求仁堂! 于是枇杷道一声“我们再来”,就纵身上前,又与此方缠斗到一起。经过刚刚的交手,枇杷已经判断出对方的力量比自己强,但经验似乎不足,所以并不再与他硬碰硬,而是施展格斗技巧化解他的力量,并伺机出手。 又几个回合后,时机来了,枇杷的左手先被对方拦住,然后右手也被对方架起,但这正是她的计策,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枇杷其实是个左撇子,她左手的力量要比右手大,平时轻易不用,但只要出手就势在必得。 “呯!”枇杷将看似力尽的左拳挥出,正中对方的右眼,对,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且力道绝对要比对方打中自己时要重! 但这并不算完,就在对方被打得脚步不稳向后退时,枇杷有如灵猿般地猱身而上,就势将人踢到在地。刚刚如果那位少年在打了自己之后也趁势而上,自己就彻底败了,但是他没有,所以现在的胜利者就是枇杷。 被打倒的人自然不会心甘情愿,枇杷也知道对方力大,果断地骑了上去压住正在扑腾的人,刚好卡住他的腰让他翻不了身,又大声喝道:“姓梅的,我告诉你,想给梅姨娘作伥,我第一个不答应!赶紧滚出王家,否则我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说完迅速跳下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飞快地跑回求仁堂,怕遇到梅姨娘等带人出来,也不走正路,只从求仁堂院墙跳进,又沿着墙在墙头上跑了一小段,再跳上自己居住的厢房,轻巧地从屋瓦上踩过,直到天井里,跳下就是自已屋子的门,一开门扎了进去。 枇杷在几霎之间就从花园跑了出来,就是那个美少年立刻爬起来也不可能再追上了。 进了门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却见刘嬷嬷正在自己的屋里,见她进来便急道:“小姐,你去了哪里?王大人回来,夫人要带你去见王老夫人和王夫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也不好在王家大张旗鼓地寻人,只得自己先去了,让我帮你准备好衣饰,只等你回来就命你赶紧过去呢!” 枇杷一声惊叹,“王大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路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早一天晚两天都很寻常。”刘嬷嬷说着又一迭声地催,“赶紧洗个脸,换了衣服到正房给老夫人和夫人行个礼!” “我明天再去行吗?” “那怎么行!王大人和玉将军是生死之交,夫人已经派人将将军和三少爷请回来了,你也一样要过去!赶紧换衣服!”刘嬷嬷一叠声地催着,又上前帮她脱衣服,突然才反应过来,“小姐怎么穿着男装?” 然后将一直躲着的枇杷拉到自己面前对着窗前的光细看,发现了她眼睛处的青肿,不觉用更大的声音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枇杷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刚刚,不小心,在树上撞了一下。” “好端端地就能撞到树?”刘嬷嬷是不信的,自家小姐一定是打架了。奇怪地是,现在又不是营州,在王家的内院里能与谁打架呢?但眼下并不是追究的时候,而且刘嬷嬷也知道问是问不出的,只是急着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偏偏王大人今天回来了,不过去行礼怎么也说不过去,就说是病了老夫人也会过来看的,总归瞒不住。” 刘嬷嬷一面说着,又一面让人立即去打凉凉的井水,将布巾浸湿了敷在枇杷的左眼上,“我的小姐呀,怎么能伤了脸呢,这要是留下疤,一辈子不都毁了吗!” 枇杷轻轻哼了一声,就算自己的脸毁了,那个美人,不,美男,也一样会毁了,总算是公平。而且那人长得比自己美,应该是更吃亏一些的,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气终于平了。 可是刘嬷嬷一声声的唠叨让她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怎么办?自己总要去求仁堂去见王老夫人和王夫人。而且那个美男,也就是梅郎君可能也是来见王大人的,搞不好他还会来个恶人先告状。 但又想姓梅的也未必能到内宅,自己如果小心些还是能躲得过去。 正在犹豫间,母亲已经又派人回来催促,枇杷只得在刘嬷嬷的帮助下重新洗了脸,梳了头,又换了衣服,对着镜子,在已经青肿了的眼眶上涂了不少的米分,又找出一个团扇掩住半边脸去了求仁堂正房。   ☆、第70章 鬼才能信 王老夫人与杨夫人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现在正坐在一起拉着手说话,“这么多年了,能再见上面还真不容易啊!” “这些年我们在营州一直与突厥人打仗,大人与老夫人也一直到处奔波,哪里想到我们能在京城再见面呢!” “可不是,当年我们离开营州时,守义才这么高,你怀着身孕去送我们,肚子里的就是枇杷呢。” “正是,大人和老夫人走后没几个月就生了,好像与你家的孙子差不多大。” “正是了,我们那时先回家里,正好赶上孙子出生。对了,你家的枇杷是哪一天生的?” 两人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惊叹一声,又问下去,竟然连时辰也是一样的!便一起笑了起来,老夫人笑够了,就意味深长地道:“还真巧呢。” 坐在下面席上的王夫人这时站起来道:“淳哥怎么还没回来?”又问女儿和外甥女,“不是说随后就来,为什么还不来见贵客?” 王十六娘吱唔了一声,“弟弟遇到一个人说话,让我们先回来的。” 史三娘也道:“姨母,表哥在花园里停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王老夫人也觉得奇怪,“平日这孩子也不爱与人多说话,遇到谁竟然说住了,还是派个人去叫他一下,告诉他玉家伯父和伯母来了。” 王十六娘赶紧拦住道:“不必了,弟弟过会儿就能回来了。” “是的,是的。”史三娘也跟着证明,“表哥说一会儿就回来。” 这两人都忙着帮王淳打掩护,就怕老夫人知道王淳与人动了手,要狠狠教训他。再则她们都知道王淳表面上就是一介儒生,但却打小习武的,以前也遇到过地痞流氓,都没吃过亏,倒也不担心。 王家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几句话间就察觉到不对了,也不当着众人说破,只向着自己手下的费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找人。 其实杨夫人心里早就焦急起来,枇杷怎么会这么久也没过来呢,她心里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只是她坐在王家的厅堂里并不好说出来,现在王夫人这样一打忿便也向身后的侍女道:“回去看看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如果回来了就让她赶紧过来。” 嘱咐过孩子的事,王夫人就势殷勤上前将一碟子小吃向杨夫人面前挪了挪,“这是我们从江洲带来的特产,夫人尝一尝。” 杨夫人本想将刚刚被王夫人打断的话重新提起来,但现在只得笑着道了谢,拿起一块小吃放到口中,又赞道:“果然有不一样的风味。” 于是,王夫人便与杨夫人笑着说起了江洲的风土人情,让杨夫人倒不好再提王家郎君与枇杷的事了。虽然看好王家门风为人,但是自己毕竟是女家,总不能太主动。 而且这位王夫人,因为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她刚刚打断老夫人的话是不是有意而为呢?难道她并不愿意儿子与枇杷结亲?在女儿的亲事上,杨夫人不想有一点不完美之处,如果王夫人反对,那么还真不能再谈了。 即使王家门第再高,王家的郎君教养再好,但将来的婆婆也是非常重要的。杨夫人想着这些,越发矜持起来,只与老夫人和王夫人说些闲话,绝口不再提女儿。 这时费嬷嬷走了进来,笑着向老夫人、王夫人并杨夫人行礼道:“原来少爷在园子里与人说话,又急着回来,忙中出错撞到墙上,结果眼睛青了一大块,衣服也脏了,正不好意思过来呢。” 说着向身后道:“我就说是别人也就罢了,只是玉家不同,情份深厚,杨夫人又一向极宽厚的。少爷,赶紧过来给杨夫人行礼吧。” 王淳走了上来,果然一只眼眶是全青的,上面还於着血,王夫人马上扑过去看儿子的眼睛,“怎么就能撞得这样重?眼眶已经全青了,眼睛该不会有事吧” “就是说话时不小心才撞到石墙上的,”王淳答道:“眼睛什么事都没有,只眼眶青了,过两天就好。” 老夫人也急着让孙子过来,又细看一回,“眼睛似乎没事,只是眼眶伤了。”这才放下心,也就想到平时走路怎么会撞到眼眶?更何况哪里能撞得这么重?孙子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肯说。 心里虽然疑惑着,但也没有叫破,向王淳道:“赶紧行了礼再坐下说话。” 王淳便端端正正地给杨夫人行了大礼,又问了安,方站起来,杨夫人不禁叹道:“果然是王大人的嫡孙,这样貌,这作派,竟然与当年大人名满京城时一个模子出来的!” 说着将王淳叫到身边又细看他的伤,“不要紧的,只是皮外伤,我们家有上好的伤药,我让人给你拿点过来,睡前用酒化开敷上,几贴就好了。” “对了,玉家的伤药一向极好的,一会儿我让人跟着你去拿。”老夫人与杨夫人极亲密的,也不客套,又道:“这孩子正是随着玉将军帮我们找的师傅习的武,身手虽比不得你们武将家,倒也能自保。不过平时本是安静的性子,今天不知怎么,倒让你见笑了。” 杨夫人在边城住了二十几年,见到的伤多了,早看出来王家少爷的伤绝不是撞到墙,而是打架伤的,但她倒理解,只笑着说:“有什么可笑的,男孩这个时候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我先前三个儿子,个个都这么长大的。只说眼前的这个女儿吧,也是一样的淘气,舞刀弄剑,时常带点伤回来,到京城倒好些了。” 王老夫人便向杨夫人笑道:“如此说来,我家孙子与你女儿不只生日巧了,就连这性子,也正好是天生的一对。” 杨夫人本因为刚刚王夫人的举止放弃了与王家结亲的打算,但眼下见了王淳,却喜欢起来,这孩子就是伤了,也能看得出长得好,举止端正,而眼神又特别清亮,正是好人家教导出来的好孩子,千里难寻的,堪为女儿的良配。 一时间想法又转回了,心里道,只看王淳这风姿,举世少有,其他的不如意便真算不什么了,又听到老夫人话真心高兴,也笑着回答:“果然有缘份。” 枇杷正巧此时到了堂前,早有人传话进来,“玉小姐来了。” 老夫人笑道:“快快带过来让我看看。” 枇杷手里拿着团扇走了上来,只一只眼露在外面,看东西还不大方便,就见堂上正中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相貌慈祥的老太太,便知道是母亲时常提起的王家老夫人了,赶紧上前行礼,“请老夫人安。”又给老夫人下手的那位中年夫人请安,礼数一丝不错。 老夫人笑着将枇杷拉到自己的坐榻上,“果然是你母亲用心教养出来的,只这大方的风格我就喜欢。”说着轻轻抚着枇杷的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的眼睛后停住了。 枇杷也知道团扇只是权宜之计,见长辈总不能一直遮着半张脸,于是已经放下扇子,也按早想好了借口解释道:“刚回来时,因走急了撞到一颗树上,不要紧的。” 饶是杨夫人一向好修养,此该也再也装不出笑脸了,将枇杷拉过来,先看看伤确实不要紧,比刚刚王淳的还要轻一些,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枇杷低头道:“娘,我错了,我下次走路小心些……”话没说完一眼看到站在一旁青了一只眼睛的王淳,就顿住了。 与此同时王小姐和史小姐也惊叫了起来,“啊!是她!” 于是,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王淳和枇杷脸上来回睃巡着,一个左眼,一个右眼,差不多的地 方,都是乌眼青,又都说走路不小心撞到什么,鬼才能信! 王老夫人见杨夫人身子都轻轻地抖了起来,知她气得不轻,便赶紧拦着道:“小孩子家家的,不都是打这个时候过来的?淘气些也是平常,可生什么气呢。” 又叫费嬷嬷,“赶紧送玉小姐回去敷药,女孩的脸面总是更要紧。回来时将伤药讨来给淳哥儿也敷上,晚上我们摆宴吃酒就不带他们两个,也算是罚他们!” 杨夫人知道老夫人向来极明事理,性子又爽快,便也不推辞,叫跟着枇杷过来的刘嬷嬷,“就按老夫人的话做,回去调好药分成两份,你过来帮淳哥敷好,要注意些什么也都说清楚。” 枇杷一见到受了伤的王淳,就知道大事不好,这一次她彻底栽了,就是父亲和三哥也保不住她了。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得低头跟着刘嬷嬷、费嬷嬷向外走,当然走过王淳面前总要狠狠瞪他一眼的,都是他惹的事,然后回了自己屋子敷药。 刘嬷嬷费嬷嬷服侍枇杷敷好了药,又去王淳房中重新做了一遍,然后两个老嬷嬷回去各自守着自家的少爷小姐,免不了各自絮絮叨叨说上一番。 枇杷合眼躲在床上,听着刘嬷嬷念叨着,“跟谁打架不好,偏跟王大人的孙子打起来,那孩子一看就是个老实文静的,小姐怎么就能跟他打架了呢!”心里却一直在重复,“真倒霉呀真倒霉!真倒霉呀真倒霉!”又反复想过一会儿怎么面对杨夫人的责问。 大约是因为枇杷与王淳两个人的伤,宴度散得很早,杨夫人回来就直奔枇杷屋子,用极少有的严厉语气向枇杷问道:“你给我好好说,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把王家的少爷打了?”   ☆、第71章 搅黄亲事 枇杷因蒙着眼睛,便将双手伸出来向母亲的方向摸着,又可怜兮兮地说:“娘,真不是我先动手的,是他先打了我,我不得不还手。” 见娘不吭声,就又向她身后喊道“爹、三哥、你们快来呀!” “你爹和你三哥还没回来呢,”杨夫人看着女儿蒙着眼睛伸手乱抓,又说是被打后只得还手,心里不觉就软了,但语气却没有放松,“王小姐和史小姐虽然承认是王淳先打人,但都说看到你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衣服,以为你是贼才会动手,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青河县主不是穿了男装吗?我突然也非常想穿男装,也好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所以就穿了爬上树向外瞧,没想到正好被他们看到了。”枇杷已经决定将除了与阿鲁那出门的事瞒住处,其余全部坦白,因此往下就全是实话了。 “王小姐和史小姐可说了当时她们正在做什么?”枇杷哼了一声道:“我本来正坐在树上很开心,梅姨娘与她们走过来,哭着说自己受了委屈,王家那位小姐还说要替梅姨娘撑腰什么的,我便想换回女装下来问问,结果就这样了。” 枇杷说着,突然间一只手抓到了杨夫人的衣角,就一直用力揪着,“娘,等明天我去与王小姐和史小姐对质,正好王大人回来,我们就把梅姨娘的事情说清楚!” 刚刚在宴上,王小姐与史小姐一直吞吞吐吐,又没有提到梅氏,杨夫人也意识到她们可能隐瞒了些东西,现在终于明白了,又想到女儿一直怕自己吃亏压制梅姨娘的事,立即就明白枇杷为什么会从树上跳下来与王家少爷动手了。 梅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杨夫人自然是清楚的,就是她做的乌糟事,也不可能完全逃过杨夫人的眼睛,只是在王家她不好发作就是了。 再看蒙着眼睛用手抓着自己衣角的枇杷,只觉得万分可怜,心头一酸,所有的气都没了,上前坐在枇杷的床头,轻轻揭开敷着药的布,查看药势,又问:“晚上送回来的饭菜都吃了嘛?” “刘嬷嬷喂我吃了。” 杨夫人又道:“王家小姐和史家小姐不过是孩子,恐怕是一时糊涂,至于王大人和老夫人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一定都不想发生梅姨娘的事,这事就不要再提。” 枇杷已经感觉到母亲的态度有所缓解,便赶紧说:“娘,我错了,我当时就顾着生气,以为他们都是梅姨娘的亲戚。更可恨的是王家的少爷,长得和女孩一个样,我就以为她是穿着男装的女子,所以更没有想到他们是王家的人。” “王家的少爷明明穿着男装,你硬把他当成女子,反倒有理了?”杨夫人才知道这一层,想了想突然觉得好笑,“你穿着男装拿着衣服从树上跳下来,结果还以为王家少爷是女子,挨了打也没什么可喊冤的了!” 枇杷气道:“谁让他一个男的长成那个样子!” “才十二岁的男孩还没长大,不细看是分不出男女,但是再过两年王家的少爷长成了,就是风华绝代的男子了。” 枇杷扁扁嘴,又无可否认,只得道:“罪魁祸首就是梅姨娘,如果没有她多嘴,我一声不吭地在树上,也不会出这些事。” 杨夫人只得道:“王大人正好也回来了,我们明天便辞行。等有了自己家的小院,梅姨娘轻易见不到外面的人,也就能少很多事非。” 见娘已经原谅自己了,枇杷便又道:“娘,以后我一定小心,再不让别人打到我,免得你在别人面前丢脸。” “你其实是不是想说,你被他打了,又打了回去,又还比他打得狠,也算赢了,不丢脸。”杨夫人听枇杷的语气就知道她的思路就是这样,无奈地问道。 “正是,”果然枇杷得意地说:“我并没吃亏,不但还了回去,还把他踢倒了呢。” 杨夫人早知道不可能把女儿的想法掰回来了,虽然慨叹,但又一想总归是王淳先动的手,枇杷也算有理的一方,便也不再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早被女儿掰过去了,连女孩子不能打架之类的都忘记了。 玉氏父子回来得有些晚,进了正屋父子二人都先问起枇杷,“听说和王家的少爷一见面就打了一架?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就是眼眶青了些,总要过几天才好。” 玉将军哈哈笑了起来,“这两个孩子还真有趣,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玉守义也笑,“我们在外面听到后都乐了半天,听说两个都是乌眼青,一个左眼,一个右眼,又都说撞上什么了!” 杨夫人气道:“女儿这么淘气,让人笑话,亏你们还乐得出!” “王大人才不会笑,”玉进忠道:“他一向知道枇杷功夫极好,还说他孙子学了武后自觉功夫出众,总应该让他遇到个对手。” 两人说着都要去看枇杷,杨夫人便拦住了,“已经敷了药,早就睡了,明天再看吧。” 玉守义便又道:“娘,王大人果然睿智博学,我第一次遇到如此令我心服的人。” 玉进忠与杨夫人就都笑道:“先前我们一直这么说的。” “不过耳听终不如见面,我真是五体投地了。”玉守义道:“先前我在魏国公府上,虽然也是人才济济,但也不觉得怎么样。今天与王大人在一起谈起天下大事,才知道自己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大人不只才学极好,又历经几十年仕宦,眼光见识岂是你一个孩子能比得了的?”儿子极为令人信服,但玉进忠和杨夫人对王大人的敬仰却是不可动摇的,“就是皇上与重臣们心里也知道大人的能力,这次出了山寺奇案,谁也办不了,不也只得把大人调任京兆府尹吗?” “按说断案就是抽丝剥茧,寻找证据,但是这次的寺中案确实令人无从着手,”玉守义本是喜欢思索的人,闲时也就寺中案仔细分析过,无奈就是没有头绪,“我刚问了大人对案子看法,他只说要先看卷宗、提审疑犯才能说话。” 玉进忠便笑着说:“王大人确实断得一手好案。当年王大人赶往营州赴任的路上,夜宿山村,正有个偷牛的案子,两家正吵得不可开交,他就主动去看。我那时在一旁看到,就想那牛身上又没有印迹,也不会说话,谁也没法子,可大人去两家院子里看了一回,就分出牛是哪一家的了。” 这事不只玉守义不知,就是杨夫人也没听过,便一同问:“是怎么分出来的?” “原先养牛这一家必然会有些痕迹,比如养牛的棚子、拴牛的柱子、牛粪之类的,王大人一一指给大家看,那偷牛的便再不敢言语了。” 说起来确实简单,但是大家刚刚就是没想到。玉守义笑道:“刚好我们两家都能留在京城一段时日,我正打算时常上门请教。” 玉将军肯定地说:“大人向来极喜欢提携后进的,你只管多与他学,一定于你一生都有益。” 杨夫人见儿子兴致勃勃,心里也喜欢,到了京城后,守义千方百计打听周家的下落,可周家的居所正处在突厥人进京首当其冲之地,损失最为严重,甚至连打听人都找不到了,这对守义的打击是巨大的,他虽然强撑着为家里奔忙,但是身为母亲自然是感到了儿子的颓废。 但愿儿子从此走了出去,杨夫也鼓励了他几句,又提醒他文官间不同于武将的行事风范。 正说着,二更的梆子响了起来,杨夫人便道:“跟着王大人自然是好的,只是今天太晚了,你的身子劳累不得的,赶紧先回去睡吧。” 待守义走后,杨夫人一面服侍丈夫解衣,一面说:“正好王大人回来了,我们明天就辞行搬出去吧。” 玉进忠与王大人久别重逢,饮酒谈宴,虽然已经回来,仍在兴奋之间,闻言笑道:“十几年没见了,正好在一起住着早晚说说话儿,怎么急着搬走呢。” 忽然就想到刚刚听到的事,又道:“你是不是因为枇杷与王家小子打了一架的事?这算不了什么,小孩子嘛,不用管他们,过两天就好了。” “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杨夫人道:“不过说起王家的少爷,本来我和老夫人说得正好,想给他们定下亲事,结果就让这两个打架的事全搅黄了。” “哈哈,刚打得乌眼青,是没法再说什么订亲的事!”玉进忠越发觉得好笑,“没准儿是不打不相识呢!” 杨夫却没有丈夫这样乐观,枇杷和王淳打了一架,本就存了芥蒂,又兼有梅氏从中使坏,更难开解,另外王淳母亲的态度也令人怀疑。但她也不去扫丈夫的兴致,只是说:“我要搬走自然有我的道理,内院妇人多的地方事非多,我们出去后会清静不少。至于你,只要想王大人了,随时过来说话不就行了。” 玉进忠平时是不管这些事的,但现在他也敏感起来,马上问:“是不是梅氏又惹什么事了?” “惹事倒没有,只是梅氏与王夫人是亲戚,就是随着王家一起来的史小姐也是梅氏的表亲,我想大家一起住着,称呼也是乱的,又不大自在。” “大人和老夫人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人,只是儿子这门亲却结得不好,梅氏心术就不正,我上了一回当,再也不想见她的。” “算了,她总算给我们生了个儿子,”杨夫人说着将守礼抱起来给玉进忠看,“这孩子特别乖呢,不用说我,就是枇杷也喜欢得什么似的,你也抱抱他。” 玉进忠一直对这个小儿子淡淡的,从来没碰过一下,现在勉强接了,看了两眼,毕竟自己的骨血,心里自然升起了柔情,却又赶紧放下,“让周嬷嬷抱着回去西屋去吧。” 回头又向杨夫人道:“明天我向王大人说辞行的事,几天内我们就搬出去。”   ☆、第72章 赔礼道歉 求仁堂正房里自然也不会平静,王老夫人正在问王淳,“你怎么这样焦躁,竟然与玉家小姐动起手来?” “要是我们看出她是一个小姐,弟弟哪里能与她动手呢?”王十六娘抢先说道:“当时玉家小姐穿着一身男装,又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缎子衣服在大树上出现,我们都以为她是小偷呢!” “就是,就是,”史三小姐也赶紧道:“那时把我们都吓坏了,一直在喊抓贼,只是求仁堂这边太偏僻,没有人过来帮忙。” “后来弟弟让我们先走,还不许我们说出去,”王十六娘道:“我就想弟弟的武功很好,肯定能抓了贼送到管家那里,就带着史表妹先回来了。” “是啊,没想到表哥眼睛竟然被打伤了!”史三小姐气愤至极,“那玉家小姐可真凶蛮、粗鄙!” 就连王夫人也忍不住说道:“一个女孩子,穿着男装爬树,又与人打架,也真不像话,真不知杨夫人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就是!来求仁堂里她拿扇子遮着眼睛,我没认出来,还向她笑了呢,没想到她如此无礼。”王十六娘生气地说着,又问:“弟弟,你怎么被玉小姐打伤的?是不是她找了帮手?” 不管大家说什么,问什么,王淳就是闭着嘴一声不吭。 王老夫人看看儿媳,又看看孙女儿,儿媳妹妹家的史小姐,心里叹了一声,庆幸孙子从小就抱到了自己身边养着,总算没有养废。 “营州是边城,民风一向强悍,就是女子也不以娇弱为美,玉家小姐又是功夫出众的,被人打了自然会还手,”王老夫人本想再教育孩子几句,但毕竟有史家小姐在,也不好说太多,便吩咐儿媳,“你和十六娘先去帮史小姐安置一下吧,看看有什么缺的,赶紧准备出来,莫让孩子在我们家受委屈。” 史三小姐赶紧说:“老夫人,我没事的,现在又不急着睡,还是多陪陪表哥吧,他受了伤正难受呢。” “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你这个小孩子陪?”老夫人笑着说:“去吧,大家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都很累了。” 史三小姐还要说话,却被姨母拉住了,“走吧,你和十六娘也该睡了。” 待王夫人带着两个小姐走了,王老夫人才又问道:“你倒说说,为什么动手?就真的是贼,拿住也要问一问才能判罪,你只见她从树上跳下来,手里又拿着衣服,就动手打人?” 因为药中有酒,眼睛不能睁开,因此王淳的眼睛也如枇杷一般用布蒙着,只是他现在坐在榻上,听到没有别人了,方张开嘴低声说:“玉小姐当时穿着男装指着求仁堂说是这一房的,明明求仁堂只有玉家在住,而玉家三哥又是不能走动的,我就更以为她在骗人,后来她还凑到我面前拉我的手叫我姐姐。” 老夫人马上明白过来,触动王淳的逆鳞的正是最后一句话。孙子长得太好了,虽然是好事,可也是麻烦事。小的时候,很多人就把他当成小女孩逗他,那时他不懂倒也不在意,现在孩子长大了,又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在江洲就曾因为这种事打过几架,现在正也是如此了。 “想是玉小姐一时没看出来,”不过老夫人还是好奇地问:“你也没看出她是个女孩子吗?那孩子长得也蛮漂亮的呀!” 不用说当时王淳没看出玉小姐是个女孩,就是与玉小姐第二次见面时,他也没认出玉家小姐正是与他刚打了一架的那个少年,直到看到她发青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王淳还是没有觉得自己本应该认出那少年是女子装扮的。他亲眼所见,当玉小姐穿男装时,就是一个英俊的少年,没有一丝女孩子的柔媚,而后换了女装的玉小姐,又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举止大方又不失娉婷之态。同一个人,在这两者之间如何能这般神奇转变,王淳也百思不解。 他摇着着说:“一点也没看出来。”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老夫人笑笑说:“一则是衣裳不同,感觉就不同的,再者那玉家小姐不是普通的闺秀,当年营州被围时,她与她哥哥联手射杀了左贤王,着男装时有英武之气也是必然的。” 这一点王淳承认,“她功夫确实好,我输给她了。” “行了,吃了这么个亏,也好叫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营州一个小女孩尚能打败你,就可见你的功夫也不过尔尔,以后在外面还是少和人动手为上。” 对于被人打败了,又被按在地上威胁一回,最初因为以为是一位少年,王淳心里虽然不好受,但还罢了,现在想到那个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原来是个女孩子,当时被卡住的腰间都不舒服了,到现在还觉得那里火辣辣地难受呢。 好在当时没有人看到! 而王淳死也不会对人说! 见孙子低头不语。老夫人又说:“你也听到了,本来我正与杨夫人说你们的亲事,听杨夫人的意思也很情愿,只你们闹的这一场,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祖母对自己从来特别信任,有什么事也会同自己商量,在回京路上,祖母就曾告诉自己,当年在营洲时本就要给自己和玉家小姐定亲的,后来因祖父宦海沉浮,境遇艰难,又四处飘泊不定,便一年年耽误下来,现在正巧有这么个机会,就想将他们亲事定下,而且趁着大家都在京城,一两年间就把亲事办了。 当时自己听到时还蛮高兴的,毕竟从小就听祖父和祖母讲玉将军救祖父和征战的故事,非常景仰玉将军慷慨豪爽的为人,又知道玉夫人杨氏是名门之女,教养孩子一向用心,而玉小姐又是女中英豪,正堪为自己的良配,没想到一见面就弄出这样的误会! “不过,虽然早知道玉家的小姐不错,今天见了,我倒是很喜欢那孩子,身子康健,性子又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纯正的,现在不过年纪小一点还有些淘气不成熟,但等长大了一定是兴旺家宅的媳妇。你若是还愿意,过几天我再慢慢试探试探玉家的意思。” 王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愿意了,被未来的妻子按在地上并骑在身上的经历确实非同一般,他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祖母”王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想玉小姐一定听到梅氏与姐姐的对话了。” “梅氏?我不是说不让你们见她吗?” “我们从太夫人那里回来,她就在路边等着我们,又一定拉着我们到一旁说话,”王淳道:“都怪我当时没有阻止。” “一定是十六娘非要与她说话,你拦不住吧,”王老夫人有什么猜不出的,沉下脸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你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 王淳便一字一句重复一遍,又说:“我当时听她们那样说话,也觉得不好,便怕有人听到,所以才特别注意四周的动静,于是就看到玉家小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树上。” “玉小姐为什么在树上的事我们就不管了,”老夫人沉吟一下道:“我想玉小姐也许本来不会愿意让人看到她穿着男装爬在树上的,只是梅氏的话让她生气才暴露了行迹。” “可能是吧,我是听到鸟儿的叫声才抬头看到她。” “原本你们两个小孩子打一架算不了什么,也无所谓谁对谁错,总之都是小孩儿性子毛糙。现在看倒是我们无理了,不管怎样,与玉家的妾室议论人家的主母,都是大错特错的事。” 王淳也知道这些话的紧要,所以宁愿被祖母教训也说了出来,现在听祖母这样说,便道:“明天我去给杨夫人赔礼。” “是要赔个礼,不过梅氏的事就别再提了,想想都恶心,玉将军在我们家里作客,她就能趁人喝醉的时候自荐枕席,生了孩子抱着找上门,这样的人我们家也跟着丢光了脸,以后是再不能认她当亲戚的。”老夫人道:“明天,你去给玉小姐赔个礼,杨夫人也就明白了。” 做错了事,赔礼道歉都是应该的,但是王淳怎么也不想去给玉小姐赔礼,他真不想去见那个骑在他身上的女孩! 看王淳一脸的不快,老夫人很坚决地说:“必需去,明天一早就去!” “好吧。”王淳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可老夫人还是没走,看看孙子又说:“既然提起了梅氏,我就再嘱咐你几句,这次你史家表妹一定要跟着我们来京城,为的是什么我也不好说,但是你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处处小心,千万别行差踏错,切记切记!” “祖母,我都晓得,”王淳赶紧道:“其实我一直很烦史家表妹,跟在姐姐后面像个应声虫似的,遇到点事就尖叫个没完,还总在人面前表哥长表哥短的。” “史家的教养不行,好人家父母双全的谁能把自己的孩子就这样寄养在别处?只是她到底是你的两姨表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等你定了亲,史家死心也就好了。” 老夫人突然叹一口气,又道:“淳儿,先不说我们的家规不许纳妾,就说世情吧,不论哪一家出点什么桃色故事大家不过听听笑笑而已,唯我们家决不能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懂得的,祖母不必担心。” 自己养大的孙子,王老夫人还是信得过,又道:“我想给你与玉家结亲,不只是因为玉家人都不错,玉小姐也好,更是因为玉家人口简单,心思单纯,家庭和睦。免得像你祖父和父亲一般,被姻亲拖累一生。” 然后拍拍孙子的后背,“行了,你睡吧,明天祖母带你过去赔礼,不要紧的。你的亲事,祖母也会与杨夫人商量的。”   ☆、第73章 你管不着 王老夫人看着孙子上床睡了,才走出来回了正房,叫费嬷嬷,“把儿媳妇找来,我有话说。” 费嬷嬷应了一声,却不立即就去,而是泡了一杯茶端给老夫人,又轻声劝道:“能说得通便说说,实在说不通也别自己生气,多活几年,将来好好教孙媳妇比什么都要紧。” 老夫人听了苦笑一声,“能不能教好我也管不了,但是该教总要教,至于孙媳妇,怎么也不能再娶个这样的了。” 没多久,王夫人就到了,老夫人看儿媳小心翼翼的样子,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又重新起伏,当年丈夫和自己四处奔波、境遇不好,不只是耽误了儿子的亲事,而且也没时间将儿子儿媳教好,就说眼前儿媳做出小家子气的样子,就怎么说怎么也改不了。 既然是一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总是当面一样背后一样的,有什么意思,况且自己也没老迈到看不透的年龄。 可是老夫人还是将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指指自己身边,“你也坐吧,我们说说话。” 王夫人小心地斜着身子坐了下来,“我刚去看了淳儿,已经睡下了。” “我就是想和你说几句不让他听到的话。”老夫人道:“淳儿的亲事我先前就和你说过,打算替他定下玉家的小姐,当时你也没说反对。可是就在路上你将史小姐接了过来,今天我和玉夫人说到两个孩子的亲事时你又将我们打断了,是不是另有想法啊?” 因儿子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长大,与自己不够亲近,王夫人便想给儿子娶一个自己能拢得住了媳妇,而妹妹也一直要把外甥女儿嫁过来,于是王夫人便先将外甥女儿带在身边,然后准备再见机行事。 儿子年纪不大,而玉家在京城也未必能长留,只要想办法拖延个半年一年的,就会把事情搅散。而儿子与史家小姐在一起相处久了,青梅竹马的,自然就成了。 没想到老夫人一见到杨夫人,竟然还没等相看玉小姐就提出了亲事,让她一时着急就出言打扰。虽然当时有些不礼貌,但现在王夫人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我原来是想听娘的,可是今天淳哥儿被玉小姐打了,我自然不会再同意淳哥和玉小姐的亲事,淳儿要是娶这么个母老虎进门,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啊!” “是淳哥儿先打了人家的,”老夫人道:“而且你知道当时玉小姐为什么动手吗?她听到十六娘与梅氏在说杨夫人的坏话。” 这个细节十六娘虽然没有告诉王夫人,但是王夫人马上心虚起来,到妹妹家接外甥女儿时,妹妹就说了梅氏的事,还让她帮忙,而她抹不开情面就答应下来。 当时十六娘和外甥女儿就在旁边,应该听到了。 可是这种事是不能承认的,王夫人赶紧解释道:“可能小孩子不懂事乱说。” “十六娘已经不小了,眼看着就要订下亲事嫁人,再不懂事乱说话,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 王夫人却避重就轻地道:“十六娘的亲事还要娘多费心,这次回京正是机会,请娘多带她出去到崔杨等人家走走呢。” “我知道你一心想将十六娘嫁入高门,可是,你想过没有,十六娘就算嫁了进去,将来的日子能过得好吗?” “十六娘还小,多教教她就好行了,再说我们十六娘长得多漂亮啊!” “漂亮固然好,可只漂亮却一点用也没有。”王老夫人道:“你也知道我们一房人在京城的尴尬,想与高门结亲不容易。是以就是淳儿,我也不愿意让他娶五姓女。” “史家外甥女儿倒也乖巧……” “史家姑娘断然不行!”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儿媳的话,“淳儿的亲事可不是儿戏,史家也好,梅家也好,想都不要想!” 王夫人的娘家姓梅,史家是梅家的姻亲,她一直想为儿子在这些人家中选一门亲,现在被明确拒绝了,便轻声呜咽起来,“我的亲儿子,我还能害了他不成?” “你这就是害他!” “娘,我不是,我不是……” “别哭了,也别想着将玉家小姐与淳儿打架的事传出去坏她的名声,我告诉你,如果玉小姐的名声坏了,淳儿的名声也一样坏了,我就立即作主让他们成亲!。”王老夫人严厉地说:“回去后把心思放在怎么教教十六娘,让她懂些事吧!” 看王夫人抽泣着走了,费嬷嬷上前帮着老夫人轻轻抚着胸,“毕竟淳少爷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也争气,这么小就熟读诗书,文章作得花团锦簇的,多少人夸赞呢,就是大人看了都直点头呢。” 老夫人顺了顺气,叹道:“这几年虽然带在身边改了不少的毛病,但她的心胸也就是如此了。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十六娘也抱过来养。” “老夫人就帮着给十六娘找一个老实憨厚些的人家吧,再有淳哥儿帮着,将来日子也过得下去就行了。” “也只得如此了。” 老夫人一生的经历多了,所以也极豁达,说过后也就放下,等丈夫回来将两个孩子的事挑重要的告诉了他,又问:“这门亲事可怎么办?” 王大人一提起梅氏也皱眉,但他与玉进忠一样,根本没把两个孩子打架的事放在心上,对老妻道:“亲事先缓一缓,左右两个孩子还小,让他们多来往,磨一磨性子,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好。至于梅氏,我会与进忠说的。” 第二天一早,枇杷醒来先揭了药布,催着要水净了面,拿过镜子照着,就见眼眶上的青肿消了不少,但还是明显能看出痕迹,对于伤情颇有经验的她知道至少还要三五天才能完全看不出,不由得骂道:“可恶的王淳,害得我都不能出门了!” “你也想想自己的错,若是规规矩矩地做人做事,怎么能被人当成贼打了?”杨夫人在一旁道:“现在还要想办法瞒住外面的人。” 一个闺秀,与人打架弄得乌眼青,这种名声哪里能传出去?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父亲也道:“枇杷,你就在家里躲几天吧。” 三哥看过枇杷的脸,也安慰道:“再忍几天,等出了王家,我带你出去到处走走,不用爬到树上向外看。喜欢穿男装也没关系,我看律令归律令,外面倒也常有年青姑娘男装出行的。” 杨夫人见丈夫和儿子一味地帮女儿解脱,又气道:“要不是你们俩一直纵着她,也不能闹出这样的事来,想穿男装在屋子里穿穿就行了,为什么要到外面去,还爬树?” 枇杷一声不吭低头挨训,心里庆幸出门的事终于瞒住了。好在大家都有事,所以只说了几句,父亲就去了军械库,三哥早说好与王大人一同去京兆府,杨夫人去帮他们打理出门的衣服。 枇杷自然只有在家里装病了,遣了人与太夫人和闺学中的先生报备,坐在屋子里,真是难受万分,心里又把王淳骂了八百回。 没多久,一直被她骂的人过来了,杨夫人也不似对别人一般要避嫌,竟带着王老夫人和王淳进了枇杷的屋子,“老夫人和小郎君不必担心,早就没事了,只是脸上带着幌子不能出去上课而已。” 老夫人让枇杷坐在自己身边,搬了她的脸仔细看了一回,“总算是消了一些,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不能落下伤疤!” 杨夫人笑道:“枇杷自小就皮糙肉厚,没事的。” 枇杷委屈地看向母亲,难道她对求仁堂王家就这样好,连一向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也成了皮糙肉厚的了! 杨夫人竟然没有看她,而是又看了看王淳的脸心疼地说:“我家这孩子就是没轻没重,粗手大脚的,竟然将人打得这么重,可要好好将养将养。” 平时总夸自己是个小美女的,现在却除了皮糙肉厚,又多了个粗手大脚地评价,枇杷越发难过,但看到王淳原本完美的脸上那触目惊心的青肿时,她的气忿又消下去了。 比起王淳完美精致的脸,说自己皮糙肉厚、粗手大脚似乎也没错,更何况自己下手实在太狠了,王淳的伤看起来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比自己的伤重得多了。 破坏美好的东西是有罪恶感的,枇杷也不例外,她低下头,听老夫人说:“淳哥儿是男孩,受点伤也不要紧。再者这一次分明是他先毛糙了。”又命,“赶紧给玉小姐赔个不是!” 王淳走了上来向着枇杷躬身一揖,“是我错了,我给玉小姐赔罪。” 果然是他错了,枇杷心里妥贴极了,无视王淳表情中的不情愿,大度地挥挥手道:“我们都有错,我娘也说过我了,就算了吧!” 杨夫人就笑着说:“不打不相识,从今儿起,你们就要和和睦睦的。” 王淳和枇杷都赶紧答应下来。 老夫人又道:“这几日就不要让枇杷出门了,连着梅氏,也关在家里,下人也吩咐好,我们那边我已经嘱咐完了。” “正是,”杨夫人明白老夫人的心意,赶紧答应着,“我也正想着,我们租的房舍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好等她脸上的幌子看不出来,就搬出去呢。” “虽是舍不得你们搬,但搬出去也好。”老夫人看看两个孩子,与杨夫人相视一笑,去正房说话了。 留下王淳和枇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枇杷倒底是主人,只得先说:“你请坐吧。” “我不坐了,还要到书房去,就先告辞了。” “那好,你去吧。” 看王淳略一点头转身走了,枇杷顿觉轻松,便从椅子上跳起来,扬起手在屋子转了一圈,口中哼着“啦啦啦……” 冷不防,王淳又回来问:“昨天你为什么在树上?” 枇杷骤然停下,双手还举着,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够端庄,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在王淳面前装端正了,索性将双手叉在腰间哼了一声道:“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不着!”   ☆、第74章 话不投机 枇杷没有想到的是,午饭过后,王十五娘带着王家的一干小姐们过来看她了。 好在杨夫人倒是早有准备,听了通传赶紧让她上了床躺下,将帐子严严地拉上掖好,又笑着将大家迎进来说:“枇杷是受了寒气,大夫说不能吹到一丝风,所以把帐子都放下了,你们就隔着帐子说话也是一样的。” 说着又张罗着让人端来茶水点心,示意刘嬷嬷守在床边,自己才出去了。 枇杷在帐子里自然要客气一番的,“有劳你们来看我了,其实我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 “平时都在一起的,今天猛然没见到你,还觉得很想的呢。”王十五娘亲切地笑着,“太夫人也惦记着你呢。” 明知道王十五娘说的都是假话,枇杷还是有些汗颜,“我都不好意思了,还惊动了太夫人。” 又有一位小姐说:“太夫人还让我们给你带些药材过来呢。” 枇杷赶紧在床上拜谢。 王十五娘又让人送上来两个食盒,“临川王上午过来找我们玩,听说玉小姐病了,急得什么似的,就要过来看你,还是被哥哥拦住了,最后就让人准备了御膳房的点心托我送来。” 噢!枇杷只得又拜谢临川王。 “玉小姐,我看临川王对你真不错,才见过一面,就送点心探病了。”大家都以为临川王来赏菊时与枇杷相识的,所以才这样问。 枇杷倒也坦然,“临川王其实就是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事物,他对营州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才与我聊得来。而且他人又真诚善良,听说我病了送些点心也也没什么吧。”但在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两匣点心中,也许会有魏国公的建议,当然这点她就不会对大家说了。 就有人说:“临川王要与清河县主订亲了呢。” 枇杷也笑道:“我也听昨川王说了。” 因为枇杷大大方方的态度,使原本想探问什么的人慢慢失去了兴趣。毕竟,对于身为五姓之一的王氏女来说,她们对于皇族并不在意,先前就有皇帝欲聘郑氏女为太子妃,可郑氏却不肯,反将女儿嫁于崔家的真实事例在前。 更何况,眼下的临川王表面光鲜,皇上无子,他是皇上唯一的弟弟,但是皇上正值少壮,自然会有自己的儿子,临川王的地位就会变得尴尬了。 就说前年突厥来犯时,皇上离开京城时竟然将临川王扔下,这更说明皇上其实对临川王并不在意。 于是话题又渐渐离了临川王,有人问:“玉小娘,你见到跟着求仁堂回来的史家小姐了吗?” “昨天见了一面。” “是不是觉得很有趣?”王家的小姐们刻薄起人来,嘴跟刀子似的,“一口一个表哥表姐的,真不知道她是王家哪门子亲戚?” “她家一向就是那样的,”王十五娘也笑道:“枇杷,史家小姐还是你家梅姨娘的侄女呢。” 枇杷虽然与史家小姐并不熟,但对她的印象却非常不好,她本来都不认识玉家人,却信口雄黄地与梅姨娘说自家的坏话,还有在与王淳打架时她叫得实在太响了,让枇杷当时特别地担心会把引来人。 如果没有偷听到王家小姐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枇杷也许不会在意,但现在她心里却很不舒服,史家小姐确实讨厌,但是大家根本没有必要在自家说她,毕竟史家小姐是来求仁堂作客的。 于是枇杷便道:“我只知道史小姐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 这话其实是很帮史小姐了,王家小姐们再怎么也不能不认王夫人是她们的亲戚吧!那么王夫人的亲戚就是她们的亲戚了。 “其实你是不知道王夫人的来历……”王十五娘说了一半就掩住了口,不管怎么样,王夫人是她的婶母,于情于理再说下去就过了,便笑着重新提起史小姐,“我看着史家送女儿来京城,一定是想与王家再结一门姻亲的。” “只看史小姐巴结十六娘,又言必称表哥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如此了。” 大家都高声笑了起来,“就不知道这亲上加亲能不能成!” 原来史姑娘是要嫁给王淳的,怪不得她离开自己的家跟着王家进了京城,而且王夫人带着她也就是默许了。枇杷原本没想到这些,现在一听大家说慢慢才懂得。然后她虽然没有与大家一起说史小姐的坏话,但也更瞧不起她了。 难道为了嫁给王淳,就可以不要自己的尊严了吗?若是枇杷肯定不会如此的。 当然还有史家人,自己的女儿难道都养不起了吗,一定要送到王家?爹和娘也决不如这样做。 大家谈笑了一回,终于告辞了. 枇杷躺在床上想刚刚王家小姐们的话,王家的故事还真多呢,而自己也不似刚入京时那样单纯,已经能听得懂其中的一些。 有一些话正与求仁堂有关,比如王大人本想给儿子聘个名门之女,可是梅家硬是要将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王夫人嫁过来,后来亲事虽然成了,但亲家差一点成仇家。还有王十六娘从小就在王家长大,但是王淳却在很小的时候被抱到了王老夫人身边等等。 也许大家只是闲聊,但也许她们就是想把这些告诉自己,只是她们都不知道枇杷就要搬走了,再不用参与王家的这些乱事了。 正在想着,王夫人又带了王十六娘和史小姐来看她,谁让她“病”了呢? 王夫人笑语宴宴地说:“一早本来要和娘一起过来的,只是家里要安置的事太多,抽不出时间来。”又问枇杷,“可觉得好了些?” “好多了,多谢夫人。” 王夫人仔细看了看,又道:“比淳哥儿的伤轻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枇杷很想说出实情,“王淳打我那一拳其实一点也不轻,只不过我躲过去大半,而我的拳他完全没来得及躲,所以他的伤才比我的重。”可是想不用想也知道如果她如果这样说了会怎么样,至少娘会很生气的,便只低下头不语。 杨夫人其实也是怔了一下的,当年王大人到营州是孤身一人去的,后来将老夫人接了过去,而儿子媳妇却一直留在家中,所以也是昨天才见了第一面,就这一面已经觉得王夫人有些特别。 现在看来,她昨天在宴中打断老夫人和自己的话并非无心了。 只是杨夫人毕竟人情极练达的,只笑着说:“孩子们打架没轻没重的,好在只都是皮肉伤。” “只是淳哥儿不比玉小姐能躲在家里,一早就带着乌眼青的眼睛出去了。” 这话说得就连杨夫人也没话回了,只好笑着,“我们到正屋里坐坐吧,让孩子们在这里说话儿。” 两位夫人走后,剩下王史两位小姐,枇杷见气氛尴尬,便让人送茶点上来,又问道:“你们今天上闺学了?” 王十六娘便道:“是啊,我听闺学里的人说,你与临川王非常好好,他还给你送了两匣子点心?” 枇杷指了指侍女端上来的碟子道:“这就是临川王送来的,说是御膳房的点心,你们尝尝。” 碟子里堆的点心精致异常,史小姐笑着拿了一块,“我尝尝御膳房的点心是什么味?” 王十六娘却鄙夷地哼了一下,“御膳房的点心算什么,我先前没少吃过。” 史小姐赶紧将点心放下,“也真算不得什么,只是看着好一点,其实不过也都是点心而已。” 枇杷也轻轻哼了一声,不吃才好呢,这么好的点心就没有人不爱吃的,她们不吃正好留给大家,又勉强维持着笑容道:“喝点茶吧。” 王十六娘却没有端起茶杯,而正了正身子道:“玉小姐,你既然借住在我们求仁堂,我又长你两岁,少不了要提点你一些:你昨天你穿了男装,又爬到树上实在不好,让我们求仁堂都跟着丢脸。” 史小姐也赶紧补充,“是啊,幸亏我们没有说出去,否则大家一定会笑你的!” 原本枇杷以为王家母女和外甥女过来也是道歉的,后来见她们不提,也没打算再追究,现在听了这话哪里能受得了,马上沉下脸道:“昨天我在树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你们说的话,你们不觉得丢脸吗?” 两人脸都一红,大家小姐与妾室说话,本身就是很丢人的事,更不用说当时谈话的内容了。但是王十六娘却强辩道:“我不过顺着梅姨的话随便说说的。” 史小姐也赶紧说:“我也是的。” 枇杷白了她们一眼,“我告诉你们,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如果我再发现你们说我娘的坏话,我就不会放过了!” “不放过又怎么样,”王十六娘亦针锋相对地问:“难道你还敢打我们不成?” 枇杷却也不肯示弱,“有什么不敢?” “哎呀!小姐,好好说话,怎么要吵起来了?”刘嬷嬷走了进来,“王小姐和史小姐是来给你探病的。” 可是她们哪里有一点探病的样子?不如刚刚王十五娘她们呢! 明明做了错事,可就是不肯改,枇杷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因此便站起来道:“我的病,不,我的伤不用你们来探了,你们请走吧。” 王十六娘猛地站起了身,抬起下巴向着玉枇杷高傲地说:“别想着嫁入我们家,我不会让我弟弟娶你的!” “是的,表哥不会娶你的!” 枇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难道自己会像史小姐一样非要嫁到王家?真是好笑!她也一向灵牙利齿,马上驳道:“我才不会嫁给手下败将呢!” 王十六娘和史小姐一直都认为王淳被打一定是有别人帮玉小姐了,她们根本不信是枇杷自己打伤了王淳,因此立即目瞪口呆,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刘嬷嬷上前扶着王十六娘,“王小姐,我们到正屋去说话吧,夫人刚还说让你过去吃点心呢。”说着连哄带拉将王十六娘和史小姐弄到了正屋。   ☆、第75章 找回荷包 枇杷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就是杨夫人送走客人过来,她也一直坚持,“她们若是再这样,我不会再轻轻放过。” 女儿的性子有多犟杨夫人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件事情上,她也不觉得女儿错,只是说她,“有理就可以颐指气使了吗?总要谦和一些才好。” 刘嬷嬷也道:“老一辈的交情这样深,你也要体谅你母亲的为难才对。” 枇杷方不吭声了。 杨夫人见状便在女儿身边坐下,慢慢告诉她,“你爹从一个小小的捉生将到现在的从四品中郎将,正是王大人一手提携的,还有娘,家破人亡,孤然一身,生计无着时也是王大人做媒让我和你爹成了亲,所以我和你爹一直都感谢王大人,也希望你们小一辈也一直好下去。” “史家的小姐我们就不去说她了,王家十六娘由王夫人带大,胸襟见识是差了点,可是你也不必非要与她一般见识,否则王老夫人知道后总会伤心。” 枇杷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道理想通了就非常好说话,马上表态道:“娘,我以后不再与她争执了。” “我们枇杷越来越懂事了。”杨夫人笑道,想了想说:“你既然大了,有些事娘也该告诉你了。” “先前你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本来就想给你订下亲事了,偏你们又打了一架,成了两个乌眼青,便只好放了下来。”杨夫人说:“我看王淳果真是如同他祖父一般的人中龙凤,只是现在还小,再磨练几年恐怕声名不再王大人之下。虽然王家的情况也不是尽如人意,但我想着,有老夫人在一定是没有大事的。所以我就想这门亲……” 枇杷耐住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娘,我才不嫁王淳呢!” 刘嬷嬷上前道:“夫人,刚刚王家小姐竟然说不让弟弟娶我们小姐呢,我想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肯定还是王夫人的意思。” “王夫人竟然既然如此……”杨夫人怔住了,半晌方说:“那就算了吧。”想想又嘱咐枇杷道:“我们在王家借住这么久,马上就要分开了,你答应我再不与惹事,和和气气地离开,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娘。”枇杷答应着,又无辜地解释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惹过事,都是事来惹我。” 从没听过事来惹人的话,杨夫人被噎得怔了一怔,又找不出女儿的错来,便道:“我不管是你惹事,还是事惹你,总之老老实实地在家养伤!没事练练字!”说完走了。玉家要搬走,要做的事多着呢。 枇杷便听话地研墨写字,一直到了黄昏进飧食的时候,刘嬷嬷将饭菜替她端了进来才收了笔墨。 求仁堂只有一个小厨房,这两天王家和玉家的饮食其实是在一起做的,早上分送到各处,而中午晚上则在两家人在一起吃,只不过枇杷不用参加而已。 等刘嬷嬷将饭菜摆好,枇杷便道:“我自己吃罢。嬷嬷,你去与费嬷嬷在一起说话,过些天我们搬走了,想见面就没有现在这样方便了呢。” 枇杷受了伤后出不了门,在家里又异常乖巧,刘嬷嬷也不担心她还会闹出什么,再者她与费嬷嬷一向亲近,又十多年没见了,也正是愿意凑在一起说说话儿,便笑着答应了,“小姐也赶紧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枇杷坐到桌前,估计刘嬷嬷走出小跨院后,轻轻将屋门打开向外看,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吃饭去了。 她走出屋子,将门掩上,怕遇到人也不敢走正门,跳墙出了求仁堂,然后向昨天她藏衣服的大树飞快地跑了过去。 因为被王淳他们看破行迹,当时枇杷只得从树上下来,匆匆将衣服带出来,后来她才发现有一个她平时挂在身上的荷包忘记了,应该还在树洞里。 荷包是娘的针线,绣得极为精巧,很多人都见过她随身配戴。留在那里如果一直不被发现也无所谓,但是万一被人找了出来总是麻烦事,所以枇杷一直想着要取回来。 白天自然是不可能了,夜里刘嬷嬷带着侍女歇在自己屋里出不来,唯有飧食时间是个机会,而且这会儿天色昏暗刚刚好掩藏行迹。枇杷早就算计好,她只要半刻种不到的时间就能回来,大家都在吃飧食,根本不会发现。 那棵树本就在花园偏僻的角落,又离求仁堂没多远,枇杷很快就跑了过去,可是就在离树没有多远的地方,她发现树下突然转出来一个人影,便赶紧停下脚步,正要将身形隐住时,就听有人道:“你来了?” 是王淳地声音。 既然被发现了,枇杷只得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枇杷心里思忖,却已经眼尖地看到王淳手中的荷包,原来他发现了荷包,所以猜到自己会来寻找。 枇杷猛地纵身上前,将荷包抢到手中,然后迅速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的人,随时准备动手保住自己的荷包。 王淳却并没有动,只是笑道:“果然是你的?” “正是,谢谢你捡到了。”枇杷说着转身走开了,既然罪证已经回到自己手中,就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王淳在后面又说:“可是,除了荷包我还发现了些别的。” 尽管枇杷肯定自己只丢了一个荷包,可是她从王淳的语气中已经感觉到不妙,便停下脚步,静听他开口。 果然王淳接着说:“昨晚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在树上?而且手里为什么要拿着衣服?” “刚才我从书房里回来后就重新到了这里,在树洞里找到这个荷包,我便想你的男装是在树上换的,先摘下荷包放在最里面,然后换下衣服,回来时正好相反,刚巧我们打断了你,所以荷包就没来得及拿上。” “女子穿男装本也没什么,可你为什么不在屋子里换衣服而到了这里呢?”王淳像是在问枇杷,可没有听到回答便自己答道:“你这样瞒着大家,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于是我沿着院墙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一处墙上有一个明显的痕迹,显然最近时常有人攀爬在那里踩踏。” “然后,我就问了墙外院子里住着谁?又将门子找来,让他回忆昨天有谁出入?什么时间出去的?什么时间回来的?” “所以,玉小姐,我现在已经完全想清楚了,你昨天与那个名叫阿鲁那的小厮出门。在外面大约一个半时辰才回来,而且以前你们至少还出去过一次。我还打听到阿鲁那对人说他昨天去了西市,估计上一次你们去的东市,正是外地人到长安先要逛的地方。”王淳道:“这些事才是你真正要隐瞒的。” “另外我们打过架后,你一定是跳墙回的求仁堂,所以我没有追上你。想来你现在也是跳墙过来的,如果我们现在回求仁堂仔细查找,一定也能发现墙上的痕迹。” 千万不能回去查找!昨天,枇杷不止跳了墙,还在房顶上走了一回,就是脚步再轻巧,屋瓦也会被碰到。 更关键的是用尽心思瞒住大家出门的事,要是被揭开了该怎么办!枇杷一向对自己成功出门沾沾自喜,但没想到眼下却被刚刚回来的王淳发现了,而且铁证如山,无从抵赖。 事情泄露后自己被罚还是小事,阿鲁那也一定会跟着倒霉! 枇杷虽然脾气倔强,但也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知道栽在对方手中了,便退了一步问:“你想怎么样?” 王淳竟然费了这多的心思来查自己,肯定是有所图谋的,既然是有所图谋,那么就可以商量,如果条件不太苛刻就答应吧。 没想到王淳却只要求,“我要你答应昨天的事就完全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提。” 原来只这么简单?枇杷本也没打算再提,自己竟然被人偷袭打成了乌眼青,这实在有损少年营首领的名声。也巴不得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所以爽快地回答:“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尽管玉枇杷只是小女子,而不是君子,但是王淳的心还是放下了,他真怕自己被玉枇杷骑在身上的经历被传播出去,他虽然聪明,但其实与枇杷同岁,也正是懵懂敏感的时候。 “那我也不会把你偷偷逛东、西市的事情说出去。”王淳也赶紧答应了,见枇杷又欲走,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她,“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噢,是这样,我是说,我们的亲事……”王淳吱唔着,他是知道母亲不赞成与玉家结亲的,也是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接史小姐一同进京的,更知道由于他与玉小姐打了一架影响了他们的订亲,他想说明,如果将打架的事放过去,那么亲事也一样可以回到正轨。 昨天祖母问他时,他并同有想好,但是今天一早被遇到史家表妹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又在请安看到王家姐妹们虚情假意的笑脸,他觉得玉小姐也不错了。 她被自己打了一拳连叫痛都没有叫一声,只这一点就要比史家表妹强上千百倍,而被打后直接打了回来,直爽简单,性格也比他平常见到的世家女们好得多,再有他也相信祖母,她老人家的眼光不会错的。 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孙,王淳也重视祖父的世交,想与玉家联姻将两家关系更进一步,既然如此,何必因为自己一时莽撞而断了这门亲事呢,他想与玉小姐说明白。 只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说起这件事还真宭迫极了。 正是这时,就听到史小姐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表哥!表哥,你在哪里?” 枇杷听到亲事两个字,心头火已经起来,想当然地以为王淳不愿意与自己结亲,本来她从没想过成亲什么的,更没想上赶着非要嫁入王家,又听到史小姐的声音,马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即果断地对王淳大声吼道:“我才不嫁你!” 能得到如此的回绝,实在是出乎王淳意料的。他从小到现在,听到的都是对他相貌才学的赞扬,特别是女孩子们,或明或暗,或直接或婉转,向他表达喜欢之意的人太多了。 突然间被拒绝了,还真受不了呢。 更何况王淳觉得自己满满的善意,对方竟然完全不理解,他也不是没有火气的人,将原本的意思硬是扭过来,压低声音,却也很坚决地说:“我还不愿意娶你呢。”又不解气,指着带着人来找自己的史家小姐说:“我就是娶她也不会娶你的!” 转身迎着表妹过去,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对表妹说:“走,我们一起回去吧。” 史小姐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好言好语,激动得结巴了,“表、表、表、表哥。”   ☆、第76章 小马屁精 这时枇杷早已借着树木的掩映跑回求仁堂,进了屋子飧食尚还冒着热气,她先将荷包收好,又坐下吃饭,过了好大一会儿刘嬷嬷才来收餐具,自然什么也没发现。 晚上,杨夫人又照例过来看女儿,见她闷闷的,一颗慈母之心又开始心疼女儿被拘着不得自由,便将女儿搂在怀里,又与她说些闲话。 “今儿大家一直在说山寺奇案,我回来时你爹你三哥还正在与王大人议论呢,”杨夫人以为女儿一直在王家消息不灵通,就给她讲了起来: “京城三十里之外有一处小山岭叫宫山,地处偏僻,山路又难行,只有十几户人家,靠种田为生,倒也清静。 二十多年前有两个僧人云游至此,见这里山清水秀,又兼村民淳朴,便在山上建寺称宫山寺,二僧建成寺庙后于正殿供奉佛祖,他们则分居东西两殿于整日诵经,并许愿终身不出山寺。 多年来,两位僧人果然只在寺内过着极清贫的日子,他们的虔诚也感动了很多人,宫山的村民们更是极信奉他们。 今年正月十五下了一场大雪,道路封闭,偏有几个京中的信徒早约好到宫山中给佛祖进香,正好也不宵禁,他们便于夜里带着仆僮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路踏雪而行,清晨到了寺外。 就听到在山寺外的断崖下,有人在高声诵经,正似西殿僧人,大家急忙奔过去看,只见西殿僧人正盘坐于山寺外一处几十尺的断崖下不停诵读佛经,而他身旁却有一女尸。 大家七手八脚将西殿僧人和那女尸弄上来,西殿僧人告诉大家,他半夜时候正在西殿诵经,突然看到有一怪物冲进山寺,将东殿的僧人吃掉,便跑出寺外,结果失足掉下断崖,黑暗中伸手摸到一具人体,还带着热气,几番呼喊也没有回答,后来那人体便渐渐冷掉了。 西殿僧人恐惧之下便一直在诵读佛经,直到大家到来。 大家又涌入寺中看东殿僧人,只见东殿僧人如平时一般正在寺中做功课,据他说,昨天半夜时分,他正在东殿诵经,突然呼到西殿僧人大声叫喊着,一路奔出山寺,他在后面呼喊却怎么也叫不回他。 因为发过誓不出山寺,所以他只能看着西殿僧人出了山寺而无能为力,最后又继续回了东殿诵经。 这时天已经大亮,村民们也纷纷赶来,马上就认出那女尸正是村中一位农妇胡张氏。而那农妇之夫胡大也不明所以,冬日正是农闲时分,也无需早起,平时也是胡张氏先起身做朝食,所以刚刚他还在房中睡着,现在才知道昨晚与他一同休息的胡张氏已经在半夜时分被杀死在寺边的断崖边了。 既然出了人命,自然要报官,京兆府派了人查看现场,见那胡张氏是被一把菜刀砍断喉咙,而那菜刀正是山寺中的,平时东西殿僧人轮流做饭,就放在寺中后院的厨房,寺中又从不锁门。 再询问山村中众人,胡张氏只是普通农妇,并无特别,与丈夫、村民均和善,并无仇人,对佛教信仰颇笃,平日时常到山寺中帮僧人做些杂务。还有就是她刚怀有身孕没多久,因为先前无子,对这一胎分外重视,近日时常到山寺礼佛。 而因为接连几场大雪,山路难行,宫山岭上已经早与外面并无往来,半夜时分上香的众人亦能证实他们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人的行迹,所以杀人者只能是宫山中人。 京兆府尹经审问后,认为西殿僧人是凶手,与胡张氏有私情,又有了孩子,担心暴露无遗便将人杀死,于是严加拷打逼供。可是,西殿僧人无论如何酷刑却坚决不肯承认,每到堂上只大声喊冤,又高声喧读佛号,声音嘶哑了发出鸡鸣般的声音也不停止。 因一直没有取得口供,案子便不能结,时间一久,因为宫山僧人声名远扬,有很多人认为西殿僧人冤屈,但他们也找不出凶手,结果慢慢竟产生了很多无稽传闻。 有人说是西殿僧人心志不坚,走火入魔,是心魔引诱胡张氏夜半出来,又引诱西殿僧人杀死胡张氏。 又有人说宫山之中有一个山怪,他因宫山的山寺压住了他的洞穴而怀恨在心,终于在元月十王阴气大盛时夺了西殿僧人的身子杀人。 这些说法越来越盛,特别是山怪杀人的说法在京城中影响很大,也令很多百姓惊恐万分,特别是有身孕的妇人,轻易不敢出门。 最后这个案子上达天听,朝廷便将原来的京兆府尹免职,重新任命一个京兆府尹,又限期结案,新府尹便将东殿僧人、宫山村民、上香的信徒等全部关入狱中逐一刑讯,最后除了一片叫屈声,什么结果也没有。 等期限已满,新府尹又被免职,王大人才有被调京兆府尹一职之事。” 枇杷先前也曾听说过一鳞半爪,只是传说的成分更大,现在听了杨夫人讲解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不由得问:“那王大人有什么办法?” “我们都问王大人,可他只说要亲自看了宫山案发之地,再审过二僧与村民后再说。”杨夫人笑了,“不过,我想大人一定有办法的。” 但是已经隔了那么久了,案子肯定非常难查,但枇杷转念一想今天王淳竟然从找到自己的荷包开始,一直查到自己去了东、西市,让自己哑口无言。 有其祖必有其孙,由此可见王大人一定更厉害,她便也点头道:“我也相信王大人一定能查到真凶。” “正是这话了,王大人才华之高,远超我们,”杨夫人又说:“我看王淳那孩子,年纪虽轻,竟然颇有乃祖之风,将来必是京城名公子中的翘楚。而看老夫人的意思,还是非常喜你,愿意你做她的孙媳妇。” 枇杷本来听了山寺奇案,愁颜已展,但只听了王淳二字,马上便怒了,“我才不想嫁人,王淳就是再好,我也不嫁!” 杨夫人反被她的激烈吓了一跳,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打了一架,但是一大早王淳便来道歉,后来就是有王十六娘和史小姐的插曲,枇杷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在意,可一天还没过去竟然生了这么大的火! “你这是怎么了?娘也没说要你嫁他,只是有感而发,又把老夫人的想法告诉你而已。” “不,我不想嫁人!”在营州时枇杷从没想过嫁人的事,过得快快乐乐,可到了京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枇杷已经听不得嫁人二字了,一面说着一面钻到母亲的怀里,打着滚地说:“娘,我愿意在家里,一辈子陪着爹娘和三哥。” 杨夫人哑然失笑,但她又一想,也就懂了女儿,枇杷自小在营州,又习武弄枪的,心思非常单纯,使得她与京城里十岁上下就开始参与内宅事务,算计自己亲事的女子们完全不同。 女儿对这些事没开窍呢! 再想想自己这一生,成亲后虽然丈夫对自己百般爱护,但是年少在娘家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时期,还是最为轻松自在的。 自己何苦非要女儿从这种简单快乐的生活中走出来呢,毕竟她还小呢,亲事也可以再等一等。王淳虽然优秀,但京中也不是没有其他优秀少年,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急是急不得的。 想开了这些,杨夫人便轻轻地在枇杷的背上拍了几下,“不想嫁就不嫁,就等着在家里当个老姑娘吧,你只管过得开心就行了。” “娘,你真好,你是最好的娘。”枇杷的这句话百试百灵,每一次都让杨夫人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笑着抚着女儿,“小马屁精。” 不过眼下小马屁精摆脱了心中的困扰,马上恢复了平时的欢乐,笑着与娘又说了些知心话,然后敷了药睡了,就连夜里做的梦都是快乐开心的。 就这样,枇杷在家里关了几天,就连青河县主给她下帖子请她到公主府中看马球赛都只能拒绝了,但是她脸上的伤终于变得非常浅淡,轻轻地敷了一层米分就完全看不出了,而这时搬家的事情也已经完全安顿好,杨夫人便带着女儿,命侍女捧着礼物,从太夫人的屋子起开始一一告辞。 感谢太夫人对玉家的照顾,对枇杷的关心,又拿出精心为太夫人准备的礼物,一件上好的狐狸皮披风,皮毛是大红的,红得均净而光泽,在玉家的所有皮货中挑最好的皮子由杨夫人亲手做成,还有一件同样颜色同样皮料的抹额,是枇杷在母亲的帮助下做的。 太夫人摸着光滑的皮毛,笑着赞道:“这么好的皮子,真是少见呢。”又夸杨夫人和枇杷手巧“瞧这针线,细致匀净。”还拉着枇杷的手,“这孩子我喜欢得紧,还真舍不得她出去住呢。” 杨夫人陪着笑道:“这孩子淘气得很,闹了太夫人一个多月,亏得太夫人还不烦她。” 太夫人笑问:“可是你烦了?若真烦了便留在这里,我是一点也不烦的。”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凑趣道:“太夫人真真喜欢玉小姐,比自己的孙女重孙女还喜欢呢。” 杨夫人便笑道:“太夫人一向最是爱惜小辈的。” 一屋子人又说了些话,走前太夫人还让人拿出一支她年轻时戴过的珊瑚钗给了枇杷,又向枇杷道:“你非要出去住了,但是每天还是到王家来上课吧,没事也到我这里坐坐。” 枇杷亦笑道:“我会来看太夫人的。” 接着就与闺学的先生辞行,杨夫人亦准备了得体的礼物,一一拜谢。 别人倒都罢了,只是王先生真心舍不得枇杷,拉了她的手道:“书法一项,最在于积累,你出去后每日都要写上几百字,空闲时拿到我这里帮你看看。” 枇杷郑重地答应了。   ☆、第77章 如玉郎君 玉家人走前又在求仁堂吃了送别宴,枇杷第一次出席两家的宴会,也第一次见到王大人和他儿子王世叔,王大人六旬左右,削瘦高挑,身材挺拔,一头白发,虽然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气度超卓。而王世叔相貌虽然也不错,但在风度神采上却差了些,特别是在傲雪寒松般的父亲和玉树兰芝的儿子两人的衬托下更加不起眼。 听说王世叔从少年时便留在京城读书,但在科举上始终没有建树,屡试不第,到了三十岁上,王大人便不令他继续读书,而是带在身边做些幕僚的事务,所以年近不惑之年仍是白身。 行了礼问了安,王大人便向玉进忠笑道:“进忠好福气,有佳儿亦有佳女啊!” 爹也笑着指着枇杷说:“从小家里就宠着,宠得太淘气了。” 枇杷听着大人们说话,退回到自己的席上,静静地坐下,轻垂眼帘,样子乖巧极了,怎么也不似爹口中淘气的那个女儿。就连同席的王十六娘和史三娘也不住地看向她,又悄悄相互示意表示无限惊奇。 其实枇杷并不是装出来的,她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导下习得淑女的言行举止,早已经习惯在出席宴会时应该摆出的姿态。而且今天她格外低调,也是因为她对面就是王淳——她不想见到他,尤其不想见到他眼眶还没消退的青肿。 虽然在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有道理,但好几天时间过去了,枇杷的伤已经好了,但是王淳还青着眼眶,让人心里的感觉并不那么好。 好在,就要分开了,以后能少见就少见一次吧。 玉家搬到了租下的院子,生活慢慢走向正轨。军械库内紧急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爹便不似先前一般的繁忙,晚上时常回来;三哥一直跟着王大人办差;娘忙着将家里各处整理妥当;就是梅姨娘也因为离开王家的环境而老实多了;而枇杷也被娘要求自己打理好自己的东耳房。 从耳房内所有器具用品的记帐,到挑选合适的床幔帘袱,再到整理自己的衣饰;收拾书案。这些琐碎的事务先前枇杷很少做,都是娘和刘嬷嬷帮她打点的,现在杨夫人认为女儿应该一一学起来了,便细心地教导她。 “千万别小看这些杂务,将自己的小院子管好了,将来再管一个大家庭就不难了。”杨夫人指点着枇杷用帐本将零用钱记上,笑道:“收进来的钱,支出去的钱计得清清楚,想查时也能随时查到,这个小帐本与家里的大帐本在道理上是完全是一样的。” 枇杷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按杨夫人的要求一一做了,分外高兴地看着新放入自己钱盒的两缗钱,“娘,你给我这么多钱零用?” “其实也不算多了,”杨夫人想起自己年少时珠环翠绕、一掷千金的生活,只觉得枇杷过得很节俭,怕她舍不得用,遂道:“京城自有营州没有的好处,你爹和你三哥的俸禄都是按月给的,又有禄米。就是我们带来的二百人,在军械库做事也有饷钱,家里着实宽裕起来了,以后娘每个月都给你两缗钱零用。” “太好了,”枇杷笑道:“明儿没事儿我想到外面逛逛。” “看你三哥是不是有空,若是他能陪着你,你们就去吧。” “三哥哪里能有空?他每日都跟着王大人去忙案子的事,”枇杷一嘟嘴,“娘,我可等不及了,明天我让阿鲁那带我出去玩。” 杨夫人知道阿鲁那早在京城里逛熟了,搬了家临时发现缺些什么也都是喊他去买的,又知道那孩子极忠心,犹豫半晌便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将阿鲁那叫进来嘱咐几句,也拿了一缗钱给他,“这是给你的,随便买些喜欢的东西。” 于是枇杷和阿鲁那在杨夫人的一声声叮嘱中欢天喜地出了门,阿鲁那待杨夫人关了门回去后便悄悄向枇杷道:“你娘真好。” “是啊,”枇杷道:“所以今天我们略逛逛就回去,免得我娘担心,而且以后再出门也就不难了。” “就听你的。”阿鲁那答应着,看枇杷身上只挂了一个小巧的荷包,半点也不显眼,也马上将那 一缗钱放到自己腰间缠好,又问枇杷,“还能看得出吗?” “看不出了。”枇杷看过点头表示赞同,“这样才好。”有了上次的经历,过后他们也都明白上次的错处,再不会傻傻地将钱财外露。 玉家租住的顺意坊就在东市后面不远处,枇杷与阿鲁那出了坊门再转过去就到了东市的街面上,枇杷便笑道:“今天我想给娘买点东西带回去,再细看看京城卖的东西哪些是营州人喜欢的,我们好置办些货品。” “好。”阿鲁那从来都是赞成枇杷的一切意见,但他也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只有不到十缗钱,拿这些置办货品肯定不够啊?” “我想把我的首饰拿出来当了,”枇杷这些天一直在思忖这件事,现在已经胸有成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荷包,“今天我拿一件先问一问能当多少钱,我们拿这些置办货品,你送回营州,一半分给大家做礼物,一半换了皮毛回来,到京城后再将皮子卖掉把首饰赎回来。” “枇杷,你果然好聪明,我们这样既把大家的礼品也送了,又能不花一文钱。” “对呀,”枇杷又道:“我算了时间,最晚在春节前你就能从营州回来了,我恰好在过年会客时能将这些首饰拿出来用,免得母亲担心。” 阿鲁那想想,也觉得万无一失了,就又问:“我什么时候回营州呢?怎么走?” “这我也想过了,我们去找樊老板,就请他带你回去然后再同他一起回京城,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樊老板?” “你怎么忘记了?”枇杷道:“在营州时,我们少年营猎得的皮毛后来不是都卖给京城来的樊老板了吗?他说在京城有一个铺子,叫日东升的,我想那铺子不在东市就在西市,我们到处找一找,肯定能找到他。” “太好了,就这样!” 枇杷便带着阿鲁那走进东市,“我们还要先看看给大家要买些什么,算一算要用多少钱。” 于是两人一家家店走着,专门挑营州没有,而且又实用的东西细看。 接着遇到了一家当铺,又走进去将枇杷带来的一支金钗拿出来估价。而且,枇杷和阿鲁也都知道要谨慎些,并不立即当出去,只记下价格,准备再找几家比较,将金钗当的钱最多 一出当铺的门,迎面就看到临川王正严肃地用手托着胖下巴看向自己,而王泽就站在他身后微笑着。 算起来大家已经有十多天没见面了,先是枇杷伤了脸不能出门,然后就是搬家不能去听雨轩,还真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枇杷便也笑着迎了上去,“今天这么巧?” “你还真是枇杷姐姐呀!”听了声音,临川王露出总算想通了的样子,“要是我不认识你,一定当你真是个小郎君呢!” 枇杷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赶紧摆手道:“快别叫我枇杷姐姐了!” 临川王也恍然大悟,笑道:“那我叫你什么好呢?”又自顾自地说:“枇杷哥哥?不好不好!玉小将军?这样行吗?” 枇杷也没想好,就听王泽笑道:“就叫玉四哥吧。” “玉四哥?不错,以后你穿女装我就叫你枇杷姐姐,穿男装我就叫你玉四哥了!”临川王又歪头看看,“恰好你姓玉,看起来还真像如玉郎君呢。” 枇杷也觉得不错,笑答:“我营州时一年倒有三百多天是穿男装的,所以我穿女装时有时反觉得要特别注意举止言行,但穿上男装就觉得自在多了。”又问他们,“你们到东市来是做什么的?” 王泽轻轻咳了几声不语。 临川王只得道:“其实我们在东市等你两天了。” 原来玉家搬出来后,临川王就想约枇杷姐姐出来玩,可是却被王泽拦住了,“王大哥说你搬家要收拾东西,让我等几天。后来我着急了,他就和我打赌,说三天内你一定会出门的。” 枇杷问:“今天正好在三天之内?” “今天是第二天,”临川王故意作出一张苦脸,“枇杷姐姐,你害得我输了。” “那你们赌的是什么?” “我把醉香楼输了。”临川说完后又开心地说:“这样也好,以后我们到东市吃饭,就都让王大哥请客了!” “醉香楼?”枇杷吃了一惊,因现在就处于东市,便用手指着那最高的酒楼道:“那个醉香楼原来是你的?” “对呀!”临川王不以为然地说:“当然现在是王大哥的了。” “真是没有想到啊!”枇杷惊叹。 原来临川王这样富有,随随便便就拿这样一个大酒楼打赌!但是临川王却毫不在意地道:“这算什么,皇族勋贵哪一家不都有无数家产?就说你们家租的房子,还有整个顺意坊那一片就都是永平公主的。” “先前不知道你们家租了这里房子,既然知道了,哪天见了青河,告诉她一声,就不必再交房租了。” 听着临川王大包大揽的语气,枇杷赶紧拒绝,“租房子自然要交房租的,我们家又不是交不起,还是不要说了。” 王泽笑着打断了他们,“我们还是上醉香楼上说话吧。” 临川王和枇杷也是一笑,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竟然忘记了还在东市街上,便都随着王泽上了 醉香楼。 眼下朝食刚过,醉香楼里人并不多,临川王和魏国公熟门熟路地上了三楼的临街的一间屋子,原 来他们刚刚就在这里饮茶,又遣人在玉家门前等候,得到枇杷出门的消息又下去见她的。   ☆、第78章 我有办法 醉香楼里早有人换了新的茶水、点心、果子,枇杷听着临川王介绍此处最有特色的茶饭,在案前坐下,然后发现不对。 屋子里只有王泽、临川王和自己,阿鲁那呢?明明来醉香楼时自己向他招手让他随着过来了啊! 枇杷赶紧站了起来,“阿鲁那怎么没跟上来呢?我去找他。” “阿鲁那?是跟你一起出门的那个黑脸小厮吗?”王泽说:“他跟过来了,刚刚跟们我们的下人到下面的厅堂里坐着去等了,那里也是有吃有喝的,你不必担心。” 临川王也道:“一个下人,别管他了,等我们走时再叫他们过来就行了。” “不是,他不是小厮,他是我的伙伴,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枇杷急匆匆地说着,推开门走出去,将正要下楼的阿鲁那喊住,“阿鲁那,快过来。” 阿鲁那笑着跑了回来,“枇杷,什么事?” “临川王和魏国公请我们饮茶,你怎么不陪我呢。” 阿鲁那低声说:“枇杷,我又不认识那些王公贵人,还是下去等你的好。” “不行,我不要你和小厮们在一起,我们是伙伴!”枇杷说着将阿鲁那拖进屋子,向临川王和魏国公道:“他叫阿鲁那,是我们营州人,我们在守城时是生死相交的伙伴!” 又告诉阿鲁那给临川王和魏国公行礼。 临川王听了枇杷的介绍,又看看她坚决的神情,降尊纡贵地点了点头,而王泽一改刚刚的轻慢之色,起身笑道:“原来你是营州的勇士,不必多礼,大家年纪相仿,正应该结交一番。” 听了这话,临川也马上收了先前不屑的神态,笑着向阿鲁那说:“我最佩服打败突厥人的勇士了!”说着摘下身上的玉佩,“送给你。” 阿鲁那接了,兴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枇杷就替他说:“他是太高兴了。”说着又让阿鲁那坐在自己身边的案几前。 临川王和王泽就又问了阿鲁那一些与突厥打仗的事,阿鲁那说了,只是他一向不擅言辞,讲得单调枯燥,况他所说的事情临川王与魏国公大多都曾听枇杷讲过,便生不起兴趣。 枇杷看有些冷场,赶紧寻找话题,便想起了京城只都在议论的山寺奇案,“我听我三哥说王大人到了京兆府没几天,就开堂审了山寺奇案,一堂过后就当场判西殿僧人无罪,将人释放了,又因证据不足也将放东殿僧人上香信徒和宫山村民们都放回家了呢。” 临川王亦道:“现在坊间又开始传闻,说王大人太过轻忽了,毕竟人命关天,就这样将嫌犯都放了,难道最后要判个山怪杀人吗?” “王大人判西殿僧人无罪是有明证的,”一直没说话的阿鲁那开口了,他与三哥的小厮们接触最多,对于案情比大家都清楚,而且他坚信玉三哥,所以肯定地道:“东殿僧人也已经被排除,至于村民们,三哥说不能因为案子破不了,就将他们一直关着,毕竟正是秋收时节。” 枇杷也将自己听到的细节告诉他们,“王大人将西殿僧人的僧袍仔细查看,只除了后襟上染了血,那是他受刑时留下的以外,前襟几乎没有明显的血迹,而胡张氏被杀时出了大量的血,若他是凶手,不可能没有被喷上血迹。而且还有衙役证实西殿僧人被抓时僧袍上并没有血迹。” “至于东殿僧人,前来上香的信徒们到时,寺外雪地上并无足迹,也能证实东殿僧人没有出过山寺。” 临川王将双臂撑在案上,用手拄了头道:“那能是谁杀了胡张氏?那些村民都信佛良善,杀她作甚,而她又怀有身孕,丈夫更不可能杀她了!如此下来,不就又成了悬案?王大人要是这样拖下去,恐怕皇兄又要换京兆府尹了。” 王泽一笑,“大祖父向来惊才艳绝,他既然能将宫山中的人都放回,也许心中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呢,我们只管拭目以待。”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怎么也没看出真凶是谁,”枇杷道:“要是我能去听堂审有多好?可是三哥说堂审时,闲杂人等不让进大堂内,外面又挤得人挨人,娘也不肯让我去。” 枇杷不过随口说一声,但是临川王却笑道:“玉四哥,你想去,我有办法!” 枇杷对于临川王的话犹有不信,“你会有什么办法?” 临川王扬起胖胖的下巴,得意地说:“你一定不知道我还领着京兆牧吧!” 枇杷亦醒悟过来,京城与别处不同,独设京兆府,京兆府事务都由京兆府尹管理,但其实京兆府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却并不是京兆府尹,而是京兆牧。 京兆牧一向由皇族中人兼领,就是眼前这个洋洋自得的临川王了! 想想也没有什么,皇上无子,皇族中最尊贵的王爷自然就是临川王,由他兼领京兆牧是很自然的事。 “我还真小瞧你了呢,”枇杷笑道:“那你怎么能让我听到堂审?” 临川王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到了堂审的时候我带你过去就是了。” 枇杷开心极了,今天出门还真有意外收获,“到时候我跟着你去看堂审,我三哥一定惊得呆住了!” 临川王赶紧道:“那你一定先不要告诉他。” “好,就这么办。”枇杷也点头。 冷不防,王泽问:“枇杷,你刚才和阿鲁那到当铺里做什么?” 枇杷其实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要当了首饰的事情,但是却知道根本不可能瞒过王泽,他那么聪明的人,对自己急着出门的心思都猜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只要派个人打听一下就明了的事。 而且看着王泽的目光,温和而关切,便就将自己和阿鲁那打算给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买礼物,却没有钱,打算当了首饰买些礼物,再顺便卖些货品将礼物的钱赚回来,最后赎回首饰瞒天过海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周到完整的计划,考虑到方方面面,小伙伴们的礼物有了,短期当出首饰也不至于被发现,又想到找樊老板带着阿鲁那一起走,如果没有意外,确实可以算是一单成功的小生意。 而玉小姐本意赚的钱也不多,正好满足了她的需要。王泽在心里不由得想到,玉小姐就是这样与众不同,别人家这么大的女孩应该只会向家里要钱呢,可她遇到困难总会有自己的办法解决,而且看她想出来的法子,在营州时管理小伙伴们就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就这么一点钱,我借你!”临川王早听过后早已经抢先道:“玉四哥,你不必当首饰了!” “不用,我算过,我当了首饰就刚好够用,”枇杷看着临川王被拒后似乎受了伤的小脸又赶紧说:“如果我的钱不够,我就向你借。” 王泽却微笑着向临川王道:“枇杷这个生意很不错,不如我们也入上一股与她一起做吧。” “那也好。”临川王马上赞同,他特别愿意与枇杷姐姐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入股多少钱好呢?玉四哥?” 只听这样的语气,枇杷就知道肯定不可能将这两个人拒绝了,但她毕竟也不曾经手过生意,现在 也不过是迫于形势打算赚点买礼物的钱,如果将生意变大,肯定不能是简单地成倍数的增加货物的情况。 但是枇杷倒也不至于没有头绪,而是思考了一下说:“若是你们都想加股份,我们就要好好想一想,营州那边人们喜欢什么东西我倒了解,而回京城不能只带皮货吧?似乎还有些山参药材之类的,京中人也都喜欢,但那样就又需要懂行之人了……” “这些都不打紧,我们都有会做生意的管事,他们都认得懂药材的行家。”王泽和临川王都道。 生意上的问题没有了,但是枇杷却又有别的担心,“如果我们合伙做生意,你们又都投了这么多钱,我也打算多投一些,而且这样的大事总要告诉家里才好。” “这样的大事,你确实要告诉家里的,”王泽点头千万,又肯定地道:“你父母也不会反对。”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就到了中午时分,临川王和王泽留枇杷和阿鲁那在醉香楼里吃饭,枇杷赶紧拒绝了,“今天是娘第一次答应我出门,我要早些回去才行。” 阿鲁那也说:“夫人让我陪着枇杷,我自然也要陪她回去。” 临川王问:“那你们明天还出来吗?我和王大哥还可以在这里等你们。” 做生意自然是大事,大家在一起再商议一番也正常,但是枇杷也不免奇怪了,“你们天天到醉香 楼里,没有正经事情要做吗?” 临川王摇摇头,“我是什么事都没有的。” 王泽苦笑道:“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职责现在就是保护临川王。” 左右千牛卫在属于宰相为首的朝廷管理范围,因这些机构都在宫城的南面而称南衙,早已经由本朝初年的兴盛而转为衰败,正与由宦官掌握的北司蒸蒸日上相反。虽然朝官和宦官之间的南衙北司之争一直没有停止,但是皇上的心却完全向着北司。 枇杷到了京城自然就慢慢懂得了这些外面人不得而知,但是京城里却人人都心有灵犀的事情,而且她的父亲玉将军因为是右千牛卫的中郎将,而刚到京中时颇闲置了些时日,后来才到了军械库。 原来魏国公其实也是一样的,他身为左千牛卫大将军,只负责临川王的保卫工作,其实就是闲差。然后她又替爹庆幸,亏了他去了军械库,否则就这样一日日地闲着,爹一定受不了。 就是自己,离了营州,再没有过去那么多事情要做,不也一样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总想办法偷偷出来逛逛吗? 也许临川王还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王泽一定是不愿意这样混日子的,虽然王泽从来没说过,但是枇杷却早就知道,他一心要将被他的曾祖父破败的魏国公府重新振兴起来。 但这样的大事,枇杷并不懂,她只能笑道安慰道:“那我们明天还在这里商量,怎么将生意做好,多赚些钱,怎么样?”   ☆、第79章 新合伙人 枇杷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去见母亲,坦白地交待了自己与魏国公和临川王的相识,当然她也是有技巧地绕过了自己涉嫌犯错的一些事,重点讲述今天相遇后商量一起做生意的过程。 根据枇杷丰富的经验,在重大的问题前,往往先前的小错都不算什么了,眼下就是如此,杨夫人根本顾不上追究枇杷曾经逃过课,私下与魏国公和临川王来往,以及想给小伙伴们买礼物却没有告诉自己,打算当首饰自己赚钱的种种小错误,而把心思放在了他们要一起做生意的事上了。 “宗室勋贵也好,世家大族也好,他们之所以如此富贵,就是因为除了俸禄外,他们都有很多生财之道。”杨夫人道:“我到京城之初也想过做些生意,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但是又怕做不好赔了钱财,现在你倒比我先打这个主意了。” 枇杷听出母亲赞成之意,便笑着抱住母亲道:“我原来也只想让阿鲁那带些货物回去,但是有临川王和魏国公两人参加,就成了真正的生意,那就要娘同意才行了。” “你呀!怎么不信任娘!”杨夫人点点枇杷的额头,“想给小伙伴们买礼物,只管告诉娘,娘还能不给你钱?” “我知道娘一定会给的,可是我们家里又没有多少钱,何况娘已经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尽着我用了,而且三哥治病也要用很多钱,我才不想向娘要钱的。” “行了,娘知道你是为了娘着想。”杨夫人哪里会真对女儿生气,又因枇杷在与临川王和魏国公准备合作前告诉了家里而欣慰,毕竟女儿这样小,却明白事情的重要程度,关键时候没有被金钱迷住眼睛,就又说:“你现在告诉娘是对的,毕竟是大事,你一个小小孩子未必能想得全面。” “临川王是宗室,而魏国公是勋贵,我也担心影响爹和三哥。” “这件事情我也要和你爹和你三哥再商量一下,”杨夫人说毕又问起临川王的情况,枇杷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又将临川王告诉她将要与青河县主订亲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杨夫人听着慢慢放下心,枇杷只是把他们当成普通的朋友,就像阿鲁那一般,多余的心思一点也没有。既然这样,她并不反对女儿与这些人结交,毕竟能与京城中的顶尖人物多来往,对枇杷也是极有好处的。 当天晚上,玉家四口人坐到一起,商议了半晌,最终还是玉守义拿定了主意,“临川王与魏国公交好,这是人人尽知的,而我们又在魏国公府上作过客,又与王大人是世交,不管怎么样,也会被人看成王家一派的人。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避嫌,只是合伙做些生意并不算什么。” 杨夫人仍谨慎地道:“只是将军和守义还是不要多与临川王来往才好。” “临川王及皇家子弟,我们平时也并无交集,”玉守义笑道:“况且我想临川王自然也会注意不与爹和我交往。” “正是的,”枇杷也道:“先前临川听说爹和三哥的英勇,就特别想见你们,可是魏国公却提醒了临川王,临川王便改了主意,那样子还很可怜,所以后来我才与他们慢慢熟悉起来。” “想来临川王是因为亲历突厥进犯,所以对于能与突厥打仗的人都有好感吧,”杨夫人叹了一声气道:“那时候的临川王一定很害怕。” 那个时候自然就是才六七岁的临川王遇到突厥进犯,被皇上扔在京城的时侯了,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人在外面说。 枇杷知道娘的心是最善良的,就是自己想到年幼的临川王惶惶然四处奔逃无依无靠的情形都觉得可怜,娘又哪里能受得了,就赶紧笑道:“后来临川王在魏国公王家躲过了突厥人,也由此跟定了魏国公,现在成了左千牛卫大将军的魏国公每日都陪在他身边,他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娘放了心,又告诉他们,“你们不知道,皇家的男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要离开生母, 淑太妃虽然会关爱临川王,但其实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面,所以当时淑太妃也无法帮得了临川王。” “那还真不如我们家呢。”枇杷亦感慨道。 最后玉家将家里的银钱拿出一半,作为这次生意的投资,娘特别又叮嘱枇杷,“虽说是几个人合伙入股,但是你们的生意一定会因为临川王和魏国公的名头比别人好做得多,所以如果得了利分成,你也应该少要一份才是。若是亏了,也不要紧,我们家里也留了足够用的钱。” “这些道理我都懂得,”枇杷虽小,但她的心胸可不小,临川王和魏国公要参与自己的生意,其中一定有想帮自己的心思,她是极领情的,所以在利益上她一定会妥善处理,“先前在营州时,我给少年营的伙伴分猎物,就是极公平的,现在还不是一样的道理?” 玉进忠便得意地笑着称赞,“做将领的,最重要的是能服人,我的女儿,天生就是将才!” 杨夫人和玉守义都笑着点头赞成。 就这样,带着家人的赞同,枇杷第二天到了醉香楼,准备与临川王、王泽一同敲定这桩生意。因为从时间上看,如果采购大批货物再出发,春节前赶回京城,已经很紧张了。 枇杷进了昨日的屋子,马上就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男装的青河县主,而且她立即就跳了过来,“哎呀!你真的是玉枇杷!” 说着就拉了枇杷的手上下打量,最后竟然有些不情不愿地说:“你穿男装比我好看。” 青河县主穿男装的感觉其实与枇杷完全不同,越是细看这种差别越大,在男装的衬托下,青河县主显得越发妩媚,而枇杷则越发英气,总之,就是一个显然是女子着男装,一个怎么看怎么是一个英俊少年。 所以枇杷笑着拉着她道:“我不是比你好看,只是比你更像男子。” “对呀,我就是想让别人认不出我是女孩,可是只要说上几句话或者多坐一小会儿,他们就都能认出来,”青河县主羡慕地看着枇杷道:“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没练啊,平时我也是这样的。” “对,你穿女装时其实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落落大方,所以我一眼就很喜欢你,觉得我们可以交朋友。”说到朋友二字,青河县主又拉下了脸,生气地道:“前几天我给你下帖子,让你去看我们打马球,你为什么推病不来?” 听到他们谈自己的“病”,枇杷还是很不自在的,但好在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临川王却非常维护她,赶紧说:“玉四哥是真病了,我去王家见王家小姐们都去探病了呢。再者,那天你们输成那样,还好意思让玉四哥去看?” 青河县主被临川王揭了老底,脸不由得一红,却强辞夺理地说:“打球就是有输有赢的,谁能总赢呢?再说自从曲姐姐文姐姐嫁了,我们队剩下的几个人太弱了,骑术也不行,还不敢拼命抢,哪里能不输呢!” 然后她又向临川王逼问道:“你怎么叫枇杷玉四哥?” 临川王斜了她一眼,“我要是在众人面前叫她枇杷姐姐,你想想大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那我也要取一个男子的名,你们在外面也那样称呼我,”青河县主想了想道:“你们就叫我许玉郎吧。” “哈哈!哈哈!”临川王大笑,“我要是这样叫你,大家一定以为你是,你是妓子呢!” 青河县主马上大怒,“临川,我告诉我娘,你欺负我!看淑太妃会不会让人打你!” 枇杷在菊花会时就看出青河县主性子有些骄横,现在见她发火,赶紧拦住她,毕竟临川王其实是帮自己才惹了县主的。她拖着青河县主坐下悄声道:“临川王还小呢,他第一次见了我,还叫我小丫头了呢,我心里也不高兴极了,但是后来就不在意了。”又怕她真去找永平公主告状累得临川王被教训,哄着她说了半天的好话,见她的面色才好了过来,又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青河又气忿忿地道:“我听说你们要做生意,怎么不告诉我,我也要参上一股!” 枇杷只得又答应下来,“都听你的好不好,只是不要再生气了。” 青河终于转怒为笑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因为马球输了心情不好,枇杷,你不要在意。” “输了心情是会很坏的,”枇杷也笑道:“先前我小时,与人比箭输了,心里总是不开心,也不服气,于是天天努力练习,后来我就赢了他们所有人!你也好好练马球,一定会赢的!” “是,我是要带着大家好好练,下一次一定要打败陈家的那群丫头!”青河县主握了握拳,又邀请枇杷参加,“我们已经约好过些天一起练习,到时候我再给你下帖子,你一定要去啊!” “下次我一定会去的!” 那边王泽也早安抚下临川王,大家终于好好坐下谈起了生意,青河县主的加入使得他们的生意规模不但又扩大了一倍,而且因为她家在东市的铺子就有十几间,直接以成本价供货,又能以比较合理的价格收购从营州采购来的货物,这样预计的利润又增加了可观的一笔。 虽说最大的魏国公尚未及弱冠,但是这些少男少女们的能量并不能小瞧,就连看起来最弱的枇杷也她的优势,她对营州的情况非常了解,于是负现挑选送往营州的货物,商队到营州后阿鲁那也能招集少年营的人全力帮助商队。而临川王、青河县主,魏国公就更不用说了,每家都有擅于经营的管事,最重要的是用他们的名头,一路畅通无阻,连税都不用交。 枇杷觉得,这单生意想不成功都难啊!   ☆、第80章 宫山奇案 接下来的几天,枇杷一直与临川王、青河县主还有魏国公在一起,大家选好了货物,送阿鲁那和另外几家的管事们离开了京城。 枇杷要比别人都忙,因为选货物主要是她的任务,有一些她也不能确定的就去问母亲,母亲对于营州的日常生活要比她还了解,也给她出了很多好主意。 除了选货,她还要给小伙伴们挑礼物。此外,枇杷还给所有的小伙伴都写了信,她不比阿鲁那能亲自回营州,便将信与一份份礼物包在一起,将自己对他们的想念一起送回去。 转眼间,山寺案到了开堂审理的时候。 枇杷一早就出了家门,与临川王在醉香楼汇合,王泽自然也在,而青河县主更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四个人这些天越发混得熟了。 枇杷与青河很快就摇身一变成了临川王身边的内侍,她们紧跟在穿着大红蟒袍、一身气派的临川王身后,走进了京兆府。 王大人亲自出迎,将临川王揖让到了专门为他设置的上座,又为魏国公设了客座,自已则在临川王的左侧下首坐了,开始了审案。 枇杷和青河就站在临川身后,居高临下,将整个京兆府大堂看得清清楚:三哥正与王大人的几个幕僚在一起,看到枇杷后先是错愕,然后又无奈地笑了,怪不得妹妹不再缠着自己要带她到京兆府大堂,原来她自己找到了办法。 枇杷见没有人注意,向三哥作了个鬼脸,看三哥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爽极了。低头在临川王耳边道:“那个,就是穿青色衣衫的就是我三哥。” 临川王一直对三哥很好奇,多次向枇杷打听,这次来前也悄悄嘱咐枇杷看到三哥是时告诉他认识。可这时,他其实已经不必枇杷指给他了,而是自己认出来,因为玉家兄妹长得很像。 他们都有胡人血统,皮肤较寻常人白皙,五官轮廓也更清晰,只从端坐在案前的外表看,根本不能发现玉三哥的双腿有残疾,而是一个如松如桧的英俊少年,就是他一旁坐着一位极美的少年,也不能把他沉稳的气度压制住。 可是他旁边那少年是谁呢?实在太显眼了呀! 临川王正想着,忽听青河县主在自己身后问:“你也在看那个美少年?”便赶紧回过头去,原来青河凑到枇杷身边正与她说悄悄话,只是她的悄悄话声音大了一些。 枇杷被青河这样一问,又见身前的临川王马上回过头来看向她们,就连一旁的王泽也转过来向着她们淡淡一笑。 “你小点声!”枇杷恨不得去握青河的嘴,“我们现在是临川王的内侍!” 青河将声音降了下来,但还是执着地问:“你是不是在看那个美少年?” 美少年当然是指王淳了,他也与三哥在一起,正低头整理案卷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枇杷却知道王淳一定是看到自己了,只是他不肯与自己打招呼而已。 就是王大人见自己向他拱手行礼还笑着点了点头呢,你王淳凭什么那样傲!枇杷轻轻用鼻子哼了哼,“什么美少年,我看的是我三哥!” “那个少年可比你三哥美多了!”青河激动地说:“他比魏国公还风度超卓!” “我三哥才风度超卓,至于别人我可没看出来。”枇杷昧着良心说,声音也更小了。眼下王淳眼眶上的伤已经全好了,白如冠玉的一张脸美得令人沉醉,她这么说不应该算昧着良心,而是没有良心了。 但是,枇杷肯定不会赞扬王淳一句的! “他应该就是王大人的嫡孙王淳了,”青河县主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有其祖必有其孙啊!” 枇杷见她已经进入了花痴状态,赶紧推了推她,“堂审开始了。” 果然王大人已经让衙役将案情相关人员都带了上来,并一一核对各人身份,东西两殿僧人、胡张氏的丈夫和邻居,以及当天去寺庙上香的几位信徒,当时在案发现场的人全部到齐。因为前些天王大人已经将大家都放出了京兆府的大狱,这些人得到了休整,看起来衣着精神也都正常,行了礼后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堂内。 而这时在堂外挤挤攘攘的看客们也都停止了喧闹,堂内堂外一片寂静。 王大人和煦地道:“今天,我们将整个事件重新完整地重复显现一次,大家明了事情的经过,自然而然也就能找出凶手是谁了。” 在枇杷的心目中,京兆府堂审一定会是很严厉可怕的场景,在进入京兆府大堂后,因缺少阳光照射而阴森的气氛,拿着木棒低喝的衙役们也一直给了她这种感觉,没想到王大人一开口却这样温和平静。 难道不要先打几下杀威棒,或者吓一吓这些人,让他们心存畏惧说出实情吗?否则这些人哪里会说出实情的呢?不只是她,就是整个大堂内外的人看起来都惊讶极了,大家呆呆地看着王大人。 东殿僧人第一个打破了堂内的寂静,“阿弥陀佛,王大人,这一次堂审后我们是不是就不必再出寺了?”他自从进来后就在大堂一处偏僻之地打坐,现在关切地问。 王大人点头道:“只要大家能把自己知道的实情全部说出来,帮助京兆府把凶手找出来,我们就能在今天把案子结了。” 这样就能发现凶手?那怎么可能?已经换了两任京兆府尹,又审了大半年,现在只想这一审就审出凶手? 可是僧人、村民、信徒们都激动不已,有人已经号淘大哭起来,“感谢大人,赶紧将案子结了,把我们放回家中吧!” 这其中有很多人已经被关在狱中大半年,放他们回家不过数日又将他们重新带回,每个人都害怕再被关入冤狱中。 堂内堂外也突然间爆发出一片嗡嗡声,枇杷清晰地听到有人议论,“难道一次堂审就能结案?”“先前已经审了几十次都没能找到凶手呢。”还有人说:“这案子根本不是人做下来的,而是山怪,所以不可能找到凶手。” 就是枇杷也在心中惊叹,但又一想到父母三哥等人对王大人的相信,又将心里的疑惑消了几分,却更加期待着堂审了。 可是接下来的堂审也并不精彩,先是上香的信徒讲述他们到宫山上香的过程,与原先所说相差无几,因为堂内气氛很是平和,这些信徒们便七嘴八舌地讲着他们一路借着明亮的月光上山,看到山路上积雪甚厚,且没有人的踪迹,又有人回忆起他们到达山寺时,寺前的雪地上也是一片洁白无痕,而西殿僧人在断崖下安坐,身上落的雪积了寸许厚。 接下来就是村民们讲述,宫山村内因为人口少,又都信佛,一向邻里和睦,少有争执。胡张氏为人善良,虔诚向佛,平日没有仇人,只是年近中年却没有孩子,这一次刚刚发现有了身孕,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胡张氏的丈夫胡大,也是很普通的一个村民,三十岁上下,相貌普通,从小生在宫山,曾经做过几年募兵,回乡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胡张氏成亲已经好几年了,两人除一直无子外亦无矛盾。据胡大所说,当天晚上胡张氏与他一同入睡,至于她什么时候起来出门,他因睡得熟了并不知道。 西殿僧人讲述当年的情景,后又说起命案的被害者胡张氏,“是极虔诚的人,时常到寺中供奉,帮我们做饭菜及打扫等杂物。就在案发当天早上,她还为我们做了僧饭。” 东殿僧人也点头赞同,又道:“因她有了身孕,我们还劝她近日要多休息,不必每日来山寺做事。” 西殿僧人又补充道:“我也这样说,可胡张氏却说她有了身孕后更要每日到寺中供奉祈祷,求佛祖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出生。” “愿佛祖保佑她往生极乐!”两位僧人说完一同宣颂佛号,重新坐了下来。 王大人一直在静听,见两位僧人说完了问:“你们将那一天的事情再详细一些给大家讲述,比如胡张氏那天做僧饭是什么,你们是否都吃了,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比如传递了什么东西之类的,不管是什么都要说出来。” “那天的僧饭也没有特别的,是汤饼。”东殿僧人回忆,“做过饭后胡张氏还听我们讲了一会儿经才走。” 王大人突然问:“你们送胡经氏什么东西了吗?” 西殿僧人猛然一顿,立即回答:“胡张氏成亲多年才有身孕,便一直有些忧心,我就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七宝佛珠借给她佩戴,让佛祖保佑她健康诞下麟儿,等生下孩子再送回来。” “七宝佛球?” “是的,是我师傅传给我的。”西殿僧人道,又大致描述了一下,东殿僧人也为他证实,“是有这样一串佛珠。” 王大人又问:“这件事为什么没有记在卷宗上?” 西殿僧人道:“之后发生那么多大事,早就把佛珠的事忘记了。” “那佛珠呢?” 西殿僧人摇头回答:“不知道。” 王大人转过身问胡大,“你可曾见过你妻子身上有佛珠?” 胡大摇头道:“不曾。” 王大人突然沉下脸来,大喝一声,“明明佛珠就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承认?”说罢命人在胡大身上搜索。 果然,衙役很快在胡大身上找到了一串佛珠,拿了出来送到西殿僧人面前,西殿僧人细看后点头道:“正是小僧借胡张氏佩戴的那串,听先师说是师祖爷传下来的,平时小僧日常用着,所以极熟。”   ☆、第81章 七宝佛珠 胡大这时赶紧跪着上前道:“大人,其实张氏曾把佛珠给我看过,那晚她睡前就将佛珠摘下放在一旁,出事后我无意间发现了,就贪心没有还有送还,刚刚也是为此就没有说出来。” 早有衙役上前向大家道:“这串佛珠其实落在断崖下,王大人带着我们去检查案发地时发现的,只是大人没有让我们声张,看过后又将佛珠放回原处,然后将被押在狱的所有人都放了回去,又暗中派在断崖处等候,发现胡大时常到断崖边闲逛,趁着没有人时寻到佛珠带回家中。” 字静的大堂中猛然嘈杂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啊!” “原来如此!” “凶手竟然是胡大?” 王大人也不喝止,只是静静地等了半刻,待到大家静了下来时才道:“胡大,你还想狡辩吗?” 胡大脸上早不复刚刚的镇静,痛哭流涕道:“我不是故意杀了她的,是一时气愤……”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胡大亲口承认还是不同。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胡大为什么杀妻?” “他妻子可是有身孕的啊!” “难道胡张氏真的与西殿僧人有私情?” “冤枉!”虽然只是看堂审的人胡乱猜测,但是西殿僧人却不能忍了,马上站起来道:“阿弥陀佛,小僧一心向佛,岂能行那苟且之事!” “阿弥陀佛,小僧亦可以作证,”东殿僧人也口宣佛号站了起来,“我们平日都在寺中,决不可能发生任何不才之事。” 宫山的两位僧人在山寺中修行多年,一向很有声望,这次宫山奇案之所以能够闹得这样大,除了案情离奇荒诞外,也是因为有很多信徒不相信是凶手是西殿僧人,而他也决不肯认罪。 王大人向两位僧手摆手,又道“胡大,你将案情一一讲述出来。” 胡大知道自己已经被揭穿了,亦无可抵赖,只得将实情一一道来,“张氏那天拿回佛珠异常开心地给我看,说是什么七宝佛珠,已经传了好几代高僧了,一面有宝光定有保佑孩子平字的。我看了也很高兴,转念一想这佛珠一定很值钱,就与她商量,待孩子生下后不要将佛珠还给僧人,只说丢了,我悄悄拿到长安换钱,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可是张氏听了便极生气,将佛珠拿回去戴在身上不再让碰一下,又说明天就还给西殿僧人。我就硬是抢了过来戴到自己手上。 可是半夜时分,我醒来时发现手上的佛珠没了,张氏也不在了,就知道她一定悄悄拿了去将佛珠还给寺中僧人,一气之下便追了上去。 结果一直追到寺后才追上她,她正要从后院穿到前殿,我顺势将她拉到了寺中的厨房,讨要佛珠,结果她不肯给我,我一时火起,就打了她一拳,抢下佛珠。可是张氏虽然没有喊叫,可是却死命地拉住我不放我走,我又打了她几拳,将她打晕了。又想到张氏醒来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于是拿了厨房里的刀将她拖到断崖边杀死扔了下去。 杀了张氏后,一想到官府一定会查找凶手,我索性想办法把西殿僧人骗出山寺,然后将他推下断崖,心想一夜间他一定会冻死了,然后大家就会以为他杀了张氏,自己也掉下了断崖。可是,到了家中我突然发现那串佛珠竟然不见了。想来是张氏在被杀前醒来后与我撕扯时从我的手上拉了下去。 后来,西殿僧人没有被冻死,还被半夜进香的信徒们救了,而我们又都被押到狱中,直到王大人将我们放了回去。 回到宫山后,我心里还惦记佛珠,又见没有人记得那串佛珠了,便找了个机会到断崖下寻了回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佛珠竟然是用来让我上钓的。” 到了现在,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而且,似乎王大人很轻松很容易就将这件传得沸沸扬扬,拖了大半年的悬案子破了。 除了事先参与查找证据的几个知情人外,大家一时间都怔住了,“就这样简单?” 因为三哥一直参与案子,枇杷却知道他前些时候每天都极忙碌的,又在家里几次三番地说过王大人六十多岁了,却与年青人一样不辞辛苦地查找证据等事。 虽然三哥没有透露过案情,但是想来到崖下找到佛珠,设置人监视胡大这些事情都是极琐碎极费工夫的,王大人一审就破了案,表面简单,其实背后付出的辛苦并不少。 就像自己的功夫在少年营独占鳌头,好像因为有玉家祖传的功夫,其实枇杷自己心里清楚,祖传的功夫也要刻苦练习才能行,就是在京城,在武学上她也从没放松过一点,因为要想保住自己的功夫胜过别人,就要比别人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 枇杷又想到了那天王淳来问自己为什么在树上,然后就推断出自己的一些秘密,他应该是就是从王大人身上学来的这些本事吧,从小小的蛛丝马迹开始,一环扣一环地得出准确的答案。 看起来轻松简单,但需要经验、耐心和推理,枇杷自问做不到,否则她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的漏洞被王淳发现。 那个人,枇杷又将目光落到了王淳身上,见他正认真地坐在案前记录,看起来还挺顺眼,公平地说,应该是相当顺眼,挺拨的后背,沉静的面容,优雅的执笔姿势……自己怎么看住了?枇杷醒悟过来赶紧扭过了头看向大堂。 虽然找到了凶手,王大人却并没有立即宣判如何处置,而是依旧平静地问:“胡大,你成亲这么多年,夫妻间亦无许多争执,且妻子才有身孕,你为了一串佛珠杀了她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那时真是被那个蠢女人气得快疯了,”胡大已经不再哭求,转而带了不平道:“僧人根本不知道佛珠的价值,也不识得宝物,轻易就给了张氏,只要张氏说不小心丢了,我将佛珠悄悄卖掉,我哪里会杀她?可她就是不肯,先是半夜里要偷偷送回,就是死前也硬是从我手上把那串佛珠扯了下去!” 听审的众人马上起了一片嘘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自案发后,一直没有人怀疑到看起来老实憨厚的胡大,反觉得他也是受害者之一,结果最终凶手竟然是他! 大约实情已经完全揭穿了,胡大也不再掩饰,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王大人继续问道:“所以你回到宫山后最急着要做的事就是找回佛珠?甚至不顾那里就是你杀死张氏之地?” “是,只有找回佛珠,我才不至于白白杀了张氏。”胡大坦白道:“既然我已经杀了她,就只能继续下去,等案子结了将佛珠卖掉,搬到别处重新开始生活。” “你就没有想到案子会破吗?” “没有,没想到,我那时想的都是佛珠。” 王大人又问:“杀了张氏的过程我们已经清楚了,但你是怎么让西殿僧人看到了山怪奔出山寺的呢?” 这正是本案中最令人迷惑之处,枇杷与大家都认真听着,可是胡大却不肯说,只道:“如果大人能够赦免我无罪,我就会将秘密说出来,否则,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办法!” 按律夫杀妻罪减一等,可是胡大图财杀妻,且妻子又怀有身孕,自然不在减等之列,等待他的一定是处斩。 但是京兆府不同别处还在于,权限亦高于各地方,不受各地案件要逐级上报的约束,凡经证实证据确凿的案件的案犯是可以当堂判处刑罚,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胡大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枇杷现在再去看胡大,哪里还有最初时老实的模样?他脸上现出了凶恶和狡诈,虽然跪在地上,但却斜着眼睛向上瞟,似乎拿定了王大人会同意。 毕竟这桩惊动朝野的案子,说穿了最令人关切的就是其间不稽之处,西殿僧人曾见过山怪吞吃东殿僧人,然后才跑出山寺,落下断崖。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坊间的传闻就不能消除,而且也肯定会有人认为真正的凶手其实并未找到,对山怪之类的依然恐惧。 没想到王大人一点也没急,只悲悯地道:“胡大,我是给你赎罪的机会,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怎样使西殿僧人神志不清,以为自己看到山怪了吗?” 胡大摇摇头,抿紧了嘴,脸上流露出“你想诈我吗?”的意思。 其实枇杷也觉得王大人一定是在诈胡大,又看出这个胡大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心想,这样的人本就难管,特别是胡大如果知道自己罪无可郝,肯定最后什么也不会说。 估计打他一顿也没有用。 就在枇杷替王大人着急的时候,王大人向下面的衙役招了招手,“将东西拿上来!” 衙役果然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有半只干蘑菇,红色的蘑菇伞盖,上面带着白色的斑点,无端地让人感觉到神秘的色彩。 胡大从见到布包起就立即萎顿下来,不复刚刚的神气,“大,大人,”直直地看着堂上的王大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本官替你说吧,”王大人道:“你以为放你回宫山只是为了让你去寻回佛珠吗?其实从看卷宗起,本官更不理解的是西殿僧人为什么好端端地看到山怪,还被吓得跑出山寺掉到断崖下?” “如果只为找到谋杀胡张氏的凶手,本官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因为我已经怀疑你就是凶手,”王大人道:“于是在你家中,京兆府的捕快早就布置好了人藏在梁上,你到家后关上门就先翻出藏在墙缝隙内的这个布包,检查后又重新藏了起来,让本官猜想到这一定是本案中最关键的罪证了。” “这个蘑菇长得如此奇特,让本官想起了以往曾在书中读过一则野史,这几天废了些力气翻找了一下,才将这东西的名称来历都查清楚了。”   ☆、第82章 朝三暮四 王大人指了指那蘑菇道:“这叫毒蝇伞,西北部萨满巫师常用它在做法中使人产生幻觉,而你恰好曾在西北军府从军几年。” 胡大无可抵赖,便只得道:“我当年在西北军中时无意间结识了一位萨满巫师,他送给我一只毒蝇伞,回到家中也并没有用,那天杀了张氏后,我担心被人识破,就突然想到了毒蝇伞,于是趁西殿僧人闭目念经时将那半只毒蝇伞扔到了火炉中,后来西殿的僧人就发狂了奔出屋子,我就势将他推下了断崖。” 如此神秘的行为,说穿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王大人摆了摆手压住乱哄哄的议论,告诫大家,“这种毒蝇伞只在西北寒冷的云杉林中才有,而且也非常稀少,京城中本就见不到。况且毒蝇伞误食后会致人死亡,但是燃烧后所产生的气味只能使人一时神志不清,比如西殿僧人从断崖掉落后就马上醒过来,其实如果他没有落下断崖,过一两个时辰后也会慢慢清醒。” “所以毒蝇伞其实害处没有多大,萨满巫师也只是在做法是放在火中,让大家更加投入地与他跳神而已。这种东西根本不会引起大规模的搔乱,大家也不要害怕。” “至于山神鬼怪,即使真有,亦有他们的居所,更不会随意在人间往来,孔圣人曾说‘敬鬼神而远之。’正是如此。” 很多人被这样一番话说得低下头去,也不免为先前无妄的恐惧和担心羞愧。 整个案子完全清晰了,可这时王大人又道:“还有一件事,本官也想借着这次堂审让大家听一听,”说着向胡大问道:“你为了这一串佛珠杀死了妻儿,可是,你知道这佛珠值多少钱吗?” 胡大肯定地说:“既然是七宝佛珠,又是西殿僧人的师傅传下来的,一定会很值钱,我想怎么也能价值千金。” 王大人便命衙役,“将东市当铺的朝奉宣上堂,告诉胡大这串佛珠的价值。” 很快东市当铺的一个老朝奉走了进来,拿起佛珠认真看了半天道:“这串七宝佛珠除了菩提子以外都是假货,虽然用得很久了上面似乎带了些光泽,但其实不值钱的,若拿到我们当铺最多给两三缗钱。” “什么!”胡大不可置信地惊叫道。 老朝奉道:“确实如此,我们家给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不信再将京中其他当铺的朝奉找来一同估价,可能有人只能给一两缗。” 王大人摇摇头道:“胡大,你知道了这串佛珠的价格了,现在是不是后悔杀妻害子?” 胡大神情呆滞,已经不能回答了。 王大人又问大家:“如果这佛珠果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为了它杀妻害子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胡大就是丧心病狂!” “……” “对,我也觉得不值得。而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下了违心之事,终难逃过惩罚!” 王大人说完站了起来,走到大堂正中向着临王一揖道:“王爷,此案就此了结,可否?” 枇杷站在临安王后面,虽然看不到临安王的脸,可是却从他急忙站起来还礼的动作中看出临安王一定被王大人如此漂亮地将案子审定惊呆住了,果然只听临安王的声音带了激动,语气也很急促,“可以,可以,都听老大人的!” 于是王大人转身平淡地向大家宣布,“这个案子至此就彻底了结,大家可以散去了。” 但是哪里有人会马上散去,有人围着胡大唾骂,有人聚在一起评说着刚刚的堂审,还有人在赞颂着王大人的睿智…… 临川王站了起来,向王泽、枇杷等人挥了挥手,“我们走吧。” 枇杷急忙向王大人屈膝点头行礼,又向三哥笑了一笑,跟在临川王身后走了出去,王大人作为府尹亲自送了京兆牧临安王出来,二人在京兆府大堂门前拱手作别,枇杷只得又收入脚步,突然她发现青河县主并没有跟上来。 赶紧回过头去,就见青河县主正站在王淳的案前说着什么,而王淳一直没有抬头,还保持着枇杷走前姿势书写着什么,很明显对青河县主非常冷落。 青河县主已经要与临川王定亲了,而且她还不知道王淳要娶史表妹,现在这个样子真不大好。枇杷本想回去把青河叫出来,但又一想到要见到王淳,却又迟疑了。再看王大人已经退回了京兆 府,便轻轻捅了一下背着手煞有架式走在最前面的临川王,毕竟就要与青河县主定亲的是他,告诉他是应该的吧,“青河县主没有跟上来。” 临川王其实也看到了,只是他并不在意,“不用管她,我们先回去。” 枇杷又看了看王泽,见他也没有反对,便跟在后面走了。心里突然又想,王泽与王淳这两兄弟,看样子关系也是很淡的,但是想起先前王家的事,自然也不奇怪。 青河县主过了一会儿才回到醉香楼,马上坐在枇杷身边问:“你先前住在求仁堂,一定与王淳很熟吧?” “也算不上很熟,王大人回来时,我刚好病了,后来病一好就搬出了王家。” “那他的姐妹你很熟吧?” “王淳只有一个亲姐姐,现在跟着王家住在求仁堂的还有一个他的表妹史姑娘,我跟她们也都不大熟。”枇杷说着,就感觉到王泽带了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听临川王也惟恐天下不乱地问:“玉将军与王大人相交甚深,你怎么与王家的姐弟都不熟呢?” 枇杷不满地抬头看回去,“我就是与求仁堂王家的姐弟们都不熟。”枇杷说了后,也不免有些后悔,她虽然不喜欢王淳姐弟,但是却对王大人充满了敬仰,对王老夫人也满是亲近之意,再加上父母与王家的交情,不管怎么样也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将他们间的矛盾暴露出来。 正想再找个理由描补一下,可临川王已经开始很八卦地问了,“玉四哥,我和王大哥还猜测玉将军与王大人关系非常好,你与王淳年龄也相仿,你们两家是不是给你们订亲了呢?” 什么年龄相仿?他们根本就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枇杷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特别堵得难受,但好在生辰八字轻易不会透露给外人,所以这个秘密暂时还没有被公布。 至于订亲,两家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已经让王淳和自己打的那一架搅得不成了。 当然这些枇杷都不会承认,甚至她还莫名地有些心虚,悄悄地瞟了一眼王泽然后向临川王很凶地吼道:“你一个小孩子,乱传什么闲话,我们才不会订亲呢!” “太好了!” “太好了!” 临川王和青河县主一同高兴地叫了出来,枇杷望着他们,这关他们什么事! 青河县主看了看枇杷赶紧解释道:“我是说订亲太早并不好。” 枇杷并不信,青河县主的想法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这本不关枇杷的事,但是她却突然很为魏国公不平,明明青河县主是喜欢魏国公的啊?虽然王淳的相貌要比魏国公好,但是魏国公的风姿也并不差呀!再说魏国公的脾气可要比王淳好得多了,枇杷就从没见他发过火,也没见他不理过人,从来都是那样温和大度。 就看他向自己讲述求仁堂一房与嫡长间矛盾的平和态度以及对王大人公正的评价,就知道他为人心胸宽大,气度恢宏。 更何况青河先喜欢提王泽,怎么能朝三暮四呢? 她看向王泽,却发现王泽脸上没有一丝丝的失落,而是笑着说:“订亲了就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枇杷也明白,女孩子订了亲就轻易不能再出家门了,可是她听懂了王泽还是帮青河县主解释呢。 既然王泽一点也不在意,枇杷也就不担心了。而临川王也笑着说:“我也是怕玉四哥订亲了,就再也不能与我们在一起了。” 对于临川王,枇杷早已经不由自主地将他看成需要自己照料的小弟,于是慨然答道:“你不用怕,我娘已经答应我不嫁人了,说家里养得起我,把我养成老姑娘也没关系。” “噗!”王泽将他口中茶水喷了出来,然后又咳嗽起来。 枇杷赶紧跑到他身后替他拍了拍后背,“王大哥,你喝水怎么总是呛到呢?” “王大哥是为你担心,”青河县主拉住枇杷笑道:“你以为当老姑娘是什么好事呢?” 可是,枇杷觉得也不是坏事啊!在家里有爹娘三哥宠着,整日里都开心,不比嫁到别人家要好得多!而且枇杷还有一件心事,那就是家里有了梅姨娘和守礼,她突然开始不放心娘和三哥了,如果她嫁出去了,将来梅姨娘和守礼欺负娘和三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但是这些事情并不足为外人道,枇杷便笑着摇摇头道:“反正我还小,我才不想订亲嫁人呢!” “枇杷姐姐,我也觉得订亲成亲什么的好没意思,哪里有自己一个人自在?我也不急着订亲了,”临川王指着王泽和青河县主道:“以后他们都订了亲不能出来了,就我们俩个出来玩。” “好,”枇杷同意了,她想到订亲后的王十四娘整日在家里绣嫁妆,就觉得那种生活她根本没法忍受,于是笑着同意了临川王的建议,又热切地与他商量,“饿了吧,我们今天吃什么?我觉得上次的蜜汁肘子不错,再来一个吧……” 临川王也费尽心思琢磨起来,“酿发菜也好吃……”   ☆、第83章 兴灾乐祸 王泽与青河县主互相看了一眼,觉得眼前这两个认真思考中午菜品的人实在是太幼稚了,颇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但这两个却研究得很是用心,又将他们拉入了商讨中,“今天有新鲜的黄河鲤鱼,我们是吃红烧的好呢还是清蒸的好?” 王泽和青河县主异口同声地说:“什么都行。” “是都很好吃,”枇杷和临川王对他们的回答很是不满,“清蒸的鲜嫩,红烧的香馥,可是总要选一样啊?” “你们定吧。” 这真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临川王思索良久后得出结论,“要么,我们一样要一条吧。” “每条鲤鱼都好三五斤重,要是阿鲁那在这儿还行,我们三个吃不完两条,最后都浪费了,”枇杷反对道:“你还是选一样喜欢吃的吧。” 临川王对面摆在他面前的这一绝大难题,严肃地托起下巴想了起来,最后结论是,“我觉得都很好吃,枇杷姐姐,你喜欢吃哪一样?” 还没等枇杷回答,早已经看不顺眼的青河县主嘲笑道:“你们有没有完?一条鱼怎么吃很重要吗?想都尝到就要两条,管他什么浪费!” “你说得对!”枇杷突然醒悟过来,“这样,要一条鱼,一半清蒸,一半红烧,如何?” “枇杷姐姐,你真聪明!”临川王拍手赞同,无比敬佩,“快,就这么做了快些送上来,我都饿了!” 青河县主又讥讽地道:“这里就你最胖,怎么还总嚷饿呢?” 枇杷明显感觉到,自从提到定亲后,原本一直挺开心的青河县主就不高兴了,说起话也夹枪带棒的。见临川王要反驳,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反正这位县主有火气嚷出去很快就会好了。 果然临川王不吭声,青河县主又嚷了几句,也觉得没趣,正好菜上来了,大家静静地吃饭,也就过去了。 吃过了两种做法的黄河鲤鱼,枇杷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再过几天我们还是到醉香楼见面?” 自从阿鲁那去了营州,枇杷出门就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虽然母亲让三哥的一个厮跟着自己,可还是不放心,平时轻易不放自己出门,今天为了到京兆府看堂审,枇杷颇费了些功夫才出的门。 “没关系的,”青河县主的不快早就消失了,又重新恢复了活泼的笑容,向枇杷道:“后天我在公主府请大家来练习马球,我下帖子给你,到那时就能见到大家了,而且我也正要将打马球的伙伴们介绍给你呢。” “好!”枇杷重新高兴起来,她这个年龄,正是怎么玩都玩不够的,被关在家里非常痛苦,到公主府就相当于放一次风,真是太好了。 散了以后,枇杷回到家中,见娘正带着梅姨娘、刘嬷嬷、周嬷嬷几个人在一起做针线,跑过去郑重宣布,“我今天进了京兆府大堂,听了山寺奇案的审判!” “我说你一早说什么非要出门,原来是凑这个热闹了。”杨夫人问道:“我不是告诉你大堂外人挤人的,不许你去,你是怎么看的堂审?” “娘,你知道吗?临川王正是京兆牧!我就跟在他后面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堂,而且还站在堂上正中间的位置呢,看得特别清楚!” 不待娘说自己胡闹,枇杷就赶紧绘声绘色地给娘讲今天京兆府大堂审案的经过,把大家听得目瞪口呆,她又道:“娘,你没有去听,还真是遗憾呢!” “娘听你讲了一回,就一点也不遗憾了。” 一旁的梅姨娘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衣服,艳羡地说:“不过要是像大小姐一样能去……”,话说了一半在杨夫人的目光下赶紧停了下来,然后不甘不愿地道:“我知道妇人不比未嫁时,要尽量少出门,多在家中做些针线。” “对,你总算记住了,”杨夫人笑着说:“京兆府大堂前人挤人的,哪里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大堂里面更是大人们办案的重地,也没有我们立足之处。枇杷跟着临川王去了,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还小不懂事,大人也就装作不知道放过了,我们当然不行。还有就是街上,如果不是为了有事买东西,平时也少去闲逛,有空在家里做点活计才是道理。” “是。”梅姨娘低头答着,重新拿起那件衣服缝了起来。 看着梅姨娘依旧带了些委屈,但却不是装出来的,毕竟现在家里只这些人,装得太多次了早就无用了。枇杷忍住笑,又讲起了今天案中的胡大,“娘,你说胡大有多狠,就为了一串根本不值钱的七宝佛珠就将妻子和孩子都杀了!不过后来王大人招来了东市当铺的朝奉,当他听朝奉说佛珠只值几缗钱时,人都傻掉了。” 杨夫人初听到凶手竟然是死者的丈夫,大吃了一惊,现在听枇杷又说起这样一节也摇头叹 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氏哪里会想到身边人竟然为了一串佛珠要了她和孩子的命。” 周嬷嬷却说:“在我们乡下,还有人为了争一个钱打死亲兄弟的呢,夫人和小姐只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罢了。” 正说着,三哥回来了,杨夫人便向梅氏看了一眼,梅氏便收起了针线行了一礼低头退了下去。 三哥已经是成年男子,他到了内院,以梅氏的身份就应该避嫌离开。枇杷待她完全走了出去,终于将忍了好一会儿的笑声放了出来,“哈哈哈!我这些日子在家的时候少,没想到梅姨娘竟然懂事多了。” “有什么好笑的,”杨夫人道:“她不懂道理,我便教她,只要好好教,总能学会。” 自从搬出来住后,杨夫人正式开始管教梅姨娘了,平时将她带在身边教她礼仪,又给她规定了每日要做针线的数量,不能及时交上来就不许出门,当然完成了也只能在坊间走走,与隔壁邓将军、贾长史等人家的妾室聊聊天而已。 在这样严格的管理下,梅姨娘也不似过去一般讨人嫌。对此,枇杷非常佩服娘,要是自己,肯定没有耐心去管梅氏这样的人。 每到这时,枇杷就会想到娘曾经说过自己将来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妾室,她就更加觉得成亲不是什么好事,哪里有一直在家里做大小姐,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舒服呢。 于是她转向三哥,笑着问:“怎么样?今天看到我时是不是吃了一惊?” “你们也真够淘气的了,”三哥道:“好在王大人并没有介意。” “王大人才不会那样小肚鸡肠,”枇杷虽然没有多少机会与王大人在一起,但是她却只从王大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就能感觉到王大人对自己的喜爱和宽容,就像爹一样,“他还向我笑了呢。” 玉守义虽然比枇杷大不了几岁,可是他生性多思多虑,不论是思想还是心态,都要比妹妹成熟得多,看她也有几分如同王大人和父亲般的关爱之情,所以也只觉得她淘气可爱,生不起气。只是笑着说一句:“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许瞒着,要先告诉三哥!” “今天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枇杷笑道:“下次不了。” 三哥严肃地问道:“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枇杷赶紧否认,“像这次这样的案子肯定不是常有的,所以我们也不会再去。” “对,还有一件事,”三哥皱了眉头道:“你怎么见了面都不与淳弟打个招呼?” “他也没理我啊!” “我们哪里想到你会穿着内侍的衣服来呢!所以他一时没认出你也正常,可是你向王大人行礼后就直通通地进去了,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 “那我后来向你笑时他一直装做写字不抬头。” “他在记录案情,哪里是装做写字?” “好吧,”枇杷不情不愿地道:“下次我看到他一定打招呼的。” 杨夫人也一面缝着衣服一面说:“你三哥说得对,你们虽然闹了点小别扭,但是那都是小事,应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差的,也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枇杷想起今天自己说与求仁堂王家姐妹们不熟的话,知道自己果真是错了,就用更诚恳一些的态度保证,“你们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些天你没怎么在家里,淳哥儿来了好几次呢,又是请安又是送东西的,”杨夫人又夸起了王淳,“举止极得体的,比你要强多了。”又说:“我告诉他们你正要做点小生意,所以才一直不在家,等过些日子你的生意差不多了,我也要带你常过去坐坐。我们家和王大人的情谊到你们小辈手中也不能断了呢。” “正是,你和淳弟打架的事早就过去了,平心而论你的错也不少,可不能再别扭了。”三哥也教导枇杷,“我们家在京城并无一点根基,只王大人一力帮着我们,你还不明白吗” 这一次枇杷终于发自内心地同意了,“我明白了,以后再不使小性子了。” 玉守义说到这里,也就罢了,却问道:“枇杷,今天与你一起去听堂审的姑是谁?” “是青河县主,永平公主的女儿。” “乐安公主的妹妹?” 刚刚守礼醒了,周嬷嬷便到西屋去喂奶,刘嬷嬷也过去帮忙,枇杷又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女便也出去了,她才低声将乐安公主和青河县主的事情道了出来,又说:“我还听说青河县主要与临川王订亲呢,可是临川王今天又说不想订亲,也许事情又变了也未必可知,只是我没有多问。” “是这样,”三哥道:“青河县主还真泼辣,缠住淳弟说了半晌的话,丝毫不顾别人的眼色。” 枇杷想到青河县主骄横的脾气,不由得兴灾乐祸,“谁让王淳长了那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第84章 项庄舞剑 玉守义瞪了枇杷一眼,又见母亲也看了过来,显然也很关注,玉守义便道:“淳弟年纪不大,却很有定力,不管青河县主说什么,他理也不理,只是继续写他的卷宗,一丝不乱。” 杨夫人果然赞道:“我就说那孩子是个心思纯正的。” 虽然心里转了过来,但是枇杷还是听不得别人赞扬王淳的,“我去看看小弟弟。”说着就跑了。 玉守义看着妹妹的身影出了门,就笑着向母亲说:“这两个还真都是孩子,妹妹不理淳弟,淳弟也不理她,两人见了面就像不认识的一样,我在一旁看着真是好笑。 “但愿这次能说通了。”杨夫人笑道。 玉守义道:“就算是枇杷通了,淳弟也不是没脾气的,我看他也犟得很。总之,还有得磨。” “这两个孩子!”杨夫人叹了一口气。 “娘也不必担心,我看他们就是还都小,过些时候再熟一些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杨夫人也点头,娘俩儿又说了回旁的事,等玉将军回来后一起吃饭不提。 第二天一早,枇杷接到了青河县主的邀她于次日去公主府打马球的帖子,赶紧拿到正屋给娘看。 杨夫人接过去瞧了半晌,皱起了眉头,“这段日子,我们搬家,你又要做生意,昨天又去听了审案,已经在外面跑了十几天,功课都落了下来。我也是一直忙得没有时间,顾不上管你。正要从今个儿起给你理一理呢,这就又要去打马球了?” 枇杷已经料到了母亲定要这么说,便答道:“娘,虽然我这些天差不多都出门,可是功课并没有落下来。” 说着一样样讲给杨夫人听,武学上枇杷一向是每日勤练不缀的,尤其现在父亲和三哥都在家中,都能给枇杷很多指导,比在王家时进境要快得多。 另外枇杷最近还有一项新成果,那就是她将在范阳刘节度使家刘九娘舞剑器的套路全部记下来并演练成一套新剑法,得到了爹和三哥的赞许。就是娘看过也赞淋漓倜傥,有雷霆之势,比起刘九娘的剑术要好得多。 但是杨夫人的目的并不止于此,“武学上的事我一向不管你的,我是说别的功课。” “别的功课我也有做啊,”枇杷道:“昨天娘是不是听到我弹《刺秦》了?还说我弹得好呢” “自从梨园的琴师指点过,倒是有些进境。”杨夫人道:“这一项也算行了,可是还有其它的呢。” “还有写字,”枇杷说着跑回屋子里,一会儿就拿回一大叠写好的字纸来,“我每天都写,多的时候三百五百,最少的时候也有一百,而且都按日子排好了,等什么时候空了拿去让王先生看呢。” 杨夫人拿起来一张张细看,到了京城枇杷练字用的都是好纸好墨,再衬着她不断进境我字迹,果然已经颇有些模样了。尤其枇杷每个字都写得认真,又在每张纸上都标记了日子,一份份数下去,竟然连一天也没落下。 杨夫人的脸上就显出了笑意,“不错不错,你还真下了功夫。” “娘,我这是这样想的,针线刺绣之类的太浪费时间我再不学了,还有调香、制做花露什么的也不太实用,我们也用不着花那么多钱去买香料,也不学了,以后我只练字和弹琴就行了。” 杨夫人还真没想到女儿在这段乱糟糟的时期竟然还能做了这么多功课,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枇杷淘气是淘气,但是心里是极有主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清清楚楚,针线活她向来嫌烦的,而放弃调香制花露应该还考虑了自家支付不起高昂的费用,果然件件明白,事事清楚。 顺着枇杷的思路,杨夫人便决定,“娘让人去打听打听梨园那个盲琴师能否到我们家来教琴,如果能来,每旬过来一次教你就好。”又给枇杷将功课一一定了下来。 其实就是同意她明日出门了,只是杨夫人倒底还要叮嘱道:“打马球很容易受伤,你自己小不算,还要小心不要伤到别人才行。另外你要带上两件男装,再看看大家都穿什么,回来告诉娘给你做。” “我知道了。”枇杷答应着就赶紧回房整理要带的衣物,先前青河县主已将打马球的一些事项对她详细讲过,虽然琐碎,但枇杷却全记住了。 这一次枇杷受青河县主之邀去永平公主府上,是三哥亲自送她过去的。虽然枇杷一直反对,可是三哥也很坚持,“你这是去公主府上,总与到东市不同,而且又是第一次,我总要陪你才好,以免让人以为你没有父兄呢。” “可是你不是有事要做吗?”三哥因为参加山寺奇案的办理,现在已经被补录为京兆府的官员,每日都要到衙中办公,枇杷又道:“你把我送到公主府门前就走吧。” “我已经向王大人请了假,”三哥道:“今日要陪你一天的。” 三哥和枇杷到了公主府上,拿出帖子,早有管事的人迎了进去,直接送进马球场帝的看棚内,早有几位贵女及她们的兄弟们在了,青河县主笑着与枇杷和三哥打了招呼,又将他们介绍给在座的人。 其中各有曾见过面的,也有不认得的,纷纷地打着招呼,这时枇杷惊奇地看着王淳带着王十六娘和史姑娘走了进来,他们怎么来了?难道王十六娘和史小姐也会打马球? 但转眼就见青河县主像一只花蝴蝶般地飞过去招呼,又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青河县主是项庄,王十六娘和史小姐是剑,王淳就沛公! 毕竟是登门来访,又是送姐姐和表妹来参加公主府的活动,王淳总不能像在京兆府里那样冷冰冰,所以看起来还是文质彬彬地与青河县主和在场的一干人互相问好。最后走到三哥和枇杷面前,只向枇杷一揖便与三哥说笑了起来,很明显根本没有把枇杷放在眼里。 枇杷看他连眼尾也不扫自己一下,向三哥撇嘴一笑,意思很明显,“你看这可不是我的错了吧。”转身就走,却正与赶过来的青河县主撞了个满怀。青河县主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大家正好一起说话。” “你们说吧,我正要去看看曲家姐姐的青骢马。”枇杷说着跑到了球场中看马,她可不想看到王淳被人追捧着又冷若冰霜的样子。 曲家姐姐名叫曲瑞华,她是齐国公府的嫡女,其实枇杷听得最多的是她长姐曲家大小姐曲宝华的名字,曲家大小姐曲宝华曾经是马球队中技艺最高的女子,去年嫁人后就不再打球了,也正是她和另一位文小姐的缺席才使得前些天的一场比赛公主府惨败。 枇杷曾与曲瑞华在王家的赏菊会上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当时没有多说话,但是现她牵了自己的大红马走过去,与曲小姐说起了马经,很快就很投缘,曲小姐也笑着问:“那匹大红马是你的?” “正是。”枇杷说着将大红马牵到了曲小姐面前,“我九岁时父亲给我的。” 曲小姐轻轻地抚着马的鬃毛,“你这匹马可真不错!” “你的青骢也好啊!” “这匹青骢是先前西域供来的汗血宝马的后代,本是姐姐的,她嫁人再也用不上了,就把这匹马送给我。” 嫁人可真不好,竟然马都不能骑了。枇杷在心里腹诽着,但却没有说出来,也许曲家的小姐们都认为嫁人很好呢,比骑马还要好,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于是枇杷笑着拍拍青骢道:“我们可以在场里跑一圈吗?” “当然可以了,”曲小姐道:“你是想和我比比马的脚程?” “不是,”枇杷摇头道:“到了京城,我就一直没有再尽情跑过马,今天看到这样大的场地就想试试。” 曲小姐一想也明白了,玉枇杷的父亲不过是个中郎将,家里的住宅一定很窄小,没有跑马的地方,于是就笑着上了马道:“来,我们试试。” 枇杷也翻身上马,随着曲小姐一同跑了几圈。马球场的地面特别光滑干净,连一根草也没有,只是论跑马,比起草原差得远了,但是总归是聊胜于无,枇杷总算又能纵马奔跑了。 青骢马和大红马都是骏马,虽然曲小姐和枇杷都没有比试的意思,但是这两匹马跑起来后竟然越跑越快,似乎他们在比赛一般。 曲小姐便向枇杷扬头一笑,枇杷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拉紧缰绳,夹住马身,两人你争我夺地果真赛了起来。 大约绕城地一圈后,枇杷便领先一马头了,之后差距慢慢变大,第二圈跑下来,枇杷足足领先一个马身。 “你的骑术真好!”曲小姐在马上大声说着,“怪不得青河说要将你招到我们队来呢!” 其实大红并不适应这样的地面,如果在草原上,它会跑得更快,于是枇杷也笑着大声道:“我的马跑在前面习惯了,所以就特别好胜。” 枇杷与曲小姐放松了绺头,在马上闲聊了起来。通过刚刚的跑马,曲小姐和枇杷间又有不一样的亲近感,听说枇杷从没有见过打马球,就细心地把自己的一些经验告诉她,又教她如何打理准备参加马球比赛的马匹。 正说着,又有好几位小姐到来,然后就见临川王陪着静娴长公主,王泽带着王十五娘一齐进入球场。曲小姐和枇杷赶紧下了马,过去给临川王和静娴长公主行礼。 枇杷已从青河县主那里听到,静娴长公主和王十五娘亦是马球队的成员,早说好今天过来的。   ☆、第85章 世交子弟 王泽一进来看到王淳与王十六娘,脸色微变,勉强笑了一下问:“淳弟与十六娘也来了,我倒是不知道,竟没有一起过来。” 王淳的脸色也不好看,迟疑了一下道:“昨天十六娘向我说过,只不过我却忘记告诉兄长了,都是我一时糊涂,竟然一早就直接过来了。” “也是我没有多问一下。”王泽也赶紧说:“我比你大,没想到是我的错。” 这时王十五娘气忿不过地瞪着十六娘,但倒底不敢高声,嘀咕了一句,“我昨天得了帖子又没瞒着人,且我一直打马球好多年了,谁不知道?你得了帖子偏不说的,我怎么能晓得?” 静娴长公主一向与王十五娘交好,上前咄咄逼人地问道:“王十六,你先前从未加入我们打球的,今天怎么过来了?” 王十六娘脸色绯红,低头道:“是青河县主给我送的帖子,我就想来看看。” 青河也站出来笑着拉住王十六娘向静娴长公主道:“她原也是京城长大的,只是先前大家不在一起玩,我前天写帖子时想到了,就将她也请来了。”摆明了是为王十六娘撑腰的。 枇杷来京这些时候,尤其是与王泽和临川王的接触后,早就耳闻朝政的形势了,别看静娴是长公主,可是论起势力还真比不上青河这个县主,因为皇上对静娴和临川两个异母的弟妹都没有什么感情,反倒与青河县主的母亲永平公主姐弟情深。 永平公主与田令攸,作为皇上的长姐和最亲近的宦官,按说都不是朝堂上的官员,但是都有着比宰相还要大的权利,而他们之间又为了争权夺势矛盾又很深。 静娴长公主虽然是极傲的性子,但却不敢对青河县主使出来,转身走到前面坐下。而王泽早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拉住十五娘责备道:“你是姐姐,本就该带着十六妹的。”又笑着向王淳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吧。” 王淳亦点头,“是,兄长。” 枇杷看了一眼三哥,只见他眼中一片了然,却笑着说:“你们王家宅院太大了,求仁堂这边离正屋倒要走上半天,有些消息耽误了倒也正常。” “正是这样。”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只是谁也不说破,一起打着马虎就算过去了。 毕竟都是王家的人,两姐妹两兄弟出来竟然分别来的,让外人看着实在不好看。究其根源,恐怕是王十六娘收到帖子却瞒了下来,所以才误会了。王淳不好说姐姐,只得自己承担了错误,而王泽又有风度地接了过去。 而京城中人,谁不知道王家求仁堂与嫡长一支的故事?所以身为王家子孙的王泽和王淳都觉得丢人极了。但是王十六娘看起来倒没有太在意,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青河县主邀了不应该邀的十六娘,引起了这些事情,也是始料未及,便赶紧笑语宴宴地穿梭在众人这间,一会儿功夫就将气氛重新挑得火热。 枇杷便在此时把三哥引见给临川王,果然临川王只淡淡地打了招呼就坐了下来,可眼睛一直盯着三哥的手看。三哥的手确实与别人不同,自从他不能走路了,在很多时候他只能借助于双臂,是以他的胳膊特别精壮,双手也显得又大又粗,青筋突起。 他一定很好奇吧,但是只是不好在大家面前表示出来而已,而三哥也是行了礼就退下与王泽王淳等人坐在一处说话。 “人已经齐了,”青河县主笑道:“今天我们不只要练球,而且还有几位新来的小姐要参加,不如我们原先的队员先给大家示范一下。” 今天的青河县主分外的美丽,她梳着倭堕髻,上面插着坠着明珠的步摇,一双美丽的眼睛熤熤生辉,差不多每说一句话都向王淳那边看上一眼,就连枇杷都觉得她有些过了。 偷眼再看王淳,只见他将一张俊脸板成一块白板,一丝表情都没有,又为青河不值。 转念想到,这又不关自己的事,便不再瞧他们,专心看着场下。 这时青河县主已经将马球队的女孩子们分成两队,一队由静娴长公主带队,一队她亲自领队,先到专门的屋子里换了衣服,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队穿着玄色马球服的女孩们手执马球杆骑着马上场了。 左衽、窄袖、收腰的短襦与突厥人的胡服多少有些相似,但又漂亮了不止一个层次,而玄色的衣服更衬出女孩们皮肤的白皙,手中偃月型的马球杆和跨下玄色金绣的鞍鞯都是统一的,更为女孩们平添了飒爽英姿。 这时陪着这些女孩们来的男子们已经开始拍手叫好,就连枇杷心中也升起了一种豪情,原来京城中的女孩们也能如此英武动人。 这时另一队由静娴长公主带领的女子们也出场了,她们穿着红色的衣服,马匹也全部用红色的锦缎装饰,特别是马尾,用大红的丝带打成结非常地引人注目,早已经超过原本打结为了防止马尾散开的目的,而更成为一种装饰。 双方列队站好,向对方致意,然后拈出各自的场地就开始了比赛。枇杷见球场两边完全是相同的,分别用三丈高的竹竿搭起球门,凌空而立,门后有丝网兜住,皮球打入不会再弹出,方便判定结果。 又有几个穿着浅褐色衣饰的人分列在球场四周,帮忙记分,处理杂事。 马球比赛很快开始了,刚刚还温文尔雅地相互行礼的两队人纵马球场,拦截抢夺,气氛之激烈,让枇杷也跟着将心提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慢慢就懂了,其实一队人就是要配合着将皮球抢到,然后打入对方的门中。 而且,枇杷也看出了大家打球的一些技巧和方法,马术必须是好的,这是基础;身手必须是敏捷的,这样才能抢到球;全队还必须擅长配合,大心同心一力,经过抢球、传球、击球等多个环节才能将球击入对方球门中。 旁观者清,枇杷越看越发现了一些问题,如果这个球曲小姐能够提前纵马到右边,就正好能从静娴长公主手中抢下来,再传给青河;而这个球呢?王十五娘只要将身子多探出去一点,就能打得到了,如果力道足够还能进球门呢……唉!枇杷一急,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真恨不得下去替她们打。 然后自己发现了,也知道有失风度,又赶紧坐下,自我劝慰,看人做事容易,其实真的自己去做,也未必有多好。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枇杷却还是有信心,自己能打好马球,而且也跃跃欲试地等着机会了。 她正看得有趣,不防有人在她耳边问:“你是左千牛卫中郎将玉家的小姐?” 枇杷侧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曲瑞华的哥哥,刚刚他们一起进来时曾看到的,又听曲瑞华叫他七哥的,于是笑着说:“曲七哥,我正是玉家的。” “我刚见瑞华和你说话,”曲七哥笑着坐到了枇杷身边,“怪不得先前没见过你,原来你是从营州才到京城的。” “嗯,到京城还不到两个月。”枇杷笑着答道,又向后挪了挪。曲七哥坐的离自己太近了。 可是曲七哥见枇杷向后挪,却又上前一点,身上熏香的气息已经冲到枇杷的鼻中,而且他还探着身子离枇杷的脸更近了,“没事到曲家去玩,我和瑞华都是曲家长房的。” 枇杷心里不快,正想拒绝,就听三哥在叫她,“小妹,哥哥有事要问你,过这边来坐。” 三哥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枇杷当然明白,也知道在公主府上闹出来并不好看,且又有青河的面子,于是答应一声就站起来跑过去,在哥哥身边坐了下来。 哥哥便在她耳边低声告诉她:“淳弟说曲七郎是个浪荡子弟,让我叫你回来。” 枇杷当然感觉到,亦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其实刚刚枇杷从场中上来时,就应该坐在哥哥身边的,可是因为王淳也那里,所以她才特别坐得远些,但见到王淳正与哥哥分坐在两端,无形中将王十六娘和史小姐挡在中间,便也知道自己不该赌气不在这边坐的。 就像三哥曾教导自己的,王淳再可恨,也是王大人的孙子,玉家的世交子弟,关键时候总能信任的人,在外人面前,自己不应该显出与他的矛盾。于是便向王淳生硬地笑了笑,但是总不甘心主动同他说话。想了想客气地问王十六娘道:“这些日子在闺学里还好吧?” “当然好了,”王十六娘得意地道:“我从小就在王家长大,以前就在闺学里,只不过随着祖父才出京一年多又回来而已,就是落下些功课也很快就能补上。根本与你从营州来什么也不懂不一样。” 好吧,枇杷现在就后悔自己怎么就同十六娘说话了呢 可是十六娘打开匣子就关不上了,忍不住继续炫耀,“我这次回来,大家都对更好了呢。特别是太夫人,她老人家一向喜欢我,前先在京城时就总说我长得要比十五娘漂亮,性子也温和。我随祖父去了江州,她老人家一向惦记得很,这次回来了,对我更亲切,什么都和十五娘一样呢。” 说着轻轻扭了扭身子,似乎是让枇杷更能看清她身上织金的锦缎华服一般。 其实枇杷早就注意到了,她第一次与王十六娘相见时,十六娘姐弟与史小姐的衣着都是很普通的,完全不同于王家的公子小姐,这也是把她们误认为是梅家人的原因之一。 但是现在,王十六娘身上的衣饰不但较入京时好多了,就是比起王十五娘、枇杷都要再胜一分,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史小姐也是一样,换了锦衣华服。只有王淳并没有改变,恰好今天他又穿着第一天见面时那件灰袍。 “就是,就是,”史小姐也急切地说:“太夫人不但喜欢姐姐,也喜欢我呢,对我们就跟嫡亲的曾孙女儿一样,你看姐姐和我穿的锦缎就都是太夫人赏的。”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   ☆、第86章 温暖笑容 枇杷寻声去看,笑的人正是临安王,他正处于高台之中最前方的位置,离史小姐坐的地方不远,加上史小姐声音尖细,听到后捂着嘴正偷笑,枇杷从后面看得出他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无怪刚刚青河县主说原先与王十六娘不在一起玩的,今天王十六娘只说了几句话,句句都与青河这些人精差得太远了,尤其是史小姐的补充,更是丢人极了。 太夫人是王家的老祖宗,就是在京城世家勋贵中辈份也是极高的,她老人家如此身份,对晚辈们自然都是极慈祥爱护,枇杷在王家时她也极力夸赞过,说她比王家所有的小姐们都漂亮可爱,又要将她留在身边不放等等。 但是那都是客气! 这最简单的道理谁能不懂得? 自家人或者极好的亲朋间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但是关系远一些的人,谈话间就要客气! 客气背后还要礼尚往来,太夫人赏了枇杷宫缎和首饰,又让枇杷在王家闺学附学,这些情义是都要还的。 是以玉家离开时,杨夫人带着枇杷给太夫人和诸位先生行礼,还要送上等同的礼物。只说送给太夫人的那件狐裘,不敢说价值千金,但也是营州最好的皮子,母亲亲手做的,就连抹额,也是母亲将大部分做好了,剩下的亲自盯着枇杷一点点地缝上,为的就是感谢太夫人送他们的人情。 史小姐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太夫人喜欢她,就与自己嫡亲的后辈一样,还真是笑死人了! 只从太夫人的经历就能知道,哪怕她真不计前嫌喜欢十六娘,也是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与十五娘一样!更何况梅家的姻亲史小姐,太夫人有涵养地说一句喜欢她,她竟然能当真!还能拿到外面对别人说! 刚刚静娴长公主向王十六娘出手时被青河县主压住了,现在临安王在笑,带得一些人听到了只言片语的人也笑了起来,又有没听到的人悄悄打听怎么一回事。 枇杷立即从坐位上跳了起来,到了临安王前面问:“为什么事这样开心?”话虽然是问话,但是眼睛却瞪了起来。 临安王第一次看到枇杷姐姐生气,马上胆怯了,早停住了笑声,小声说:“刚刚听你们说话,觉得有点好笑。” 枇杷又问:“我们说话哪里好笑了?” “嗯,嗯,”临安王躇踌着,又见到王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王家十六娘和史小姐虽然很丢人,可毕竟是王家女和王家的亲戚,自己笑她们,王大哥也跟着丢人。再有枇杷姐姐,因为与求仁堂王家关系特别好,也出来维护她们了。于是他马上改口道:“我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才笑的。” “是这样。”枇杷讨回了面子,见大家已经不再笑了,就又与临安王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回了三哥旁边,看到王淳正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理也不理他,只坐下与十六娘和史小姐说:“你们看,十五娘马骑得真不错!” 十六娘其实还没明白刚刚临川王为什么发笑,所以不觉得枇杷为了她出头,便说:“十五姐的马术其实……”正说着,被王淳拦住了,“确实好,比十六娘强多了。” “我现在也学会了骑马,”十六娘怎么甘心,正要再解释,却被弟弟在下面踢了一脚,一抬头就见弟弟正瞪着自己,“还需要再好好练。” 史小姐赶紧说:“姐姐要是再练习些时日,一定比大家骑得都好!” 可是却没人有理她。 很快一场马球比赛结束了,青河县主带的玄衣队胜了红衣队,神采飞扬地在马上挥手向大家示意,然后跑回高台上向枇杷笑问:“怎么样?”眼睛却瞟向王淳。 青河县主一张俏脸红朴朴的,额角挂着汗,大眼睛越发明亮了,整个人洋溢着无限的热情,仿佛能感染所有的人。 枇杷早被她感染到了,笑站起来道:“打得真好!” 王十六娘也笑着站起来,“青河县主,你的马球术是最高明的!” “是啊!是啊!”史小姐不甘落后,也跟着赞道:“真高明极了!” 唯有王淳似乎是个冰做的人,一点也没有被青河县主的热情感染到,而且他像突然发现空下来的球场里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用比刚刚还认真的态度看着球场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青河县主到了看台上。 可是青河县主一点也没有生气,反倒凑到了十六娘跟前,与她挤在同一张椅子上,脸对着王淳娇笑着问:“你会打马球吗?” 王淳被问到了跟前,只得收回了放在球场上的目光,向后闪了闪冷冰冰地说:“不会。” 其实这时候的大家公子就没有不会打马球的,而读书人也是一样。时下读书人考进士及第后有三大盛会,第一是即慈恩塔题名,第二是曲江游乐宴会,第三就是月灯阁下打球,不会打球的人根本没法参加。 听说有一年及第后的进士们在月灯阁下打球,热闹非凡,有一队禁军以为文弱书生不堪一击,就提出与他们比试一番,结果被进士们打得落花流水,传为一时之美谈。 王淳明显要走科举之路,练过马球是一定的,所以青河县主才这样问,但却得了这样一个回答,立时就不知道下句话该怎么说了。 这时曲瑞华在看台下向枇杷招手道:“我带你去试试!” “好,你等我。”枇杷说飞快地跑了下去,她确实很想试试打马球,可是她跑得这样快也是因为实在不想看到青河县主和王淳两个人了。那种违和的画面让她根本受不了。 刚刚打球的女子们大都回到看台上休息说话,曲小姐带着枇杷教她发球,场上也还有几个新来练球的,青河县主在上一次大败后决心要扩大公主府的马球队,重新夺回荣耀,是以这一次广开门路招收新人。 没一会儿功夫,枇杷就已经有模有样地打起球来,比起另外几个人学得快多了。曲小姐心里很有成就感,击过一球,向枇杷喊道:“接着!” 枇杷飞马上前,挥起球杆,将球向球门内击去,大喝一声“进!”皮球果然应声落入网兜。 “好!”曲小姐放马跑了过来,兴奋地说:“再练练你就能与我们一起比赛了!” 枇杷亦有信心,“我再练一会儿。”说着在球场里练了起来,球杆越来越能按她的心意打向应该去的方向,而她也一点点地摸索到打球儿应该用的力量和角度,慢慢体会到打马球并不难,但是打好也很不容易,什么时候能随心所欲让球儿飞向目的地也就是绝顶高手了。 枇杷越练越觉得有趣,又见王十五娘带着十六娘策马上来笑道:“我们一起练吧。” 十五娘刚刚打球时枇杷曾特别关注,她的球技比起青河县主和曲小姐虽然差得多了,但是与静娴公主及大多数的小姐们相比,总算在伯仲之间,而且她骑的一匹五花马,不但非常神骏,而且异常漂亮。现在她身着玄色男装,完全与在闺学中的感觉不同。 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态度,从邀请自己赏花起,王十五娘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热情,枇杷知道一定是王泽的主意,但也不好冷脸面对笑脸人,就点头笑着说:“好呀!” 曲小姐打了一场球,又陪了枇杷半晌已经累了,就下去歇了,这边三人重新开始。 只打了几下,王十五娘就向十六娘皱眉道:“你的骑术还不行,不如先到场外跑跑马再练球吧。” 十六娘骑马的姿势特别紧张,现在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球杆,动作缰硬得像木偶一般,枇杷看着她雪白的脸,绷起来的下颚,也觉得自己如果向十六娘击一个球,她就立即能从马上掉下来,便也道:“十五娘说得对,要想打马球,马术必须娴熟,否则掉下去可就糟了。” 王十六娘犹豫了一下,只得扔下球杆到场边去了,她离开京城后才学的骑马,真正练起来还不到一年时间,平时只跑跑马还可以,但是若要打球就很难了,根本无法骑马打球兼顾。 看着十六娘走了,王十五娘凑近了向枇杷说:“在家里没练好就不要上来,硬是上场就是给大家丢人。” 枇杷也有同感,可是又反感十五娘再次背后说会坏话。只是淡淡地道:“我们俩个打吧。” 又打了一会儿,十五娘停下马道:“我们歇一会儿吧。” 枇杷其实还不累,但也停下笑道:“你刚比了一场,一定很累了,我送你到看台上歇着吧。” “不用了,”十五娘笑道:“不瞒你说,是我哥哥让我多陪你的。” 枇杷早就知道,但是看着十五娘笑容中还带了一抹奇特的意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不好说什么,抬眼向台上望去,就见王泽正看向她,还那样温暖地笑着,让她的心里马上热乎乎的。 好在,接着她就看到了临川王正拼命地向自己挥着他的胖手,“枇杷姐姐,你真厉害!”便笑了起来,也向他挥了挥手。 再看哥哥,独坐在一处也瞧着自己,见枇杷望过来向她竖了竖大拇指,而离他不远的王淳、史小姐和青河县主几乎凑成了一团,还有另一面的曲七郎,正也向自己挥手笑着。 枇杷不想理曲七郎,但回马跃至场中,拿起一个马球细看,原来马球是用八块皮料缝起来的,里面不知怎么充了气,才这样轻盈有弹性。而且她手中这个马球的每块皮料上都画了很漂亮的图案。   ☆、第87章 看台风波 枇杷学起马球很快,待在公主府上吃过午饭,下午时她已经能打得很好了。只是原本说好要教她练球的青河县主完全没有时间管她,好在曲小姐和王十五娘两个轮流陪她练球。 而王十六娘的状态也比上午好一些,于是也拿着球杆在场地一边练习击打放在地上球,她怎么也不可能像枇杷一样自如地纵马。 大家都能枇杷的进境感到吃惊,但枇杷却没觉得怎么样,她的马术是不必说了,就是打马球的动作其实也与平日在营州与小伙伴们打猎玩闹时也相差无多,一通则百通,对她而言根本没有多少难度,只是在熟练度上还需要提高而已。 而且,只有亲自打过才知道,马球实在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活动,比起枯燥的练习马术是完全不同的,枇杷虽然也累了,但是却乐在其中,心里又盘算着,等回到营州,一定带着小伙伴们打马球玩。 那样就还要买些马球杆和马球回去,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很贵。不过看起来如此精巧,应该也不会便宜的吧。但是其实马球不过是皮子做的,而球杆是藤编的,是不是回营州后让大家自己照着做呢? 枇杷一面想着,一面奋力将球击入球门,再回首,就见曲小姐和王十五娘都正在驻马望向看台,然后两人向自己道:“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枇杷也见看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又隐隐听到尖细的哭声,便随着她们俩打马奔了过去。 哭的是史小姐,她年纪小,还带着些童音,特别尖细,现在正扯着嗓子哭叫,“表哥,表哥,她打我!” 枇杷急忙从马背上直接跳上了看台,只见王淳正气冲冲地将史小姐拦在身后,向着青河县主道:“县主打了我们,我们也不敢还手,既然如此,就先告辞了。”说着让人去叫十六娘,又带史小姐向外走。 青河又反身上前拦住了王淳,“王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这个表妹实在,实在……”见王淳的脸沉得可怕,又赶紧改口道:“是我错了,我向她赔礼不行吗?” 说着将头上那只明珠步摇拨了下来,走到史小姐面前塞给她,“这只步摇给你了,你快别哭了。” 史小姐的哭声小了一些,从王淳背后露出了脸,枇杷看到她虽然用帕子掩着左脸,但还是很明显能看出已经红肿,迟疑地接过了那只明珠步摇。 王淳却立即将步摇抢下,掷还到清河县主手中,向史小姐喝道:“走!” 史小姐就哭哭啼啼地跟在他后面走下看台。 青河又要去拦,转眼看见从一旁上来的十六娘,便跑过去道:“赶紧劝劝你弟弟,别生气了。” 十六娘大约也猜到刚刚的情况了,可是面对青河县主恳求的目光,果然跑到王淳面前道:“弟弟,都是误会,别闹出来让人笑话。” 王淳冷着一张脸道:“跟我回家!”说着拉着王十六娘的手,就向外走了。 青河县主一筹莫展地呆立在看台上,突然看到枇杷,又过来拉住她的手,委屈地道:“那个史小姐实在太讨厌了,我说一句什么,她都有一句跟着,还一声声表哥表哥的,我真是不想打她,可是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你快帮我把他们追回来!” 枇杷见大家都看着青河,眼中不乏讥讽,就赶紧道:“他们先走了也好,都回去冷静一下,再见面时把话说开就好了。” 王十五娘上前拉了青河安慰说:“史家那丫头确实不懂事,平日在我们家里也是极惹人厌的,县主打也就打了,又没把人怎么样,不必管他们了。” 可是青河县主哪里是因为打了史小姐而后悔,所以也不理十五娘的宽慰,还一直向王淳离开的方向望着,过了一会儿,竟然滚出眼泪,然后也哭了起来。 场中人这时已经都停下了练球,见时间也不早了,又出了这样的事,于是慢慢都散去,最后只剩下临川王静娴长公主姐弟、王泽王十五娘兄妹、枇杷和三哥。 枇杷手被青河县主拉着,只得向三哥示意了一下,三哥也笑着点头,暗示她别急。于是几个女孩子陪着青河县主进了屋子里,七手八脚地帮青河重新净了面,又哄着她,“别哭,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 青河慢慢地止住了哭,只还轻轻地抽噎着,道:“我没事了,你们都回罢,只是枇杷你先留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大家便退了出去,青河县主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枇杷,“史小姐是不是和王淳定了亲?” “亲事应该还没定。”枇杷心里其实还有半句,那就是王淳早说了要娶史小姐的。可她还是将后半句还是留在心中,她真怕这位一向骄横的县主听了会做出什么过格的事,虽然她心里其实也为史小姐被打而有些开心,因为史小姐实在太讨厌了,但是总不希望史小姐被青河灭了。 看青河县主的模样,还真大有可能呢。 “没定就好,”青河说着又冷笑一声,“哼!就是成亲了又如何,还可以和离的呢!” “其实王淳这个人也没那么好,”枇杷见她如此执着,忍不住说:“你看他整日板个脸,一点也 不像王大哥那样待人亲切。” “可是他长得实在太好了,就是不笑也比王大哥好看一百倍!” 这倒也是事实,枇杷无言以对了,但想到亲事总要听父母之命,便提醒她道:“那你娘能愿意吗?” 可这时,恰好有一个小宫人走了过来回道:“县主,公主让你过去呢。” 外面的事闹得这么大,永平公主一定也听到了,要把女儿叫回去。于是青河向枇杷道:“我娘最疼我了,我去跟她说。”说着与枇杷道别,“我让人送你两个球杆和几支马球,过几天我再下帖子请你过来。” 枇杷出来与三哥坐在马上车向家里驶去,不免问起今天的事,“青河县主虽然骄横了些,但是也不是不讲理的,怎么就动手打了史小姐?” 三哥也无奈地笑了,“史家小姐确实很讨人嫌,拦着县主不让与淳弟说话,又一直想显出与淳弟关系非同般。县主大约忍了一阵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 “我也顶不爱听史小姐说话,真不明白王淳为什么要娶她?”枇杷虽然不愿意理王淳,但其实对他的感官与史小姐并不相同,想到今天史小姐在公主府上丢的脸,他面上也无光,竟不免有些同情。 没想到三哥马上转过身上追问:“谁说淳弟要娶史小姐的?” 枇杷说完后就已经知道不好,见哥哥盯着自己,便赶紧笑着抱住哥哥的胳膊,“是我不小心听他说的。” “你总这么多不小心,”三哥抽了一下手臂,却没有抽出去,见被妹妹抱得紧紧地,便气道:“倒底怎么不小心,你同我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的荷包被王淳捡到了,我去拿时他说愿意娶史小姐。” “一定还有别的事!” “还有就是我在王家时曾经与阿鲁那悄悄到东、西市玩,被王淳发现了。”枇杷说完后就用力地摇三哥的胳膊,“事情早就过去了,又没有怎么样,千万别告诉娘!好三哥!好三哥!” “怪不得那天就觉得你不对劲儿呢,又穿男装又上树的,后来跟王大人办案子也就把这件事忘了。”三哥看看枇杷,也顾不说她偷跑出去玩的事了,只是问:“淳弟怎么就跟你说起要娶史小姐的事呢?” 有些事枇杷曾与王淳发誓不会说出去,她又一向极讲义气的,所以也不对三哥细讲,只是简单地道:“正好史小姐过来找他,他就指着史小姐说了。而且,我也听王家的小姐们说王夫人想让外甥女儿作儿媳妇呢。” “真有这事?”三哥犹有不信,但是看妹妹言之凿凿,又想内院女子对于成亲之类的事确实更加关注,加之今天王淳确实一力护着史小姐,玉守义便记在了心里,暗道以后要多看看王淳的心思果真如何。 枇杷说过后倒也不在意,只将心思都放在了练马球上,每日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青河县主打了史小姐的第三天,王泽在醉香楼里摆下了宴席,请了临川王、青河县主、枇杷、王淳、王十六娘及史小姐参加,很显然是为了调和他们间的矛盾。 枇杷进了门,就见青河县主正与王十六娘坐在一处说话,早恢复了平时的神采飞扬,史小姐拿着一声帕子捂着半张脸,委委曲曲地坐在一旁。好在,再没有听到她的“就是,就是……”开头的应和声,让人觉得耳朵清静了不少。 青河县主见了她,便笑道:“你的马球练得怎么样了?过两天我们再一起玩儿,你也上场吧。” “好!”枇杷点头,她觉得自己能行了。 青河又向王十六娘道:“你也去,先慢慢练,总会打得好的。”却唯独没有再向史小姐发出邀请,可史小姐也没有敢吭声。 枇杷也懂得,别看是青河县主打了史小姐,可是就是有王淳撑腰,史小姐也不可能再打回去,身份的差别早已经注定了她必须吃这个亏,当然现在看来她也打算认了。 王泽见人都到了,便笑着端起酒来,“淳弟、青河还有史小姐,饮了这酒,就把前儿的事都忘了吧,以后还在一起好好相处。”又向其余人道:“大家一同饮了,也算是当个见证。”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家果然都饮了杯中之酒,“王大哥说得对。” 在座人中王泽年龄最大,行事也妥当,所以人人都信服他,就连平时总表现得冷冰冰的王淳也在兄长的带领下也笑着给大家敬了酒,一会儿,屋子里就一片欢声笑语了。   ☆、第88章 红拂夜奔 枇杷瞧着王泽将气氛调解到佳处,便向椅背靠了下去,闲闲地看向大家,便向他遥遥举了举杯,然后将杯中酒喝了。曾经做过少年营首领的枇杷明白,别看只简简单单的一次小宴,但是能让骄横的青河县主、倔强的王淳都表现出如此的和睦,王大哥一定是费了些心思分别去劝说的。 王大哥现在领着左千牛卫大将军,职责就是保护临川王和一干宗室,永平公主又是宗室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她的女儿青河县主与王家人闹起来总不大好,于情于理他都要负担调解的工作。 枇杷先前在少年营的时候就发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容易有各种矛盾,而这些矛盾处理不好也会产生很不利的后果,所以也曾用过不少心思去调解大家的关系,再想到王淳和青河都不是省油的灯,因此很是理解王大哥的不易。 当然调解成功对于王大哥也是有好处的。这些人情一件件地积累起来,会使他的声望不断地提高,也会助他将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王泽看到枇杷的示意,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朋友不少,但是能这样读懂自己心思的,还真是这个看起来非常单纯的小女孩,遂也举起酒杯,将杯中酒喝了。 然后两人复又相视一笑,心有灵犀是不必说话的,可这时枇杷的视线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她将目光收了回来,原来是王淳,他正左手执壶,右手执杯,站在自己的案前,低头替枇杷倒了一杯酒,然后将自己的杯子注满,一仰头喝了下去,“谢谢你。”转身走了。 枇杷忍不住笑了,大约是因为相识的特别经历吧,枇杷不知不觉在心里与王淳别上了苗头,什么事都想压他一头。而她也清楚王淳一定也会这样想。昨天她给王淳帮了忙,而王淳也来道谢,虽然态度不是那么诚恳,但是枇杷还是满得意的,“哼,毕竟还是我给你帮了忙!”然后开心地把酒喝了。 冷不防,青河县主扑到自己身上,在她耳边道:“你看王公子倒酒的动作多英俊啊!”枇杷翻翻白眼,“倒酒就倒酒,谁倒不是一个样!” 青河县主已经拿手在枇杷面前晃了晃,“你的眼睛不是有问题吧?那怎么能一样呢。” 刚刚枇杷只顾开心,倒没特别注意王淳倒酒的姿势有什么不一样的,遂道:“再说就是不一样,那酒也是一样的。” “我本来想把酒抢下来的,没想到你一下子就喝了!”青河说着,恨恨地在枇杷手上敲了一下。 “那你让王淳给你倒一杯啊!” “我怕他不理我,”青河县主患得患失地说,又想起追问枇杷,“王公子为什么单给你一个倒酒?” 为什么?当然因为他欠了自己人情了!本来以王史小姐的蠢样,不管惹多少祸枇杷也不会管的,但是自己看在王大人与爹爹的交情上帮了王淳的表妹兼未婚妻,他自然要感谢! 想到这里,枇杷得意地一笑,但又不好向青河这样说出来,只低声道:“如果我三哥来了,他也会给我三哥倒酒的,我们家与求仁堂王家是世交。” “那你一定经常能见到他吧?”青河县主又急切地问:“他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习惯,你告诉我!” 玉家搬出来之后,王淳来过几次,有跟着长辈过来的,也有来找三哥的,但是枇杷却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基本没有打过交道,“虽然见过几面,但是并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是听我三哥说他学问还不错。” 青河问了几回,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得罢了。过了一会,自己拿了壶去给王淳倒了一杯酒,又陪着小心地说:“你别生气了。” 王淳板了一张脸,“我不生气。” 青河县主又小心翼翼地说:“那你把酒喝了吧。” 王淳就端起酒杯将酒一下子喝掉了,依旧一副有如寒冰的脸色,再一句话也不多说。 青河县主再想搭话,可是却不知说什么好,站了半晌,以为王淳总会客气一下,可是王淳竟然就那么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似乎眼前没有她这么个人。 青河越想越气,一个小丫头,在她说话时竟然不停地插话,打她一巴掌算什么,就是让人拖出去打死也不怕,但就是因为是王公子的表妹,她又是送首饰又是赔礼的,简直把面子都让人踩到地下了,可就是这样,王公子似乎还没有一点服软的迹像,青河县主简直委曲死了! 想到这里,青河县主也不回座位,就拿着酒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与王淳僵上了。 枇杷见王泽重新坐直了身子,知道他为难,怕这两个再闹出来,就赶紧离席拉住青河县主,“我们俩也该喝一杯了。”死活拖着她回来,又拉着她饮了一杯酒,才将刚刚诡异的气氛打散了。 没多久,王泽便站起来道:“临川王还有事,我们不如就到此散了吧。” 临川王也道:“是啊,我要进宫去呢。” 于是临川王和王泽就离开了,接着王淳带着姐姐和表妹也走了,只剩下青河县主和枇杷。 枇杷便让人重新热酒上菜,然后与青河县主对坐了下来。 王泽在走前,曾经向枇杷示意了一下,枇杷也看懂了。王淳今天能来,一定是王泽费了很多功夫才请到的,也许还有王大人或者老夫人的命令,但是他明显是不情不愿的。 现在和解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应该散了,因为再继续下去,就看王淳和青河县主两个的表现,说不定又会出什么事,那样就更糟糕了。 所以王泽就走了,他也料到王淳马上就离开,剩下青河县主就只能交给自己。枇杷也立即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毕竟朋友间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 “县主,你吃点东西吧。” 青河县主刚刚就什么也没吃,现在她依然不肯动筷,坐在枇杷身边长吁短叹,突然问道:“他到你们家时也这样?” 他是谁枇杷当然知道。“对我爹、我娘、我三哥都还行,对我只是打个招呼,多余一句话也不说。”枇杷说完,也觉得丢人,又不能说他们见面就打了个乌眼青,只得补充一句,“当然,我也从来不理他。” “你可真狠,对于这样的人也舍得。”青阳县主想到枇杷确实对王淳从来不假辞色,只得再叹,“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 “但我觉得你这样才不是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 枇杷知道青河的法子不对,但是什么是对的可就难住了她,认真想了一想,还是不知道。突然灵机一动,“你可以问你娘啊?” “我娘不答应!” 那么,昨天打球后永平公主一定与青河县主提过王淳的事了。枇杷一拍手,“既然你娘不愿意,那你就别理他了。” “我才不要听我娘的!” “其实你娘肯定是为了你好,她的话你总要听的。”枇杷这样劝着青河县主,完全忘记自己也时常不听娘的话,“再说亲事不是要你娘给你定吗,她不同意你怎么也不能嫁给王公子啊!” “你还小,哪里懂!”青河县主不屑地看了看枇杷,“我们可以私奔。” “私奔?” “对,你没听过红拂夜奔?”青河县主问。 “没有。”以杨夫人教养女儿的思路,怎么能让她听这样的事呢,所以枇杷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儿,就连红拂是谁也不知道。 “嗐!你可真孤陋寡闻,你就没听过说书的吗?” “说书?”枇杷突然知道了,“好像东市里有的饭庄就有吧,我只远远看过。” “醉香楼里其实也有,只是不在大堂里,要专门点的,还有唱曲弹琴等等,” 青河县主叹道:“我先简单告诉你,等有空儿你叫一个说书的听一听,保证你特别爱听。” 虽然青河县主说是简单讲讲,但是枇杷听着还是很好听,但是她从不是人云亦云的性子,听后认真想了想,得出的结论就是,青河县主既不是红拂那样的侍女,永平公主更不是不在意青河的杨素,这些也都罢了,最关键的问题是,“王淳能愿意跟你私奔吗?” 很显然,王淳根本不会同青河县主私奔的,他就是与青河县主说话都不愿意! 青河县主被严重打击到了,她先跳了脚地叫道:“我还比不了红拂一个贱婢?”然后也认清现实,如果自己真能夜间跑出公主府来到王淳的面前,他一定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就把自己赶走! 枇杷还在自己的思路中,“你娘肯定不能像杨素一样不闻不问,她一定会派人去追你,而且,你知道的,王淳的祖父,也就是王大人,你也看过他断案,如果你们私奔,就是你娘找不到你,王大人也一定很快就找到你!” “当然了,王淳这小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要是想逃应该知道怎么逃才能不被发现,那时就不知道是王大人厉害还是王淳厉害了呢?”枇杷真有些好奇,如果王淳真能带着青河县主私奔,王大人去追,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一定异常精彩,相比之下,宫山奇案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这样的事真发生了,自己就是偷跑也会跑出去看热闹的! 但是,她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魂游天外,因为青河县主伏在案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王公子一定是不愿意跟我私奔的!”   ☆、第89章 忍着饥寒 枇杷赶紧安慰,“别哭了,别哭了,王淳真没有什么好的,就是他请我私奔我都不去。” 可是青河县主就是哭成这样,还是马上抽噎着问:“他请你私奔过吗?” “当然没有,我是比喻!而且你放心,他才不会请我私奔呢!” “那好吧。”青河县主又真放心地去哭了。 枇杷看着青河县主,心中不解,青河是她到京城后遇到的最投缘有女孩子,她直爽大方的个性比起王家的小姐们要更对她的胃口,而且在两人不断地接触中,她越发觉得青河县主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虽然表面骄横了一些,但却讲义气,重情谊,她怎么就栽到了王淳的身上? 王淳,当然,确实不错,枇杷也不能违心地否认,但是枇杷就是理解不了,青河县主为了他竟然肯离开自己的亲爹娘,噢!不不,也许只是离开她亲娘,因为她的亲爹还不知道是不是许侯爷呢。 这也许就是青河要私奔的原因? 有着亲爹亲娘和亲三哥的枇杷可舍不得,她宁愿不嫁人也不愿意与家人分开。 但是看着青河县主哭成这样,枇杷还得劝,可说了半天就是没用,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过去不是喜欢王大哥吗?后来怎么不喜欢他的?还用原来的办法就不再喜欢了王淳了呀!” “我就是看到王淳,马上就不喜欢王大哥而喜欢他了!” “那我们再去找下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必须是愿意跟你私奔的,”枇杷说着拉起了青河县主,“走吧,只在屋子里哭肯定没用,还不如到外面找一找,也许就能找到了呢。” 青河县主被枇杷拉着,只得擦擦眼泪出来了,可是她们在东市的大街上走了两圈,不用说青河县主一个也看不上,就连枇杷也承认恐怕真找不到比王淳看着还顺眼的人了。 但是好在走了这么一会儿,青河县主的情绪好多了,低声跟枇杷说:“你说,如果王公子生在王大哥那一房里该有多好啊!” 如果王淳不是求仁堂一支的子弟,永平公主应该能同意青河县主嫁给他吧。果然,青河县主又告诉她,“我娘说我不用和临川王定亲了,她还同意我嫁给王大哥了,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嫁他了。” “王大哥?”枇杷心里突然像被揪了一下似的,很不舒服,王大哥也要定亲了吗?然后他也要成亲,再没空请自己吃点心了?因此她急忙问:“你和王大哥要定亲?” 青河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一点也没注意到枇杷急节的语气,“也不是,只是我娘说,如果嫁给魏国公还行,但是魏家的庶支子弟,想都不要想!” 啊!太好了!枇杷突然又心花怒放,原来青河不是要和王泽定亲!至于为什么不愿意王泽定亲,她也没有心思细想,反正就是不愿意。 青河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你说王公子这么好的一个人,偏有那样的亲戚,听说他娘也是梅家的,就看他姐姐和表妹,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而我娘呢,最讨厌她们这一类的。” 枇杷也深有同感,她可是见过王夫人好多次的,在老夫人面前对自己一个样儿,老夫人不在时就是另一个样儿,枇杷完全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目光根本没有一点像王大人和老夫人那样的慈爱。 如果说是因为自己打了王淳?可是王淳也打了自己啊!而且还是他先动手的。 但是,求仁堂王家是玉家的世交,她就是不满,也不会在青河县主面前说什么的,只是用娘常劝自己的话劝她,“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青河也只有长吁短叹了。 又逛了一会儿,枇杷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本来王泽是摆了酒宴的,枇杷只少吃了点朝食就出了家门,结果宴上那么多好吃的,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吃,只喝了几杯酒,所有时间都是在劝青河县主,又陪着青河县主在外面一直闲逛。 枇杷又忍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饿吗?” “不饿!” “可是我饿了,”枇杷又说:“我中午就没吃。” 青河县主不满地看了枇杷一眼,“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饭,今天更是只喝了两杯酒!” 枇杷不敢再说了,但是她是真饿,又非常不理解青河县主为什么能两天不吃饭还一点也不饿。而且今天是个阴天,一点太阳也没有,秋风冷嗖嗖地刮着,因为饿着的原因,一向不畏寒的枇杷也觉出冷了,但是看起来同样穿着单薄的青河县主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她只得忍着饥寒继续陪青河县主在街上乱逛。 再想想事情的起源,又是王淳!他真是自己的克星!枇杷再次将王淳在心里骂上八百回! 好在,青河县主不知道第几次走到顺意坊的路口时,突然想起了枇杷家就在这里,便道:“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你带我去看看吧。” “好,好!”枇杷哪里能不答应,更何况想想家里就不会这么冷了,而且娘什么时候都给自己留着点心,她简直开心极了,“赶紧走吧,我家就在不远处。” 青河县主再无心也感觉到了枇杷的急切,“家里就这么好,急着要回去?” “那当然,家里自然是最好的地方。”枇杷虽然住过王家,也去过公主府,算得上见过世面了,但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比他们有什么不足,自己的家里,虽然可能没有那么多金堆玉砌的东西,但就是最好最舒服的地方! 好在,距离是真近,枇杷带着青河几步进了玉家,见娘正在屋子里抱着守礼哄,就上前接过守礼向娘介绍说:“娘,这是青河县主,我带她到家里玩儿。” 杨夫人见跟枇杷进来一个男装少女,衣饰不凡,再加上枇杷走前也说过出去的原因,早猜到是青河县主了,向青河县主曲膝道:“原来是县主,快请上座。” 青河县主赶着避开了,又回了杨夫人一礼,“我就是来找枇杷玩的,夫人不必多礼。”说着也不落座,拉着枇杷的衣服道:“我们去你屋里玩吧。” 枇杷正一手抱着守礼,一手去捏他的脸,小守礼胖乎乎的小脸捏起来好玩极了,就见娘赶紧过来一把将枇杷的手打下去,将守礼接回去说:“不是不让你捏守礼的脸吗?该一直流口水了!” “我只轻轻捏一下。”枇杷吐了吐舌头放了手,拉了青河县主道:“娘,我们回屋里说话了。”说着回了自己的东耳房。 “你屋子里布置还真挺有趣的,”青河县主看着挂在墙上的羊头骨、野雉毛、野狼皮颇觉得好奇,一样样看了起来。 杨夫人随后亲手拿了茶点进来,一一摆在案上,笑着让道:“这都是自家做的点心,虽然粗陋,但还干净,请县主尝尝。” 枇杷只等青河拿起一块后,马上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又噎得去喝茶水,杨夫人见状赶紧问:“你饿了吗?” “嗯,饿。” “那也别吃太多点心,我这就下厨给你们下的点汤饼。”说着就赶紧走了。 须臾,杨夫人带着刘嬷嬷给枇杷和清河县主端上两碗热腾腾的汤饼,还配了几道有荤有素的小菜,又让侍女端了水让她们净了手,拍拍枇杷道:“赶紧和县主一起吃吧。” 枇杷早就急不可耐了,但是在家中自己是主人,总要先劝青河吃才好,遂将筷子递到青河面前道:“我娘做的汤饼特别好吃,与醉香楼的味道不一样的,你也吃一点吧。” 原以为一定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青河闻到了香味也不再说不饿了,接过枇杷递来的筷子就痛快地吃了起来。 枇杷见状放了心,也埋头大吃,直到将汤饼的汤汁都喝光了,才满意地长叹一声,“真是好吃极了!” 再看青河县主,正端着大汤碗喝汤,然后将空空的碗放下,倒在了塌上,“我第一次吃这么撑。” 枇杷也倒过去,与她并排躺在榻上,“心里好过些了?” “好过多了。” 枇杷又将自己藏的好东西拿出来给青河县主看,斑斓的羽毛、各式的皮子,还有种种野物,而且不管她喜欢什么,就是自己怎么心爱的也答应送给她,看她终于笑了起来,觉得青河县主差不多应该忘记了王淳。 可是到了天色暗下来,枇杷送她走时,青河县主拉了她的手坚决地说:“我就不信,我还不能让王淳带着我私奔!哼!你等着看吧!” 枇杷觉得自己整整一天的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说也就这么巧,就在青河县主走后没多久,王淳过来送两蒌子梨。枇杷心里倒是一惊,幸亏他们没有在自己家里碰上,万一闹出事来,岂不拖累父母三哥,心里倒想以后不要再将青河带回家中才好。 因是世交,王淳到玉家一贯都是直接进到内室的,给杨夫人行礼后,又对枇杷拱手道:“一向可好?” 枇杷客气地还礼道:“你也好。” 杨夫人就不同了,对王淳一向如自家儿子一般随意,让他坐下,拿点心给他吃,又让他喝茶,笑道:“有什么都想着我们,还特别让你跑一回。” “祖母说这梨是青州那边来的,又甜又脆,比京城的味好,让我送来些尝尝。”   ☆、第90章 留步慢走 枇杷看着屋里地上摆着的两蒌梨子,个个滚圆,拳头还大,黄灿灿的皮上带着细小的麻点,看起来又脆又甜。对刚吃过香香的汤面,又与青河说了半晌话的她来说,正适合马上吃一个。 话说枇杷一直喜欢吃各种的果子,先前营州寒冷贫瘠,果子不过只有几样,品种亦不大好,到了京城倒是尝到了很多好果子,这种梨却是第一次见。 当然,在王淳面前,她才不会立即拿起一个洗了吃呢,那样显得多没有礼貌,甚至她并不一直盯着梨子,只是偷偷斜眼看了几回。 “这应该是贡梨吧,”杨夫人看了出来,道了谢又问:“老夫人可好些?” “吃了药,也略见好些,但因是老毛病了,一到秋风起时就犯,容易反复,白日还好,尤其晚上,总睡不实。”王淳道:“这两日正按世伯母给的方子天天炖了梨吃呢,指望着吃上一秋能全愈呢。” 杨夫人又道:“吃药、食疗也只是一方面,总要老夫人少操心才好。” “是,这两日我整日守在家里,让祖母什么事都不要管。” 枇杷心里想着,怪不得王淳白天急急地走了,原来他在为祖母侍疾。又听母亲说:“你又要读书又要做事,也不能总守在家里,明日我去替你一日。” 王淳赶紧推让道:“世伯母家里事情也多,就不劳世伯母了。” 杨夫人笑道:“你就不要与我客气了,我原本今天就要过去的,无奈家里有事袢住了,明日必去的。”又道:“你也回去吧,多陪陪老夫人,她可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 王淳站起来答应着,又行了礼告辞。 枇杷也早站了起来,替母亲将人送到门前,王淳便回头一揖,“留步。” “慢走!”枇杷曲膝回了一礼。 这就是他们最近见面时的常态,基本只有见面问好和告辞,又因为同一个时辰出生,也无法分出大小,所以连兄弟姐妹之类的称呼都省了。 王淳一走,枇杷便赶紧回来问娘,“老夫人的病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有多严重,但是我听刘嬷嬷回来说,原本都好多了,仿佛这两天生气又重了。”母亲又道:“我们明日去看看。” “大约是被史姑娘气的。”枇杷便将那天青河县主与史姑娘间的事说了。 “我也隐隐听了,”母亲道:“老夫人最气的并不是因为史小姐,而是王夫人,听说她瞒着老夫人让十六娘和史小姐去了公主府,后来才出这样的事。” 枇杷评论道:“也无怪老夫人不想十六娘和史小姐出门呢,她们确实不大懂事呢。” 杨夫人笑了,点点枇杷的额头,“就好像你多懂事似的。” “我本来就懂事嘛,”枇杷想到了王泽、临川王和青河县主他们对自己信任,得意地道:“娘,我到京城交的几个好朋友也都觉得我很懂事!” 杨夫人果真点头道:“是,是,是,你懂事。”心里其实也是认为自己的女儿不错的。 不想,枇杷竟然问:“娘,史小姐不必说了,可王十六如此行事是不是与她没有跟在祖母身边,而是在王家长大有关?” “也是也不是,”娘拍了拍枇杷的头,问她,“你觉得太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枇杷脱口而出,“非常了不起的老太太。”不管坊间怎样传王家太夫人的事,就是说她毒死老魏国公和小妾,但也几乎没有人说她不好,而且相反,她的名声非常不错,很多人还都解恨地说:“那对贱人,毒死他们才对!” 而在王家内部,这样一个七八代好几百人聚族而居的大家庭里,又都对太夫人尊敬有加、言听计从,能做到这一点有多难啊! 想想太夫人孤身一人嫁进来,丈夫非但不帮助她,还一直想害了她和儿子。但是太夫人呢,闯过了一关又一关,把魏国令的爵位牢牢地控制在自己子孙的手中,还康康泰泰地活到了七八十多岁,对人从来都那样宽和慈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了不起! “对,我女儿说得对。”杨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所以你说太夫人会故意让十六娘不懂事吗?” “不能,”枇杷明白了,以太夫人的胸襟,她才不会计较十六娘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样呢,“但是她也不会特别引导十六娘懂得事理。” “还有一点,先前王大人在外面,王夫人和十六娘留在王家,太夫人总不能让她们出什么事丢自己的脸,现在王大人和老夫人回来了,责任自然就转移了,王十六娘出了丑,老夫人最难堪。”杨夫人道:“王家那么多族人,就算太夫人不说什么,但未必没有人暗中挑唆,再加上王夫人自己也不见得懂多少道理,又不知道教导女儿。” 枇杷一直好奇的是,“当年太夫人为什么选了王夫人当儿媳呢?难道王夫人也是像梅姨娘那样进了王家的门?” “可不许这样说长辈。”杨夫人赶紧喝斥枇杷一声,但却把原因告诉了她,“谁能愿意儿子娶生母姨娘家的人,可是当时梅家情况特别不好,老魏国公帮他们置下的家产快败光了,里正邻居就没有不欺负他家的,王大人在外面也顾不过来,毕竟是血脉亲人,在他们的苦求之下心一软就让儿子娶了梅家的姑娘。而梅家成了王家正式的姻亲,外人也不敢再过分,日子就过下去了。” 枇杷同情地说:“王大人可让梅家害惨了。” “是啊,王大人那样惊才艳绝的人物,硬是因为出身姻亲等等原因一生飘泊,差不多去过所有的州,任过文官能任的所有职务。他吃的苦,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老了,又要受到儿媳妇的连累。”杨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若没有他的生母,却也没有王大人这个人。” 娘俩儿说着话,直到玉家父子先后回来,又说了一回老夫人的病,玉进忠也跟着叹气,“没想到老夫人的身子竟然与在营州时差多了,”又道:“你们娘俩儿没事就常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枇杷和娘便一同去了王家,老夫人正靠在榻上听王淳读书,见她们就要起身,杨夫人赶紧上前拦住,“我们过来就是想看看能帮什么忙,若是老夫人因为我们来了又要折腾,我们便不如不来了。” 老夫人一笑,“既然这样,就都听你们的,我只不动就是了。”又拉了枇杷的手让她坐在榻旁,“听说你是个仗义的,在外面总帮着我们家。” “我不过是与他们玩熟了,知道彼此的秉性,姐姐和妹妹刚来,总有不知道的,以后就好了。” 十六娘先前在京城住了十多年,就没见她交下一个真心的朋友,而玉枇杷来了不过数月,却已经有了一群小伙伴,在一起玩耍之余还做起了生意,这之间的差别有多大老夫人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你是个好孩子,不只我看着喜欢,就是大家也都喜欢。” 听着老夫人说话间时不时地咳嗽,杨夫人赶紧端过一杯水服侍老夫人喝下,又笑着与老夫人说些保养的话,又向王淳道:“你出去做正事吧,或去书房,或去帮你祖父,老夫人这里有我们呢。” 老夫人便也道:“你去先看看你娘,再去书房读书吧,一两年之内总要下场试试。”看着王淳走了,又告诉杨夫人和枇杷,“儿媳妇这两天身子也不舒服,十六娘在那边伺疾呢。” 自从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枇杷就在疑惑王夫人和十六娘怎么不在眼前,现在听老夫人这样一说便明白过来,心里也不禁想王夫人是真病了还是因为史姑娘的事气病了呢。 杨夫人听了,就安慰道:“弟媳妇还年轻着呢,就是有些小病也不要紧,好生养一养就行了,一会儿我带枇杷去看看。”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不必去看了,她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见人。就连她特别接来的史家小姐,昨天也说是想念父母,送回老家去了。” 亲自带到京城的外甥女儿被县主打了,又被迫离开京城,王夫人的脸应该快丢光了,果然是在装病躲着呢。 可是她犯了错就装做病了,却没有想到老夫人早被她们气病了,正需要照顾。枇杷看老夫人面上不郁之色总不能消退,便努力想办法,“老夫人,我给你唱歌跳舞好不好?” 老夫人笑着说:“我病了不能出去,正想热闹些,当然好了。” 枇杷便将从军行伴着踏歌唱了起来,又歌又舞很是卖力,停下时额头已经微微见汗,老夫人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又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孙女就好了,天天给我唱歌跳舞,比孙子强多了,那个傻小子就会给我念书,听得我都烦极了。” 枇杷觉得老夫人虽然有客气的意思,但也是真心话,王淳那个人,果真一点趣味都没有,整天只会板着一张脸,真比自己差得多了。当然了,她虽然心花怒放,但还是谦虚地说:“人各有所长,我的学问不行。” 枇杷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孰不知,老夫人和杨夫人的眼睛有多利,都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枇杷却不懂,“你们笑什么?” 老夫人笑着说:“会笑是因为看到你就开心啊!而且我又想到我年轻时也最喜欢在陇上月夜踏歌,与我家大人也是在踏歌时结识的。” “是真的?”枇杷无限的好奇,那个花白胡子坐在大堂上从容审案的老大人也会踏歌? “傻孩子,老大人也年轻过,”老夫人笑道:“而你们也会变老的。” 枇杷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变老的,她觉得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遥远到根本不用去想,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听着老夫人和母亲讲过去的事,倒是津津有味。 因着杨夫人和枇杷过来开导,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又留她们吃中饭。 没想到王大人中午时竟然回来了,先向杨夫人道了谢,“夫人最听你的话,你多劝劝她,让她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杨夫人亦笑道:“王家有淳哥儿,自是什么也不必担心的。” 见枇杷过来行礼,王大人笑笑,“这孩子是有出息的,虽然是女孩子,但不要拘着她。” 说了一会儿话,王大人向老夫人说:“你这些日子要好好养着,年礼什么的不用操心,我得了空就让儿子办了,”便又走了,“衙门里事多,我还得回去。” 这时枇杷才明白,原来王大人每天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都要回家看老夫人的,他是担心老夫人的病呢。   ☆、第91章 使个眼色 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东奔西走吃了太多的苦,身子亏得厉害,这一次又真动了气,这场病一直缠绵不愈。 母亲来过几次,觉得老夫人因不能省心遂意方才延误了病症,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家里人口少,又没什么事情,这些天我过来帮着打理些杂事,老夫人专心休养,而王大人也可以只忙官衙的事了。”果真每天到王家帮老夫人料理家事,打点年礼。 玉进忠自然不会反对,而枇杷又心疼娘,时常陪着娘过来,帮她打个下手。 毕竟在王家住过一阵子,人也是熟的,隔上三日五日,枇杷便会去给太夫人请安,有空了也会请王先生指导自己练字。 太夫人一向喜欢枇杷,见了她便叫到身边,笑着说:“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说着让人叫十五娘来陪枇杷。 枇杷赶紧拦住了,“十五娘正上课,别为了我耽误了她。我给太夫人行了礼就走,老夫人身子不好,我是陪我娘过来的。” “既如此,就坐下陪我说说话儿。”太夫人说着,又指了一碟子瓜让端到枇杷面前,“这是昨儿个从西域送来的,特别甜,你们小姑娘都爱吃。” 枇杷接了吃了一块,果然香甜如蜜,知是难得的果品,便问:“这是贡品吧?” 有人告诉她,“可不是,走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本送了十蒌,到京城时马累死了几十匹,好的果子也只剩下一蒌了。” 枇杷吐舌道:“那这一块瓜要值多少啊!” 正说着,王泽走了进来,见了枇杷笑道:“离开王家后还是第一次见你回来。” 枇杷起身笑道:“先前搬家,又有一些杂事,一直忙乱着。今日陪我娘给求仁堂老夫人探病,特别过来给太夫人请安。”也不知王泽是否将合伙做生意的事告诉太夫人,是以枇杷也不好说出来。 王泽果然也没有再提生意的事,只坐下与枇杷陪老夫人说着闲话,“那天我送妹妹去打马球,就遇到过玉小姐,才知道玉小姐马上功夫了得,马球也打得好。” 老夫人笑问:“玉小姐来自营州,马上功夫自然好,想来那边打马球的风气也很胜?” 枇杷赶紧道:“太夫人,魏国公缪赞了,骑马我倒是还骑惯了的,打马球却才学,比起十五娘差得远呢。” 王泽笑道:“不出一月,你定能超过十五娘。” “十五娘可是练了好多年呢,”太夫人犹有不信,但只是笑道:“枇杷,空了只管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家也有一个马球场,你和十五娘一起玩儿。” 王家富贵,有马球场是很自然的事,枇杷点头应着,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王泽也站了起来:“我送你过去吧。” 前来做客与寄居王家时的感觉并不一样,重新走过王家的园子,特别是身边还有王泽,枇杷便笑出了声。 王泽也微微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听听。” “我在想,那时候我逃课就到这里逛过。”枇杷道:“现在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好好上课呢?” “那你再搬回来每日上课吧。” “才不!”枇杷马上反对,固然觉得逃课很不应该,但是再重新回来还是免了吧。 “那我再请你去听雨轩饮茶,可好?” 这个提议枇杷愿意,爽快地说了声,“好!” 听雨轩里依如前日,只是没有了事先备好的点心,王泽轻轻扇着泥炉道:“那天亏了有你在,能拉得住青河县主。” “后来我陪她在东市走了走,又到我们家吃了汤饼才回公主府。”枇杷也替青河发愁,“可她还没有转过弯来,还想与王淳私奔呢。” “私奔?要是永平公主知道了,岂能罢休,”王泽叹道:“这丫头可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我们王家都跟着遭殃!” “又不是王淳愿意,与王家何干?” “你想讲理,可永平公主权势滔天,又只青河县主一个,自然把女儿当成宝贝,就是有了错也只会怪别人。那时候只要有了不是就都要落到王淳身上,王家岂能不管!” 枇杷也发起愁来,“那怎么办啊?” “我是魏国公,自然会照应兄弟。” 枇杷原就觉得王泽是个好人,现在更是佩服他,便道:“我一定会小心劝着青河,让她别做糊涂事。” 王泽一笑,又问起求仁堂的事,“因过去的原因,我有心到大祖父身边受些教导,倒也不好时常过去,心里又好奇。” 枇杷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求仁堂与自己家的一些来往告诉他,只与王淳打架的事没说,一则是发过誓的,一则是太丢脸。 王泽却问:“你们两家既然如此好,你为什么与王家姐弟不甚和睦?” 枇杷胀红了脸说:“我不喜欢王淳冷冰冰的样子,也不喜欢十六娘!” 王泽早猜出其中一定有原故,但见问不出也就不勉强,饮毕茶送枇杷回求仁堂。 此后枇杷再来,也时常能遇到王泽,枇杷心知他特别来见自己的,而自己也喜欢见他,倒很开心,且她也一向什么都信任他,常将身边的小事都一一向他诉说,而王泽总是听得津津有味,高兴的事陪着她笑,不快的事会安慰她,又告诉她一些京城的时事。 当然与王淳见面的机会也多了很多,与王泽正相反的是,他们基本无话可话,只是见面行个礼道声好就罢了。只是王淳对她格外尊重起来,每次见面问好行礼时腰都弯得特别的深,枇杷知道他是感谢自己照顾老夫人,心里自然极得意,老夫人总是说自己比王淳可爱多了呢。 过了大半个月,老夫人的咳嗽才好些了,而王夫人也“病愈”了,每日带着十六娘给老夫人伺疾,又接过杨夫人手中的家务。 杨夫人见老夫人的身子果真见好,又兼腊月要到了,自家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便不再日日到王家,倒是时常派女儿来,老夫人特别喜欢枇杷,果真比十六娘还投缘。 而枇杷也特别喜欢听老夫人讲故事,这么睿智的老人,又经历了那么多,随便说点什么都那么有趣,又能让她学了不少的风俗人情。 这一天,枇杷正在老夫人屋里跟老夫人翻绳玩,王淳突然回来了,笑着说:“祖父出京办事,就让我早回来了。”然后就站在老夫人后面看她们翻绳。 可是枇杷却觉得王淳一直在看自己,左一眼右一眼,她一眼瞪了回去,可他还是不停地看,还向她眨着眼睛,还真是奇怪了! 平时枇杷到公主府练马球,曲七就时常盯着自己,枇杷是很讨厌的,所以也一直不理他,怎么王淳也变成这样了?枇杷很想骂他一句,可是毕竟在老夫人面前,总不能让老夫人不开心啊,于是她低下头睢也不瞧他了,心中决定今天出了王家再与王淳打一架! 没想到王淳看了半晌,见枇杷只不理他,又笑着说:“祖母,我刚刚路过西市时发现一家新开的店,是卖各种角弓的,早听说玉小姐弓马娴熟,就想请玉小姐帮我挑一张。” 枇杷放下花绳,轻轻地扭了扭手腕,王淳的提议还真不错,她正想活动活动身手呢,再打他个乌眼青就不必了,老夫人看了会伤心的,但是在别的地方打上几拳倒是没关系,想来他也不敢说出去。便用异常乖顺的声音答应了,“行,我也正想出去逛逛呢,我们走吧。” 老夫人笑了,“既如此,你们便去吧。只是淳哥儿别忘了给玉小姐也挑一张好弓,天黑前要将玉小姐送回家里。” “放心吧,祖母。”王淳说着站起来笑着与老夫人道别,殷勤地陪与枇杷一同出了门。 还没走出求仁常的大门呢,王淳脸上的笑就没了,低声在枇杷耳边说:“我祖父和你三哥被刺受伤了,现都在你家,我们赶紧回去!” 枇杷心里正想着怎么提出打架,如何将王淳痛打一顿又不露形迹,再逼他发个誓不说出来,闻迅猛地一惊,立即将心思息了。可她虽小,经历的大事却并不少了,马上想到王淳既然能来接自己,便说明事情还不至于太糟,也不慌张,只沉着地问:“他们怎么样了?” 王淳原做好了马上安慰枇杷的准备,没想到遇到这样冷静的反应,一句话就噎在口中,怔了一下才说:“只是小伤,无碍了。” 顿了一下又向枇杷道:“本来祖父是很凶险的,可今天祖父正好与三哥坐一辆车子出门,有三哥在一旁保护,只是手上擦伤了。后来我也到了,三哥只是从车上跌下去摔伤了一处。” 枇杷见王淳过来已经想到并没有出大事,现在更放下了心,“没事就好。” “不过,我们对外却说伤情非常严重,有生命危险,只能就近抬到你家救治,借此迷惑行刺之人,将他们尽快抓出来。王家我已经安排好了,祖母、母亲和姐姐都什么也不知道,就让她们一直不知道也好。唯独大家担心你这个时候一人回家,恐在路上遇到意外,所以我才特别来接你。” 原来是保护自己啊!枇杷觉得自己用不着,便直接地问道:“用我做什么?我的功夫还可以。” “我知道,”王淳当然晓得,他不是没有被尝过枇杷的拳头,却只简捷地说道:“王家原本戒备就森严,我又格外加了人,你还是回玉家帮忙看顾祖父和三哥吧。” 这是不相信自己嘛!枇杷轻轻哼了一声。 “不是不信你,”王淳就像听到她的心里话一般解释道:“抓凶手更需要用的不是武功,你只要在家里好好等我们的消息就行了。” 枇杷想起了王淳发现自己偷跑和王大人破了宫山奇案的事情,明白他要做的是根据刺杀留下的蛛丝马迹及时将凶手抓住,在这些方面自己确实不行,便不再要求,只快步跟在王淳身后出府。   ☆、第92章 车厢之内 枇杷出了王家就见自己的车已经停在了二门外,又有几十人兵士在一旁护卫着,枇杷刚上去坐下还没放下帘子,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王泽骑着马带着一队从人走了过来,在车前勒住马道:“是要小心一些,我送你回玉家吧。” 枇杷本要下车,却见王泽摇头便停了下来,只在车上问:“你也知道了?” “说是大祖父伤很重,你三哥也伤了,就近送到你家,现在正忙着请大夫熬药,也不方便进去探问,想到你今天来了,我便回来看看。” 枇杷想告诉王泽王大人和三哥都不要紧的,可是周围人这么多,怕走露了风声,便只简单地说:“谢谢你想到我,不过我娘让他来接我回家了,应该无事的。”说着指了指王淳。 王泽看看车旁跟着几十个兵士,倒也放了心,点头道:“那也好,你们走吧,一路上注意点。” 王淳也向王泽点头道:“多谢兄长,我刚告诉了家里的管事,要加强戒备,兄长回去后再安排一番,总要小心为上。” 王泽点头,“有什么消息带给我。” 王淳便拱手道别,一步跨上车坐了下来。 玉家的车子只是普通,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枇杷先前也只与娘同乘过,现在与王淳挤在一起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她也明白眼下的情况王淳必须隐瞒行迹,于是便向自己那一边又靠了靠。 王淳上车后也紧靠着另一侧车壁坐了下来,于是并不宽大的车厢中间竟然空出了一块很大的地方,足够还能坐下一个人。 两人同坐一车原本就很不自在,枇杷现在倒觉得更尴尬了,因着今天自己的误会,倒让她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躲着他,尤其现在王淳冒着危险到王家来接自己,她还是领情的,也不想让王淳以为她介意同车。 于是枇杷便悄悄向中间挪了挪,没想到王淳这时也向中间挪过来,结果两人的手一下子叠到了一起,马上又同时再向两边挪,将之间的空地留得更大了…… 气氛好像更不对了,枇杷是个大方的性子,她决定说说话缓解一下,便客气地轻声道:“你过来坐一点吧。” 没想到王淳也同时说:“你过来坐一点吧。” 枇杷怔住了,见王淳没动,便坐了过去,结果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倒霉,王淳也突然坐了过来,而车子又偏巧猛地晃了一下,两个的头撞到了一起…… 疼倒是不疼,可是枇杷的头发却挂到了王淳的发簪上,搅成一团糟,结果两人头顶着头又分了半天……枇杷在心里暗念,难道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生的人想什么做什么也都是一样的,才会一次次地撞上? 这一次枇杷说什么也不坐过去了,她紧紧地靠着车壁,就差一点把自己挂到车壁上了,心想就是车翻了她也不会再撞到王淳身上。 可是王淳却说:“你的头发……” 王淳的头发其实也有些乱,但是只略显蓬松而已。但枇杷的头发却有半边完全乱得不成样子,她自己也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没有镜子没有梳子她根本不能重新梳头的好不好?只得低声说:“今天头发梳得有些松,所以一碰就乱了。” 不过,枇杷还是忿忿不平地看了看王淳,她怎么会想到头发会被挂到别人的发簪上呢? 王淳想了想鼓起勇气说:“我帮你重新梳头吧。”一会儿与头发散乱的枇杷一起回玉家,大家会怎么想?要知道现在玉家门外人流不断,来探问情况的,报告消息的,到时候问起来可怎么说,还不如提前将头发梳好了呢。 枇杷也知道王淳的建议是对的,只能同意了,小心地靠过去一些。王淳便将枇杷一侧的头发打开用五指梳理一下,然后按照另外一侧的样子用缎带重新绑起来——好在枇杷梳的是垂练髻,两边完全一样,可以参照。 想起来很容易,但其实做起来很难。王淳紧张极了,他的手第一次这样不听话,一直抖着,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要镇静,就当给自己梳头,因为他从小就学会了照料自己,梳头只是其间的一件。但是那怎么能一样呢? 玉枇杷的头发打开后就像黑色的瀑布挂在他面前,带着淡淡的馨香,用手指拢过去还能碰到她的侧脸,这本就够他难堪的了。而且她的头发那么厚那么长,而且还带着微微的发卷,就像她的人一样特别的淘气,实在难以管束。 枇杷当然也不好受,就是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也没有这样靠近过,王淳半跪在座位上帮她梳头,双手在她头上来回动着,衣袍就拂在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 她悄悄地嘀咕,“要不是你个子太矮,我的头发怎么会挂在你的发簪上呢?”王淳与枇杷同龄,而且他是男孩子,但与玉枇杷竟然一样高,所以撞到一起就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而且头发也缠上了。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王淳虽然有玲珑心思,但在这个时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枇杷是因为太紧张才这样说的。不满地解释,“我祖母说男子长个子晚点正常,将来我一定能长得像祖父一样高的。” 祖父就是又高又瘦的身材,诺大年纪腰板却非常挺拔,就像一株傲雪而立的青松。王淳一向最佩服的就是祖父,也特别想成为祖父一样的人。 可枇杷才不管他以后会长多高呢,她只是纠结,“你要是高一点我的头发就不会乱了,当然再矮一点也行啊。” 王淳气噎,也不理她,只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弄着,好不容易将玉枇杷的头发绑上了,将缎带系好,结果刚一松手,缎带的花就开了,发髻也垂了下来,与另一侧的头发根本不一样。 枇杷伸手摸了摸,对王淳顿时失去了信心,“算了,我都打散了编麻花辫吧。”先前在营州时,枇杷自从留头起最常梳的就是麻花辫,非常容易梳理。只是进了京城,娘就不让她再那样简单了事,每天都要正式把头发梳好,而其中很麻烦的发式,枇杷自己也梳不出,所以她倒也没有埋怨王淳。 “我再试试。”王淳将缎带拆开,又重新梳了起来,直到第三次,觉得总算过得去了,再说他们就到了玉家的门前,也没有时间再弄,便松了一口气,“比原来的略紧一些,但不细看已经看不出两边不同了。” 枇杷终于也松了一口气,“是很紧,你揪得可真用力,疼死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要是说了你更梳不上了。” 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王淳也想回玉枇杷一句,可这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玉枇杷下了车,王淳只得沉默着跟了上去。毕竟他们平安又顺利地回来了,而且还将刚刚的尴尬事解决掉,再不会像他们打架一般被人发现,而且还时常有人提起来笑话。 王淳心里又庆幸,亏了来接的人是玉枇杷,不管出了什么事,她虽然报怨了几句,但声音都非常小,根本不可能传到车外,要是别人,像表妹那样的,早叫得人人尽知了。 其实枇杷也有同感,总算平安无事地与王淳分开了,尤其是她一下车就见家门外拥着几十个人,家门里面到处是兵士,还有几个医者,正往来穿梭着熬药,更觉得听了王淳的话把头发梳好了是对的。 但是眼前一片乱糟糟的形势,即使王淳已经告诉自己真相,枇杷难免还是心里一紧。直到进了屋子,见王大人与三哥都在榻上坐着拿着卷宗看,虽然有手上脸上有伤,但都已经包裹妥当,也不甚严重,枇杷放下了心又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跟着过来的王淳答道:“前些天军械库丢了东西,伯父怎么查也没查到原因,便请祖父过去帮忙,祖父一查,倒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似乎有人想陷害伯父。正顺着找原凶时,今天就遇到了行刺。” “什么人要害我爹?”枇杷吃惊极了,“我爹又没有得罪过人?” “是很奇怪,进忠的性子怎么会有仇人?”王大人也说:“进忠调入京城宿卫之事本就有蹊跷,我托人将他要到了军械库,想着那里是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也不会搅入朝政,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所以我也想不通。” 噢,原来爹能进军械库是因为王大人找人帮忙了,枇杷才知道。 王淳显然早就清楚的,又接着说:“伯父在军械库里也没有碍谁的事,我们一定找出凶手,弄清事情的原委。” 枇杷急道:“那么我们赶紧去抓凶手啊!” 王大人笑了,“已经布下了网,我们在等将证据查实好抓人。” 想起王大人办案时不急不徐的从容风度,枇杷知道自己又焦躁了,但因为知道老大人对自己的包容,也顾不上难为情,又问:“我爹呢?” 王淳又告诉枇杷,“世伯今晚就留在军械库,我爹回家里守着祖母她们。因为军械库不同其他地方,我们不方便都过去,则在这里等着。”说着又派人回家传话,只说他买过弓就去玉家,又留下吃饭了,晚上与一玉三哥一起读书不回去了。 枇杷见王大人也只是微笑着看孙子布置,三哥也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早已经安排好了,就好比围猎时,大家都准备妥当,只等猎物进入圈子里,过急反倒将猎物吓走了,枇杷于是才真正放下心。 三哥突然笑问:“淳弟去接枇杷怎么用了这么久?王大人和我刚刚还在担心你们路上遇到那伙人了呢。” 王淳看一眼枇杷,明明自己当时已经向她使了无数次眼色了,可是她除了狠狠瞪自己两眼外,就是怎么也没反应,因为不想祖母担心,才又拖了很多时间。 枇杷有些不好意思,王淳那样明显向自己示意,可是自己就是没有意识到他找自己有事才耽误了时间。其实平时自己是个非常机灵的人啊?怎么今天这样迟钝?枇杷想了想,终于承认自己一直对王淳有偏见,就连他那样明显的暗示都想偏了。 王淳出于好心才去接自己,可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不安好心,还想要揍他一顿,真是不应该。   ☆、第93章 春梦有痕 枇杷和王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王大人与玉守义便明白他们一定又闹什么误会,但小儿女间的事情他们都不会多问,便都笑着说:“回来就好,只怕在路上被那伙人发现了有危险。” 枇杷也急于掩饰,就笑道:“不会的,就是真遇到我们也不怕他们。而且自从老大人任了京兆尹,京城里比过去安静多了,到处秩序井然,就连东、西市上那个骗子无赖都不敢再出来了。” 没想到王大人却摇头道:“我也只能是治得了标,却治不本,现在京城表面却被繁华安定,但其实整个朝廷形势很严峻。别看民乱平了,突厥也和亲了,可内忧外患皆隐藏其下,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暴发出乱子。” 又再三叹道“如今皇上暗弱,权臣当道,妖魔横行,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发生不虞之变,甚至天下大乱。你们年青人一定要记在心头,小心警惕,千万不要大意了!” 枇杷听了也不禁开始忧心,但想了想就有了办法,笑着劝道:“大人,如果真的天下大乱,就和我们一起去营州吧,大人不也喜欢营州吗?” 还真是孩子话,如果天下大乱,营州也不会是一方净土。但是枇杷真诚的心意却让王大人心里非常妥贴,真是热心肠有侠气的好孩子,与她父亲一样。不知不觉心情就好多了,点头笑了,“好,那时我们就都去营州。” 这时杨夫人带着刘嬷嬷和侍女进来送东西,枇杷便赶紧帮着给大家送茶点,就连王淳的面前她也客气地摆好了点心,又为他斟了茶。 又有两个衙役进来报告案情,王大人、三哥与王淳遂认真听了起来,枇杷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可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没有什么头绪,便悄悄退了下去,赶紧将头发松开,对着镜子自己重新梳好,实在是头发绑得太紧,头皮拉得好疼,当时王淳大约是用了全身力气给她梳头。 到了晚上,王泽过来探望大祖父,送了伤药,又特别进内室拜见杨夫人,“大祖父的事情给夫人带来麻烦了。” 杨夫人只说:“因离我们家近,就送过来了,哪里有什么麻烦的,倒是魏国公太客气了。” “太夫人知道了很惦记,特别差我前来。”王泽又道:“求仁堂内的人现在倒都不知道,安稳的很,夫人放心。” 杨夫人确实一直担心老夫人,闻言果然心安,“魏国公主管派个下人过来,哪里用亲自来呢。” 又说了几句,魏国公便告辞,枇杷赶紧站起来道:“我送你。”说着将他送了出去,又悄悄告诉他,“你别担心,没事的,过几天就应该有结果了。” 王泽释然地笑了,“还真吓到我了呢,虽然与大祖父不甚亲近,可也不愿意他出事。” “只是千万别说出去。” “我知道的,”王泽笑看枇杷,“你和王淳别再闹别扭了,现在他住在你们家,不要总显出来,大人们会担心的。” 枇杷一直觉得掩饰得很好呢!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外人的王泽都看出来了,便低头说:“我们可能天生就不合吧,我就是想好好跟他相处,也会遇到倒霉的事。”至于撞到一起的尴尬事,枇杷自然无法细说。 王泽看左右无人,用手点点枇杷,“你呀,有时聪明,有时糊涂。”说着又道:“这几日安生在家里,别随便出来了。”才离开了玉家。 几天之后,凶手就都陆继找到了,可是并没有解开大家的疑问,因为这些人不是受伤死掉了,就是被人灭口了,而所有的钱索又全部被掐断。 办案经验特别丰富的王大人这一次竟然扑了个空,也非常意外,只能根据一些细节分析出雇佣他们幕后人来自北地。最后大家都一致疑心刘宏印,毕竟当年他想将玉家人留在范阳却没有成功,而且后来玉将军进京城后曾将刘宏印有反相之事奏报朝廷,虽然朝廷并没有就此做出什么决定,但仇怨早就结下了。 可是刘宏印盘居营州,天高皇帝远,就连朝廷都对他无可奈何,王家和玉家更是没有办法。 玉进忠气得大骂了了一通,又说:“只是连累了老大人。” “我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王大人道:“而且此事也未有定论,我们以后就多注意范阳的消息。” 玉守义也道:“以后我们两家人都出行都要谨慎些。” 王家本就是世家,门户重重,防卫极森严的,而玉家也将私兵调回家宅数十人,至于家人出行,也都要带了从人。 但此后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且范阳也没有什么异动,大家也就将过去的事情慢慢放下了。 倒是一天王淳过来请安时,在杨夫人面前问枇杷,“你什么时间有空?” “什么事?” “陪我买弓。” 当时王淳撒了谎才将自己叫出来,所以现在是该把谎圆了,杨夫人听说了赶紧说:“枇杷,你若空了赶紧陪淳哥儿把角弓买了,好让老夫人看看。” 枇杷看看天色,“你等我一下,我们现在就去。”既然欠下的债,就应该尽快还了,她赶紧跑回房里换了男装,跟王淳出门了。 这一次他们都骑了马,枇杷小心地与王淳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终于平安地到了西市,接下来马不能进了,两人只得下马步行,之间足足离了几尺远。 那天梳头的事,当时着急并没有觉得什么,可过后两个心里又都不自在了,但也都明白不能对别人说起。只装做忘记,但是遇到时就立即想起来,仿佛还在那个尴尬时刻,便不自觉地躲闪着。 走了半晌,枇杷终于忍不住了,“你说的店在哪里?” 王淳急得汗都快出来了,“我听别人说就在西市,但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 其实王淳本可以自己随便买一张角弓回去交差,但是就在帮玉枇杷梳过头的那天晚上,他突然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 梦中正是他与玉枇杷坐在车中梳头的情景,黑黑的发,拿在手中光滑得像缎子,像白玉兰花般的脸就在眼前,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端,他神志慢慢恍惚了,熏熏然地凑了上去,然后在无比的愉悦中醒了过来。 虽然费嬷嬷说没什么,只是自己长大了,可以考虑娶媳妇的事了,可是王淳还是羞愧极了,然后他不避免地时常想到玉枇杷,甚至在国子监听课时第一次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到夫子叫自己的名字。 王淳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丢人过,从国子监出来后他痛下决心将玉枇杷忘掉,将那个荒诞的梦忘掉。于是他每天更早起来练武,晚上读书到更晚,白天帮着祖父做事,将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样。 果然接连几天,他上床时几乎浑身脱力,躺下便睡着了。可是就在昨天晚上,那样的梦又一次不期而至,还是一样的情景,只是他更近了一步,凑上前去用手摸了摸玉枇杷的脸,似乎还真摸到了那细嫩的肌肤…… 王淳破天荒地没有一早起床,躺在被窝里想了好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除非他把自己累死,否则恐怕避免不了梦到玉枇杷了。 那么就去看看她,找机会与她在一起。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头脑中就如一棵疯长的野藤,马上将他所有的思维全部占据了,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去看看玉枇杷。 好在,自家与玉家的关系实在是够亲密,想找个借口到玉家简直太容易了,而且杨夫人立即就让枇杷陪他上街,王淳兴奋之余就忘记了他根本不知道那家卖弓角的店在哪里,只是恍惚听说在西市上。 自己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约人出门买东西,结果连店都找不到,何况现在玉枇杷就在身边,王淳更加紧张了,他还要担心自己再出什么状况! 一向理智聪慧的王淳现在满脑子浆糊,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可是越是急心越慌,他们一直走到西市的尽头也没有找到他说的店。 枇杷瞧了瞧他,见他急得出了汗,但好心提议,“我知道一家卖武器的店,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去看看吧。” 王淳赶紧点头:“好,只要是有角弓就行。” 进了店,枇杷第一眼不由自主地先瞄向上次看过的鞭子,只见那鞭子还在原处静静地挂着,乌亮亮发着暗光,心里吁了一口气,她一直记着这条鞭子,只待阿鲁那从营州回来有了钱就要买下的。 但今天是来陪王淳买弓,所以枇杷只悄悄地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看角弓,认真帮王淳挑了一张,而王淳让她再选一张留用时,她却怎么也不肯,“我家里的角弓多得很,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用起来也合手,不必买了。” 这家店的东西固然不错,可是却贵得紧,寻常一张弓也要几百缗,只比家里的弓多雕了些花,看起来漂亮些而已,于是就催着王淳赶紧回家。不料店家却摘下鞭子捧过来笑道:“这位小哥儿,鞭子也拿着吧。”   ☆、第94章 面若桃花 枇杷接了鞭子,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笑问店家,“你还记得我?” 那店家笑着赞道:“当然,我在西市做生意也有二十几年了,能将鞭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也只见过小哥儿一个!这只鞭子虽然又有几个人看中了,但我都没有舍得卖他们,正所谓红米分赠佳人,宝刀配英雄,我就想小哥儿一定会回来买!” 虽然是奉承之语,但是枇杷听了心里还是极开心的,便点头道:“你只管给我留着,过年前我一定回来拿。” 不料一旁的王淳却说:“那就现在拿着吧。” 两个少年回答的不同,店家当然知道应该听谁的,马上将鞭子装入一个雕漆匣子送了过来。王淳接了,又递给枇杷。 枇杷本不想收,但她实在太喜欢这鞭子了,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过出了店门就向王淳道:“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不必还了,我送你的。”王淳看出枇杷的纠结,就又道:“我的零花钱很多,总有剩的。” 求仁堂似乎并不富裕,爹和娘都说过王大人对于身外之物一向很淡然。枇杷也早就发现求仁堂这对姐弟衣饰非常简单朴素,现在王淳拿出几百缗给自己买鞭子,肯定也是不容易。 枇杷与王淳并不熟,并不多问,只坚持道:“你的零花钱多也是你的,我现在是没钱,不过很快就会有了,那时再还你。” “真不必还了,”王淳道:“就算提前送你的过年礼物吧。” 枇杷是不肯白白占人便宜的,便问:“那你想要什么,过些天我也送你过年礼物。” 想要什么,王淳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从他还不懂事时起,就跟着祖父宦游四方了,见识要比很多同龄人都广得多。又有祖父的教导,他的眼界很宽很大,颇有兼济天下之胸怀,从不拘泥于一事一物。 况且王家虽然没有治下多少家业,但也没有困顿之忧,他从小就不缺什么。进了学又年年拿到头名,奖励的钱就不少,他又不比姐姐她们要买些花米分首饰,所以从小到现在攒的各种钱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花用。 而且还是给玉枇杷和自己一同买东西,真是正得其用。 可是王淳也知道如果这样说了,枇杷恐怕不会收下那条鞭子,遂道:“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那好,想到了告诉我就行。”枇杷很认真地说着,“我很快就有钱了。” 玉枇杷做生意的事祖母曾经在姐姐和自己面前提过,王淳也没少听祖母赞她。但人就是这样奇怪,当时他特别爱听别人表扬玉枇杷,可现在却又完全不同,只觉得玉枇杷无一处不好,又特别想与她多在一处,遂点头道:“今天我再请你吃饭吧,伯母也答应我们晚些回去了。” 枇杷才不想和王淳一起吃饭呢,一起出来买弓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抱着装着鞭子的盒子抢先走了一步道:“不行,我还有事呢,要先家去了。”说着上了马就走了。 枇杷回了家,立即就将与王淳在一起的拘束都抛到了一旁,赶紧先将鞭子从漆盒中拿出来,一寸寸地看着,实在是爱不释手,到院子里试着挥了几下,如臂指使,又兼长度重量无一不合手,而且不用时正好卷在腰间,再系上汗巾,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左右摆弄高兴不已,三哥转着轮椅来了,“不是陪着淳弟去买角弓了吗?怎么带了鞭子回来?” “角弓买好了,这是王淳提前送给我的春节礼物,”枇杷的心思还都在鞭子上,“三哥,你看!”说着一鞭用力挥出,声势惊人。 “果然好鞭子!”三哥也不由得接过来看,“这上面的乌丝是什么?这鞭子有有如此声威全是靠着这乌丝又韧又强。” “店家说是乌金丝,从域外而来,非常稀少。”枇杷便将店家告诉她的话又一一转述,兴奋地说着,“我一看到就喜欢上了,本来想等阿鲁那回来再买,没想到今天店家认出我便拿出来,王淳大约看出我没钱,就买下来送我了。” 玉守义拿着鞭子啧啧赞了一会儿,突然又笑道:“已经收了人家的东西,看来你们不闹别扭了?” “这条鞭子算是他送我的春节礼物,过几天我会回礼的!”其实枇杷与王淳见面还是很别扭的,因为那天在车里的经历也很特别,但她才不会说,却大声反问道:“除了第一次见面有点误会,我们早就客客气气的了!至于别扭,我们哪里别扭过?” 他,他是谁?三哥本想再笑问一下妹妹,但他听枇杷的声音就知道要恼怒了,赶紧息事宁人,“你懂了就好,这一次遇刺要不是淳弟,你三哥就回不来了。” 上一次三哥与王大人同行,路上猛然间遇到刺客,三哥救了王大人,王淳救了三哥,两家人从父亲和王大人起就是过命的交情,而将来还会相互帮助。但这些与她和王淳间的问题是完全两回事,枇杷便向三哥道:“三哥放心吧,我心里明白着呢。” 就比如今天吧,枇杷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客客气气地帮着王淳挑了一张好弓,而且没有出一点的意外,又顺利地回了家,以后她也会保持这样的风度。 另一边王淳只得怏怏地回了家,先将角弓拿去给祖母看,“这就是枇杷帮我挑的,还说这张弓最适合我。不过因事留在王家就忘记了,今天正好过去就带了回来。” 王老夫人一笑,“原来你们果真买了一张弓,我只道是哄着我的呢。” “我怎么会哄祖母呢?”王淳心虚地说。 “别骗我了,”老夫人一笑,“你祖父一定有什么事,和你一起想了法子哄我,我只装做不知道,想来现在事情过去了?” 王淳摸了摸鼻子,笑着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祖母的法眼,不过是些小事情,早就过去了。这弓也果真是枇杷陪着我买的,不信你可以问她。” 感觉出孙子的语气有所不同,老夫人马上敏感地发现了,“你们和好了?” 王淳赶紧解释,“我们本来也没有怎么样啊,自从见面时闹了点误会,之后就很好了。”倒不知玉枇杷也拿这样的话搪塞家人。 其实没有很好,王淳完全能感觉到玉枇杷对自己的疏离,就像刚刚陪自己买弓,她虽然答应的爽快,但其实更像是应付差使,事情一完就急忙离开。看她骑马离开时,只匆匆地行了一礼就走了,可以想见她有多急着与自己分开。 玉枇杷恨不得马上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让王淳一直在心里疑惑,自己真有那么不堪吗?又或者玉枇杷看出自己其实是个龌龊的人,所以才不屑于理自己? 老夫人看着孙子脸上的纠结,不由得笑了,“果然很好了?” 王淳想到玉枇杷头也不回的背影,脸上讪讪的,赶紧找了个借口,“祖母,我今天的字还没练呢。”说着就拿着弓回去了。 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两想法在交战,他既疯狂地希望能够整日与玉枇杷在一起,替她梳梳头发,或者抱抱她。可是熟读经书的他又懂得那样是极不合礼数的,暗地里羞愧,甚至觉得无地自容,怕别人发现他梦中那见不得人的事,最怕的当然是梦中之人。 那样绮丽的梦,王淳决定将梦只埋在心里,就连一向最亲近而无话不说的祖母,他也不会说。 到了睡前,王淳还在细看那张弓,然后他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带着弓上床一起睡觉,那样也许还会梦到她,梦中的情景那样吸引着他。 可是,想到玉枇杷离开时的绝决之状,他不应该再盼着做那样的梦! 王淳果断地起身将弓挂到了外间。不过回来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又去将弓拿了回来,然后又挂回去,折腾了好几回,最后他重新穿了衣服在半夜时分去了外书房,彻夜苦读。 很快,就连玉枇杷在家中都听母亲说,王淳这阵子特别用功,时常挑灯夜读。她便随口说:“怪不得这些日子没见他来呢?”枇杷一直想着遇到王淳问一问他喜欢什么,要买礼物送他呢。 杨夫人看女儿拿着鞭子在一旁摆弄,一点也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又说:“你和淳哥同岁,他这样努力,而你的时间都用来玩,实在差得太多了。现在夜这么长,你也该向淳哥儿学学做点正事,要不也打点些针线来做吧。” “我哪里玩了?我是在练鞭子。”枇杷根本就不提针线的事,却反驳道:“王淳若真是学问好,哪里还要半夜里起来读书呢,一定是文章写得不好被夫子打手板了。” 杨夫人放下针线怒道:“胡说,淳哥的学识在他的年龄已经是顶尖的了,就是很多比他大的人也比不了他,国子监的夫子们都特别喜欢他。” “娘,你怎么这样维护王淳,他又不是你儿子,而我才是你的女儿!” “你呀!没道理了就歪缠,我是帮理不帮亲!” 枇杷已经又想出了足够的理由,“娘,你以前不是常说熬夜不好嘛,还教导我要把每天的事尽早做好,晚上早点睡觉,第二天早早起来,还说我很乖呢!” “正是呢,”刘嬷嬷也帮着枇杷说情,“我们小姐觉睡得好,个子长得快,脸上的颜色也好看。” 枇杷亦自鸣得意地拍拍脸,“今天青河还说我的脸像桃花一样好看呢。” “早睡早起是很好,”杨夫人看看面若桃花的女儿,很快又被带偏了,“改天我见到老夫人也要说一声,淳哥是懂事,但也不能逼得太紧,毕竟还在长身子呢。” “就是,他再不好好睡觉一定没有我长得高了!”枇杷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第95章 营州近况 阿鲁那终于在腊月初三回到了京城,让枇杷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两人一见面,也顾不得多说话,道了一声平安后赶紧与各府的管事们核点货物,再发到各处店铺,春节就要到了,正是人们最舍得花钱的时候,这批货正是要借着这个时间卖掉呢。 忙了七八天,总算料理得差不多了,枇杷与合伙做生意的伙伴们请来重聚一堂,计算这趟生意的利钱,结果每份本钱差不多能得三倍的利。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生意,而且大家在分成时又你谦我让的,一点矛盾也没有,最后又说好了,明年开春后大家继续拿先前的本钱做京城到营州的生意,毕竟谁不想多赚钱呢。 枇杷回了家将当初家里出的本钱加倍还给了娘,又说:“我留了大约这么些,一部分明年还要继续做生意当本钱,再有就是要打赏、请管事伙计们的。”将自己的计划与娘细讲了。 杨夫人听了很是赞成,又道:“我收回本钱就行了,其余的都给你留着做嫁妆。” 枇杷一听赶紧问:“你不是说要养我做老姑娘吗?怎么又要准备嫁妆?” 说养你做老姑娘你就信了?杨夫人看着女儿笑道:“那就算是养你的钱吧。” 枇杷方才不语了,将明年做生意的本钱收到箱子里,又自己将各处打点的钱写成一张单子,杨夫人带着梅姨娘、刘嬷嬷等人也帮着她准备荷包装赏钱不提。 阿鲁那在发货后一觉睡了两天,醒来就与枇杷围在火炉旁将一路上及到营州后的事情,无论大小巨细讲给她听。 而昔日少年营的小伙伴们都很好,收到了枇杷和礼物也都非常开心,他们自然也都给枇杷带了礼物,什么皮子、肉干、草药不一而足,而且还有人别出心裁地带了一对小锦鸡,而阿鲁那也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将小锦鸡活着带到了京城。 至于营州城内,因为与突厥已经和亲,再没有战事,倒比玉家人离开时要热闹得多,店铺多开了好几家,做生意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有不少突厥人。 这次他们的货就有一多半卖给了突厥商人,因为他们非常喜欢京城的东西,也舍得拿好皮子、好羊肉来换…… 枇杷听阿鲁那差不多将他们认识的人都讲到了,唯独没提节度使府,便问:“你见到陈博了吗?” “见到了。”阿鲁那一直不喜欢陈博,先前因为他是个熊包,后来陈博虽然变得勇敢了,可他还是讨厌,因为他一直记恨陈博硬是要把枇杷的金钗要回去。那是他拼死守城从玉将军手中得到的奖励,怎么会换给他呢? 但是枇杷既然问了,阿鲁那还是认真说了,“他也还好,收到你的礼物很高兴,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而且还特别找我过去问你的事呢。” 因为这些天太忙了,大家送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拆呢,陈博的就在其间,枇杷点头,又听阿鲁那说:“陈节度使现在身子不行了,营州的事都是陈博在管,大家也都很服他。对了,他的妹妹嫁了平卢将军的儿子,我回去时正赶上了送亲,嫁妆丰厚得很,老人们也说没见过有这么多嫁妆的。” 枇杷并不意外,点头笑道:“陈博一向对妹妹很好。” 两人说了大半个晚上,总之,这一次经商非常顺利,就是往来千里的路上,虽然有些小波折,但因有临川王、永平公主及魏国公府的旗号,就是在范阳刘宏印的节度使境内也都安全度过,而到了营州自然是万事方便。 至于生意更是顺遂,从京城带去的货物本就是按营州人的喜爱准备的,阿鲁那和少年营的小伙伴们又带着商队到了几个折冲府和城傍羁糜州,很快就销售一空,又在他们帮助下顺利采购到营州的特产。 “阿鲁那,我在京城其实一直非常担心你,”枇杷现在才将这些忧心说出,“总算你平安回来了,生意也做得这么好。” “其实我哪里会做生意,临川王他们派的管事们都非常懂得,我只是给他们帮帮小忙了而已。”阿鲁那不意思地笑了,又说:“其实我也很担心你,毕竟我不在京城,就不能给你赶马车、陪你出门了。” “你不在的时候还真发生了不少的事呢。”枇杷也将京城最近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又说:“我还学会了打马球,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魏国公府内,王泽坐在书房中也正听着管事报告营州之行,“按国公爷的吩咐,小人一路特别注意了营州的情况,毕竟是地处边陲,没有突厥的威胁后就很平静……” “又见了老节度使,国公爷的话也传给他了,他都称好,只请国公爷帮他请封陈将军为新的营州节度使,又说过了年后就会遣人来京城迎亲。不过他现在卧病在床,节度使的事务已经由陈将军管着了。” “真没想到他竟然卧病在床了,”魏国公又问:“你看陈将军怎么样?” “其实营州人对老节度使也只一般,倒是对陈将军颇为信赖……” 王泽认真听了很多营州的事情,满意地点点头,“还好,我没有看走眼,陈家终究能掌控住营州。” “还有,玉家小姐在营州威信非常高,她手下的少年们听说我们是与玉小姐合伙做生意的,都特别热情相助,而且还真帮了不少的忙……”管家又一一将那小事情说出来,“冒着大雪出门带我们去折冲府、军镇,帮我们挨家挨户地收皮子,联系外面的客商……还真都是特别淳朴特别热心的好人。” 这一次魏国公只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管事说了半晌,也不知国公爷听没听进去,又想起了一件事,也报告了上去,“今天玉小姐给我们这一次去营州行商的所有人下了贴子,就是最下等赶车的车夫都没有忘记,请大家明日去醉香楼,说要给大家道乏。” 王泽也接到了枇杷的帖子,说是明天请大家聚一下,也是醉香楼,看来就是这事了,突然笑了,“玉小姐请你们去便去吧。” 管事还没走,醉香楼的帐房又来了,回禀道:“国公爷,玉小姐明日要在醉香楼请客,硬是要付钱,又将先前在醉香楼吃饭记下的帐都付了,我们拦着也拦不住,只能赶紧过来禀报。” “先前的帐?” “对,就是自从玉小姐与国公爷到醉香楼时起所有的帐目。”帐房道:“我本说这是国公爷的酒楼,断然不会收她的钱。可她却说,这次先前在醉香楼里用的餐饭都是为了谈生意的,便硬是付了。” “那你们不告诉她数目不就行了?” 帐房道:“我们哪里会告诉玉小姐帐目,她估算着给的,数目还真准!” 这时去营州的管事也上前凑趣道:“玉小姐心里是极有数的,先前办的货,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这次从营州带回来的东西,只看了一遍单子就记得差不多了。与我们计算货款时纹丝不错。” 魏国公怔了一会儿便笑了,“还真没看出玉枇杷原来是个精明的!” 看出国公爷愉悦的表情,那管事又道:“还有一件小事,有几块皮子在路上被雪水打湿了,收货的店因是永平公主府上的,所以也不在意,同好的一样的收了,可是搬货时玉小姐眼尖见到,就一定要挑出来不肯让店家吃亏,最后硬是降了些银钱了事。” 魏国公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第二天,醉香楼里热闹非凡,枇杷竟然包下了整个酒楼,最顶楼他们几人占一间,其余的给各家重要的管事,然后逐层下推,一楼大堂里是各种杂役人等,只要参加了这次生意,枇杷就下了请帖,在她看来,只要为这单生意辛苦奔波了两个月的人,都算是功臣,她应该感谢的。 而且这一次请客,枇杷不只在醉香楼里点了好菜好酒,并请了了说书、唱曲、杂耍的等等,让大家尽情欢乐。 醉香楼要算东市最高档的一处酒家,不用说一楼大堂里的人们,就是坐在二楼的各房间内的小管事们也多半没有来过,现在眼见着雕梁画栋、玉盘珍馐、各种玩意,亦激动不已。 然后,这并不算什么,枇杷又让人拿出她事先准备的荷包一一发了下去,终于将醉香楼的气氛推向最高点…… “实在是太闹了,”临川王托着下巴道:“反正也不能好好说话,不如我们叫个说书的上来。” “好,”青河县主难得有一回同意临川王的提议,叫了说书人道:“你说一回红拂夜奔吧。” 自从青河县主向枇杷介绍过红拂夜奔的故事过,枇杷也对各种传奇关注起来,什么《离魂记》、《任氏传》、《柳毅传》、《莺莺传》,不但听过说书,又买了不少书看,因怕杨夫人发现,便偷偷藏在自己的箱子里,空闲时翻阅。 不过她对红佛没有多少兴趣,而是特别着迷于虬髯客,当然也喜欢《红线传》、《聂隐娘》、《昆仑奴》里的侠义人物,现在见青河县主又要听那已经听了一千遍的红佛夜奔,就找了个借口拿了酒杯出来向几位大管事们敬酒。 在营州时,大家打了猎物,或者战胜突厥人后,做主将的自然要为大家准备酒肉,让大家痛快地放松一回。玉枇杷做了生意赚到了钱,也按营州人的习惯准备了今天宴会,毕竟人情道理到哪里都是相通的。   ☆、第96章 周氏母女 枇杷敬了一圈酒回来时,就见王泽正站在门前,依着天井的栏杆笑着说:“你倒是大方,你今日的花销怕是要快赶上你的本钱了。” “差不太多,”枇杷也走到栏杆前站定,向下面热闹的大堂看去,却笑道:“可是我已经还给娘双倍的本钱,又留下了明年做生意用的,今天大家在一起高兴一场不是应该的吗?而且我做生意本来的目标也不只是为了赚钱。” 想想玉枇杷最初想赚钱确实只是为了她的小伙伴们开心,现在她只是有了能力让更多的人开心而已。这女孩从不是汲汲营营,看中蝇头小利的人,王泽不由得一笑,“我才明白你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能成为人人信服的少年营首领了!” 王泽平时对下属也极大方,但是如果认真算起来,远不如枇杷了,她不只是不计较金钱,而且真心待人,就说这次参加商队的上下人等,经历这一次宴客,无有不感谢者。 而枇杷也并不是只想为自己邀好,一直称今天的酒席是投股的四个东家一同请客。她一个营州出来的小女孩,竟然有这般行事的大方,宽厚的胸襟,非凡的气魄,比起自己这些王孙贵族们还要胜上一筹,难道是天生的吗? 王泽说着又细看枇杷,见她刚喝了几杯酒,脸上已泛起了红晕,便道:“给你要一碗醒酒汤可好?” 枇杷没有回答他,却盯住人声鼎沸的大堂之内,王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一张张方桌边坐着喝酒划拳的人们,说书的唱曲的四周各围着一群人,店里的伙计们在其间穿梭,忙着送上酒水、菜肴、点心。 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枇杷似乎被他这一问清醒了过来,用手一撑从天井的栏杆上翻了下去,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转到二楼的栏杆上,再一眨眼人已经跳到大堂正中,拦住一个正端着茶水的小伙伴叫了声,“周姐姐!” 枇杷眼前的这个小伙计打扮的人正是周昕,玉守义到了京城就一直在找而一直没有找到的周昕。 而周昕看到从天而降的枇杷,也不禁呆了,手中的茶杯茶盘都落到地上摔得米分碎,“你是枇杷!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见对面人脸上一道贯穿左右的长疤,枇杷早呆住了,但是那声音正是周昕,赶紧抓住她,“周姐姐,这不是梦,是真的!” 一经认定不是梦中,周昕抱了枇杷就大哭起来,“我父亲、哥哥都死了,弟弟也丢了,只剩下我和娘两个了!” 枇杷也泪流满面,“我哥哥一直在找你,以为找不到了,总是看着书中夹着的那根车轮菜发呆!” 这时王泽等人也都下了楼,将她们带到酒楼后面清静的小屋子里,劝了半晌,周昕和枇杷方才平静下来。 枇杷看着周昕的装束,问:“你怎么成了醉香楼的伙计?周夫人呢?” “我一直在醉香楼的厨房做事,今天来的人太多,伙计们忙不过来,就让我上来帮忙送茶水,我娘在厨房后面的小屋里养病。” 王泽一听,赶紧让人把周夫人带了过来。若不是周昕说了,枇杷已经认不出周夫人,她头发花白,颜容大变,而且神志似乎也有些不清醒了,看到枇杷也认不出,只拉住周昕胆怯地站在一旁。 “我要带周夫人和周姐姐先回家,”枇杷这时控制住情绪,帮着周昕扶住周夫人,急忙向大家道:“这里就请你们多费心了。” “你只管回家。”王泽又让人帮着周夫人周昕收拾东西,却只有两件破衣,包了一个包交给伙计,找了一辆车扶周夫人坐了上去,看着枇杷带着周氏母女二人离开了。 一进家门,枇杷就遣人去京兆府请三哥回来,然后亲手扶着周夫人与周昕进了屋子,“娘,这是周夫人和周姐姐!” 杨夫人并没有认出来,听枇杷叫出惊得掉了针线,端详了半晌抱着周夫人和周昕又是一场大哭。在一旁的刘嬷嬷也跟着流泪不止。 枇杷赶紧劝着,又让人去烧水找衣服,帮着周家母女换洗一番。大家这才坐了下来说话。 因周夫人已经不认人,只呆呆地坐着,所以只周昕一人说话,“那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京城能被突厥人攻破,等想逃时已经来不及了,父亲和哥哥想拦住闯到家中的突厥人,当时就被杀死了,我和娘带着弟弟也没跑出去,被抓住送往突厥。” “路上,只因照顾母亲和弟弟走得慢了,我被人抽了一鞭子,不过这也好,再没有人打我的主意了,我才一直与娘和弟弟在一起。”周昕悲凉地说:“走到半路上,突然听说左贤王死了,突厥人急着北归,我带着娘和弟弟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在路上被朝廷的军队抓起来卖到醉香楼。” “什么!”听到突厥人杀了周大人父子,枇杷本已经咬牙切齿,现在又听周昕逃回来后竟然又被卖掉,真是恨不得拨剑杀人,“是谁?” “我们哪里知道,就是朝廷的军队,”周昕似乎已经没有怒气了,只是悲伤地诉说往事,“弟弟不知道被这些人弄到哪里了,只有我们母女二人还在一起。” “真是畜生都不如!”一向从不肯骂人的杨夫人也气愤已极,更不用一旁的几个女人了,大家纷纷地骂了起来,“突厥人来的时候他们都躲了起来,等突厥人走了,他们又来向百姓逞威风了!” 正在这时,三哥急匆匆地回来了,见到周昕,忘记自己坐在轮椅上就扑过去,差一点摔在地上,好在周昕也猛地跑过来扶住他,两人执手喜极而泣,“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时常想着,如果再能见你一面,我宁可立时死了!” “我的腿残了……” “我的脸……” “可是我们又遇到了……” 很显然,三哥并不在意周姐姐脸上的伤疤,而周姐姐也没有在意三哥的腿不能动了。他们能再次相遇,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了! 枇杷真心为他们高兴,正想上前让他们坐下好好说话,却被杨夫人拍了一下,低声道:“还不赶紧回自己屋子!” 是啊,周嬷嬷抱着守礼走在最前面,母亲正与刘嬷嬷扶着周夫人向外走,还给了梅姨娘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跟在后面出来。而自己确实也应该赶紧走了。 枇杷便拉住走在最后一直回头看的梅姨娘,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又帮娘将周夫人安置下来,就听娘喜不自胜地道:“这可好了,守义再不必每日愁眉不展了!” “娘,你就做主让他们早日成亲吧。”枇杷也笑道。先前娘也提了几次想为三哥说一门亲,为的是有人能细心地照料三哥,可是三哥根本不答应,现在周姐姐来了,正是恰到好处。 “我也这么想着,”娘笑道:“周夫人恐怕不能张罗这些事了,我们家就把男方女方所有的事都张罗起来吧。” 说着算了算日子道:“只等周家的孝期一满,就办喜事!” 这时醉香楼的管事送来了周夫人和周昕的身契,又提醒了大家,三哥和周昕的亲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周夫人和周昕现在是官奴的身份,比起寻常奴婢脱掉奴籍要难得多,可是如果办不了脱籍,那么周昕一辈子也不能成为三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到了晚上玉进忠回来也是一番慨叹,又道:“明天我去找王大人商量商量帮周家母女脱籍的事情。” “这事还是别问老大人了,”杨夫人轻声提醒他,“他们家的事本来也够多的了,而且你忘记了 老大人的生母也是官奴出身。” 当年的魏国公都未曾能将折梅娶为正妻,可见官奴脱籍的难度,且就是脱了官奴之籍,也一辈子摆脱不了低下的身份。 “那我去衙上问一问应该怎么办?”玉进忠气愤地道:“她们本就是大唐官员的眷属,又是被误入奴籍,一定能改回来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玉将军想得那样容易,当年周夫人和周昕都是以战俘的身份转为官奴的,现在根本没有人能证明她们不是战俘,而且当年入京勤王的军队也根本不会承认! 枇杷也去找临川王、魏国公和青河县主他们想办法,可是,大家的回答是一样的,入京勤王的军队是朝廷请来的,就是皇上也不敢惹他们,更不用说为了一个小小的周家再翻起旧事,周夫人和周昕的官奴身份是根本改不了,甚至也不能如同普通的奴仆脱籍。 家里人的这一番举动,周姐姐自然也知道了,没想到她却说出一番让大家吃惊的话来,“母亲亲眼见着父亲哥哥死在她面前就迷失心智了,我若不是为了她也早就不活了。现在能重新见到大家,身份又算得了什么,脱籍对我亦没有用!” “况且我的脸早已经毁了,根本不堪做玉家儿媳。这两日我便想好了,从此以后就在守义身边做一个丫环,尽心服伺他一辈子,只要玉家人不赶我出去,我就留下来了!” 从在醉香楼里见到周姐姐的身影起,枇杷就觉得她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明显看得出周昕早一改先前的温柔怯懦,变得刚强爽利了。 也是,如果她没有改变,可能也活不到现在了。   ☆、第97章 赌运不佳 周昕说了这番话,便真就每每到三哥的屋子服伺他,又将他的衣服鞋袜之类的都接过来亲手打点,而三哥也没有拒绝,但待她却如妻子一般尊敬关爱。 一向持家有方的杨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又不能对外人说,只得悄悄与丈夫女儿商量,“我们玉家人怎么也不能把周家的小姐当成丫环用,可又成不了亲,两人又整日在一起,不若我们先摆个纳妾的酒席?” 可是一但为妾,就只能终身做妾,再不能成为正妻,所以娘又犹豫不决。 爹也不知道,只说:“我听夫人的。” 枇杷便帮着拿主意了,“娘,这事我们都听三哥的,三哥既然没说什么,暂且先这样混着,等等时机,也许就能将周夫人和周姐姐的身份改回来了呢。” 杨夫人也只得如此了,但在家里却不肯委屈周昕,便让大家称她周小姐,算暂时客居于玉家的小姐,一应待遇与枇杷完全相同。甚至因为周小姐的不幸遭遇,她对这个准儿媳妇比女儿还要关切。 正好周昕出身文官之家,受的教养和个性也与杨夫人非常相似,过去在营州时杨夫人就喜欢她,故而十分合得来。这娘俩整日在一起做针做线,说说笑笑的,枇杷反要退出一射之地,若不是因为周姐姐境遇坎坷,枇杷都要闹着嫌她们在一起冷落自己了。 周昕带着母亲留在玉家,还引起一件好笑的事。那就是梅姨娘,本被母亲管得老实多了,只是周昕母女一来,竟然起了坏心,想欺负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不过没几个回合,就让周昕找了个机会狠狠教训一回,再就躲着周昕走了。 枇杷听了都不由得去请教周姐姐,“周姐姐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快教教我!”想当初她可是被梅姨娘气了几次的。 周姐姐只淡然一笑说:“你再能干也是一直在父兄亲娘羽翼下生活,又没有见过最底层为了活下去什么都不顾了的人,怎么会与梅姨娘那种下三滥的人斗气呢?” 枇杷听这话好心酸,便拉着周姐姐的手说:“以后你再有事只管叫三哥和我做。”又攥起拳挥了挥,“我不会和她斗,但真惹急了我,我的拳头可不饶人的!” “枇杷,你还是这样好心。”周昕摇摇头,“不过我现在不是过去的我了,我在醉香楼的后厨里都没有人敢欺负的。” 看着周昕坚定的表情,枇杷转念一想又觉得周姐姐变了倒也是好事,总比被梅姨娘欺负要好。 就在找到周昕和周氏母女成了官奴的悲喜消息中,玉家人在京城过了第一个春节。 跟着玉将军来京城的二百私兵,也同玉将军一同放假在玉家过节。说起来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但营州府兵们却是粗旷的性子,虽然也会想念妻小家人,可没有人伤心流泪,还是兴致勃勃地烤肉喝酒,玉家的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因为人多,玉家厨房不够用,便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烤肉,仿佛在营州的光景,也就有人不愿在温暖的屋子里等着,跑到火边坐着喝酒,吃在火上烤熟的肉。 枇杷就是其中一个,她觉得吃烤肉,最好吃的就是在火边,就是立即端到桌旁的味道也要差一些。又兼离开营州后就没有机会在火旁吃烤肉了,因此她今天格外开心,自己拿了一块腿肉细心地刷了各种调料,叉在叉子上用火小心地烤着。 阿鲁那也与枇杷在一起烤肉,其实他们叉子上的肉也都是从一只羊腿上切下来的,又刷了一样的调料,只是阿鲁那的那块稍稍大一些。 香气已经飘了出来,枇杷咽了一下口水说:“我刚刚什么也没吃,就等着烤肉呢。”其实家里还准备了很多的点心果子各式菜肴,但那些在烤肉面前真算不了什么。 “我也一样。”阿鲁那说:“我回营州的时候,大家也请我吃烤肉,可那时心里想的都是做生意的事,吃着也不香。” “那你今天多吃一点吧,反正晚上要守岁,也不用睡觉,不怕积食。” 说话间,肉已经烤好了,枇杷就在铁叉上吃着,又因为太热,只能一点点地咬,还是烫得她直吸气,可是她幸福地叹道:“可真香啊,这才是真正的烤肉!” “是,你们家的烤肉最好吃。”阿鲁那也说。 吃了一大块肉,枇杷撑得坐不住了,向阿鲁那道:“不如我们到外面转转。” 阿鲁那从来都听枇杷的,马上站了起来,等她回屋拿了披风就与她悄悄出了家门。 除夕的夜晚没有月亮,但各家门关都挂着红通通的灯笼,远远地连成一片红光,而东市上更是满街的张灯结彩,就连满天的繁星也被衬得失去了光芒。 虽然还没到午夜,可已经有性急的人出来放爆竹烟花了,最多的就是三五成群的孩子,穿着新衣,拿着点心,欢天喜地地笑着闹着。 枇杷突然拿出一柄弯刀,“阿鲁那,送给你。” 生意成功了,就有了钱,枇杷忙过一切后就到了西市的那家兵器店将阿鲁那看上的那柄弯刀买下来,早想好了过年时送给阿鲁那。 阿鲁那接了过来,憨厚地笑了,“枇杷,谢谢你!”又遗憾地说:“我一拿到做生意分的钱就去了西市,可是那条鞭子却已经卖了,我只能给你买了别的。”说着拿出一直放在怀里的匕首,递给枇杷,“你喜欢吗?” 枇杷哈哈地笑了起来,先不接匕首,却从腰间解下那条鞭子,向路旁的一株树上一挥,将一段树枝卷了下来,“你看看,这就是那条鞭子!” 阿鲁那惊叫一声:“你原来先去买了!”不过他又奇怪了,“你是先把钱分给大家的,我一得了马上就去了,你怎么能在我前面呢。” “这鞭子是你还没从营州回来时我就得了。”枇杷告诉他,“王淳送给我的。” 枇杷一向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阿鲁那的,所以她与王淳生辰相同,两家想订亲,还有打架等种种事情阿鲁那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枇杷最不喜欢王淳,而王淳也对枇杷不大高兴,便问:“他怎么会送你鞭子呢?” “我本来也不想要的,”枇杷又把那天王淳接她的过程说了,“后来他一定要买下来送我,我只好收了。不过可恨的是我问他想要什么,他又不说。最近又见不到他人,于是我就买了一块砚台,比鞭子还贵,足足用了一千缗!准备去王家拜年时送给他,这样就不必欠他的人情了。” 枇杷说着收了鞭子,将阿鲁送的匕首接过来,用手掂了掂,又拔刀出鞘,将落在地上的树枝捡起来试试锋刃,满意地道:“这匕首我也喜欢。” 阿鲁那本有些遗憾的,但是听了枇杷这话,又高兴起来了,“我就知道你能喜欢!” 正在这时,就在枇杷后面不远处一家店铺放起了烟花,一簇簇的火花就在枇杷身后爆了开来,就如金银做的花树一般,将枇杷的脸照亮了。灿烂的烟花衬着美丽的玉枇杷,阿鲁那笑道:“真好看!” 枇杷回头一看,也笑着指阿鲁那身后,一样是灿烂的烟火,“你那边也好看。” 转过头来,又有一家也放起极好的烟花,京城是极富庶之地,更兼东市商家专在这上面用功夫,这一会儿两人竟目不暇接,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后来又猛然想到,“我们也回家放烟火!”一溜烟跑回去拿鞭炮烟火的出来玩。 除夕又玩又闹,又守了一夜岁,四更时,娘见枇杷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便道:“趁天还没亮,你到里间睡上一会儿吧。” 枇杷勉强眯着眼看了看,守礼和周嬷嬷早下去睡了,爹在外面与大家喝酒,周姐姐和三哥做在一处和娘打双陆玩,梅姨娘在一旁观战,便含糊地道:“我先躺一会儿。”说着到里间床上立时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周姐姐正在案前摆果子,见她出来,便招手道:“正要叫你呢,伯母说我们既然到了京城,也就入乡随俗,今天拜祭祖先。” 玉家先前在营州时并没有拜祭祖先的习俗,只有娘会为她的父母设祭,爹和大家也就随着行个礼罢了,如今一本正经地要祭祖,倒让枇杷觉得很新奇,便赶紧过去问:“要做什么?” 周家是汉人,年年都要祭祖的,所以周昕倒很明白,“本来是应该有祠堂的,上面供着灵牌,大家焚香行礼,再准备好酒菜果品供上去。只是其中有很多礼节规矩,有的人家女子不能碰祭器,不许女子进祠堂……” 枇杷听到这里就不以为然了,“不让碰就不碰呗,那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周昕抿嘴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我还没说完呢,伯父说我们家不必那样讲究,只要有怀念祖先的意思就好。” 枇杷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向听不得看不起女子的话,所以就急了,现在又一想,爹并不是那样的人,从来把自己和哥哥们一样看待的,甚至还最喜欢自己,也就笑了,“等我洗漱了再帮你做摆果子。” 玉家的祭祀很是简单,大家在杨夫人的指挥下将香案放在朝北方面,上设香炉,又摆上果菜,然后玉进忠和杨夫人在前,三哥枇杷和周姐姐在后,一同行礼,礼毕,爹就说:“爹娘、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列位祖宗们,我们一家从营州到了京城,日子过得都很好,守义和媳妇虽然还不能办亲事,但我们都认定她做儿媳妇。还有枇杷,也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娘赶紧提醒他,“还有守礼。” “对了,我们又有了一个儿子叫守礼。” 娘就抱过守礼上前带着他行礼。 虽然好像有点不合礼节的地方,但是爹说的还真好,把大家的心思都说出来了,枇杷笑了起来,又见娘也笑了,三哥和周姐姐也都笑着。 接着娘和周姐姐又分别为父母设祭,枇杷依旧上前给从没见过的外祖父外祖母行礼,而周姐姐扶着周夫人祭奠周大人等。 一会儿祭祀结束,大家回到正屋。时下的习俗初一是自家人团聚,初二是初嫁女回娘家,然后亲友间就可以走动拜年了。 过年期间不必如平时一样讲规矩,大家都不必做事,只尽情玩乐。而京城里最流行的则是各种博戏,按习俗,正月里玩博戏,就是规矩最严厉的人家也不禁止赌点小钱。枇杷便向母亲学了各种博戏,正觉得有趣,兴致颇高,不过就是赌运不佳。 先与爹打叶子牌打了半天好不容易赢了一把钱,却与娘打双陆又输掉了,就见娘将赢的钱放到与爹共同的匣子里,又向枇杷道:“再来一局?” 枇杷摇头,“我不和娘玩。”枇杷刚打双陆已经输了娘不少,毕竟娘从小就常玩的,水平高着呢。 于是枇杷又去与周姐姐玩握槊,刚赢了两把,三哥就过来帮周姐姐,便又输了。他们俩也用一个 钱匣子,里面也一样装得满满的。 只她自己一个人一伙儿,怎么能赢!   ☆、第98章 赌场名言 枇杷看看自己见了底儿的钱匣子,心里很是不平,转转眼珠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拿来三只箭壶,将它们摆放在地上,离榻七尺开外,然后叫爹和三哥,“我们都把所有的钱都拿来赌一回如何?” 三哥这些时间特别开心,话也多了,笑着说道:“你不长于博戏,现在剩的钱最少,所以才要想法子把我们的都赢去,是吧?” 枇杷激将,“你只说敢不敢吧?” 三哥只能答应了,“那就赌吧!” 爹也点头,“你说怎么赌?” 枇杷道:“我们都坐在榻上脚不许落地,看谁能将箭壶隔空拿过来。” 娘和周姐姐也看过来,都道:“即不许下去,这么远怎么能拿得过来呢?” 三哥笑道:“既然是你的主意,你一定有法子,不如你先来吧。” 枇杷得意地一笑,从腰间解下长鞭,在鞭稍打了个活结,然后轻轻一挥,正套住箭壶,再一收,箭壶就落到了她的手上,“怎么样?钱都拿来吧!” “哇!”周姐姐大叫,“枇杷,你真行!” 娘也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这鞭子,天天练不算,还一直缠在身上,过年也不解下来。” 枇杷大方地将鞭子递出去,“你们也可以试试。” 爹不禁笑了,“你这几天的鞭子还真没白练,我就是借了鞭子恐怕也没有如此正好的力道,不能一次就成功呢。” 三哥瞧一瞧也没有接鞭子,这种长鞭想要达到枇杷那样如臂指使,总要下一番功夫的,他也不成。 枇杷便乐哈哈地伸出双手,一只向着爹一只向着三哥,“那就把钱都拿来吧!” “等等,”三哥摆手止住周昕,不让她把钱匣子递给枇杷,然后拿出一支箭,将衣带系在箭尾,也不用弓,用力掷了出去,正穿过藤制的箭壶卡在孔隙间,再拉住衣带,箭壶也回到手中,向枇杷一笑,“想赢我的钱,没那么容易!” 三哥这一手果然厉害,只徒手将箭扔出去,又恰好卡在箭壶上,枇杷自知不能,便也心悦诚服,将向着三哥的手放下了。转眼去看爹。 爹显然受了启发,抓起几个棋子扔向对面的墙,棋子反弹回来正好撞上箭壶,几次之后,那箭壶就滚到爹的脚边,一弯腰拾了起来。 枇杷傻了眼。 可这时娘却说:“这样的比赛,我也能行。” 大家却都不信,杨夫人可是没有一点功夫的,她哪里能隔空取到箭壶呢? 可是杨夫人却道:“如果我拿到了,就算你们三个人都输了,好不好?” “好!”大家都答应了,枇杷又特别跑过去将自己手中的箭壶摆好,只等着看母亲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杨夫人坐在榻上只闲闲地道:“昕儿,你替我把箭壶取回来。”周昕便走过去把箭壶取回来递给她了。杨夫人拿着箭壶向大家一笑,“我赢了!” 没能赢到三哥和爹的钱,枇杷也总算心服,但现在她不满地大叫,“娘,你这是玩赖!” “可是我的脚根本没有落地,而你又没说不让别人帮忙的。”杨夫人说着,将枇杷匣子里的钱一股脑地倒进自己的匣里,又向周昕道:“你帮了我的忙,所以你们的钱我就不要了。” 枇杷终于明白了,“原来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从玩博戏起,爹和娘一伙,三哥和周姐姐一伙,她一个人总算不过这两伙人,才一直输,总算想出一个新法子,更输得一塌糊涂。 “你不是不愿意订亲要当老姑娘吗?”杨夫人笑道:“将来在家里也只能被欺负了。” “哼!”枇杷一昂头,“这样就想把我嫁出去,我才不上当呢,我就要在家里当老姑娘!” 然后一把将娘的钱匣子抢到手中,“我们换换装钱的匣子吧!”抱着钱匣子就跑到院子里找阿鲁那玩去了。 留在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摇摇头,“这孩子还真犟上了。” 杨夫人气道:“都怪我一不小心说了句养她当老姑娘,她就真当真了。” 玉将军却笑着说:“其实枇杷也没多大,过了年才十三,离老姑娘远着呢,还真不着急订亲。” “要是在营州我也不急,可是总算有机会到了京城,这里的少年郎可要比营州人物俊秀、家世良好,所以才想着给她定一门亲。”杨夫人道:“而且看上枇杷的真不少,只年前上门给她说亲的就有五六家,还都不错。” 说着娘就一个个地数起来,什么玉将军的两个同僚,杨夫人新结识的朋友,还有玉家现在左右邻居,邓将军和贾长史家了子弟…… 探听亲事的人进了门,家里人自然都知道,可是枇杷倒是更听不得什么订亲成亲的话了,张口闭口就要做老姑娘,把杨夫人噎得无话可说。 其实,杨夫人并没有中意来提亲的这些人家,她心里认同的还是王淳,只是两个孩子都面上淡淡的,让她和老夫人都没了办法。 玉进忠向来随性,只道:“急什么,缘份到了自然就成了,缘份不到谁也没有办法。大家继续玩!” 可是没有多久,枇杷竟拿了空钱匣子回来了,沮丧地道:“今年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去哪里输到哪里?就连掷骰子,也被阿鲁那赢了——我以前从没输过他啊!” 本想出去赢阿鲁那找个平衡的,结果一直就是输。 大家都笑,三哥很认真地想了想向枇杷道:“你这赌运果然不行,原本我也不懂的,但前些时候我随着王大人抓赌,倒是在赌场里听了一句话,应该是很有道理了。” 枇杷忙问:“什么话?” 三哥犹豫了半天才说:“也不是什么好话,只怕你听了恼火,但确实真应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枇杷愈发急了,也想找了原因重新和大家一起玩,便道:“我不恼,你告诉我吧,我好改一改运。” 三哥便挤眉弄眼地向大家笑道:“赌场里的人都说,有那情场得意之人,一个月家里就要来五六个求亲的,决不能进赌场的。进了就必输无疑,不用说钱,甚至有连衣服都输光了的呢。” 爹仰头大笑,“哈哈哈!果然准得很!怪不得,我们家枇杷不就是上个月有五六个来求亲的!” 娘握着帕子笑得脸都红了,又指着三哥半晌才说出来,“这贫嘴!” 偏三哥一点也没笑,只正经严肃地说:“可不是贫嘴,赌场的人说得真真的,我也是见枇杷输成这样才想起来。” 爹和娘更是开怀大笑,周姐姐将脸藏在三哥背后偷笑,枇杷只能看到她的头发上的簪子都一颤一颤的。 就连送茶水进来的刘嬷嬷都撑不住笑了,可见枇杷胀红了的脸又赶紧帮她说话,“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家枇杷长得又好看,人又能干,来求的人多才对!” “坏三哥!”枇杷最不爱听家里来了求亲的之类的话,现不过输了几个钱也要扯到那上面,马上拳脚招呼上去。三哥一面挡着一面道:“我原不说的,就怕你恼,你偏要我说,结果还动手打人,好不讲理!” 枇杷才不管讲不讲理,用手按住三哥逼着他认错了事,然后又理直气壮地将三哥的钱匣子拿走了,不信邪地又去赌了半晌,最后连钱匣子也输了出去。她反倒一拍手,“阿鲁那,赌钱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到外面转转。” 营州这个时节店铺早就都关了的,但京城却不同,东、西市里熙熙攘攘,各种生意愈发的火爆,枇杷逛了一回,心里的不平早没了,回自己屋子乐滋滋地打开箱子又拿出一缗钱进了屋。 这一缗钱也没能再回到枇杷的箱子,不过她也没真伤心,今年她赚了不少的钱,输掉几缗还真不算什么,再者她就不信什么有人来说亲就赌运不行的话,一定要赢了才行。正月还有好多天,她一定会赢的! 初二一大早,玉家人去了王家,王大人只一个儿子,孙女又未嫁,求仁堂没有回门的女儿女婿,便带信让玉家人过去,只当王家是杨夫人的娘家。 杨夫人本是弘农杨家的女儿,随父母在任上时遇到民乱获罪流放营州。先前在营州时杨夫人不管有多少难处,也未再联系杨家,一则关山万里,再则家里遭遇飞来横祸时,族中并没有施以援手,便对他们不抱希望了。 这一失去了联系就是二十几年。 如果玉家一直在京城就会一直如此了,可到了京城,得知京城就有弘农杨氏的子弟,杨夫人的心不由得动了。她虽然曾经怨过恨过,但时隔甚久,也就慢慢释怀了,也可能当时杨家并没有能力帮忙吧。 不管怎么样血脉总是不变的,杨夫人忍不住开始打听到京城杨家是出身哪一房,然后给杨家在京城中当家的少府寺少卿杨大人写了拜贴去认亲。 结果就沓无音信了。 玉进忠劝杨夫人,“你这么多年没有娘家,不也一样过日子吗?”见她还是不开心,就笑道:“早知道我就改成杨姓了,算入赘杨家,我们家算是你娘家就好了。” 枇杷听了忙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改成杨枇杷呢?” “杨枇杷?不好听,不好听,”三哥也跟着笑道:“你还叫玉枇杷吧,还是我跟娘的姓。” “你们胡闹什么!”娘气得笑了,但果然不再伤心。 现在求仁堂邀大家过去,想是知道了这一段小风波,大家也不虚客气,立即就答应了。因周姐姐不好出门,三哥便留下陪着她看家,爹和娘便带着枇杷高兴地去了。   ☆、第99章 陪练马球 王家是大家族,聚族而居,过年的热闹就不必提了,今天回门又来了不少的亲眷,大人们亦不拘着孩子们,而枇杷又与王家的姑娘们原就是熟的,先前虽有不好,现在也都不计较了。 况且过年的时候,王家对子弟们的拘束也少,便都与姐妹在一起玩闹,便更是花样百出。但只要是博戏,枇杷依旧是输,心里已经有些相信三哥的话了,许是赌场真有这样的规矩,情场上得意的便要赌输了的。 但是她真觉得自己很冤枉,虽然有这么多人来向她求亲,但根本与她无关啊!爹娘的朋友向她提亲一定是觉得爹和娘的人好,而因为是邻居而有些往来的邓将军儿子,还有碰巧遇到的贾家外甥也央人来问,对她来说只能算是无妄之灾。 从营州时陈禄对她的示好,到京城里曲七缠着她说话,枇杷对这些人都很反感,竟进而对求亲的人也没有好印象,现在这些人又累得她输了钱,枇杷更是决心不成亲——还没成亲呢,只有人来说亲就是这么多的坏处! 枇杷没有兴致再玩,便想找王十四娘问问,她定亲前后有什么变化,是不是玩博戏都会输?可是十四娘随着嫡母回了娘家。于是他又在人群中找王泽。自从那天宴请做生意的众位管事和伙计们后,枇杷就再未与临川王、青河县主和王泽见过面,算起来已经很久了。 她很想找王泽到听雨轩聊一聊,向他诉一诉苦,他一定能理解自己,也许也会告诉自己一些好办法将一直输钱的坏运转过去。 可是枇杷很快就失望了,她在人群中仔细看了一回,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想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王泽也许去他母亲的娘家了,也许去宫里了。他与自己不同,有众多的亲友,又是魏国公,还兼着右千牛卫大将军,过节的时候他要参加的典礼和宴会一定非常之多,根本没有时间与大家一起玩闹。 既然如此,枇杷便有些无所适从了,玩已经玩不下去了,回求仁堂也没什么意趣儿,她虽然在外面与十六娘看起来关系不错,但其实说不到一起,而王淳——枇杷只要想到他心里就不舒服。 尽管枇杷是个爽朗的性子,但那一天在马车里的尴尬境地,过去的时间越久越不能忘记,心里的不自在也就越加地增强了。所以对王淳这个人,只恨不得从未见过。但不见是不能的,只能减少面对的机会。 是以枇杷在求仁堂说了一会儿的话,就找个理由出来了。 可是,越是不想见到谁,偏偏这人就会在眼前出现,枇杷一转眼就见王淳正与几个同族兄弟扔骰子赌钱,她本想马上离开但未免又好奇,毕竟按王淳现在受到女孩子的欢迎程度,他一定输得连衣服都脱光才对。 那样的趣事她还是乐于一观的! 所以她虽然慢慢向门外走去,却遥遥望向王淳,想看到他大输特输的场面。很不幸的是,枇杷看到王淳接连赢了几场,收到的钱堆成一堆,偏巧他只一个人过来,拿都拿不走,便挥手让一旁服侍的人分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枇杷看着潇洒离开的王淳忿恨不平,若论情场得意,谁比得了王淳?不说青河县主和史小姐,听说他平常出门,时常会遇到被他容貌打动了的女孩,主动上前搭话的多不胜数,现在已经有人说什么“雏凤清于老凤声”,认为他完全不逊于王大人年轻时的风姿。 那么为什么这样的人没有输得精光?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王淳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尽管肯定他不是来找自己的,但枇杷还是赶紧打开帘子向屋子外面走去,这个人她一定要小心地先躲开为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淳在后面叫住了她,“枇杷。” 枇杷怔住了,难道自己听错了? “枇杷。”王淳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人也到了身边。 一个月的时间,王淳瘦了很多,可他似乎长了点个子,那双好看的眼睛瞧着枇杷时已经有点俯视的意味,“你要出去?” “是。”枇杷扶住帘子站着,只待再闲话两句就分开。没想到王淳走近后又上前一步,逼得枇杷只得退出了屋子,可王淳再一次跟了上来,便与她并排走在甬道上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是王淳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月,他时时都在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再想她,也不去见她,可是不管他在白天做得多完美,但不期而至的梦总会到来。而每一次梦后,他都更加急迫地想与玉枇杷在一起,这种期盼,也是无法压制的,再压制下去他恐怕就要疯掉了。 就像今天,玉枇杷来了后与大家说笑一会儿,便去了花厅,尽管王淳本不喜欢与王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可是他还是不自觉地随后过去了。 看玉枇杷玩博戏输了,他又不自主地上去玩了起来,而且费尽心思赢了一堆钱,为的就是给她看看。王淳就是特别想在她面前表现,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玉枇杷一直不像别的女子一样喜欢自己,追捧着自己,可能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优秀,那么就要让她好好看看。 但是玉枇杷只是扫了一眼自己就要走了,王淳又忍不住追了上来,他其实是想与枇杷亲近一点说话的,可不知怎么一回事,他的表情和语气竟然比平时还要严肃,“你们初八要与陈家比赛?” 甬道不宽,王淳也没有先走几步或者落后几步,因此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枇杷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自己的耳朵边上,觉得不大好,若是别人,她早就快步走开不理他了。 但是王淳肯定不是登徒子,枇杷一点也不疑心他,认真答道:“对。”她练了这么久马球,确实就要迎来了第一次正式的比赛,时间就在初八,对手正是陈家。不过这种事情王淳知道了也不稀奇,因为十六娘也参加每次的马球练习。 “你会上场?” 那是当然的,枇杷点点头,她现在的球技已经非常不错了,甚至完全不逊于青河县主和曲瑞华等高手,较静娴长公主和王十五娘等人还略胜一筹,自然会上场的。 “走,我带你练练马球。” 枇杷一直喜欢打马球不错,但她从没想过要与王淳一起打,如果两个人再碰到了一起出点什么意外该怎么办?而且枇杷更惊疑的是王淳难道不怕吗?他不是也一向也不遗余力地躲着自己的吗? 她侧了侧头瞟向王淳,结果,他们间注定会发生种种巧合!此时王淳也转过来看她,四目相对,而枇杷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赶紧低下了头。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与王淳一起打马球!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枇杷镇静了一下婉转地道:“今天是初二,不适合打球吧啊。”担心说服不了王淳,又拉起了身上穿着大红织锦的宽袖上襦,十六幅的撒金红裙,“这身衣服怎么能打球呢?” 今天的枇杷盛装打扮,穿了一身的大红,庄重大方又喜气洋洋,两边的发髻上各插着着一朵用红宝石和珍珠串成的花球,将她衬得活泼灵动可爱。王淳呆呆地看着,心里想,这花球是怎么插上的呢?如果再给她梳头,总要将花球插得像现在这么好看才对。 于是王淳下意识地就说:“花球……” “什么花球?”枇杷然后便明白过来,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鬓边,这是娘过年前特别给她打的新首饰,样子是娘自己想出来的,挑了西市最大的珠宝店用上好的珍珠和红宝石订做的,花了很多钱,就是为了她过年时戴着更加漂亮。 这对花球,枇杷第一次看到时就喜欢得很,今天还是第一次戴出来,而且她觉得自己戴着这对花球特别的美丽,就是王家的姐妹们见了也都露出羡慕的眼神,于是枇杷赶紧又说:“对,戴着这样的首饰也不方便打马球了。” 王淳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好在枇杷并没有注意,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使自己不再慌张,绷起脸道:“我让人拿一套十六娘的衣服,你一会儿换上就是,再有把花球先摘下来,过后再戴上不就行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你戴不上我可以帮你戴好的!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王淳轻轻地搓了搓手,特别跃跃欲试想地想帮她戴首饰! 看来王淳今天打定主意要打球了。至于为什么,枇杷瞧瞧他一本正经的脸,什么也看不出,她本应该拒绝的,但是她还是没有,因为她一直好奇王淳的球技。说起来她只与青河县主一群女孩子们在一起,从没见过男子打球。 再有,现在她又无事可做,打马球总要比与十六娘说话或者玩博戏好得多。 “那好吧。”枇杷用无奈的语气说,心里其实是雀跃的,与男子一起打球一定要比女子们的比赛激烈凶猛得多,也会有趣得多,她很期待呢。 就这样枇杷马上跟着王淳到了王家的马球场,因为是过节,场地很是冷清。几个下人过来,王淳挥挥手道:“把东西备好,你们就不必陪着了,回屋子里暖和去吧。” 这时已经有人送来了两套打球的衣服,两人的马也都被牵了过来。枇杷便换上胡服,特别不忘小心地摘下花球,然后用一块大帕子将头发包上,然后才出来。上了马,到了场地上,见王淳已经坐在马上等着她,一见她到了便道:“开球了。”说着就将马球抛了过来。 枇杷本想问问王淳为什么要与自己打球,现在却没有机会说话了,立即用球杆击球又带马追了上去,这时王淳也纵马过来抢球。几个回合下来,枇杷便知道王淳的球技非常高超,远超青河和曲瑞华等人,也在自己之上。 不管是做什么,与高水平的人在一起才能很快地提高,先前枇杷练武从来都是与男子们一起较量,后来才能在少年营中脱颖而出。如今与王淳一起打马球,她又有了同感,马上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毕竟是男子,无论马术还是抢球击球都要比青河县主她们凶猛果断,力气也大,而且王淳在技术也完全占着上锋,枇杷与他一起打了这么一会儿,就体会到很多新的技法,怎么巧妙地用马头拦住对方的马抢前一步;如何用球杆侧面和背面击球;如何在空中连续击球……   ☆、第100章 阴谋诡计 王淳所演示的球技很实用,但真正想得心应手还需要很多的练习,枇杷虽然不能立即掌握,但有了目前的基础也可以试着使用了。果然在王淳的配合下,她慢慢有了感觉,心里也高兴极了,也明白了王淳找自己练球的好意。 想说句感激的话,可却有些说不出口,似乎王淳和她之间并没有那样的气氛,而王淳又与那些主动上前搭话的那些男子不同,他一向不大喜欢女子缠着他,就是与枇杷这个世交家的女孩说话也很冷然,因此枇杷犹豫了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王淳放缓了马步,似乎想休息一下,枇杷便也停了下来,正要带马上前开口说话,王淳却抢在她前面说:“下面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注意了。” 说着将马球抛起,与枇杷重新抢夺到一处。枇杷的球技虽然比不了王淳,但是她的马术特别好,身手也敏捷,特别是那种不服输的的劲头驱使着她勇猛地上前拼抢。 靠着神骏的大红马,枇杷很快就领先了半个马头,又以自己高超的骑术在马上探出半个身子,抢到王淳前面准备将球抢下来,这时王淳的球杆也到了,可是却不是奔向马球而是向她的头部而来。 马球杆是藤条编的,虽然很是轻巧,但又韧又硬,打到球上的力道却并不小,现在带着风声的球杆突然改变方向朝枇杷呼啸而来,将她吓了一跳,只得放弃马球,硬生生地将身子收回,低伏下去,整个人趴到了马背上,才将将地闪过这一杆的袭击。 马球杆在自己的头顶划过,却没有了刚刚的凌厉,只轻轻地在枇杷的头上横过,但枇杷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直起身来便向王淳喝道:“你这是打球还是打人!” 没想到王淳坐在马上淡淡地一笑道:“我是打球,但是有些偏了又有什么办法?你躲不过去打伤了只能说是倒霉。打马球误伤是常事,果真发生了也只是赔些治伤的金帛了事。” 枇杷顿悟,但又不信,人岂能这样坏?虽说每人都想争强好胜,但如果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赢了比赛又有什么意思?刚想说什么反驳回去,王淳已经重新纵马上前,“再来!” 接着枇杷领教了各种的阴谋鬼计,纵马争先时用脚在下面踢人或踢马;用球杆挑向马眼惊马;抢不到球时就袭击对手或者打偏球杆…… 面对这样的歪门斜道,枇杷左支右绌,比刚刚练球还要累上好几倍,而且还不自在:比如王淳一脚踢过来时,她本应该踢回去,可是王淳却并没有用力,只用脚在她的腿上轻轻触了一下示意;还有他用球杆压向自己的球杆时,枇杷一挑,结果球杆滑落,两人的手就碰到了一起;还有一次为了拦住自己抢球,枇杷直接撞到王淳的身上,脸都对上他的脸了…… 好在王淳毕竟是端正君子,马上就都避开了,而且枇杷完全理解他是为了向自己示范这些暗着,免得自己在比赛时吃亏,不但不怪他,还在心里感谢他为了教自己也在忍着这些尴尬的碰撞。 总算王淳收了手,枇杷松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擦汗,她不只是累的,还是太过紧张,抬眼看王淳,结果他也出了一头的汗,脸竟然全红了,像煮熟的虾子,好笑极了,便提醒道:“你也擦擦汗吧。” 王淳看了看枇杷,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下,却没有拿出摸到了的帕子,“忘记带帕子了。” “噢,”枇杷点点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帕子,上面已经沾了汗渍和几丝口脂,知道王淳肯定会嫌弃不用,就出主意道:“你用袖子擦擦就行了。” 王淳正满怀欢喜地等着拿过玉枇杷的帕子擦汗,又想到可以找借口留下,没想到却听到这样的建议,当时就呆住了。 枇杷以为他嫌弃自己的建议不雅,便小声嘀咕道:“不擦就不擦,我也是好心嘛。”说着将自己的帕子重新叠起来收到怀中,说着就下去换衣服了。 玉枇杷竟然又这样走了! 她难道不知道应该把帕子借自己擦擦汗吗? 她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向自己表达一下感谢吗? 最起码她应该向自己说一下再走啊! 王淳呆立半晌,伤心感慨但又异常欢喜,因为今天他不只摸到玉枇杷的手,还碰到了她的脸,虽然只那么一下下,他也慌乱得马上就离开,但是他心里还是无比地开心,又仿佛现在不是隆冬时节,浑身上下燥热得不得了。 下去换衣服后又要了冷水洗了脸才出来,没想到枇杷早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路边,“你怎么这么慢?” 王淳以为枇杷早回去了,现在见到不胜惊喜,“你还在等我?” 枇杷点点头,“我是想告诉你,我送你的过年礼物放到了外书房,你空了去取吧。” 王淳疑惑,“为什么不带进来,反送到外书房?” 还不是怕大家见了说笑?他们俩个已经够倒霉的了,生在一个时辰,见面就闹了误会,本就是大家的笑料,现在还互相送礼物,何必要人知道呢?枇杷白了王淳一眼,转身走了。 王淳只得跟在她后面向求仁堂走去,快到后门的时候,却又叫住她,“你等一下。” 枇杷停住了,“什么事?” “这两朵花球你插的不对。”王淳已经走到枇杷面前,将原本插得好好的花球拿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地重新插回原位。 枇杷刚刚是对着镜子插好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她一向不长于此,又不疑王淳,老老实实在站在那里由着他帮忙,还问:“是偏了吗?” “是有点偏,”王淳说着又仔细看了一遍,“现在就好了。” 有这样一件事打岔,枇杷也不好再只顾走路,想了半天说道:“我们在一起打球时从不出这样下三滥的法子。” “你们是你们,”王淳还是很严肃,“但比赛时少不了有人打不赢便会偷偷下绊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陈家人你一定要小心。” 陈家球队正是枇杷将要面对的敌手,他们是眼下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并内侍监田令攸的本家。田令攸本姓陈,因他入宫做太监时拜一位田姓的太监做师傅,所以才改为田姓,此后他一路飞黄腾达,成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 本朝自天宝年间太监的势力便越来越大,压倒朝臣,甚至能废立皇帝,田令攸也正是如此,先皇驾崩时,他与一干太监们拥立当今皇上登基,然后被封为一品内侍监,基本控制了皇帝。 随着皇帝过了弱冠之龄,对朝堂的掌控也不断增强,很多人都觉得到了除掉田令攸的时候,可是田令攸却一直没有倒。 据说田令攸时常对手下的人说,不要让天子闲着,应该常常让他沉溺于各种宴乐游戏中,没工夫管别的事情,然后我们才能得志。还有千万不要让天子读书,不让天子接近读书人,否则知道前朝的兴亡,内心有所忧惧,便要疏斥我们了。 当今皇上就是在田令攸如此策略下只喜欢走马斗鸡,嬉戏奢糜,对朝政一丝兴趣也没有,为了能更好地游乐,更把国家大事都托付于田令攸,据说绝大部分的奏折都是田令攸替皇帝批阅的。 这些宫中秘事对于刚从营州来,又不过是四品中郎将之女的枇杷本根本接触不到,她自然是听青河县主和临川王等人说的。 最令枇杷不大相信的是,听说田令攸的哥哥陈敬瑄,原本不过是个卖烧饼的,竟然在田令孜的帮忙下一步步谋得左神策军大将军的职位。去年,在田令孜的建议下,皇上用打马球赌出三川的节度使,而陈敬瑄果然得第—名被任命为西川节度使。 但不管她信不信,她问过爹,现在的西川节度使果然就是陈敬瑄,田令攸之亲兄长。 是以陈家打马球之风最盛,球技也极高,不只男子,女子亦然。 陈家女子马球队的崛起,最直接受到冲击的喜欢马球的贵女们,这些皇族勋贵家的女儿对马球这一运动与她们父兄一样的情有独钟,时不时地组织一场比赛娱悦身心,现在比赛中又多了一种别的意味,虽然比不了男子们能赢得官职富贵,但也越发地激烈起来。 原来女子们打马球,最多有各家的女眷们随意添些首饰、锦缎等做彩头,聊博一笑,现在比赛双方争相拿出奇珍异宝做彩头,又有看球的人拿出上千万缗钱赌某一方输赢,是以青河县主上一次输了球心情异常之差,并且急于重新招揽青年女子加入公主府的马球队再与陈家一决高下。 王淳又告诫枇杷,“自从陈敬瑄以马球得了西川节度使,陈家在马球上投入颇多,这两年他们广选亲族好友家中的强健女子,与男子一同练习马球,务求打败公主府马球队,在皇上面前打击永平公主。是以,比赛中有各种下三滥的手段出现并不奇怪,而且你尤其是小心。” “为什么我尤其要小心?” “你可听过当年玄宗皇帝率领宗室亲贵四人大败吐蕃十人?” 枇杷当然听过,青河县主早就将皇家如此英勇了得的事情讲给她听,中宗时与吐蕃球队比赛,朝廷连输了几局,还是临淄王的玄宗带着宗室驸马亲信等人奋而上场,以四人对十余人,一举反转败局。当时枇杷听了激起了满身的热血,但是再听到王淳这样一说,却有了另一种感觉,“你是说吐蕃人让着玄宗皇帝?” “是否故意相让就不知道了,但是吐蕃人肯定不敢伤了皇子的。” 打马球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枇杷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曾听过有人伤了脸,有人瞎了眼,还有人折断了四肢。如此想来,陈家人也许不敢伤了青河县主,但是对她这个中郎将的女儿却不需要手下留情。 王淳看出她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除了身份地位的原因,还有你会是她们最强劲最忌惮的对手。” 枇杷的球技已经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高的了。   ☆、第101章 一方好砚 枇杷明白自己恐怕躲不过对方的暗算了,但她的性格是遇强则更强,听了这样的话只能更让枇杷心中充满了斗志,“我不怕!而且我一定会赢了她们的!” 王淳便又道:“你既然选择参加了青河的马球队,那么也只有注意保护好自己,努力提高球技,打败对手了。” “放心吧。”枇杷点头应道。她在与青河县主亲密往来前,曾与家人报备过,也晓得王家早已经是田令攸的对立面,玉家又是与王大人一心的。王淳早已参加家族大事,他来帮助自己也是帮助自家,“我一定不让陈家赢了比赛,帮你们压压田令攸的气焰!” 难道我是为了让你一定赢了陈家,压下田令攸的气焰才来教你的?王淳心里这样想着,便说: “最重要提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枇杷笑了,“你也是不想让我们家出事,谢谢你了。” 得到了这句谢谢,王淳竟不知说什么好了,玉枇杷大公无私的表情说明她只认为这只是王家和玉家友好关系的体现,没准她也会认为是祖父祖母告诉自己带她打球的吧。 可是王淳失望归失望,却还是说:“过几天你抽空便过来,我再带你多练一练。” “你也很忙的吧,”枇杷迟疑地说:“我在家里练也一样的,再说青河县主也会招我们在比赛前再练一回。” “与她们练能比得上与我一起练有用吗?” “当然比不上了,”枇杷当然承认,马上又想到一件事,“不如你去教一下大家,我去跟青河说……” 在王淳气恼的目光下,枇杷戛然而止,“不去就不去吧。” “那我们就订好初五这个时候。”王淳说着两人已经进了求仁堂院子里,便打开门帘示意枇杷进屋,也让她再没有拒绝的机会。 玉家人走后,王淳赶紧去了外书房,果然有送自己的东西,上面贴了签子写了自己的名字,下面署了个玉字。打开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方黝黑的大砚台,一尺来长半尺多宽,砚堂处带着金晕,这样的砚石磨出的墨就会含有一点硫黄,写出字来据说能千年不坏,果真是一方好砚! 王淳在砚台那极细腻的石头纹理上轻轻摸着,又想到了刚刚触到玉枇杷肌肤的感觉。瞬间,今天在与她一起的收获,得到礼物的喜悦,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一下子交织到一处,让他心潮澎湃,坐了下来,拿出一块最好的松烟墨,在砚上缓缓地磨开了。 然后铺开宣纸,提起狼毫,饱蘸浓墨,痛快淋漓地写了四行字,“叶似琵琶故得名,秋萌冬绽雅香盈。白花馥郁迎冰雪,黄果甘甜送静宁。” 枇杷树秋萌冬花,春实夏熟,备四时之气,于树中颇为少见,枇杷果又特别甜沙可口,还真与枇杷生来既经历了边城的寒苦,又享受到父母兄长无尽的关心很是相似,是以她性子中虽有果敢坚定的一面,但从不缺乏温和可爱。 王淳放下笔,看着浓黑的墨迹,仿佛在其间看到玉枇杷,又觉得这是自己最得意的一幅字,遂带回自己的卧室亲手粘到墙上,日常起居正可时时观赏。 转眼就到了初五,枇杷果然按时到了王家,她直接穿着打球的胡服,英气异常,王淳看着她仿佛与自己在昨天夜里梦到的一样,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激荡。 待枇杷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王淳便急着带枇杷到马球场,“我们早些开始练习,午饭时歇一歇,下午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好啊!”枇杷笑着答应,纵马进场,“这两天我在家里琢磨了几回,倒是觉得很有进境呢。” 王淳也笑了,“那我们就试试?” 枇杷被他的笑容惊得怔住了,虽然她一直很不屑青河县主被王淳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但是现在面对王淳的笑脸她竟然也被震撼了,美人一笑,倾国倾城,美男一笑,亦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见枇杷也不答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王淳又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原来被人欣赏其实是一件非常美好的感觉,他保持着微笑迎上了她的目光。 直到遇上了王淳的目光,枇杷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实在太丢人了!怎么能这样盯着别人的脸去看!她赶紧将头扭开,装做四处看看的样子,又用手随便指了指王淳背后说:“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今年的雪能算得上大吗?入冬后只下过两三场,特别是昨天只下了薄薄的一层啊!王淳虽然没去过营州,但他也曾见过大得多的雪,不由得笑问:“营州的雪不大吗?” “ 噢!”枇杷也醒悟过来自己说了蠢话,明明昨天家里人还在一起说京城的雪太小了,简直不应该算是下雪,吱唔一下强辞夺理道:“我是说在京城里算是大雪了。” 其实才不是,京城若是下大雪也要比现在大得多,但是王淳却学乖了,没有直接反驳,便转过身去同枇杷一同看着屋顶院墙上还残存着那少量的雪道:“今年的雪真不小。” 他不说还罢,这样一说枇杷倒更觉得丢人,脸一板,“雪有什么可看的,我们打球去吧!” 这次王淳怔住了,明明是顺着她的话的啊,枇杷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沉下脸了呢?好在还没有傻到直接问的程度,便赶紧跟了上去。 枇杷说过后心里又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对王淳这个态度,他明明帮自己练球,又在言语上让着自己了,自己不应该对他使小性子。虽然两家关系不错,但毕竟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 想通了之后,枇杷便向匆匆追上来的王淳歉意的一笑,急切间又找到一个话题,“那个砚台还喜欢吗?” 如果说刚刚枇杷被王淳的笑容惊呆了,那么现在王淳刚被枇杷的笑脸震住了,毕竟枇杷也是极美的美女,而最关键的一点是枇杷第一次对他这样笑。 可 怜枇杷见王淳呆呆地看着自己,心里想到的却是,糟糕,是不是那里又出什么问题了,下意识地就向头上摸去,又问:“怎么了?” 王淳飞快地醒了过来,很顺手地在她头发上绑好的缎带上理了一下,想找个借口替她摆弄一下头发,可是略一琢磨还是放弃了,因为今天枇杷头发分成了好多束,编成一绺绺地盘起来,又都用漂亮的缎带扎着,打着好看的花结,拆开后他肯定系不上,突然领悟道:“是杨伯母帮你梳的头吧?” “是啊。”枇杷点头,“我娘怕我打马球将头发弄乱了,所以特别帮我梳的。” “我就说今天怎么一点也没乱。”王淳说着只得放下了手。 那你为什么还摸我的头?枇杷不满地看向王淳。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表示出来,机敏的王淳已经抢在她前面,“风把缎带吹得飞起来了,我以为你又没有梳好头发呢。” 枇杷没有怀疑,毕竟王淳是个可信的人,而他的表情更加可信,便认真地解释,“上次在马车上也是梳好了的,只是松一点。” “好吧,”王淳点点头,似乎枇杷经过他的检查通过了,“可以去打球了。” 枇杷上了球场,就将全部身心放到了球上,而只打了几球,王淳就不由得赞道:“你在打马球上果然有天赋,才几天的功夫,进境竟然如此之大!”说起来枇杷接触马球也不过一两个月,如果再假以时日,技法更淳熟,应该不亚于男子了。 玉枇杷一笑,正要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然后一提马缰向球场外跃了过去,笑着叫道:“王大哥,临川王,十五娘,你们也来了!” 王泽、临川王和王十五娘也都穿着打马球的胡服骑着马进来,见了枇杷不由得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练球了,”枇杷笑着向十五娘道:“你也一样?” “是啊,后天就要比赛了,哥哥说带我练一练。”王十五娘笑道,又问:“你来练球为什么不找我和哥哥?” 其实练球时是人多一些好的,上一次枇杷练球时,王泽和王十五娘都没有在。这一次,王淳没有安排,她也就没有提,毕竟玉枇杷对于王家长房嫡庶两支间表面和睦实则关系非常微妙的情况还是清楚的,但没想到却正好遇到了王泽兄妹和临川王过来。 这时王淳也拉马过来了,笑着与大家问了好然后说:“是我请枇杷过来的,因之前听说哥哥和十五娘今天要参加宴会,所以就没有找你们。” 王泽一笑,“本来是要去齐国公府的,但是十五娘想到后天比赛就不想去了,我就带她过来了。” 这时临川王已经到了枇杷身边,“枇杷姐姐,你送我的礼物我好喜欢!我给你送的点心你吃着还好吗?” “当然好,我们家祭祖时摆的都你送的点心,我爹和我娘都说祖宗都更觉得有体面呢。”枇杷笑道:“原本年前还想再约大家到醉香楼里聚一次呢,只是后来要过年家里事太多就没有下贴子。” “我也一样,今天才得了这么一点空闲,就能看到枇杷姐姐,真是太好了!” 王淳此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是知道玉枇杷与王泽等人交好,又在一起做生意的,但是亲眼所见又是不同了。特别是听临安王的意思他也接到了玉枇杷的礼物,更让从收到砚台那天起就欢欣鼓舞的心就如被马球猛地击中般收缩起来。 偏王泽看了他一眼,也向枇杷笑着说:“初二那天我一回来,就有人把你的礼物送过来,我也很喜欢。” “我也是呢,”王十五娘带马上前,亲热地拉住枇杷,“你对我们还真贴心。” 枇杷一笑,“只是我们营州的土物而已,你们过赞了。” 第102章 情不自禁 王淳听了大家的几句对话,又见了王十五娘故作亲密的动作,突然间冷静下来,立即意识到王泽兄妹是特别在自己面前显示他们与枇杷的友情。但他也一样想到,原来枇杷送大家的都是贴心的小东西,而唯有给自己的是一件贵重的砚台,说明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朋友,而只是要还自己送她鞭子的人情。 至于十六娘,根本没有收到枇杷的东西。 枇杷对王泽兄妹与对自己的姐弟亲疏远近,只从礼物这一项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好在王淳从小跟着祖父宦游四海,经历很多,心志特别坚定,尽管非常失落,可却一步不退,心道就算是玉枇杷过去待你们好,将来却未必,便硬撑着摆出一个笑脸道:“既然我们要陪玉小姐和十五姐练球,不如就开始吧。” 王泽一直看着王淳的神色,早发现他虽然还笑着,但眼睛里的光芒已经黯淡下来,心下舒畅,拿起球笑道:“我先把球击给你们,你们练习。” “好啊!”王十五娘笑着向枇杷道:“我哥哥的球技特别好,只是他实在太忙,平时没空打球,今天还是我好不容易求他来的呢。”说着又向枇杷眨了眨眼睛。 自己的哥哥对自己也是一样,从来都抗拒不了自己的请求。枇杷懂得,也向十五娘眨了回去。王十五娘又笑着拉住枇杷,“我们过去吧。” 枇杷被拉着手,却没忘记回过头看了一眼被冷落到一旁的王淳,她一向是讲义气的人,既然是应王淳之邀,即使又遇到了王泽和十五娘,也不好将王淳一个人扔在一边,遂喊了一声,“哎。” 这一句让王淳心里激动万分,枇杷虽然与大家交好,但却并没有忘记自己!笑着向枇杷点点头,“我也听说兄长的马球打得很好,你跟着他们一起练,再学一学新的技法。” 枇杷便也笑了,“那好。”爽快地随着十五娘过去了。 王泽便将手中的球击了出去,陪着两个女孩练球。他一面打着球,一面不免在心里自问自己是怎么了,听到王淳陪着玉枇杷练球后竟然气得睡不着觉,打听了玉枇杷再次到了王家,立即将原本定好的宴会都推了,立即带了十五娘换了胡服就来到马球场。 玉枇杷虽然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但自己也对她的关注太过了! 可是,魏国公王泽虽然这样想着,却依旧根本不想离开,他能接受玉枇杷与那个叫阿鲁那的小伙子在一起,也不在意她与临川王关系亲密,但是唯独不能看到她与王淳日渐和睦。 因为他一眼看出王淳没安好心! 玉枇杷是自己的!决不许别人染指! 王泽在心里喊出这样的话后,也被自己震惊了。玉枇杷是好,可是她只是四品中郎将的女儿,根本不是魏国公成亲的对象。 但是,管他呢!王泽将一个又一个球击出去后,心中反倒平静了。也许因为王淳的出现,他才能正视自己内心的渴求,一直被他隐藏在内心的渴求。 这样也好,只要下定了决心,那就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王泽轻轻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看着枇杷打球的王淳,长房里自己唯一的兄弟,不管他怎么优秀,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他放下心来,和煦地笑着,认真地指点妹妹和枇杷打球。 一时间,三人的击球声、临川王不住的叫好声、还有十五娘与枇杷的笑声就在球场上飞扬着,让寒冬的球场上充满了生机和温度。 时间过得飞快,已经挪到看台上的临川王一会看看球场,一会儿看看日影,终于向大家喊道:“午饭时间到了!” 枇杷此时正与十五娘在练习在球门前最后一击,听了临川上王的声音,也感觉到了饥饿,将手中的球挥杆打进门中,然后带住马向十五娘道:“我饿了,你呢?” “我也饿了,”王十五娘与枇杷一同带马到看台边,向着坐在上面的三个人道:“我带玉小姐到我院子吃饭,你们自便。” 十五娘是王家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姑娘,固然有着傲骄之气,但是她却决不是不懂道理的孩子。自从哥哥在背地里告诉自己要与玉枇杷交结,她毫不犹豫地一改过去蔑视的态度,时常与枇杷玩在一起。 长房嫡支这一辈只有哥哥和自己两个孩子,感情自不必说,而且她也懂得王家和哥哥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既然哥哥有了谋算,自己必须帮助他达成目标。 很显然,哥哥不想玉小姐与淳弟多来往,那么将她拉到自己院子里是个好主意,那里哥哥可以随时过去,但是别人却不方便。 没想到王淳还没说什么,临川王已经跳出来反对了,“那我怎么办呢?”好像没有枇杷在一起,他就不能吃饭了似的。 枇杷也不想去十五娘的院子,不说大家一起练球自然应该在一起吃饭的道理,而是因为来时向老夫人打过招呼,也原打算中午回到求仁堂陪老夫人吃饭,所以她向王淳看过去。 王泽却抢在前面说:“昨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就想到听雨轩上赏雪,却没空过去。不如我们让人把午饭摆在听雨轩上,再烫一壶一热酒,又吃又玩,怎么样?” 这个提议又合理又有趣,枇杷马上心动了,“那也好,只是我要给老夫人带个话说不回去了。” 王泽笑着,“没关系,淳弟让人说一声就行了。” 王淳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又不得不佩服王泽对于枇杷心思掌握之准确。不过,玉枇杷一向都是这样,听到吃好东西,欣赏雪景的开心清楚地摆在脸上。倒不是她不够精明,而是因为她并没有认识到京城有多险恶。 枇杷果然开心地走在临川王身边,笑着和他交流这些天的趣闻,王泽在一旁插话,“如果知道你初二那天过来,我和临川王就悄悄回来陪你了。” “可不是,”临川王也道:“那天陪着皇上看斗鸡,我们俩都不爱看,便在圈外一直站着。 “斗鸡?”枇杷也曾在东市上看过,遂笑道:“两只鸡打来打去的,又有那么多鸡毛飞起来,很没趣。” 临川就说:“可不是,有一根鸡毛就飞到我身上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王十五娘一面笑着,又转头瞥向王淳,笑问:“淳弟还没进过宫吧?” 虽然这个堂弟很出众,但是他得不到王家家族的任何一点资助,注定只能从科举出身,要经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拼搏,就是一朝跃过龙门,也会在仕途上不断沉浮,想到达已经是魏国公的哥哥现在能伴在天子驾前的地位,终其一生也难了,想和哥哥抢玉小姐更是不可能的,现在知难而退是最明智的选择。 王淳一下子就读懂了十五娘话中的含义,眸光一闪,却微微一笑,坦然回答,“现在还没有。” 现在没进过宫,不等于以后不能,每年春二月新中的进士可以参加曲江大会,其间各种活动,最有名的闻喜宴就是皇帝为新进士举办的,王淳确信自己很快就要来到闻喜宴上。那之后,他也会走上仕途,未必就不能超越王泽。 对于王十五娘的蔑视,王淳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只用魏国公的爵位来吸引枇杷并压制自己,那么他就不必再重视王泽这个人了。 王泽的强大,不只在于他有爵位,有官职,而是他年长于自己,成熟能干,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占尽了先机。 只看到枇杷对听雨轩的熟悉,话中流露出他们过去的交情,这才是王泽真正的示威。完全不必由他自己的口中说出,只借枇杷的言行就已经深深地打击到了自己。 但王淳心中还是极佩服王泽的,真不愧是不到弱冠之年就继承了魏国公,谋到了右千牛卫大将军,力挽公府之颓势的才俊!无论大事小事,拈重若轻,无形间就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怪不得祖父常说,王家年轻一辈的人物王泽堪为第一,又时常要自己向他学一学。 王十五娘并不是特别机敏的人,但她还是听出了王淳话语中未尽的意味,但她是不信王淳会有多大发展,别人不说,只说大祖父当年不一样是青年才俊,最后不也蹉跎一生?但这样的话总不能经她之口说了。 于是前面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说笑着,后面王淳与王十五娘默不做声地跟着。 尽管有了准备,王淳依旧被枇杷与王泽间的捻熟打击到了。看来枇杷曾经多次来过听雨轩喝过王泽煮的茶,又对王泽非常信赖,他们间的交流与自己和枇杷的来往完全是两样! 显然,今天王泽和十五娘突然出现,肯定不是为了陪十五娘打球,而是他在球场安插了人,见玉枇杷过来打球,才临时改了行程,他是怕枇杷与自己更进一步啊! 到了听雨轩,因轩内并不大,大家只得挤在一张案子前,王泽作为主人笑着安排座次,临川王在上座,他和王淳分坐两侧,十五娘挨着哥哥坐下,枇杷又坐在她的一旁。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又有人送上了烫得热热的酒,大家先饮了两杯,百骸俱舒,再看着满园的冬景,甚是惬意。   ☆、第103章 各人心思 用了酒菜,王泽笑着对枇杷说:“我早想好了,这些日子各忙各的,也顾不上见面,不如在上元节的时候,我们先陪着家人,待半夜大家都睡后在醉香楼里见面,饮酒赏灯,如何?” 王淳就看到枇杷马上点头应允,丝毫没有陪自己买角弓时的敷衍,“太好了,我本想约青河一起赏,可是她说上元节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临川王不以为然,“宫里的宴会在亥时就散了,永平公主又从不参加承恩侯府的活动。” 青河当时也没说上元节她有什么事,而且还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枇杷便也没有追问,现在只笑道:“就算青河不能来,还有我们三个,对了,我还会带阿鲁那过来,我们四个好好玩一回!” 王十五娘笑道:“还有我呢!” “人越多越好,”枇杷越发开心,她一向喜欢与朋友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们再邀十四娘她们。” 王泽大度地看向王淳,“淳弟,你也带着十六娘过去吧,我在醉香楼里留一个最大的房间。” 王淳哪里听不出王泽并无一点诚心,自然不会去醉香楼,便轻轻摇了摇头,“我要陪着家里人。”偷眼去看枇杷,见她正和十五娘、临川王说着什么,很明显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去不去,心里更是灰暗一片。 王十五娘转过头瞥了王淳一眼,越发开心地笑着向枇杷说:“上元节可以算得上京城最特别的一个节日了,怎么能错过?特别是我们女孩子,只有现在的日子才好出门玩耍,晚些回家也没什么。” 不意临川王却插话道:“这个倒不要紧,枇杷姐姐早说过不想嫁人,所以年年都能去看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而且我们说好了,以后都不订亲,总在一起玩。” 王淳第一次听到枇杷曾有这样的言论,心里思忖着,却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家,枇杷正与临川王笑着说:“就怕你要定亲不能出来玩了呢。” 临川王哼道:“定亲有什么意思,我才不定亲呢!” 王泽置若罔闻,低头将一个虾元子挟了放入口中慢慢吃着。只有王十五娘惊叫道:“枇杷,你是乱说的吧?” 枇杷一笑,“是真的,我娘都答应了。” 可我怎么能没听过?王淳不信,明明祖母说过杨夫人想在京城给枇杷订一门亲事的,但是玉枇杷从容的神态倒让他又不能不信了。 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呢? 难道就是像临川王所说的年年都能去看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吗? 这还真可能就是玉枇杷的想法呢,她从小就在营州长大,没有受过太多的约束,喜好自由,自然就讨厌成亲了被困在内宅的日子吧。 而且王淳深知玉家情况,他知道,玉三哥的伤虽然在京城遍寻名医,但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在子嗣上基本无望了。玉家唯一的男孩守礼太小,梅氏又是个不省心的。玉枇杷从小经历了家中的巨变,在她还没有长大时就不得不负起家中的责任,她顾及娘家的现状也是正常的。 那么王泽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与枇杷异常亲密,其实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他是知道枇杷不想嫁人的,只是依旧想给自己一个错觉。至于王十五娘倒是真不知道,想帮哥哥的忙却帮了倒忙。 王泽的打算是什么?他已经到了应该成亲的年龄,却一直没有定下亲事,就是为了等枇杷?但枇杷明明到京城还不到半年呢。 王淳看不透王泽的心思,但他也没心思去猜,得知玉枇杷对王泽也不过是平常的友情固然令他开心,但是玉枇杷不想嫁人的消息还是更让他伤心的。 自从临川王说出了玉枇杷不打算嫁人后,听雨轩内的气氛稍稍有了变化,王氏兄弟都沉默下来,王十五娘也一直狐疑不定。只有临川王和枇杷心情依旧,又吃酒,又评论着雪景,还算计着提前定好上元节晚上的菜谱。 不过,枇杷一直记着今天是来练球的,所以待大家吃过饭又饮了几杯后就道:“我们再去练一会球吧。” “上午一直练击球,好没趣,”临川王道:“不如下午打一场比赛吧?” “好啊,我也觉得多比赛才能快速提高球技,”枇杷非常赞成,笑问大家,“只是怎么分队好呢?”虽然王泽和王淳都教过自己练球,但是他们的真实的球技她并不知道,所以不知怎么分队最为合理。 临川王抢先道:“我跟枇杷姐姐一队!” “好啊!”枇杷点头道:“我正想看看临川王的球技呢。” 王泽和王淳互相看看,都没有贸然开口,而在心里算计着如果不让对方与枇杷一队。王十五娘抢先说:“平时哥哥都是与临川王一队的,你们配合很熟,不如你们三人一队,我与淳弟一队。” 王淳岂能相让,笑道:“我正要带玉小姐再练习一下配合呢,不如你们兄妹一队,也能打得更顺手一些。” 王泽微和地笑着,“我和十五娘比你们都大,自然要分开才好。” 枇杷从小与伙伴们在一起玩也好,后来打猎也好,甚至是生死相博的守城,从来都是大家争取一伙的对象,所以她也已经习惯了,现在衡权了一下五人的实力,最强者应该是王家兄弟,其次是自己与十五娘,临川王最差,于是便上前道:“我与临川王和十五姐一队,我们三人正好战你们兄弟二人。” 这其实是最能被大家接受的分队方法了,王泽与王淳都笑着应道:“果然好法子!”只是两人的互相看向对方的眼光里可没有一点点的笑意。 这一对堂兄弟,完全能感觉到彼此心里最深的意识,只这一眼,既使之前还有些不明了的,现在也都清楚了。就算玉枇杷说过不想嫁人,但是他们却都没有想放弃,大自然赋与雄性的争夺的本性对人也是一样,只是更隐蔽地藏在文雅的表面之下,到了这样的时候蓦然爆发出来。 尽管他们被分到了一队,但是到了球场上,两人上马看着对方时握着球杆的手不由得同时紧了紧。 比赛就这样开始了,几个回合后,王家两兄弟明显技高一筹,你一个我一个轮流进球。而枇杷这一队虽然人数多了一个,但王十五娘在马术和球技上比起王氏兄弟明显逊色不少,而临川王的球技比十五娘还差,只有玉枇杷能勉力与他们一战。比分很快就明显地一边倒。 王家兄弟又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样的策略,那就是对临川王和王十五娘放水,但却把枇杷当成真正的对手来打。枇杷在兄弟二人的夹击下左支右绌,鲜能进球,倒是临川王和王十五娘陆续进球扳回几分。 局势简直奇妙极了。 王泽在心里冷笑一下,这个堂弟年纪不大,可却有七窍玲珑之心,竟将玉枇杷的心思摸得很透,明明情有独钟,却在打球上一步不让,正是知道玉枇杷是个要强的,若故意让了她,只能引起她的不快。 岂不知王淳也在这样想,没想到堂兄竟然对枇杷如此了解,也怪不得枇杷对他很不一般。 既然在这方面分不出上下输赢,二人一面打着球,一面又在活动心思。 枇杷虽然对□□始终没有开窍,但在其它方面却都是极精明的,特别是与战争有些类似的马球赛,整体的局势在她眼中非常分明,于是很快就敏锐地感觉到王家兄弟个人技术都极高超,但是不擅配合,基本是各自为战。 这其间的原因她没时间去想,只立即加强与王十五娘和临川王的配合,加之自己一队毕竟多一个人,总归是占了一些优势的,竟然慢慢扭转了战局。 很快到了就要终场的时候,枇杷这一方与王氏兄弟们刚好平局,枇杷一心打胜,便勇猛上前,纵马从侧面将正在王泽控制下的马球抢了回来,飞骑向球门带球而去。 王泽岂能相让,马上调转马头赶了过来,此时王淳也另外一侧驱马上前抢夺,两只马球杆一同向马球击去,枇杷早见他们过来,在王氏兄弟双马的缝隙间火速将球传给了十五娘,勒住马停下,手挥球杆大叫一声,“进球!” 果然王十五娘接到球一杆打向球门,球应声入门! “进了!”临川王也大叫一声,“我们赢了!” 王泽和王淳两只球杆齐齐地打空,可是他们都没有及时收回球杆,两杆还是沿着原来的方向挥过去,就听“啪”的一声,两只球杆硬生生地撞到了一起——全部折了。 枇杷听到声音,马上将放在球上的目光收了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球杆非常坚韧,不容易折断,现在两只球杆一齐断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你们怎么搞的?” 王泽和王淳同时收回了瞪向对方的目光,王泽微笑着向枇杷道:“你刚刚那一球传得果然极好,我来不及收回球杆了才撞上了。” 王淳亦笑道:“正是,我也一样,只是这球杆可能有些旧了,不知怎么一撞就折了。” 这时临川王带马过来,还在不停地笑着喊道:“枇杷姐姐,枇杷姐姐,我们胜了魏国公和王公子了!” 王十五娘亦兴高采烈地过来,“我们竟然真胜了!” 枇杷一笑,“其实他们是让着我们的。” 王泽和王淳都笑道:“今天你们胜了,也算是个好彩头吧,明天也一定会胜!”   ☆、第104章 五彩花瓣 正月初八清晨,枇杷由娘陪着到了永平公主府参加马球赛,公主府特别邀请了参加球赛贵女们的女性亲眷们观赛。 娘与枇杷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看着被自己打扮得美丽异常的女儿,欣慰极了,“我们家的枇杷真可爱。” 枇杷刚刚照过镜子,也知道母亲在自己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的成果,遂笑道:“娘,我是去打球,又不是去参加宴会,根本用不着打扮得这么好。” “你懂什么,身为女子,无论做什么,都要保证自己的衣着得体,容貌秀丽。”杨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会儿你看一看大家,一定都特别装扮了。” 果然杨夫人说得一点也不错,枇杷见到了伙伴们,发现她们今天都格外出色,虽然打球的胡服是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红衣,又因要剧烈运动,所以平日用的金钗玉簪之类的都不能插,也不能梳容易散开的飞仙髻等等,但大家还是在饰品上各出奇巧心思。 青河县主用红宝石做的络子拢住满头乌发,富贵至极;静娴长公主带了一顶刺金绣银样式别致的小巧胡帽,曲瑞华拿各色宝石镶了一个宽缎带,然后从前额一直束到脑后;而王十六娘直接带了一顶男子的玉冠…… 她们一见枇杷,就都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特别的发式,不过还真衬你。” 枇杷的头发从前额正中分开,变成两束,加了各色彩线和珍珠绕着头顶编成了几重的花环盘在头顶,又在两侧颊边留下几绺编成极细的小辫子,复又折叠上去,整个人又漂亮又俏皮。 枇杷轻轻晃晃头,让两颊的小辫子也轻轻晃了起来,“我娘手巧得很,又最喜欢打扮我。” 十六娘今天虽然不能上场,但她也穿了一样的胡服,坠着宝石的步摇晃动中闪出光彩,十分引人注目,笑着上前道:“县主头上的宝石都快闪得我睁不开眼了!” 青河得意一笑,大眼睛光艳照人,向大家道:“昨天参加宫宴,皇帝舅舅封我做青河郡主了,还给我增加了脂米分钱!以后大家就叫我郡主吧!” “原来成了郡主了,怪不得这样喜气洋洋!”大家纷纷恭喜,青河笑着说:“我们今天一定要胜,我拿新得的脂米分钱做赏钱!”又特别上前拉了枇杷的手,“昨天练习时,我就觉得你打得越发好了,今天正式上场,不要怕陈家人,我们将那群丑八怪打败!” “正是!”曲瑞华、静娴公主几个人应和着,将大家的手握到一起,“我们一定将那群丑八怪打败!” 枇杷与她们手握着手,心潮澎湃,也大声叫了起来。然后放下手又笑了,女孩们就是这样,争强好胜的同时也不忘记了炫耀自己的美貌,是以青河叫陈家女为丑八怪。 大家说过几句,便开始检查马匹,看鞍鞯马尾是否整理得当,还有自己的衣饰马靴及球杆等等,然后坐下休息,只待公主府的内侍前来禀报,“公主请大家上场比赛了。”才各自上马,走上马球场。 枇杷是第一次上场比赛,所以跟在所有人的后面,带马刚从休息处走出来,就被吓了一跳,就连大红马的马步也乱了一下,向前猛地一窜,被枇杷拉住缰绳才放慢马步。 真不怪经历过战鼓刀兵考验的大红马和枇杷一同失色,实在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就在大家进入球场狭窄的小路边上拥着一大群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将原本竖起来的锦幛都压倒了,挥着手大声叫喊着,“必胜!必胜!”又有人喊着球队女子的名字,将一把又一把的花瓣向她们抛来。 “这是做什么?”枇杷赶紧上前一步,与曲瑞华并骑,凑到她耳边问。 曲瑞华笑着看向枇杷,的眼中充满着骄傲,但又带了点不屑地向那些男子们瞥了一眼,在她耳边道:“这是支持我们的人。” 枇杷突然明白了,在营州大家比武时也是一样,每一方都有亲近的人帮忙助威贺彩,只是京城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更加声势浩大,奢华不凡。 好在,自己不认得这些人,虽然不免有些花瓣飘到自己的身上,但也只是池鱼之灾,当看热闹走过去就行了。 她突然又想到,“公主府不是没邀请男客吗?”爹和三哥也想来为自己助威,但是永平公主邀请的只是女客,所以他们就无法前来了。现在,这些锦幛外的男子是怎么能闯入公主府呢?于是她悄声问曲瑞华。 曲瑞华告诉她,“名义上一向只有女客的,但其实总有人想办法进来,公主也只做不知,只是不许男客上看台观球就是了。” 原来如此啊,就在这时,枇杷就听有人大声喊着“玉小姐!玉小姐!” 枇杷脸上一滞,怎么会有人喊自己,扭过头一看,正是曲瑞华的哥哥曲七,挤在锦幛的最前面,手中捧着满满一大捧花瓣,见枇杷从他面前经过,猛地一抛,五彩的花瓣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飞过来,枇杷一抖马缰,大红马猛地一跳,使大部分花瓣都落了个空,但因为大家都在按绺慢行,大红马也跳不出太远,也未免仍有很多落到了枇杷的身上和马上。 又有人大声欢呼起哄。 枇杷气得脸一红,但见刚刚青河她们遇到的都比自己多,现在身上还似从花丛中走出来似的,她那样的暴脾气尚没有怎么样,便知道不能闹出来,便提马上前,只想快快走过这一段路。 可偏偏路窄得很,她一时间也无法穿过去,就听曲七还在后面喊,“我相信你能赢,玉小姐!“ “我买了一万缗线,都是买你们赢!“ 枇杷又弄得一头雾水,再看曲瑞华正向着她笑,“怪不得我七哥这两天神出鬼没的,原来在弄这个!” 见枇杷不语,就又凑近她笑道:“你知道那一些花瓣要多少钱才能买到吗?” 那还用说,在这隆冬季节,五彩的鲜花瓣肯定价值不菲。但是枇杷根本不想要好不好,她晃了晃身子,想将花瓣从身上都抖落下去,可是也知道肯定一时很难弄干净。于是她气恼地说:“真是白白浪费钱!” “跟一万缗比起来,也不算白浪费了。”曲瑞华叹道:“我哥哥还真傻!” 曲七本来就傻,这一点枇杷也同意,但她也不免好奇,“买一万缗什么?” “当然是赌彩了!” 枇杷原也听过有在在马球的输赢上赌彩,但具体的情形并不清楚,便用疑惑的目光向曲瑞华看去。 曲瑞华早就适应了现在的形势,根本不看向她叫喊又抛花瓣的人,从从容容地与枇杷并马道:“你不知道这场球赛彩头已经上百万缗了吗?” “这么多钱!”枇杷再次惊叹。 “陈家拿出五十万缗钱赌他们赢,跟风者甚众,而且都押在陈家,庄家一开出来就是一赔十五。”曲瑞华道:“最高时是一赔二十,昨天不知是谁下了十万缗赌我们胜,才拉回一赔十。” 枇杷怒了,“难道大家都认为我们会输?” 曲瑞华摇摇头道:“只有青河还坚信我们有机会赢,我怀疑那十万缗是她押的,也只有她才能不把十万缗的钱当一回事。但其实,陈家从族内广寻强健女子,悄悄练了好几年,实力确实远超我们。就是现在把我姐姐她们都找回来,也恐怕不是她们的对手了。” 枇杷不同意,“你既然没有信心,还来比赛做什么!” “我自然是希望我们会赢,也会拼尽全力打球,但是这些事实就是如此。”曲瑞华看看枇杷,知她对宗室勋贵大臣间的事情了解还是太少,又道:“另外,输赢只是一方面,你还小,又来京城时间太短,过些时候就明白了。” 枇杷才不管,说什么输赢无所谓,都是借口罢了。既然来打球,就是为了得胜的,她向曲瑞华挥了挥手道:“我一定要胜!” “你以为我不想胜啊!”曲瑞华苦笑,抬手指着对面的一处道:“你看看陈家那边就明白了。” 原本觉得自己这一方入场时经过的场景已经颇为壮观了,但没想到陈家那一边的人数更多,声音亦喧嚣至极,喊“必胜”的声音震耳欲聋,只是没有花瓣之类的东西,走进球场后,离得更近了,便看出原来那边甚少贵族青年,更多的是腆胸叠肚的商贾,又听他们叫着什么,“我投了五百缗!” “我投了三千缗!” “就是赔得太少了,上次还二赔一,现在才十赔一!” 然后枇杷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陈家女身上,差一点“噗”地笑出来,原以为青河是在贬斥陈家女所以才叫她们丑八怪,现在才知道,原来青河说的是实话啊! 对面的六个陈家女确实容貌太寻常了,带头的那个身材欣长,一张脸勉强称得上秀气,其余也就是中人之姿,更有两个人非常相像,一样的虎背熊腰,一样满脸密密的痤疮,虽然头发上亦装饰了不菲的珠宝,又施了胭脂水米分,倒更像身着女装的男子一般。 枇杷习武后也一直认为自己与男子很相似了,她穿男装时很少有人能认出她的女孩身份,但在这几个陈氏女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在这一瞬间,她特别感谢娘一直不遗余力地打扮自己,教自己爱美。 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懂得了曲瑞华失去信心的原因了。这几位陈家女看起来都是力量型的,枇杷自忖还能与她们相当,但是曲瑞华、青河等人都明显要差上一筹。 果然,曲瑞华在她耳边说:“带队的叫陈玉娘,是田令攸的干女儿,最强壮的那两个是双生子,一个叫秀娘一个叫丽娘,听说过去家里好几辈人都是卖猪肉的,与她们卖猪肉的爹长得一个样子。” 枇杷又向大家看去,果然除了青河神采奕奕、信心满满,静娴、王十五娘都很沉静,缺乏比赛前应有的兴奋。   ☆、第105章 我来带队 枇杷在营州时带领少年营,又替父亲管过军中事务,没少组织大家比武赛马,现在看到大家的神色,就觉得不对,如果这个时候还没有一股冲劲,那么比赛时也很难将本事发挥到十成十。 好在离开球还有一小段时间,枇杷赶紧向大家说:“不要怕陈家女的力量比我们强,力量强对打马球虽然有帮忙,但也是有限的。最重要的是技巧和配合,大家打球时间都很久,经验特别丰富,而且最近我们又认真练了这么久,提高了很多,大家坚定信心,今日我们必胜!” 青河见枇杷鼓励大家,也调转马身,与大家在马上手拉手,“这一次我们一定要雪耻!”又大声叫着,“必胜!” 在她的感染下,大家也都齐声呼喊,目光也比刚刚坚定多了。 这时大家已经进入场中间,与陈家队的女子们一同策马到看台前拜见永平公主及今天到来的贵人们。 枇杷来公主府的次数不少了,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永平公主,只见她头戴金冠,衣饰焕彩耀目,神情高傲而庄严在坐在看台正中,对于众女们在马上见礼只微微抬起一只手示意大家起身。 枇杷又见母亲正坐在看台的一个角落,端庄大方,正向自己笑着,便也笑了回去,又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这时看台上已经有一个内侍站了出来,用尖细的声音道:“公主将春节皇上赏赐的一斛明珠拿出来做为今天得胜者的赏赐!”又有两个内侍抬出一个大肚口小的雕花木斛,最顶部还能看到莹润的珍珠呢。 公主府还真富贵,珍珠都要用斛来量,枇杷心里惊叹着,她从没见啊这么多的珍珠放在一起。 接着永平公主旁边的一位华服的中年妇人身后也站出了一个年青媳妇宣布,“我们拿出一对珊瑚树做为今天得胜者的赏赐!”枇杷便知道这一定是陈家的夫人了。 说着已经有人抬上两株珊瑚树,揭开上面蒙着的红绸布,露出六七尺高的一对红色珊瑚树来。 陈家果然也富贵,枇杷再次惊叹,她也算是在王家和公主府上见过世面了,但还真没有看到过这样高大、红艳的珊瑚,况且珊瑚上还装饰了不少各色宝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亮眼极了。 又有众多的夫人也纷纷拿出财物,一会工夫,看台最前面摆满了奇真异宝,什么玛瑙摆件、玉石枕头、镂空象牙球、各色锦缎等等,至于杨夫人添的金饰只能算是最平常的了。 饶是枇杷觉得自己不是个爱财的人,但也被今天见到的场面震住了,而心底升起了更强的获胜心,她要把这些东西赢回来,起码不能让母亲最喜欢的金钗到别人手中!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球抛出去后,陈玉娘挺身上前,借助身高的优势抢先把球抢到自己杆下,然后一个回身将球传到一个伙伴跟前,那个女孩飞身跃马,带着球奔向球门,一个弧线击球,马球就落入网中,陈家队已然领先一分。 迅捷、直接而且高超,完美得没有给公主府队一丝的机会。 公主府队的人互视一眼,大家提马上前,开始了新的一轮争夺。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双方的抢夺非常激烈,十二个人,十二匹马满场飞奔,追逐着一只小球。 在赛场上面对面地对抗中,枇杷立即真正体会到陈家女球技的出色,她们确实是经过苦练的,击球非常熟练,每人都能连续击球数十次而不落地,相互间的配合也非常默契。 于是,从一开场陈家队进了第一个进球后,双方的分数虽然都在不断升高,但是陈家却一直保持比分死死地压住公主府队,公主府每进一个球,陈家必然也会进一个,甚至更多,于是她们慢慢将领先的优势扩大,很快就领先了两个球。 又一次抢球,枇杷从马上跃起将球拦到,击向离球门最近的静娴长公主,静娴带球向门奔去,就在球入门之前,一个陈家女竟然飞马上前将球从门前劫走,然后回马重新击球入门,就这样,陈家已经领先三个球了。 这一个球陈家抢得漂亮,就连公主府队的人也心服口服,但对大家的信心却是极大的打击。先前陈家虽然一直领先,但是一球两球,总还有信心追回,如今已经落后了三球,想再追就难了。 正值准备抢球的空隙,公主府队的女子们相互看着,神情黯然。枇杷抬起手来用袖子擦擦汗,看向台上专门设的大沙漏,就见里面的沙子已经落下过半,知道大家剩下的机会不多了。比赛事先约定打一个时辰,到了时辰就会结束。 又听球场外两边的人们都在大场叫喊着,公主府队的支持者大声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气氛固然热烈,但还是比不了陈家队那边的声音高昂,似乎他们已经觉得胜利就要到了手中,赢得的彩头也就要到了手中。 陈家女们个个踌躇志满,似乎也胜券在握,枇杷见面前的两个人正看着台上,一个人悄悄问:“你说那斛珍珠会怎么分?” 另一个人答:“总得有几百颗,肯定每人都能得到不少。” 枇杷心中的怒火蹭地窜了上来,难道陈家女就这么肯定会胜吗?她可不这么认为! 略一思忖,枇杷到了青河郡主面前,“青河,下面我来带队吧?” 青河打球非常拼命,现在一张俏脸满是红霞,汗水沿着鬃边向下滴,见枇杷主动请命,知她一心帮自己扭转局面,但未免仍有些不放心,虽然枇杷球技非常好,但是她打球才两三个月时间,又与大家不够熟悉,“你行吗?” 枇杷坚决地道:“我行!” “那好,接下来由你来带队!”青河看就要开始抢球了,就大声向公主府队的几个喊道:“接下来让枇杷带队,我们大家都听她的指挥!” 枇杷提马上前,准备抢球,又大声喝道:“我已经有好办法了,大家听我的,一定会反败为胜!” 虽然枇杷不过是四品官的女儿,但是她球技确实好,人也很合群,大家都很喜欢她,现在又有青河郡主的支持,所以队内的几个倒也没有反对,反正公主府队已经显出败迹,如果她真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好的。 谁不希望胜利是属于自己的呢? 通过这半场球,枇杷感觉到自己一队与陈家队的差距,就好比当年少年营的伙伴们初上战场,与训练有素的军士们对抗时一般。 其实论起个人能力,自己这一队相差并不多,而且也有一定的优势,青河郡主球技高超,特别擅长找到最佳时机击球入门;曲瑞华家学渊源,打球特别沉稳冷静;其余的人也各有所长,至于枇杷自己也称得上反应机敏、骑术超高、力量也强,与那两个最健壮的陈家女对抗也能稳占上锋。 但是大家缺乏的是陈家女长期训练后的协调统一,以及对胜利的强烈的执着。 现在要想反败为胜,必须先对公主府队的整体状态进行调整,是以枇杷直接让大家相信自己有办法能挽救颓势,让大家不至于失掉信心。毕竟如果按刚刚的形势,接下来公主府队极有可能就要人心涣散彻底溃败了。 这一轮抢球,又是枇杷抢得先机,她带着球一连越过两家陈家女,见前面一个陈家女已经纵马赶来横在自己面前,又见青河所在的位置虽是最好的,但是却被一个陈家女拦住,于是将球传到独自在一旁的王十五娘,“十五娘,接球!绕过人群,再把球传给静娴!” 王十五娘应声接球,按枇杷的命令绕过一群人围绕的中心,将球传给一旁的静娴。静娴公主是队人球技最平常的,从开场以来她还没有进过球,所以并陈家女对她防备比较松懈。现在得了球,马上带球上前。 枇杷传出球后,一提马缰,将马调转方向,拦住一个要上来抢球的陈家女,于是静娴长公主轻松地将球打入球门。 “打得好!静娴!”枇杷大声叫着:“我们就这样,一定会胜!” 青河也纵马上前,大声欢呼,“枇杷,干得好!” 公主府队一改先前的颓然之气,重新抖擞精神,与陈家队又打到了一起。而陈家人输掉了这个关键的球,也重新严肃起来,几个人在一起低声说了些什么,才上来开球。 但是在枇杷的带领下,公主府队打得愈加顺手,大家焕发了异常的神采,越打越勇猛,甚至超出了平时练习时最好的情况,将偃月形的球杆挥得有如神助,文彩的马球也似乎加了咒语般地随着她们的球杆而动。 不到一刻钟,大家就又追回一个球的比分。 “必胜!必胜!”青河郡主进了球,挥着球杆放马在球场上狂奔,来到每个人身边,将球杆相撞,“我们再来!” 下一个球很快也扳了回来,现在是平局。 枇杷看着台上的沙漏,时间还剩下约有一刻,完全来得及,她一挥手,“我们一定会赢!”公主府队的伙伴们高声应和,“必胜!” 但是陈家女也接近疯狂了,她们个个如梦初醒般地挥起球杆,不顾一切地拦住公主府队的人击球,枇杷自然是首当其冲。 其实自从扳回第一球后,枇杷就感觉到陈家女对她的恶意堵截,时不时地有些小动作,但毕竟还是暗中的,现在她们完全顾不得会不会被大家看到了,只要能拦住自己得球不管什么招术就直接用了出来。   ☆、第106章 反转局势 枇杷顾不上去看台上的母亲和众位夫人,顾不上听场外的呼喊声,她将全部的神思都放在球场上,眼睛看着球,耳朵听着大家相互间的呼应,又要用心防御陈家女们的暗算。 王淳先前展示给她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都一一出现她面前,枇杷并不吃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是有的。 陈秀娘用球杆打大红马的眼睛,她先用球杆挡住,然后拉起马缰,大红马抬起双蹄一声长嘶,将陈秀娘的马吓得后就躲;陈丽娘在下面踹自己的腿,她抬脚挡住,反而将脚向回一勾,让她差一点从马上掉下来,而陈玉娘直接用球杆击向她的脸,她低头闪过,穿过陈玉娘的球杆带球跑了出去,直接击球进门。 “我们赢了一球!”青河郡主与大家都笑着跑过来,与枇杷击掌相对,“我们会胜的!” 曲瑞华最后赶过来,拉住枇杷道:“陈玉娘是不是故意用球杆打你的脸?”原来只有她看出来陈玉娘的恶意。 还不待枇杷回答,青河先暴躁起来,“什么!她是故意的!我去找她算帐!” 就像王淳曾经提醒过的,这种事怎么能分辩得清楚,枇杷一把拦住她,“也许是不小心打偏了, 你先稳下来,她们也许就是希望我们乱了阵脚。” 青河是个聪明的女孩,马上镇静下来,“枇杷,我会帮你。” “我知道,”枇杷笑道:“她们已经乱了,我们不只要赢,而且还要大胜!” 有过秀多带兵经验的枇杷知道,越是离胜利最近的这个时刻,就越不能放松,如果大家以为已经 领先一球而松懈下来,那么陈家极有可能反超,所以,要给大家竖立更高的目标,让大家继续全力拼博! 青河亦向大家高声道:“是,我们要大胜,一雪前耻!” 大家齐声欢呼,“大胜!一雪前耻!” 又要从抢球开始,青河提马站到了枇杷一旁,沉着一张米分脸,“枇杷,你别怕,一切有我!” 虽然刚刚青河说要帮自己,但是枇杷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要护卫到自己身边,不禁笑了,“你这样怎么打球?” “打球当然重要,不过你这个朋友更重要!”说着恶狠狠地看向陈玉娘。 陈玉娘让她看得心虚得转过头,但很快又转了回来,向着陈家女们高喊,“我们今天必须要胜!大家拼了!” 陈家女们果然拼命了,她们都亲眼见公主府队能反败为胜的根源正在枇杷身上,于是分出玉娘、秀娘和玉娘三人来围枇杷。 青河也被围在其间,向前一挺立在枇杷前面,枇杷感动极了,她虽然被三人环在正中,但半点也不畏惧,“我没事。”说着在青河的马上轻轻拍了一下,让她的马跑了开去,“不必担心我,你只管带大家认真打球,我们定然会胜!” 陈家女们以为使出这样的手段能控制住局面,其实正是相反,她们用了这样的昏招,根本不可能再反超了。 局势也如枇杷预料的,公主府队的女孩们在少了最强劲的对手,又正在兴奋中,击起球来出神入化,一会儿的工夫就接连进了两球,她们已经超过三个球了! 这时台上巨大的沙漏里只剩下很少的沙子,时间就快到了,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改变今天球赛的结局。 陈玉娘气急败坏,连装做打球打偏了也不用,直接拿球杆就向枇杷打来,陈秀娘和陈丽娘也上前助纣为虐,三只球杆一齐挥了过去。 枇杷一直与她们小动作不断,全心提防着,现在不慌不忙,把球杆当成宝剑,一杆挑开三支球杆,双脚分别踢出,逼着横在自己面前两匹马上的主人退后一步,然后提缰轻轻一纵,就出了她们的圈子。 若论打球,枇杷不敢自认比她们强,但是真要动手,这几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其实她是故意被她们围住,以减轻伙伴们的压力。 青河一直看向她,见状将球击了过来,“枇杷,接球!” 枇杷挥杆接住马球,连续几击,晃过剩下的几个陈家女,将球准准地打入球门。 这时,台上巨大的沙漏正好漏完最后一粒沙子,球赛结束了! 枇杷、青河和大家围成一个圈子,高举着球杆,大声笑着,喊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看台上的女眷们都站了起来,而原本在锦幛外的青年们也扯开锦幛跑到球场上,围着大家叫嚷, 枇杷没有忘记看向陈家的支持者们,这些人放弃了对陈家的支持,已经开始陆续黯然离场。 冷不防,她的马被人拉住了,原来是曲七,正语无伦次地说:“玉小姐,你赢了,不,我赢了,十万缗!不,是你赢了!十万缗!十万缗!” 枇杷嫌恶地一提马缰,大红马得到主人的示意,立即打个响鼻,抬起前蹄,将曲七甩了出去,然后得意地一声长啸,“嘶——”。 曲七根本没有提防,被甩得摔倒在地,不过他是真兴奋过头了,就是躺在地上,还在大声喊着,“我们赢了!十万缗!” 枇杷不理他,紧紧跟着青河等人,骑马来到看台边,将马交给下人,上了看台向众位公主夫人们行过礼,又给母亲一个大大的笑脸。 永平公主并没有像大家一样笑逐颜开,她依旧很是严肃,只眼底里透出一点笑意,看也不看陈家的女孩子们,只向自己女儿带领的一队贵女们说:“今天打得还不错,我和众位夫人们添的彩头你们都拿着玩去吧!” 枇杷跟着大家一起行礼应诺,因已经胜了,心中无事便不由得想到一件闲事,别的东西都好办,只是那两株珊瑚树可怎么办呢?难道陈家抬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他们会输?认定肯定会完整地抬回陈家? 没想到接着就听永平公主笑着说:“田夫人,你也真是小气,我们这边有十来个女孩们呢,就是只赏上场的,也有六个,只两株珊瑚可怎么分给大家?” 枇杷只道陪着永平公主坐着的是陈家夫人,但没想到竟然是田夫人,不由得心想宦官原来也可以娶妻啊,偷眼看去,只见田夫人竟然还是一个姿容秀丽的妇人,现在一张脸胀得通红。 田夫人确实没想到会输,她今天将这两株镇府之宝抬来,为的是压住永平公主的气焰,根本没想到不能抬回去,现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就是她想大气一些,可也不能再拿出几株一样的珊瑚树了,因为就是皇宫里也没有这样的宝贝。 台上的贵妇们本就是分成两派,现在永平公主一派自然也竭尽所能地挖苦田令攸夫人,“既然田夫人并不想将珊瑚树分给大家,那么就抬回去,我们这些女孩们也不会在意的。” “就是,你们抬走吧,我们的女孩们还不至于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另一个妇人道:“不过彩头为的就是让大家一笑,不如损失的东西由我们齐国公府补上。” 听这话,枇杷便知道说话的就是曲瑞华的母亲了,又听有人也出来说笑,一句一句地都有如刀剑,锋利得与刚刚的球赛相比也不逊色,虽然在心中偷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台上一声不吭。 田夫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她身后有一个妇人寻了个机会开口,“这珊瑚树是田府上的宝物,我们夫人拿出来是为了表示对这场比赛的看重,不论输赢都不会再抬回去。至于怎么分,那就由得胜的一方来分吧,只是要公平才好。” 永平公主站了起来,笑道:“果然如此?” “自然如此。” 永平公主便一摆手,温和地说:“来人,把这对珊瑚树砸开,分成几份给女孩子们。” “嘶!”枇杷清晰地听到有好多人发出轻声地叹息,她心中也为这对珊瑚树惋惜。这样大这样漂亮的珊瑚树有多难得啊!枇杷宁愿息不要,也希望它们能完整地保存下来。 但是她并不敢随便说话,只悄悄向母亲看去,只见母亲正看着她,遇到她的目光便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插话。 于是枇杷便亲眼见两株珍宝在自己面前毁掉了,她遗憾地看向青河,却见她满脸的笑意,便知道这其间一定会有什么故事。 永平公主看着人将珊瑚树砸开,就笑着向青河说:“这点子东西也算不得什么,你们自己商量着将东西分了吧。看台上总比不了殿内,诸位夫人们,我们一起饮点热酒吧。”说着带头走了。 田夫人也在一些妇人的簇拥下带着陈家那一队女孩子们离开了公主府。 自从胜了,青河郡主一直笑着,向着大家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彩头!” 就连青河郡主都这样说,那么谁不是第一次见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田陈两家再没想到能有这个结果!” 算起来毕竟还是田陈两家投的彩头要更多更贵重,她们一心认为自家球队必然胜利,所以就有些肆无忌惮,就连田家的镇府之宝都拿了出来,所以除了永平公主的一斛珍珠外,大部分奇珍异宝都是来自她们的。 “枇杷,你喜欢什么,随便挑,剩下的我们再分!”青河向枇杷笑着说道。 大家也都纷纷赞成,“枇杷,你功劳最大,应该得的!” 枇杷看着这么多的宝物,也不免眼花缭乱,虽然样样都喜欢,但还是觉得与大家的友情最重要,于是上前拿起了母亲的钗子道:“我先挑一样,别的大家一起分吧。” “不行,我帮你挑最好的,”青河说着指着那一斛珍珠道:“珊瑚树毁了,这珍珠就是最贵重的了,你拿着,再有这块玛瑙……” 枇杷上前拉住她,“我可没有那么贪心,等下大家一起分,现在我们先去洗澡吧。” 一个时辰的球赛是相当辛苦的,尽管是隆冬季节,大家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兴奋至极的青河被 枇杷一拉,才想到这些,“也好,我们先洗一洗,换上衣服再说。”   ☆、第107章 庆功大宴 一场大胜后自然是丰盛的宴会,永平公主单独为她们准备了酒席,大家换了衣服,重施脂米分,坐在席上说着笑着,快乐无比。 不知怎么,话题到了公主府队的支持者们的身上,大家又都取笑枇杷,“你才第一次露面,就有了专门为你撒花的人了,还真了不得!” 枇杷原本见了曲七是很堵心的,现在才知道大家其实都不在意,而且还拿着说说笑,便也释怀。但总不肯让人取笑,马上反击,“给你们呐喊助威和撒花的人都比我多,亏你们还能说我!” “以后你的还会更多的,没准比青河还多呢!” “你的才会最多!” “曲七今天还说赢了十万缗呢!”有人笑道:“你们猜他会不会央父母去玉家提亲?” “当然会了,一过正月就会去,不信我们打赌!” “我也赌曲七会去提亲!” “我敢把今天所有的彩头都拿来赌!” 枇杷没想到大家竟然一点也不害臊,张口闭口地说什么提亲的事,羞得满脸通红,“我是不嫁人的!” 结果大家看了她的红脸,笑得更凶了,“哎呦,枇杷害羞了!” 又有人叫曲瑞华,“你快说,你七哥是不是真心的?” “我七哥一年才有几百缗的零用钱,能凑出一万缗为了枇杷赌上去,你们说是不是真心的?” 早有人叹道:“真没想到能以十赔一,早知道我们自己去下注了!” “谁能提前知道我们能赢呢?” “这都是枇杷的功劳,枇杷,你应该再喝一大杯!” “正是,”青河说着,马上替枇杷倒了满了酒,端起来送到她嘴边,“快喝,你喝了我们才好喝。” 枇杷只得又被灌了一大杯酒,接过青河手中的酒杯放下道:“可不能再灌我喝了,我已经多了!” “那你说你喜欢曲七吗?”有人坏笑道:“酒后才能出真言呢!” 枇杷气坏了,又不好翻脸,只是大声说:“我不嫁人!” 青河看她真不高兴了,就上前拦道:“你们别拿曲七打趣了,要我说枇杷才不会看上曲七呢,一个纨绔,文不成武不就的,屋子里有一堆小妾丫头,外面又有一群相好的,长得还那样难看。” 曲瑞华一点也没有为青河对自己七哥的评价生气,想来她早听得多了,只是笑道:“其实我七哥长得还不错,只是比不了那个人而已!” 又有人大笑起来,“是啊,青河,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了?” 青河的脸也有点红了,可是她还是很爽快地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个人娶我的!” “噢!噢!噢!”大家一起叫了起来。 枇杷摇摇头道:“大家都疯了。” 曲瑞华却笑道:“实在是太高兴了,又都多喝了几杯,平时在外面才不会这样呢。” 枇杷一想也正是如此,遂也一笑,又趁着大家没盯着自己赶紧挟些喜欢的菜吃,入席后差不多一直在喝酒,都没空吃菜。 没有了大人看着,十几个女孩们喝了几坛子的好酒,后来又唱起了歌,跳起了舞,闹得满室春意。直到公主那边的宴会散来叫人,各人才找了自家的长辈们回了家。 枇杷坐到车上靠着母亲,“娘,我喝多了,心一直突突跳呢,嗓子也喊哑了。” “我们本来早就吃好了,就知道你们玩得开心,才又坐着听了半天的曲子等你们,”杨夫人笑道:“后来公主说了,若不叫你们,你们恐怕玩一个晚上也不嫌累呢。” “只要是玩,就不累嘛。”枇杷说着,又眼睛亮晶晶地道:“青河说十四那天她请我们一起去看灯,玩一个通宵呢。” “不许玩通宵,午夜前必须回来!” “不行,不行,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不关城门,也不禁夜,一年就这么一回,大家都玩通宵,就我一个回来,我才不呢!”枇杷滚在母亲的怀里,用力的晃着她的胳膊,“我一定要去玩通宵!” 杨夫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你去玩通宵也行,但是要让阿鲁那陪你,免得你又喝多了。” “ 其实我今天也没真喝多,不信你看我还清醒着呢,”枇杷又赶紧反驳,“去的都是女孩子,我也不能让阿鲁那陪着我一起,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那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杨夫人道:“如果阿鲁那不去,你也不许去。” 衡权利弊,枇杷只得答应了,“好吧。” 杨夫人依旧不放心,向车外道:“阿鲁那,你可听到了?那天不许与枇杷分开。” “我听到了,”阿鲁那答应,“夫人放心吧,我保证一直陪着枇杷。” “那好,十四那天我中午就出门。” “天黑才能看灯,为什么要去那早?” “我们要先吃饭,然后在一起看灯。”其实然后还要去陇上踏歌,只是枇杷没说,娘要知道了就该不让自己去了。 “真是玩疯了。”杨夫人嘀咕道,但其实心里倒也认可,毕竟女孩子也就这么几年能多玩玩,所以只要不出大格,她就不会反对。 枇杷见解决了心头的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因为娘的怀里又软又香,便也不起来,只用双手环住娘的腰,闭上了眼睛。 车子摇啊摇的,还真舒服。 杨夫人见枇杷不说话了,赶紧低头看她,见她朦胧欲睡,哪里敢让她就这么睡着了,“枇杷,不许睡,一会儿到了家下车小心受了风,等回房再睡啊。” 枇 杷口齿含糊地说:“我不睡,我只眯一下。” 杨夫人拍着她的脸,“别睡,”又哄她说话,“我看你戴着我的钗子,是从彩头中拿回来的?” “嗯。” “只先拿了这一样?” “她们让我先挑喜欢的东西,剩下的再分给大家,我只拿了这个。” “这就对了,我们家虽然不富,但是可不要有小家子气,虽然你球打得好,但也要有大家的帮忙才能得胜,千万别以为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懂的。” 娘俩一问一答,终于到了家里,杨夫人用披风将枇杷包严了才让她下马车,直接送她回了她的耳房内,亲手帮她更衣洗漱将她送进被窝,放下帐子才走了。 枇杷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又是神清气爽,练了武吃过朝食,就把琴搬到娘的屋子里弹,每曲结束都要问娘,“怎么样?” 这些日子因为练球和过年,她落下了不少的功课,昨天娘已经答应十四让她与青河一起玩,而十五那天她还要与王泽、临川王他们午夜相聚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对娘说。现在正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只要把功课做好了,提要求就能理直气壮,娘也能爽快地答应。 杨夫人还不知道枇杷转着这样的心思,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听,又认真地点评几句,最后还心疼地说,“也弹了半个时辰了,你歇一会儿吧。” 枇杷起身,又道:“我今天要多写几篇字。” 娘不由得笑了,“怎么这么乖?” “我每天都很乖的!”枇杷说着让人把笔墨拿来,就在娘的榻上写了起来,写了一张娘就拿过来看,“不错,不错,又有进益了。”替她一一摆在榻上晾着。 这时侍女送进来一张礼单,“外面来了个人,说叫曲七,来拜见小姐。” “曲七是谁?”娘奇怪地问。 不管是枇杷还是还是三哥,都没有向她提过曲七,是以她根本不知道。 枇杷早已经恨恨在将笔放在案上,看也不看那礼单,“东西都退回去,说我不见!” 杨夫人心里已经明白大半,便向侍女道:“出去只说小姐不见外男,东西也一定不能留,但语气要恭敬。” 侍女答应着退了出去,一转眼又回来了,“那个曲七又说要拜见游击将军。” “没告诉他三哥没在家吗?” “说了,可是他就是要等着。” 枇杷跳了起来,刷地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我去把他赶出去!” 杨夫人一把按住女儿,“他要见你哥哥,不算违理,也与你无关了,你不许再管。”但又对那侍女道:“他要等着,就把人让到外面的厅里,上壶茶就不必管了,随他等着吧。” 枇杷虽然恨不得几拳将曲七打出去,但心里却明白娘的安排是对的,于是便道:“三哥这两天不知有什么事,天天不在家中,还把我的钱都借走了。” 杨夫人也惊奇,“他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又向你借了钱?” “三哥这是要做什么呀?” “他也没说,就是天天出去,昨天是自己出的门,今天叫了昕儿一大早就走了。”杨夫人又道: “原以为过节出去玩,现在看他一定有事。” “娘,不用担心,我三哥是做事最稳重可靠了。” 杨夫人一笑,“我当然知道,从来让我担心的都是你。” 枇杷对三哥也是服气的,又对娘的话无法反驳,就道:“最好三哥和周姐姐出城玩了,到了关城门的时候才回来,让曲七在厅里等上一整天!” 虽然将曲七骂了几句,但却再没有练字的心思,娘见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然后细问枇杷,“这个曲七是谁家的孩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齐国公府的,正是曲瑞华嫡亲的哥哥……我最讨厌他了!” 杨夫人了然,摸摸着她的头,“不用往心里去,谁都会遇到几个这样的人,只不理他就是了。” 枇杷心情才好了点,“我才不会理他呢。”   ☆、第108章 弹珠游戏 杨夫人与枇杷母女俩正说着话,又有人送来一张帖子,“魏国公差人给小姐送了两蒌新鲜菜蔬,两蒌新鲜果子。” 枇杷接了帖子,正是王泽的亲笔,先恭喜她胜了球,又说最近太忙不能亲自过来,送来王家庄子里自产的菜蔬果子给她和家人添菜。最后又提醒她不要忘记了上元节之约。 “王大哥还真有心了,”枇杷赶紧下榻去看几只小竹蒌,竹蒌的外表很寻常,打开后就见竹蒌里用上好的丝棉包着,再里面才是青翠的菜蔬,鲜艳的果子,遂拿起来送到娘的面前,“看,竟然与秋日的一样。” “这是在暖房里种出来的,金贵着呢。”娘说着看看蒌子,“中午就给你做点尝尝,晚上大家都回来再一起吃。” “那我给王大哥回个帖了吧。”枇杷说着,重新将刚刚放下的笔拿了起来,又新研了一池墨,认真写了回帖,表示感谢,又说自己一定会按时到醉香楼,才让人拿了一缗钱,一同交给了送东西的人。 顺势枇杷就提起了上元节之约,“上次在王家练球时大家就定了下来,我也不好反对。这两天忙着练球,还没来得及与娘商量。” 说完又赶紧补充,“我会带阿鲁那一起去的。” 毕竟有了一个开头,这一次杨夫人就没有昨天那样反对了,“若不让你去你肯定不依,不过在外面一定要小心,上元节人实在太多也太乱。” “ 娘,你只管放心,我自然知道。” 接着又有临川王送来的宫馔,还有几份与爹娘相识的人送来的的贺仪,娘不由得笑了,“如今枇杷恐怕成了京城里的名人了。” 在枇杷看,打马球是为了争输赢,但是在杨夫人等妇人看来,其实参加马球比赛也算得上另一种活动,与母亲们带着女儿与各家女眷们往来相类似。不但能借此机会让大家认识自家女孩,也能增加孩子们的见识和交往。 现在枇杷果然一战成名,杨夫人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欣慰。 枇杷心里并没有太在意,她不是第一次站在人群中间倍受瞩目,甚至在她心里,也只把马球当成一种游戏,毕竟她经历过的更多。 虽然远离苦寒的营州,来到繁华的京城后,年少的她已经很快飞快地融入了京城的生活,但是她的眼界总归比别人开拓得多。如今听母亲打趣自己,枇杷不以为然,“这算得了什么。” 枇杷虽然很是淡然,但是她的计划还真被打乱了,起码她原先计划要写的字只写了几张,直到中午吃上王泽送来的新鲜果蔬,她的心情才完全好转了,一面吃一面兴灾乐祸地说:“哥还没回来,就让曲七在前厅里喝茶等着吧。” 三哥不但中午没回来,就是到了傍晚人也依旧没回来,曲七终于熬不住告辞走了。枇杷听了回报,解气地哼了一声,“活该!” 娘也说:“但愿他能长个记性,别再来了。” 两人又猜测玉守义做什么去了,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好在,玉守义一向是极稳妥又极聪明的人,母女二人倒不至于太担心。 过了些时候倒是爹到先回家了。他进了门就笑着说:“我家枇杷真厉害,大家都说我女儿骑术特别好,球也打得特别好呢!” 杨夫人起身帮丈夫解下披风,笑道:“瞧你得意的!” “我当然得意了!”玉将军带着些醉意上来拍女儿的头,“枇杷的骑术还不是我教的!” 枇杷果然晃着头说:“正是爹教得好!” 杨夫人便笑这两个人,“自卖自夸,真是没羞!” 正说着,梅姨娘走了进来,赶紧上前帮着拿衣服递水,也笑着说:“将来守礼长大了,将军也要亲自教他呀!” 因为过年,娘这些天特别允许梅姨娘不必天天到正屋服侍,所以一整天她也没来,现在爹回来了,她便赶紧进来献殷勤。 只不过她怎么献殷勤,爹也不理她,换了衣服坐下喝茶。枇杷也见惯不怪只当没听到她说话。只 有杨夫人笑着说:“将军当然会好好教导儿子了,你很不必担心。” 梅姨娘讪讪地笑了,没一会儿就又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来求见游击将军的那个曲郎君,是齐国公府上的少爷呢,而且他还与齐国公世子是嫡亲的兄弟!” 她探听到的消息本就是杨夫人和枇杷知道的,所以杨夫人就说:“来找守义的客人,你不要多问。” “我也不是特别去问的,就是无意间听他本是来见小姐的?”梅姨娘又向枇杷道:“曲郎君可是齐国公府长房的嫡子啊!”语气中满是羡慕。 从第一次见面曲七就给她留下非常坏的印象,枇杷就没把曲七放在眼中,就是齐国公府的嫡子又怎么样?因此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公主府又遣人送来了一车东西。原来青河将彩头分了下来,东西搬到屋子里堆了很大一堆。梅姨娘在一旁热切地看着,“这么多,都是什么啊?” 杨夫人见她一直围着东西转,便道:“你去告诉刘嬷嬷,晚上用魏国公送来的果蔬做几样小菜,要清清淡淡的。还有,各样果蔬都要给守义和昕儿留些。” 梅姨娘只得走了。 杨夫人这才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爹和枇杷跟着她细看,都不禁目瞪口呆,尽管也知道会有很多彩头,但是如今这一堆宝贝还是很令人震惊的。尤其是那斛珍珠,竟然真的整斛送了过来,枇杷便知道自己得的最多。 过了一会儿枇杷才叹道:“早知道打马球这样挣钱,就不必做什么生意了,我只练马球赢彩头不就行了!” 爹 摸摸胡子说:“原来你说有靠打马球得了节度使的,我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这不过是机缘巧合,哪里是长久之计呢。”娘说:“你还是只把打马球当成一个玩意,千万别一头扎了进去出不来。” “ 我明白,”枇杷笑道:“马球再好,也不能为了它把正事都耽搁了。” 这时梅姨娘又走了进来,“我把夫人的话都告诉刘嬷嬷了,只是刘嬷嬷说有几样东西第一次见,不知怎么做才好。” 杨夫人便放下手中的锦缎,“走,我们一起去厨下看看。” 枇杷一直看着那斛珍珠,在球场上听永平公主说到珍珠时,她就想过这么多珍珠要是全部拿出来该是什么样,现在就摆到了自己面前,心便痒了,提起来斛将珍珠全倒在了正屋的坐榻上。 这张榻正是一家人平时常坐的,甚是宽大,且三面有倚靠,珍珠倒在上面,骨碌碌地四处滚动,满榻珠光,枇杷笑道:“可真漂亮。” “可不是,珠子还都一般大,”爹笑着说:“好像我小的时候玩的弹珠,也是这么大这么圆。” 听爹这样一说,枇杷也想起了小的时候她看到哥哥们玩弹珠,也要跟着玩,却被娘说太脏不让她玩的事情了。现在这么多弹珠就在眼前,而且个个白生生、圆溜溜的可爱极了,不由得向爹道:“我们玩弹珠吧?” “那好,”爹欣然答应,拿起娘绣花用的小竹绷子放在榻中间,“把球弹入绷子里就算赢到了球,最后谁的多谁就赢了。” 真正玩弹珠是要在地上挖一个洞,再把球弹进去,那个洞是很小的,现在用竹绷子替代,却大了好几圈,枇杷觉得简单极了,马上说:“我先弹。” 爹很大度地说:“就让你先弹。” 枇杷随手抓起了一把珠子,站在榻边,将一个球子向竹绷中间弹去,自然是正弹了进去,但是——那颗珍珠马上又跳了起来,一下子就跳到了竹绷外面。 爹已经笑了,将枇杷推开也抓了一把珠子开始弹,还告诉枇杷,“一看你就没弹过珠子,用的力气不对。要在弹的时候用点巧力,这样珠子才不会弹起来。” 果然爹弹的珠子进了绷子中间并没有跳起来,而是乖乖地留在那里,就这样,爹就左一个右一个地把珠子弹进了绷子中,直到里面装得满满的,他伸出手要将那些珠子拿到自己这一边做为战利品。 枇杷只弹了一下就只能站在一旁看,早又气又急,现在有了机会,马上按住了他,“不许动,只要拿出去就算输了不许再弹!” 爹看了看枇杷,“那好。”放下了手,继续将一颗珠子弹了进去,正好落在先前的一圈珠子上面,又稳稳地停了下来,然后得意向枇杷道:“怎么样?” 枇杷呆了,平心而论,除掉先前的失误,只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也能像爹一样将珠子满满地弹进绣花绷子里,但是再弹入第二层就有难度了,于是真心地赞一声,“爹,你真厉害!” 爹一面弹着珠子,将第二层放满后又小心地弹到了第三层,又向枇杷道:“当年我在营州弹珠都是最厉害的,就没有人能赢我!” 枇杷不平地说:“都是娘,不让我玩!所以我才不行的。” “什么不让你玩?”杨夫人应声进了屋子,见到父女两人正将珍珠当弹珠玩,马上瞪起了眼睛,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样好的珠子要是弹坏了怎么办!” 看到娘生气了,枇杷赶紧向后躲了躲,“我只弹了一个,剩下的都是爹弹的!” 爹看了看夫人,再看了看女儿,倒底还是很讲义气没有揭发是枇杷提议玩弹珠的,只是说:“不会坏了,我用的力气都很小。” “小也不行!”娘抬手在爹的头上弹了一下,然后就赶紧去检查那些珍珠去了。 爹被娘弹了额头,向枇杷哈哈一笑,“你娘用的劲更不对,要是弹珠子一个都进不了。” “还说,有你们这样不懂事的吗?”娘一颗颗地看着,虽然没找到弹坏的珍珠,但还是数落他们一回。 枇杷便反驳道:“其实管他是珍珠还是泥球,物尽其用就行了嘛。”   ☆、第109章 赌彩内情 杨夫人又弹了女儿一下,“什么物尽其用!就是宫里的皇子皇孙们也未必能拿这样好的珠子当弹球!” 其实娘的手劲很小,一点也不疼,但是枇杷却马上捂着头叫了起来,“娘,我只弹了一个珠子,你就弹我一下,我爹弹了那么多,也只得一下,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杨夫人被引得又去说爹,“你这么大的人,怎么就知道带着女儿捣乱!” 爹 看看枇杷,“我不是陪女儿玩嘛!” 正在这时,三哥回来了,见状笑道:“娘,枇杷愿意拿珍珠弹就弹着玩好了,我们家发财了!” 娘指着地上的东西道:“也不过得些珠宝之类的东西,又不能拿出去卖,算不上发财。” “伯母,不是的,”周昕与三哥一起回来,上前笑着说:“不是说枇杷得的珠宝,我们是真发财了!” 三哥亦笑道:“我出了五万缗钱赌枇杷所在的公主府队会赢,得了五十万缗,刚把钱拉回来。” “五十万缗!”大家都惊叹起来,从没见过主么大的一笔钱! 枇杷随后立即明白过来,“你前两天把我的钱借走了,就是去赌彩?” 娘也问:“你把家里的钱也都拿去了,也是赌彩用了?” “ 正是。” “你怎么能去赌彩呢?”娘急了,“那可不是正途!” “这一次情况特别,简直就是陈家白送的,我若是不取,反倒会遭天遣。”三哥笑着说:“顺便也给家里赚点钱用。” 枇杷却先听过曲瑞华告诉她□□,赶紧告诉大家,又兴奋地道:“我听说有人在比赛前一天下了十万钱赌我们赢,看来三哥占了一半呢!” “ 另一半是淳哥下的。”三哥看着家里人都看着自己,又道:“我和淳哥在外面饮酒,无意间听说为了你们打马球的输赢有人下了很大的赌注,而且还是二十赔一,我们俩商量一下就决定凑钱赌你们赢了。” “因为赢的钱太多,怕有人知道是谁家的,所以不是用我们的名字下的,又分成了几处,取钱也是陆续分别取的,辗转了几个地方,所以才带回家里。” 然后三哥财大气粗地说:“我从枇杷那里拿了一万缗,还十万,从娘那里拿三万,还三十万,还有外面借贷了一万,还了债和利息都给昕儿收着,算我们的私房。” 这钱赚得还真快,刚刚枇杷还开玩笑说自己不如不做生意只打马球了,现在看赌彩要比打马球赚得都要多。 大家在如此巨大的一笔钱面前都有些失神,毕竟玉家从没有这样富过,虽然吃喝不愁,但平日里的用度要比同级别的官员都差得多了。到了京城后,更是见到了无边的富贵,更知道自家的贫穷。 “这一次能开出一赔十是因为陈家投了五十万缗,就因为他们投了这么多钱,竟让公主府队的伙伴们更没有信心了,哥去把钱赢来是应该的!”所以枇杷是完全赞成三哥的,“还是我三哥有眼光有受魄力!” 三哥也赞妹妹,“还不是因为我相信我们家枇杷一定会赢!” 爹笑了起来,“我觉得守义说得很对,既然明知能赢,为什么不赢呢。” 娘也只得点头认可了,“这种事只可做这么一回,下次决不能再去赌了。”话虽说得有些勉强,但脸上眼中却俱都是笑意。 “娘,你说我会再去吗?”三哥笑道:“我们这一次一击得中,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后当然要全身而退呢。” 枇杷听了,不由得不胜佩服,原来就是赌彩,其实也暗合兵法,击掌赞道:“哥,你真聪明!” “这件事还应该感谢淳哥,我原本有些犹豫,他倒比我下决心还要快。” 娘 就说:“我一直都说什么,淳哥将来必然是有出息的孩子。” 又是王淳,枇杷不予评价,只将话忿了过去,“三哥赢的钱我不要,我只要本钱,过些日子做生意用。” 娘也是一样的话。 “有钱就要大家一起赚嘛,”周昕过来一手扶着娘一手拉着枇杷,“都是家里的钱,自然也要分给家里。再说若不是枇杷,我们哪里会赢呢?” 三 哥也笑,“正是,归根结底我们都要感谢枇杷,就是淳哥也说要宴请枇杷。” “他请我做什么?倒是我应该感谢他帮我练球了呢。”枇杷想了想说:“正好就两厢抵消,谁也不用请谁了吧。” “哪有你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娘马上斥责枇杷,“淳哥儿请你,你就去好了,你要谢他,就再请他一回。” “我就是想我们不好总凑在一起的。” “没什么,王大人家就同我们自家一样。” 枇杷其实也觉得不答应王淳的请客有点不通情理,便向三哥道:“到时候三哥和周姐姐陪我去吧。” 周昕却赶紧摆手道:“你让守义陪你,我就不去了。” “没什么的,淳哥不是外人,你也去吧。”三哥向周姐姐温和地说。 娘也笑着劝道:“别人不愿意见就不见了,淳哥儿却没什么的,你只当他是小弟弟就行了。” 周姐姐就点头答应了。枇杷一向觉得娘对淳哥太偏心,现在又是如此,但她已经不敢再反驳,因为如果她说了,只会被娘再说上一回,刚刚已经有了弹珠子的错,她正该乖一点。 “那就订下明天,淳哥请我们吃烧尾宴。”三哥又嘱咐大家,“不过,淳哥赌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他只告诉了王大人和老夫人。” 自家人口本就少,一家子骨肉间从没有什么秘密,唯有梅姨娘这个后来者是个不靠谱的,家里有什么事只不在她面前说就可以。 王家在大家族中生活,情况可就要复杂好多倍了,王淳此次与三哥一起赌彩赢了一笔巨款的事情肯定是不想传出去的,可是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他的祖父和祖母,甚至他的父母和姐姐也不行。 大家都明白,杨夫人就说:“淳哥也真可怜,这么大的孩子,什么事都要操心。”说着又看了一眼枇杷。 枇杷心虚起来,这就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生的坏处了,无论什么事都要被放在一起比较。但又一想便说:“娘,我也不差啊,要是没有我和大家赢了马球赛,哥和王淳能赌赢这么多钱” 没想到娘却说:“我没觉得你差啊,只是想告诉你平时多关心关心淳哥,他很不容易的。” 枇杷觉得娘的心一定长歪了。正想找个借口反驳,梅姨娘打开帘子蹭了进来,“夫人,飧食备好了,放在哪里?” “我不是说了等一会再上吗?”杨夫人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可是梅姨娘却不走,几步上前走到榻前,“这么多珍珠,都是小姐得的?真是太好看了!” 从东西送回来起,梅姨娘就一直想办法往屋子里钻,母亲刚将她支了出去,这不就又回来了。站在榻前两眼冒光地看着满榻的珍珠。 枇杷眼尖,马上发现梅姨娘将袖子搭在榻边,然后离榻边最近的一颗珠子就没了,见她正将袖子向前挪,就向娘努了努嘴。 娘给了枇杷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给梅姨娘拿几颗珠子,可枇杷才不肯。梅氏就是这样眼皮子浅的,每次娘拿出财物,她都要想办法凑过来沾点便宜。 杨夫人见女儿不肯动,只得自己上前,在榻边抓了一把珠子递给梅姨娘,“等空了我再给你几两金和几缗钱,你拿着打首饰戴吧。” 梅姨娘接了,笑滋滋地走了。 枇杷就说:“娘,你就是对她太宽和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给咱们家生了守礼,也算是立了一功,”娘笑道:“先前梅氏是以为我们家是副节度使有多富贵才贴上来的,没想到我们家其实日子实在太一般了,所以心里也不平衡,现在你得了东西也别忘了给她点,让她也开心些。” “说来说去就是生了守礼立了一功,”枇杷轻声嘀咕,“她倒是还想再立一功,可我爹不让。” 家里所有人中,爹是最讨厌梅姨娘的,可他偏偏自己被骗了又有苦说不出,所以从来不理梅姨娘,也不肯再让她生个孩子,这些枇杷当然都知道。 可是娘心情实在是太好,竟然没有再说枇杷,只是笑着拿出一个匣子,垫上锦缎,将珍珠一颗颗地收了进去,又算着,“小姑娘戴珍珠的首饰最好看了,娘这几天好好想想,再给你镶几样别致的首饰,换着戴才好呢。” 枇杷却说:“娘,我倒是想拿出些珍珠做成首饰分给大家,以后我们打马球时可以戴一样的头饰,是不是就更漂亮整齐了?” “你这个主意好,”娘点头赞道:“我女儿就是大气,比娘强多了。” 爹和三哥也说:“大家看重你,把一整斛珠子都送来了,你再拿出来一些分出去是更好些。” 娘这时已经想到了好办法,“也不用拿出去打首饰,镶了簪钏之类的打球时不方便戴。先前我见你们打球穿一样的衣服,但却各自戴不一样的首饰,现在我用各色丝线将珠子串好缝在彩练上, 打球时你们一起绾在头上,几个女孩全是一样发式,肯定特别出色!” 枇杷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周昕听了也出主意道:“再到金铺打一些金银珠子一起串上能更好呢!” 商议好了给大家做的珠串,枇杷又道:“娘也要好好打几套首饰了,平时总舍不得,现在宝石多着呢,白放着才可惜。” 杨夫人摸摸鬃边笑道:“娘这么大年龄了,还戴什么宝石?” 周昕也道:“枇杷说的才是,伯母一点也不老,不戴首饰虽然也漂亮,戴上就更显华贵,我觉得红宝石最合适,我来帮伯母选。” 枇杷也过去帮忙,把最大颗最好看的红宝石都挑了出来,又一起商量做什么样的首饰。   ☆、第110章 烧尾之宴 晚上枇杷待三哥和周姐姐回房了,留下悄悄和娘说:“过年的时候周姐姐还在孝期,什么也不能戴,娘也没给她添衣裳首饰,但是过了年她就出孝了,娘从我得的首饰中多给她挑些好的,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枇杷向来是最大方的,得了什么东西就没有私藏起来的时候,总是分给大家,娘点点枇杷的额头,“这么大了,就不知道攒点家底儿。”因不能在枇杷面前提嫁妆二字,所以杨夫人便只得改了称呼。 “家底儿不是攒出来的,”枇杷果断回答:“我最喜欢李太白的一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东西用了,还会有更好的。” 虽然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但又在很多方面早与自己观念完全不同,杨夫人现在已经不再试图改变她了,于是又道:“你以为我没想到,只是现在昕儿没出孝期,不好穿金戴银的。我已经准备好只等她孝满了,就给她从里到外全都重新置办新衣新首饰。” “那正好,我这次得的东西里面有的是首饰珠宝还有锦缎,娘你只管用,把家里的钱省下来。” 哪有拿女儿的东西补贴儿媳的,但是杨夫人转念一想,枇杷原来就与周昕好,将来两人成了姑嫂,更是要长长久久的相处,现在枇杷一心要帮周昕置办衣饰,自己也不必反对。 于是杨夫人又说:“你三哥和昕儿的事,我想了很久,总不能就这样拖下去。不如等昕儿出了孝期,我就将聘礼陪嫁什么的都准备好,再把喜事悄悄办了,对外面不用提,只家里改口就行了。前两天我悄悄对你爹和你三哥说了,他们也都同意。” 枇杷也连声说好,“我们家里认了周姐姐就是。”又道:“周夫人又是这个样子,周家也没有别人,我们可不能委屈了周姐姐,用什么聘礼嫁妆都要选好的。” 杨夫人笑了,“这还用你说!” 枇杷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天,她便如约与三哥、周姐姐去吃王淳请她的烧尾宴。 定好的店在西市大街的后面,位置并不起眼,铺面也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却坐得很满。三哥显然来过,熟门熟路地带着枇杷和周昕进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王淳与十六娘早到了,见他们来了,笑着站起来,因与周昕第一次见面,便郑重地行了礼,恭敬地叫“周姐姐”,十六娘亦是一样。 王十六娘一向瞧不大起玉家的,对于现在还是官奴身份的周昕能够如此客气,还真是很奇怪的事,枇杷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 结果枇杷发现王十六娘果然面带亲节的笑容与大家打着招呼,只脸上略微显出些不自在,并暗暗打量周昕的脸。 周姐姐脸上的伤疤是被皮鞭抽的,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口就很深,样子也狰狞难看。但自从她到了玉家后,杨夫人一直想办法帮她敷药治疗,已经浅了许多,她再施以脂米分就不大明显了。 平 日周昕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一定会蒙着面纱,今天因是与王家小辈见面,进了屋子就将面纱摘下了。 十六娘的目光不是直筒筒地落下来,而是悄悄地张望,其实这样更是伤人,枇杷不由得替周姐姐担心,可是转头一看,周昕却似没有发现一般,只微微笑着,落落大方地与大家谈笑。枇杷心里愈发佩服周姐姐,再看三哥也一直向周姐姐笑着,似乎在鼓励她,也就笑了。 至于王淳,从他们进来就张罗着,请三哥与他坐在左侧的案边,又让十六娘与枇杷周昕坐在另一边。又笑着说:“这家店虽然名声不大,但烧尾菜却是京城中做得最好的,我和三哥都喜欢吃,今天也请你们都来尝尝。” 正说着,店家已经开始送菜,枇杷见首先上来的是一道烧鱼尾,就有些惊奇,因为通常宴席都会先上一道摆着非常漂亮的看菜,比如用面果子蒸成各式物件人物等等,再绘上颜色,摆在中间,这家却独出心裁送上鱼尾。王淳便解释道:“这家店不似别家,从不上看菜,而都是以烧鱼尾做第一道。” 平时枇杷也常听举办烧尾宴庆祝,但往往并没有真正有烧尾,现在见了烧鱼尾,便问道:“为什么京城宴客都叫烧尾呢?与这烧鱼尾有什么关系吗?” 王十六娘一笑,“这你都不知道!烧尾的意思就是鲤鱼跃过龙门之时,天雷击去鱼尾,鱼才能化身成龙,正隐寓科举及第!” 王淳也笑道:“也有人说老虎变人时要烧断其尾;又说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被接纳,所以士子登科、金榜题名时就要举行烧尾宴,后来延至官位升迁、新人入衙,现在无论何事宴客都可称烧尾,只表示祝贺之意。” 周昕也说:“先前营州并无科举之风,所以没人在意。京城这边的文人特别盛行吃尾巴,什么牛尾汤、炝鳝尾、烧鱼尾、卤猪尾,准备科举的才子们都要经常食用,借其能烧尾成龙的好意头。” 枇杷觉得好新奇,又向王淳身后多看了几眼,似乎他真有一条尾巴似的。 王淳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他虽然没有尾巴,但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隐密,所以就心虚了。 好在枇杷对吃一向是极感兴趣的,她在家中从来都是大块吃肉,从没单独见过什么动物的尾巴,吃鲤鱼也是整条吃的,从没有单吃过尾巴,而且接下来的牛尾、鳝尾、猪尾还真让她非常新奇。 王淳看出枇杷跃跃欲试的意思,便赶紧举起酒杯笑道:“这次枇杷参加马球赛得胜,我们都与有荣焉,大家便一起喝了门杯,再尝尝烧尾菜。” 枇杷笑道:“十六姐虽然没上场,但也是我们球队的,大家同喜吧。”说着便将酒喝了。心里却想,王淳果然瞒着十六娘赢钱的事情,丝毫不提只说为了庆祝,便与三哥互视了一眼。 王淳饮了酒指案上向周昕和枇杷道:“请周姐姐和枇杷尝一尝正宗的烧尾菜。”又向十五娘道:“姐姐先前在京城也没来过这家吧?正好试试看怎么样。” 但只要是吃的,枇杷向来是勇于尝试的,于是她先舀了一勺牛尾汤喝了。嗯,味道非常鲜美,比牛肉汤都要好喝,于是她便又尝了卤好切成一段段的猪尾,也相当不错,当然还有鳝尾,更别有一种滋味,于是她就欢快地吃了起来。 当然,烧尾宴也不是只有尾巴,其它的菜品、羹汤、点心也不少,而王淳因为是发了大财,所以点的食物也格外的多。烤虾、奶汁炖鹿肉、蛤蜊羹、红酥皮饼、点缀着各色蜜饯的甜点、鱼片粥,与枇杷常去的醉香楼风味完全不同。 王淳看着用心吃东西的枇杷,心里高兴,与三哥在一旁浅斟慢饮,又道:“姐妹们不比我们男子,出来的机会少,以后我们时常带她们出来坐坐吧。” 玉守义也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妹妹身上,自是知道王淳的深意,当然他是乐见其成的,不由一笑,“也好。” 王十六娘也在与枇杷说话,“青河郡主可真大气,昨晚还命人给我送了些彩头,还很不少,我还真是受之有愧呢!” “你也是我们队的,自然也应该得的。”枇杷笑着回答,心里却想,青河肯定会分给这几个没上场的人一定的彩头,但应该不会多。不过以青河对王淳的好和她大方的性子,恐怕会拿自己应得的一份给十五娘。 “不过那斛珍珠,我却没得到,看来青河果真都送给你了?” 东西既然是青河分的,枇杷得了也没有什么问心有愧的,但是她并不愿意被王十五娘套问出来,于是便反问道:“其实那天最贵重的东西是那两株珊瑚,真不知道永平公主为什么要把它们打碎了?” 王十五娘虽然好奇枇杷倒底得了些什么,但是也不敢太过,与枇杷打过交道的她是知道枇杷不是个好惹的女孩,根本欺负不得,只得笑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还是几年前呢,涯州献了这两株珊瑚,永平公主和田令攸都喜欢,可是皇上最后还是赐给了田令攸,让永平公主大大地失了面子。这一次田夫人本是拿着珊瑚树来炫耀的,结果没想到陈家竟然输了,永平公主正好借势打碎了出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周姐姐也听枇杷讲过那两株珊瑚是什么样子,不由得也叹道:“打碎了还真可惜呢!” 王十五娘又说:“虽然可惜,但是如果不打碎,田令攸一定会想办法借着皇上的势弄回去,所以永平公主才不肯留着呢。” 这一次周昕和枇杷才真懂了,“如此说来,碎了也是好事了。” “这是自然。”王十五娘点头道:“家里人都这么说。” 王家毕竟是世代簪缨的大族,对于皇室勋贵们间的事情一清二楚,王十五娘就是再没有脑子,听也能听到很多东西。这都没什么,问题是她今天竟然这样好脾气地讲给枇杷与周昕,还真让枇杷有些不适应呢。 枇杷便认真看了一下,王十五娘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意,像是有什么好事即将来临的样样子。她为什么心情这样好呢? 大约是因为过年吧。   ☆、第111章 齐国公府 枇杷吃着正宗的烧尾宴,心里很感谢王淳的,若是没有他陪自己练球,又告诉自己陈家可能会出些暗着,那自己没有防备还真有可能吃个亏呢。 所以开宴没多久她便站了起来,重新要了一壶热酒,先替王淳倒满,然后才是众人,又举杯笑道:“谢谢你了,过些天我还席,感谢王公子。” 王淳笑道:“那好啊,定下日子就告诉我。” “正月里酒席太多,我们就等过了正月,”枇杷算了算,只马球队的女孩们间的酒席就已经排得很满了,青河早先订了正月十四,曲瑞华已经下了贴子说明天请大家,还有静娴也要请客,另外几个虽然没说但也保不准,自己也应该张罗一次,于是笑道:“那时候我给你们下帖子。” 隔天,就是曲瑞华请大家,枇杷应约一早就到了齐国公府。 原本她想着只不过是女孩子们间的聚会,齐国公夫人未必能见大家,毕竟她先前去过永平公主府好多次都没见过永平公主。没想到的是,进了齐国公府的大门,枇杷便被曲瑞华接到了齐国公夫人的正房,拜见了曲家的几位长辈。 齐国公夫人是曾经见过的,那天比赛后她还出言讽刺田夫人了,现在见到枇杷便向旁边的人笑道:“我记得玉小姐,球打得漂亮,人也漂亮!”说着招手叫她过来,接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问她多大了,家里住在哪里。 又指着坐一旁的一位少妇道:“这是我大女儿,今天特别回娘家来见你的。” 原来这就是闻名已久的曲宝华! 曲宝华早已经嫁入赵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现在的她正怀着身孕,腰身很粗自不必说,脸也胖乎乎的,看着她行动迟缓的样子,枇杷真不敢相信她曾经是京城中马球打得最好的女子。 但是曲宝华却很喜欢枇杷,“那天我本想去的,可是真怕我们再输了受不了,后来听说世子回来说大胜我还不信,以为他骗我呢。高兴是高兴,但又遗憾竟没有看到你精彩的球技!” 枇杷一笑,“我也只听过世子夫人的球技,却无缘亲眼得见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曲宝华笑了,看向枇杷的目光似乎放到了更远处,仿佛在回想她过去的少年时光,然后又重新落在枇杷身上,“我一见你就喜欢,以后不要叫什么世子夫人,就叫我姐姐吧。我还有一只心爱的球杆,连瑞华也没舍得送,等我回去找出来给了你吧。” 枇杷赶紧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我可不能领。” “确实是我心爱的,”曲宝华笑道:“不过白放着更是辜负了。” “你就收下吧,”曲瑞华过来把手搭在枇杷的肩上,“我们家都喜欢打马球,所以也都真心喜欢你呢。” 枇杷只得答应下来,“那我就偏得了。” 正说着话,青河与王十五娘联袂而至,因她又如平时一般穿着男装,与王十五娘在一起看着像一对金童玉女,爽朗地笑着,“我们晚了!”青河与齐国公府是极熟的,笑着上前与齐国公夫人和曲宝华打呼。大家也笑着招呼她,“新郡主来了,我们还未及恭喜呢。” 说笑了一阵子,曲瑞华将大家带回了自己的院子摆下酒席,又设了投壶、博戏等种种玩意儿, “大家只管随意,只要高兴就好。” 酒刚过三巡,青河就站起来说:“我今天另外还有事,只是不来实在使不得,现在人也见了,酒也喝了,我就先走了。” 大家自是不肯,曲瑞华跳上前拦住笑道:“不管什么事,大家到了齐国公府,不玩上一整天,谁也不许早走!” “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马球队的活动我哪次会提前走?”青河便道:“本来就连过来都没有时间,我硬是先来陪大家坐一会儿呢。” 有人就问了,“青河,你这些日子整日里都在忙什么?公主府里也不见人影,请你又没空?” 青河喜气洋洋地一笑,“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什么大事说给我们听听!” 青河只神秘地笑着,“现在还要保密,先不能告诉你们。” “不说?”曲瑞华给枇杷使个眼色,“我们拦住青河,偏不让她走!” 枇杷果真笑着站了起来,与曲瑞华一左一左拦住青河的去路,“青河,你要是不说,还真跑不出齐国公府!”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们!”青河也不恼,“现在果真不能说,叫人拿大杯来,我喝三杯陪罪,可好?” 大家见青河果真有事,便也只好依了,拿了大杯灌了她三杯,枇杷又叫住她,拿筷子夹了一个大肉丸子喂给她,“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一会就上头了,吃个肉丸子再走。” 青河就在她手上吃了,向大家拱拱手,“你们等着,我要做的是一件天大的奇事,现在不告诉你们,但总有一日大家都会知道!”说着向王十五娘挥挥手,“我们一起走。”兴冲冲地离开了。 大家免不了猜上一回,“能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又有人道:“该不是青河在骗我们玩吧。” 枇杷其实也好奇,但她倒是相信青河真在计划什么大事,因为尽管她平时就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但眼下还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兴奋和开心。再联想昨天见王十五娘时就发现她异常高兴,说不定她们是一起做什么呢。 但青河一丝口风也不露,大家也猜不到,说了几句便转过这个话题玩乐起来。 一时,枇杷要更衣,曲瑞华便亲自带她出来,“我们一起去。”出了下处,向她笑道:“你是第一次来齐国公府的吧,我带你转转。” 枇杷听了便点头,“在屋子坐久了,也正想出来走走呢。”就随着曲瑞华到花园里。 冬日里的花园自然比不了其它三季,但是白雪衬托的亭台轩榭倒也别有一番风光,曲瑞华一路向她介绍道:“我们府与魏国公府的规制是一样的,只是有花园有所不同,听说我们祖上喜欢壮阔轩昂之气,并不用那些玲珑小巧之物……” 正说着,枇杷就见前面有一个人露了露头,认出正是曲七,其实先前在齐国公夫人面前,枇杷就见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就是他。 曲瑞华自然也看到了,便一笑道:“那是我七哥,昨天求了我好久,想参加我们的宴席,我都没有答应。” “幸好你没答应。”枇杷不客气地说。如果曲七非要到宴席上去,大家谁还会陪着?早就各自走了。就是现在她也不愿意见到这个人,于是拉着曲瑞华的手转身从原路返了回去。 曲瑞华并不以为忤,只是笑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七哥,可是他总归是我亲哥,我也不能不帮他说几句话。” “我七哥自从见了你后就上了心,又是赌彩又是献花的,凡此种种,我这个亲妹妹都从没有享受过。又一直在娘面前叽叽咕咕地要央媒人求娶你,我便将那日青河的话说了,没想到他马上立誓改了,外头的相好断了个干净,屋里的几个也都放了出去,每天又拿了书在看,虽然不知道他读了什么,但却不再整日在外流连了。就连我爹和我娘也都深以为怪,向我打听了才知道有这一番原由,所以我娘今天见了你特别的高兴。”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不过枇杷从见到曲七第一面就对他没有好印象,根本也不为曲七的改变所动,只是说:“我原就说过来嫁人的,所以你七哥改不改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料曲瑞华却道:“嫁人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能由你自己做主。” “我爹和我娘都听我的!” 曲瑞华见枇杷犟上了,就笑道:“我只是想好心告诉你,我们家的人都喜欢你,你要是真嫁进来,日子肯定是好过的,而且齐国府在京城也算得上高门了,不是我自吹,先前我七哥就是那样,也有不少人愿意嫁进曲家呢。” 无奈枇杷只是一句,“我谁家也不嫁,就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曲瑞华只得叹道:“你呀,还是没长大。” 枇杷不以为然,自己怎么没长大了?不想成亲就是没长大?“其实正是你们没想清楚,成亲有什么好的,就说你姐姐吧,成了亲连马球都打不了,又不能与我们一起玩闹。” “你不知道,我姐夫对姐姐特别的好!先前他见了姐姐就喜欢得很,每次姐姐去打球他都会跟着,还总给姐姐送礼物,我和七哥也跟着得了很多!还有就是姐姐成亲了,姐夫对姐姐也一样好,就像今天,姐姐说要回娘家,姐夫就带她回来了,要是别人家,哪里能让儿媳妇随便回娘家呢!我觉得我姐姐和姐夫是京城里最恩爱的夫妻!” “可是,你姐夫对你姐姐好,有你爹和你娘对你姐姐好吗?” 枇杷这样一问,终于将曲瑞华问住了,她想了又想,曲家姐夫对姐姐是真好,但是爹娘对姐姐更是无尽的关爱呀,最后她还真觉得也许姐夫对姐姐的好比不上爹娘对姐姐的好。 自家姐夫对姐姐尚且如此,那么别的夫妻恐怕就更是要……成亲果然没什么好的,曲瑞华劝摇了。难道大家就不应该成亲吗?她又赶紧摇摇头,“人到了年龄就应该成亲的,这才是正经道理!” 不料枇杷一扬头,“这些所谓的正经道理我都不信!就比如我小的时候我娘让我读《女诫》,我先前是信了,可后来遇到了事情,又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那些道理都是骗人的!我还是更相信自己!”   ☆、第112章 杨五公子 枇杷发表了一番旷世奇谈,让曲瑞华彻底听呆住了,而且心塞了很久。可她自己倒没怎么样,甚至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与回去与大家一起玩乐。又见曲瑞华再也不提曲七的事,心里还颇觉得意。 马球队的十几个女孩们凑到一起,又是大胜之后,自然玩了个天昏地暗,枇杷到家时已经快到宵禁时分了。 本打算只是打个招呼就回房的,没想到却被母亲叫住了,“明天一早你陪我去拜见亲友。”又让她试新衣服、挑首饰。 枇杷穿上新衣,由着娘在头上比着各样首饰,随口问:“是哪家的亲友?京城里的亲友不是都拜见过了吗?” “正要告诉你呢,”杨夫人一面从匣子里挑着钗子一面笑道:“是杨家的族兄送帖子请我们明天过府一叙。” 原来大家都以为杨家不会再认母亲了呢,可现在过了这么又回了帖子,枇杷心里有些不快,但见娘满脸笑意,又将埋怨的话咽了回去,向着一旁坐着的爹说:“也好,我们陪着娘回娘家看看。” “帖子只给我们两个人的,”杨夫人又赶紧解释,“杨家分支众多,又散在各地,想来族兄并不能辩别,恐怕只是先让我们过去问一问。不过娘小时候是在老宅长大的,所以见面只一说就能知道了。” 枇杷见娘马上为娘家解释,一付尽心维护的样子,不由一笑,想来当年娘对杨家也像现在自己对玉家一样的依恋,便笑道:“好的,娘,明天我陪你回杨家去见族伯,重新认回这门亲。” 爹也说:“等认了亲后,我再带着厚厚的礼物去拜访岳家。” 娘和枇杷就都笑了。 第二天,枇杷一早就起来洗漱,换好新衣,又打扮得整整齐齐,陪着盛妆的母亲去了杨家。 弘农杨氏在京城的宅子其实与玉家现在住的顺意坊没多远,枇杷坐在杨夫人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激动,平时举止从容的她竟然有失方寸。 枇杷轻轻握住娘的手,“娘,你很想杨家吧。” “是的啊,”杨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娘从小就在杨家长大,读书、弹琴、坐船、采莲蓬……就是有你们了,也忘不了那时的日子。”时隔这么多年重新回娘家,虽然不是弘农,但也像在圆一个梦。 到了杨府,杨家的三公子杨嘉带着几个兄弟亲自前来迎杨夫人,行礼笑称,“姑姑”,又道: “接了姑姑的帖子,父亲也不能确认,便写了信回弘农老家,才问清了姑姑所出的支系,这一来一往的就耽误了些时间,姑姑勿怪。” “这也是应该的,我们杨家子孙繁茂,分支亦多,我尚不知道族兄是哪一支的呢。” “我们是先前老三房分出来的,现在叫小十六房”杨嘉笑答,又向枇杷笑道:“这是表妹吧,听小五说你打马球很厉害的。” 杨夫人笑道:“她原就会骑马,到京城便被青河郡主拉去打马球,也只是胡乱玩罢了。” 枇杷进京前就听过四公子之一杨嘉的大名,但还是第一次相见,也好奇地打量他。只见杨嘉二十多岁,穿着文士衫,形容俊美,举止风流,果然不愧为京城的名公子。赶紧敛衽行礼问好。而后是杨家二公子、三公子,论起人物风流,都较杨嘉相差甚远。 杨嘉又笑道:“幺娘先前与人约好出门了,老四这两天身子不爽利,不能出来迎接姑姑。” 杨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都是自家人。”枇杷也只是笑着,其实她们先前打听杨家时已经听说过,杨家五位公子中,长公子杨嘉和四公子是嫡出,但是四公子天生有弱症,不能读书出仕。所以五公子已经在国子监读书了,但是四公子还一直有家中,也很少见外人。 不过这种事,既然杨嘉不说,她们也没有必要将实情说破。 最后从杨嘉身后走出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应该就是杨五公子了,他容貌肖似杨嘉,只是看起来青涩多了,面孔上还带着些羞意,上前先给杨夫人行礼问安后又向枇杷笑道:“那天我去了公主府,也亲眼看到你们打球。” 杨嘉便笑着说:“姑姑,青妹,这就是小五。” 枇杷看了看他,并没有认出来,毕竟那日入场时来喝采助威的人太多,她又根本没看,便含糊地行礼道:“五表哥。” 这位新认识的五青哥便带了一脸的好奇问:“青妹果真是到京城才学的马球?” “是啊。”枇杷点点头,这些天她已经被问了很多次这个问题,真的很烦了,只是还要克制着一一回答,“但我先前就会骑马。” “你那匹大红马也很神骏。” 枇杷再次点了点头,“我爹给我的。” 杨嘉笑着说:“小五,我们赶紧请姑姑进去吧,爹还在里面等着呢。” 进了屋子,一位四十几岁,皮肤白皙,留着稀疏的几绺长须的中年男子迎着她们走了过来,见了母亲端详半晌道:“果真是我杨家人,与七房祖母颇有几分相似。” 杨夫人便流下泪来,“我小时就在祖母膝下长大的。” 兄妹二人说起了弘农杨家门前的大石狮子、书楼里的藏书、花园里的太湖石、湖心的亭子,还有儿时的一些记忆,虽然彼此不记得了,但是他们应该在老宅里有过交集的。 杨家舅母也笑着过来招呼,她姓余,亦是江南世家女,白胖胖的一个人,笑起来很是慈祥,因为亦在老宅住过几年,倒也能时不时地插上一句。 枇杷静静地听着,看着杨夫人兴奋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感受着她的欢乐,很是替母亲高兴,她流落边城这么多年,一定非常想念故乡。 到了中午,杨家舅父留饭,因至亲骨肉,便也只在一处,杨家舅父舅母坐在正中,母亲在一侧相陪,而杨嘉兄弟与枇杷分在两旁。三位堂嫂们带着下人摆放案几,斟酒安箸。 原来舅父有五子四女,五个儿子中大的三个都成了亲,三个媳妇便也在一旁伺候着。 杨家的规矩非常大,三个表嫂一直站着传菜、布菜,枇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非常不自在。毕竟家里从来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就是周姐姐来了不便与父亲坐在一处,也不过是分出一张案子让她和三哥单独坐着而已。 因一直觉得束手束脚的,枇杷这顿饭吃得很快,只一会儿放下碗箸端坐在案前,其实她根本没吃饱,但是让表嫂站在一旁帮着布菜,她还真不适应。就是她曾去过的公主府、王家、曲家也都没有这样严格的规矩。 枇杷偷眼看看杨夫人,发现她竟然也带了几分别扭,唯有舅父和舅母自在而大方,但他们都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进餐开始后就未再说话。 于是大家默默地吃完这一餐饭,放下碗箸后,三位堂嫂与下人们将杯盘碗箸撤下,又送上茶,吃毕茶,舅母才笑道:“外甥女在这里坐着无趣,不如让你堂嫂带你到家里的花房看看,我们家四季都有鲜花。” 枇杷知大人们有话要说,便与三位堂嫂走去了花房。 杨家的花房很大,眼下最值得一看的自然是暖房。枇杷走进暖意融融的暖房,觉得自己突然跨越到了春天,阳光明媚,花香袭人。 咦?阳光!这屋子里怎么会有如此好的阳光?她抬起头向屋顶看去,原来屋顶用的瓦与平常的不同,竟然是半透明的! 看出她的疑惑,三堂嫂笑道:“这是特别特别烧制的琉璃瓦,能将阳光透过大半,这样花房里的鲜花才开得好。” 枇杷啧啧称奇,“暖房里烧着炭保持着正好的温度已经不容易了,又有这些特别的瓦,怪不得冬日的花这样金贵!” 突然间,她想起了杨五公子,原来马球比赛那天他是给青河撒花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不过青河瞧也没瞧过他! 再看看满房的奇花,枇杷突然猜想,会不会是杨五公子第一个想出来给马球队的女子们撒花的法子?只是这个疑问她不好向堂嫂们求证,只暗暗地在心里转了几回。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杨五公子从前面一丛兰花前转了过来,笑着上前打招呼,“表妹也过来看花?” 尽管杨五公子装出偶遇的样子,但是枇杷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特别来找自己的! 果然杨五公子便与她们走到了一起,笑着向她介绍暖房里的花,“我们家花房里的牡丹最有名,你看,这是姚黄,这是魏紫……这种暖房之术,已经有上百年了,当初则天大圣在位时,一日醉酒后下令百花齐放,宫中的花匠们便果真使百花同时盛开,女皇万分高兴,称之足以留芳青史、荣耀四海,遂成为皇家不传之秘。天宝后,我们家凑巧得了一个从宫中流出花匠……” “原来是这样……”枇杷一面听杨五公子讲述,一面赏着花,不出意料地又听杨五公子问:“你和青河郡主一起打球也有几个月了吧?” 枇杷轻轻地蹙了蹙眉,这些男子怎么都这样?曲七,杨五,还有很多她不认得的人,难道他们没有正事可做了?只看女子们打球有什么意思?甚至这些人中有好些打球还不如女子们呢! 有这个看球的时间还不如自己去练球。就算不能得西川节度使,但也不算是荒废光阴啊!不喜欢练球,哪怕去赌彩也行,就像王淳,书读得好,球打得好,还能财彩赢钱,才是让她能看得起男子汉呢!   ☆、第113章 被拒绝了 枇杷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间就想到王淳,还把他当成男子的楷模,而是很自然而然地这样认为了。毕竟他们见面时发生误会的往事早已经过去,而后两人的交往越来越融洽,家人又时不时在她耳边说些王淳的好话,催成了她如今的想法,其实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但是对于杨五,枇杷当然不会这样说,她只是比对曲七客气一些,毕竟他没有让自己讨厌,而且又是母亲的娘家人,便淡淡地点了点头,“对。” 但只这样已经足够鼓励杨五公子了,他立即兴奋起来,“你可知道送郡主些什么东西她能喜欢?” 枇杷瞧瞧他不知怎么说好,青河郡主是永平公主唯一的亲生女儿,不说永平公主富贵非常、权势滔天,只她自己的食邑的产出就非常可观。而来自皇上、宗室、大臣以及各种讨好巴结的人送的礼物应有尽有,想送青河郡主东西让她喜欢实在不大容易。 杨家虽然是世家,但比起公主府也差得远了,更何况杨五不过是杨家的一个小公子,他怎么会想靠送东西讨青河喜欢呢? 青河眼界是相当高的,外面送来的东西,她往往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由管家们处理,是以枇杷过年送青河礼物,也只选了点营州特产,只用来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而已。 相反的,青河对于喜欢的人,却慷慨大方得紧,就比如枇杷最初学球,青河就送了一套价格不菲的用具。 可以肯定,杨五想用这种办法讨好青河郡主,是根本不可能的。枇杷沉吟一下还是好意道:“青河可不是能被外物打动的人。” 这道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杨五应该是想明白了,脸红了一下却又问:“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枇杷再瞥一眼身旁的杨五,虽然相貌俊俏,但是缺乏才华气度的支撑也只流于皮相,若是比起王淳实在是云泥之别,更加肯定他怎么也入不了青河的眼。只看青河曾经喜欢过的两个人,魏国公和王淳,这两兄弟都相貌出众,人才了得,杨五怎么也追不上。 虽然很想把王氏兄弟抛出来让杨五以人为鉴找找自己的差距,但枇杷却还要给他留点面子,她想了想说:“我觉得青河最喜欢的是她娘亲永平公主吧。” 杨五显然被枇杷这句话噎住了,他停了半晌说:“你能帮我问一问吗?” 枇杷才不会帮他问,杨五于青河也许就如曲七于自己,所以便找借口道:“我虽然时常见郡主,但是也不好问她这样的问题。” “那请你想办法帮我把她请到我们家府上做客吧,我亲自来问她。” 枇杷真替青河头痛了,冷笑一声,“我又不是杨家人,怎么能把她请到杨家呢?” “可能你还不知道呢,”杨五说:“你娘当年流落在外,未经过家里同意便嫁了胡人,并非良配。父亲和母亲要将你们母女二人接到我们家里,将来你们就可以住到我们府里了,正好你能帮我把青河请来。” “什么?我和我娘回杨家?” “对呀!”杨五得意地说:“你一定会很高兴吧,你娘不就是希望杨家能认回她吗?现在我父亲我母亲都答应了,就是你也可以跟着你娘来,我四哥正好还没婚配……” 枇杷还是不肯信,回头去看三个堂嫂,她们显然也是知道的,二堂嫂三堂嫂赶紧转过了头,似乎没听到,但是大堂嫂却狠狠瞪了杨五一眼,又不好直接反驳,毕竟这种事情哪里能直接对表妹说呢,总应该由杨氏自己对女儿说。 但既然杨五已经说了,大堂嫂便只得站过来拉住枇杷的手,笑道:“父亲和母亲可怜姑姑的经历,一定会帮她重回杨家,另适良人,至于堂妹,到了我们家,我们一定也会为你找到一个好归宿。” 一股怒火蹭地从枇杷心中冒了出来,她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大堂嫂,一挥手将想上前拦住她的杨五推到一旁,从暖房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跑回了母亲所在的屋子。 一掀开门帘,就听母亲颤抖的声音,“当年我嫁给玉进忠,也是三媒六聘的,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就算他是胡人,也是我的良人,我自是不会和离。” 杨家舅父严厉地斥责:“我们是为你好,再说还让你带着女儿回来,你女儿嫁进我们家也好,改成杨姓也好,总要算是世家名门之后,要比做个胡将的女儿前途要好得多!” “不,我觉得不好!”枇杷已经到了母亲的身边,她现在已经比母亲还要高了,抻手一揽就将母亲揽在怀里,“娘,这种人,你还与他说什么话,我们回家!” 杨夫人浑身都在抖着,先前一直忍着没哭,现在女儿来了似乎有了靠山,身子一软依在枇杷的手臂上,眼泪便哗地流了出来,“我就是时常想起娘家,想再见见杨家人。可是我是不会和离的,除了女儿,我还有丈夫和儿子,哪一个我都离不开。” “这样的亲我们不认也就罢了!”枇杷扶着母亲转身就走,“只有爹、哥哥和我们才是亲人!” “我们真是为你们好!”杨家舅母上前再次劝道:“你毕竟是世家女,嫁给一个胡人实在是不般配。更何况现在玉家的小儿子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对玉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带了女儿回娘家。将来你和外甥女儿都会由我们杨家负责到底。” “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我既然嫁了进忠,自然会从一而终,再者他对我那么好,小儿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也是我的儿子。”杨夫人哭得更凶了,整个人都快瘫在枇杷的怀里了,“要是因为如此杨家不再认我,我也无话可说,你们就当我那时候就死了吧。” 枇杷实在忍无可忍了,“娘,你别以为他们是好心,”然后停住脚步回身怒喝道:“其实你们是打定主意让我嫁给你们家的四公子吧!我告诉你们,这是做梦!” “真的吗?”杨夫人一惊,连哭都忘记了。 杨家舅父脸上的正气似乎被枇杷一句话击破了,承认不好,但不承认也不对,倒是舅母上前说:“儿女的亲事总我们做父母的做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自己提起婚事?” 这时杨夫人却全明白了,“你们先前因为我嫁给了胡人,并不想认我,现在之所以肯认我,还是看上了枇杷,想让她给你们先天不足的儿子当媳妇。怪不得口口声声让我带她回来呢。我和离回了娘家,还不是由着你们摆布?就像枇杷说的,你们就是做梦!” 说着,她不知怎么,突然有了力气,站直了身子,反手拉住女儿,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屋门,迎面就见杨五公子赶了过来,“玉小姐,你怎么就走了?下一次打球时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滚开!”杨夫人一反平时的温柔,向着杨五公子喝道:“想打我女儿主意的,都滚开!” 枇杷见母亲气得糊涂了,把杨五当成了打自己主意的人,不禁笑了,也不顾后果地说:“你就不要肖想青河郡主了,她怎么也看不上你的!” 就这样,母女二人气势轩昂地出了杨府,坐上马车回家时枇杷还在笑,“娘,你可真厉害,我看杨家舅父、舅母还有杨五以后都会怕你了。” “不要叫他们舅父舅母了,以后我就没有娘家了!” “娘,你也别气,杨家又不是只有他们一房,将来我们也许有机会遇到别人的杨家人,总有真正把你当亲人待的。” 但不管怎么样,杨夫人经此一事伤心极了,回到家里就躺倒了。 枇杷只得向爹和三哥周姐姐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把爹气得暴跳如雷,直嚷着要去杨家算帐。还是枇杷和三哥抱住他,“娘虽然伤心,但一定不愿意见到我们与杨家打起来,况且杨家的谋算也没成功,我们不理他们就是了。” 正劝着,娘突然打开帘子从屋子里说:“你们都不许去杨家打架!”然后又放下帘子回去了。 枇杷正抱住爹的胳膊,见爹听了娘这句话立即不再用力了,便努嘴道:“爹,你还是陪陪娘说话去吧,一会儿我把飧食帮你们送到屋里。” 三哥也松开了另一只胳膊,“还是枇杷说得对,爹你最好带娘到外面转转,虽然还没到十五,但是各家的灯已经陆续摆上了,市面上还有好多摆在外面的小吃,特别是三洞桥那边的几家,别有风味,你可以带娘去尝尝。” 爹看看三儿子,瞪了他一眼道:“怪不得天天往外跑,连外面哪家的小吃好都知道了!” 三哥还没怎么样,周姐姐脸先红了,这些天三哥和她天天出门,果然有很多时候不回家吃饭。枇杷两只眼睛在他们身上骨碌碌地转了一回,笑道:“原来你们偷偷吃好吃的,不告诉我!”但她总算长大了,也知道不好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了。 三哥一点也没害羞,只道:“我可告诉爹了,去不去由你们。” 爹果真急忙进了屋子,过一会儿和娘一起换了衣服出来说:“我们不回来吃飧食了。” 枇杷一听爹和娘果然要去品尝小吃,马上跳起来说:“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没想到爹竟然说:“你在家里跟你三哥他们吃吧。” “可是三哥和周姐姐说不定也会出去玩了呀!”枇杷惊道。 娘犹豫了一下,却说:“那你就自己在家里吃,我让刘嬷嬷给你做红酥鸡、蒸羊羔,都是好吃的。”   ☆、第114章 三洞桥边 枇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爹和娘嫌弃了,她呆呆地看着爹和娘携手出了家门,真想在地上打个滚,哭闹一场,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也做不出小时候才做的事。 果然爹娘前脚刚走,三哥就对周姐姐说:“走,我们也到外面转转。”还特别向枇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似乎在示威。 枇杷气极,回瞪一眼道:“外面那么冷,请我出去我都不去!” 周姐姐却笑着拉着枇杷道:“你别跟你三哥一般见识,走,我们一起去玩。” 枇杷是个有志气的人,才不会受别人的怜悯,马上摆手道:“这么冷的天,我本就不愿意出去,再说摆在外面的小吃能有什么好的,你们去吧。”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道理,爹和三哥平日都要上衙办公,十天才能休上一个沐休日,总算正月里能在家里休假十五天,才能陪陪娘和周姐姐,比不得自己每天没事。 但是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可看着三哥和周姐姐也一同出去了,枇杷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先几天娘和三哥与她玩博戏赢了她那一次,已经让枇杷认识到在家里只是自已一个人一伙,就算那一次只是玩闹,现在就是真的了。 不过枇杷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待三哥和周姐姐的背影离开后,她立即对刘嬷嬷说:“飧食不用给我做了,我也在外面吃。”然后就去外院找阿鲁那。 没想到阿鲁那已经与别人出去了,她一时间怔住了,接着又想到了几个人,青河、曲瑞华、临川王、魏国公等,但是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后觉得还是不能突然过去找他们,毕竟事先没有约好,也不知道别人会有不有事情,自己冒然打扰容易给他们带来麻烦。 那么就在家里? 可刚又同刘嬷嬷说了,立即就反悔也有些丢人。 就在枇杷迟疑的时候,梅姨娘不知从哪里回来了,奇怪地问:“家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都出去玩了。” “那小姐怎么没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枇杷眨眨眼不知说什么好。可是梅姨娘却赶紧道:“要么我们俩一起到外面转转?听说小姐常去醉香楼,那里看着就富贵异常,想来酒菜也能不错……” 自己竟然沦落到与梅姨娘一起出去的地步了?枇杷坚决不肯,她才不会与梅姨娘在一起呢,她丢不起这个人,“你自己去吧,我约了人。” 梅姨娘向来有穷追不舍的劲头,马上又问:“你约的是谁?” 枇杷不奈烦地说:“我就是约了人。”因为说了谎,只得马上换了衣服出门。 走出家门时,她还真有点茫然无措,去哪里好呢?实在不行就去醉香楼吧,吃点东西再回家,只说和朋友一起去的就行了。 不过,这个时候醉香楼里一定人满为患了,自己去了也未必能排到桌子。 枇杷躇蹰起来。 正在这时,一匹俊马疾驰过来,在玉家门前猛然勒住缰绳,马上的人跳下来,原来是王淳,见了她笑问:“三哥呢?” “出去了,”枇杷见王淳急匆匆的样子,赶紧问道:“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急事,”王淳看看枇杷反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我……”枇杷还没说完,就眼尖地看到梅姨娘正在院门里向外张望,便赶紧向王淳眨眨眼,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去吗?你怎么才来,还不赶紧走!”说着就带头向外面走去。 王淳果然机灵地什么也没问,只立即跟了上来。枇杷待走出一段路梅姨娘看不到他们了,才停下说:“谢谢你了,没事了,你可以去找我三哥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既如此我就不去找了,事情可以明天再说,”王淳带住马笑问:“我还没吃饭,你吃了吗?我们一起去吃点?” 枇杷在杨家的午饭就没吃好,听了王淳这样一问,立即就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便自然而然地点头答应,“我也饿呢,一起去吃吧,正好我原说要请你一回的,今天就请了吧。” 王淳点头,“那好,你想吃什么?” “我听说三洞桥那里有很多小吃,我们去尝尝好吗?” 枇杷其实有点担心王淳不喜欢小吃摊子,但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我也听说那边的小吃很不错,只是无缘,今天正好尝尝。” 于是王淳牵着马与枇杷一同向三洞桥走过去,路上,枇杷并没有忘记问:“既然不是急事,你为什么飞马赶来?” 王淳早知道枇杷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是好骗的,参与过军事的她头脑精明、观察事情尤其细微,他刚刚得到消息纵马疾驰过来,马儿鼻子里喷着粗粗的白气是根本瞒不过的,不过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我先前就在家里练马球,突然有点事找三哥,也就直接骑马过来,没收住跑得就急了点。” “噢,原来如此,”枇杷又问:“你果真不用现在找我三哥?” “不用了,”王淳笑道:“只是小事,还不如我们先吃饱要紧呢。” 枇杷赞同,民以食为天,两人便向三洞桥走去,刚到附近,只远远看去,枇杷就先惊叹一声,“哎!这么多小吃摊子!” 三洞桥之所以称做桥就是这里是一带水流,水上有一座三洞石桥,就在桥头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摆了几十家各种小吃,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是灯光、炉火将这一带映得一片红火,又兼每家摊子 上都有不少的食客,挨挨挤挤,兴旺异常。 王淳先在最外面的一个茶水摊子拴了马,给小二几个钱请他照看着,然后就与枇杷向小吃摊中间走去。 这时枇杷已经觉得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了,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了,又有很多从没见过,她就直接在第一家的馄饨摊子坐了下来,“上两碗馄饨!”然后才对王淳道:“我们一家家吃下去,尝遍这里。” 王淳在她面前坐下,笑着点头,“那好,看我们能吃多少家。”说着拿起竹箸将刚送上来的馄饨夹起一个放入口中。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能与心爱的女子在一起,说不出的快乐,又想着努力表现自己,遂笑道:“你知道馄饨是什么来历?” 枇杷一向很喜欢馄饨,却不知还有什么来历,便道:“我不知道,你快给我讲一讲吧。” “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像,故称馄饨。而元始天尊正代表混沌未开,道气未显的世纪,所以先前人们都在冬至元始天尊诞辰之日吃馄饨。” “噢,是这么一回事。”枇杷一面吹着气一面吃着馄饨,又满意地说:“不错,真鲜!真香!” 再抬眼看看王淳,见他也正在认真品尝,一张俊脸怎么看怎么顺眼,更兼他言谈温文尔雅,举止从容优美,不觉一笑,心道,爹、娘、三哥还有周姐姐,你们以为剩下我一个我只能在家里独自一人无趣地等你们回来?不,我的朋友多得很!而且我现在非常开心! 然后她抬起头在重生的小吃摊中向四周看了看,希望能看到他们,然后得意地请他们瞧瞧,自己也是有人陪的,而且陪的人也不差,不,应该说相当不错! 因为周围已经有好多女子都在侧眼看王淳了,而自己也自然被她们羡慕着。虽然她们羡慕的目光中还有着嫉妒、怨恨之类不大愉快的感觉,但是枇杷也没后悔今天自己穿女装出来,也没再抱怨王淳招蜂引蝶。 心情大好之下的枇杷,觉得王淳真是个好人,于是自己加胡椒米分时顺便帮王淳加了一点,“多加些胡椒米分才好吃。” 王淳这个激动啊,枇杷不但请他吃小吃,而且还亲手帮自己加胡椒米分,于是又是一大口,然后也不知道是他太激动了还是胡椒米分加多了,他咳嗽起来,“咳!咳!” 枇杷立即大方地把怀里的帕子掏出来递给他,“以后记着,身上要随时带着帕子。” 王淳接过来更是激动了,帕子覆在面前,嗅到淡淡的香气,正与那次在车中帮枇杷梳头时很相似的气息,也是他时常在梦中感受到的,又咳嗽了半晌。 枇杷放下自己的馄饨,担心地看着他,“我是不是不应该给你加这么多胡椒?” “不,不,”王淳总算止住了咳嗽,“我其实挺喜欢胡椒的,而且这样的天多吃点胡椒很好。” 说着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最后竟然连汤都喝了,又说:“现在一点也不冷了!” 枇杷也有同感,向他一笑,站起来准备付钱,又将目光已经落在旁边的摊子上了,“我们去吃下一家!”然后她突然僵住了,原来匆忙出门,忘记带钱袋了! 好在王淳一眼看出她的尴尬,马上拿出钱付了。 枇杷不好意思极了,“我说要请客,竟然没带钱出门。” “其实还是要算你请客,”王淳笑道:“我赢的钱本来就应该分你一半的,只是我若送去了你一定不会收下,所以先存放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想用都可以来拿,现在这些钱就算从那里出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会要你的钱,”枇杷摆手道:“今天还是算你请客,以后我一定重新请你两次!”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注意女子打马球,更不会去赌彩,也不会赢这些钱,”王淳笑着说:“所以这样好了,以后我们在一起都由我付钱,但是算你请客。” 还能这样算?枇杷眨眨眼睛,“不必了,你得的就是你的,我不要。” 什么你的我的,王淳早把这些钱算成他们共同的了。赌彩后得了五十万缗,他送了一半给了祖母,另一半就留下来算做是自己和枇杷的私房,将来他们自然是一家,所以现在就把钱放在一起也没什么。 说起来王淳真是个痴情执着的人,他一经认定枇杷,就全心全意只想着枇杷,而他又是有自信的人,笃定枇杷迟早是自己的,就连私房钱都提前攒上了。 现在听枇杷反对,遂笑道:“那二十五万缗我就直接送到玉家了。”   ☆、第115章 美好画面 枇杷见王淳果然是认真的,自然不愿再把事情闹到家里,想到自己并不会果真就此大用特用王淳的钱,只是吃些小吃也没有多少,便点头认可了,“那也好吧。” 说着向下一家走去,见是红豆馅的汤圆,又问王淳,“你吃吗?” “本就是出来品尝新鲜东西的,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尝尝。” 枇杷不由得感慨起来,“还真看不出你是个这么好的人呢,先前我们见面怎么就能打一架?”又道:“我跟我三哥出门,他也不肯尽让我的。” 原来枇杷把自己当成亲兄弟了!王淳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说:“我和三哥是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他是我亲哥……”枇杷不知道怎么比王淳,世兄弟?堂兄弟?况且他又与自己年纪一样大,叫哥哥弟弟都不合适,正好抬眼看到了一家卖玉露团的,索性也不去纠结这些无用的问题,而是走了过去,“来两个尝尝。” 然后就是鲜花糍、豆腐脑儿……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吃了七八家,枇杷不由得放慢了速度,而且也更加挑剔了,“狗肉,我就就不吃了,毕罗也算了,反正也吃不下了……”突然间,她发现了一样好东西,“看,雪山酥!我们一定要吃一大块!” 雪山酥是用冰冻的白色奶油做的冻花糕,表面雕了各种花朵形状,一整块看起来就像一座雪山一样,要吃的时候切下一小块儿,在上面撒各种碎果仁,再浇了蔗浆就可以了,又凉又甜又爽口,枇杷顶喜欢了。 这一次王淳有些犹豫了,“这么冷的天,会不会对身子不好呢?”他恍惚听祖母说过,女孩子要少吃冷东西,现在自然也提前担心起枇杷了。 “没事的,我身子一向好得很,”枇杷见了雪山酥两眼放光,早忘记自己自己吃得饱饱的,也不会管母亲时常在耳边念叨的保养法子,一个劲儿地催王淳,“赶紧去买两块,你要不吃,我自己吃。” 王淳看看情势,退了一步道:“我们只买一块,然后一人一半,怎么样?” 这就是自己没有钱的坏处了,枇杷无奈只得同意,“也好。” 王淳上去买了,恰好卖雪山酥的是一位年轻媳妇,抬眼看到王淳,手就偏了,只收了一份钱,却给他切了一大块雪山酥,足有别人的两个大,又厚厚地撒了一层碎果仁,浇了两大勺蔗浆。 枇杷心花怒放,笑着接过来道:“跟你在一起可真好,什么都比别人多得,别的也就罢了,只这块雪山酥,可真大!”然后拿起勺子就狠狠地挖了一大块放入口中,享受地眯起眼睛,“唔!”能吃上如此美味的东西,人生真是幸福啊! 王淳也拿勺子在枇杷挖走的酥旁挖了一块,他挖得好纠结,既想多挖点让枇杷少吃对身子好,又想少挖让她多吃点开心,还想着他们如今一同吃一块酥,真是甜密极了。 枇杷却不管这些,在王淳神思不定的时候,早已经吃了第二勺,还好心提醒王淳,“赶紧吃啊!” 三洞桥边,两个年青人就站在那里,你一勺我一勺地分吃着一碟雪山酥,真是一幅美好得不似人间的画面。不远处,三哥看着他们,拉住周昕的手,“一会儿我们也只要一份一同吃。” 入夜时分,枇杷才进了家门,见到三哥想起来告诉他,“王淳来找你,也不知是什么事,看起来挺急的,但听找不到你也就罢了。” “想来还不是急事,明天再说也来得及,”三哥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怎么也出去了?” “怎么,就许你们到处玩,我只能在家里?” “自然不是,只是你能与谁一起出去?” 不是正好遇到王淳了吗?不过枇杷开口之前却又转了个弯子,“我朋友多得很,本来随便找哪个都行,不过王淳说他没吃饭,请我陪他,我就去了。” “噢,这样啊。”三哥便道:“我出门后还担心你呢,就怕你一个人孤单无趣。” “我什么时候孤单无趣过?”枇杷才不会说当时她自己一个出门时的凄凉,顾左右而言,“爹娘真不像话,这么晚还没回来,一会儿就宵禁了。” 三哥便道:“你先回去睡吧,我等着他们。” 枇杷走了,三哥笑弯了腰,“这丫头嘴还真硬!” 周姐姐也笑,又叮嘱,“你悄悄让人叫了淳哥儿来的事,可千万别告诉枇杷。” 三哥半晌又笑道:“这丫头,你说她是聪明还是傻呢?这些事总看不明白。” “枇杷自然是聪明过人的女孩,否则她一个小女孩就能带得了那么少年,还能襄助军事,习武练字弹琴又样样来得,马球才打了几个月,竟然比那些练了多少年的女孩子们都好,”周昕正色道:“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心思就从没在儿女私情上,所以对淳哥的好意怎么也看不到眼里。” “先前淳哥因为和她拌嘴说了句要娶史小姐,她竟然当真了,我悄悄探问过淳哥儿,又冷眼看了些日子,根本不是那样,你说我是不是告诉枇杷一声呢?” “还是不要了,”周昕反对,“他们俩本就不卯,现在总算慢慢好了,如果你这样一说,枇杷反倒恼了淳哥,恐怕又要别扭起来了。” 三哥也深以然,等爹娘回来后,笑着讲了枇杷与王淳一起玩的事,“经了烧尾宴和今天,这两个总算是不别扭了。” 周昕也道:“两人站在一起,都那样俊俏,仿佛仙郎神女般的,特别般配,我看得都痴了!” 爹娘回来本就心情不错,听到这个消息都更欣然,“还是你有办法。” “不过,爹、娘,我一直在三洞桥的桥头,怎么没看到你们?” “我们自然去了更好的地方……”爹说了一半时就被娘拉住了,便改了口风,“总之,我们就随便逛逛。” 娘也赶紧说:“这么晚了,你们都下去睡吧!” 周昕便推着玉守义出门,只听守义还轻声嘀咕了一句,“还是枇杷好,有什么都不瞒着大家。” “你乱说什么。”周昕轻轻地责备他,又道:“你看枇杷每天都早早睡下早早起来,你今天也早点睡。” 接下来几天,大家每日都有活动,枇杷尤甚。与她的朋友们又是宴会又是游乐,玩得不亦悦乎。特别到了是正月十四这一日,中午时分就出了家门,先是宴饮、观戏、听说书,然后又到外面赏灯…… 马球队十几个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无论到哪里都极引人注目,更不必说她们每人还都有很多的追随者。除了曲七,还有几个少年向枇杷示好,当然枇杷也看到了围在青河身边的杨五等人,不过呢,大家根本不把这些男子放在眼里,不管他们如何讨好,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们。 谁说男尊女卑,她们可都是天之骄女! 不知什么时候,杨五竟然凑到枇杷跟前,“表妹,那天姑姑想来是有些误会,我们毕竟是亲戚,以后来是要相互照应的。”从杨家出来,家里人已经下了决心,不认这门亲了,是以枇杷理也不理她,一甩手走了。 青河县主笑问,“恍惚听你外家是杨家?可是你怎么不理杨五?” 枇杷一摇头,“京城里没有我娘的娘家!”然后她突然想起那天骂杨五的话,不由得笑了,“我还替你回绝了杨五,你不会怪我吧?” “正合我意,我感谢还不来,怎么会怪你!”青河斜睨了杨五一眼,尽是不屑之意,“一个庶子,又一无事处,竟然敢肖想我!” “可不是,“枇杷抚掌大笑道:“不用比别人,只说王淳也比他要好上好多倍。” “你什么时候也觉得王淳好了?” “噢,我们两家毕竟是世交,时常会遇到一起,也就慢慢熟了。”枇杷自然而然地说:“我发现他人其实还不错的。” “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青河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无限担心地看向枇杷,“还是你们家替你们定了亲?” 感受到青河的急切,枇杷便一笑,“你想的都是些什么!我与王淳也就是因为两家的亲密关系才比别人多来往些。” 青河县主万分想往,“真羡慕你父家与求仁堂的交情那么好,还能时常见到王淳,而且两家还门当户对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家里人就想到给你们议亲了。我呢,什么都要靠自己!” “我恰好不想家里给我订亲!” 青河放心地笑了,拉住她道:“你怎么会不愿意与王淳订亲呢?是眼睛有问题?”见枇杷又要跳起来反对,马上安抚她道:“你不喜欢正好,否则我们就当不了好朋友了!” 枇杷也不理解,“你为什么那样喜欢他呢?他也不过长得好,风度又不错,还有些学识而已。再说成亲有什么意思,哪里有我们现在快乐呢!” 但青河肯定是听不进去的,只道:“就像你说的,王淳长得那样好,还非常有才华,你知道吗?他十岁的时候就过了乡试,现在正在准备省试,十四岁时就会下场参加省试,争取一举考中进士!” 枇杷其实也知道王淳学识不错,而且也听过他要读书应试的,又不觉得有什么,只道:“王大人也十几岁中进士的。” “看你说得这么平平常常,就知道你不懂,”青河赶紧告诉枇杷,“科举并不是容易的事,就是乡试也很难通过,常有满头白发每年提着考篮参加乡试的,至于终生不能迈过这道门坎的更是数不胜数。王淳能在十岁时就过了,可以称得上神童了!” 是倒是,但枇杷真没觉得怎么样啊,可能她从没有仰视过王淳吧,她仰视的一直都是王大人,“王淳能有现在的才学,是王大人教导得好吧。” 青河县主当然不满意了,只得自己将王淳又夸了一回,真是言过其辞太多了,一直把他夸成人间仅有,天上稀少的美玉良材。说着又魂游天外,露出一种特别的微笑。 反正正一提到王淳,青河就是这副傻傻的样子,枇杷也习惯了。   ☆、第116章 有事发生 女孩子们笑着玩着闹着,走遍了东西两市并长安大街等京城中各处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是哪里,她们都是最显眼最耀目的一群。在她们的心中,也知道现在正是她们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所以也就更加恣意地张扬着。 快到午夜了,青河郡主将大家叫到一处,“现在我们把面具戴上,然后就三三两两地分开,想办法摆脱各自的从人,在东城门外集合,再向东走二里就是陇上踏歌的地方。” 今天的活动中,大家最盼着的就是这个时候——参加陇上踏歌。 听说踏歌本来是京城的风俗,农人们用来祈求和欢庆丰年。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每逢圆月之夜也就是踏歌最为红火的时候,而上元之夜又是最中之最,陇上能有几万人整夜踏歌。 正如这种活动的起源来自民间,所以参加的人也以平民为主,虽然有些勋贵官员家的青年也偷偷出来踏歌,但对于贵女们还是很难被允许的。 马球得胜后的酒席上,青河一提出来来陇上踏歌,立即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大家也都商量好了,瞒着家里只说看灯,再甩开从人,悄悄出城看一看难得的盛况。 于是大家便戴了面具分散在人流中,枇杷见戴了洛神面具的青河拉着戴了湘妃面具的王十六娘挤向了人最多的一处,便将自己的恶鬼面具戴在头上,与扮成天王的曲瑞华、扮成嫦娥的王十五娘携手向另一方向走去,拐了几个弯后,她们进了一家乐器店。 这家乐器店曲瑞华曾经来过,知这家店有一个后门,带着另外两人从后门穿出去,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很快到了东门。青河和王十六娘已经到了,又过了会儿,大家也都陆续来了,摘下面具向陇上走去。 没几步,青河跑到枇杷身边,“那个叫阿鲁那的人跟上来了。” 枇杷早知道只如此肯定甩不掉阿鲁那,更何况她也曾答应娘一直带着阿鲁那,也没真想办法把他留在城里,便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告诉他回去一字都不说的。” 青 河便知道枇杷早就发现了,又问:“还有别人跟上来了吗?特别是公主府上的人?” “没有了,”枇杷道:“我一直特别注意看着呢。” 青河一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旋即展开一个比花儿还要灿烂的笑容,拉着枇杷的手,“我们快走吧!” 枇杷忍不住问:“你今天特别高兴,是为了你所说的大事奇事吗?” “对了!”青河大笑道:“只两三天内就能见分晓!到时候你看着吧!” “到底是什么事,就不能先透露透露?” “说了就不能成功了,你只看着吧!”青河又大声道:“我今天真开心!”才跑到前面与王十六娘一起走了。 枇杷一笑,她还真急着看青河的大事奇事是什么了!好在,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就能揭开迷团。 月亮升到了天空中,将皎洁的月光撒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东门外的大路上上是络绎不绝的人流,想来都是去参加今天的踏歌,很多人手中都拿着灯,与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交相辉映,将路上照得亮堂堂。又有人已经抑制不住急切踏歌的心思,已经一道走着一道加重脚步唱起了歌谣,踏歌而行了! 看着这些人,大家先是偷偷地笑,然后慢慢就被感染了,很快就手挽着手,踏着整齐的步伐,高声唱了起来,“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边唱边走,很快到了陇上,这里到处是人,可又一点也不杂乱,因为所有人都按着一致的节律踏歌而行。人们忽尔组成一排排向前走,忽尔变幻为一个个圆圈围着篝火转,还有一群群舞着火把的人们绕着大家奔跑,宛如一条条的火龙。 枇杷到了这样的环境,浑身的血都沸腾了,她越过还有些扭捏的女孩子们,伸展开四肢,纵情地舞了起来。她的舞姿是那样的曼妙和热情,让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大家立即就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尽情地在枇杷身边载歌载舞。 “你怎么跳得这样好?”青河在她身边向她学着,又道:“霓裳羽衣已经失传了,我想就是没有失传也不过如此了!” 枇杷轻舒长臂,挥起一片衣袖,“我不知道什么霓裳羽衣,只是发自内心地跳出此时的快乐心情!” “你说的真好,我们不要辜负此时此景,更不能辜负心中的快乐!”青河感悟后,她的舞姿也变得奔放了,“愿今生日日如今朝!” 不知何人大声唱了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家同声应和,“人生得意须尽欢!” 一夜歌舞,清晨大家踏着路上的微霜回了城,与从人们见面,因先前有过约定,如果走散了大家在酒楼重见,现在只说夜间不小心走散了,又要了热汤喝了方各自回家。 第二天正是十五,上元节的正日子,也是一家团聚的时光,枇杷早就凭着与王泽的关系先订下了醉香楼最高层的一个包间,一家人吃酒说笑,又凭栏眺望京城风光,真是满街火树银花、到处熙熙攘攘,无限的繁荣富贵。 大家复又下楼,看灯猜谜,品尝汤圆。因在父母身边,枇杷越发的娇嗔,看好了什么,便指使爹替自己买来,玉将军一会儿给夫人挑灯笼,一会儿给女儿买小吃,还要把妻女猜得的灯谜答案送到设谜者面前领取彩头,忙得团团转,回头见妻子和小女依偎在一起看着他笑,亦开怀大笑。 玉守义与周昕虽与大家一处,但却离了几步远,且两个却时不时地低语,忽见枇杷挑了个雪白的兔子灯笑着跑过来,便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老虎面具向枇杷的灯上一扑,“我吃了你的兔子!” “三哥真是坏极了!”枇杷将手的兔子灯塞向周姐姐的手中,“爹买了两个,我们一人一个,这只我给你,让三哥吃了我可不管!” 周姐姐接过来,向三哥一瞪眼,“我看你敢不敢吃!” 三哥这只老虎顿时没了虎威,枇杷就势抢了三哥的老虎面具,戴在脸上去爹和娘的面前笑语,“看我威风吗?” 然后便戴着面具到处逛,忽然看到青河郡主与王十六娘正在一处走了,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是人多嘈杂拥挤,又见那二人似乎正在躲着人,便了然一笑,“这些日子天天玩,竟然怎么也没够?”遂不再管她们。 逛了半晌,三哥又说要去看踏歌,枇杷昨日去了,看看天色便说:“恐怕出了城午夜时分就回不来了,我就不去了。”又叫阿鲁那,“我看娘有些累了,你赶车送我娘去吧,我只在醉香楼,也无什么事。” 枇杷原先就与魏国公、临川王、王十五娘等人说定今晚要在一起饮酒赏灯,爹和娘倒也放心,娘上了车又道:“待我们回来时,再让阿鲁那接你回家。” 枇杷答应了,一人重新回了醉香楼。不料等了一会儿,过了午夜时分却一个人也没来。 正奇怪着,王泽身边的一个小厮和临川王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一同到了,向枇杷道:“魏国公和临川王突然有急事被招到了宫中,所以不能过来了。让我们向玉小姐说一声抱歉呢。” 先前王十五娘也说好要来的,枇杷又想到王十四娘过年后就会离京,再进京恐是遥遥无期,便也邀了她,现在王泽不来,王氏姐妹不比枇杷能自己出门,显然也不可能过来了。 “没关系,”枇杷笑着摆手道:“正事要紧,我们不过是玩闹,你们回去回禀魏国公和临川王,就说让他们忙吧,不必担心我。” 既然无人,枇杷便出了醉香楼,独自沿着东市慢慢向家里走去。先前看灯一直与众人在一起,现在只有一个人,倒是另一番风味,也更加用心去品味各色灯笼的美,又细心琢磨了几个灯谜,得了几样彩头,拿在手中亦是陶然自得。 缓步到了家门,见门前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不由心里奇怪,这时节京城里十停人倒有九停半在看灯,怎么会将车子停在此处?而那赶车人似乎稳稳地坐在车上,但他的影子似乎又蓄势待发,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 而且枇杷又觉得那特别藏在门前灯影之外的身影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她特别停下等了一下,如果赶车人认出自己,必然会上前说话。 不料那人一动未动,枇杷暗自一笑,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也许不过是哪家的马车没有地方停放,便在这里暂时休息。 不过,进了自家大门时,她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你们知道那辆马车是谁家的?” 守门的人道:“刚刚过来的,说是来找游击将军,听说将军不在家,便在那里等着。” “怎么不让进家里等?” “我们也让过,只是不肯。” 枇杷突然想起了赶车人的身影像谁了,一个箭步跳了出去,来到马车边,叫了声“王淳,是你吗?” 那赶车人果然将弓着的腰挺了起来,摘掉胡帽,低声道:“枇杷,你回家里吧,我找你三哥有事,再等一会儿也不要紧。” 枇杷哪里能进去,她早猜出有事情发生了,便气道:“我三哥陪着我爹娘去陇上看踏歌了,也不知还要几个时辰才回来,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   ☆、第117章 车内有人 枇杷见王淳还在迟疑,又想到刚刚王泽和临川王双双失约,王氏姐妹也没有出来,心中越发确定了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想到自家进京一直受到王大人的关照,她义不容辞地将王家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又催促道:“有什么事快说,我也能帮忙的。” “那你就帮我一个忙吧,”王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你帮我去魁星楼三楼天字号房将十六娘接出来送回我家里,交给祖母。”说着递给枇杷一把钥匙。 枇杷接了,正要过去,忽听车厢内咕咚咕咚几声闷响,觉得不对,转身拉住王淳的马,停住就要驶出的马车,打开车帘一看,原来车内竟然有一个被捆成粽子模样的人! 细看之下,那人正是青河郡主,枇杷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河先前就听到了枇杷的声音,只是她手脚被捆着,嘴也用布堵住了,遂将身子用力撞向车厢板来吸引枇杷注意,现在人已经失去平衡栽倒了,见枇杷打开车帘,瞪着一双大眼睛拼命向她呜咽着示意。 枇杷急忙伸手要将青河口中的布拿出来,却被王淳抬手拦住,“不可,只要放了她,她就大闹起来。现在京城已经调了左右千牛卫在搜查郡主。你帮我把十六娘送回家中就行,别的事你只做不知道。” 枇杷迟疑一下,还是挡回王淳的手,“不行,青河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不管她。” 王淳见枇杷虽然答应帮自己,但又不肯放弃青河,无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倒是她在害我。” “既然如此,你们都听我的,”枇杷略一沉思,重新将车帘放下拉着马进了玉家,吩咐门人不许声张,直接将车赶到了厅堂门前,将青河县主抱了下来带进屋子,又示意王淳跟进来。 点了灯烛后,枇杷赶紧帮青河郡主解开绳索,一面解一面问:“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俩个都说说看?” 青河一等口中被堵的布拿了下来,马上大叫起来,“王淳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竟敢绑我!”说着便向王淳扑去,可她的手脚被捆了一阵子已经麻木了,若不是枇杷手疾眼快扶住就差一点摔倒。 原来真是王淳捆的青河!枇杷马上也向王淳责备道:“你真够狠的,把青河捆成这样。”,绳子是枇杷解开的,每一条都入肉三分,让青河完全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但以枇杷对王淳的了解,他并不是会随便这样做的人,便问:“这是为什么?” 王淳冷冷一笑,下巴向青河的方向一点,“你问她。” 青河刚被枇杷扶住,这一会儿又向王淳扑了过去,“王淳,我饶不了你!” 枇杷仍然拦在前面,王淳却将她挡开,“你就让她过来!” 果然青河扑到王淳身前,原本高高挥起的手又放下了,声音也降了八度,“我哪里不好?你非不肯跟我私奔?” 私奔?枇杷脑子里轰地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青河郡主竟然真打算私奔!然后她立即了悟这些天青河和十六一系列不同寻常的行为,甚至可以想见她们的计划,借着上元节大家出游的时机,十六娘将王淳骗出,然后青河和王淳私奔出京。 此前,枇杷一直是挡在青河前面的,并且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王淳的。现在她突然觉得王淳也真够倒霉的,他确实是受害者。而青河,她太任性了,根本没有想到如果她和王淳真私奔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好在,王淳把青河郡主带了回来。 枇杷想既然事情没有真正发生,那么一切就好办了,“现在,你们都赶紧各自回家,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青河郡主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连我娘和名声都不要了,就想跟着你,你竟然这样辜负我!我要回家告诉我娘!枇杷,你带我回家吧。”说着靠到枇杷的怀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别哭,别哭,”枇杷虽然觉得错在青河,但见青河一双眼睛早就肿得跟核桃差不多,脸上有一道渗出血的擦痕,又不知在哪里蹭得都是灰,再被眼泪冲成一道道的痕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郡主早已经不复存在,要多惨有多惨,就心软了,扶住她轻轻拍了拍,但还是正色劝告,“你以为你告诉你娘,你娘就会让你和王淳私奔了吗?” 青河县主听了不由一滞,哭声慢慢小了起来,“可如果我们私奔了,回来我娘又能怎么样?还不得让我们成亲?” 枇杷也不知道永平公主得知女儿私奔会怎么样,只她却懂得,“就算你们成亲了,但只要经过私奔总是很丢脸的事,你娘一定会不开心的。”就如枇杷吧,不管什么原因,也不可能宁愿让娘不开心而只顾着自己开心。 青河县主一向对枇杷的话还能听进几分,也知道她说的其实是对的,但心意倒底难平,便再次哭着问:“我哪里不好?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 “你当然很好了,要么我们怎么能成为好朋友呢?”枇杷说的是真心话,虽然青河有这样或那样的小毛病,可是她待人特别真诚,也对枇杷的脾气。她看了王淳一眼道:“他不喜欢你是因为没眼光,所以你也不必喜欢他!” 王淳喜欢的那个史小姐,简直就是个讨厌鬼好不好?以枇杷之见,史小姐比起青河差得远了! 但枇杷却又知道永平公主看不上王淳的出身,根本不同意青河嫁给王淳,所以她并不能劝王淳喜欢青河。 就在枇杷想到史小姐的时候,青河县主也是一样,她抹了抹眼泪说:“史小姐哪里配得上你,再说她不是回家去了吗?”这话却是对王淳说的。 自从进了屋子,王淳便未理青河,现在也是一样。 枇杷哪里知道王淳是怎么想的,抬眼看他虽然披了一件寻常车夫挡风遮雨所用的毡衣,但再粗陋的衣服也无损他的俊颜,又因不必再装成车夫的样子,他挺直了身子,就像一株雪松,傲雪而立。恰好他的表情也非常像浑身上下都挂着冰霜的雪松一样。 史小姐是因为被青河县主一巴掌打走的,王淳心里应该是不高兴的吧,所以他才一声不吭摆出这副表情。 但枇杷觉得现在的情况是,王淳不高兴倒不要紧,因为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一定能将事情处理好,最紧要的是要劝好晕了头的青河郡主! 青河县主太傻了,说什么也听不进,让枇杷根本无从劝起,只得又说:“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你们先都各自回家,将事情瞒下来,其余的事以后再说。”然后向王淳扫了一眼,示意他先走。 王淳没有动,叹声气道:“已经瞒不住了,你帮我把十六娘送回王家,告诉我祖父祖母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枇杷奇怪地问:“怎么就瞒不住了呢?” “你想想左右千牛卫都出动了,能是永平公主的意思吗?”王淳道:“而且我们刚出城没多久,就有人出来追查,未免有些太快了,甚至我怀疑她们两个能顺利安排了这么多事情,说不定都有人暗中照应。” 枇杷蓦然醒悟过来,如果永平公主发现青河私奔了,只会悄悄派心腹之人出去暗中寻找,怎么会大张旗鼓地让左右千牛卫参与寻人呢?至于私奔之事,总要过上一天半天的才能发现,现在他们刚出城就被发现了,应该是被人盯上了。还有就是青河和王十六娘两个闺中少女,平日里又哪曾在外面做过事情,竟然将私奔一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也不大合常理。 在对这些蛛丝马迹的分析上,枇杷自认是比不了王淳的,立即就信了,又焦急地问:“那可如何是好?”突然又想到了王大人,“你先回去问问老大人怎么好?” 王淳苦笑一下,“我发现事情不对后就立即带了她们俩个回城,本就想无声无息地将人送回去,可是城中已经开始搜查,又有人嚷着要找郡主和一个少年,我也想过回家求助祖父,可是王家门外已经有人守在那里,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瞒是瞒不过去了。” “所以我只得先把十六娘送到魁星楼安置下来,再来找三哥,请他帮忙把十六娘送回家,将她解脱出来,”王淳道:“为今之计,我只有送青河郡主回公主府,将这件事情了结。” “可是,既然你已经猜到事情的原由,怎么还要亲自去公主府,岂不是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但总比被左右千牛卫抓到要好,”王淳看着枇杷担心的目光,心里一软,温声安慰她,“没关系,公主未必完全被别人牵着走,也许还会有绝处重生的办法。” 但是枇杷已经知道这是王淳在安慰自己,这一会儿她已经认识到此番私奔之事的严重性了,可能已经涉及到京城里势力的角逐,青河此次恐怕真惹大祸了,现在已经不是小儿女间的事情,而是永平公主的对手借此兴风作浪,王淳此去凶多吉少。 如果王淳不去,他一样是被盯住了,有可能更加被动,那么会有什么好办法呢?   ☆、第118章 好笑之事 就在枇杷与王淳商量的时候,青河郡主被晾在一旁。毕竟出身显贵,见惯争权夺势,她很快也听懂了事情的严重程度,猛然站了起来,向王淳道:“我现在就回公主府,向大家说明错事都是我自己做的,绝不牵连你!” 王淳依旧不理她。 枇杷便上前道:“现在不是牵连不牵连的事了,也不是你去说一声就没事了,我们必须想出办法将事情平息。” 青河不语了,她亦没有什么好办法。 王淳这时说:“夜长梦多,我们也不适合在玉家停留时间过长,赶紧走吧。”他虽然看也没看一眼青河,但显然这句话是向青河说的。 青河早已经不是刚刚怒火冲天的模样了,她低头顺眉、老老实实地跟着王淳向外走,显见已经非常后悔了。 王家与玉家是通家之好,青河是自己的好朋友,枇杷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她一把拉住青河,“等等,我有办法了!” 说着枇杷便拉着青河跑到了自己的屋子,“赶紧洗洗脸,收拾一下我带你回公主府。”先给青河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自己也马上换了一件与王淳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的男装。既然已经有人知道青河与一个青年男子私奔了,那么就来个李代桃僵! 两人火速整理好,枇杷又替青河在脸上施了些米分黛,口中还不住地叮嘱她,“回到公主府,你只说一直与我在一起就行了。” 青河看枇杷穿了男装,也明白她的意思,也放松起来,“这样王公子就没事了!” “你要是真顾他,以后就别做这样的事了!”枇杷瞪她一眼,“王淳将来还要参加科举,名声对他也很重要。” “我知道了,”青河抱住枇杷,高兴地跳了起来,“枇杷,你真好!” 青河也是特别在意真情真意的人,枇杷对她也板不起脸了,不由得一笑,“记住,无论是谁问,你都要咬定今晚午夜后我们俩在一起!” 青河保证,“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口的!” “那好,我们去公主府!”枇杷带着青河出来,见王淳已经满脸焦急,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是要快走,但不是你,是我和青河!”枇杷说着让青河上了车,自己拉住马车向外面走去。 王淳看枇杷一身男装,岂能猜不到她的意思,马上上前拦住,“这件乌糟事你不要介入!” 枇杷推开他,“只有我顶替你去公主府,才能将事情完全压下来,而且还能保全你们俩人的名声。你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王淳当然明白,但是枇杷是不是能够顺利过关,眼下的公主府到底是什么情形都是未知数,他哪里能放心枇杷呢?遂坚决地挡住枇杷不让她过去。 这时青河郡主打开车帘,探出头低声说:“让枇杷陪我去吧,你还要参加科举,名声不能有碍。枇杷陪我回去,我一定让我娘保住枇杷无事的。” 枇杷亦道:“我也不只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青河,你就别拦着了。” 王淳躇踌一番,知这是最好的办法,只得不情愿地让开了,“你要小心。” “放心吧,我一定没事。”枇杷一笑,跳上马车的前辕,扬起马鞭,却又想起一件事,从袖子里拿出刚刚王淳交给自己的钥匙,“十六娘那里你自己去吧。”然后就驾着马车向永平公主府驶去。 走出没多远,枇杷就发现到处都有左右千牛卫的军士们举着火把拦住路上行人搜查,她并不躲开,只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被拦住时只简单说:“我是送青河郡主回公主府的!” 拦住枇杷的那几个军士惊喜万分,“我们找到青河郡主了!”又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郡主回来了?”便拥着马车进了公主府。 一路上,枇杷一直被人打量着,她还听到几个军士窃窃私语,“不是说郡主与一个少年私奔了吗?怎么他们又回来了?” “这少年是谁?” “ 也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将女儿许给他?” 枇杷心中暗笑,又低声与青河隔着帘子将王淳与青河出城前后发生的事情再详细核对了一遍,以应付公主府上的对证。 当枇杷和青河公主到了公主府,就见府门外聚满了人,大家都在低声谈论着青河郡主私奔的事,还听到有人鬼鬼遂遂地说着王淳的名字,现在见了扶着青河郡主走进府的枇杷,一道道的目光射了过来。 “看,这就是与青河私奔的少年!” “就是王家那个孩子?” “不对,这不是王淳,是谁家的少年呢?” 枇杷入京时间虽然不长,但经过马球赛,她已经颇有些名气了,果然便有人认出了她,惊疑地叫了起来,“这不是玉家的那个女孩子吗?就是马球打得特别好的那个!” 枇杷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正是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那人尴尬地一笑,“噢,听说郡主找不到了,大家便关心地看看。” 于是枇杷便向青河道:“我们偷偷出去玩摔了一跤,本来就够丢人的了,原想悄悄回来,没想到还是让大家都知道了。” 青河亦配合道:“恐怕我娘知道了会教训我的。” 看热闹的自然也有好心人,“没关系,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只要不是私奔,上元节时女孩们偷偷出去玩也算不了什么,顶多被家里的长辈骂上几句也就算了。 也 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惊疑不定,但是面对两个少女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不管怎么样,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两个少女同行,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当她们走进公主府的正殿时,就见灯火辉煌,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几十支,殿内满是等待的人们。永平公主听到通报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陪在青河郡主身边的枇杷。 枇杷清晰地感觉到永平公主看到自己后猛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就缓缓地坐了下来,向青河色厉内荏地道:“天天玩不够,终于闹出事来了吧!连皇上都知道你走丢了。” 青河这一天经历的已经足够多了,先是满怀柔情蜜意地准备私奔,然后如愿以偿地与王淳一同出了城,接着被王淳捆着押了回来,再就是发现原来他们私奔的事被人发现了,小心地躲藏着,最后又偶然遇到枇杷,枇杷想出了办法将她带回了公主府。 如今见到母亲,青河鼻子一酸,就扑到永平公主的怀里大哭起来,“娘,我错了,我再不了!” 永平也抚摸着青河的头,掉下了眼泪,“我听人说你偷偷出城去玩走失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现在人回来了就好。” 因青河脸上有一道渗出血的擦痕,永平公主心疼极了,捧着细看,又叫人拿了药膏,“赶紧回去洗洗擦上,别落下了疤。” 就有嬷嬷要带青河下去,却被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拦住了,“永平公主,青河郡主突然丢了,就连皇上都惊动了,又有人看到她和一个少年在一起出现在城外,是不是有什么不才之事亦很难说,现在你总不能就这样将郡主送进内室就算了!” 永平公主放下青河,站得直直的向那人骂道:“你个奴才!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天天在皇上耳边说我们娘俩的坏话,青河一个小孩子跟朋友们出去玩一玩也能让你编出瞎话来!” 枇杷恍然醒悟,原来这个白面无须的人就是田令攸!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宠宦,竟然敢当众与永平公主对着干。 这时田令攸已经笑着又开口了,“公主不必骂我,我也是受皇上嘱托才过来的,总要问清与郡主一起出城的少年是谁?他们为什么又带了不少的首饰衣服出城?而且还在城门偷偷准备了两匹快马?” 说完便向枇杷厉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少年?你与青河郡主约好了私奔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现在只有如实说出来,我还可以做主饶你一命!” 永平公主一声冷笑,“私奔?她们私奔了!哼!真好笑!” “哈哈哈!她们俩私奔?笑死人了!”临川王正坐在永平公主身边,笑得弯下了腰。 枇杷茫然无措地向田令攸说:“我不是少年郎,我青河郡主是好朋友。我们不是私奔,而是想瞒着大人出城玩,所以才偷偷在城外备了马。出门时确实拿了些首饰和衣服,是备用和赏人的。” “ 不过我们在城外骑马的时候,青河的马被袢了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所以我们的衣服和东西都丢了,青河的脸上也擦伤了一块。” “我帮她看伤时,我的马也跑丢了,”枇杷做出难堪的样子低下头,“我们只好在城外买了一辆车,先回到我家重新收拾一下再回公主府,没想到路上遇到有人在找我们,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这段谎话是结合青河和王淳的实际经历编出来的,青河事先果真准备好了两匹快马、从家中挑了一堆首饰和几件衣服,只是马被王淳放了,东西扔到了城外,现在都已经找不回来了,而且王淳果真买了一辆马车将青河和十六娘带回京城。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在上元夜里发生的,就是有人看到又能有多清晰?枇杷坚持与青河在一起的人就是自己,说起王淳和自己,年龄相仿,身高相仿,又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有谁能真正辩得一清二楚! 就在枇杷说话之间,早有人一面听一面笑了起来,又有人在田令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田令攸的神色猛然变了,然后他一直盯着枇杷看着,让枇杷只觉得他的眼光说不出的阴森可怕,可是她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不管满屋子的人谁问什么,都一一回答,一点漏洞也挑不出。 “哈哈!你们这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太淘气了!又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无怪把你们当成一对私奔的小鸳鸯!”齐国公夫人笑着走上前,将枇杷拉到自己身边,“小孩子不懂事,别再为难孩子了!哈哈!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好笑!”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笑了起来,“果真是一件好玩的事!” “是好笑!”又有说:“我白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要回去补个觉了。” 只一会儿功夫,公主府内外的人们就都知道,青河郡主与玉小姐想瞒着家人出城玩,结果因为一人穿着男装,便被人当成一对儿小鸳鸯。   ☆、第119章 那人是谁 青河郡主和王淳私奔的事就这样被掩盖住了。 永平公主让人将青河送回房去,又向田令攸道:“请走吧,一会儿我要去见皇上,把今天的事情好好说一说。” 田令攸沉着脸走了。 枇杷借机向永平公主道别,“都是我的错,陪青河出城玩,结果弄出这样的事。我家里也不知道呢,我便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青河。” 永平公主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她自己并不是遵守礼教的人,但不管怎么出格,都是暗地里的。即使是皇家最尊贵的公主,表面上的规矩也要守的。而青河虽然是她的爱女,但是论起身份来,不过是郡主,如果传出私奔的名声人就毁了,更何况田令攸等人正要以此在皇上面前攻击自己,就连她的地位都要大受影响。 而青河与王淳私奔的事情,田令攸已经拿出足够多的证据,她只是强撑着没有承认而已。其实永平公主心里非常清楚,青河恐怕果真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如今玉小姐想出法子把一桩天大的丑闻变成小女孩子不懂事淘气闯祸,正是救了她们母女二人。她心里实在是感激,但在大家面前依旧淡淡的,“我自是知道都是青河的主意,她一向是最淘气的,倒也不至于要怪你。青河受伤又得了你的照顾才回来,我还是感谢你的。只是今天我也乏了,改天再说吧。” “青河是我的好朋友,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枇杷施了一礼,又与殿内几个相识的夫人打过招呼,又向临川王和他身边的王泽轻轻眨眨眼离开了。 还没走出公主府。就听临川王在后面喊着“枇杷姐姐!枇杷姐姐!”追了上来。 枇杷停住脚步,回身一看,原来不只是临川王,王泽也出来了,便笑问:“你们也要回去了?” “正是,”临川王与枇杷并行,出了公主府前后看了看,见只有自己三人,便小声问:“枇杷姐姐,你是不是说谎了,明明我们约好去醉香楼了,你怎么会与青河出城玩呢?” 王泽也在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这其实是枇杷所有谎话中最大的漏洞,在准备顶替王淳送青河郡主回来的时候,枇杷就想到了,为避免被人对出来,便也做了准备,“其实青河本来是想与王十六娘一起出城玩的,可是王十六娘事到临头又不敢出城了。你们不能赴约后我正好遇到青河,我们就悄悄一起出去了。” “是这样啊!”临川王相信了,“刚刚我就想问,只是不敢问,怕你们真是说谎被发现,那可就了不得了。听说皇上不知怎么知道了,非要来查问一番,如果查出什么了,青河的郡主之位肯定不保。” “郡主的封号不保其实不算什么,永平公主担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王泽微笑着说:“王爷,你刚就说困极了,现在已经无事了,赶紧回宫睡吧。” 临川王果真打了一个大哈欠,“那我先回去了。”说着带着一群人走了。 枇杷也觉得很累,刚刚面对田令攸等人的问迅时,她的心弦绷得紧紧的,现在一放松下来,才知道自己出的汗已经打湿了内衣,现在风一吹,不禁哆嗦一下,“还真冷啊!” “我还有点事,不能送你回家了,”王泽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枇杷披上道:“你也赶紧回去吧。” “嗯,好的,”枇杷将披风裹紧后,叫住他问:“你们怎么早早发现青河出城了呢?”据王淳所说,他们才一出城,就开始被人追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还是好奇。王泽既然是左千牛卫大将军,他有可能知道一些吧。 “说是有人看到了。”王泽只简单的一句,反又低声问枇杷,“那人是谁?” 刚刚枇杷向临川王解释时,就见王泽一直微微笑着,知他根本没有被自己骗过。但是她亦不担心,毕竟王泽一定不会出卖自己的。当然就是临川王她也相信,只是毕竟他还是太小,怕他一时说漏了才瞒着他。 枇杷就要将王淳的名字脱口说出,可是她又突然想到王淳与王泽间别扭的亲缘关系,还有王淳将来要参加科举名声至关重要,便又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你就当是我好了。” 王泽便又笑了,温和地说:“回家里好好睡一觉吧!”然后让人拉了马过来上马走了。 枇杷这才向家里走去,没多远就发现有人一直跟着自己,她转过一个墙角后便立即向墙边靠过去,将身影隐藏在暗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果然,几息后,那个跟踪的人也转了过来,一时见不到人便四处张望着。枇杷蹂身上前,一掌劈向他的颈后,准备将人打倒问个清楚,结果那个也是全神贯注的,抬手接下她的一掌。 然后两人就认出了对方,毕竟他们交过手,原来是王淳! 枇杷的声音很低,“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把你送回家。” “你一直没走?” “嗯。” “那十六娘呢?” “还在客栈,她惹的事,多吃点苦也是应该的!”其实王淳更想说自己有多担心枇杷,可又说不出口,便道:“你还管她做什么!” 枇杷想起先前娘说的话,王淳是很可怜,不但王夫人很不靠谱,还有一个更不靠谱的姐姐,也无怪娘心疼他。一时间同情心就泛滥起来,体贴地说:“你自己去接十六娘肯定不方便,我陪你吧。” 看过青河的样子,枇杷想也能想到王十六娘应该也被绑在了魁星楼里,算算时间她应该动不了,王淳想将她带下来少不了麻烦。 王淳其实舍不得枇杷还陪自己跑一回,但是他也舍不得就此离开枇杷,想了想说:“也好,不过我去找一辆车,我们坐车去。”说着到大街上找了一辆马车,与枇杷坐了进去。又道:“车里还暖和,你把披风解下来吧。” 披风本来就有点大,枇杷披在身上行动难免有些不便,于是依言解了下来。王淳伸手接过,“我替你还魏国公吧。” 也好,他们毕竟生活在一座府里,枇杷并无所谓。与王淳又说了两句问问情况就到了魁星楼。 魁星楼是进京科考的士子们时常下榻之处,并不在最繁华的大街上,这时候住店的人们又都在外面赏灯,他们便很快就悄无声息地上了三楼。 打开房门,枇杷就见王十六娘也被捆成同青河差不多的样子,现在正在床辅上,地上还有一只散落的麻布袋,想来当初王淳是用这个将她装起来送到店里的。真没想到王淳还很急智,办法也蛮多的,只是十六娘想来受了更多的苦,枇杷心里暗乐。 正要上前将十六娘放下来,却被王淳挡住了,“还用麻布袋将她带下去,否则她会叫嚷的。”然后便将十六娘重新装进麻布袋中,用手一拎下了楼。 到了车里,枇杷才将十六娘放出来,又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十六娘被捆了这么久,一松开绳子根本不会动了,但是她还是口齿含糊着责怪道:“淳哥儿,荣华富贵的路你不走,将来你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地!” 王淳怒道:“我要荣华富贵自会想办法取得,总不会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就是傻!”王十六娘却也气坏了,“王泽都想办法与田令攸交好,你却只傻傻地读书、办公务,到头来也会同祖父一样奔波操劳,一生不得登上高位!” 这边兄妹二人吵架,枇杷心中却是一惊,难道王泽真与田令攸交好?今天她陪青河到公主府时,确实见王泽站在田令攸身边,而且田令攸走了,他也就走了,正好还与田令攸一个方向。 但是,枇杷还是不相信。王十六娘虽然身处王家能听到见到一些高层的事情,但是她本身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说的话也未必靠谱。再者,王泽如果真是田令攸一伙儿的,那么为什么他明知自己说了谎却并没有揭穿?更何况,枇杷从心里就不相信王泽会与田令攸那样的小人为伍! 王泽之所以今天在公主府,是因为他是左千牛卫大将军,才会受皇上指派寻找青河郡主,他与田令攸一同回去,也是要向皇上复命。对,一定是这样的! 枇杷如此想着,便去问王淳,“十六娘所说的王泽之事可是真的?” “最近有人看到魏国公与田令攸来往颇多,但倒底如何我并不清楚,你也不要信十六娘胡说。” “我胡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早,王泽早想通了,只你还这样不通人□□故!” 可是见王淳显然已经被十六娘气坏了,气愤地道:“我就是登不上高位,也不能曲眉折腰献媚于小人!” 十六娘不服气又要吵,枇杷只得上前拦住,“你们先别吵了,声音太大外面能听到的。” 王 家姐弟虽然生气,但声音其实并不大,但被她再一提醒,王淳便闭上了嘴一声不吭,而十六娘停了下来,还是心有不甘,又向枇杷低声道:“我还不是为淳哥儿好,可他一点也不领情不说,反倒将我也绑了起来,哪有一点手足之情!” 原本觉得王淳对十六娘和青河是够狠,但是枇杷现在经历过公主府那一幕后已经不再这样想了,如果王淳没有及时强硬地将青河和十六娘两个人制住,又迅速送回京城,又有自己李代桃僵把这件上达天听的桃色事件变成小女孩不懂事淘气闯的祸,那么他们的下场可能会是极悲惨的。 可是,经历了这一场事件已经身心俱疲的枇杷并没有心情去与十六娘讲解,反正一会她回了家里自有祖父祖母教导。 王 淳和枇杷都不理自己,可是王十六娘还继续说:“要是与青河成了亲,就是你最在意的科举也是易如反掌!只要永平公主发一句话,状元不就是你的了?”   ☆、第120章 几匹缎子 状元不是要考的吗?永平公主哪里能让谁当状元谁就当呢?枇杷半点也不信,不屑地哼了一下,十六娘还真是傻。 “你别不信,”王十六娘马上反驳,“你以为能中举只能靠读书吗?其实能不能中并不完全取决于试卷面上的文章。‘通榜’和‘行卷’这些都非常重要,只要永平公主帮淳哥儿推荐延誉,他是必中的!” 什么是‘通榜’,什么是‘行卷’,枇杷一概不知,但她却隐隐明白了这应该是科举的一些□□。再想到永平公主的权势,不由得信了几分。 王淳见枇杷半是疑惑地看向自己,便道:“我朝科举前考生可以将平日所做诗文送至朝廷中的硕学名儒手里行卷,经他们传阅、推荐,加上舆论风评等事先排定选取知名之士,主考官也会提前决定录取的名次高下,这就是通榜,并不完全看试卷所答。”然后他又向十六娘道:“考前我自会将诗文送至当朝名儒手中,以我自己的才学行卷,不需永平公主以势压人,替我造势!” “你只知道傻读书,却没有想到只要成了永平公主的女婿,什么好前程没有?” “我的前程你不必管!” 枇杷听着姐弟二人的争吵,觉得他们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南辕北辙,无法调和,于是也不再插言,待到了玉家门前,便下了车与他们告辞。 至于他们回了王家的事,不问即可以猜到,王淳是从小受他的祖父祖母教导长大的,而十六娘则是由梅家王夫人一脉相传。王大人王老夫人一定会很苦恼如何重新教导十六娘懂事。 及至枇杷进了家门,家里人因阿鲁那没有接到她而着急,正要出门寻找,见她回来自然欣喜异常,又听了今天的事情,免不了要感慨一番。 杨夫人道:“虽然本不干淳哥儿的事,但是永平公主少不了要恼了他的,对淳哥儿出仕总归不好。” 枇杷却反对道:“其实没有王淳当机立断将青河送回京城,青河的名声就完了,郡主身份也要没了,甚至永平公主也跟着受到影响,这样说永平公主应该感谢王淳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为人父母者却未必认为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恐怕还是会迁怒淳哥的。”杨夫人又道:“自从王家回了京,十六娘闹出多少事来,论理也确实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三哥却说:“已经十几岁了,恐怕很难改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最接近事实的判断,只能在心中替老大人和老夫人和老夫人叹息。 果然随后求仁堂就传出王十六娘上元节赏灯着凉生病的消息,等她病好后便一直为祖母侍疾,就连王家的族学也不能上了,老夫人特别请了一位女先生单独教导她。 至于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青河郡主,因为脸上擦伤了一块,不能吹风,也开始闭门谢客。想来永平公主一定会在家里严厉地教训她,所以枇杷也没有上门去打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枇杷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六的清晨了,与家人说过话便去歇息了。只是她睡下后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黑甜一觉,而是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她又重新看到了田令攸那阴森森的眼睛…… 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让她始终不能沉睡,也许真正面对田令攸时她紧张得没有时间去害怕担心,但到了放松下来时,田令攸的恨意便被她重新记了起来,在梦中重现的那种可怕场景,似乎比与突厥人对敌还甚,毕竟与突厥人对阵时枇杷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 枇杷从梦中惊醒后坐了起来,她按住有如擂鼓般的心,对自己说:“我为什么要怕田令攸?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这样的人纵使蹿到了高位,但也终将没有好结果!” 她再次躺下,却还是没有立即睡着,脑海里又浮现了王十六娘说王泽与田令攸走得很近的话。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她还是不舒服,似乎有人这样猜想王泽都是一种冒犯,毕竟田令攸是一个小人,而王泽是一个好人! 然后她想到王淳告诉自己,猜测王泽的话不过是十六娘胡说,她又宽慰一些了。不管怎么样她是相信王淳的,那么十六娘一定就是胡说了! 枇杷就这样辗转反侧了半晌,后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她简单梳洗下走进正屋,就见家里只有周姐姐,见她出来就让人将一直在灶上热着的饭菜端上来,“你昨天累得什么似的,也不吃东西就睡了,现在赶紧吃点吧。” 枇杷果真也饿得很了,就坐下来一面吃一面不由得问:“大家呢?” 周昕噗地一笑,“你当大家要一直在家里过节玩乐呢?过了十五,伯父和守义都上衙去了,伯母也有事出去了。” “我怎么就都忘记了。”枇杷拍拍脑袋,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不必担心突厥人随时会来,不必操心金钱用度,只是无忧无虑地玩乐自然最符合她的年龄和心性,但这种快乐到了最后却又遇到青河与王淳私奔这件大事,将她已经快乐得就要飘扬到天空的心重新打回了地下。 似乎一幕特别热闹喜庆的戏,正在开心欢喜之时突然便停住了,反生了无奈无趣之意。 周姐姐没有想到枇杷心绪之变化,还笑着说:“今天起也收收心吧,总该做点正事了。” 枇杷听了她的语气不由一笑,便将昨夜的不快丢到一旁,毕竟有些事情愁是愁不来的,反向周姐姐问道:“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娘了?”然后又促狭地说:“也是,长嫂为母嘛!” 周昕脸一红,做势要打她,“你再贫嘴!” “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枇杷正好也吃饱了,放下碗就走,到了门前回头又笑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我三哥!”说着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子里倒真就开始看书练练字了。 过了上元节,过年的喜庆也慢慢消退了。因青河的经历,马球队并无任何活动,而父亲、三哥也都开始上衙忙了起来,至于王泽,枇杷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问问他,可他却忙得很,枇杷一直没有再见到他,便也无从问起。 虽然与临川王见了两回,但枇杷犹豫再三,并没有在他面前说起。经历了青河私奔之事,她突然对京城有了更深的领悟。那就是表面的繁华富贵下有着可怕的风波艰险,就如那平静河水下的旋涡,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但稍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水底再无逃离的机会。 突厥人与这样隐藏的旋涡相比,倒更似春天的山洪,虽迅猛可怕,但毕竟是可以看到的,就是被卷了进去也能奋力与之拼博一番,不比这旋涡伤人于无形。 但是在枇杷看来,从没有跨不过的高山,亦从没有渡不过的大河,所以也不必因为山洪、旋涡就不向前行了。 既然节过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活动,枇杷便静下心打点营州的生意。 青河不能出门,只是让小内侍传话一切都听枇杷的,王泽也没空全交给了管事的,是以只有枇杷与临川王一起商量,但其实临川王才不管正事,一应事务都由枇杷与阿鲁那担起,但好在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要容易得多。 枇杷天天忙着,总算在正月最后几天将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最后又看了历书定下了商队出门的时间,又不免将阿鲁那单独叫来叮嘱他,“出门在外,赚钱倒是次要的,一路上多警醒些,小心没有过逾的。” 枇杷的事从来都不瞒着阿鲁那,所以他并不愿意离开京城,“要么我们把货物都托给魏国公府的管事,我在京城陪着你,也许能帮到你。” “哪里需要如此了?”枇杷一笑,“最初我只是想做点小生意赚钱给大家买礼物,但现在倒是看懂了,京城到营州这条商路是顶重要的,我们不管在京城还是回营州,都要能走得通这条商路,所以你此行的任务重着呢,对我们的将来非常重要。” 阿鲁那听枇杷这样一说,方不再犹豫,那我一定注意沿途山川地势,结交路上的朋友,早晚将这条商路置于我们掌控下。” “正是,”枇杷非常欣喜,“阿鲁那,你也长大了,竟然懂了这么多。” 阿鲁那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那你闲暇的时候还要多认点字,不识字总是要吃亏的。” 提到认字,阿鲁那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但他还是向枇杷保证,“我一定天天把你教的字都写上十遍。” 枇杷笑道:“好,回来我要考你的。” 与阿鲁那商队同行的还有为王十四娘送嫁的队伍,因此枇杷又与杨夫人去王家添妆。 逢此喜事,王家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枇杷随着母亲先到正房向太夫人贺喜。太夫人一向喜欢枇杷,笑着招手让她到了身边,“前些日子听说你打马球很是出彩,我虽没亲见,但听家中来往的女眷们都赞不绝口呢。” 杨夫人陪笑道:“不过就是从小就在边城长大,骑术娴熟点罢了。” 太夫人又笑道:“不愧是将门虎女,我怎么看怎么喜欢。”说着又让拿了新鲜样式缎子给枇杷,“回去做衣服,算是我添的彩头。” 枇杷亦笑道:“又得了太夫人的好东西。” “这些新鲜花样正是给你们年轻女孩穿的,”老夫人笑着说:“这几匹是特别留给你的,与我家的小媳妇小女孩子们都一样。” 杨夫人听了赶紧瞧向老夫人,只见老夫人微微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121章 两门亲事 枇杷自然没想到太多,只是笑着谢了,又说了些闲话,老夫人便道:“让十五娘带你去看看十四娘,你们姐妹再一起说说话,没准儿再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十五娘就站起来带了枇杷出来,路上随口道:“先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十四娘就要出门了,到了夫家也不知会怎么样,我心里又特别不舍了。” 枇杷曾听马球队的女孩们笑谈十五娘过了年就要与齐国公世子定亲,年底恐怕也要成亲了,便听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意思了。 嫁人要从娘家出来,到夫家生活,任是谁都会生出忐忑不安的心思。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亦不能再将自己不嫁人的理论说出来,只是笑道:“十四娘虽然是远嫁,但营州有我很多很多的朋友,等会儿我告诉她,只要有不如意之处,只管找我的朋友们。就是陈博,我亦要写信给他让他好好待十四娘。” 枇杷一向如此大气豪爽,十五娘听了便笑了,“十四娘有你这个好姐妹,虽然远嫁变亦不用担心被有欺负了,我听的都羡慕不已。” “你自有亲哥哥给你做主,羡慕什么?王大哥若听这么说一定会伤心的。” “我哥哥自然是关切我的,但再有个你这样的姐妹岂不更加好?”王十五娘笑道:“贪心不足, 人之常情,更何况也未必是我的贪心,你与我哥哥这么好,不就跟我家里人一样吗?” 枇杷听十五娘这样说,自是认可,“若你有事,我能帮的岂能不帮?只是王大哥那样有本事,哪里还用我?”正笑着,就见到王泽正站在路边向自己笑着。 “哥哥一定是来找你的。”十五娘笑道:“我恰好还有点别的事,就让哥哥送你过去吧。” 枇杷见了王泽,很是开心,与十五娘道别一声便笑着向他问:“你是特别来见我的吗?” “是的,”王泽笑道:“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就在这里等着你。” “生意的事我做主进了货,也都打点好了,明天阿鲁那便带着大家与你们家送亲的队伍一起出京,”枇杷便赶紧先将生意的情况报告给王泽,又说:“你家的管事非常得力,很多事情都是他帮我办的。” “这些我都放心,”王泽一笑,“就是想提醒你,你上次帮青河,也就得罪了田令攸,他这个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你要小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枇杷并不畏惧,但见王泽看向自己的关切目光,又笑道:“我会小心的。” “以后不要那么鲁莽了,为了青河,或者还有别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枇杷向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再所不辞的,并不赞成明哲保身的话,但她听出王泽担心自己的好意,便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急切地问:“王大哥,你是不是真和田令攸走得很近?” “你是听谁说什么了吧?”王泽温和地笑着,“枇杷,你还是太小,官场上的事情并不大懂。我与田令攸同为天子近臣,不可能没有来往,至于走得近不近并不在表面上。” 枇杷听了这样的解释也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与田令攸同流和污的!他是奸臣!,你是好人!” 王泽心里纵还有千言万语,却也没法说出来了,便得闲话道:“那天的披风随后淳弟帮我带了回来,看来你们时常见面?” “最近见得少了,我听我娘说他要提前参加科举。” “噢,”王泽一笑,“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是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个道理枇杷也明白,但是她不知为什么又对王淳有信心,“听我娘说他书读得很好。” “等着看结果吧,”这时他们也就到了滨水堂的院子前面,王泽便最后叮嘱她,“如果田令攸对你或者玉家有什么举动,你只管派人告诉我,我都有办法的。” “我知道了,”枇杷挥手与王泽告别,“我知道你担着魏国公府的责任,事情非常多,只管忙你的,生意的事情也不必操心。” “再忙也不至于忘记这几个朋友,”王泽再三嘱咐,“有事一定要找我!” “好的!”枇杷说着便进了王十四娘的院子,前来添妆送嫁的人已经很多,一大群女孩们正围着十四娘说笑,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又有不少人认出了枇杷,“你就是玉小姐吧。” “你的马球打得真好!” “最近你没事吧?” 枇杷一一点头示意,知道京城里到处传着她与青河“淘气”的故事。最近青河已经不露面了,大家一定以为自己也被家里关了起来,便笑道:“我这些日子也在家闭门读书,只是给十四娘送嫁却一定要来的。” 说着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匣子递给十四娘,里面放着一支非常华贵的镶宝石步摇,这还只是女孩间的礼物,爹娘那边还要送更多贵重的添妆,玉家全家都非常感谢离开营州时陈博送的程仪,若是没有那些财物,玉家刚到京城会很难。受了人家的恩情,自然是要还情的。 大家见枇杷送王十四娘的添妆很是贵重,有人惊叹,但也有人知道枇杷与十四娘一向交好,且十四娘要嫁去营州,将来也许还会与枇杷相遇。 枇杷趁着众人说话时悄悄告诉王十四娘,“匣子底下有一封信,你替我转交给陈家人吧。”信自然是写给陈博的,告诉他十四娘是个好女孩,要好好待她。只是在大家面前不好说出来,等十四娘打开匣子看了便知。 十四娘被众人围在中心,脸一直是红的,向枇杷小声说:“谢谢你了。” 枇杷又道:“明天送嫁的队伍出城后会与我们的商队一同去营州,我也向带着商队的阿鲁那说了,你有什么事也只管打发人找他。” “你真好,枇杷。” 枇杷笑了,“我们营州人都这样热心的,你到了营州就知道了。” 又有女孩们问营州的情况,枇杷热情地答着,又有人问:“听说那里冬天会把人的耳朵冻掉呢?” 枇杷侧了侧头,把两只耳朵给大家看,笑道:“我生在营州,又在营州长到十几岁,你们看,我的两个耳朵还都好好的呢!” 大家纷纷笑了起来,“看来都是传闻了。” “营州其实是非常好的地方,”枇杷深情地说:“冬天虽然会冷一点,但是下了大雪后第二年的粮食收成就会很好。若是没有突厥人,那里的人们都过得非常幸福。” “好在已经与突厥和亲,十四娘去营州就不必担心突厥人来犯了!” 枇杷也希望营州能再不兴兵戈,遂笑道:“那样最好了!” 二月初一一早,枇杷先将阿鲁那送出门,又去为王十四娘送嫁。陈博现在领着营州留后之职,其实负责整个营州节度使的责任,自然不能亲来,派了四个管家带着几十个军士前来接亲,在王家门前将鞭炮放得震天响,王十四娘就声声鞭炮中上了用红缎子装饰的车子,听着大家的祝福离开了京城。 枇杷并无多少伤感,因为她觉得十四娘在营州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幸福美满,而且她没几年也会回到营州,她们还会再见面的,于是笑着看王家送嫁的队伍十里红妆的离开了。 与母亲回到家里,刘嬷嬷迎了上来,送上两张拜帖,枇杷从母亲身后伸出头一看,原来是官媒的帖子。 一个月前,枇杷只要一见这样的帖子,会气得直跳脚,但现在她却沉静多了,听着杨夫人问:“不是说有官媒过来就都回了,只说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急着订亲吗?” “已经打发回去两个了,这两个与别人家不同,说什么也要将帖子送到夫人面前。”刘嬷嬷看了一下枇杷,吞吞吐吐地说:“夫人先听一下说的是哪一家吧。” 枇杷知刘嬷因自己在不方便说,但也不肯躲开,只是大方地问:“即是给我说亲,我听听出无妨,到底是哪一家?” 见杨夫人了也点头示意,刘嬷嬷便说:“一家是齐国公曲家派来的官媒,说的是曲家七郎君;一家是田家,说的是田家过继的儿子。” 曲七大家都知道的,这些日子他没少上玉家的门,只是总也见不到人,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天,后来他想来是明白了,才不再上门。而田家是哪一家呢? 杨夫人想了一下惊道:“田家?过继的儿子?难道是田令攸家?” 刘嬷嬷郑重地点头,“正是他家。” 曲七一直缠着自己固然令枇杷非常讨厌,但是比起田令攸突然为了继子来求娶,还真要算是好的了。枇杷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中升起,真想将那张拜帖一撕米分碎再摔到官媒的脸上,但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火气,向娘道:“前两天魏国公王泽就提醒我要小心田家,我原以为他们会在外面动些手脚,没想到却是提亲?” 杨夫人想到这两天枇杷一再提醒大家出门小心,才知原委,现在也不责怪她没有早对自己说,只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田家上了门,我们只管不应就是。天子家尚且没有强娶的,田家难道还敢来抢亲不成?” “正是,”枇杷镇静地道:“我们只回了田家,看他家还能如何?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他还敢做出什么事来?” 杨夫人想了想道:“也只能先如此了,你回房去吧,我来回绝田家的媒婆。至于曲家,也一样回了,想来齐国公夫人也不会怪我们的。” 虽然杨夫人将两家媒婆都婉转回绝了,曲家也就罢了,可田家的媒婆依旧每日拿着帖子上门,又对外面放了风说田玉两家的亲事成了。   ☆、第122章 曲家兄妹 玉家人虽然对亲戚朋友是要解释的,但总不能到大街上对每个人都说自家没有答应田家的求亲,爹气得恨不得打到田家去,可是被大家拦住了,田家可能就在等着玉家沉不住气闹出事来,那样田令攸反倒可以动手了。 “今天我一上衙就有几个人过来向我道喜,我怎么解释,他们也不肯信,只说田玉两家的喜事人人尽知了,”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真想揍他们一顿,守义硬是把我拉回来了。” 三哥这两天也没有上衙办事,一直陪着爹、娘和枇杷,现在道:“爹,这两天你别上衙了,明天我替你报个病假。” 杨夫人叹道:“由着他们说下去,枇杷的名声可怎么办?” 爹颓着坐了下来,过了半晌说:“都怪爹没用,惹不起田家,我们一家人又都在京城,也不能硬碰硬。不如我们回营州吧。就是在营州城内过不下去,还可以去朝廷管不到的城傍羁糜州。到了那里谁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怎么能怪爹呢,都是田家太不讲理!再者我们凭什么走?”枇杷不肯,爹用了一辈子的努力升到四品官,现在如果弃官回营州,那么一生的辛苦都白费了,“我们没有错,就不必要躲。我还不信田家难道会把我绑过去吗?就让他们动手试试!至于名声什么的,我才不在乎!” “对,京城毕竟是朝廷的天下,又不是田令攸家的天下,我们为什么要躲呢?”三哥也说:“我们要想出办法,让田家不能得逞!” 可是,以玉家的地位和权势,想对付田令攸实在是力所不及,况且枇杷又是女孩,在街头巷议声中最为吃亏,就是一向多智的三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两天我左想右想,只有这么一个主意,”杨夫人道:“当年则天皇后生了公主后,吐蕃来求和亲,皇上和皇后遂送公主入道门,号为太平,后来便就是有名的太平公主。此后公主贵女们自请修道的也不知凡几,我们不如也送枇杷进道观带发修行两年,等事情冷了下来再重新接回来。” 枇杷一听,马上便赞同道:“娘的办法真好!我既然进道观修行,便与家里无干,田令攸也不能以此来找我们家的麻烦了。更何况我一直不愿意嫁人,就是当一辈子女道士也没关系!” 其实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杨夫人怎么会愿意枇杷进道观修行呢?但现在只有把枇杷送入道门,方能挡住田令攸的无耻行径。 好在修行的女冠随时可以回到家中嫁人,当年太平公主就是如此,她一经成年,皇上和皇后便将她从道观里接回来,为她选了驸马成亲。 杨夫人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便向枇杷又道:“哪有一辈子当女道士的?只不过用这个办法来挡田家的亲事。这两年你只管在道观修行,娘每年都会去道观陪你住些日子,两年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到时候我们就接你回家。” 爹和三哥其实是不愿意的,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也只得点头答应。一家人正商量着,门上传话,曲家郎君和小姐前来拜访。 娘奇怪地道:“曲家的亲事不是已经回绝了吗?他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枇杷一向与曲瑞华交好,也信任她,便笑着道:“先请进来吧。” 曲瑞华走进玉家,端庄地给玉将军杨夫人行礼,又与三哥打过招呼,坐在枇杷身边。然后向曲七道:“七哥,正好玉家伯父伯母都在家中,你赶紧过来行礼,然后把你想说的话一并说了,再听伯父伯母处置。” 比起落落大方的曲瑞华,曲七看起来越发畏缩,他来过玉家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走进玉家内院。听妹妹叫自己,他赶紧上前行了礼,看了枇杷一眼,又胀红了脸,期期艾艾了几声,才说:“我,我是想说,不如让玉小姐和我订亲。不,我的意思不是真订亲,不,也是真订亲!” 枇杷先前听过曲七说话,就是这样语无伦次的,所以倒没有什么,可是父母和三哥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曲瑞华只得站起来说:“我七哥平时不是这样的,但听到枇杷的事一着急就不会说话了。” “他的意思是,可以让枇杷先与他订亲,为的是防止田家继续造谣逼亲。等这件事情平息了,这亲事就可以退了,所以并不是真订亲。” “是,是的,到时候退亲就说是我的错,”曲七又急切地说:“我也可以真犯个大错,让人都说是我的错!”虽然还是混乱颠倒,但总算大家都听懂了。 “这孩子还真实在!”玉将军叹道,娘也跟着点了点头,“曲郎君,谢谢你的好意。” 只是玉家是不会采用这个办法的,就是真采用也不会是曲家。因为王家早在刚知道风声时就提出让王淳和枇杷订亲,毕竟枇杷遭遇此事正是因为王淳和王十六娘。 爹娘当时曾心动了,只是枇杷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的理由还不少,首先是担心王老大人再受影响,毕竟田令攸手握重权,很容易就会对王大人不利。老大人奔波一生,现在回京任京兆府尹,在京中声望正高,又兼老夫人在京城中养病、王十六娘说亲、王淳科举等种种事情,维持现状本是最好的情形。 再者就是青河对王淳一往情深,如果自己与王淳定亲,她一定会伤心欲绝,枇杷不忍好朋友受到伤害。 还有就是,枇杷根本没想成亲,为什么要订亲呢? 总之,玉家最后决定不能急切地为枇杷定一门亲,毕竟订亲毁亲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害人害已。 不过曲七的心意确实令人非常温暖。 三哥冷峻的脸也展开了一丝笑意,“谢谢你这么关心枇杷,只是我们不能牵连齐国公府。” “虽然是我七哥的意思,但是我父母亲都同意了。”曲瑞华笑道:“先前我们府上来求亲被拒了,这次让我陪七哥过来,就是要把话说明白。我们家不怕田家!枇杷与我七哥订亲也就不用再担心田家逼婚了。” “而且这件事永平公主也是知道的,她也赞同。” 枇杷一笑,“我也不怕田家!而且我们家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所以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曲瑞华赶紧问:“什么办法?” “我要出家修行,这样田家就没有办法再逼婚了!”枇杷看曲瑞华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便笑道:“正好我本就不愿意嫁人,出家修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平时也曾听枇杷说过不想成亲,但曲瑞华终究还是没有确实当真,现在她终于信了,不过还是多说了一句,“进道观修行不难,但是如果你要还俗回家,田令攸一定会继续逼亲的。” 枇杷并不以为然,“还不还俗也不要紧,另外我们家是到京城戍卫的,也许一两年就会重新调回营州,到时候我就离开京城了,难不成田家还会跟着我去看?而且,就田令攸这样的小人,我就不信他一直能如此横行霸道!” “枇杷,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曲瑞华笑道:“这两天我一直很担心你,现在看来根本不用的,你的心还真宽。” 枇杷笑了,“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对我很好。”不只曲瑞华,还有不少的朋友来,帮忙想办法的,或者没有能力帮忙,只是安慰安慰枇杷的,都让枇杷万分感动。至于见玉家遇到事情就躲开的,枇杷也不在意,就如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真朋友! 玉家人都是一样的思路,玉将军哈哈笑着拍拍曲七,“小伙子,今天中午留下来跟我喝两盅!” 曲七没有防备,玉进忠的力气又大,差一点被拍得倒向一边,赶紧站直了身子,说:“我现在正在练武呢,每天还读书,真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杨夫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转眼间,大家都没有了愁容,杨夫人到后厨安排整治午饭,玉将军和玉守义陪着曲七说话喝酒,枇杷带了曲瑞华到自己的耳房去玩。 曲瑞华进了枇杷的屋子,枇杷自然要把自己的各种玩意儿拿出来给她看,又给她讲了很多营州的风情,曲瑞华便笑道:“我来之前以为你一定在家里愁眉不展的,本想着怎么才能安慰你,结果倒是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还是一切如常。” “其实我也生气,但除了气倒也没别的,反正我也不想嫁人,所以根本不怕名声不好,只是我爹和我娘特别担心。” “看来你说不想嫁人竟是真的,”曲瑞华道:“那天听你说了后,我也想了很久,还真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呢。” 枇杷每说不嫁人总会被人斥责、怀疑或者不以为然,现在听了曲瑞华的话不由得引为知已,“我自有我的道理,别人不懂,只有你能明白我。” “正是,我想着就如我姐姐和我姐夫,在京城中也是有名的琴瑟和谐的一对了,但尚免不了有一大堆不如意的事,怎么也比不了先前在娘家时的肆意快乐。将来我恐不会有我姐姐一般的福气,还真不如就不嫁了呢!” 枇杷听曲瑞华的神情带了些无奈,不由得担忧,“曲姐姐是有什么事了吗?” “可不是,姐夫有一个妾室是落魄的士族女,识得几个字,又有些文采,不安于室,姐姐将她逐出赵国公府,结果姐夫虽没在意,但赵国公太夫人却因此训斥了姐姐,竟然动了胎气。” 枇杷赶紧问:“不要紧吧?” “倒是不要紧,姐姐身子一向很好,只是昨天我去看她,见她正与姐夫怄气呢。”曲瑞华道:“就连姐姐和姐夫也不过如此,我还真有些灰心了。” 枇杷一向对于京城权贵家中姬妾成群,争宠嫉妒之类的事情看不惯,撇撇嘴道:“所以我就觉得嫁人没什么好的,尤其是你们京城之中,风气尤差。” 曲瑞华突然道:“枇杷,不如我陪你一起出家修行吧。” “我们还是不同的,”枇杷却反对道:“而且,你们家一定不许吧?” 齐国公府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女儿不嫁人出家修行,曲瑞华低下了头,但她又很快与枇杷笑道: “你等着,我肯定有办法的。” 枇杷并不相信,只把曲瑞华的话当成一时之兴起随口之说,陪着她吃了午饭,又送了曲家兄妹离开。   ☆、第123章 等你回来 曲家兄妹回去没多久,永平公主便得知消息,派了个内侍过来,送了些冬日少见的新鲜果子,又说:“公主听说玉小姐要出家修行,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公主会与玉真观的观主交待,玉小姐就到那里修行,过上一两年再还俗就是。” 杨夫人既然有了送女儿修行的想法,自然会在心中盘算送枇杷去京城中的哪个道观为好。本朝皇家自称是老子的后人,特别信奉道教,道观比比皆是,但真正合意又能放心让枇杷去的并不多。 永平公主所提的玉真观本是玄宗为一母同胞的妹妹玉真公主修行时特别建的,地处京外玉华山,殿宇轩昂,楼阁富丽。玉真观自建成后便有诸多公主、妃嫔、宫人陆续到此修行。时到如今,已经成为京城里贵女修行首选之处,只是寻常人轻易进不去。 玉真观的好处还不只是简单的环境优雅、生活无忧,而且因为列为皇家道观,玉真观也不似京中的一些小道观借着设醮开坛常有些乌烟嶂气之事,而是根本不接外面打醮进香之人,观内管束极严,风气纯正,安全保障方面也无需担心。 永平公主此举将杨夫人先前的担心彻底解决了,而且,有了永平公主发话,枇杷到了玉真观的日子一定是好过的。 杨夫人不胜感激,赶紧请坐奉茶,那内侍摆手道:“公主原本也正在为田家的事着急,只是苦于没有好办法,又不能公开替你们出面拒亲。现在你们既然想到了出家修行,倒让公主好做了,就是对田家亦处理不败之地。就是在皇上面前有有话说,难不成把人逼到道观中还不够吗?” 又道:“你们只管安心吧,我还要急着回去向公主禀报。”说着就急忙走了。 没多久王大人老夫人带着王淳又过来了,这两日他们一直跟着玉家在一起商量对付田家的办法。 老夫人进来说了两句闲话,便向枇杷笑道:“你带淳哥儿去看看你们家的练武场。” 这样大冷的天,正值太阳就要落山,天色昏暗,看东西已经有些不清了,此时的练武场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枇杷完全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他们大人要说些话不想自己和王淳听了,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毕竟王淳是男孩子,不能带他到自己的屋子,而玉家又没有别处可去。 于是枇杷便带着王淳到了练武场,拿起一支□□,随手挥了一下,“这是军中最常用的……”见王淳神不守舍,根本没有心思真去看什么刀枪的样子,又想到刚刚见他口角破了好几处,使得他完美的脸上有了瑕疵,还真有些可惜呢,便安慰道:“你不必着急上火的,我们已经有了办法。” 王淳岂只是口角破了几处?他口内完全都溃烂了,连饭都不能吃,见枇杷如此平静,便赶紧问:“有什么办法?” “我准备出家修行,那样田家就不能再逼亲了。” “枇杷!你怎么能出家修行!”王淳一着急,便也顾不上礼仪规矩,反对道:“祖父和祖母过来,就是要商量给我们订亲的事!” “我觉得出家挺好的,”枇杷又道:“而且你和青河的事情其实田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没有证据。如果我们立即就订亲了,那岂不是将把柄送到田家手中?而且我昨天已经说了,你不要每天过来,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别再看出什么!还有老大人和老夫人,这时候也要远着点我们家才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事情因我而起,这时候我再躲着,以后我一辈子都不必见人了!” “其实你不必如此自责,”枇杷笑道:“若说事情起因,青河要占上一大半,我又是她的好朋友,当时出头也是为了她的清誉。” “枇杷,不管青河郡主怎么样,这件事的责任我是要担负起来的。” 见王淳如此郑重,枇杷赶紧解释,“就在刚刚,永平公主派人过来,答应帮我进玉真观修行,她也说先在道观避上一避,过些时候就能还俗回家了。” “你若是非出家,我也会等着你回来。”若是平时,王淳怎么也说不出要等枇杷之类的话,但现在这个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但话一出口,脸已经感觉火烧火燎一般,庆幸的是现在天色昏暗,别人应该是看不清。 枇杷果然没有看到,她明白王淳的意思是等着自己回来再定亲,便微微一笑,“其实很不必,你想如果到时候田家还在盯着我,那我们自然不能定亲,如果田家已经放手了,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枇杷见王淳急忙要解释,知他因为自己要去道观修行而有负罪感,想必不肯在自己修行期间定亲成亲的。想了想还是说:“只是你成不成亲与我修行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合适的亲事,你就成亲好了。” 又想到自己去了道观,可能很久见不到王淳了,便将一直放在心里几句话说了出来,“青河郡主虽然这次做错了事,但其实是很好的人,最可贵的就是她是个极真诚的人。她是真心喜欢你,我们马球队的人都知道。要不是永平公主不同意,我早就劝你娶她了,她可要比史小姐好多了。” 王淳气噎,就听枇杷还在说:“不过呢?其实永平公主要是真聪明,她一定能看出来你很不错的,就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就不错!” “听说皇上和田令攸派了很多人到城外,如果你没有当机立断,将马匹、衣物首饰等证据都扔掉,又将青河尽快送回京城,只要稍一犹豫你们就会被抓住了,说不定大家会怎么传呢!也许皇上也会下令处罚你们!” 王淳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必须向枇杷说明,人们虽然常说发乎于情,止之于礼,但礼岂能挡得住情?又恰好在黑暗中,便也“枇杷,我……” 就在这时,有几名军士走了过来,“小将军,出来练武?” 枇杷笑道:“石三,阿敦,你们刚从岗上下来?怎么不去歇一会儿?” “先来练一会,吃过飧食再歇着。” 枇杷虽小,但在军中时间亦不短了,与怀远军将士相当熟悉,特别是这些随着玉进忠入京的,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字,大家亦与她相当亲近,在家中并不以玉小姐称之,而习惯叫她玉小将军。 而玉家所带军士平日的训练、防卫等事务玉枇杷也参与其间的,因此便笑问:“这些日子加了岗,大家累不累?” “不累。” “小将军放心,大家都懂得现在家里有事,自然更用心。” 枇杷笑道:“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现在人手少,担心大家太累。” “这哪里算累,我们都是跟着将军和小将军守过营州城的,那时几天不睡觉不也将突厥人挡住了!” 提到守卫营州,枇杷也会心地笑了起来,当时突厥人围城时根本顾不上睡觉,只要鼓声一响大家就要上城墙。所以突厥人一撤,她回到家里就睡着了。同时她心中又升起了一股豪情,突厥人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一个宦官吗?将手中的□□一挥,“我们比试一回!” 军中人最常在一起切蹉,枇杷之邀自是寻常,便有人拿起武器笑应“来!” 好在,枇杷并没有忘记王淳,又向他道:“你向后退一些看看,回去正好向老夫人说说我家练武场的情形。”然后才挽起裙子与那军士战到了一起。 接着又有练刀练剑的,枇杷或在场上,或在下面观看,并与王淳点评,“我们家虽然没有深宅大院,但是安全防卫上却最有信心,也最不怕田令攸暗地里下黑手。” 王淳当然知道,先前玉伯父军械库丢失军械祖父遇刺时,玉家就加强了防卫,即使真有人想对偷偷玉家人不利,以玉家的防卫完全能够应付,除非调动大军,但在京城中如果能调动大军便不是小事了,田令攸也不能有此权力。 非但如此,祖父和祖母也必然会接玉家进自家的。 如果那样,自己就与枇杷朝夕共处了,也许就会有机会把心里话对她说出来。可是,王淳懊恼地想到,其实他是有与枇杷朝夕共处的机会的,但那时他并没有珍惜,以至于他们的关系慢慢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甚至,就是自己现在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向枇杷全部坦白,恐怕枇杷也不会信的,她一定以为是自己是出于内疚之心或者祖父祖母之命。 王淳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回道:“我见王家的防卫其实都不及你家,只是王家府第高大深远,具备先天的地利。” “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枇杷说着又指指在练武场上的军士们笑道:“但地利又不如人和嘛!” 就这样王淳果然按祖母的吩咐在玉家的练武场看了许久。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几个大人正在商量他们的事情。听到杨夫人决定把枇杷送到道观,而永平公主不但赞成,还让玉真观收下枇杷,老大人和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才说:“毕竟是出家修行,恐怕枇杷会受些苦。都是十六娘鬼迷心窍、节外生枝,才出了这样的事情。” 杨夫人拉住老夫人道:“事已如此,不必再多想。现在永平公主已经派人与我们家说,要送枇杷到玉真观,还说过两年一定让枇杷还俗回家,我想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老大人和老夫人便坚定地说:“待一两年后,我们把枇杷接回来,两家再定亲。”   ☆、第124章 王泽来访 玉小姐将要出家修行的消息一经公布出去,田家的媒人果然不能再上门了。 毕竟永平公主已经在皇上面前告了田家一状,田家要强娶大臣之女,竟然将女孩子逼得出家修行。舆论风评对田家也非常不利,他们只能就此罢了手。 枇杷穿上娘帮她新缝的道袍,天青色的棉布袍子边上镶了宽宽的绉纱白边,将头发简单地盘成一个髻,只插一根青玉簪,脸上一点脂米分也不用,拿着镜子照了照,不由得笑道:“娘,我觉得我穿道袍似乎更好看呢。” 可不是,枇杷本长得清新大气,脱了红妆,换上简单的道袍,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越发显得风清月朗,竟有几分似传说中超凡脱俗的小道童。 一家人不由得哑然失笑,但是真到了将枇杷送到了玉真观的时候,又恋恋不舍起来。 玉真观的现任知观原本亦是京城一介贵女,因有永平公主的嘱托亲自见了玉家人,又在大殿内为枇杷主持了简单的出家修行仪式,在为她取道号时沉吟了一下,亦知她不可能真正永远留在道观修道,便道:“不如依旧就用你的小字枇杷就好。” 枇杷赶紧点头,“是。”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如果硬是要改成什么清虚真悟之类的,想来自己听起来不会太适应。 知观见她面带笑容,双眼黑白分明,纯正干静,似乎对于将要在道观的生活并无确切多少愁容,心中暗道“还真是个小女孩!”便又说了些观里的规矩,枇杷又一一应了。 知观因受了永平公主的吩咐,对玉家格外客气,将他们请到了侧殿的会客室,又吩咐了小道姑为枇杷单独安排一个小院,日常杂事也一一关照到,然后单独留玉家人离开了,“你们先说说话,再让孩子进来。” 杨夫人先前一直在与知观说话,感谢她照应女儿,现见知观离开,便拉着枇杷又将不论大小事情又向枇杷嘱咐了一回,仍不肯放手,“在观中要听知观的话,好好与道友们相处,缺什么只管让人捎信回家,娘就赶紧给你送过来。” “娘,你就放心吧,”枇杷第一次要离开家里这里久,但她却还笑盈盈的,“你看玉真观真不愧是皇家的道观,观里景色这样好,还非常幽静,我在这里正好练练武、读读书。更何况还专门给我一个小院子,又让我带刘嬷嬷和侍女进来,我想我在这里的日子一定会很舒服。” 就是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杨夫人的泪水蓄在眼睛里,拼命忍着,哽咽着说:“我自然是放心的,你一向是最懂事最让我省心的,只是离了家自己更要多照顾自己……” “娘,你不是一向说我是最淘气最不让你省心的吗?我现在离开家了,你岂不是应该开心才对?” 枇杷本想逗笑,但结果杨夫人一听了她这样说,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地流了下来,“其实……你是最……懂事的,我,我……”话就说不下来了。 玉进忠上前扶住杨夫人,“眼下枇杷到玉真观是最好的办法,你就别这样了。”又向枇杷道:“早睡早起,每顿饭都要好好吃,天天练武不要中断,有事就让人往家里捎信。用不了两年,爹定接你回家!再不成我们就直接回营州!” “爹,我一定好好听话啦。”枇杷的眼圈也红了,却知道不能与娘一起哭起来,便硬是忍住向娘笑道:“我到公主修行的道观里住,也是了不得的福气,再说爹过些时候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你就别伤心了。” 三哥也跟了过来来,这时向枇杷道:“在道观里虽然枯燥了些,但也会有很多的时间,我特别帮你准备了一箱书,你每天读一点,总有好处的。” “我记得了,”枇杷点头,“哥,你赶紧和爹陪娘下山去吧。” 玉守义便向父母说:“总不好让人一直等着,还是让枇杷赶紧跟着道友们进观里吧。”又向枇杷挥手,“你进去吧!” 枇杷看着娘正推开爹的手向自己看着,爹和三哥也只站在会客室前不动,知他们一定不会先走的,一狠心转过头进了道观里面。早有小道姑引着她到了为她准备的院子,又交待了些事项才离开了。 枇杷打量着这间小小院落,是由一个大院子用砖墙隔了出来的,庭院只有几十步见方,一正两暗三间屋子,屋子里只简单的床铺桌椅,就连挂在床上的帐子都是青色麻布做的,一丝纹饰也没有。 枇杷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小的时候家里境况虽然不大好,但是娘就是只用最寻常的麻布为她做衣服也要绣上几朵花点缀,更不说她稍大些父亲就成了卢龙折冲府的将军了,家境亦好了许多,母亲便更加用心打扮家里最小的女儿。 所以玉真观里的房舍、家居用品也许在质量上并不比先前营州家中的差,但是这种冷冰冰的感觉令枇杷并不适应。 比起简单的居室,枇杷更觉得不自在的是如此狭小的天地,与营州广阔的原野、京城纷繁的闹市完全不同,小小的院子似乎就是一个囚笼,唯一能放眼看出去的只有一方天空。 现在枇杷便向天空中望去,正好看到一只飞鸟,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还不如只小鸟能自由地飞翔呢! 但是,她毕竟是经历过战场生死的玉枇杷,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弱质女子,很快就重新将目光收回,进到房里与刘嬷嬷和侍女将自己的东西打开包袱,一一打理整齐,毕竟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呢。 东西还没整理妥当,就听有小道姑前来传话,“知观请枇杷道友前去会客。” 道观中会客是有固定时间的,每月只能在朔日。现在枇杷刚到,家人又离去不久,怎么会有客人来了呢?况且临行之前,家人与王大人、曲家等亲近之人都说定,不要他们来送的。 枇杷带着疑问到了会客室,就见王泽正站在屋子中间对着墙上的一幅老子青牛出关图凝望着,听了声音赶紧回过头来向着自己瞪起了眼睛,“你怎么就出家了!先前我不是告诉你有事找我吗?” 王泽一向都是举止从容、温文尔雅的,与枇杷在一起时也总是又宽容又体贴,现在他竟然生了气,让枇杷反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不找你,而是这办法是家里突然想到的,只两三天就送我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再者我现在到观里躲上两年是最好的办法,就连永平公主也觉得很对。” “永平公主?她想的是她自己的女儿!她若真为你好应该……”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枇杷第一次听到王泽用批评的语气提到别人,感觉到他的不快,便小心地替永平公主解释,“她其实也帮了我,玉真观就是公主说的情我才能进来的。” “好端端的女孩谁会进道观呢?”王泽坚决地说:“你现在就同我回王家,田令攸肯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我去王家?”枇杷惊奇地问:“我为什么去王家!我不去!” “只要能躲开田令攸,你都能到道观里,为什么不能去王家?放心吧,你进了王家,田令攸总会顾及魏国公府而不会再找来了。” 也许会是这样,但是枇杷还是摇头,“我又不是王家人,再说我也不能在王家一辈子。” 王泽见枇杷并没有听懂自己话中的含义,苦笑着摇摇头,但是对着这样单纯的枇杷,他就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打算明白地说出来。 不只是怕枇杷听了会生气,更是因为自己就不能说出口。因为王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枇杷这样的女子,比起私情,她可能更在意的是尊严,但是自己现在却无法许给她。 只有在自己手中掌握了足够的权势,才能不再介意任何的世俗礼法,跨过一切的禁锢束缚,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切喜欢做的事。 年纪小的时候根本不在意权势,甚至还会鄙薄嘲笑那些钻营者,但在继承了魏国公的爵位后,王泽便逐渐认识到了权势的作用,然后开始孜孜不倦地追求。经过他的经心谋划,他费尽心血,一步步接近皇权。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遇到了枇杷?既不是自己以为富贵如闲云的过去,也不是手握重权的将来,而正是攀向权力高峰的最关键时候?王泽一次次劝说自己放弃枇杷,但又一次次失败了。 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打动了自己心扉的女孩,如此单纯、美丽而又可爱,而且越是与她熟悉,就越认识到她的好,懂事明理、坚强善良…… 经过多少次的内心争斗,王泽认清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没有这个女孩的陪伴,将会是一件憾事,但枇杷已经十三岁了,在这个年龄上,已经有很多女子已经成为人妇,王泽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等待了。 青河郡主私奔之事件,给了他一个机会,在一眼看穿枇杷李代桃僵出面承认她了与青河一同出游的时候起,他想到的不是揭开事情的本来面目,虽然那样对自己很有利,但是他还是决定隐忍下来,并借此机会得到枇杷。 他对田令攸说明了自己要将玉家收为已有的原因:玉进忠是一员虎将,玉守义是一个智囊,他们归于自己手下对他们的大计是非常大的助力。但他唯独没有提及枇杷才是他最想要的,因为他们都不懂玉家最珍贵的宝石其实是玉枇杷。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虽然一直旁观,准备随时动手,但是玉家竟然还是他预料之外送女儿出家修道! 王泽发现对于玉家和枇杷,他的预计永远都不会正确。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下定决心会让枇杷到自己的身边!   ☆、第125章 夜半笛声 王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心绪,温和地说:“枇杷,你不要管那么多,你只要听我的,我会保你一辈子平安快乐的!相信我!” 枇杷一向是相信王泽的,但无论有多相信,她也是个有头脑会思考的女子,早已经形成自己的判断是非标准,又始终坚持自己做事的原则,于是她更加坚决地说:“王大哥,我信你,但我不能害你,你现在本就处于朝堂的旋涡中,千万不要由我而受到波及。” 王泽有时也会想,也许正是枇杷种种与众不同才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明知不可为却又不肯放弃的。 骤然听到枇杷出家修道的消息,他不顾一切地打马出城到了玉华山,那种唯恐就此失去了枇杷的冲动依旧在他心里激荡着。 听了如此坚决拒绝的话,也并没有熄灭他心中的烈焰,王泽伸出手去拉枇杷,“走,你跟我回京!”扯了枇杷的袖子就走。 枇杷闪了一下没有被拉住手,但飘大宽松的袖子却在王泽的手中,她用力向回拉,可是王泽却一点也不松手,而王泽也用力想将枇杷拉出屋子,可枇杷也一点也不让,于是两人就这样僵住了。 “王大哥,你放手,我不会就这么回京城的!”枇杷带了些些尴尬地笑道。 “不,你必须回去!” 两人正在争执,就听有人急忙进来道:“王大哥,你来看枇杷姐姐怎么不叫着我?”说着人已经进来,正是临川王。 莫名地,枇杷松了一口气,再用力扯了一下,袖子果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她便笑着向临川王道:“因为事情紧急,就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我原想在道观里给每个人都写封信的。” “写信又是什么用?”临川王苦着一张脸道:“现在青河不理我,王大哥也整日地忙,以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是啊,当初做生意差不多每天都要见面的四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再聚会了,王泽忙公务,青河被关在家里,原本还有临川王和枇杷时不时地见上一面,可是现在枇杷又被迫进了道观。 临川王这孩子,先前他特别喜欢缠着王泽,但是现在因为王泽的公务愈发繁忙,他便转向了枇杷。在他看来,能够射杀左贤王的枇杷也同拒突厥人于外的王大哥一样是可以依靠的能者,胆子特别小又受过惊吓的他只喜欢同这样的人在一起,因为这样的强者能让他感觉到他最缺乏的安全。 枇杷早已经从平时临川王的言行间感觉到他的依赖,身为女子的她先天就有同情弱者照顾幼小的倾向,便自然而然地把临川王当成了小孩子,竟然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不过比他大上两三岁而已。 现在看到可怜的临川王,枇杷便安慰道:“你还可以多交几位朋友。” “我的朋友很多,但是只有王大哥和你才真正对我好。”临川王说到这里又向王泽望去,仿佛还在埋怨他没有带自己一起来玉真道观,“刚刚我恰好去找王大哥,见他快马向城门驶出,听人说他是来看你,便急忙追了过来。” 王泽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叫临川王,转而对他说:“临川王,你不是也不想枇杷出家修行吗?赶紧帮我劝劝她同我回王家。” “可是枇杷姐姐就是还俗,也没法去王家的,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家。”临川王努力显出他其实很有见识,又托着胖下巴思索着道:“王大哥是想让太夫人收她做义女吧?”然后他自己又觉得不对,“不行,不行,那样辈份就乱了,王大哥岂不是要叫你祖母了?我也跟着成了小辈。我算算——太夫人只能收你做玄孙女。” “先别管什么辈份,”枇杷赶紧说:“我不能连累太夫人!” 王泽自然不是要枇杷当自己妹妹的,几乎同时反对道:“这些名份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枇杷到了王家就不再怕田令攸了。” “虽然是那样,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枇杷姐姐一定不肯的,”临川王突然得意地一笑,“这两天我也想出了一个办法,正在求我母妃,现在不妨跟你们提一下——我准备娶枇杷姐姐做王妃,以后田令攸就是再不服,见了临川王妃也只得行礼,你们说可好?” 枇杷哭笑不得,看着比自己矮了差不多一头的临川王说:“就你这么小,还要娶王妃?” 王泽也同时反对,“你不可能这么早就娶王妃的!” “我已经十一岁了!”临川王挺了挺胖胖的胸膛道:“皇家十一岁成亲的又不是没有,还有九岁就成亲的呢。” “我说的不是年龄,”王泽板着脸说:“皇上现在无子,所以根本不可能让你这么早成亲生下儿子。先前永平公主之所以反悔青河与你的亲事就是如此!” 毕竟到京城已经快半年了,临川王不受皇帝待见的尴尬地位枇杷也渐渐明了,而且京城中上层的人物也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会说出来。可平时温文有礼的王泽竟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让临川王马上就蔫了下来,低头不语。 枇杷先前就感觉到王泽的焦躁,现在确定无疑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才会如此,倒不好责备他,只是向临川王道:“其实就是皇上要为你选王妃,临川王妃也不可能选我这样的,再说我们怎么能成为夫妻呢?” “怎么不能?”临川王道:“枇杷姐姐,我特别希望能一直在你身边,这样不管是再遇到突厥人还是什么其它事,我就都不怕了!” 枇杷会心一笑,临川王并不是第一次流露出他的胆怯和依赖,于是她再一次保证,“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周全!” “我一直信你的,”临川王特别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知道你一定会管我的,就和王大哥一样。” 王泽无奈地看着深情相望的这两个,知道自己的计划又被他们的乱拳打败了。尽管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是临川王毕竟真心实意地要娶枇杷为王妃,而在此之后他自是不能再说要枇杷就这样到自己身边的话了。 但王泽并不甘心,便在两个人最为开心的时候冷冷地问:“难道枇杷还是要留在玉真观吗?” “我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你们还都说不行,”临川王总算又重新面对现实了,“我听说自从玉真公主仙逝后,玉真观已经大不如昔了,房舍好多年没有维修,日常供应也差得多了……” 枇杷不待他说完,就赶紧抢着说道:“你们又没去过观里,无非是道听途说,刚刚我已经搬了进去,知观专门给我一个单独的小院,小院里很是整齐,一应用品都是全的,又允许我带着嬷嬷和侍女一同住进去,还又说什么早晚课颂经之类的都让我随意……总之,玉真观里真很好!” 于是她便将自己院子里的布置一一讲给他们听,当然经过她的美化,玉真观的小院似乎相当不错,“我住在正屋,白天可以在窗下看看传奇小说,早晚在院子练练武,刘嬷嬷还专门留了一间小屋做小厨房,准备自己时不时地开点小灶……” 临川王便放心了,马上许诺,“宫里的好点心我还继续按时给你送,另外长安再出新传奇我就买两份,给你一份解闷。” “那样我的日子就更逍遥了!”枇杷笑道:“我爹已经说最多两年一定接我回去,两年时间也就一转眼就过去了。” 玉真观是不允许男子入内的,所以王泽也从没进过,但他却能想到枇杷住进了先皇妃嫔宫女们出家之处大概的情形,虽不至于潦倒穷困,但亦不可能有她所描述的那般好。 但事已如此,他甘不甘心都只能先留枇杷在这里了。玉将军向女儿许诺两年之期,他在心里却想一定要在一年内谋划着将枇杷接回来。 送了临川王和王泽,枇杷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也许是因为她曾经尽力美化过这里,现在她竟然觉得小院要比第一次见时要好得多了。她轻轻地哼着歌,将自己的笔墨书砚一一摆好,再把长弓、箭袋挂在墙上。 她甚至还拿起平时不爱动的针线在青青的床帐上绣了一圈白色的波浪小纹,虽然绣得不如母亲绣得好看,但也立即为床帐增色不少,她前后左右自己欣赏了一回,觉得心里其实没有那么失落了。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床还是那张床,床帐也是一样的,但是只因为绣了那么几朵花,枇杷躺下便觉得不一样了,正在矇眬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缕笛声。 清冷寂寥的夜晚,如泣如诉的笛声似乎从很远处传来,但凝神细听又在耳边,天寒地冻之间,一树红梅傲雪凌霜,娇艳的芳姿、淡淡的香气正是向天地万物展示她的铮铮铁骨。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梅花一落,春天也就到了,笛声正是名曲梅花落。 枇杷也颇通音律,听出梅花落共吹了三遍,一曲高出一个音阶,一曲较一曲节律加快,使得曲调由悲伤渐渐转为欢快,饱含深情,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故事,又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这种高妙而又别出心裁的手法将梅花落之曲演绎得颇有深意。 原来到了玉真观还能听到这样好听的笛曲,枇杷在帐中微微地笑了,然后她在梅花落的曲调中睡着了。   ☆、第126章 观中道友 第二天一早起来,枇杷便正式开始了玉真观的生活。 虽然是皇家的道观,但玉真观毕竟是修道的地方,生活很是简单,天明即起,一日三餐,日入而息。 道姑们每日都要有早课晚课、遇到斋日设醮、颂读经书种种事务,好在有永平公主关照,枇杷并不用参与,观里不但不勉强她参加任何的活动,而且也不干涉她院子里的事情。 由于昨夜梦中看到了一树树的梅花,闻到了浮动的暗香,枇杷一早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她拿出长鞭舞了一回,又练了一会儿刀法,因院子狭小无法设箭,只能开弓三百次。 观里的朝食是麦饭青菜,刘嬷嬷拿出自家带的肉干做了个汤,又添了几样带来的点心摆到了枇杷面前,笑着向枇杷道:“今天简单些,等嬷嬷看看能不能到观外买些东西,再想办法给小姐做好吃的。” 枇杷见刘嬷嬷满眼的怜惜,指着案上的饭菜笑道:“这已经够好了,嬷嬷不必担心我,我吃什么都香。”说着果然没少吃,毕竟刚活动过,肚子正是空的。 吃过朝食,枇杷便将自己带来的几本传奇小说拿出来细看,《风尘三侠》、《聂隐娘》等已经烂熟,已觉无趣,还有《古岳渎经》、《庐江冯媪传》、《三梦记》、《周秦行纪》等,或述神鬼,或记奇梦,正是还没读过的,到了有趣处不由得抚案大笑,至于愁闷处免不了要蹙眉叹息,最甚者有了伤悲之情还要滴下泪来。 正魂系于书中,忽听有人轻叩院门,因刘嬷嬷带着侍女出门采购,枇杷便起身应门,见五六人,或老年或中年的女道姑笑道:“我们正是居于左邻右舍修行之人,来见新道友。” 枇杷赶紧笑着请大家进来,“我初入道观,正应该先去拜访邻居。却蒙各位先来看我,快请进来!”又亲自烹茶送了上来。 大家彼此介绍一回,众人便知道枇杷是四品武官之女,因不想成亲进山门修行,而枇杷亦知道了来者皆是先皇、再先皇宫中的低等妃嫔,几个九品奉仪,两个八品采女,还有一个七品御女,在玉真观中与枇杷住在差不多的小院中,又在同一个大院里。 眼下大家的住处在玉真观中属于中等,上面还有高级妃嫔及公主郡主等的大院落,下面还有宫女、道姑们群居的杂院。相应的,在日常供给上也是比上不足比下不足。 听大家闲谈,玉真观自建起后便真如处身世外,因位置在京城之外,且又是半山之间,不论开宝之乱还是前两年突厥进京竟然都没有波及到这里,所有殿堂屋宇都保存完好,人也平安无事。是以,观中聚集了几朝后宫故人,日子很是安逸,只是不能出观,与外界联系也甚少。 人虽然封闭,但其实物资流通倒还方便。玉真观外便是一个很大的村落,又有马车时常往返京城,无论什么,只要用钱便什么都可以买到。 而观中的女子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些有较高品级奉禄亦较多或者得到过皇宠有大量赏赐的人生活相当优渥,完全不逊于京城中的达官显贵;而低品级而手无余财的人便只能靠着观中的供应生活;最差的自然就是宫女与寻常道姑,不但要供人趋使负责观里杂务,也就只能得温饱而已。 “你那嬷嬷和侍女便与我的侍女到村子里买鸡去了,”诸御女得意地笑道:“观里一日两餐,没有午饭,想吃什么只有自己加。” 枇杷清楚看到另外几个奉仪和采女眼里露出嫉妒的目光,马上意识到中午买一只鸡加餐一定是很奢侈的行为。一只鸡也要近百钱,对于这些月俸千钱上下,又不知会不会及时发下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七品御女正好比八品采女多一二百钱,比九品奉仪又多几百钱。 看来到哪里都攀比,枇杷便笑道:“刘嬷嬷初到这里,并不识路,还要谢谢御女的侍女带她们出门呢。” 诸御女便告诉枇杷,“就是下人出门也不是随意的,要先到掌管观门的大道姑处领取签子,巳时后出观,午未时前回观,只要晚上一时半刻的,就永不许进来了。” 于是大家又说起观里的各种规矩,真是繁琐至极,打水、送垃圾都有固定时间,外面送来的东西要经观内专门的大道姑打开检查才能送进来,生病了不能随意请医者……林林总总,枇杷只得一项项记住,又安慰自己道毕竟是道观,清规戒律众多也是难免的。 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便笑问:“昨夜在观外吹笛者可是你的情郎?” “昨夜的笛曲?”枇杷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观里的人吹奏的呢。” “观里从没有人吹笛,况且那声音正是来自观外,而你昨日入观,入夜便响起了笛声,不是为你吹的还能是为谁?” 原来是这样!但是枇杷当然不会同意,“也许昨天观里还来了别人呢?” “你以为这里天天都能来人呢?只有每次皇上驾崩举行过丧仪,才会送过来一批女子。平时只有极少的情况有新人进来。不用说昨天,就是最近几个月也只有你一个人入观。” “那也不能就说那笛子是为我吹的呀!” “不是为你,还能为了谁?”所有人都不同意,“观外只有一个村子,村民都是极粗鄙之人,哪里会奏乐?只有你的情郎才会来此为你吹一首梅花落!” 枇杷真是百口莫辩了,“我哪里有情郎?我正是因为不愿嫁人才来道观的。” “不愿嫁人还不是因为有了情郎?” 原来有人还这样想?枇杷郁闷地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嫁人的,先前已经回绝了好几家,只是那家仗势一定要娶,无奈才到玉真观的。” “非要求娶?”有人猜到,“那也许就是那人对你情根深种,所以非你不娶呢?所以才到观到吹笛子。” “才不可能!”枇杷与田家的继子从没见过面,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哪里来的情根深重?再听说田令攸的儿子是个纨绔骄横的混帐,会的只是仗势欺人,哪里还能吹笛子? “那不管是谁,吹笛者必是对你用心良苦的少年郎君!你将来就嫁这个人吧!” 枇杷提醒道,“吹笛者是谁还不知道呢。” 大家纷纷笑答,“早晚会知道的。” “我早想好了不嫁人的,”枇杷见大家说起嫁人时个个兴奋异常,不得不赶紧打消她们的兴致,“且不说嫁人到别人家里总不如自家好,更是因为我家里父亲年迈,母亲身子不好,哥哥又有伤残,弟弟又非常小,平时无事时尚好,若有事情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不想嫁了,也娘也说就让我在家里当老姑娘呢。” “你以为当老姑娘有什么好的呢?这观里就有一多半就是老姑娘,大家的日子过得多苦啊!” 不过枇杷并没有以为然,她当然不想做像她们这样被关在道观里的老姑娘,而是要做留在玉家,与家人一直幸福生活,又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的老姑娘。这些从小就进了后宫,然后只见过宫墙内的景色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枇杷自然不好将这样的话如实说出,只是坚持道:“我就是不想嫁人,尤其是只议亲就遇到这么多的麻烦,我想嫁了人肯定会更烦!” 这些女人们根本就不信枇杷的话,但是观其形容语气,又觉得枇杷不似说谎,一时间也难以分辩,又恰好刘嬷嬷带着侍女抬着一笼鸡回来,便啧啧称道了一回方回各自院子里去了。 枇杷见了一笼子的鸡,不由得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刘嬷嬷笑道:“我先前出门时就见有院子里养着几只鸡,又问清观里并不管,于是到了村子里便挑好的多买了几只,回来时多给看门的塞了钱方才都带了进来。但以后小姐想喝鸡汤就容易了。”说着又从担子上摘下些蘑菇干菜,“这些也都是挑上好的买的。” 说过几句话,便急忙挑了只最肥的鸡杀了做汤,“午饭恐怕要晚了呢。” 不管怎么样,有钱的生活就是好过的。不算爹和三哥的俸禄、做生意的收益,只那一场马球赛玉家就发了上百万的财,杨夫人给刘嬷嬷的生活费非常可观,又一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枇杷的生活。 刘嬷嬷亦是最心疼枇杷的人,受到杨夫人之托到观里只一心打点好小姐的生活。她年纪大,人□□故又都懂,很快将观里管事的几个大道姑都打点好了,又与观外村里的人都熟悉了,保证了枇杷日常需要无所缺乏。 枇杷是大方的人,每每中午杀鸡烹羊,都不忘了给院子里几个人都送去一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大家便对枇杷也越发好起来。 枇杷入玉真观那天正是二月初十,也是每月的每一个沐休日。到了二月二十第二个沐休日时,又是同样的时间,枇杷上床就再次听到了笛声,曲子依旧是梅花落,吹奏的手法与上次相同,一曲高出一个音阶,共吹了三遍,婉转动人。 “这是谁吹的呢?”枇杷不由得也好奇起来,披衣起来,来到庭院中,细细分辩,曲子是由道观后山传来,那里地势要高于道观,笛轼借着山风正好吹入观中。 听着曲子渐渐转为欢快,枇杷心情大好,倒真有些遗憾这曲子不是专门为自己而吹奏的。一时间她甚至很想潜出道观去看吹笛人究竟为谁?再问问他为谁奏梅花落? 但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中,躺在床上又霍然开朗,不论是谁吹的曲子,也不论是为谁而吹奏,只要自己听到了,那便是为自己而吹奏的,自己用心听方才不辜负这个吹笛人。 自然观中人免不了再来问枇杷,枇杷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枇杷又哪里管她们怎么想呢。 从这以后,每旬的沐休日都会有笛曲响起,不管严寒酷暑、刮风下雨,梅花落的曲子总会如时奏起,月朗天高、微风不兴的时候,笛声清越激昂;山风凛冽、骤雨如注的时候,笛声便如巨浪中的一叶小舟,时隐时现。 但梅花落的曲子总是在那个时间响起,一次也没有中断过。 玉 真观中的人慢慢都习惯了,每逢休沐日时,大家便先听一曲梅花落在入睡,然后在梅花落的曲子中梦到自己如花般的岁月。   ☆、第127章 青河来访 枇杷在玉真观里过着非常规律的生活,早起习武,然后看书,再然后习武,再看书,再习武……总之习武累了就看书,看书坐久了就起来习武,中间再穿插着吃饭和睡觉,间或有人来说说闲话。 而她自己却甚少出去与人闲谈,其实枇杷本是喜欢热闹的人,初进道观时也去别人的住处拜访过,但是她发现自己与这些久居深宫,然后又困守在玉真观的女子们很少有能谈得来的话题。毕竟大家的年龄、经历差得太远了。 最初,听她们讲些先皇或者先先皇的事情还很好奇,但时日一久,枇杷便发现她们说的总是那么些事情,便又索然无味了。正应了元稹一首诗中“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词句了。 也许这些宫人说起先前宫中之事,彼此尚觉投契,但对来自外面的枇杷,是无法体会她们间心有灵犀的意味。而且她又一向不喜欢勾心斗角、争宠比艳以及那些琐碎至极的宫中小事。 枇杷宁愿把这些时间用在读书上。 过去的枇杷并没有这样喜欢读书,毕竟不论是营州还是京城都有太多太多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了,她只是完成母亲给她布置的功课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懂事很听话了。 到了观里最初几天,枇杷整日在书案前时很有坐不住的感觉,毕竟与先前的生活相比落差太多,几天下来她精神都不足了,就连一向最爱的鞭子舞起来都觉得有气无力。 但她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道观是不能轻易出的,尽管她也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去散散心,再悄悄地回来,但是枇杷在数次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时都控制了自己。父母费尽心思将自己送进玉真观,自己总不能再惹祸了。虽然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可也难保会出什么意外,自己出观的事情再被人发现自家就被动了。 观里可供活动的地方也不多,风景最好的几处被几位高级妃嫔占着,不可擅入,至于其它各处也总有各种原因不能乱逛,而且观中都是女子,又都闲着,最喜欢传些闲言碎语,她还是躲着点好。 说起来枇杷被迫到了玉真观,还不是她的风头出得太足了,结果得罪了田家?现在最好是能免就免吧。 好在枇杷也不是不喜欢读书的人,努力之下她竟然慢慢适应了,读书成了她生活中的重心。而读书时间长了,她还有一些心得,甚至又觉得先前自己整日玩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不如早些读书呢。 现在她已经不再看先前特别挑出来的传奇小说了,这些传奇虽然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但看过几遍也就无甚意趣,并不如三哥为她带来的一箱书籍:《春秋》、《史记》、《三国志》等史书百读不厌,写天文的《甘石星经》、写地理的《水经注》各有用处,当然枇杷最喜欢的还是各类兵书,孙武的《孙子兵法》,伍子胥的《盖庐》、魏武帝的《孟德新书》、李靖的《卫公兵法》等等,她越读越觉得自己实在太浅薄了。 自己先前之所以能够少年营的首领、射杀左贤王、守卫营州城、带领怀远军,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因为自己武功高强,又有谋略,现在读书有了见识才知道,自己其实真差得太远了。之所以一直幸运地走到现在,有借助于父兄之威的原因,有众人对自己的厚爱,也有因为突厥人进范让大家同仇敌忾等众多的原因。 如果没有现在这样的机会让自己能够放下浮华,静静地坐下来读读书,增长见识,提高才学,那么自己可能还会自以为是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无知而犯下大错。 想到这里,枇杷竟然觉得有了田家的事情迫得自己进了道观并不是一件坏事,就像她在书中看到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于是,枇杷由最初被迫读书而改为真正从内心主动地读书学习,她将自己的时间重新规划起来,上午读兵书,下午读史,晚上看些杂学,又在书上写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就这样,时间便过得既充实又有趣了。 这一天,枇杷正在细细考究《卫公兵法》中部伍营阵之法,概李卫公乃本朝之人,治军法度最为实用,也最可借鉴,她尤为重视。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大叫一声,“枇杷,我来了!” 枇杷猛一抬头,就见青河郡主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自己,“枇杷,你真受苦了!”话音未落,已经满脸是泪了。 自从上元节后,枇杷还是第一次见到青河,她亦感动非常,奔过去拉住她的手,“青河,我也很想你!”竟然也不知不觉滴下泪来。 “都是我害了你!”青河伏在枇杷身上泣不成声,“我好后悔,我太任性了,害得你到了这样地方!” 枇杷这时已经止住了眼泪,轻轻拍着青河的后背,“其实我现在非常好,真的非常非常好,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也不用伤心。” “你别骗我了,你看这间小院子、你穿的衣服、还有你竟然一点首饰也没有戴,一点脂米分也没有擦……”青河郡主抬起头来一样样地查看着,一样样地批评着,“我娘怎么能把你送到这样的地方呢?就是在道观里也不能如此简陋啊!” “其实这里并不差了,我是来修行的,若是住在太好的地方,穿着绫罗绸缎又像什么呢?”枇杷拉着青河坐下,“我也一直在担心你,你脸上的伤疤没事了吧?你娘是不是狠狠教训你了呢?” 青河穿了一身大红色绣海棠花的锦缎常服,头上戴着红宝石步摇,两只红宝石卫坠一晃一晃的,格外显眼,若不是刚哭过,眼泪把脸上的脂米分冲掉了,正是天皇贵胄应有的气派。可是枇杷却发现青河却消瘦了不少,也不再似过去般的神采飞扬。 好在她脸上擦伤之处,早已经没有一点痕迹了。青河亦急忙解释道:“伤早就没事了,只是我娘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 枇杷不禁又担心,“你这一次是不是又偷跑出来的?” “不是,不是,”青河赶紧摆手说:“这次是我娘答应的,我只要在晚上关城门前回去就行了。” “太好了,”枇杷喜笑颜开,“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会,你还可以留在这里吃午饭呢,我叫刘嬷嬷杀一只鸡,再看看能不能买点羊肉。”说着赶紧跑出去告诉刘嬷嬷多做点好吃的,又急忙帮她端水擦脸,还不忘问:“你一早就出了城吧?是不是到床上歇一会儿?我给你煮茶喝吧?” “枇杷,你不要忙那些,我们好好说说话。” “可不是,我太高兴了。” 真坐下来说话,一时又没有什么好说的。枇杷自然不想把田家逼亲、自家有多为难的事情告诉青河,而青河呢,也不想把她私奔事泄而引发的公主府内的大清洗,以及她如何绝食恳求母亲帮助枇杷的事情讲给枇杷听。 于是她们本要说话,却又先静了下来。片刻后枇杷方说:“我最近读书倒有些感悟,觉得我们先前每日里只想着玩乐,虽然当时格外快活,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益处,还不如多读读书呢。有了这个想法,我又觉得到玉真观修行还真不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青河郡主相信枇杷,她终于展开了许久没有露出的笑容,“也只有你,枇杷,才会这么想。” “太史公说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枇杷向青河一笑,“也许我经过这次修行的磨练,竟然也能发愤而成为一个女将军呢?” “你一定能的,枇杷!”青河肯定地说:“我相信你!” 枇杷亦很自信,“我也觉得我能行!到时候再不会有人敢来欺负我了!”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到了中午,青河郡主吃着刘嬷嬷炖的鸡肉,“还真好吃呢,比我们府里做的都要好!” “其实你是饿了!” “是有些饿,这几天没什么胃口。” “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吃饭,再多活动,重新变回来的天之骄女!”枇杷笑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青河郡主!” 因青河要在城门关闭前回京,所以她们很快就要分手了,枇杷一直将她送到了道观门前,笑着向她摆手,“不用再来看我了,我一切都很好。” “嗯,最近恐怕是来不了了,”青河亦笑着道别,“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也会很好的。” 待青河的马已经完全不见了,枇杷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只推自己累了,无心应付打听青河郡主来访的人,躺到床上想着青河,知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只是不肯在自己面前说。 青河郡主策马回了公主府,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呆呆地坐窗前一动不动。 永平公主等了半晌只得自己走来问:“你宁可绝食也要闹着去玉真观,现在总算去了,回来为什么又不吭声了?” “娘,你知道枇杷在玉真观里过得有多苦吗?”青河站起来含泪道:“她住着的小院狭□□仄;只一间小屋吃饭会客读书睡觉都在一处;穿着青布衣插着木簪床帐被褥都是粗布;中午杀一只鸡买点羊肉就是最好的东西;还有她本最喜欢到处游玩,现在却根本不能出道观……”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是她向你抱怨的吧?” “枇杷才不会抱怨,她一直说很好,还说有这个机会在道观里读书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青河突然自己止住了泪,“你根本不了解枇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永平公主在心里笑着,“你有多少最好的朋友?送出去多少金银首饰衣服?先前还打着滚逼娘替好朋友的家人求过官?后来又都怎么样了?现在玉家小姐是帮了你,但是娘也帮她躲过了田家,也算回报她了。” 青河听到这里已经万分气愤,“枇杷是与她们不同的,她从没有从我这里要过什么,反都是帮着我!” “但我们也对玉小姐不差啊!若不是我玉小姐岂能进玉真观?至于她的住处用度,总不成让她与高等的妃嫔一个样吧!” 青河被娘这样一说一时词屈,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娘你为什么不肯将枇杷接到公主府里,认她做干女儿?那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永平公主却说:“既然已经去过玉真观,此后你就要按约定一切都听我的了。”   ☆、第128章 初次探亲 一日,枇杷正在读书,知观让小道姑来招,她便赶紧起身整理了仪容跟小道姑到了前面知观所居的大殿一侧。 知观一身青色道袍,胸前绣着八卦图,头发用紫玉冠簪在脑后,正手持一柄拂尘盘膝坐在一张榻上,听几个大道姑回观内的一些杂事。枇杷见状便要退到殿外廊下等着,知观却瞧见了她,笑着招手道:“枇杷进来吧,我正要说你的事呢。” 也笑着问:“我听说你先前是武将家的孩子,会些功夫,又从小未受过拘束,在观里一定闷得很吧?” 枇杷固然用心读书,也劝自己安于道观的生活,但其实她第一次被束缚在这样狭小的天地里,从骨子里还是不甚畅快,现在也如实答道:“是有些闷,只是观里规矩重,我自然不敢违反。”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着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妄纵言行的,也无怪我一眼看着就喜欢。”知观说着便笑对一个大道姑说:“孙道姑,你每日早上带观里道姑出门打水时,可以让枇杷跟着出去走一回,也算是放放风吧。这孩子也不是个捣乱的,也不用多费心。” 孙道姑便稽手称“是”,又向枇杷道:“明日起卯时你便到观门前与我们一同出观打水,大约晨时方能回来。” 每日能到观外山林间走上一回,不但能强健身体,更是能放松精神,枇杷喜不自胜,赶紧向知观和孙道姑称谢,又保证道:“我随着大家一起出门,按时回来,一定不给大家添麻烦。” 知观便向孙道姑几个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枇杷。” 看着众人出去了,知观便让枇杷坐在身边,“听说你先前得罪了权贵,但肯帮你的人也不少,这也是别人帮你求的情,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枇杷到观里不到一个月,却已经有好几拨人前来探望,除了临川王、魏国公、青河郡主外,还有几个达官贵人之家眷,知观早已经觉得枇杷不一般了。 前些日子又有京兆尹王老大人亦托知观在京中的故友写信恳请她照应枇杷,又特别说明衣食住行倒不是重要的,只求让枇杷有些自由。知观知自己的这位故友最不肯管别人的闲事的,她既然肯亲笔写信,一定是有抹不过情面,她无论如何也要答允的。 偏巧枇杷这孩子又是个省心的,知观应了这个人情倒也没有什么负担,因此只简单地嘱咐了枇杷两句,又说:“你虽然到了我们玉真观修行,但毕竟不是宫人,过几日家人来探望时,你就随着你家里人一起在外相聚吧,只要在未时前回观里就行。” 枇杷先前听人说过,每有亲人来探望时大家并不许离开,而亲人亦不可进入观内,只能在待客室见上一面。现在得了这样的许可真是喜上加喜,赶紧向知观行礼道:“多谢知观了!” 此后每日一早枇杷便随着观里的几十个小道姑到观外山上打水。 玉真观处于玉华山麓,有一条山溪自山上流下,离道观不远,附近村民皆在此取水。但是观中人却习惯于到上游取更为洁净之水饮用,故而每日有专门的小道姑一同出观溯流而上,到了半山腰泉眼处打水送回观中。 这份工作其实是极辛苦的,枇杷每日随着这支队伍天色未明时出观,山路崎岖难行,路途又很遥远,但是她一向早起习武,也不以苦,到了山上,别人休息时她寻一块空地练武,等大家提水下山时她便也提着两桶水一同回去。 玉华山中人迹罕至,空灵清净,枇杷自觉得在山中习武要比在山下进境更快,身体也愈发轻盈健康,每天提着两大桶水下山轻松得很。 最初打水的道姑们都疏远着枇杷这个外来人,直到一次,大家在路上遇到一条蛇,枇杷上前将蛇一刀斩断,救了大家,这些道姑才与她亲近起来。接着又有人想跟着她学武,枇杷也肯认真教她们,几个月后,这些打水的道姑们身体便强健多了,打水的效率高了不少,这是后话不提。 又因能够出观,枇杷与守门的道姑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她本是个仗义豪爽的性子,待人又诚恳,没多久便又交了一群朋友。 因此到了探亲之日,枇杷早已经在道观里混得风生水起了,知观喜欢她,几个管事的大道姑都肯照应她,同院住的宫人又待她好,就连道观里最下层的小道姑也都愿意与她传话送东西。而枇杷最初来道观的郁闷也早一扫而空。 朔日一早,枇杷便挑出一件最好的衣服熨平穿上,又拿出一小青玉冠簪发,还将自己写好的字纸包好预备带出去给娘看。只听传话的小道姑来报,便赶紧出了院子,到待客室被家人接着出了道观。 枇杷随着家人来到观外村庄的一处院子,这里处于村庄最后面,紧依着玉华山,非常幽静。看到重新整修的院墙,新米分刷的屋垣、和各色家俱,枇杷便知这是专门为了自己才置办的。 未及多问,杨夫人已经拉着女儿上下左右细看,终于觉得女儿除了衣饰简单以外,别的都还好,特别是气色,就像得到钟灵俊秀的山色滋养了一般,肤白唇红,尤其润泽,才放了她坐了下来。 很快一家人围着枇杷听她眉飞色舞地讲了这段时间她在玉真观里的经历,玉家人看到她神采飞扬的表情,将先前的担心马上都付诸流水,慢慢转为兴致勃勃,仿佛女儿不过出门历险一般。 “怪不得王大人说我们枇杷在玉真观里过得不错,而且还颇得大家喜欢呢。”玉进忠哈哈笑了起来,“我女儿就是可爱!” “是啊,我今天到观里接女儿,门上的小道姑一听是找枇杷,就特别客气,急忙让人跑着去通报了。”杨夫人也笑着赞成,“我们女儿人缘在哪里都很好呢。” 等到枇杷把自己读书的心得向大家讲了,就连三哥也羡慕地说:“听你这样一讲,我觉得我也应该放下衙中的乱事,找个道观专心读两年书才好呢。” “只可惜这个机会被我先抢到了,你只能在家里好好做事了!”枇杷又向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周姐姐使了眼色,“再说你要进道观,周姐姐怎么办呢?” 周昕笑道:“我们在家里整日担心你,你可好,现在还有心与我们逗笑!” “其实我也担心家里的,”枇杷说出心中的隐忧,“我到玉真观里是清静了,田家又来捣乱了 吗?” “没有,家里衙上都安然无事,”三哥笑道:“还有,田家的儿子犯了点事,现在自顾不暇,再也没心思找我们家的麻烦了。” 枇杷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么巧?” 家里人都笑了起来,“王大人帮我们想的办法。” 枇杷真是解气,“田家不会有好报的,我就等着看他家倒霉呢!” 玉家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地赞同,“一定会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这次玉家人前来,又给枇杷带了不少的用品,中午时杨夫人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家中一样。 说起了京中的最新事情,王家最近很是显眼,王泽本在不受帝宠的南衙,但现在又在北司兼了职位,是朝堂上最当红的青年人;王淳为科举四处献诗行卷,因他的容貌俊秀、文采斐然,颇受名儒们欣赏,成为颇受瞩目的风流人物,时人便称他们兄弟为“二王”,风评俨然凌驾于京城四公子之上。 恰这时候,王十五娘亦与与齐国公世子订下亲事,下聘之日,永平公主和田令攸竟然同时到了王家,京城勋贵世家纷纷到贺,风头之健无人能及。 “比十四娘出嫁时还要热闹?”枇杷听大家说话,不禁疑问道:“那十五娘成亲时该怎么好?还不得与公主出嫁一样。” 杨夫人果然道:“静娴公主前些时候也定亲了,可是排场还不如王十五娘呢。” “王家这一代果然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枇杷很是为王泽和王淳感到高兴,“我进玉真观的当天,王大哥还与临川王来看我了,只是王淳却一次没见,想来他读书很忙吧。” 三哥惊问:“你没见过他?” “是没见过啊!”枇杷道:“难道他来过?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房子就是他租赁的,又让人收拾了,怎么能没来过?” “噢,”枇杷马上明白了,“也许他去了玉真观,却被观里守门的道姑拦住了,因为观里的人平时不许出来见客人。” 三哥并不大信,王淳要想见枇杷,一定也能想出办法的,但是他却没见,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吧。” 娘高兴地说:“我原也想在这里找个房子,淳哥恰好做在了前面。他还说等到夏天时,让老夫人和我们一起到这里来避暑,就住在你旁边,就是不能天天见面,感觉也是好的。” “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要上山,就从不远处经过,”枇杷笑道:“那时我每天拐一个小弯过来见你!” “真的!那可太好了,”杨夫人便道:“也不必非要避暑时才来,再过些时候天气再暖和些我就两边住着,即能看到你,也能照顾你爹和你三哥,再说京城家里有昕儿我也能放心。” 爹走前也特别向枇杷说:“现在老大人正帮着爹找人,看看时机准备重新调回营州。枇杷,你在观里不要心急,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团聚了。” 玉家原就是到京城调防的,回营州是一定的,现在时间虽然短了点,但是如果能回去,也不是坏事。但枇杷又担心爹急着调防回去会有影响,便道:“爹,我不急,你也不要急,都听老大人安排。” “我一向最信老大人的,我们就听他安排。”   ☆、第129章 科举落第 枇杷这一次见了家人,就如吃了仙果一般,整个人精神抖擞,回到观里,喜气洋洋地将娘给她带的各种东西分送大家。上至知观,下至小道姑,只要是相识的,一个也不忘记。 东西不算什么,要的只是个心意。枇杷在观里一个月,知道观中之人十则有九早已与家中失去联系,只孤零零地在观里苦熬。 其实有些人并非没有家人,只是家人对于已经送入宫里的女儿并不关心或者无力关心了。所以偶有家人来探视的道姑非常少,也是大家都异常羡慕的。 枇杷觉得自己比起她们真是幸福多了,所以她要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大家。 待到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杨夫人果然便搬到了玉真观外的村子里了。她通常在京外住上半个月,再回京里住半个月。爹、三哥和周姐姐也时常过来。 枇杷一早打水时自然就能到家里转上一圈,后来有时也可以借着别的事情中午出来吃顿饭,反正观里管门的大道姑对她出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未时能及时回道观就可以了。 而她的朋友们也会隔些日子来看看她,再接着阿鲁那又从营州回来了,便在玉真观外长住了下来,这一次生意依旧不错,大家都赚了好几倍的银钱。只是阿鲁那因枇杷在玉真观修行,而玉家人又无法留在玉华山一直陪着她,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营州做生意了,他要一直都在这里陪着枇杷。 其实阿鲁那并不太明白为什么枇杷会到道观中修行,但只觉得知枇杷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他便同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心中万分不平。不过到了玉华山几天后,见枇杷每日过得简单而快乐,他便又将这些委屈抛到了脑后,也整日笑哈哈的了。 枇杷一早出观就能看到他,然后他就跟着道观的人上山,再下山,有时中午枇杷出观也能看到他就在观前等着,接了她回家吃饭。 很快观里都知道玉家有这样一个小伙子,又勤快、能干又忠心。枇杷到京城日久,于这些事情也有了些心机,并不向大家说明阿鲁那是自己的小伙伴,由着大家认为他是玉家的部曲,这样那些闲极无聊的道姑们才不会又猜测他们怎么样了。 如此善良能干的阿鲁那很快便得到了道观里人的喜欢,因为他在空闲时一点点地将从玉真观到山间水源处的路修了起来,大家走起来方便多了,又在半山腰盖了座木亭供大家休息,至于帮忙打水、提水、给大家跑个腿帮个忙这类的好事更是多得数不清。 大家都将他的功劳记在了枇杷的身上,毕竟阿鲁那是枇杷家的人嘛。 又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有一个小道姑喜欢上了阿鲁那,悄悄向枇杷说了,“我不是宫里的人,而是生下来就被送到道观门前的,所以师傅说我可以还俗,如果阿鲁那愿意,我就还俗跟着他。” 枇杷怔了怔,她一向以为自己和阿鲁那会一直这样下去,阿鲁那跟随着自己,而自己也会时时照应着他,却从没想到阿鲁那也会成亲。但她马上也就想通了,不想成亲的是自己,并不是阿鲁那,而且阿鲁那成亲又不用到别人家去,而是别人嫁到他家里,也算是好事。 再见到阿鲁那时,先打量他一回,这才意识到几年间阿鲁那已经长大了许多,他现在已经是个彪形大汉了,个子与父亲不相上下,脸上也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因为血气方刚,总似有用不完的劲儿似的。而他做起事来一点也确实不惜力气,人又沉默寡言,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小伙子。 枇杷再看这位小道姑,也是与自己很相熟的人,长得眉清目秀,脾气温和,又勤劳能干。偏巧她又没有自己的家,又决定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会跟着阿鲁那,应该也是很好的亲事吧。枇杷便觉得自己应该负担起这件事来,想了想点头道:“我要问问阿鲁那,他若是同意我就帮你给阿鲁那家里带信。” 改天,枇杷出观时悄悄地将阿鲁那叫到一旁,将事情说了,又道:“就是每天与我一起去打水的那个叫香果的,你上次还帮她提水的那个。” “那些道姑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不记得是哪一个了,”阿鲁那为难地搔搔头说:“不过,我还不想成亲。” “你为什么也不想成亲呢?”枇杷不解地说:“你又不是女的,成亲又不用到别人家里,也能同没成亲时一样出门做事。” “有一次你不是与夫人说什么,‘突厥未灭,何以家为?’我也一样。” 枇杷便笑了,一定是她与母亲在一起坐车时浑闹着说的,“你知道什么是‘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我其实不太明白,”阿鲁那认真地说:“但不明白也不要紧,反正我和你一样也不成亲!” 不成亲就不成吧,枇杷便将阿鲁那的意思传达给了香果,看她面露戚色赶紧又劝,“你不必难过,阿鲁那即使不愿意,你还可以嫁给别人。” “哪里又有别人呢?” “怎么没有别人?”枇杷奇道:“这世人不是还有很多男人吗?” 香果看看枇杷便不言语了,以后也不再与阿鲁那说话,就连水也不用他帮忙提了。枇杷倒也不以为然,就是不能成亲,做好朋友也行啊,为什么会不说话了呢。可她劝了几回也没有效,只能不管了。 就这样,春天就过去了,到了夏季,不只枇杷说玉华山好,大家也都喜欢上了这里。杨夫人便不再回京城,家里其他人只要休沐也会到玉华山来。 玉家住的小院旁山溪淙淙,绿树荫荫,轻风袭袭,一丝暑气都没有。沿着山间小径向山上行去,气候更加凉爽,景色更加宜人,随手还可以采到木耳、蘑菇、野果等山货。 家里的军士和侍女们都喜欢上山,带下来的山货吃都吃不完,杨夫人也被枇杷劝着每日到山上走上一段,一两个月下来觉得身子分健旺了不少。她又将王家老夫人接了过来,到山下养病。 王十六娘自然跟着祖母,与枇杷见了面倒是在老夫人面前道了一次歉,但枇杷却听出她并没有多少内疚之意,比起青河和王淳情真切地对自己差得远了。但是枇杷也不以为意,她帮的是王家和青河,就是事情重新来过,她明知道会被田家报复也会帮的。 到于十六娘,她不过恰好在其间而已,并不重要,所以她的态度也不重要了。 又因为老夫人对十六娘拘得紧,枇杷也与她见面很少,这倒也是好事,因为枇杷并不喜欢与这样一个没头脑的人来往。 王淳也随祖母过来了,枇杷与他见面感觉又是不同,看他又瘦了很多,不知怎么说好,斟酌着劝道:“你年纪还小,一次不中没什么,明年还可以再考。” 王淳这次科举铩羽而归,枇杷先前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因为田令攸和永平公主两个人都反对,考官就想只录他中举都没有通过。这倒也应了先前青河和十六娘的话了。 王淳似乎看出枇杷心里的活动,便笑道:“你放心,我就是不向田令攸和永平公主低头,也早晚会中举!” 这倒也不是妄言,毕竟王淳的诗文才学摆在世人面前,名声如朝阳上升,考官不录他也是有很多压力的。就像这一次,主考官在发榜前特别向王大人打招呼说了原因,并又许诺如果明年依旧由他主考,定要录取王淳。 “听说先前科举时,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你只等明年再试就好了。”枇杷又道:“如果他们还不肯录取你,那也没什么,出仕的路子还很多,不行你就从军,只要打胜仗,以军功进爵。” 王淳噗地笑了,“我还真没想过这个办法,倒也是可以。” “对呀!你武功也是不错的!”枇杷又指指他道:“不过,你太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不是瘦了,而是长高了。” 枇杷比了一下,王淳确实长了,已经明显比自己高了,“你是高了,但还是太瘦。” 王淳却细细看看枇杷,见她在素色道袍的衬托下倒显得颜色更加娇艳,不由笑道:“我真该向你学学,就是到了道观里,依旧开开心心的。” “不是为了安慰你,玉真观里确实很好,”枇杷便一项项数了起来,“我先前在家里,一会和朋友们出去吃饭,一会儿又去打马球,还有到东西市乱逛,就是写几个字、弹一会儿琴也只是想做完娘留的功课。现在我每天都认认真真地读书,还颇有了一些感悟。” “老大人找人帮我说情后,我每天都早起上山练武,山里空灵神秀,与家里完全不一样,武功也有了进益。” …… “对了,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我到玉真观的当天,有人还在观外吹梅花落了呢?观里的人都以为是我认识的人呢?”枇杷突然想起来,便笑着告诉王淳,只是不好意思说大家以为是自己的情郎,“后来每次沐休日都会有人吹梅花落,你既然来了,过两天的沐休日也可以听一听,曲子吹得相当妙。” “你很喜欢听?” “对呀!我也没少听过吹梅花落的,但只有这个人吹得最好,而且他还将整个曲子用不同的曲调吹三次,一样的曲子,却能吹出不同的意境,让我觉得自己在梅林间徜徉,心情不断地变幻着,由悲伤到欢快。” “这个就是梅花三弄,也可以在琴上弹,用三个变奏,通常用高声、低声、游声,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真没想到你还很通乐曲呢!”枇杷认真请教了一回,又感慨地说:“我最初听曲子时还想去看看是哪一个神仙般的人在吹笛子,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吹笛子,但是后来又觉得只要我听到了,就不必再拘泥于此,只当是为我而吹奏的,你说对不对?” 那本来就是为你而吹奏的呀!王淳默默地看着枇杷,见她一双秀目光彩照人,又不想将实情说出了。少年人,自尊心是极强的,总希望能在自己春风得意,功成名就时再向自己心爱的女孩说出自己的心意。眼下王淳科举落第,自觉无颜来提起。 明年,明年,自己一定会中举!那时这个时节他会身披锦袍,骑着披红的马,来到玉真观将枇杷接回京城。   ☆、第130章 一门亲事 夏日里到玉华山避暑的还有曲家兄妹,曲瑞华不知如何说服了家人,专门到玉真观学道。 身为齐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又是学道而非修行,曲瑞华被知观安置在前殿,与枇杷的住处相隔甚远。但总归在一个道观中,两人少不了时常往来。 枇杷对于曲瑞华的到来自然分外高兴,但也少不了疑惑,“你娘不是一直在为你说亲,怎么就答应你来道观呢?” “我亲事不大顺,”曲瑞华笑道:“我娘本就要与那家说定了,不过却突然发现那家的子弟悄悄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一个儿子,一气之下便拒了亲事,我便借此机会说到观里来散散心。” “对,这样的人不能嫁,”枇杷也赞成,“你们世家勋贵男子都要养一群姬妾已经够烦的了,就这样还不知足又在外面弄个外室,人品就不行。” “所以我便觉得真能出家,寻仙修道要比成亲好得多,就算不能延年益寿,但总归清心养气,无世俗之烦恼。” 枇杷不解地问:“但是,如果只在观里修行,岂不是也很无聊吗?” 曲瑞华笑道:“枇杷,你已经在道观几个月了,可于修道仍无一丝了悟,将来应该还是要重新回到红尘之中的。” “红尘也没什么不好,”枇杷一笑,“山中清静自然是不错,可是我也一样喜欢繁华热闹,我爹说我最多在观里两年就接我回去。” “所以你身在道观,心却在俗世,将来一定要入世的,而我身在俗世,心却在道观,将来必会出世的。” 枇杷突然觉出曲瑞华语中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想了想劝道:“你说要修行,如果真的出家修行,就不能再回京城家里了,也不能打马球了,多没趣啊!” “自从这一次你和青河出事,京城中女子们的马球赛差不多完全停了,我是再也没碰球杆。就是还有几人偶尔玩上一回,也会有人说没有我们公主府队的马球打得好渐渐玩的人就更少了,”曲瑞华一笑道:“就连先前那样红火的赌球也完全销声匿迹了。”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枇杷一点也没想到,而且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再不知说什么好了。 曲瑞华反不似枇杷一般感慨,淡然地笑着说起了别的,“我七哥这一次也陪我到玉华山了,这半年来他还真懂事了不少,虽然没见他学成什么,但好在不像过去一般没心没肺了,我娘整日地说都要感谢你呢。” “这事不用谢我吧?” “但也是与你有关系啊。”曲瑞华笑道:“我娘说你虽然不想成她的儿媳妇,但是在心里也要把你当成女儿一样,所以这一次我到玉真观里她给你带的东西和我的完全一样呢。” 枇杷倒觉得受之有愧,“其实真与我无关的!” “不要管这些了,你只管拿去用吧,用不了的就送人。” 曲瑞华一来,枇杷不但有了知心的朋友,生活又上了一个档次。而且也如曲瑞华所说,没两天她就遇到了曲七,原来他正好租住在玉家一旁的院子里。 因有过上次的交道,玉家人便与曲七算是相识了,见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便时常将他叫到自家一同进餐,枇杷见他曲七果真没有长多少学问,至少说话还是语无伦次的,只是不再出去乱跑了而已。 枇杷见他时时在手中拿着一本打开一半的书,只是这本书打开的页永远是那一页,恰是一首杜工部的诗词,以枇杷的眼力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笑他读书其实不过是做个样子。再想到齐国公夫人和曲家姐妹对自己的好,便好心地提醒他,“王公子的学问特别好,你可以多向他请教一番。” 曲七赶紧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当然京城人都知道,我会去学,一定学。”见枇杷看着他,立即拿着书跑去王家住的那边了。 再过两天见曲七手中的书换了,见到枇杷赶紧过来陪着笑道:“王公子说让我先把千字文背下来,遇到王家十六娘,她也这么说,还教了我几个生僻字,我这些天正天天背着呢,只是有点拗口。” 枇杷便知他恐怕认不得几个字,忍住心中的笑意,正色告诉他,“虽然千字文不难,但是总归是学问的基石,只有把基石打牢了再学诗文不迟。” 曲七认真地用力点头,见枇杷转身离开了,就在后面大声地背千字文,枇杷马上又听到了一个错字,莞尔一笑,想回去纠正他,可是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夏天还没过去,枇杷就听说曲七和王十六娘定了亲。 曲瑞华因着这事也提前从玉真观里回了家,而王家老夫人也中断了避暑带王十六娘和王泽回京办理相应的事宜,就连杨夫人也陪着老夫人回去帮忙。他们亲事办得很急,刚到初秋,就在王十五娘成亲之前就成了亲。 枇杷因为正在道观修行,自然不能去参加婚礼,当然她也并不情愿去,正好以此为借口,便由娘随便拿了样东西做添妆替她送了去。 等娘从京城回来后,她也未免要问:“王家不是最讲规矩的吗?老大人和老夫人也一向最守礼的,长幼有序怎么都能乱了?十六娘为什么不等些日子再嫁人呢?听说十五娘在年底就要出嫁了。” “是因为老夫人身子不好,恰好有道人说要办一声喜事冲一冲,所以才急着先办了。” 枇杷奇道:“老夫人身子比先前好多了呀!特别是到玉华山之后,那天我还陪着她走了很远的山路呢。” “偏你又知道这么多了!”杨夫人迟疑一下又叮嘱女儿,“你一个小姑娘不方便打听这些事,如果有人问你,你就像我说的那样回答就对了。” 是王家和曲家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或者是曲家有什么急事不方便说?都不是很像啊!枇杷猜测着,最后觉得一定是曲七不大靠谱,由他而生了什么事,毕竟曲七就是那样的人。 不过,于已无关,枇杷便也很快就置之脑后了。 一转眼冬天就到了,雪后的玉华山和玉真观分外美丽,枇杷不畏冷,每日依旧出门打水扫雪,又打开窗子映着雪光读书,还自以为很得意。偏有一天雪后又逢上了沐休日,她又映着雪光听了梅花落,感觉特别的好,竟然还生起了一股激情写一首诗,涂抹了半日韵律总有些不谐,便先放下了,想着什么时候见到王淳时请他帮忙改一改。 冬日到来后,春节很快就来临了,腊月二十早上,知观将枇杷叫了过来,含笑道:“你回家去吧,过了上元节再回来就行。” 这真是意外之喜,“真的?”枇杷笑逐颜开,“知观你太好了!”深深地行了个礼,然后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急急地叫刘嬷嬷,“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用品都好办,只拣用的拿就行,”刘嬷嬷急道:“只是还有两只鸡,一块羊肉,并一些菜蔬,这些东西怎么办?” “带回去不方便,都送人好了。” “虽然阿鲁那在村里,但也只他一个半大小子,我还是让人给夫人捎信派车来接我们。” “不用的,我们收拾东西自己回去!”枇杷说着自己便动手将几件衣服几本书打成一个包袱,横刀、匕首也放进,背在身上,鞭子原本就系在腰间,又换了双牛皮靴子,“走吧!” 刘嬷嬷向来也知道枇杷不同于别家小姐,不用说回京,就是回营州也能自己走的,只得道:“也是,家里什么没有?我们只要人回去就行了,”也急急拿了几样东西便跟着枇杷出了道观。还没到村子,就见阿鲁那正向道观方向走来,听枇杷一说,马上回去赶了马车出来,便向京城驶去。 晌午时分,枇杷便到了自家门前,见门外一个人也没有,漆黑的大门虚掩着,心里说不出的激动,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其实说起来玉家在京城的宅子不过是租住的,才一年多点的时间,但枇杷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不知从什么时候由心里而生出无限的依恋。 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枇杷便推门走了进去,“娘,我回来了!” 原来玉家几个人正在院子里往车上装东西,见到突如其来的枇杷都吃了一惊,王淳第一个迎上来笑道:“正要去玉华山给你送年货呢。” 原来是这样,枇杷笑道:“亏了我及时赶了回来,否则就走岔了。”又扶住快走过来的娘笑道: “知观让我在家里住到过完上元节呢!” “知观真是个好人!”杨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停了下来改成“无量天尊”然后又拍拍枇杷道:“你怎么也不捎信回来派人接你呢?” “那不是还要再耽误一天的工夫?” “这里冷,”王淳笑着过来,“你们进屋子里说话,我看着人把东西缷下来。” 周姐姐一笑,“本就麻烦你上山送东西,现在还哪里用你看着缷东西,赶紧陪着伯母和枇杷进屋里说话,这里有我呢。” 枇 杷这才知道原来是王淳要给自己送东西,便笑着道了声谢,“你平日读书很累,以后这些事情就让我家的军士们做就行了。” “没关系的,我也顺便去散散心。” 杨夫人笑道:“我不在玉华山那边的时候,都是淳哥帮忙去送东西的。” 枇杷便知三哥腿脚不便,王淳便将这些事情接了下来,想道声谢,又觉得没有必要,便笑了笑让道:“进去喝茶吧,冬日里我们观里的道友用野山菊煮了桂圆、大枣当成茶,特别清香甘甜,今天我给你们煮来尝尝。” 又喊阿鲁那,“拴了马,帮我把包袱拿过来,过来喝茶!”   ☆、第131章 重见故人 枇杷如今是世外之人,过节时自是不能去各家拜年,但是关系特别好的几家,她总要走一走,给长辈们行个礼的。 曲瑞华当时离开道观很急,有几样东西落在了枇杷那里,所以枇杷早将她的东西收拾出来,正好一同送了过去。 到了齐国公府上,曲瑞华接了进去,带枇杷先去了齐国公夫人的正房行礼,一进门就见到王十六娘梳着妇人头侧立于齐国公夫人一侧,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鼓了起来。 没想到只短短几个月,十六娘就有这样大的变化,枇杷还真有些不适应。给齐国公夫人行过礼问了好后,又向十六娘笑问:“真没想到你已经有孩子了,身子还好吧?” “还好。”十六娘敛目低首答到。 正想再问两句,曲瑞华却拉着她说:“我们去园子里看看吧。” 齐国公夫人也笑道:“这里正算帐呢,你们也不会愿意听,去逛逛吧,一会儿有好吃的给你们送去。” 枇杷便随着曲瑞华出来,悄悄问她:“你不喜欢你七嫂?”她很明显地感觉到曲瑞华不喜欢自己与王十六娘说话。 曲瑞华看看枇杷,知她不懂,便只笑道:“我们玩我们的,与她有什么可说的!” 想想王十六娘先前的所作所为,枇杷觉得完全能理解曲瑞华,也不再问,与曲瑞华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出来久了并不好,况且现在你们府上忙着过年忙得什么似的,我行了礼道了谢也就该走了。” 曲瑞华也不再留,亲自将枇杷送了出来,“年后我也许还能去玉真观,那时候我再去找你。” 两人正到了二门前,就见曲七哼着小调从外面一摇三晃地走了进来,抬眼看见枇杷不但没有打个招呼,反倒捂着脸飞快地跑了。枇杷奇道:“你七哥这是怎么了?” “他能怎么样,没脸见你了呗!” “为什么没脸见我啊?”枇杷更奇怪了,“是上次他背错字的事吗?不过我又没说出来,是不是我偷笑被他发现了?” “也许是吧,你不用理他,他就是这样的。” 这倒是,枇杷从认识曲七起就没见过他很正常的样子,于是也不理他,只是跟曲瑞华说:“虽然你说青河现在谁也不见,但我想着还要去一次公主府,总是不放心她。” “那你去看看也好,”曲瑞华道:“见到了自然好,如果没见到也不必为青河担心,毕竟永平公主是她的亲娘,总不会害了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枇杷改天还是去了永平公主府,帖子递了上去后没多久出来一个内侍,向枇杷道:“青河郡主正准备着参加宫中的宴会,不能见玉小姐了,还请便吧。” 青河决不会因为要参加宴会就不见自己,枇杷知道这一定是永平公主的吩咐,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得怏怏地回了玉家。 娘也拿与曲瑞华一个意思的话来安慰枇杷,“青河是郡主,又有一个权倾天下的公主娘,你不必太为她操心了。”又道:“明天去王家我你就不必再穿道袍了,毕竟是通家之好,只略素些就行。” 枇杷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第二天果然改回家常装扮由娘陪着去了王家。 先进了求仁堂,老大人和王淳并不在家中。她们便一径进了老夫人的屋子,原来老夫人自十六娘成亲后旧疾再次发作,而且比上一年还要重,只能在家里静养,与枇杷说话时明显气力不足,杨夫人便不欲打扰她静养,赶紧道:“老夫人先歇着,我带枇杷到太夫人跟关行个礼,过两日我们一家都过来。”说着赶紧带着女儿出来了。 穿过花园到了嫡长支的正房,太夫人这里却热热闹闹,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着正在说笑。 这时十五娘亦嫁了,先前与枇杷在闺学里一起读书的女孩们也少了好几个,想来也都嫁人或者订了亲不出来了,几个小的也长大了一些,一时间倒让枇杷有些陌生之感。 太夫人见了玉家母女便笑着叫枇杷,“快一年没见你了吧,赶紧过来让我瞧瞧!”说着让她坐在身边细看了看,“看来玉华山的水确实好,枇杷又俊了呢。” 杨夫人和枇杷也笑了,杨夫人就道:“太夫人谬赞了。” “我是真真喜欢这孩子,”太夫人拉着枇杷笑道:“十五娘嫁了,我想得什么似的,枇杷过来陪我住几天,就跟我亲亲的重孙女儿一般。” 离年三十没两天了,女儿怎么好住到别人家里?杨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太夫人一向对枇杷特别好,她老人家亲自发话,杨夫人也不好反驳,只得说:“这孩子淘气得很,恐扰了太夫人的清静。” “哪里淘气,只是活泼些,正是招人爱,”太夫人嗔着杨夫人道:“先前我就说过,你嫌她淘气,只管送给我!” 杨夫人讪讪地笑了,不好再反驳,只得嘱咐女儿,“在太夫人这儿可要听话,不许惹出什么乱子,明天娘来接你回家过节。” 先前王泽也一再表示要接自己到王家,现在听太夫人这样一说,枇杷便觉得一定与王泽有关,她本心并不想留下来麻烦王家,但也不好就回绝,听娘这样一说,便赶紧点头道:“是,娘。” 于是杨夫人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随后又让刘嬷嬷带着一个侍女带些枇杷日常用的东西过来,免不了又要嘱咐刘嬷嬷几句,无非是在高门大户里言行举止都要小心,看好枇杷之类的。 枇杷留在王家也知道不能乱走,只随着老夫人起居,中午歇了一觉,下午与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们打了一会儿博戏,又说笑一回。 到了晚上,王泽回到家中,见了枇杷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笑了,“听说你从玉真观回来了,正想去看看你呢。” “本来我不应该随便出门的,可是太夫人这里怎么也要来拜见,所以就先过来行个礼。”枇杷笑道,又说:“先前你给我送的东西都收到了,正要感谢你呢。” “我也收了你的东西,也要感谢才对。” 太夫人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这样客气起来了,见面就互相谢个没完,还是正经说话要紧。”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枇 杷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尴尬,再看王泽,一双乌黝黝的眼睛正瞧着自己,心里越发不得劲了,又不知说什么好。 只盼着能有人说句什么,将这个场面混过去,可是就是没有人开口,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王泽和自己,似乎在瞧什么稀奇。枇杷只得搜刮肚肠想了一下,笑着说:“我在玉真观时有一天上山,见路上盘着一条红黑二色的大花蛇,就像一条花腰带一般,特别好看。大家先是害怕,后来把蛇杀了,做了蛇羹,味道非常好呢。” “那蛇一定是你杀的!”王泽马上告诫道:“若是毒蛇咬了一下,岂不会出事,你胆子也太大了。” 枇杷吐了一下舌头,确实是她杀的蛇,刚刚说起时竟然忘记了,自己已经被太夫人她们闹得脑子都不会转了。现在只得辩道:“我当然知道有毒蛇,所以很小心的,不会被蛇咬到。” “玉小姐功夫果然了得,连蛇都能应付,”滨水堂的崔夫人捂着嘴笑道:“只是以后还是别再弄这些险事了,有人会担心呢!” 枇杷更不自在了,觉得脸上都发起了烧,却看王泽却没有说话的意思,急忙道:“我不用别人管!” 太夫人便指着她笑了起来,“瞧这孩子,真是有趣!” 枇杷想转身离开,但又知道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在王家做客总不好这样,便只得又笑着说:“玉华山除了非常有名的那眼泉水之外,其实还有一处水源,是半山腰的一个暗洞里流出的。那暗洞洞口虽然不大,但是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我曾进去走了半个时辰,但仍探不到尽头,不知深有几许。” 这种奇闻一向很吸引人的,大家便都听住了,“暗洞下面是流水,上面悬着很多钟乳石,长的有几尺,向下滴着水。就是在最热的夏天,里面也冷得要穿皮袄。” 这些夫人们从没听过,纷纷奇道:“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可不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从营州来,路上也见了不少山川奇观,有如五条巨龙的大山,人形的石头……” 大家便也说起了各自的见识,又热闹起来。 王泽陪着说笑了一回,几番欲走,但又不舍得,见太夫人向自己使个眼色,示意自己放心回去,只得站了起来,向大家告辞,又对枇杷道:“在我们家里就跟自己家一样,有什么用的只管让下人准备,不要委屈了自己。” 枇杷听他关心自己,赶紧向他使眼色,王大哥平时很懂人□□故的,今天怎么了?明明屋子里这些人都拿他和自己取笑,怎么还说这些!岂不是让人更加笑话! 于是他话音一落赶紧就说:“王大哥,太晚了,你又忙了一天,赶紧回去吧。” 果然大家又是一片笑声。 总算王泽走了,枇杷才觉得自在一些了。太夫人让人送了热茶,又让屋子里的人散去了,只留下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拉着枇杷坐得近些,亲近地说:“我年纪大了,觉也少,我们娘俩儿静静地说说话,”又将枇杷细看了一回,摸了摸她的脸和手问:“这一年在玉真观里吃了不少苦吧?” 枇杷笑了笑,“还好吧,我本也不是千金小姐,小时候在营州的日子也不似京城里这般好,所以并不觉得苦。就是第一次离开了家里,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就好了。” “吃不好睡不好其实不算是苦,被逼着离了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又没有个亲人朋友,那才是真苦。”   ☆、第132章 阴后故事 太夫人是有过丰富阅历的老人家,她说的话仿佛就说到了枇杷的心中,语气中又那样慈爱亲切,枇杷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她初入玉真观时就是这样的。但她赶紧又止住了悲伤,“好在已经过去了。” “你在玉真观受苦,别人又因为你受的苦而苦。不用说你的父母亲人们有多惦记,就是我们家的那个就想了多少办法要帮你。” “都是我让大家担心了。”枇杷愧疚地说,她自是明白老夫人指的是王泽。自从她进了玉真观,有多少人为她担心发愁,又有多少人为她谋划,王泽一直是其中非常尽心尽力的一个。 “这种事情并不怪你,你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这样做,”太夫人与枇杷坐得很近,一直抚着她,“不过,你这个孩子不能只想着帮别人,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枇杷笑笑说:“其实玉真观里也很好,大家都这么关心我,我也没什么可为自己打算的,只等田家的儿子成亲,我就可以回家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老夫人微笑道:“你坏了田令攸的事,他恨你入骨,岂会等他儿子成亲就放过你?” 这一点其实枇杷也曾想到过,当然玉家人也都想到过,所以爹就曾说过如果田家逼人太甚,他们就离开京城去营州偏远的城傍羁糜州生活,那里天高皇帝远,田令攸更是不可能将手伸那么长。 但是,只要形势还没有那样糟糕,玉家也不可能轻易走到那一步,且不说玉氏父子要舍弃官职,就说玉家祖祖辈辈为朝廷的府兵,忠君守边,代代都有死于边事者。若是不通过朝廷调动就私下离开京城,也就相当于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祖先。 太夫人是在提醒自己?枇杷抬头看过去,“那又有什么好办法呢?”老夫人在就要过年的时候提起这些事情,肯定不是随口一说,而枇杷也向来知道老夫人是极有才能的,是以认真请教。 老夫人冷笑一下,“田令攸不过是个小人,但小人是最不能得罪的,一朝得志,便穷凶极恶。” “正是这样,”枇杷不禁又问道:“太夫人,你说田令攸这样的小人一直横行,岂不是没有天理了吗?” “大约老天爷并不总是醒着的,他老人家时不时地就会睡上一觉,顾不上管凡间的事了。” 枇杷听了这样有趣的比喻,不由得笑了起来,但笑罢转而又愁了,“我其实倒不怕,毕竟我一直在道观里,但就是担心我爹、我娘和我三哥。”枇杷在玉真观的这一年时间里,玉进忠一直想调回营州,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就连老大人也无计可施。 眼下,各节度使拥兵自重,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京城和各节度使间早已经不再有兵将调动,当初玉家进京调防就是一个例外,现在再想重新变成例外特别并不容易。尤其有玉家与田令攸的过节,更是没有人肯给玉进忠开方便之门。 也正是是这样,枇杷便越是担心家里了。 “所以我让你为自己打算,其实也就是为你家人打算呢,只有你好了,你家里人才能好呢。” “正是这样,”枇杷一笑,“太夫人,你赶紧教教我吧。” 太夫人道:“为今之计,你完全可以避到我们家中,不再回玉真观了。” “我知道太夫人和王大哥的好意,”枇杷先前也曾听王泽劝自己同他一起回王家,她就没有同意,“虽然王家不怕田令攸,但是田令攸一定会恨你们的,我不是王家人,怎么也不能连累你们。” 没想到太夫人笑着说:“只要你成了我们家的人,就不是连累了,田令攸还能有什么办法?” 枇杷便想起临川王曾经说要太夫人认自己当玄孙女的话了,问道:“太夫人是说认干亲?” “干亲其实还不算一家人,只有你进了我们王家的门才能真正成为王家人。” 枇杷怔住了,“进王家的门?” 这是什么意思? 太夫人道:“等过了年,我做主把你接进门做魏国公的妾室,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无论田令攸再生什么事都由我们家出面,你也不必再躲到玉真观里,就是你的爹娘哥哥也有我们府里照应,再不会有事的。” “不!”枇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有什么不好?”太夫人温和地问:“是王大哥对你不好?还是觉得我们王家门第不高?或者是怕将来的魏国公夫人欺负你?这些你都不要担心,若不是眼下泽儿没法明媒正娶与玉家联姻,他早就遣媒人去你家下聘了。” 刚刚枇杷听了太夫人的一席话后,脑子里早已经乱纷纷的了。一时间,她想到了王泽对自己的好,正是自己初入京城时茫然又无措时,他向自己传递了难得的关切,而后又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着自己;然后又想到了王泽的出身,天下最有名望世家的嫡长支,且又是有爵位的魏国公,她就是再无知也懂得王玉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还有现在还不存在的魏国公夫人,她第一次想到将来王泽将来会娶夫人,而那位夫人与王大哥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是一家人,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在家里操持,还要一起生养孩子,甚至等他们百年以后还要一起被供在宗祠里受后代的香火…… 而且枇杷第一次知道原来王泽是想求娶自己的——这让枇杷呆住了,王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其后她再次意识到现实,那就是只是有胡人血统且只是四品官的女儿的自己不可能被魏国公明媒正娶。 难道因此就让自己成为像梅姨娘那样的人?枇杷心里升起了一股怒火,又有说不出的难过,可能还夹杂着别的情绪,但她根本顾不细想,只是更为坚决地说:“不!” 有人宁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自己难道能为了躲避田令攸的迫害就不要尊严,成为低人一等的妾室? 枇杷是直面过强敌,广交过朋友,领略广阔天地的女孩,无论有多少困难,她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从没生过穷途末路之感。面对田令攸的迫害,她可以退到玉真观,也可以与家人回到营州,甚至她也不惧怕与田令攸面对面地拼个你死我活,唯独不愿意放弃自尊来求得安稳。 决不!枇杷的神态愈加地坚决。 太夫人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对于枇杷的态度看得尤为清楚。先前枇杷虽然拒绝了,但第一次她不过是下意识的,她恐怕连事情都没有真正弄通就反对了。确实,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听到做妾都会这样。 但自己本以为拿王泽与她的感情做为诱惑,就会让她就范,毕竟自家的孩子有多优秀没有人比太夫人清楚了,不用说枇杷,就是更高门第的女子也有宁愿做妾也要进王家门的呢,泽儿和自己也不是没拒绝过。 先前玉枇杷在王家时与泽儿的往来太夫人早就知道了,两人在听雨轩时常一说话就是好久,不知有多投缘,后来他们又一起做生意,就是枇杷进了道观,两人也没少见面,又时不时地相互赠送东西表示关切。 一个女孩子家,应该就是心动了吧。 太夫人早看出玉枇杷情窦未开,先前一定不曾想到这一层,但今天她已经一步步地点醒她,也更确定她对泽儿非同一般。所以太夫人料定玉枇杷虽然还不至于立即答应,但也会有几分犹豫,但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第二次拒绝了。 若说枇杷没有对泽儿心动,那是绝不可能的,太夫人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没有心动到为了泽儿而什么也不顾的情形而已。 真与旁的女孩不同,一点也不温柔多情,而是个狠心的孩子! 依太夫人之所见,既已经如此,就不必强求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世上好女孩多得是,泽儿原本就应该按自己的意思好好选一个堪为良配的女子成亲,非无子不纳妾室,家宅清宁,专心政 务。 但是只为了这个玉枇杷,他竟然与自己差不多闹翻了,一直这样蹉跎着,要知道他年纪已经不小,就要到弱冠之年了。 就是眼前这个玉枇杷,她突出其来的出现使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泽儿变了,他先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思拖延着不肯定亲,现在又一定要将枇杷在成亲前纳入府中。 当初玉家初到京城住进来时,太夫人并没有把玉家小姐放在眼中,也就放任着泽儿去接触她,但是她哪里能想到,一向不近女色,又庄重自持的泽儿怎么会被一个胡女迷惑呢?她后悔了。 想到泽儿与自己数次的争执,想到无论自己怎么劝他也不肯听,最后竟然在自己面前发下重誓,“我将来一定让玉枇杷做为我的正妻!” 今天泽儿离开时的神色,忐忑中带着期盼,对玉枇杷恋恋不舍,只是他自己不敢与玉枇杷说,便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也曾颇有信心劝动玉枇杷答应。 于是太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必然不愿意做妾,但是你可知道泽儿向我说过什么?眼下他只不过没法子罢了,将来他重新振兴王氏后必以阴后之位待你!” 阴后就是阴丽华,汉光武帝的皇后,她的故事,枇杷曾在史书里读过。光武帝还没有当上皇帝时先娶了阴丽华,然后因为要借助郭家的权势又将阴丽华贬为妾,重新娶了郭圣通,并立郭圣通为后。后来光武帝坐稳江山后将郭圣通送回娘家,废了郭圣通儿子的太子之位,重新立阴丽华为皇后,并将皇位传给阴后之子。   ☆、第133章 伤心难过 枇杷被太夫人话惊得呆住了,太夫人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不待她思考,又劝她,“泽儿既然如此看重你,我也会把你当成家里正经媳妇一样,只不过眼下差个名声罢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能明白将来泽儿的正室总是你的,他的爵位也只会传给你的儿子。而你的家人,也会因为成了魏国公的姻亲而地位大大提高,就不要计较眼下的一点点小事了。” 枇杷是读过很多史书的,特别是在玉真观的这一年。但她注意的只是光武帝中兴汉室的雄才大略,对于提到阴后与郭后的廖廖几句并没有细想,现在听了太夫人的话,才醒悟雄才大略的光武帝竟有这样的过往。 以营州人最为在意的仁义气节来说,光武帝对于郭圣通实在有些无耻,但他对阴丽华就是最好的吗? 若自己是阴丽华,看着光武帝将付出那么多的郭圣通送回娘家,废了她的儿子,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自己会高兴吗? 枇杷不知道。 她今天留在王家,也不过以为太夫人怜惜自己在道观里住了一年时间,特别留自己在王家散散心,而她为了感谢太夫人的慈爱之心,自应该陪着太夫人说说笑笑,玩玩博戏而已。 没想到太夫人突然间便提出这样一个从想都没想到过的建议来,而且还说出了这么多道理。若是别人,也许枇杷根本不会听进去,但现在,她一向敬佩的太夫人如是说,枇杷纵是没有答应,但还免不了会认真思考。 可是就是认真思考了,枇杷还是不知道光武帝对阴丽华是不是极好的,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而且王泽说要以阴后之位待自己,那么就是说他也要娶一个有权势人家的女子,然后借助这家人的势力再过河拆桥吗? 这岂是君子所为? 但名垂千古的光武帝就曾经这样做过! 就在枇杷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太夫人突然问:“枇杷,你以为我这一生过得好吗?” 枇杷不知太夫人为什么突然转而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以公心而论,太夫人的一生确实历尽了千难万苦,但毕竟她是最后的成功者,于是便道:“应该算很好吧。” “大家都这样以为,”太夫人微微一笑,“我也一直努力让大家都这样想。但其实我心里有几句话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就是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嫁到魏国公府上,我也一直在嫉妒,嫉妒梅氏能得到国公爷的喜爱,甚至宁愿陪她一起死。” “你相信吗?如果我能重新选择,我宁愿做梅氏而不做魏国公夫人。” 枇杷直直地看着太夫人,她还是太小了,对于□□一无所知,所以无法理解太夫人为什么会宁愿做梅氏而不愿做魏国公夫人,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太夫人话语中的苍凉,“对女子来说,男人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枇杷原来已经被太夫人的感悟打动了,但是她却又不赞成最后一句,也许男人的宠爱是很重要,但对于枇杷来说,她不会靠别人的宠爱而活着,她从来都更喜欢靠自己。 只听太夫人又说:“你想想泽儿对你是不是情真意切?他宁可得罪田令攸也要将你接到府里,而且还为你的将来做了最好的打算,眼下他虽然娶不了你,但是他心里只有一个你。” 原本枇杷并不确定,现在却突然清醒了。如果王泽真自己子做最好的打算,那就不应该让自己做妾!。按本朝律法,“妾乃贱流”、“妾通买卖”,甚至“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 就算将来王泽真有办法让自己重新成为正妻,也能逃脱以妾为妻之罪,但是自己做过可以被随时卖掉的贱流之妾也永远不能改变。 就比如王淳不喜欢青河郡主,但是在青河要与他私奔之时都宁可将她捆起来送回京城,就是为了保住她的名声!最起码,他是尊重青河的,只为这一点枇杷就很感谢他,也觉得永平公主应该感谢他。 尽管不知道王大哥有多少难处,但他只为了他的难处就让自己不要尊严做一个下贱的妾室,即使为了帮自己,其实也是自上而下地俯视、羞辱自己。 玉枇杷从小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呢,她越是清醒越是觉得自己被王泽瞧不起了,这于她反倒是最受不了的,一时间她羞愧难当又气愤难奈,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镇静一下,她第三次对太夫人斩杀截铁地否定,“不!” 感觉到枇杷的坚决,太夫人将身子坐得更直了,叹了一口气,“这些话我本不应该对你说的,只是你让我帮你出主意,我便随口说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明日我同你母亲说话。”说着示意身边的老嬷嬷送枇杷出来。 枇杷立即感受到太夫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带着不快和疏离,脸上更加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女孩子家的亲事本就是应该由父母作主,虽然母亲一定会问过自己,但都是背地里的,当着别人的面,她一向让自己回避,而自己也一向不愿意嫁的。 但是今天是怎么了,自己竟然与太夫人说了这么久婚嫁之事!自己早应该拿要听父母的话反驳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没有想到! 枇杷羞愧万分地退了下去,王家早有人给她在太夫人正房一侧的耳房里准备好了住处,一应用品也备得分外整齐。 简单洗漱后,刘嬷嬷瞧着枇杷神色不对,便一面帮枇杷脱下大衣服一面小声问:“太夫人与小姐说了什么,怎么这样久?” 枇杷已经努力板住脸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表情了,她从正屋出来就没有出声,现在依旧不想说话,只摆了摆手,“别打扰我,你们先睡吧。”毕竟是在王家,刘嬷嬷便也不再问了,带着侍女在枇杷的屋外守着,杨夫人将枇杷交给自己,自己怎么也要警醒些。 里间的枇杷却根本躺不住,她在黑暗中重新坐了起来,抱住双膝将头搁在上面一动不动,只有眼泪无声而又不停地流了下来。 先前只要有人提到亲事,自己连问都不问就会回绝了,这一次她竟然先跟着太夫人的话语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难道只是因为太夫人说的是做妾而不是成亲,自己才被她牵引着走了一段大弯路? 可最后又被太夫人轻轻一句话挡了回去,给了自己最大的羞辱! 枇杷心里真是被油煎着一般的难过,自己怎么会犯这么大的一个错呢?虽然是太夫人用巧引得自己,但真正的错误还是自己犯下的。 枇杷越是难受,越是要将事情想明白,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她终于对自己承认了,王大哥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对太夫人的劝说,自己最反对的不是嫁人而是做妾!也许如果王大哥真向自己求亲,自己并不会反对? 那么自己是想嫁王大哥的?不,自己从没想过嫁人,只是把王大哥当成最好的朋友,但,似乎王大哥没有那么讨厌……枇杷心里反复想了几回,终于还是想不明白,于是她摇了摇头,反正王大哥并没有要娶自己,而只想让自己给他做妾,他还是看不起自己的,所以现在就是王大哥想娶自己了,自己也决不答应! 尽管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但是枇杷的心里依旧不能平静,因为王大哥对自己的轻视,因为太夫人对自己的不快,还有自己的后悔…… 刚刚的事情,带给枇杷的伤害实在太深了,而且还在不断地加深,偏她现在正住在王家,便觉得周围的床帐、家具甚至房屋等等都向自己压过来,简直让她连呼吸都难以进行了。 在玉真观的一年时间,枇杷硬是管住了自己,一直坚守着道观的规矩,从没有私自出过道观,但现在她再努力压抑自己,但却实在不能忍耐了。她悄悄地将衣服穿上,扎束妥当,无声无息地将后窗打开一条缝,轻巧地从窗子里翻到屋顶。 几息后,枇杷便坐在了屋脊上,将自己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太夫人正房在整个王家的正中间,地基高于别处,房屋也格外轩昂,枇杷俯视下去,隐约可见成片的房屋鳞次栉比,只有一两处透出点点灯光。冬日的夜晚真是寂静,就连值夜的下人们也都关了门躲进屋子取暖。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灯笼从前院慢慢地飘过来,一直向着太夫人的正屋行来,却没有一点的声音。枇杷下意识地弯下腰将自己完全与屋顶的暗影完全融在一起。 一团橘黄的灯光渐渐近了,枇杷突然认出提灯而行的原来就是魏国公王泽!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呢? 只见王泽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院门,然后沿着院中的的甬道轻轻地走向太夫人起居的正房,尽管正房内已经熄了灯烛,他却依旧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很显然太夫人是知道他要来的。 枇杷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到来一定与自己有关。她必须要知道怎么一回事! 只待王泽的身影进了屋子,枇杷便从耳房的屋顶轻轻跳上正房屋顶,估计位置正停在了太夫人屋子的正上方,然后轻轻挪开一片瓦,屋内的情形便完全在她的眼前了。 太夫人的屋子与她离开时完全一个样子,她依旧坐在那张檀木榻上,也依旧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就连她身后的老嬷嬷也一样站在原处,见王泽进来上前接过灯笼,又将屋内的灯点亮,再一次无声地退回了原处。   ☆、第134章 一盘奶酪 王泽站在屋子正中,并不解下披风坐下,只是急切地向太夫人问:“她愿意了吗?” 显然是问自己是不是同意做他的妾室。 “这样的话女孩子哪里能直接答应,但我瞧着已经很愿意了,我明日再与杨夫人定下即可。” 枇杷被太夫人的回答惊呆了,明明自己一直没有同意,而且还坚决地拒绝了呀!难道他们不是在说自己吗? 可王泽却说:“枇杷不同于别的女孩子,我一直很担心,只怕她不肯答应,所以见了那么多面,却一直开不了口,没想到太夫人竟然一说就通了。” 原来他们还是在说自己! 但太夫人为什么撒谎呢? 枇杷屏住呼吸,侧耳静听,太夫人轻轻地笑着,“若是别人她一定不会愿意,但是我们家的泽儿,又许诺将来一定给她正妻之位,她怎么会不答应呢?” 王泽终于吁了一声,“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我总觉得枇杷对我虽然也好,但又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欣喜之情马上溢于言表,“原来枇杷还是对我不一样的,亏她平时见面时一点也不表现出来!” “明日你可不要来看她,更不要去问她,她一定不好意思承认的,恼了反倒麻烦,”太夫人又笑着嘱咐道:“等我与杨夫人说定,过了年就将她接进来,那时你们天天在一起,有什么只管说个够。” 枇杷听到太夫人竟然黑白颠倒,欺骗王泽,心里无限惊异,可她的心早就刚硬起来,根本不打算揭开实情,只一动不动地伏在屋顶之上。 就见王泽赶紧答应,“我知道了,我明早便不过来,直接上衙办事,”说罢又上前几步跪在太夫人膝前,“太夫人,我实在太高兴了!先前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几次和你争执,没想到还是你帮我答成了心愿。先前泽儿错了,请太夫人不要生泽儿的气。” “先前我只想你好好地成一门亲,生养几个孩子,内宅安稳,才有心思在外面为振兴家族拼博。可你既然只心系这个女孩,我怎么也要帮你达成心愿啊!”太夫人轻轻地抚摸着王泽的头,“太夫人最牵挂的自然是你,哪里会生你的气呢。去吧,既安心了就早点睡吧,你也有些日子没睡实了吧。” “今晚一定能睡实了。”王泽笑了,又道:“太夫人,虽然不能明媒正娶地将枇杷接进来,但也要拣个好日子,要热热闹闹的,再多摆几桌酒席。” “你放心吧,这些事我都有数,总会让你们都开心才是。”说着又催王泽,“每天都那么忙,赶紧去休息吧。” “我手里还有一些好首饰,都是母亲留下来的,太夫人帮我送给枇杷吧,她进门时戴正好。” “好,明早你只管让人交给我。”太夫人拍拍王泽,“去吧,我也要睡了。” 王泽只得起身,“太夫人也好好休息吧。” 枇杷看着王泽离开,依旧没有动,只凭直觉,她便意识到太夫人一定还会有别的举动。 等了良久,就在枇杷以为自己估计错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太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阿长。” 一直在太夫人身后站着的老嬷嬷答应着走了上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原来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叫阿长,听她对太夫人的称呼,说明她是跟着太夫人陪嫁过来的侍女。 “明早你把那药放在奶酪里,再多浇些蔗浆,拿给她吃。” “小姐,你想将她毒……”阿长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国公爷那样喜欢她,要是她死了,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我也不想再杀人了,”太夫人似乎无限伤感地说:“可你也听到了,那孩子硬气得很,怎么劝也不答应。万一将来她嫁给了求仁堂的那个,泽儿岂不是难过一辈子!为了泽儿,我只能下手。泽儿就是伤心,也会有个尽头,总胜过现在这样一直悬着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万一国公爷知道了,岂不会恨太夫人?” “只要做得隐秘,他就不会知道。”太夫人道:“我们这次少下些药,她明早吃了,回家里才能慢慢发作,十天半个月后死了,那时谁能想到是我们?” “若明早要用,老奴现在就要去做了。” “务必做得好看好吃,我早打听了,那孩子最喜欢奶酪,又喜吃甜食,正能掩住药的味道。” “是,小姐,我知道了。”阿长说着退了下去,走前又将灯熄灭,只留下太夫人一个人在黑暗中。 枇杷觉得自己的血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好奇之心竟然能听到这样一个秘密,拣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而且太夫人今天的话中透露,她并不是第一次下毒杀人了,那么先前是谁呢?该不会就是一直被大家认为自杀的老魏国公和梅氏吧。 她又静等了一会儿,忽听到太夫人开始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单调而含糊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她细细听了半晌,才明白太夫人原来是在念颂佛经。枇杷轻轻地将瓦片挪回,重新从屋顶回到耳房,从窗子跳了回来。 进了屋子,枇杷激凌凌地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因为人心恶毒才心生惧意。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刻前还摸着自己的脸笑着关切自己的人反脸就要毒死自己。而原因却只是自己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这样的人真可怕! 枇杷心里的寒意一点也没有随着屋子里热气慢慢消散,她不可能再于王家安睡了,于是将匕首拿出握在手中,另一手按着腰间的鞭子,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心安一些,在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几个时辰很短暂,但又很漫长,终于枇杷敏锐的五官感觉到了天边的一丝微光、远处的开门声、熏香炉里的香气……伏在黑暗中的王家就如一只巨兽般醒过来开始新的一天,而那块带着□□的奶酪也在正等着自己。 刘嬷嬷走进来就见枇杷早已经穿好了从家里带来最繁复的一件衣服,正披着头发坐在梳妆桌前擦着胭脂,惊道:“小姐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丝声音也没听到?” 枇杷转过头来一笑,“嬷嬷帮我梳头吧,在别人家起来晚了不好。” 刘嬷嬷再看枇杷,擦过一层米分的脸莹白细腻,两颊透着淡淡的红色,唇色艳红润泽,配着淡淡的笑意,枇杷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完美的大家小姐了? 正因为太完美了,刘嬷嬷又觉得有些不可信,她左看看右看看,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帮枇杷梳了头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强压下去笑着说:“夫人进过朝食一定就会来接我们回家的。” 枇杷点头,抬起宽大的袖子,又在头上加了一支素银簪,揽镜自照,觉得满意了才走出去。 一早上果然没有见到王泽,当然也没看到那位叫阿长的嬷嬷。而太夫人见了枇杷亦平静得很,似乎昨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微笑着招她过来,“她们早上都是各自在房里进朝食的,我们只管自己吃。” 枇杷听话地在太夫人身边坐了,微微一笑,“是。” 太夫人见枇杷今日略上了些淡妆,神情也不似昨日一般的活泼可爱,倒觉得正常。毕竟有了那些不愉快的谈话,小女孩能够掩饰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了,心里反生了些可惜之意,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为了泽儿,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下人们鱼贯将朝食摆了上来,其中果然又有一道奶酪,做得异常精致,乳白的奶酪里加杂了各种果仁,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盆景,上面又用时下非常罕见的新鲜果子装饰,山石、湖水、绿树、鲜花无一不备。 太夫人见了便笑道:“这种东西我可克化不动,却正是小孩子喜欢的,摆到玉小姐面前。” 果然这盘奶酪就摆到了枇杷面前。 奶酪正是枇杷一向喜欢的样子,是平时,她一定可以将这道奶酪全部吃光。但现在,她闻着馥郁的香气,细细地品味,还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道隐藏在其间,不过她还是在太夫人的注视下,优雅而缓慢地将奶酪吃掉了一多半。 “再吃些吧,这奶酪最养人了,我年青时也喜欢吃,”太夫人笑道:“看着你们这些年青孩子吃东西这么香,我都能多吃半碗饭。”说着果然让人给自己多添了半碗粥。 为了不扫兴,枇杷只得又勉力吃了一些,才笑道:“实在吃不下了。”然后也没有再碰其他的饭菜,就连饭后的茶也只轻轻地沾了沾唇。不过,这些太夫人却没有在意了。 没多久,杨夫人便来接女儿,与太夫人和王家诸位夫人们说笑了一会儿,便吩咐枇杷,“已经玩了一天,该家去了,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好了,不过枇杷还是听话地去耳房收拾了一下,再回到正屋,就见诸位夫人们早就离开了,太夫人依旧如平时一般慈爱地笑着,而母亲的脸上却有些僵硬,她还注意到太夫人面前案几上摆着几个匣子,有一个打开了一半露出了莹莹的珠光宝气,想来这就是王泽所说的首饰了。 看来刚刚的一段时间里,太夫人一定向母亲提了要自己做妾的事情,而且还把首饰拿出来要送自己,母亲当然不会接受的。 太夫人明明已经想毒死自己了,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枇杷想不明白,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与母亲一起给太夫人行礼告退。直到上了车,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再看母亲,脸上早就没有一丝笑意,低声道:“枇杷,以后不必再来看太夫人了!”   ☆、第135章 逃过一劫 枇杷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知她一定被太夫人提议让自己做王泽的妾而气到了,便低声说:“娘,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可怕的事呢。” 杨夫人见女儿脸上十分的凝重,心中千回百转,但也知有些话路上不适合说,便一直忍着到了家里,才问:“在王家发生什么了?” 枇杷见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人时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堆奶酪,“娘,这些奶酪里有毒,是太夫人下的毒,但她以为我吃进去了!” 杨夫人被吓得一把抱住女儿,“枇杷,你真没吃吧!” “我当然不会真去吃□□啊!甚至别的东西也没吃一点!”枇杷也抱住母亲,将刚刚过去那一夜的事情讲给她听,“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又没有人商量。我先是想直接跑回家里,又想在奶酪送上来时在众人面前揭开真相,后来还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悄悄将奶酪塞进衣袖里回来了。” 虽然已经得知女儿特别穿着宽袍大袖用来掩饰,并没有碰到一点有毒的奶酪,但杨夫人却还是越听越害怕,把女儿紧紧地抱住,又忍不住不停地赞扬,“枇杷,你真聪明!真勇敢!真能干!还会武功,真好!”她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差不多把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辞都拿来赞美女儿。 枇杷如此幸运地逃过了一大劫,杨夫人先是激动高兴,接着是后怕,抱着女儿又是笑又是哭的。 过了好久,枇杷见母亲一直不能平静下来,便摇一摇娘的胳膊说:“娘,我很渴,还很饿。” “噢!我忘记了!”杨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整晚上没睡,早上又连一口水也没喝,我赶紧先给你做饭去!不,先煮点茶!不,还是先喝点蜜水吧。” 枇杷端着蜜水跟着娘到了厨房看娘做饭,不止娘舍不得与她分离片刻,她也一样。于是她又像小时一样,娘在厨房做好一样饭菜,她就在一旁拣喜欢的先吃了起来。 待母女二人完全冷静地面对王家之事时,她们都觉得既然已经骗过太夫人了,眼下还是要继续瞒过她才好,于是便也没有急着将家里的男人找回来,免得被发现。 到了晚上,玉将军和玉守义听到自然都是震惊万分,但大约是到京城后的经历和见识多了,并没有发什么感慨,就是玉进忠那样火爆直爽的脾气竟然也没跳起来,只是在确定枇杷无事后便商量起玉家的对应之策。 三哥道:“正好枇杷也不方便出门,过年期间不如就让她称病在家,先骗过那个老太婆,拖延一段时间,免得她又动什么坏心。” 大家都赞成,杨夫人还想起来,“大抵中毒都会腹疼,明天你就说肚子疼,过年时又不好请大夫看病,只在家里养着。过了上元节,家里还是早些把你送到玉真观,现在看那里反是最安全的,田令攸不敢动手,太夫人更无计右施。” “都说京城是首善之地,但是我们在此住了一年多,看到的繁华也不过是虚的,现在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家中,反要送到道观里托人庇护,我这个将军做得真没有意思!”玉进忠叹道:“过了年,如果上峰仍不许我调回营州,我亦决定辞官带你们回去了!” 这一次家里人全都赞成,“也好,我们就回营州!” 枇杷亦雀跃道:“如果爹没了官职,我们不如就回卢龙折冲府,将那里重新建起来!” “真是好主意!”大家一起抚掌欢笑,“卢龙折冲府本就是我们的老家,我们正该再将折冲府建起来!”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玉家人便认真商量起具体的事宜了。重建卢龙折冲府首先需要人,当年虽然卢龙折冲府被完全摧毁了,但是营州及各折冲府中亦有不少出身卢龙的将士,特别是玉进忠先前所在的怀远折冲府,卢龙旧人尤其多。这些人大都心系卢龙,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与玉家一同重建卢龙。 还有就是玉将军、玉守义和枇杷各自的人马了。玉将军不必多说,在军中多年,威望相当高,不只营州,连同附近城傍羁糜州里极相信他的人也不少,应该能招来大群的将士;玉守义虽然带兵时间短,但也有一批追随者;就是年纪最小的枇杷,还有上百人的少年营伙伴,这些人都是玉家重建卢龙的支持力量。 有了人,还需要有钱。这方面玉家早已经今非昔比了。玉守义赌彩所得、枇杷打马球所得,还有生意上的利益,加起来算算颇为可观。 杨夫人一向管着家里的财物,她亦长于此道,便说:“如果要回去,有些珠宝、摆设、彩缎之类的都用不上,我们正可借着过年的时机将这些东西换成更实用的布匹钱粮,带回营州。” “回营州还要路过范阳,我们先前和刘宏印结过仇,所以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过去,尤其还要带着 这么多的财物。” “另外,枇杷差一点被那个老太婆毒死,我们总不能就白白放过她,总要把仇报了才走!” 总之,细算起来事情还很多,大家便商议,“马上就要放年假了,正好在此期间将事情一件件定下做了,过了年天气一转暖,我们就回营州!” 那么,还只有一件事情,关于太夫人的事情,是不是要全部告诉王大人? 尤其是枇杷听到的几句话,极有可能说明当年的老魏国公和梅氏是太夫人毒死的。这些陈年旧事,老大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太夫人本是他的嫡母,且世人都知道老魏国公和梅氏是服毒自杀的,就是重新验尸也没有用,更何况参与下毒的太夫和阿长怎么也不可能承认,死无对证之事,又能如何? 枇杷在王家所经历之事,虽然惊心动魄,让玉家人感慨万分。但想起王老大人先前的磨难,还有他将要面对的,大家更是唏嘘不已。 杨夫人心最软,“要么我们就将这件事情瞒下来吧,别让老大人难过了。” “不行,”玉进忠道:“我们既然知道了,就必须告诉老大人,至于怎么做,全由老大人决定。” 玉守义劝道:“是啊,娘,这事你还是听爹的吧。” “那今天也别说,明天是年三十,也不好说,还是过了上元节再说吧。” “眼下京兆府正是忙的时候,老大人天天在衙里,我们也不必特别将老大人找来,只等两家见面时再寻个机会告诉他。”玉守义又说:“也正好不被太夫人发现。” 因有这些事情压在心头,一家人守岁拜年多了几分心思,又暗自忙着回营州的事情这个年过得与去年大不相同。 一转眼到了初二,上一年玉家是去求仁堂过的,今年因为玉枇杷病了,虽然接了老夫人的帖子,但还是留在家中。 刚过午饭时分,老大人和老夫人带着王淳来了,急切地问:“听说枇杷病了,是怎么一回事?严重不严重?” 这几天玉家表面准备过年一派热闹,其实却是外松内紧,除了防田令攸还要防太夫人。杨夫人扶了老夫人坐下,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人都带出去,守住正院,才将实情一一道明。 王淳最为年青,听了几句就坐不住了,先是恨王泽无耻,又听到太夫人下毒,也不顾嫌疑地几步上前拉住枇杷,“果真没碰奶酪?那别的吃食呢?” “当真没碰!”枇杷拉起衣袖演示给他看,“我进餐时就这样挡一下,其实用手把一块块的奶酪放入袖子里,我手快得很,太夫人一点也没看出来。至于别的东西,我也一点没吃,连茶水也不过在唇上粘一下而已。” 王淳却还没有放手,“那一个晚上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我听太夫人说王泽要纳我为妾时就很生气了,后来她又说要与娘谈,我便更不舒服。再后来就是知道她竟然还想毒死我,一夜没睡,只恐有人趁我睡着了动手。” “枇杷,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呢?” 那个时刻,枇杷确实没想过王淳,就是太夫人说过自己如果不嫁给王泽恐怕会嫁给王淳,她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最初也想过要回家告诉爹娘,后来觉得还是不要声张最妥当,所以也就没有想到去找你们,”枇杷看大家紧张的脸又道:“不过我带着鞭子和匕首呢,拿着它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自枇杷入道观后,王淳虽然每月一定要去玉华山三次,但他甚少去看枇杷,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枇杷,给枇杷以幸福和安全。现在这种无力感再次重现在他心头,而且枇杷也这样想,这种感觉让他的痛彻心扉。 他不由自主地将枇杷的手紧紧握住,再也不想放开了。可是枇杷被男子握着手早就不自在了,因知道王淳是无意,先是不好意思直接挣脱,但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放开,又觉得他那张俊脸离自己太近了,让她很不好意思,便轻轻地将手往回拉。 王淳终于觉察了,脸倏地红了,又发现大家都看到了,只是装做不知而已,急切间找了个借口道:“我学过些医术,帮你把把脉。” 儒家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以很多读书人都懂一些脉理。枇杷知道老大人精通医术,王淳想来也能懂得一些,倒是相信了,不过她根本没有中毒,把脉有什么用? 可是杨夫人却非常赞成,“虽然没吃进去,但免不了要在唇上沾一沾的,万一对身子有有妨碍了呢?还是让淳哥儿给你把一把脉为好。”说着拿了一个迎枕让枇杷把手放上去,又让王淳在榻边坐了,正经把起脉来。 王淳便坐下凝神诊了两侧的脉息,半刻钟后方才站起道:“脉相平和,无碍的。” 老夫人便将枇杷抱在怀里说:“亏了这孩子机灵,要不然真有三长两短的,我都不敢想会怎么样,哪一个能受得了!”   ☆、第136章 福泽深厚 满屋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息,唯王老大人没说什么,神色似乎亦无所动。只将那些奶酪要了过来,细细地嗅着,又拿了一小块放到口中尝尝,最后包了一包让人拿去找京兆府的一位老仵作看看是什么毒,人中毒后又是什么症侯。 见大家情绪平复了,老大人让枇杷坐到自己身边,一句句地详细问她当晚所见,特别是她在太夫人屋顶上偷看偷听到的场景言语。 枇杷在老大人反复的追问下,将所知道的细节全部一一说明,包括阿长的去做奶酪时先去了哪里,太夫人念诵佛经时念的是什么之类的。老大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枇杷忍不住问:“老大人,你知道太夫人先前毒死的人是谁了吗?” “应该就是我的父亲和我的生母。”老大人疲惫地说:“我先前就曾疑惑过,我父亲根本不是能舍弃荣华富贵饮药自尽的人,我总觉得他说要自尽以谢家族其实是在威胁大家,没想到他却真死了。” “只是当时我匆匆从外地赶回来,不但没有一点证据,且合族人又都众口一辞,根本无从查起。这么多年来,我本已经死了找回真相的心,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然重新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这件事你们就不必再参与了,我一定会与我父亲生母之死的事情一起查明,还大家一个公道。” 虽然太夫人当时只说害过人命,但是究竟是何人根本没提,但当时听到的枇杷也好,后来再听枇杷讲述的玉家人也好,大家都以为她毒杀的应该就是老魏国公和梅氏了。 毕竟以太夫人的身份,她不能公开杀死,却只能暗中毒杀,而且有机会毒杀的人并不多,魏国公和梅氏恰好就是。 但事到如今,如何能查证呢? 经历过宫山一案,枇杷最信王大人,老大人既然不让大家问老魏国公和梅氏之事,她就不问了。 但她却还有一个疑惑的地方,“明明太夫人已经决定毒死我了,可她还为什么要对母亲说纳妾的事呢?还拿出首饰要送给母亲呢?她只是想让王泽以为事情就是如此吗?” 这两天家里人一直在庆幸枇杷没事,而枇杷也将这些疑点放之脑后,现在老大人认真的追查让她又重新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便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你问得对,”王大人道:“王家早全部在太夫人的掌控之下,她根本不需要以此来骗过王泽。” “不过,太夫人做事之缜密谨慎,远超常人,她之所以这样,一定是有着她的原因,”老大人缓缓地道:“纳妾之事,太夫人之所以要把你留下单独说,就是知道玉家绝不会让女儿做妾,而你毕竟年少无知容易欺骗,只要一句话没有答好她就能将事情定下来,甚至当晚就把事情办成了。” “可是太夫人失算了,虽然你还没满十四岁,可是见识能力却远超她的预计,不管怎么诱惑你都只答‘不’字,让她无计可施,便起了杀心。” “你母亲出身世家,最重视声名,太夫人明知她绝不会让女儿做妾,却依旧当面提出,又当众拿出首饰给她,让人注意到你母亲很是不快。等几天后你毒发不治,你想王泽会怎么以为呢?” 枇杷终于明白了,“王泽本以为我愿意,又知道我娘不愿意,我若是被毒死了,再被查出,王泽就会以为我是被家里人害死的,对不对?” “太夫人想得还真深呢!”杨夫人突然醒悟了,“她本可以瞒住王家想纳你为妾被拒的事情,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可太夫人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了,等你有了意外,大家便会想,我和你爹为了你不去做妾给家里丢人,就害死你。就是我们发觉你在王家中了毒,再到王家追究,大家也不会相信的。” 到那时候,大家都会觉得太夫人想为家里小辈纳个妾室就算有点小错,也无关紧要,反是自己的母亲,失女之痛之下还要承担杀害女儿的责任,她哪里能熬得过去?就是父亲和三哥恐怕也会伤心伤神,甚至真做出什么错事也不可预期。 太夫人杀了自己,还要借着自己害自家人,又让世人误会自己的父母亲人,心思还真毒啊! 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老大人才说:“今天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我们都小心些不要外传。” 玉家人自然答应,玉进忠又道:“王大人,我们家都决定不再留居京城了,守义来治病也算是看遍了名医,虽不见起色,亦不会遗憾了;枇杷又被逼得去了道观,现在魏国公那小子竟然还想纳她为妾,太夫人又因此想害她。这一桩桩的,我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天气暖和些就带着家人回营州去。” 说着又把家里人商量要回营州重建卢龙折冲府的打算说了出来。 王大人沉吟了一下,“先前我总让你再等一等,只怕你们回了营州也未必如意,现在你们有了如此好主意,那就走吧。只是重建卢龙折冲府哪里是容易的事,不只你们一家要殚精竭虑,更要有雄厚的资财支撑。正好我宦游多年,也曾在江州等地置下些产业,你们北上时便可以将那里所出的钱粮顺路带回去先用着。” 玉进忠十分推让,“我们哪里能用老大人的家资?” 老大人一笑,“我原本也打算这几年致仕,又想着总要从王家分出来,将来便到营州落户。你们若重建卢龙折冲府,我过几年就到卢龙去养老岂不好?” 枇杷一听很是高兴,“老大人也要去卢龙?那可太好了!” 老大人低头笑问:“先前不是小枇杷要我去营州的吗?” 上一次老大人和三哥遇刺时说到天下局势就要大乱时,枇杷是曾说过要老大人去营州的,想到老大人对自己说的话如此在意,还记在了心上,让枇杷万分的自豪,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老大人觉得我说得对?” “当然了,小枇杷又聪明,福泽又深厚,说的话也非常有道理。” 枇杷一再被老大人表扬,兴奋得脸都红了,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老大人,难道现在天下就要大乱了吗?” 王大人不再笑了,郑重地向枇杷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今年多了几处叛乱,又有各种天灾,且各节度使对朝廷的命令更加不放在心上,而且,你们是不是也发现了,从秋天起营州、范阳方面便没有消息传过来,总之形势并不好。” 已经过年了,家里派到营州做生意、送年礼的人并没回来,而营州方面也没有人过来,玉家其实一直在关注北边的消息,但因朝廷并没有什么战报传出,便以为是大雪误了行程,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现在听了老大人一番话,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了,“营州那边能出什么事吗?” “难道是突厥人又来了?” 又不免自我安慰道:“今年的雪下得大,道路不通也是常事。再者朝廷与突厥和亲才多久?而且若是有事早就有消息传来了,没有消息其实是好事。” “但愿能如此吧。”老大人亦道:“现在白白担心也没用,我每日都遣人到中书省打听一番,有什么消息一定先告诉你们。” 虽然老大人也不能肯定,但是玉家由此还是加快了暗中的准备,如果营州真有什么事情,他们一定要回去的。 枇杷“病”了的消息并没有外传,但是王泽还是知道了,便过来看望。 对于王泽的探病,枇杷自然是有了准备,但她其实并不愿意再面对他,要知道王泽已经不再是原本她心目中最好的王大哥了,她现在恨他。 若不是他轻视自己,想让自己成为低人一等、类同畜产、可通买卖的妾室,怎么能引出太夫人羞辱自己甚至想毒死自己的事情呢? 枇杷完全可以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他最后一面,把话说清楚。因此她向杨夫人道:“娘,就让我见魏国公一面吧。” 杨夫人犹豫再三,“也好,不过,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自已能行。”枇杷坚定地说。 王泽被引了进来,见了枇杷急忙上前问道:“怎么病了?吃了药没有?” 枇杷靠着迎枕坐在榻上,并不起身,拱手行礼道:“我病了,不能下榻,还请魏国公谅解。”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间哪里用得着这样?还是同先前一样就好。”王泽感觉到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气氛。关于纳妾的事,他亦知道自己是用了些小巧的,直接请太夫人给枇杷许诺,引诱她同意。 是以枇杷虽然同意了,但是杨夫人却坚决拒绝了,更是很不愉快地离开王家。 当时他便想登门来求,但是太夫人却拦住他,“杨夫人是劝不动的,枇杷愿意就无碍,等到正月过去,我们悄悄把枇杷接过来,生米成了熟饭,玉家人就是再反对也没有用了。”他听了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可是枇杷却突然病了,王泽心里越发不安,枇杷可是从来不生病的女孩子啊!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没有听太夫人的,直接来到了玉家。 “不可能再一样了,”枇杷平静地道:“我本病着不应该见外人,但是我有些话一定要对魏国公说清楚。” 王泽被玉枇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你病着,有什么话先不急,以后再说。” “不行,这样的话我不吐不快。”枇杷立即答道:“魏国公,我们相交已经有一年半了,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轻视羞辱我,我们断交吧!”   ☆、第137章 营州失陷 王泽见了枇杷本有太多的话要说,慰问她的病情,告诉她不要担心父母的反对,还有将来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她等等,但一见面听了枇杷的话就呆住了,急切地上前道:“不,枇杷,并不是,我只是眼下不能而迫不得已……” 枇杷根本不让他说完,“不得已终究只是借口,魏国公请回吧。” 这时玉守义转着轮椅进了屋子,冷脸道:“魏国公,我送你回去吧!” “枇杷,你听我说……”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王泽虽然被玉进忠挡在前面不让他上前与枇杷说话,但他毕竟是国公,玉家又不可能将他推出去,是以他便站住不动远望着枇杷,想再为自己辩上几句,“枇杷……” 可虽然得这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王泽却又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玉家人对于纳妾之事的反感远超他的预计,整个一家人就没有一个松动的,而且霎间把他从朋友变成了仇人,再也不想交往的样子。 玉守义与玉枇杷一同看着他,那清冷而又绝情的目光让王泽顿时浑身一冷,他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聪明如他自然知道他已经损害了玉家人最在意最宝贵的东西,他们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再望一眼枇杷,见她板着一张雪白雪白的脸,眼睛黑白分明,似雪人一般冷酷,先前的情谊早已经看不到一丝,心里真如刀绞一般,又突然想到枇杷心中必然也是一样难受的吧。 王泽在玉氏兄妹的冷漠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玉家。他年少时便袭了国公之爵位,担起王家重任,城府颇深,遇到的难处自是不少,但无论多难,他每一次都能淡然处之,今天却失态了。 纵马回了家里,他直奔太夫人正房,喘息未定便急问:“太夫人,先前枇杷不是同意了吗?现在她怎么如此坚决地要与我绝交?” 太夫人这两日每于诵读佛经时便遇到诡异之事,所做亏心之事一直萦绕在心头,精神委顿,听王泽提到枇杷,又是一番心惊,“她病得怎么样了?” “并没有机会细问,她亦不理我,只是看到她白着一张脸坐在榻上。”王泽一向知枇杷身子好,总觉得她的病恐怕不是真病了,而是伤心生气而起,故而担忧的并不是病,“枇杷不知为什么也不愿意了,可怎么好?” 太夫人强打精神,“想来是杨氏逼迫女儿。” “不像是被人逼迫,她的语气很是强硬。” “等她病好了,我再接她过来劝一劝,”太夫人勉强道:“你的亲事更要紧,万不能出错拖延了。至于玉小姐你不必多管,自有我作主,定将她接进门就是。” 王泽默然,他的亲事必须定下了,而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在定亲之前将枇杷的事情解决,虽然太夫人一再保证,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确定,但又如何呢? 先前布下的一步步的棋子,他不可能突然改变。 正月初十,皇上大宴群臣宗室,酒正酣时,心情特别好,便为青河郡主魏国公赐婚。消息传到玉家,枇杷听了便要去公主府,前来传消息的王淳拦住她道:“现在青河还在宫中,你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 “可是魏国公只是想利用她!” 王淳反问:“就算青河不懂,可永平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其实枇杷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关系到青河,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若罔闻,“我给青河写个帖子,总要见她一面。”说着写好让人送去,又嘱咐道:“就说我有要事,一定要见青河郡主一面。” 可是永平公主府却再也没有向枇杷打开。 又过了几天,王家太夫人突然病逝了,丧事办得非常隆重,王家附近巷子里一片缟素,哀声不绝。 玉家并没有人过去致哀,而且他们也都知道太夫人离开的真相,她是服毒自尽的。过年期间,太夫人在佛堂突然失态,当众将自己毒死老国公和梅氏的事情坦白出来,然后拿出毒死老魏国公的药当场服下,没多久就身亡了。 不过这件丑事王家并没有声张出去,只对外说太夫人年高体弱,急病去了,倒也没有人怀疑。 太夫人离世,王家丁忧的官员有十数人,自然也包括嫡亲的玄孙魏国公和庶子王大人。而且就在太夫人的灵前,有几百族人的王家在百年之内第一次分家,求仁堂、永聚堂等十几个堂分了出去,只待为太夫人守孝期满就会搬离。 煊煊赫赫的大家族就这样再次消沉下去了。 枇杷有时也会想到王泽现在一定会很难过,知道太夫人杀死了他的曾祖父,然后又失去太夫人,辞职丁忧,王家又面临一次大的分裂,对他都应该是很大的打击吧。 但是枇杷又很快地强迫自己不再想到这些,毕竟王泽与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自己已经与他绝交了。 路是自己选的,枇杷并不后悔。 本以为大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就在上元节那天,京城里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突厥左贤王在秋季进犯营州,冬初占领营州全境,再向范阳进发。而范阳刘宏印一样没有挡住突厥的脚步,反倒在年前投降突厥,自立大梁国,认突厥为父,并借突厥精兵南下,正向德州而来! “营州竟然沦陷两三个月了!”枇杷不能相信,她双目圆瞪,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军情报过来?” “田令攸将军情报告全部压了下来,他劝皇上说让刘宏印与突厥人打上一仗正是鹬蚌相争,朝廷可坐山观虎斗,坐得渔翁之利。虽舍了营州,但以突厥打击范阳刘宏印,为朝廷减少一个叛逆。而且,也正免得打扰了过年的兴致!” 玉守义在最初听到这种混蛋道理时也气得剑眉倒竖,现在他转述出来,一样气愤,但又有什么办法,在田令攸等人看来,他们在京城,离营州、范阳远着呢。直到军情到了德州,他才有些惊慌,也瞒不住天下众人了。 “营州沦陷了,几个折冲府也都难保,那么多人……”杨夫人怔怔地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娘,我听说是陈博带兵出城投降献了营州,”三哥纠结地说:“所以可能没有屠城。” “是这样啊。”但是杨夫人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就好了。 “什么?陈博献城?”枇杷的怒火又增了几争,骂道:“没想到陈博竟然这么废物!我看错他了!” “错也未必在他,”三哥要冷静得多了,“你想想,陈博被突厥人围城多时,一定多次派人向朝廷求救,可是朝廷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一定是支持不下去才献城的。” 也许陈博献城是有理由的,但是在枇杷看来,献城总不如战死,她从来都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他也是千古罪人!” 玉守义也无可辩驳,“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枇杷怒道:“就是诛了他营州也已经陷入突厥人手中,再重新夺回来还要死更多的人!” 这时杨夫人突然问:“你爹呢?” 自从家人听到消息,爹和三哥便出去打听,现在三哥回来了,爹却没有,枇杷也赶紧看向三哥。 “爹让我先回家,自己去了军部,他要请求朝廷让他带兵打回营州!” 枇杷便道:“如果朝廷允许,我也跟着爹一起去!” 玉家人听到营州沦陷的消息全家坐卧不宁,吃不下睡不宁,但是朝廷处置事情却没有那么快,爹回来后也只有一句话,“军部让我回来等消息。” 枇杷气道:“再等下去,过几天突厥人和刘宏印就打下德州,直奔江州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玉守义道:“难道我们就带着我家的两百军士打过去?” “真是气死我了,”玉进忠忍不住大叫,“也急死我了!” 看到爹如此急躁,枇杷却稳了下来,“爹,虽然军情紧急,但我们还是要冷静才对。” 既然朝廷还没下令,玉家只有先行收拾妥当,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以带着营州健儿奔向德州,几个女眷也可以随后缓行。 又等了几天,营州沦陷、范阳投敌、刘宏印自立为帝的消息布满街头巷尾,紧接着德州城池接连被攻破的消息陆续传了过来,京城内人心惶惶,很多人已经开始阖家南逃。市面上很多生意家已经关了门,米价飞涨,偷盗案件频发,甚至有人在夜间抢劫商户。 刚因丁忧卸下京兆府尹的王大人被朝廷紧急夺情恢复原职,他老人家上任立即广贴安民告示,加强京城日常巡查,严惩抢劫偷盗等恶性事件,追捕处置散布谣言、借机哄抬物价者,又开仓放粮平抑物价,将将稳定住京城形势。 “现在突厥人只是从东路进犯,西路尚没有兵祸,京城并不要紧,”爹从外面回来说:“可是如何援救德州,朝中一直在争论不休。” 枇杷气道:“争论有什么用,总要派兵才行!” 三哥冷哼一声,“恐怕朝廷在担心突厥人从西路进来,便不愿把京中兵将派向东路。” 玉进忠无奈地说:“我早向兵部官员们说过,我去突厥送乐安公主和亲时见过突厥可汗,是个胸无大志、耽于享乐之人。这一次突厥只从营州方向出兵一定不是突厥可汗的意思,应该是左贤王一意孤行。” 眼下的左贤王正是突厥可汗的二儿子,也是可汗最有才干的儿子,当年还是右贤王的可汗能够一统突厥各部登上可汗之位,主要靠这个儿子的力量。之后封了这个儿子左贤王之位。 所以玉进忠一直认为,“营州陷落这么久,突厥还没有出兵西线,一定是可汗不愿意兴兵或者可汗其余的儿子与左贤王意见不同,不想看到左贤王立下大功,所以才不愿意起兵相助。”   ☆、第138章 京城时局 放眼整个京城,曾经与突厥交战几十年,又亲自去过突厥、见过可汗,对突厥情况非常了解的只有玉进忠一人,近来兵部也时常会找玉进忠问些突厥情况,以此借鉴。 不过,问过之后也就没有结果了。玉进忠又多次向朝中进言朝廷应该紧发兵,趁着可汗并不支持左贤王出兵、刘宏印新立根基未稳之机一举将左贤王打败,平定叛乱,又自荐带兵北上,收复营州,却一直没能得到允许。是以他每日早起满怀信心到兵部打听消息,日暮又会长嗟短叹地回来。 “朝中有皇上,有那么多大臣,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枇杷又气愤又不解,“就算为了防备突厥从西而来,那也不能放弃东路啊?否则突厥人和刘宏印也一样能打到京城来的!” “先前我刚到京城时也觉得京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三哥道:“可现在遇到大事,却见这些风流人物都其蠢如猪,想来当年曹刿的一句‘肉食者鄙’,尽道出其间之意了!” 正如玉家兄妹所议论,京城这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实在是目光短浅,见识微薄。就在国难当头之时,竟然有人不思如何驱逐突厥人,平定刘宏印叛乱,公然在朝堂上请皇上南巡避难。 皇上虽然没有同意,但消息却已经有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京城各地。 平日极少出门的杨夫人也听到了,“刘嬷嬷出门买菜回来说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偷偷出城的人又多了起来,就是王大人又贴了安民告示亦无用。比起我们营州人,京城人的胆子实在太小了。” 三哥却道:“经过几次突厥战火的京城人早就怕极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草木皆兵,而且皇上真说不定哪一天就又去南巡了,因为整个京城里胆子最小的就是他!” 儿子口出不敬之言,但玉进忠与杨夫人看看儿子,却都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心里也明白儿子说得一点也没错。 枇杷亦气道:“上次京城被突厥攻破,就是因为皇上竟然放弃守城跑了!京城的城墙如此高大坚固,又有数万卫戍之士,粮草充足,守住三五年根本不在话下!皇上确实胆小如鼠!” 对于正事很少发表意见的周昕也开口了,“伯父伯母,上一次突厥进犯时,朝廷就张贴了安民告示,让大家不必担心,但是皇上在安民告示张贴的当天晚上就跑了,只有很少的达官显贵跟着出了京城。而我们这些相信朝廷的人都倒了霉。现在王大人是以自己的威望压住京城的局面,京城才没有乱起来,但其实并不是大家真信朝廷了。” 周昕并不大懂得朝政,但是有过切身之痛的她对于当前的局势看得最透彻。玉守义赞同,“京城的局势不过是表面稳住了,而老大人现在是最难的,一边是朝廷,一边是百姓,他哪一边都不想辜负,所以把责任全担在了自己身上。” 枇杷赶紧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出兵,只要挡住了突厥人,京城也就稳了,老大人也不难为了。” “据兵部里的人说,朝廷也并非不想派兵,除了戍卫京城的兵马外,果真无兵可派。”玉进忠道:“本朝的兵力一向外实而内虚,现在各节度使府拥兵自立,朝中的军队反而极少,像十六卫这样的京卫又早成了花架子,所以朝廷就是想调大军北上,也没有多少军士可调,现在正在下诏命各节度使勤王。” 先前玉家在营州,虽然也知些朝中之事,但到底并不透彻。如今在京城一年多,毕竟是帝国之都,所在角度不同,所闻所见又远超先前,是以识对本朝的弊端又有清晰的认识。 本朝立朝之初便在边陲之地设藩,派出节度使统领军队,代表皇帝驻守边疆,后来渐成定例,节度使手中的兵权益胜。 不过,立朝时京城猛将如云,十六卫凶悍如虎,节度使皆身沐皇恩一心报国,朝内朝外俱为一体。但一代代地消磨下来,朝中日渐空虚,外藩逐渐强壮。天宝之乱,安禄山和史思明能够大军轻易长驱直入,也正是因为如此。 此后朝廷虽想重新整顿,但情况没有好转,反倒更坏了,在天宝之乱中占据了实地,拥有兵权的节度使们更难以管束,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至不予理睬,而朝廷亦怕他们谋反,反而更束手束脚。 眼下朝廷手中也有只南衙统领着几万人马尚且可用,但又不舍分出平叛,也确实只剩下诏勤王一途了。 不过,勤王的弊端亦是不小,上一次勤王大军在京城抢掠的财物、人口甚至比突厥人还要多。周昕母子三人就是才逃出突厥人的掌控,又落入勤王大军魔爪,周家小弟至今没能找到,周夫人也一直神志不清。 事到如今,玉家一家人亦无可奈何,由最初听到营州沦陷后恨不得马上披甲上阵到现在只能无奈地在京中蹉跎时光,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不好,可是又知道彼此俱是难过,大家又都努力收敛脾气,只怕不小心就发作出来。 于枇杷而言,除了国仇家恨,她还有一重麻烦,那就是她应该回到玉真观修行去了。但她自过年起便称病在家,虽然太夫人离世后她的“病”自然就好了,但又哪里能安心去玉真观修行呢? 营州沦陷,京城内人心惶惶,随时可能出现各种情况,且田令攸因为突厥人进犯的事,受到朝臣们大力抨击,想来也没有精力再来打玉家的麻烦。杨夫人便亲笔写了信让人送到玉真观,请知观答应女儿多留家中一段时间,知观原就知道玉家之事的,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枇杷便依旧留在家里,只是杨夫人怕惹出事非,一直严格地看住她不许出门,而她亦明白其中的原由,果真深居简出起来。 但枇杷心里苦闷极了,营州是她的家,是她曾流血流汗保卫过的家,她在京城中最开心最得意的时候也没忘记过自己终究还是要回营州的。听到营州沦陷于突厥人手中,她觉得比自己的心肝被摘下去了还要痛苦。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父亲每日早出晚归,他本不长于言谈,可他却极力劝说他能见到的每一个官员尽早派兵北上,趁着突厥内部内讧时先将左贤王一支的力量消灭,因为眼下的左贤王将来一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三哥也是朝廷命官,他在家中虽然经常说些对朝廷不满的话语,但其实也一心想为朝廷收复营州。他除了一直为发兵北上而建言,而且还拖着残疾之身到处联络逃到京城的营州人,以期将他们组成一支北上的队伍。 杨夫人和周姐姐操持着家事,又将家里每人的行装都打理好,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就能出发,其间又一直在准备北上时要用的钱粮物品。 唯有自己,不能出家门,家事上也帮不上太多的忙,虽然受父兄之托管理着家中军士,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很多力气使不出来。 这一天,枇杷与与大家一起操练过后,又特别留下安抚军士们的情绪。毕竟家里的军士们也都来自营州,哪能不惦记家人,痛恨突厥人,不急着打回营州呢? 王淳从外面过来,便与大家坐在一起,帮着枇杷说些安慰军士们的话。他于大形势较枇杷还清楚,见解亦高,文采又好,大家极信服他的。 到了午饭时分,枇杷便将他让到内院,“你去见见我娘吧,早上她还念起老夫人,想过去看看又不好过去。” 自从与王泽说清后,玉家便不与王家来往了,更不会再登王家的门。只求仁堂一支除外,但也只是王家人过来,玉家人并不去王家。王家人正在守孝,本不应该出门,但逢此时刻也不可能再讲究这些没用的礼仪。而且玉家出身边塞,又是武将世家,没有避讳,不在意与正守孝中的人来往。 王淳便随着枇杷进了屋子,向杨夫人道:“从去年秋天就绵延不愈,最近又有丧事,一直不大好。不过这两日歇了歇,觉得有精神了,早上吩咐我过来向伯母说一声,不要再惦记了呢。” 杨夫人又细问问老夫人的起居,因正是午饭时分,便笑道:“在这里吃吧,我单给你准备几样素菜,也陪枇杷说说话。” 王淳说了饭也没有急着回去,他因为守孝今年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到衙里给老大人帮忙,除了侍疾,便时常到玉家来。知枇杷愁闷孤单,每次都来安慰她。 两人都不如意,正是所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谈起时政,同仇敌忾,说起各自小时的经历,也颇合得来,更兼杨夫人一向待王淳与亲儿子一般,从不拿避嫌之类的规矩来管束他们。 只是枇杷一向心思极简单,根本想不到别处,王淳也因守孝及眼下形势纷乱不欲更添事端而从不流露出其它。所以两人就是单独在一起说话,也与在别人面前是一样的,亦没有什么私话。 不过,幸亏有王淳陪着说话读书练武,枇杷才不至于觉得日子太难过了,她因此与王淳更熟了。 到了二月中,形势并没有变好,德州城池被攻破,刺史遇难。京城之内民情汹汹,几成民乱,王老大人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而皇上及朝中重臣们不但不能体会他的难处,反而时常苛责。 老大人偶来玉家,不免流露出颓然之色,“如今之形势,我继续留任京兆府尹,终将死无丧身之地。但身为臣子,又能如何?唯以死报国而已。我死不足惜,只留老妻弱孙,将来还要你们帮忙照顾。” 玉将军与杨夫人不由泪下,老大人一生饱经风霜,临到老时又遇到此难,但他们亦知不能劝老大人辞官,不只是老大人不会同意,就是朝廷也不会应允,只得含泪答应,“若有意外,我们夫妻自然会奉养老夫人,照料淳儿。”   ☆、第139章 我都知道 枇杷听得王淳担心祖父,也替他发愁,她自来不懂官场规矩,却有奇思,“既然京城府尹如此难做,又不能致仕,老大人还不如请求任德州刺史呢,也正好将我们都带到德州,重整军队,与突厥人、刘宏印一决死战!” “以德州刺史易京兆府尹?可以这样调换吗?若是果真可行,又给了祖父绝处逢生的机会!”王淳眼睛一亮,“枇杷你可真聪明,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枇杷本就是以最简单的思路想到可以如此,竟得到王淳的极力赞扬,不由得兴奋异常,“我们赶紧向老大人和我爹他们说一说。” 老大人听了,捻须沉思了一番,“枇杷的办法骤听起来不合朝中规矩,但其实却可以试上一试,与其留在京城死路一条,不如去德州与突厥人和刘宏印放手一搏,就是死在敌手,吾亦无憾矣!” 玉进忠见老大人点头,便也赶紧道:“大人,你若能任德州刺史,便带我前去,既能护卫大人,也可借机收复故土,将来打回营州也方便!” 枇杷亦道:“老大人,我也去!” “大家想一起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怎么不容易,我们早收拾好行装了!” 到底还是孩子,老大人苦笑一下,“你们想,朝中的人岂能让我们轻松离开?我与你父亲离京城,总要带些兵马,只带兵出征,家眷须留在朝中一项,你就不能去了。” “为什么?”枇杷马上便明白过来,朝廷中人可能会担心老大人和父亲背叛投敌,所以要以家眷为质!“他们怎么能这样想!” “如果进忠和老大人能离开京城北上,我们就是先留下也不要紧。”杨夫人向枇杷使了个眼色道:“如果我们也跟着去,免不了要碍手碍脚的,还不如在京城等老大人和你父亲收复德州、范阳和营州,再来接我们!” 枇杷骤然明白了,如果老大人和父亲真能离开京城,总不能让他们满心担忧地离开,于是赶紧又道:“娘说得对,老大人和爹去了德州一定能打胜仗,那时京城里的人还能对我们不恭敬?就连田令攸也不敢捣什么乱了。” “这些事情我回去好好想一想。”老大人说着便离开了。到了二月中,王大人果然被任命为新的德州刺史,玉将军被任命为德州兵马都督,玉守义以游击将军之职随行,王大人之子及一干幕僚也同他们一起北上,朝廷另派遣的三千兵马随他们上任。 玉家原有兵士二百人,王家亦有几百部曲,再加上近些日子三哥收编的营州人,满打满算也不到五千人。枇杷担心地道:“人马太少了,就是沿路招募兵将,也难与突厥人和刘宏印练了多年的精兵相抗衡啊!” “不过民心在我们这边,办法自然就会有的。”老大人从容地说:“这一次我过来,就是想将两家的事一同交待好,然后就和进忠北上了。” 老大人走前早想好如何安置两家女眷:枇杷仍然回到玉真观修行,杨夫人带着家人也住到玉华山,而王家老夫人带着王夫人和王淳也搬出王家,到玉真观借住守孝读书。 枇杷立即听懂老大人含而未露的意思,这一次求仁堂离开了王家老宅,其实就是正式与王家分家了。而且他对京城里并不放心,又怕田令攸趁着他和父亲不在的时候欺负家人,觉得身为皇家道观的玉真观最为妥当,所以将大家送到那边,即清静,又安全,还能离开京城的是是非非。 “眼下,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了,”老大人说:“待德州情况好转,我和进忠一定想办法接 你们过去。” 玉将军亦叮嘱夫人女儿,“你们只在玉真观里住着,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接你们。” “爹,我懂得,我们也会时刻警醒,若能离开京城就去德州找你们。”枇杷听懂了他们意思,上前又向老大人道:“我和王淳一定同进同退,相互扶助,保住两家人的安全。” 老大人一笑,“我就是相信你们,才能放心与进忠去德州啊!” 军情紧急,德州危急,新上任的王刺史与玉都督没几天便离京北上了,枇杷与王淳送行后便准备第二天就带着两家人离开京城到玉真观,为北上的人祈福。 而玉家离开京城租赁的房子,就没有再打算回来。不过玉家为离开京城早做了一两个月的准备,尤其现在玉将军北上时将家里的资产大都带去招募兵马,于是要做的并不多。枇杷看着自已屋内捆好的几个箱笼,想到自己可能再不会踏入京城了,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杨夫人过来查看了一回,向枇杷勉强笑着,“赶紧睡吧,明早再将行李妆奁收起就可以走了。” 枇杷亦是一笑,“娘,你也早点睡。” 看着娘走了,枇杷却重新起身换了一身短衣,从窗子跳出去,她无论如何也要在走前去看看青河。 永平公主府的布局枇杷很熟悉,因此她轻松地进了青河的院子,见青河平日起居的屋子早已经一片黑暗,便来到窗下轻轻地叩了两个,又轻声叫了几声“青河。” 过了一会儿,窗子果然打开了,青河从里面伸出头来,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枇杷真能来见我有多好!”青河白皙的脸被清冷的月光洒上了一层银光,越发显得如玉般润泽,一双大眼睛似乎也闪着光,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未免太单薄了。这些日子她竟然又瘦了。。 枇杷从暗处跳了过来,声音虽小却满是高兴,她就知道青河不会不想见自己,一定是永平公主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帖子,“青河,我真的来见你了!” “真的是枇杷!”青河叫了一声,然后知道自己的声音未免太大了,赶紧捂住嘴低声道:“你赶紧进来!” 枇杷跳进屋子,顺着青河的手势一个箭步上了床藏到了床帐里。刚将身子钻到被子中,就听房门打开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郡主,你在同谁说话?” 青河这时已经回到了床边,抬手将床帐打开一道缝钻了进来,复将床帐合拢淡然地道:“我做了梦,说了梦话而已,你们出去吧。” 来人看了一眼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便果然出去了。 枇杷坐了起来,“青河,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要嫁给魏国公,他……,他其实不想娶你,他只是想利用你母亲的权势!” 青河也坐了起来,与枇杷并排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又将被子拉起来将她们两个人盖住,“这些算不了什么,我都知道,只是真高兴你能来看我。” 枇杷听了却急得不得了,“那你还为什么要与魏国公订亲?”又再三追问:“是因为皇上赐婚没有办法吗?不过现在魏国公府上有丧事,你可以用这几年的时间想办法把亲事推了!” “枇杷,这门亲事是我自己答应的。” “你怎么能这样糊涂!魏国公并不喜欢你,他将来真有了权势就会将你抛弃,就像,就像当年光武帝对郭圣通一样!” 青河反倒笑了,她的声音非常低,但却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似乎一直穿到了枇杷的心里,“那他也要能当上光武帝呀!” 对啊,王泽并非出身皇族,而青河才是皇家公主的女儿呢。可是,枇杷还是觉得不对,但只再叫了声“青河……”就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过去我太不懂事,太任性了,”青河正与她肩靠着肩,头并着头坐在一起,在耳边低声又肯定地说:“你不知道上一次如果我私奔的事被揭开,情况会有多危急,当时我和我娘甚至可能会被圈禁起来。现在魏国公既然愿意离开田令攸,与我娘结成同盟共同对付田令攸,岂不是好事?我们自然一定要结亲的。” “你说什么?”枇杷惊呆了,“魏国公原来是田令攸的人?” “对呀!如果他不是由田令攸引见,怎么能这样快就成了御前的红人呢?”青河道:“不过魏国公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田令攸肯定不能长久,特别是田令攸犯了众怒后便主动与我娘提了我们的亲事,现在他是我们这一边的。” 枇杷突然想起自己曾觉出了王泽他与田令攸关系很是亲密,还曾经专门问过他,现在想起他的回答,其实根本没有否定。可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傻,只一厢情愿意地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隐含的意思竟一点也不懂,“没想到他竟然……” 青河并不知道王泽曾要枇杷做妾,而枇杷已经与王泽闹翻的事,看枇杷一时怔怔的,反而劝她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娘都不在意,我们也就别管了。” 也许在永平公主看来果真没有什么,但是枇杷却很难接受,虽然又自我安慰王泽早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了,但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极了,“青河,你还是不要嫁这样的人。” “你不要再担心我了,”青河拉住枇杷的手,“我娘说等我成亲时,她会求皇上封我为公主。枇杷,你想想,王泽他敢对公主有一点不好吗?” “还有我娘,虽然她很生我的气把我关在家里,但她最疼的还是我,总会替我打算的,你就放心吧。” 公主和驸马,那可是君臣关系,驸马自然要将公主言听计从,永平公主自然会替青河做好一切的打算,但是枇杷还是问:“那你喜欢魏国公吗?” “你知道我原先也是喜欢他的,”青河匆匆答过便又叹了一声气道:“真想念我们一起打马球的日子啊!” 枇杷这时从怀里拿出一条镶了珍珠的缎带,“这还是那时候得的珍珠呢,我请我娘帮着做的,本想大家在一起打球时戴着一样的缎带,可是这么久也没有机会,我只好拿出来先分给你们每一个人吧。” 青河接过珍珠缎带,借着从帐外透过的月光看着手上的莹莹珠光,将缎带握得紧紧地,又笑道:“下一次我们一起打马球时,每人都戴上这样的缎带,并且改称明珠队!” 枇杷答应着,“好,”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再也不可能与青河在一起打马球了。   ☆、第140章 皇宫疑云 枇杷到了京城,最投缘的好朋友就是青河,因为她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直爽大方,不拘小节的性子,对朋友又都实心实意。 她们在一起游玩、做生意、打马球,每一天都肆意地快乐着,可以说青河是将枇杷真正带入京城的第一个人,在她的引领下,枇杷才真正进入了繁华兴盛奢糜的帝都。而且青河虽然贵为天之骄女,但对枇杷这个来自营州边陲之地的胡女却从没有一丝先前枇杷曾在所谓名门淑女那里得到的轻视。 两人是纯粹的朋友,只单纯地在一起寻找着属于她们的快乐,在她们之间,先前并没有身份、地位、权势之类的东西搅进来,只是两颗心在一起的碰撞。 但身份、地位、权势这些因素毕竟还存在着,于是尽管她们如此倾心相交,但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甚至将来就再也见到了。 一想到这里,枇杷心里就特别难过。青河大约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她便只与枇杷说着过去的种种趣事,“记得那天我们去陇上踏歌吗?那是我第一次去呢。” “我也是第一次啊!”枇杷也与青河一样样回想起来,“那天我们还买了好多面具,有鬼神的,有仙女的,还有熊虎的……”两人索性一起躺进了被窝,轻声地说着笑着。突然听着三更的梆子响,枇杷猛然坐了起来,“我要回去了,今天我们就要回玉真观了。” 青河披衣下床,将窗子打开,“一会儿天就会亮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在那里我也放心,我娘说过玉真观里一定是安全的。” 枇杷轻盈地跳了出去,可她看着站在窗前的青河不忍离去,硬下心肠道:“外面很冷,你先关上窗子回去吧。” 青河没有动,却握住枇杷的手轻声说:“你帮我告诉王淳,请他不要恨我。” 因为私奔之事,王淳没能中举,田令攸和永平公主都恨上了他,想来他一定是怨过青河的,但是枇杷还是慨然答应了,“好,我会替你转告,也会劝他不再生气了。” “谢谢你,枇杷。”青河笑道,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枇杷,你知道吗?王淳他是……”他是喜欢你的!就在王淳狠心地把自己捆回京城之后,青河竟然慢慢明白了许多先前自己一直不懂的事。王淳的心,从来没有在史小姐身上一分一毫,也没有在自己身上一分一毫,而是都在枇杷的身上,只是枇杷根本不知道。 青河郡主想告诉枇杷,想劝枇杷接受王淳,想祝福枇杷将来与王淳白头携老,她是真心希望她最喜欢的两个人能够长乐安康,可是这几句简单的话,青河却哽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枇杷忽而明白了,“你还是喜欢王淳?” “不,他就是我的一个美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是梦,那你就忘记了吧。”枇杷最后紧紧握了握青河的手,“青河,保重!” “枇杷,保重!” 枇杷在天亮前回了家里,朝食一过,王淳带着老夫人、王夫人来到了玉家。两家马车汇到了一处,向玉华山驶去。 枇杷就这样再次回到玉真观里修行,其实她也并不介意过修行的日子,只是因为自己不能亲到德州杀敌而着急。但论起新的修行生活,这一次知观对她更加亲切,而且老大人又想办法在玉真观外院借了一处院子给老夫人和杨夫人她们住,枇杷来往也很方便。 这处院落先前是为前来玉真观探望公主的贵人暂住而准备的,后来就成了京城贵妇们到玉真观打醮做法事时的下处,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很是整齐。两家住着,饮食用度倒也全都方便。 玉行前家留下的几十名玉家军护卫女眷,加上王家的几个部曲下人,由阿鲁那统一领着就住在一旁先前租住的房子里,也平白地让人安心不少。 玉真观众人清静度日的同时,最惦记的就是德州方面的消息了。不过,老大人和玉将军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们带兵离了京城,便开始接收从营州、范阳及德州诸地出来的溃兵,又出钱粮募兵,很快重新整顿了几万大军,占据了德州与江州接邻处的一座城池,挡住了突厥与刘宏印的合兵。 捷报传来,京城始稳,不过,到底与先前的繁华还是差着一层了。 临川王来看枇杷时亦无精打采地说:“现在真是没意思,正是阳春好时节,本应该出游,可王大哥守着孝不出来,我去了魏国公府他也不大理我,青河见面一句好话都没有,曲家姐姐也整日与家里闹着要出家,十五娘、静娴又嫁了,我们先前玩得那么好的人都散了。” 原本枇杷与临川王见面总兴致勃勃,不是商量到哪里玩,就是想吃什么好吃的,现在果然也提不起一点兴致,想了想只能说:“我们都大了,也不能只想着玩了,你也该做些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临川王挥挥小胖手道:“大皇子快一岁了,以后还会有别的皇子,这个时候我更要避嫌了。” 枇杷最不喜欢浪费光阴,所以又忘记了临川王地位的尴尬,说过后就悔了,又听临川王不在意地解释,心里更是不舒服。尽力想出些好玩的事逗临川王开心,可就像临川王所说的,此情此景,不论说起什么又都没了过去的趣味,不知不觉就闷了起来。 还是王淳进来与临川王说些字画古玩,又与枇杷谈了些前朝趣事,气氛方才好些,但总不是原先的快乐了。到了送临川王走时,枇杷悄悄向他说:“我知你的情谊,只是以后不要再过来了,别为了我们影响到你。” 王玉两家的男人们虽然北上迎敌,但是谁不知道他们都是田令攸的仇人。很多人都明白,王大人和玉将军如果得胜还则罢了,若是败了,两家的女眷恐怕立即就会被处罚。是以王大人和玉将军出征后,根本没有人敢公开来看他们。 临川王扁扁嘴,似乎要哭,反又笑道:“枇杷姐姐,我是不能常来了,但你一定要保重啊,将来我要是无处可去,可还是要投靠你呢。” 想到当年的玩话,枇杷心里一痛,却向临川王,也向自己决然地道:“我玉家终究会收复营州,那时不论你们谁去找我,我都能保你们平安!” 临川王一向是最信任枇杷姐姐的,抱着她哭了起来,枇杷也心酸不已。还是王淳过来将他送到了车上,又吩咐内侍们,“送王爷回京,路上要小心!” 没多久临川王提到的大皇子满周岁了,皇上下诏立为皇太子,一时间普天同庆,并大赦天下。就连在玉真观中祈福的王老夫人和杨夫人两位命妇也都得到贵人口谕,让她们回京参加宫宴。 枇杷待传谕的内侍一离开,便赶紧说:“老夫人、娘,你们不要去!” “老大人和你爹走时让我们留在玉真观,我们自然再不会入京了,”杨夫人笑着点点枇杷,“我们还没那么傻!” 老夫人亦看着枇杷笑,“这孩子还不是担心我们!” 京城里一派派的势力丛生,他们又有田令攸这个仇人,而皇上最听的就是他的话了。万一田令攸在宫宴上做什么手脚老夫人和娘吃了亏怎么办?这个时候,还是要小心为上。 待离了老夫人后,王淳却低声向枇杷道:“我一直想皇上为什么这样急于下太子呢?他年纪并不大,将来还能有很多儿子。而太子现在又太小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按说怎么也要再等几年才对。” 他们两个现在有什么事情总要在一起商量,因怕老夫人担心所以从不在她面前说起,甚至连杨夫人王夫人也一并瞒了。 枇杷最初没想到这么多,但听了王淳话也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便猜测,“也许皇上是为了稳定朝局才及早立下太子呢。” “可你觉得皇上会在意朝局是不是稳定吗?” 皇上还真不是,他每日都在嬉戏玩闹中度过度过,根本懒于朝政,所有折子公文都委托给田令攸,就是现在田令攸因在突厥人进犯营州时曾犯下如此大错,皇上也不过在朝臣的压力下将政务改托朝中几位大臣管而已,总之他是什么不操心的。 现在皇上能想到为了稳定朝局才早立太子?枇杷越是细想越觉得王淳的担心很有些道理了,“那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此番立太子有些不同寻常,说不准背后会有什么□□。” 两人议了半晌,却也没有头绪,毕竟宫中之事离他们还是太远了,又太陌生了。就是王大人在京城时,他也不能跻身于庙堂之高,参与宫中的决策。 但当皇上驾崩,新皇即位的消息传到玉真观时,枇杷和王淳同时想起了当日之语,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会是?真是不敢相信! “是田令攸?” “除了他还能有谁?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内侍专权弑君的先例。” 皇上之死实在太过凑巧,天子才过了弱冠之年,虽耽于玩乐,但从未听过身子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会突然病死了? 而这个时候,又正巧在田令攸失势,永平公主联合一大批朝臣不断地将他先前的权势分出来的时候。 更令人心生疑窦的是,皇上在不久前刚好立了小太子,田令攸成为小太子跟前的大内侍。 即使皇上驾崩与田令攸无关,那田令攸现在也已经挟小皇帝成为宫中第一人,先前毕竟还有永平公主等人因与皇上的亲密关系而制约他,现在才一岁的新皇则完全被田令攸这个大内侍控制在宫内了。 更糟糕的是,到京城中打听消息的兵士们听到的一起关于父亲的谣言,京城很多人都传说突厥左贤王曾与玉将军相识,并且猩猩相惜,知道玉将军新任德州都督北上,便给玉都督送了一封招降信,许以高官厚禄。 而玉进忠本就是胡人,岂能不动心?   ☆、第141章 夜半乱生 枇杷听了这样的谣言真是要睁裂双目,咬碎银牙,“我爹送过乐安公主和亲,自然认得左贤王,他也认为左贤王确是一时之豪杰,还再三提醒朝廷要小心,所以我爹又哪里能会投降突厥呢?我们玉家世代与突厥人就是仇人!” 她跳起脚来,就和爹一个样子,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说我们是胡人,那天家也是胡人!” “你要是真与这些人生气,反中了他们的计了。”王淳按住枇杷安慰道,又说:“这些话不要传到伯母耳中,她听了也不免生气,对身子不好。” 枇杷点头同意,可是她就是明白这不过是谣言,但依旧不能不气,推开王淳的手,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又道:“就算左贤王真给我爹送了招降信,可也是他的事,我爹岂能管得了!” “这是自然的,我们都不怀疑,”王淳却反问:“枇杷,你想,假如左贤王真给伯父送了招降信,伯父会说出来吗?京城的人怎么知道的?” “正是啊!”枇杷这时终于冷静下来,倒了一杯茶坐在王淳的对面,一口气喝了下去,语气也平缓多了,“我爹说他在突厥时,左贤王对他就很敬重,他亦觉得左贤王是个英雄人物。现在左贤王给我爹送招降信倒不奇怪,我爹至多告诉老大人,别人肯定不能说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对了。” 然后枇杷与王淳两个人一起道:“离间计?” “那么田令攸会不会借此机会对我们动手呢?” 先前大家总觉得玉真观为皇家道观,大家在这里受到庇护总归是永平公主的授意,只要不去京城就很安全。可现在田令攸大权独揽,左贤王使了离间计,看来玉真观亦未必能保住大家了。 “我们必须去反驳谣言,将祖父和玉伯父在北边拼死御敌之事传播出去!”枇杷道:“我们把老大人和我爹写给我们的信拿出来给大家看!” “他既然用离间计,我们不如就用反离间计,向大家说明先前的谣言是左贤王特别传播的。”王淳想了想又道:“我这就回京城,去国子监与先生及同窗们说明情况,他们若是能理解,京城的舆论很快就会转了回来。” 枇杷出身武将之家,心思总归还是直白了些,现在听到王淳的计划,自然不住地点头。在京城,正是世家文人之流掌握着风评的方向,王淳名气不小,若能说动他们,那么先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王淳既有了打算,便在当日就禀明老夫人和王夫人下山去了,枇杷送他,“你在京城里要小心啊!” “我知道,”王淳道:“我想等我回来后,我们就想办法离开京城吧。” “好!我也正这样想!”京城早已经没有可留恋之处了,而枇杷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如果能走,为什么要等着田令攸来对付自己呢?更何况她一直盼着能去德州杀敌,“你去京城,我在这里做好切走的准备!” 趁王淳回京的时候,枇杷便将近来京中的一些情况和他们的决定向长辈们慢慢透露了,最后又说想了想离开京城的打算。 当初老大人和玉将军北上时,之所以留下王淳和枇杷,一则是因为北上危险重重,因他们年纪尚幼不忍心带去险地,二则就是留下他们负担起两家男子离开后所有的事务。 现在两人和睦友好,有商有量,将各种事项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老夫人和杨夫人看在眼里,背地里只笑着点头。现在两个孩子决定的事情,又焉有不同意的! 枇杷又暗地里招集了所有人员,吩咐下去,做了随时要走的准备。 过了几天王淳便从京城回来,却道:“这些日子我们走不了,玉华山下的大路上满是军士和劳役,道路上又设了卡,我也是费了番功夫才回了山。” 原来,皇上突然驾崩,他的陵寝并未及时修好,朝廷已经增派的几万劳役和上万将士紧急修建,以期能按时完成安放梓宫,并封锁了附近的道路。而陵寝就正在玉华山一个支脉之下。有这这几万人将玉华山下团团围住,他们悄悄离开的计划根本无从实行。 王淳又道:“枇杷,你带着阿鲁那先走吧,有多少人围在外面,你们俩人潜出去都不难,这里我会照顾好伯母和小弟弟,有机会再带他们出去。” 看来京城的局势还是很严峻的,否则王淳不会这样说,但是枇杷马上怒了,眉毛上扬,瞪起了眼睛,一拍胸口,“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王淳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温言解释,“现在田令攸一人当权,他最恨的是你,你走了他自然也就算了,我们反倒没事。” “要说最恨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你呢。”枇杷看王淳笑道:“毕竟是你将青河及时送回城中,没让田令攸在城外抓个正着。” 看枇杷在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王淳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痛,枇杷被田令攸恨上,还不是因为当年自己与青河郡主之事牵连到她,只是她从来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反劝自己不要恨青河。就是现在让她先逃出去也不肯,不由得叹道:“说起当时的事情,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我替你去了?”枇杷笑问,又道:“我早说那是最好的办法了,你看,青河现在无事了,你的名声也无损,我在玉真观里也好好的!” “我当时若是能多想一想,不带青河入城,或者能下狠手将青河灭了口,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了。” 王淳当时能将青河准备私奔之物全部毁掉,至今仍没被人发现,那么他其实也能将青河毁掉,然后装作毫不知情回到京城,一点麻烦也不会有了,当然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枇杷从没这样想过,一听此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那怎么行!” 王淳沉着一张俊脸,抿着嘴一言不发。 “怪不得你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我不恨青河了呢,”尽管知道王淳既然在当时没有对青河不利,就说明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罔顾人命,但是枇杷还是劝道:“青河早后悔极了,而且她也为此吃尽了苦头,明知道魏国公是利用她,可她还是决定嫁给他,她以后一定不会快活的。” 可王淳却说:“就是没有先前的事,青河郡主也是要这样嫁了的,她不可能想嫁谁就嫁谁的。” “不是,先前永平公主对青河特别的好,什么都如她的意,只是因为青河累得她差一点被囚禁才……” “枇杷,先前永平公主不管束青河可能是觉得她还小,但青河不可能永远那样自由自在的。”王淳提醒枇杷,“你想想先前的太平公主,则天皇后有多宠她爱她,可还不是一样杀了她的薛驸马,让她嫁到了武家?” 太平公主第一次嫁人嫁的是公主之子薛绍,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生养了四个孩子。可是则天皇后为了称帝打压异已,于是薛绍因哥哥犯错受牵连就被关在牢中活活饿死了。后来太平公主再不情愿,也只得二嫁到武家。 枇杷又想到了和亲的乐安公主,还有更多她不认识的公主,沉默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道:“其实你早不恨青河了吧,只是一时生气才那样说。就算你知道青河会带给你麻烦,你也不会杀人灭口的。” 王淳亦知自己不过一时之忿,但见枇杷对自己这样信任,竟也将愁事放开,“祖父时常教导我以仁心待人,是以我当日只想保全大家的名声,将事情掩过,便急着带青河回城,只没想到后来竟然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若不是青河太不谨慎,你们也不至于刚一出城就能被人盯上。”枇杷劝安慰王淳道:“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只是谁又想到田令攸如此狡诈呢?” “说起青河私奔之事,我一直觉得背后的人不一定是田令攸,”王淳道:“你想以田令攸与永平公主的矛盾,永平公主岂能不防着他,他怎么能那样快得到信息?听你回来说,田令攸竟然在事发之前就禀报皇上,又派出左右千牛卫搜城,这些都是需要提前数个时辰才能做到的。而青河不过在午夜时分才真正与我出城,我一得知青河的意图就将她带回京城竟然都没来得及!” “还有先前伯父军械库被盗和我祖父遇刺的事,里面都透着些古怪,那时我们还没有与田家有仇呢,你想是不是这样?” 枇杷将王淳所说的事情一件件连到了一起,果然觉得这些事表面没有任何联系,但细想件件都有些不合情理之处,关键哪一件最终也都没有确定的结果,亦不知事情的原由,也疑惑起来,“你有什么发现了吗?” “也没有确定的……”王淳说了半句却闭口不言了,转而道:“你既然不肯先走,那就留下来亦可,毕竟京城里先前的谣言已经息了下来。” “你的名气还真大,只这么几天就将舆论转了过来,好厉害!” “其实并不全是我的力量,”王淳笑道:“这些天京城又出了新谣言,说皇上之死另有内情。” “是你放出的新谣言?” “不是,但我倒有几分相信这个说法。” 其实皇上到底是怎么死的枇杷并不在意,但是她还是免不了要奇怪,“那这个谣言又是谁放出来的呢?” “不知道,总之一定是朝堂上的权力之争。”王淳疲惫地道:“我看皇上的丧仪期间大家的注意力肯定不会在德州的形势上了。” 枇杷点头,又道:“你这一趟累坏了吧,赶紧去歇一歇吧。” 皇上的丧仪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成,那时山下的大队人马才能离开。大家只能继续留在玉真观里。可能是宫中的事情确实足够田令攸和朝臣们忙的了,他们竟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平静异常。 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枇杷在一天夜里突然被一阵厮杀声惊醒,心反倒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急忙起身穿衣,扎束得当,拿出横刀出了屋子。原来这段时间她实在不胜担心,故已经禀告过知观回到自家院中居住了。 抬眼就见王淳也正手握长剑从另一侧的厢房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跳上院墙向外看去。 两家借住的小院正在玉真观最外围,处于山门的东南角,从这里向山麓看去,隐约可见驻在玉真观不远处的驻兵处忽明忽灭的火光。 “是谁这么胆大,竟然敢向驻守在玉真观的军营动手?”不管怎么样,玉真观是玄宗皇帝时就建的皇家道观,历代皇帝又多次前来做法事,现在观里又有数量极多的先帝妃嫔及宗室贵女,就连刚过世皇帝的一干妃嫔也会很快送到此处。枇杷不能相信,“难道田令攸敢如此丧心病狂?” 王淳也摇头,“我也不信是田令攸。”田令攸再手握重权,但他终究是内侍,总是要依靠皇权的,是以先前枇杷一到玉真观,他便放手了。 就是最近大家担心田令攸的报复,也没有想到他会派兵明刀明枪地来玉华山,那样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正在他们惊疑之时,阿鲁那带着几十个兵士们到了,枇杷赶紧让人开了院门将他们放了进来,原来他们也是听到外面的声音赶过来的。 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山下形势已经明朗,获胜一方已经手持火把向山上奔来,星光之下,约有数百人,亦无秩序,散漫地向半山的玉真观奔来。   ☆、第142章 殿内纷争 枇杷便知是守玉真观的驻军败了,只是天色晦暗,根本看不清来者的衣饰服色,亦不知他们为何来到玉真观。 就在此时,通往观内的小门被敲得震天响,枇杷向阿鲁那道:“你去看看是谁?不要轻易开门。” 阿鲁那转眼跑回来,“知观来了。” “快请进来!”枇杷从院墙上跳下,这时老夫人、杨夫人等女眷们早已经惊醒,穿好衣服在院中无声地等待,见知观带了几个人跑进来便问:“出了什么事?” 知观散着头发,胡乱披着一件薄薄的道袍,也不知是怕还是冷的,打着战说:“我,我也不知道,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见了枇杷便急切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问:“枇杷,你说该怎么办?”跟在她身后的道姑们也个个看着枇杷。 一年多的相处,她们早知道枇杷是武将家的女儿,功夫很好,大家又曾眼见着她杀过毒蛇,又耳闻她曾猎过狼虎,平日里谁有点难事她都肯帮忙的,是以听到厮杀声便下意识跑到枇杷这里。 枇杷见观内的道姑还在不断地向自家小院里涌入,而知观和几位大道姑显然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早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便不推让,跳上院中的一张石桌大声道:“大家不要怕,都听我的!” 既然玉真观庇护了自己这么久,那么现在玉真观有难,自己自然不会只带着家人跑出去。说着传下令去,“将观内所有人都叫起来,穿上衣服到正殿去!” 王淳亦道:“大家都不要急,来人还要一会儿功夫才能到观里,我们都听从玉小姐的指挥,定然没事的!”说着将老夫人背在身上,跟着枇杷向正殿走去。 玉真观的正殿建在一处高地,系青砖筑成,宏伟壮阔,据说是仿大明宫内一处殿宇所建。殿堂背靠玉华山,两侧殿基陡立于地面数丈高,正面为一片开阔的平台,台阶正中是雕着各色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的大石,两旁又有半人高的白玉石为栏。石栏之内以大石为界两边对称,各有三层台阶,每层一十三级,共三十九级。 这里供着太上玄元皇帝,平日并不开放,只有在重大节日方才打开殿门举行法事。但此处之地势得天独厚,眼下拿来做一个临时防御之所倒正合适。 枇杷最先到了大殿,挥手将自家与王家的兵士部曲分布在殿内四周的槅窗前,“听我放鸣箭后再放箭,”又嘱咐大家,“我们箭只不多,务必箭不虚发,将敌人阻在阶下!”又从道观中挑选些健壮胆大之人协助防守、递送箭只,又特别安排阿鲁那几个武功高强的守在殿门前,自己与王淳亦将大殿分成两半,各自负责巡视一部分。 过了一刻多钟,整个观中的道姑、妃嫔、借住的贵女、侍候的小丫头等几百人陆续奔到了玉真观正殿,枇杷便让人将门关了,先向上面的三清老祖神像行个礼道了声“打扰了。”又将殿前的供桌拉到门口,堵住门口防止来人撞开。 安排妥当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去瞧了瞧老夫人和母亲,见老夫人正与杨夫人紧紧挨着坐在殿中一床被褥上,王夫人坐在老夫人一旁,周姐姐带着周夫人与梅氏亦紧挨着怀里抱着守礼的杨夫人,而守礼竟然没醒,睡得正香,这些人周围又是刘嬷嬷、费嬷嬷等人将她们护住。 因已经到了初夏时分,夜间纵然凉些,但亦不至于不能忍耐。枇杷放了心,再看整个殿内,乌鸦鸦的站满了人,被神像前的灯烛一照,人影幢幢,有如鬼魅。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免不了你碰了我,我踩了你,竟吵闹起来。 又因玉真观从没经历这些,大家出来皆不似王玉两家人装束得当,只穿着内衣的,赤着脚的,头发散乱的,情形狼狈。又因殿内并无案几木榻,便有几个高等的妃嫔使人抢殿内不多的几个蒲团,下人们唧唧呶呶地争了起来,正拿先皇最宠哪一个的往事比着说。 知观正与几个大道姑在一起,亦不能禁止,枇杷便上前大喝一声,“别吵了!外面的人已经进到观里了,你们谁最受宠又能怎么样,匪人们还管这些?现在大家赶紧将殿周围之地都空出,给军士们留出放箭厮杀的地方,自己赶紧伏在地下,以免被流矢所伤!” 大家听了,果然惜命地赶紧伏下,一时间殿内静得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枇杷并非虚言,她一面忙着,一面聆听外面的声音。早知道外面的来人已经跳过院墙,打开观门进入观中,他们找到大殿不会用太多的时间。 突然有人喊了起来,“原来观里的人都在这里!” 观里数百人,总有没能及时赶到正殿的,现在被抓住便供了出来,在外面嘤嘤哭着,但很快哭声又没了。只听到匪人们嚣张的声音,“大家快来呀!玉真观里有的是先前的皇妃,个个美貌!又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价值□□!” 几个人手中拿着火把照着,又有更多的人挥着□□刀剑跑了过来,“大家总不能空手离了京城,赶紧抢了就走!” 枇杷一直虚张着弓,听了他们的话,知道必是匪类无疑了,不再犹豫,三只箭嗖嗖嗖几乎同时飞了出去,将最前面打着火把的三个人都射倒了,火把落在地上,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便又有几只箭飞了出来,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人也射倒了。原来枇杷第一只发的是鸣箭,殿内人得了信号,自然也跟着开弓。 这时殿外的人方才醒悟过来,大声喝着,“殿里的道姑们有箭!”向后退了回去,可是殿内又飞出几只箭,将后退得慢些的人都射倒了。地上横七竖八地射了十几个人,一时间,殿内外便僵持起来。 但这彪人马总有数百之人,陆续便都到了殿前,有些人已经在观内别处抢了一回,带着女人的,拿着财宝的,聚在一处商量,只是再不敢进入二百步箭程之内。 枇杷依稀听有人说:“我就说我们赶紧逃了就好,偏又到玉真观来,以为这里到处是钱财女人,结果不是白送了命!” “现在逃了不过是空着两手,就是投奔新帝也不会得到重视,将来还不是没有出路?玉真观里现成的人和物,我们不抢了去才是傻呢。” “就是,不过都是些女人,就算有几张弓,几只箭,怕她们作甚?” “正是,我们还怕这些娘们?趁着天还没亮,我们赶紧攻进去,抓人的抓人,抢东西的抢东西,天亮就走!” 说着又有十几人跳了出来,也不打火把,向大殿猛冲了上来。不过在点点的星光下,他们的身影并不难辩,对于玉家军的人来说,实在是最容易命中的靶子,结果自然没有人能够冲上台阶。 终于,外面的人不再叫嚣着冲上来,而是围在外面纷纷议论起来,“这箭法也太好了,神策营也未必比得上,估计里面一定有高手,只不知是何人。” “我们若要再冲,只怕一会儿都得把命留在这里了,还是在后院里搜些财物便走吧。” 这时,有一个人突现在众人中间,喝道:“既然正殿不能得手,大家便都去后院,拿些东西赶紧出观,迟了就走不脱了!” 看起来这人是个带头的,果真有很多人散了开去,殿前只留下数人,又都离正殿远远的,似乎很怕正殿的人冲出来。 枇杷持弓的手松了下来,真论实力,玉真观内虽然亦有几百人,但其实真正能打的也不过两家的几十人,又有老有小要照顾,若与匪人们正面相拼是极吃亏的,不过大家只要守住殿内,山下就有几万修皇陵的劳役及军士,他们得知消息后一定会上来援助,匪人们必不能持久。 就是听匪人们话语流出的意思,他们到了天亮必是要离开的。 既然如此,枇杷觉得大家应该以保住玉真观内人众安全无恙为要,固守正殿,至于身外之财,眼下根本顾不上了。 观内之人刚刚都在急切之间来到大殿,各人屋内的钱财物品来不及收拾带来,听到了匪人商议的话语,大家低声传着,原本安静的大殿里突然乱了起来,“我只顾着跑出来,什么也没拿,可怎么办?” “我有十缗钱藏在床下,能不能被他们拿走啊!” “你的十缗钱算什么,我的首饰匣子没抱出来,那里有一支簪子是先皇赏我的,上面的珠子足有桂圆大,有钱也没处买!” “你的首饰算什么,我还有……” 已经有人求到了枇杷面前,“能不能派人到我院子里把东西抢回来?那可是御赏的呀!” 就连知观也扶着一个道姑过来向枇杷说:“我住的殿里别的财物也就罢了,只是有一套刻着《道德经》的玉简,上面的字都用金汁描过,是玉真公主传下来的,要是落入匪手,实在是有辱公主仙灵了。”   ☆、第143章 午夜宫变 王玉两家自然也有些财物留在外院中,枇杷也不愿被匪人抢走,但现在哪里是计较财物的时候?刚刚大家放箭虽然已经将匪人吓退,但其实已方的实力不如匪人,只是事出突然,已方占了地利天时,匪人并没有想到会遇到抵抗,又不知观内的实力如何,才退下去的。 更何况他们虽然退下去了,但是不是在外面设了伏却看不出,这个时候哪里能轻易出殿! 玉家军若出殿与匪人刀兵相见,正是放弃自己天时地利的优势而暴露出人少的劣势,万一中了埋伏,损失可就更大了。而且自己与这些军士们还能与匪人一拼,但老弱之人恐怕就难以保全了。 这些道理大家并不懂,见枇杷带着玉家军非常神勇,又都起了得陇望蜀之心,乱纷纷地围过来说着自己的东西有多重要,只希望枇杷能将自己的财物保住。 枇杷在玉真观里住了一年多,她其实明白这些并非比别人贪财,而是她们被皇家关在道观里,没有亲人朋友子女,手中的些许财物就是她们一生的寄托,故而更加重视。但同情归同情,只是慈不掌兵,若是心太软,害的就不止是观里的道姑们,还有留下的玉家军将士们了。 固然她一摆手,大声道:“大家先保住性命再说!” 可大家并不理角“匪人不是攻不进来了吗?” “就是,你们的箭这么厉害,他们已经逃了,外面也许没有人了呢。” 枇杷平时和气,也肯给大家帮忙,可到了现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却板起脸,“你们怎么知道他们 不再回来,赶紧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王淳亦走了过来劝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匪人,他们似乎来过玉真观,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而且这些人所用的兵器物品都是军中之物,大家千万别掉以轻心!” 枇杷不知王淳从哪里发现这些细节,但很显然这些细节就是说今天攻打玉真观的应该就是官兵,但她已经来不及细问,只大叫一声“不好!”然后向阿鲁那道:“你带人守住正面、东西两侧!”急点了十几个兵士,又朝王淳示意,“我们赶紧去殿后!”与王淳分左右向殿后跑去。 “注意匪人就要从后山进来了!” 殿后就是玉华山,玉真观建观时将大殿后一片石壁削平,刻上经文,于其下建殿,是以殿后与石壁只留有极小的空隙,亦不通人行。但若是来过玉真观又知道内情的人,只消从山上凿石所留之石蹬爬上,垂下绳索,便可引人下来。这些人如突然从后殿杀入,再与殿前里应外和,自己一方便无险可守。 枇杷最初就是仗着地形便利在此布置人员亦极少,因此听到王淳说这些人熟知此地情形,便立即想到他们可能从后殿攻入了。 明明匪人们势大,可在前殿稍遇抵抗就撤了下去,实在不合常理。她原本就怀疑有诈,听了王淳的话便想通了关键,赶紧将人带到这里吩咐应该如何应对。又将殿内人等向中心集中,留出足够空地。 果然没多久,就有匪人从殿后踢破后窗跳了进来。只是大家早已经严阵以待,落下一个就有持□□的军士一枪扎下,将尸首挑开,下一个人再上,就如瓮中捉鳖一般,一个也跑不掉。 王淳不由赞道:“枇杷,你真聪明!” 枇杷亦笑,“还不是你的话提醒了我!”又道:“你在这里守着,我估计前面的人觉得时间到了,也要进攻了。” 大殿前面,匪人们又重新聚了回来,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盾牌等物,小心翼翼地举着缓缓上了台阶。枇杷冷冷一笑,拿出几只透甲箭,一箭射穿最前面一人的头盔,那人手中的盾牌当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吓得身边的人赶紧退到了台阶之下。 就有人忍不住了,大声喝了起来,“里面的兄弟,可曾得手了” 枇杷在阿鲁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便上前瓮声瓮气地急呼:“我们在里面,冲不出去,你们快点攻上来!来个里应外合!” 竟然真有人上当了,急切地奔上台阶,枇杷按住大家,低声命道:“等到殿前再放箭,这一次多消灭一些!” 片刻后弓弦响处,足有几十人伏尸,匪人们终于知道被骗了,痛骂着退了下去,此时后殿的进攻也停止了,想来爬到后山的人已经全数下来被歼或者已经知道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不再住下跳了。 又是短暂的静止,王淳押着一个从后窗跳入的匪人走了过来,“枇杷,这些人是飞骑营的,都田令攸手下的亲信,是跟着校尉雷尚才刚从京中逃出来的。今天,不,昨天夜里永平公主与魏国公王泽、齐国公曲勇等人带兵进宫,将田令攸及其爪牙一举抓获。当场以以谋杀圣上、挟持幼帝、延误军情、欺瞒圣听等二十余项罪名直接斩杀。” 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一向痛恨的田令攸的死迅,枇杷一时间怔住了,竟不知说些什么。田令攸死了,她本应拍手叫好,饮酒庆祝的,但眼下他虽死了,手下的爪牙却继续逃出京城作乱,自己依旧被田家旧部围困玉真观,形势不明,又乐不出来。 再看王淳的一张俊脸在烛光的明灭下亦看不出喜意,知他也知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再见周围一干亲人、部下、道姑们都望着自己,遂大声笑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总算知道田令攸有这么一天了!” 王淳在她的鼓舞下亦笑了,“我们一鼓作气,将田家余孽全部斩杀于此!” 田令攸当政多年,所作之恶不计其数,就是在玉真观中亦有不少人因田令攸而家破人亡流落至此的,听此消息很多人也都现出喜悦之情,很多人便高声欢呼,“田令攸死了!田令攸死了!” 枇杷一眼瞥见周姐姐正抱着木然的周夫人在痛哭,周家一家就是因田令攸才家破人亡到了眼下的地步。心中亦替她高兴,只是眼下无暇去安慰她。 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请问哪位英雄在玉真观里,我雷尚才有礼了。” 观内人数不少,大家齐声欢呼,声音并不低,但却被这又粗又哑地声音完全压了下去,而且那声音中传出的恐怖狠辣之气立即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山风,其间偶尔夹杂着几声中箭未死者的□□,令人觉得静谧得可怕。 枇杷静听着那个叫雷尚才的又高声道:“京中永平公主带魏国公、齐国公等逆贼闯宫逼驾,再现女祸。眼下小皇帝已经被他们杀害,李家江山气数已尽,如果英雄愿意听雷某一言,不如我们一起洗劫玉真观,带着玉帛子女投奔大梁皇帝,立不世之功业!” 枇杷听了他的无耻谎言,肃然长身而立,提高声音道:“营州玉进忠之女,拜田令攸所赐在此修行,恰好与雷将军相逢于此。” 这也正是巧合,若是没有田令攸,枇杷便不会在玉真观,雷尚才逃到此处便不会遇到敌手。可是偏偏田令攸将枇杷逼到此处,她恰逢其时挺身而出要保住玉真观。 “田令攸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被斩正适得其所!如今刘宏印自立伪帝,又依附突厥,天地共厌之,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处!雷将军如若果真投奔伪帝,我父子必杀之!” “如你能悬崖勒马,自缚于殿前,我明日亲自向永平公主为你求情,饶你和手下性命!” 枇杷这番言语,并非指望能说动雷尚才,她出身营州,见惯兵戈,还从没见一席话能说动谁。人不到走投无路之时,哪里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但是话却是要说的,给雷尚才听倒是次要,她的话是让雷尚才下之人听到心生惧意,并且激励殿中众人奋勇与贼人相拼。 因为雷尚才竟然通了名姓,不再冒充流匪,那就说明他不会轻易罢休了。 果然雷尚才被枇杷的几句话一气,哇哇乱叫几声,“玉家小丫头,你既然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心狠手黑了!” 王淳站到枇杷身旁,亦大声道:“王淳在此,不要命就上来吧!”他本形容俊美,举止斯文,如今仗剑立在殿前,在殿内被山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烛光下竟然平添了许多英雄气慨,枇杷便一掌拍了过去,“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我们府兵人家的风采!” 因王淳到了玉真观后从来都闭门读书,很多人并没有见过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京城中声名远扬的小王公子,果然风采过人,道观里的小道姑们都看痴了,竟然有很多人站起来应声道: “我们跟他们拼了!” 枇杷心中大慰,“你果然行!能鼓励大家勇敢对敌!” 王淳将腰身挺得更直,“我是向你学的!” “哈哈!”枇杷一笑,向殿中人道:“接下来才是他们才要开始强攻了,大家有心帮忙是好事,但一定小心!” 话音未落,已经有如雨般的箭矢向大殿射来。   ☆、第144章 正中心思 雷尚才带着兵卒从京城逃出,先来到玉真观为的就是捞取投奔刘宏印的资本,他不只是想要钱财,更想得到几位公主妃嫔或者贵女向刘宏印或突厥讨好,他根本没有把玉真观放在眼里。 就是第一波进攻被射退后他仍没有放在心上,仗着自己曾随皇上到过玉真观,深知地形便想用巧计攻入,不料计谋被识破再次大败。听到观内人自称玉进忠之女时,雷尚才终于明白自己竟然犯下了轻敌的错误。 其实田令攸被诛,手下人也大都被歼,唯雷尚才从京中逃出,正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心思灵活又颇有谋略。先前他没有下力气去攻一方面是没有重视玉真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损失。飞骑营数千人,跟着雷尚才到玉华山的不过数百,将来还要继续北上投奔刘宏印,他要保存实力。 眼下玉真观的人占据了正殿,居高临下,占着地利。夜间兵士们打着火把进攻,正将目标暴露无遗,又失去了天时,焉能不败? 原以为不过是巧合,现在看正是有玉家女识得兵法才会借此地形布置得如此妥当。雷尚才这时也想起了当年田令攸意欲抓住永平公主之女私奔,在皇上面前打压永平公主一派力量时,却被一个会打马球的女孩子捣乱了,后来那女孩被逼着出家了,原来就是这个玉家女! 而且正是新调德州都督玉进忠之女!那玉进忠正是一员猛将,满朝只他一个不怕突厥人要带兵北上的,想来虎父亦无犬女。 但雷尚才看看玉真观,又看看自己手下的几百将士,还是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玉家军已经随着玉进忠北上了,留下也不过几十人,只要猛攻,以十围一,且玉真观并真无天险可守,岂能挡住自己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士? 他下了决心,宁可多损失些人马,也要将玉家女抓住。如果能带着玉家女去投梁帝刘宏印,应该要比先皇的妃嫔公主还要有用。就是多损失些兵士,也是完全值得的。 一阵箭雨将正殿中的人打压得抬不起头,雷尚才便令军士们持盾上前,“把玉家的那个丫头抓住,我们就去投梁帝!梁帝一定会重重有赏!” 玉真观正殿地势较高,雷尚才从下面射来的箭威力并不大,中箭的人亦不多,枇杷站在一根柱子后面向外看,只等箭势略减便令“发箭!” 从正殿发出一排又一排的箭,立即将抢上台阶的人都逼了下去。自下而上的箭与自上而下相差甚大,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殿内亦有伤亡,但是比起殿外一方,又轻得多了。 就这样,玉家军以弓箭守住玉真观正殿,匪人竟未能再踏上台阶一步。不过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殿内的箭已经消耗了很多。据高临下守殿,就与守城是一个道理,最重要的就是箭只,而箭只又是最消耗的东西。军中律令,军士每人负三十只箭,但玉家军从来每人都会带五十只箭,但就是这样,箭也用得非常之快。 杨夫人毕竟出身边关,早在殿内有人受伤时便起身张罗着照料伤者,现在又带着大家捡拾落入殿内的箭只,挑出依旧能用的理好送到四周的军士手中。道观中亦有人明白如正殿被攻破,等待她们的是什么,也跟着杨夫人学着将落箭送到军士面前。 只是这样,箭依旧不够用了,枇杷看看大家箭壶里都快空了,便令道:“留下箭只在必要时再用,大家拿刀枪,两人组成一队,守住窗口!”自已带了阿鲁那几个武功最好的守在门前,用供桌门窗等物掩护,只待匪兵冲到近前接住厮杀。 这一次就是真刀真枪的拼杀了,没多久大殿门窗等物便尽数毁掉,只余青砖墙壁,正面殿门处更是受到极大的压力。枇杷便将易于防守的窗口后殿等处交由道观内强壮的道姑们协助防守,抽调军士们在此布下枪阵,雷尚才的兵虽多,但就是攻不进窄窄的殿门。 玉真观正殿居高临下的极好地形被枇杷应用得淋漓尽致,而有过无数守城经历的玉家军竟然将一处没有护墙的殿宇牢牢守了几个时辰!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夜间最黑暗的一段之后,晨曦便从天边显现,很快周围就明亮起来。雷尚才看看天色,知道如果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咬牙挥手道:“烧了玉真观,我们走!” 很快玉真观里几处房舍便着了起来,火势蔓延开来,升起了一缕缕青烟,但这也正是给外面的人报信。雷尚才之所以先前不纵火烧观就是怕青烟升起引来救援,但现在既然无功而退,不将玉真观烧掉哪里能甘心? 他恨恨地看向玉真观众人所在的正殿,虽然四处火起,但正殿仍然安然无恙,毕竟正殿单独处在一片平台之上,并不与其它房舍相接,而又没有人能到近前放火。 雷尚才命:“拿火箭来射!” 果然有人用火箭向正殿乱射,枇杷带着阿鲁那几个人开弓搭箭,将进入射程的匪兵箭箭毙命,论起箭术,玉家军可要比飞骑营强得多,飞骑营的人箭射不到正殿,但是玉家军的箭却能射到他们,互射了一会儿,一只火箭也没能落在正殿上。 雷尚才气忿不过,亲自拿起一只火箭正想上前射出,却一眼瞄见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将弓箭指向自己,立即机敏地扔下弓箭就地一滚,滚出几丈开外后,他咬着牙站了起来,一条腿上带着一只箭,恨恨地被人扶上马走了,“玉家小丫头!我记着你!” 清晨的风送来玉枇杷清脆的话语,“以后看到你的这条腿,我就不用记也能认出来你了!” 道内的道姑们也高声喝道:“我们也都记得你这个跛子了!” 玉家军的将士们和殿内的人都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枇杷知雷尚才这一次是真走了,便带头走出了玉真观正殿,抬眼见太阳正从东南方向升了起来, 清晨的天空格外的蓝,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人生果然美好。 知观这时已经完全从昨夜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带着大家将死亡受伤之人抬出,打水灭火,烧饭烧水,又有观中之人急着回自己的住处捡拾被翻乱的东西,很快又响起了因失去朋友财物等伤心的哭声及痛恨的骂声。 很快,最近的村民也赶到了,更有山下监修皇陵的军队见了青烟派人来问,知观亦派了人去京城报信…… 枇杷这时早已经回了自家的院子里,损失一样是有的,只是她并不在意,也不去查看,比起两家人都好好地在一起,这都不算什么,她心里想着更重要的事。 王淳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枇杷,不如我们也趁这个机会走吧。” 正说中她的心思。 雷尚才能来到玉真观,正是说明山下人马调走了许多,大路已经没有人防守,应该是宫中巨变、田令攸被处死等原因造成的,正是一个好机会。 按说自己的仇人田令攸死了,自己也就没事了。但是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枇杷就在想一个问题,到底应该走还是不走? 枇杷虽然对雷尚才没有一点好感,但他的一句“朝廷气数已尽”却深深地印进她的心里,竟然让她产生了共鸣,原先她心里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是却不敢也不能这样道出。 她早在观中读书时就一次次地想过,田令攸死了,朝廷就会因此变好了吗? 当年枇杷初入京城与青河郡主玩在一起时,她一直觉得田令攸是个坏蛋,而永平公主是个好人,所以能打败陈家马球队,她那时兴奋而骄傲的。但是,在京城住了一年多的枇杷不免慢慢也听到了许多永平公主的坏话,比如她强占了很多民田,比如她大力培养自己的亲信,结成朋党,比如她很多时候只是为了与田令攸为敌,而不是为了正义…… 最初枇杷是不信的,但是时间久了,有些事情她便也知道是真的了。就比如她到玉真观,固然感谢永平公主,但是永平公主之后便不再让青河与自己来往,说到底,她救自己其实还是因为青河的恳求,永平公主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对她打击最大的还是王泽,她到京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枇杷早就知道他是有大志向的,他要振兴王家,他要手握重权,但这都没有关系,她并不觉得不好,她还是愿意与这个努力上进又温文宽厚的人交往。可是从他要纳自已为妾起,枇杷便认识到了王泽的另一面。 与践踏自己的尊严相比,枇杷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利用别人向上爬,然后再将利用过的人弃之如敝履。有这样无耻的打算,似乎太夫人、王泽还并没有认为他们有什么错误,反倒能堂尔皇之拿出来向自己许诺。 这种诺言,枇杷是一点也不信的,他们既然能抛弃别人,就能抛弃自己,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诱惑。 枇杷怀疑,这些人的人品,就算他们到了庙堂之高,但能够做到辅佐圣君,兴盛朝廷吗? 当然不能。 是以田令攸死了,朝廷未必真就能好了。   ☆、第145章 冒险机会 枇杷回想当初王老大人到京城任府尹,下车伊始就破了一桩陈年大案,然后将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士民安乐,盗贼不出。可是,外敌进犯时,明明因为朝廷的原因京城有些微的动荡,无论是皇上还是朝臣,都厉言斥责,甚至有杀王大人以平京城民乱之意,似乎京城的动荡,都是老大人引起的! 想到老大人痛心疾首的表情,枇杷对朝中掌权人就没了一点的好感,他们只想自己,别人都是草芥!他们才不管错是自己的,反想靠杀别人解决京城之乱,而且就是京城之乱并不能解,他们也不会在意,反正可以再重新任命新的京兆府尹,有错再推到这个人身上。 眼下老大人和爹在德州与突厥人、刘宏印以死相拼,两军阵前未必不会有什么闪失,但是只要有一点没有如他们的意,想来这些人根本不会体谅,反而要立即拿两家人开刀。 就说眼下京城中的谣言,当局者根本没有人去辟谣,要不是大家都忙着抢夺皇位,也许王玉两家人已经陈尸京城了。 当年李陵兵败被擒,本思故国,准备伺机逃回,可汉武帝却一听馋言便将他三族夷灭,完全不顾他先前立下的不世之功,留下多少人叹息,就是汉武帝在日子久后亦反醒过来,李陵兵败过错并不在他,有了悔意想再招李陵回来,可那又如何呢?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被伤透了的心不能复原。 现在老大人和父亲固然一心报国,自不会如李陵般苟且偷生,但他们却管不了谣言丛生,更管不了当权者的决定。 两家人留质京中,本就是朝廷相疑,对臣下毫无信任。而且眼下朝廷,又比起汉武大帝时相差甚远,汉武时能发生的事,现在更不必论。 与其两家人战战兢兢在守在玉真观里以图自保,为什么不借此机会离开京城去德州呢? 就像那天老大人所说,他宁愿到德州死于敌人之手,也不愿在京城被朝廷冤杀!枇杷亦是如此心思,她可以北上与突厥人和刘宏印拼命,却不愿意在京城里提心吊担,时时担心着飞来横祸! 如果自己死在这些人手中,枇杷一点也不甘心! “我也这么想,”枇杷毅然决然地道:“我们就借此机会离了京城。” 枇杷便命玉家军将死难军士收敛好先寄存在玉真观,等将来派人接回营州,然后收拾雷尚才留下的各类兵械,补充自己所需之物,然后传下军令,造饭饱餐后出发。 昨夜激战了半宿,大家也不及休息,但听到就要北上,个个奋勇争先,“太好了,我们正不愿意在这里白白混日子呢!” “我们去找将军,打回营州去!” 初夏的早晨,天气并不很热,大家纵马前行,将几辆马车围在中间向玉华山下走去,只要出了山到了大路再东北方向,三百多里外就是江州地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老大人和玉将军了。 没走出多远,在山坡之上就见有一队队的兵士正赶往玉华山方向,将下山的路完全堵住了,所有人员都拦在路边,“玉华山里人不许随意出入!” 枇杷赶紧让大家隐住车队,借着夏日茂密的树林藏起行迹,派了一个人上前问:“出了什么事了?” “昨夜田令攸余孽逃出京城,又攻打了玉真观,魏国公听闻便派人过来追捕搜查,又禁止所有人出玉华山!” 王泽竟然这么快! 枇杷无奈,只得让大家先躲着,又派了两个精细人,“悄悄去玉真观里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 如果王泽真只是追杀雷尚才也没什么,枇杷就是担心他不是为了雷尚才而来,毕竟雷尚才早已经离了玉华山向北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人就跑了回来,急匆匆地来报:“小将军,魏国公到了观里,正向知观问小将军去哪里了,说是要请小将军回京城。” 枇杷的心倏地一沉,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有人盯上自己,说是要请回京,其实不就是怕自己跑了? 知道王泽与永平公主等人杀了田令攸后,枇杷就想到了王泽可能派人来抓自己,但是她一直没有说出来,似乎不说出来就可以当做没有这一回事,而且她也不想将过去关系那样好的王大哥想得太坏。 但是她其实也是明白的,王泽一定会来抓自己的。就像自己认为他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可能他被自己拒绝了也一样会怀恨在心,而且视为耻辱吧。毕竟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能他负别人,不能别人负他。 枇杷知道以眼下的形势,硬冲肯定是冲不过的,就是逃也逃不出去,躲起来更不现实,向玉华山而来的人马实在太多,而自己这一方的人马又少又激战一夜疲乏已极。 既然点名要自己,那么别人都是不重要的了,枇杷想想便向王淳道:“你带大家在此等等,我过去想办法引他们离开玉华山,你再带着大家去江州。将来我会想办法出来追上你们的。” 这一次王淳立即冷下脸来,“大家一起出来的,要走就一起走,不走就一起留下,不管怎么样,也都要在一起!” 比起枇杷的刻意回避,王淳早就想到了王泽,也认定他会比田令攸对枇杷还要执着。田令攸固然恨枇杷,想拿她泄忿,但枇杷于他终究不是最重要最关切的人。可是王泽呢,枇杷早就成了他的心头之刺,拨也拨不掉,却又刺得一片血肉淋漓。 同样都是年青男子,王淳明白他对于心爱的女子不能放手的心意,更懂他被拒后的执念。作为长房唯一的堂兄弟,他观察王泽这位掌握家族大权的堂兄时间更多,也隐约猜到了关于他更多的内情。 是以王淳虽然也没有说出来,但是在第一时间就提出要走,只是王泽终究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急切,他手中的实力也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强大, 枇杷定定地看了王淳一眼,他是想说死也要死在一起吧,真是够义气,遂深深地点了占头,“我还有一个办法,但可能会冒险吃苦,我们尝试一下吗?” 王淳也目光炯炯地看着枇杷,“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要试一试!” 枇杷一调马头,挥手道:“大家跟我来,我们上玉华山!” 大家便沿着一条僻静的路重新向山中走去,中途路了玉真观,这是必经之路,躲是躲不开的,枇杷在之前就吩咐下去,大家到了近前就加快了速度,猛然从玉真观外的兵士前冲了过去。 那些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其中又有认识枇杷的,“那就是玉小姐,赶紧禀报国公,玉小姐向山上去了!” 也有人骑马追了上来,“玉小姐,田令攸已死,你不必再担心,可以回京城安心住着了!” 枇杷对于所有的喊话完全不理,只搭上箭射中最前面三人的马,疾驰的马骤然倒下,将不宽的山路封住了,后面的兵士们有的撞了上去翻下道路,又有人赶紧大声地吆喝着勒住马缰,还有的不忘大声喊着,“玉小姐,整个玉华山都封住了,你还能往哪里跑?国公爷正在找你呢!” 任后面的人叫嚷着,枇杷并不理会,只带着大家向上急行。又过了片刻,道路渐窄,很快就转成羊肠小道,车子便过不去了。 这正是枇杷在道观里每日清晨上山打水必走的小路,虽然由阿鲁那坚持不懈地修整了一年,但也只能步行。 “弃马!下车!扔掉箱笼财物,只带着军械和衣物,每人再拿两天的粮食,我带大家走一条秘道离开玉华山!” “阿鲁那,你带路!大家背上伤员和东西跟住阿鲁那!”枇杷又向王淳喊道:“你背着老夫人快走!”又催促着周昕和侍女们扶着杨夫人周夫人上山,枇杷见娘还亲自抱着守礼,又喊一声, “路不好走,把守礼给我。” “没关系,我能抱得动,再说守礼刚睡醒正闹着,不肯让别人抱!。”杨夫人向枇杷摇头, “你快别管我!去安排正事要紧!” 周昕亦向枇杷道:“一会守礼不闹了我就背着他,这里有我,你不要管我们了!” 枇杷果真没有时间再管,带几个人留下断后,“把车厢推翻挡住这条小路!挡住他们!”好在这一段山路她再熟悉不过了,在上面走过数百近千次,在哪里放倒一株树;在哪里将修好的石头台阶掀开;还有路边树上的一只大马蜂窝可以挪过来,后来的人小心惊到了它们,肯定会受伤。 于是,很快她就再也听不到魏国公手下人呼喊她的声音了,拍拍手向大家道:“他们总要等一会儿才能来呢,我们去追大家吧!”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已经走得气喘吁吁,枇杷已经到了最前头,见一股清泉自林间涌出,便大声道:“转过这个山头就到了,既然追兵未至,大家先到泉边休息一会儿,再进入秘道。”   ☆、第146章 别有洞天 大家坐在泉水边休息,因后面的追兵早被远远地甩开了,一会儿又能进入秘道,所以刚刚的紧张之气竟然消失得差不多了。除了几个安排警戒的,大家在泉水边坐了下来,喝水休息。 王淳放下老夫人,打了一碗水送了过去,又给杨夫人送了一碗,看着枇杷直接在泉水边掬水喝,也拿手掬了一泓清泉,尝了尝,“这水还真甜!” 枇杷拿水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知观每日必用这泉水烹茶,说是京城第一泉,我每跟着蹭茶也觉得很好呢。” 王淳又笑问:“你每天都到这里来练武?” “正是,”枇杷指了指泉边一处树林,“林间有处空地,我就在那边练功夫,觉得功夫进境非常快!” 玉华山本是极美的,特别是此处,青山如画、绿水如歌,王淳微微笑了,“果然是一片造化所钟之神秀宝地!”他一直想确定,自己每次来吹笛子的地方与枇杷练武的地方是不是一处。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禁想到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心意有时也是一样的吧。 枇杷见他心动神摇,不觉暗笑他此时竟有赏景之心。她出身府兵之家,向来少有诗情画意,再说这里她来的次数太多了,早对秀丽的山水习惯得不能再习惯,最初见到此景时的感慨早就过去了。现在又在逃跑的路上,更是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样逃出去。 于是她喝毕了水便带人砍了几株枯树扎了一大堆火把,准备一会带进岩洞中,又拿毡毯做成几个软兜用来抬受伤军士及老夫人等,然后将大家的行装检查一番,扔掉些不必要的东西。待大家休息差不多了,站了起来朗声道:“我们出发吧!我带大家走一条密道,从玉华山里穿过,然后走山路直接到德州地界!” 枇杷在玉真观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她虽然极守规矩,一次也没有私自进京,但是以她好动的性子,肯定少不了在玉华山里到处看看的。 还在同大家上山打水的前几天,她就发现另一条山溪从山间流出,循溪水而上又找到了一个暗洞,暗洞里别有洞天,垂着无数钟乳石的岩洞不知深达几许,而在一处最宽阔的岩洞上方还有一道石隙,完全可容一个人爬上去。 枇杷果然也好奇地上去过,不过岩洞足有几十丈高,从上面垂下的钟乳石又光滑又一直滴着水,人根本攀不上去。于是她便用了很多功夫找到了位于玉华山另一面的石隙出口,然后从洞口垂下了一条绳子,这样她就能来去自由了。 最初一段时间,出于好奇,她时常到岩洞里玩,后来熟悉了便没了兴致,特别是春节回来之后,更是一次也没上来过。但是当时她绑的绳子是极结实的,想来现在一定还能用。 他们这一群人虽然有老有幼,但是人多,大家相互帮着一定都能从那道石隙穿过,然后就直接到了玉华山的另一侧,等于省掉了翻过山头的时间,算起来一定能将追兵甩出大半天的时间。 接下来在山里的行程一定会很难,但是也容易隐蔽形迹,枇杷在营州时就去惯了山里,对于顺利走出大山丛林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说,虽然是冒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但是这条路实在是难走,就是枇杷每次走上一回都很吃力,杨夫人等要是通过一定很是艰辛,更不用说还有老夫人这样病弱之身。而先前京城的局势并没有如此严峻,枇杷也从没有想到她会带着大家走这条路。但现在为了能逃出去,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枇杷将这一番内情边走边向王淳讲述了,王淳不胜惊奇,“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奇景?你先前怎么没告诉大家?” “我怕你们说我太淘气。”枇杷不好意思地说,又道:“除了阿鲁那同我来过,我就只告诉过三哥,不过让他发誓保密了。” 王淳从与枇杷一见面就知道她是个极淘气的女孩,说是淘气其实也不恰当,应该说是她活力无限,精力充沛,头脑又机灵。王家的规矩,玉真观里的清规戒律,所有的束缚她不得不懂事听话地忍着,但是骨子里的活泼好动是谁改不了的,所以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就比如她曾换了男装偷偷出门,比如她在玉华山里大探险,如果说她还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王淳也不会吃惊,枇杷就是这样的女孩! 让人喜爱,让人着迷,让人想无限地接近她…… “这样的淘气其实挺好的,”王淳道:“我不是因为你发现了岩洞才这样说,而是你淘气的时候真挺可爱的。” 枇杷也想到了他们当初的相识,“可我们还不是打了一架?” “不打不相识嘛。” 明明是在逃跑,可是因为有了心爱的女孩在一旁,还能去冒险,王淳似乎并没有多紧张,而枇杷一向是心胸最为开阔的,他们看起来也没有多紧张,反而说说笑笑地走向岩洞。 不过,枇杷也有一点疑惑,“你说为什么追兵没有上来?”虽然自己设置了很多障碍,而且他们也不如自己对段路熟悉。但是毕竟那是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兵士,中间没有自己这边的老弱拖累,应该也不会延误太久。 “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出不了玉华山,所以才不急了。” 枇杷的脸色突然变了,王泽知道自己出不了玉华山!她猛地想起一段往事,“我以前在魏国公面前说过这个岩洞的事,会不会……” 那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枇杷在太夫人面前随口说了山洞里的景色,才将大家对她打趣的话引了过去。 “你全都告诉王泽了?” “没有,我只对大家提到玉华山有个人所不知的岩洞,又说了里面的景色,魏国公当时也在。”枇杷停住了脚步,踌躇起来,“怎么办?” 王淳心头有了特别不好的预感,可是他想了想还是说:“如果我们不上去,又能怎样?下山就会被他们控制住,一辈子都在他们手中当质子,用来威胁祖父和伯父他们,我不愿意那样!我们还是向前走吧!” 正是如此,枇杷相信,王泽抓到自己并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他不会让自己自由了。自己一定再也不能回到营州,也不能见到父亲,更不能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也许,对自己来说,那样还不如让田令攸抓住自己把自己杀死更好一些呢。 “对,我们还是进岩洞里,魏国公未必能记得我随口的一句话,更不可能到这里来过,所以出口和绳子的秘密只有我三哥和我们能知道!”枇杷坚定了信心,带头向前走去,“我总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岩洞从外面看非常不显眼,树木杂草丛生,一条溪水从其间流了出来,猛地一看根本不能进人。但是蹚过小溪的水向里走去,却别有一番洞天。 岩洞渐渐扩大,正中一曲流水,两旁山石嶙峋,上面垂下无数的钟乳石,在水滴落在石上水中,泠泠作响,让人立即生出了一种恍然世外的感觉。且外面正是烈日高照的艳阳天,进了岩洞之后,眼前马上一暗,轻风挟着森森的冷意袭来,大家先是觉得凉爽舒服,然后就体会到刺骨的湿寒。 岩洞最初一段还有着从外射入的光亮,接着就完全暗了下来,枇杷让大家停下将所有的衣服穿上,再将火把点燃,自己在前面带路,另让阿鲁那带几人断后。 先还有人议论岩洞内的奇观,渐渐大家只寞不作声地跟着前面的人向前走去,原本先前的山路异常崎岖,大家已经领教过,没想到与又湿又滑、石块从生的岩洞里相比,刚刚的山路竟好算平坦大道。 枇杷遂道:“这岩洞我先前走过好多次,大约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出口,那时我们就将追兵甩掉,再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直接去找玉家军了!” 大家听了,更加鼓舞起来,“好!我们一同北上回营州!” 岩洞内道路十分难行,枇杷早将守礼背在身上走在最前面,守礼再过几个月就到两周岁了,长得又白又胖,身子壮得很,娘抱着他很吃力,根本抱不动许久的,周姐姐背着他也很困难。 好在守礼从来都是个很乖的孩子,此时他的一双小胖手拿着杨夫人备好的糕点,嚓嚓地吃着,一点也不哭闹,遇到枇杷跳过一块大石时还会兴奋地大叫“好!好!”,他大概以为姐姐跳来跳去是逗着他玩呢。 阿鲁那从后面跑了过来,“我们在一处狭窄的地方塞上了山石,后面的人想打通道路过来没那么容易,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了!” “好!我们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一定能甩开追兵,等出去了到山里他们就更不容易找到我们了。” 阿鲁那点头,“山后面那一带我们也去过,总不会迷失方向的。”又上前道:“把守礼给我背吧。” 枇杷一笑,“他不重,你去帮王公子吧。” 可是守礼是与阿鲁那玩惯了的,已经叫着“哥,哥!”地扑了过去,他一向喜欢骑在阿鲁那的肩上,在那里居高临下,左右顾盼。 阿鲁那就势守礼接了过去,因上面有参差不齐的钟乳石垂下容易碰了头,并不敢将他放在肩膀上,笑着哄道:“守礼乖,哥哥抱着。”说着将他抱在胸前,一步跃过一块巨石,引得守礼咯咯大笑了起来,两人便越过枇杷向前走去。   ☆、第147章 应该是他 枇杷见有阿鲁那在前面带路,便停下脚步,待抬伤兵的几个人过来,问问大家的情况。玉家军的规矩是只要想跟着大家走的伤兵就一定带着,是以刚刚除了阵亡的一个军士外,剩下的七八个受伤的都与大家一同上山了。 这七八个人中只有两个伤势很重,不能行走,正由几个人轮流抬着,见枇杷慰问他们,便都笑着说“无事”,从枇杷身边走了过去。 接着就是女眷们了,枇杷看到母亲正由周姐姐扶着,走得还算稳当。一眼又瞄到了她们身后的梅姨娘,她一向是个不劳心亦不劳力的人,平时最喜欢东游西逛,身子又好,现在走得也很轻松。因为守礼一向是娘带大的,她亦不大关切,瞧也不瞧那正笑着小人儿一眼,却向枇杷抱怨低声道:“我们还不如就留在玉真观了。” 梅姨娘从没到过营州,对营州没有一点感情,她是最不愿意去营州的。可是既然嫁到玉家,她也只能跟着大家,但时不时地抱怨几句总少不了。只不过从没有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现在她自然也知道玉家几人和带着的兵卒都热切地盼着北上营州,所以抱怨的声音也不敢太大。 枇杷没心思理她,上前要将周姐姐换下,又向娘笑道:“娘走得不错,看来这几个月在山里多走动还是有好处的。” 娘却摆手不让她过来,反嘱咐她,“我没事的,你去看看老夫人。” 整个队伍里最难的确实是老夫人,她自去年十六娘成亲后身子就十分不好,再也没能调养过来,走平路都要人扶着才行。这一次出行,又是爬山又是进岩洞,她一定倍受折磨,但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枇杷一直惦记着老夫人,但一路上她负责领着大家,有时便顾不过来。现在她看到王淳小心地护着老夫人的软兜,只怕她震得不舒服,便上前问:“怎么样,还受得住?” 老夫人一直闭目不动,听了枇杷的声音,睁开眼睛笑道:“我没事,你们都受累了!” 虽然老夫人不抱怨,但枇杷却也知道她一定会非常难受的,却只能笑着安慰她,“老夫人,我们这样走虽然会多吃些苦,但是如果直接穿过这片山地,要比走山下的大路要快很多。” “我知道的,你们两个决定的事一定很对,老大人相信你们,我也相信你们。” “老夫人,我和王公子一定把大家带出京城!”枇杷坚决地道:“我们不要在京城当人质,被人欺负!” “好,我最喜欢枇杷这样的志气!” 枇杷与老夫人说着话,便将王淳在老夫人身边的位置替了下去。王淳落后一步就到了王夫人身边,见她扶着一个侍女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走着,便道:“娘,你累了吧?”说着上前扶住了王夫人。 王夫人瞧瞧前面的枇杷,低声向儿子道:“要是多扎两三个软兜就好了,我们都不必走了。” 王淳也赶紧看向枇杷,见她正与老夫人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娘的抱怨,赶紧低声说:“娘,那样速度就要慢多了,你只看那几个受了伤的军士,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抬着,都带着伤自己走呢。” “我们能和他们一样吗?” 王淳觉得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母子间的对话了,脸上觉得火辣辣的,但现在又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只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伯母身子还不如娘呢,一直在自己走。不过娘要是走不动了,我背着娘。”说着将王夫人背在了身上。 杨夫人也是出身世家,身子一向娇弱,可是今天她先是抱着儿子走了很久的山路,然后又坚持不坐软兜,一定自己走。与她相比,王夫人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被儿子背了起来,又心疼极了,“淳儿,你昨晚就没合眼,一定累坏了吧。” “娘,我一点也不累。” 可是王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只过了小小的一会儿,她便舍不得了,说什么也要下来,“淳儿,快把我放下,我能自己走。” 枇杷其实什么都听到了,但她见老夫人没听到,便只做不知,反故意和老夫人说话掩盖王夫人的话语。说了半晌,又怕老夫人倦了,便劝道:“看看能不能睡一会儿,醒来我们就到了。” 见老夫人依言闭目,她便紧紧扶住老夫人的软兜,默默地走着。又想,不管怎么样,王夫人还是要比梅姨娘强,她总归还知道关心自己的儿子,怕王淳太累了不肯让他背,而梅姨娘除了自己,似乎谁也想不到,包括她自己生的守礼。 也可能因为梅姨娘是妾,她既然在家里没有一点地位,大家包括自己并不把她当成一个平常的人,所以不用操心任何人任何事也是应该的吧。 黑暗的山洞,默默的前行,枇杷竟不由得顺着这个思路,又想到了王泽要自己当他的妾才逼得大家走到了这一步,心里愈发恨了起来。 接着她又想到了要与王泽联姻的青河郡主,可怜的青河,她明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却一点也不反抗,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永平公主和王泽通过联姻结成同盟,才会有田令攸被诛之事。 先前枇杷一直不大懂得,但田令攸一死,她却完全明了了,永平公主没有王泽恐怕对付不了田令攸,而王泽也正要借着永平公主的势力才能高居庙堂,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联姻。 那么等到将来,永平公主和王泽不再互相需要时,这门亲又会怎么样呢?是王泽被永平公主杀掉,还是青河会像郭圣通一样被人送回娘呢?当然也许他们也会一直合作下去,谁也离不开谁。 甚至她又想到了太夫人和梅氏,当年她们的纠葛中谁是对的?而太夫人明明因为妾室一辈子不快乐,但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王泽的妾,当自己不同意时又想毒死自己呢? 孰是孰非,实难分辩。 “叮”的一声,一滴大水珠落到了枇杷的头上,让她蓦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她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做亏心之事,俯仰对得起天地父母就可以了! 一行人歇了几回,终于用了两三个时辰到了枇杷先前所提到了能出岩洞之处。算起来外面应该正是午后,阳光从深深的石隙间洒了进来,照在下面洞中,枇杷早已经急切地先跑在最前面,然后她的心里一凉,那条绳子不见了! 王淳紧跟着过来,只看一眼枇杷的神色便明白过来了,“绳子不在了?” “是,”枇杷犹有不信,“难道真是魏国公?他什么时候到玉华山的?又怎么来了这里?” 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王泽既然能在守孝期间与永平公主一同斩杀田令攸,他其实未必没有想过将枇杷从玉真观带走,所以他来过玉华山是很平常的事。 也许因为玉家防范得紧,也许因为他怕产生不好的影响,总之王泽并没有露面,但他上了玉华山,去了枇杷曾经提到过的岩洞,发现了那根绳子,并且将那根绳子砍断了。 也许他当时就想到了枇杷有可能会借着这条秘道离开京城? 再想到他先前的种种布局,王淳一点也不奇怪他的谋算,他的这位堂兄自小在太夫人的用心教导下,最长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应该是他了。” 枇杷虽然满怀希望第一个冲过来查看,但其实她在路上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脸上一丝的怒火也没有,只是冷静地让大家先在洞里休息,又派人在来路上最窄的一处再设障碍并守住,然后才围着石隙下面不断地打量着。 王淳知道她在算计如何能爬上去,便问:“我们有多少时间?” “估计应该有半天左右。” 王泽既然已经知岩洞的秘密,所以才没有派人急急追进来,因为他早知道岩洞随便一处狭窄的通道都是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早分兵上了玉华山另一面的出口。 但是枇杷领着大家在岩洞里走的是穿过山腹的直线,王泽的人马爬到山顶再到山的另一侧是弯路,肯定要慢一些,所以这期间的时间差就是他们可以想办法爬出那道裂隙的时间。 这些枇杷在路上已经筹划过了,现在到了实地,又仔细想了一回便立即准备搭人梯上去,“大家先将能移动的石头堆在一起,然后叠罗汉送一个人上去,再垂下绳子将大家都拉上去!”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局势,没有人浪费时间,便赶紧挪动石头,很快便搭起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然后向上堆了起来,很快就有了两丈多高。 “大家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托着我上去。”枇杷先站到了石台上,然后踩到大家肩上,下面的人再踩到再下面的人肩上,一点点地向上升了起来。很快她抱住了最粗最大的一根钟乳石,用匕首在上面用力地刻出一个凹槽,准备借力跃到岩洞顶上。 岩洞内下面有溪流,特别潮湿,所有垂下的钟乳石上面都在不停地滴水,又是上粗下细,如果没有凹槽根本无从借力,也没法攀上去。只有攀到钟乳石上面的山岩,之后才能爬出石隙走出岩洞。 不料,钟乳石历经千年才形成,上面非常坚固,加之表面湿润并不容易留下痕迹。 枇杷一下子力气用大了,身子就是一闪,从下面人的肩上掉了下去。力量相牵,下面的人也纷纷掉了下来。   ☆、第148章 被困岩洞 枇杷掉下来时,正有王淳和几个人一直在下面全神贯注地看着,马上接住了他们,王淳将枇杷放下道:“你歇一会儿,我去试试!” 站在最上面的人是最危险又最累的,且责任也最大,刚刚阿鲁那、王淳都要上去,只是阿鲁那太重大家托不动,而王淳又不如枇杷灵巧也被淘汰了。现在枇杷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得点头,“你上去试试吧,只是要小心!” 就这样,枇杷和王淳交替着上去,终于在那根巨大的,离山隙最近的钟乳石上凿出了一道凹槽。枇杷在下面看着叫道:“再深一点!我就可以试试跃上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炸雷从天边响起,山石的裂隙间荡起狂风,转霎间原来晴朗的天空马上乌云密布,山风呼啸而至,接着大雨就如瓢泼一般落了下来,中间夹大如鸡卵的冰雹和山上的碎石草木,正在凿着石头的王淳被雨一冲,马上落了下来,众人也被冲得七扭八歪,纷纷掉下石台。 枇杷下意识冲过去扶住掉下来的人,心情却一下子由高处跌到了谷底,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她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就是想到绳子可能被人砍断时,枇杷也没有气馁。当初她一个人爬不到岩洞顶上,但是现在她有几十人,只要准备得当,她有信心从岩洞爬上去,再将大家都带出岩洞。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天降暴雨这种情况与自己作对。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既然排到第一,就可见它对于战争胜败的重要性了,古人曾云,为将而不通天文,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枇杷从小在军营中熏陶,早明白在行军打仗中要注重风霜雨雪,节气冷暖,并懂得如何利用这些天然的气候形成自己的优势,对手的劣势,以此增加胜利的机会。 可眼下,这一场暴雨的不期而至,却将她的计划完全打乱了。从滴着水的钟乳石上爬上本就非常不容易,现在在暴雨中,就算是钟乳石上已经凿出可以借力之处,但人却更难纵上岩洞之上的山岩间了。 原本用尽全部力量勉强能达到的目标,根本不能再多承受一点的阻力,就如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一般。 枇杷站在山间那道裂隙之下,任由着碎石冰雹雨水落在身上,将她浇得湿透,十分懊恼自责。自己曾在玉华山住过一年多,其实知道山里风雨无常,但是进山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玉华山的雨说来就来呢! 王淳过来将枇杷拉到一旁躲过雨水,又拿了一件干爽的披风帮她裹在身上,像是知道她怎么想的一样劝道:“六月天,孩儿脸。谁也猜不透这时候的气候变化。你先别急,这样大的暴雨一般不能持久,等雨停了我们再试试。” 但是这场雨就像特别为了证明王淳说的不对一样,一直下个不停,而且最初的冰雹虽然停下,山顶上被狂风骤雨吹落下的碎石草木等却更多了,这些东西落在岩洞里发出巨大的声音,不由得令人心生惧意。 杨夫人过来,“枇杷,娘带着干净的衣服,你换一件吧。” “娘,你在一旁歇着,不要管我,”枇杷摆手拒绝了,一直看着飘落的雨水,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家在岩洞里穿过加上搭台凿石用的时间已经很多了,如果再不能走出岩洞,王泽的人应该就能从山外到达出口封住了去路。 那时大家就是前有狼后有虎,根本走不脱。 挑个雨势略小的时机,枇杷挥手让大家重新搭起罗汉,“我试试能否上去!” 枇杷站在众人肩上,攀住了那根钟乳石,然后用力向上面的山石纵去,可是越发湿滑钟乳石根本借不上力,而且山石的断隙处的石头也变得湿滑,她明明已经搭上了目标中的那块石头,却手一滑,终究没能成功就此爬上去,而从岩洞顶掉了下来。 枇杷试了三次,每一次都失败了,而且一次不如一次跳得高,最后她已经力竭,坐在地上沮丧地望着上方,她知道没有希望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什么也不顾地躺在地上大哭一场,但是,她看到周围的亲人、军士们,最终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我们试试!”阿鲁那与几个军士不甘心,一次又一次试图攀上山石,就连王淳也在王夫人坚决的反对声中上去试了一次,但是没有一个人比枇杷身手更矫捷,也没有人比枇杷身体更轻盈,这些人并没有能够到山石的。 就在大家的绝望中,从山石顶上传来了人声,“就是这里了,上次砍断的绳子还在呢。” “看,他们还在下面!” “对,没了绳子,他们出不去了!” 又有人道:“赶紧禀报国公爷!” 原来王泽的人已经到了岩洞的出口! 此时就是谁能有办法跳上去,但出口哪怕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轻易将从下而上的人拦住,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几乎与此同时,在被他们的来路方向传来了王泽的声音,“枇杷,我知道你想从玉华山岩洞穿过,可是那条绳索我早已经让人砍断,你出不去了,还是跟我回京城吧。” 原来王泽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只是还被挡在大家所在的大岩洞前的狭窄处,在那里,阿鲁那带着人将一块大石推在入口,而且正好卡在一根巨大的钟乳石前面,想从外面将石头弄开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王泽便站在外面,还是用他一贯温和而从容的声音劝道:“枇杷,你放心,只要你跟着我回京城,我绝不会难为其余的人,我还可以答应你送他们去德州,只要你好好地出来。” 这时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却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原来白天已经过去了,夜间就要来临。枇杷疲惫地站了起来,却清晰地向大家说:“我们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别的。” 岩洞上面的人一直在窥伺着下面,可他们并不敢垂下绳子下来,因为窄窄的石缝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而落下的人除了被岩洞里的人直接收拾了没有别的出路。至于被堵在外面的那些人,想把道路打通总要用上些时间才行,而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再新放上一块石头将他们的功夫全部作废。 是以虽然头顶上和身边都有敌人,但是他们都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真正威胁到大家,所以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吃上一顿好饭。 大家都是又累又困又饿,听了枇杷的吩咐,收集了从石隙间掉落的枯草断木点了一堆火,拿出干粮放在铁锅里煮熟分食,又顺便再烤干湿透的衣服。最后,兵士们还打点溪水煮了一大锅茶水分给大家。 枇杷喝着用大碗装的茶水,觉得原本已经冷透的身子又热了起来,又因为吃饱了饭,就连心情也没有刚刚那样难过了。 放下喝空的大碗,她起身来到老夫人和娘身边道:“大家跟魏国公回去吧,我一定让他将你们送回德州。” “不,”杨夫人哭了起来,“枇杷,我不能离开你,我陪着你留在京城!” “那谁陪爹和三哥呢?”枇杷笑道:“娘,你带守礼和周姐姐去德州,我在京城一定会好好的,将来也许有机会去看你。” “正是这个道理,”王夫人上前扶住娘,轻声劝道:“枇杷就是留在京城也不要紧,魏国公不会对她不好的。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哪有能一直在娘家的呢?” “你闭嘴!”老夫人突然低声却严肃地喝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责任最大,还有脸为了苟且性命要将枇杷送出去!” 如果没有十六娘骗了王淳去与青河私奔,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而十六娘此举正是在王夫人的默许之下的。王夫人的责任确实是最大的,现在她被婆婆当众骂了,丢尽了脸,低头退了下去,再也不吭声。 可是,王泽这时又到岩洞那一边轻声劝了起来,“田令攸已死,先前朝中一切事情都是由他弄权贪腐而来,眼下自有德高望众的朝臣们铺佐新帝,政治清明,你们回京自可安稳度日。若是想去德州,我亦可派人送你们前去。” 老夫人扶着人到洞口道:“泽儿,我是你的伯祖母,如果你能答应将我们所有人送到德州,或者依旧允许我们像先前一样在玉真观住着,我们立即就随你回去,如果你不能答应,就不必再说。” 王泽果然不再说话了。 可梅姨娘却从娘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向大家道:“如果不跟魏国公回去,留在这里就是一个死啊!” 周姐姐却掷地有声地道:“就是死也比苟且偷生要强得多!” “正是这样,”老夫人又转向枇杷道:“不要以为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如果让我们拿你换得平安自由,那我们一辈子都过不了自己良心那关,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老夫人说得对,我也这样想的!”娘握住枇杷的手,“我们不要你为了大家牺牲自己,那样娘就先活不了!” 周姐姐也道:“枇杷,魏国公越是这样逼我们,我们越不向他低头!” 女眷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玉家军的人都望了过来,阿鲁那走过来向枇杷很平常地说:“枇杷,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玉家军的兵士们也上来道:“小将军,我们誓死追随你!” 一股热流充满了枇杷的胸膛,她想说些什么,但却胸中口中却似完全被噎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她又不想在大家面前流泪,更是拼命地忍着,只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直在岩洞四周查看的王淳疾走过来,拉住枇杷到一旁低声说:“枇杷,这个岩洞还另有一个进风口,这说明也许岩洞还有一个出口!”   ☆、第149章 沧海桑田 先前枇杷顺着溪水找到岩洞后,又用了很多时间才发现这个出口,而且那之后她并没有放弃她本来的目的——她最初进入这个暗洞本是为了寻找山溪的来源,可是她继续向岩洞更深处探险了多次,却都没能成功。 因为过了此处,岩洞前面的地形变得更加复杂,岩洞变得很小,岔道特别的多,溪水深而水流急,而溪边的路也难走。后来到了冬天,她就再没有机会来了。现在听了王泽的新发现,她的信心重新恢复起来,“对,我们去找别的出口!” 只是这样的想法,却绝对不能让魏国公知道,以免他调动人以先在山外寻到。枇杷想了想决定悄悄地带着火把绳索等物与王淳沿着他发现的进风口去寻找,找到后再带着大家暗中离开。 枇杷布置一番后先向老夫人和娘告别,“也许时间会长一点,你们不要担心,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又向阿鲁那道:“你留在这里,注意防住那两处,务必不能让魏国公的人马进来!我会尽快回来!” 阿鲁那却说:“枇杷,还是我陪你去找出口吧,毕竟我们俩进岩洞次数多,在里面的时间也长,前面很多地方我们都去过,对这里也更熟悉。” “不,你留在这里防备魏国公的人马,让王公子跟着我。”枇杷摆手,她曾与阿鲁那多次进过更深的岩洞,但是并没有找到水源,也没有找到新出口。而王淳第一次进来就查到岩洞内另有进风口,再想起他多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对于种种细节体贴入微的观察,枇杷觉得还是带着他去更容易有新突破! 于是枇杷一面打着火把向岩洞深处走去,一面向王淳问:“你怎么发现这里有进风口的?” 王淳拿出一缕布条向下垂着,“你看布条会向哪个方向飘,就说明风是从相反方向吹来的。” 如果是密封的岩洞,是不可能有风的,所以既然有风吹过,只能说明是与外外相通的,而在刚刚那一处岩洞顶上有裂隙处,山风便从上而下吹入。 现在枇杷盯着布条,见那布果然向他们的来路轻轻飘了过去,只能说明在前方有进风的入 口,“果然如此。”但是她还是有点疑惑,“这条路我和阿鲁那曾经走过,看!墙上还有我们留下的路标呢,只是前面走不通了。” 火把的照耀下,在岩壁上刻出的箭头还依旧清晰可见。 王淳却肯定地说:“风是既然是从这个洞口吹过来的,我们再去看一看!” 枇杷一面走,一面道:“我以前来时为什么没想到循着风的方向寻找呢?也许那样我早就找到了溪水的源头” “所以,你以后再去哪里淘气一定要带着我啊!”王淳笑道:“我也会帮你的忙的。” “我大了,再不淘气了。”枇杷知王淳不是嘲笑自己,就也认真地说:“如果我们这一次能逃出生天,到营州找到老大人和我爹,我就要跟着我爹做正事了,打突厥人和刘宏印,收复营州!” “枇杷长大了!” 枇杷忍俊不住地笑了,“好像你多大似的,其实我们一样大。” “是啊,我也长大了!” 这到是真的,枇杷长大一点,王淳也会同样长大一点。再想想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王淳与自己差不多高,一张脸俊俏得让人分不出男女,自己叫了他一声姐姐就能气得动手,现在的他个子窜了一大截,虽然长得依旧美,但却一眼看出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愈加成熟包容了。 两人就这样一面聊着一面向前走,倒也忘记了困倦,一直走到了先前枇杷和阿鲁那曾经来过的终点。 枇杷用火把照着周围,这是一个很小型的岩洞,地上一道流水,四周怪石嶙峋,但却只有进来的一条通道,“你看,到了这里就没有出路了。” “一定会有出路!”王淳肯定地说:“风就是从这里来的,而且你想我们走了这远,可是火把还亮着,就说明这里必然与外面相通,如果在不通风的地方,火把早就熄了。” “先前我怎么没想到呢,”枇杷不由得赞道:“你懂得真多!” 如果大家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枇杷这样赞美自己该有多好啊!但眼下,王淳只有拉住枇杷的手,“来,我们攀到那块石头上去看看,那里风最大!” 枇杷被他拉着手,也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在这样黑暗、狭窄、到处都是石头的地方行路,两个人不避免地相互扶持帮忙。 王淳率先上了山石之上,再将枇杷拉上来,拿火把一点点地照着,又用手在石壁上一点点地摸,火把在这里被吹得很明显地偏了过去,原来在一片巨石后面有一条勉强只能容一人挤过的缝隙,“就是这里了。” 缝隙很窄,下面又是一带水流,水深数尺,水流也要比先前湍急得多,原来外面的溪流正是从此处流出的。 为了行走方便,他们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挂在原来的石壁上,淌水侧身挤了岩缝,时而又要跳到岩石之上从最宽处穿过,火把早就被水打灭了,两人摸索着过了许久才通过,眼前又是一处开阔的大岩洞,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枇杷和王淳现在全身几乎都湿了,因为一直在走动,倒不觉得有多冷,也顾不上浑身的狼狈,重新点了火把向下面一照,原来是一片水面,方圆足有上千尺!谁能想到这样一片大湖竟然能藏在玉华山中间,在火把的照耀下,湖面泛□□点荧光,枇杷扶着岩壁向王淳喊道:“原来这就是山溪的源头!” 岩洞里的回声将她的声音一次次反弹回来,“这就是山溪的源头!” “山溪的源头!” “源头!” 王淳从后面亦探出头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一直想找的源头竟然在这里!” 岩洞里又想起了“在这里,在这里。”的声音。 只是枇杷没有时间来庆祝,虽然现在他们到了山溪的源头,但是前路依然没有方向,“出口会在哪里?” 王淳看着湖水,“我们下去看看。”沿着从湖水中流出的小溪走了下去。 窄窄的水道豁然变宽了,水流也不再湍急,湖周的水并不深,偶尔还有小鱼游过,枇杷也随着王淳沿着湖周一点点地查看。就听王淳边看边道:“我想这里原来是两座山,中间有一个湖,后来他们合在了一起成了玉华山,而把这湖就被围在了山里。” “山还能合到一起?” “你没听过沧海桑田吗?”王淳道:“我随祖父宦游四方,就见过地动,小的地动能毁损房屋良田,大的地动甚至能让高山变为平地,平地耸起丘陵,河水为之堵塞成为湖泊……因此两山合为一山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枇杷信服了,“竟然真有这样的一事。” “而且看到这湖,我更有信心找到出口了!” “为什么?” “你想,如果这里是两座山合在一起的,先前大岩洞上留下石隙就很平常了,所以还应该有别的出口留下。” “太对了!”枇杷激动得一把拉住王淳,“我们沿着湖边查看所有的岩石,也许就会发现新的出口了!” 虽然她充满信心地出来找新的出口,但是她心中其实一直也对于新的出口并没有多少把握,只是生来坚强乐观的性格趋使她绝不放弃而已,现在王淳的话又为她平添了无数的动力。 她实在太高兴了,只顾着看着上方和周围,却忽视了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头,然后就摔到王淳身上。 王淳抱住了她,“你太累了,现在靠着我歇一会儿吧。” 自从落入了绝境,枇杷早就忘记了饥饿寒冷困倦,现在被王淳这样一说,也觉得浑身早已经疲乏得麻木了起来,身子又冰又冷,可她却站直了身子笑道:“我不累,我们还是先去找出口要紧!” 他们继续查看风的来源,在湖周围一点点地寻找,终于又找到一条新的岩缝,只是这里的路就根本不是路了,只能半走半爬地一点点地向前探索,但好在湖水并没有向这个方向流过来,这里的地面要干爽得多。 就这样,他们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停下寻找了多少次道路,终于看到前面的一丝光亮!循着光亮走了过去,前方正是一个被野草杂树掩映的洞口! 从洞口爬出,外面又是湛蓝的天,枇杷顾不上欢笑,急忙寻找洞口的方向位置,原来,这个洞口其实就在原来的出口下方几千尺,正和王淳估计的情况相差无几,两座山合在一起的缝隙本就应该在一条线上,只是他们在山腹间走的路却不是直接的,再一回想,过了大湖之后果然是一路向下的。 眼下的洞口比先前发现的还好,从这里直接下去就是山脚,要省很多的路! 枇杷自从到了洞口附近就非常小心谨慎,出了洞更是凝视四处查看,虽然茂盛的树木遮住了目光,但她还能隐约听到守在上面出口兵士们的说话声。 “嘘!我们赶紧回去!”枇杷拉着王淳的手爬了回去,“真可惜不能到外面猎点东西给大家带回 去。” 看天色,他们离开大家已经一整天了,再算上先前从玉真观里出来到大岩洞的时间和他们回去要用的时间,大家进入岩洞已经过了两天,出发时带的粮食应该已经没有了。“不过,我们可以在路过大湖时抓些鱼回去。” “枇杷,我们找到了出口,你也该放心了,先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吧。”王淳心疼地看着枇杷,王泽以得到枇杷来威胁大家,已经给枇杷太多太多的压力,她真是拼了全力来找出口,所幸自己陪着她找到了。 枇杷这时才发现自己就快支持不住了,也不再逞强,“我们歇一会儿吧。”说歇也没有歇息的地方,就是想换件干爽的衣服都没有,两人在洞口里侧最暖和最干燥的地方靠到一起暖和了一下,又将带来的干粮胡乱吃了,闭目养神片刻,总归担心岩洞里的大家,又很快重新站起来向回走去。   ☆、第150章 我是女的 回去的路总要比来时容易,也快得多,他们很快地重新到了大湖旁。湖中有鱼,大约是这里的环境与别处不同,鱼与外面的鱼完全不同,扁扁的鱼,身子半透明,可是尽管从没有人捕过,鱼却长得都不大。 这种鱼在水里游着,还时常会撞到他们的腿边,但是真抓起来却又很不容易。因为几乎没有光线,鱼又是半透明的,不拿火把根本看不到;可一手拿着火把另一手捕鱼也根本不可能;就是一个人拿着火把照着,另一个下去抓鱼也很不方便,速度又慢。 枇杷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拿来作工具的,便向王淳道:“你把衣服脱下来当网,我们捞鱼吧。” 王淳看看枇杷,再看看自己,半晌没动。他们出来时正是夏天,他只穿着薄薄的绸衫,进山洞前因有枇杷的提醒才披了披风。可是与枇杷去找出口时又因为披风碍事又留在了路上。如果将衣服脱了,他就会赤着上身了,那怎么能行! 枇杷等了一会儿,见王淳还是没有脱下衣服,不以为然地撇嘴道:“你怎么这样麻烦,我们军中的男子时常打赤膊角斗,脱了上衣算什么,我早看习惯了!” 王淳到玉家时,也确实常见那些军士们赤着上身练功,枇杷见惯不怪倒也没什么,不过,他倒底是世家出身的公子,不用说上身,就是腿脚都没有在外面露出来过一次。君子重仪容,他就是在家中书房读书从来都穿得整整齐齐,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只有晚上入睡时才会脱了衣裳鞋袜。 但眼下,实在也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枇杷又催他,“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又道:“放心,我不看你!” 王淳只得将衣服脱了下来,两人将袖口系紧,一人拉住两个角,将衣服当成一张网在水中兜过。这个办法果真实用,第一次就兜上了两条鱼。 “这样抓鱼就要容易多了!”枇杷笑道。然后她发现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放鱼的东西,便向王淳又道:“你把裤子也脱了,把裤角系好,我们把鱼放进去,多抓些鱼带回去!” 这一次王淳说什么也不肯了,坚决地反对道:“不!” “可是岸边没有放鱼的地方啊,总不能让这些鱼再跳回湖里!” 王淳看看湿滑滑的岸边,其实根本算不上岸边,到处都是水,只是略水浅了一些而已,就是有些岩石突出水面,那上面也是又湿又滑,根本没法子放鱼。但是他打了赤膊已经是底线了,绝不会再脱下去。 就算没有枇杷在面前,他也不能这样! 枇杷虽然说得理直气壮,但其实她心里也觉得不大对。但有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只得柔声劝道:“其实我们营州的小男孩夏天都不穿衣服的,又省衣服又凉快,就光溜溜的在外面玩,真的!” 岂止是营州,哪里不是那样,穷人家的男孩子夏天里不穿衣服在外面玩不算什么,“但那是两三岁的孩子!” “也有大一些的,”枇杷努力扩大范围,“嗯,三四岁的也有,七八岁的也有,不,十几岁的也有。”实在是太夸张了,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心虚起来,可有什么办法,枇杷便又说:“真的!”也不知道是想骗王淳还是骗自己。 这绝对是骗人的!王淳才不信,“不行,我们另想办法。” 可是张目四顾,这里果真什么也没有,想找些树枝将鱼穿起来也不行,将鱼送到湖外面的岩洞地面又太费时间,而且放在地上再捡回这些扁扁小小的鱼也不是容易的事,看看手中的火把已经所剩不多了,想到等着他们的人不知有多急,便道:“你把上裳脱下装鱼,我也保证不看你。” 这一次是枇杷坚决反对,“不行,我是女的!” “我真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女的!”这句话就在王淳嘴边,他想说却还是没有说出来,自从与枇杷相识后,就没觉得她把自己当女孩,爽朗大方淘气等都不算什么,她不但从来没对自己的容颜有一丝的动容,而且对于自己君子之思从来看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竟然有身为女孩的意识! 枇杷根本不管他在想什么,“我娘告诉我女孩要自重身份,所以衣服还是要用你的才对。”又继续劝道:“我们捞好了鱼,过了那条石缝,就能拿回着着斗篷了,那时你披上斗篷,谁也不知道你没穿衣服,我发誓一辈子不说出来的!” 男子也要自重啊!王淳说什么也不想在枇杷面前脱得光溜溜的,“我想我们还是先把鱼送到那边,我爬上去,你把鱼递给我,我穿过石缝送回去找个没有水地方放鱼,然后再回来……” 可是那样,一来一往要用很多时间,折腾几趟总共要浪费很多时间?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做为一个将领,该决断的时候还是要当机立断的。 于是就在王淳拿起鱼要走时,冷不防被枇杷用力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在他还没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枇杷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在了他的身上压住,伸手去解他的裤子上的汗巾,“没事的,我保证不看,也不说出去!” 王淳虽然被打个突然,却马上用手紧紧地按住腰间的汗巾,死活不让枇杷得了手去。他想挣扎着起来,发现枇杷的双腿又正好又卡住他的腰间,让他使不出力气,就与当初他在花园里被枇杷骑在身上按着打一样。 看来自己的功夫虽然长进了,可是枇杷也一样长进了,而且她的这一招对付自己万分顺手,自己怎么也逃不掉。 况且,王淳也不敢用力去挣扎,万一将枇杷不小心掀到了湖里怎么办?于是他放弃了挣开,只是咬着牙紧紧按住汗巾。 “你放手啊!”枇杷虽然一招得手,但是还是不能将王淳的腰带拉下来,只得用力地一扯,只听“嘶!”的一声,王淳的绸裤被扯坏了一道口子。“你快放手,”枇杷又喝道:“一会儿就扯坏了!” “就是扯坏了也不放手!” “扯坏了拿什么装鱼!”王淳的力气不小,而且他拼死护着自己的裤子,枇杷见偷袭不能成功了,只好放开他站了起来,十分气道:“一点也不大度!”又向他喝道:“转过去,我把上衣解下来。” 王淳乖乖地转过身,过了一小会儿就听枇杷喊他,“赶紧过来,我们继续捞鱼!”原来她真将身上的青布道袍脱了下来扎成口袋装鱼。真到了把枇杷逼得脱了衣服的时候,王淳又后悔了,就是自己脱光了与不应该让枇杷脱了上衣啊! 可是,自己也真接受不了光溜溜的与枇杷在一起,哪怕岩洞里很黑。 事已至此,王淳深深地低着头,一声不吭,与枇杷重新回到湖里捞鱼,捞到了便将鱼放在用枇杷的上衣扎成的口袋里。 枇杷也一声不响,两人弯着腰沿着湖边张开衣服从一面走到另一面,湖水被他们俩人搅得哗哗响,一条条的鱼被衣服兜住了,拼命地跳着。 王淳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打鱼,收鱼,可是他的心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别的想法,枇杷的脸那样白皙细嫩,她身上会是什么样呢?现在她可是与自己一样,赤着上身在捞鱼,自己是不是应该悄悄抬头看一眼呢? 虽然这里非常黑暗,但是岸边有一支火把插在石缝中,而且水面上还有淡淡的荧光,应该能看到一点吧。 王淳想到了这里浑身都燥热起来,精神就不够集中,脚下一滑,手也一松,将刚刚网到的一条鱼儿一侧身从他手边溜走了。 “你小心一点,别摔倒了!”枇杷赶紧提醒,“这湖水下面石头太多了,容易绊倒。” 枇杷就这样,虽然刚刚发生了裤子之争,但是事情一完她并不生气,还与先前一样同自己说话。不过,王淳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羞愧极了。自己从小苦读经书学习礼仪,以养君子之风,现在竟然会有如此龌龊想法,真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 见王淳没有回答,动作也特别僵硬,枇杷又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伤了脚?还是太累了受不住?” “没有,没有。”王淳赶紧答道:“我没事,我们继续。” “那就快点,大家还不知怎么样呢。”枇杷低声道:“可能又饿又急又担心。” 正是这样,王淳越发觉得自己不如枇杷光明磊落,她想的都是大家,可是自己想的都是什么?越发认真地打起了鱼。 这一下捞鱼的效率又提高了,但毕竟是一个封闭的小湖,里面的鱼不可能太多,且这种鱼又不大,他们沿着湖的四周捞了半晌,最后也只捞了大半包鱼。枇杷便道:“就这样吧,我们回去!”将鱼用两件衣服包严,举着火把抬着鱼重新向回程走去。 到了回到岩洞前那条窄缝前,两人停了下来,枇杷扶住王淳的肩先跃了上去,然后将手伸了下来,“把鱼递给我!” 这一段时间,王淳一直在低头,把头低得至多只能看到枇杷的脚,就是与枇杷拉着手向前走时,也根本不敢向上看一点。 现在要送鱼上去,只能略抬了眼睛,然后——尽管他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所有的大道理,但那种念头却再也压不下来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包鱼向上,再向上……   ☆、第151章 两块干粮 王淳的目光顺着枇杷的脚一直向上,越过了两条裤脚,便看到枇杷长及膝盖的白色上裳,他猛地把完全抬头,原来枇杷青布道袍里面是一件白绸布的短道袍,衣襟及四边绣着淡色的花纹,虽然免不了又湿又脏,但却整整齐齐,腰间正系着自己送的那条皮鞭,一丝不该露的肌肤也没露出来,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原来里面还穿着衣服,那为什么还要我的裤子?”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女孩子了吗?”枇杷接过鱼,很自然地说:“就是最热的夏天我也要穿三层衣服!” 而且枇杷没说的是,三层衣服里面还有一个娘亲手绣的镶牙子红绸面白绫里小肚兜,上面绣着枇杷花枝,花枝上开着五朵花,结了两个枇杷果,其中一只枇杷果上还有一个触须都绣得清清楚楚的蝈蝈,特别可爱呢。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那你为什么让我转过去别看?” “换衣服的时候当然让你转过去别看了,换完了就没关系了。” 可是我以为你换完了就和我一样了呢。王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低头低得脖子都酸了不说,而且脑子里里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心一会儿跳得快一会儿跳得慢,就快疯了好不好! 可枇杷根本没当一回事! 王淳一直看着枇杷与自己带着鱼重新穿过那条窄路后,拿回披风穿好,系上腰带,兴冲冲地跑到了前面,说不出是气是恨还是什么别的感觉,总之就是特别无奈。 大岩洞那边,大家果然翘首以盼,见他们回来喜不自胜,赶紧围了过来,“怎么样?” 枇杷得意地宣布,“已经找到了出口,我们能出去了!” “真是上天保佑啊!” “你们也累坏了吧,赶紧歇一会儿。” 杨夫人拉住女儿,“衣服都湿透了!赶紧过来烤烤火喝点热水再说话。” 王夫人也扑上来,将王淳也搂在怀里,心疼地哭了起来,“走了两天多,脸上还擦伤了一块?累不累?疼不疼?” 枇杷在路上并没有注意王淳的脸受伤了,她哪里有空去看王淳的脸!可是听着王夫人的喊声,她突然想起来,王淳的脸一定是自己将他推倒时伤的! 这时玉家军有的已经笑了起来,男人有道伤疤算什么?还值得一说!阿鲁那的笑声格外显眼。 枇杷却内疚起来,营州人并不懂,读书的世家子弟们不但注重仪容,而且科举对他们也有相貌的要求,王淳看起来也非常在意这一点的。 可是自己却第二次伤了他的脸! 如果说第一次怪不得自己,这一次确实是自己的错。她上前道:“恐怕是我刚刚……” 王淳已经抢在她前面说:“是我不小心在崖壁上擦的,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我们赶紧将鱼煮了分给大家吃吧。” 岩洞里虽然没有完全断粮,但大家肯定是不敢饱食的。这些不必说,枇杷自是知道的,“把鱼和干粮都煮了,我吃过后就离开这里!”其实不等枇杷吩咐,大家已经烧起了水准备造饭了。 枇杷和王淳打的鱼并不少,拿回来时还颇费了些力气,但是几十个人吃却又太少了,即使加上了剩下的所以干粮。 枇杷让阿鲁那持勺给每人分下一份鱼和干粮,大家也都默不作声地吃了下去,准备出发。可就在这时,王夫人却向为她盛鱼的阿鲁那道:“多盛一点!” 阿鲁那却根本不理她,已经转身向下一个人走了过去。 王夫人声音高了起来,“我让你多盛一点!” 枇杷急忙赶了过去,“王夫人,大家都不够吃饱,没有多的了。” 王淳也从老夫人身边过来,“娘,你不够吃我的吧,我不饿!” “我饿点没什么,”王夫人委屈地说:“我是给你多要一点,你是读书人,去探路走了两天没歇着,多吃点有什么不对吗?这鱼还是你抓回来的呢,又背着走这么远的路,脸也擦伤了,你可是出身琅琊王氏……” 谁都心疼儿女,娘就是自己没舍得吃鱼却都喂给了守礼,还是自己硬把自己的一块鱼塞进她的嘴里。可是枇杷还是听懂了王夫人潜在意思,她不只是觉得王淳与自己去探路很辛苦,更觉得他是名门世家的公子,身份就比大家高,所以什么也不应该一样。 经历过王泽对自己的轻视,枇杷对于这种自视颇高的门第之见非常反感,所以并没有客气,“我们玉家军的规矩就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是我爹和我哥哥们出征时也与大家同吃同住。今天既然大家与我们玉家军在一起,就要按我们玉家军的规矩办事!” 王夫人本就为自家人竟然与这些最下等的兵卒们一样的待遇非常不高兴,现在听枇杷这席话更是气噎,王淳赶紧拉住王夫人,“娘,祖母恐怕不舒服,我们过去服侍她吧。”说着扶了她走了。 老夫人又说了王夫人两句,只是没有太大声,而杨夫人也叫了枇杷回去,悄悄说她,“那是长辈,你怎么能在大家面前给她没脸?她又不是为了自己,心疼儿子也是常情。” “既然是长辈怎么能去逼阿鲁那?我才不管她有脸没脸。”枇杷又低声给娘讲道理,“现在,我带着大家去找老大人和爹,一路上事情肯定少不了,如今不立下规矩,将来怎么能令行禁止?是以一碗鱼汤是小,规矩是大。” 道理自然是女儿有道理,但是将来女儿是要嫁到王家的,那时王夫人可就是她的婆婆,从来只听过婆婆给儿媳立规矩的,就没听过儿媳给婆婆立规矩的。 杨夫人叹了一口气,只得说:“枇杷,淳哥正是长身子的男孩子,肯定吃不饱的,你把这碗汤给他送去吧。” “不行,这碗汤你怎么也得喝了!”枇杷向娘立起了眼睛,“我自然会照顾王家,可是先得看着你喝了汤。” 看着娘吃了点东西,枇杷就开始布置如何出去:谁走在前面,谁走在后面,抬伤者和老夫人的兵士怎么过岩缝,还有行装要再精减,只要是太长太重的东西都要扔掉,大家最首要的任务是走出玉华山。 一切都安排好后,枇杷告诉王淳:“你在前面带着大家走,我和阿鲁那断后,估计着时间去追你们。”她要多留下一段时间布下疑阵,以期拦住王泽,给大家更多逃出去的机会。 “也好,我先带大家向外走,你随后就追上来。” 既然说好了,大家就要出发,枇杷伸手去拉王淳的手,她要将手里的一块干粮悄悄塞给王淳。就像娘说的,王淳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他跟着自己走了差不多两天,在这期间还一直主动承担着最累最辛苦的任务,一定很累很饿,自己非常感谢他,于是她把自己的干粮节约下来一块分给他。 可是王淳的手与枇杷的手相握时,却也想将手里的一块干粮塞给枇杷,两个人就这样怔住了。 “你!” “你!” 在大家面前,很多话并没法说出来,枇杷便用力一推王淳,让他将两块干粮收起来,可是王淳却用力将枇杷的手握住,那两块干粮也正留在她的手里。毕竟是男子,王淳的手要比枇杷大上一圈儿,于是枇杷便握住两块干粮被他留在原处。 看着大家都走了,枇杷与阿鲁那重新回到了石隙下转转,特别让上面的人看到他们,又检查了挡在路上那块巨石是不是还很稳固…… 阿鲁那见要做的事都完了,就笑着把刚刚的铁锅端了过来,“枇杷,这是我的鱼,我一点也不饿,你吃吧。” 枇杷一笑,“我这里也有两块干粮,我们一起吃了吧。” 这时,就听王泽在岩洞另一边道:“枇杷,你们进来时带的粮食不多,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够了?只要你同意,我立即就让人从岩洞上将干粮给你们送过去。” 阿鲁那告诉枇杷,“这两天他每隔半天就会来问一问,想来是算准了我们出不去了。” 是啊,如果自己真的出不去了,那么就算不屈服,到了最后饿得没劲了也只能被王泽抓回去吧。 但是,她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枇杷心中充满了喜悦!而且大家已经悄悄地走了!再过一会儿,她也会离开这里的! 当然,这样的事一定要瞒过王泽的。而且枇杷是知道王泽的本事的,她想了想便过去道:“魏国公,你大约不知道,岩洞里有很多鱼,我们现在吃都吃不完。”说着便向阿鲁那大声说:“给我端一碗鱼肉来。” 阿鲁那与枇杷相互眨着眼睛笑道:“我也吃一碗。” 两人就在假想的几碗鱼肉中将手里可怜的那点东西吃了进去,然后又猛喝了几碗水,真就觉得饱了。 估计着过了几个时辰,枇杷与阿鲁那也离开了岩洞,他们敏捷机灵,又轻车熟路,一面设下拦路石,一面很快就向前追去。刚刚好在离出口没多远的地方追上了大家。 枇杷又布置一番,“现在正是黄昏,大家出去时勿必小心谨慎,尽量不要被上面的人发现。”然后自己率先出洞,伏在一旁,帮着大家从里面出来,然后指给他们下去的方向。 人们按着枇杷的吩咐悄无声息地出了洞口,小心地向山下走去,枇杷带着几个兵士跟在最后,王泽早晚会发现自己带着大家跑了出去,而且他也会跟踪而来,不得不防。 但是枇杷还是没有想到王泽能这样快地追上来。就在她走出去没多远的时候,就听上面有喊:“枇杷,不许走!”然后枇杷一回头就见王泽出现在洞口。   ☆、第152章 多少隐情 平时衣饰华贵、形容高雅的魏国公眼下头发散乱,原本雪白的孝服上面带着一块块黑色灰色绿色的污物,还湿嗒嗒地在向下滴水,看来不管是谁,只要在岩洞里爬过肯定就好不了。 枇杷只看了他一眼,依旧带着大家向下疾奔,“快走,现在我们离他们的距离超过射程了,不用担心,只赶紧向前跑!”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毕竟有老弱,总不如王泽和他手下的兵士,枇杷眼看着他们追得越来越近,“阿鲁那、石三、阿敦,你们几个随我留下挡住他们!其余的人跟着王公子赶紧上对面的山!”。 正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喊道:“山脚下有几辆独轮车!” “像是我们营州的!” “上面还有军械和粮食呢!” 这种独轮车正是营州人常用的,车身小又灵活,完全可以在山路上走。不只百姓用,就是军中也常用来运送东西。眼下的独轮车就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样。 大家拿了军械,又七手八脚地将伤员、老夫人、王夫人、杨夫人和守礼等老弱放在车上,推着车子继续跑,速度立即就快了。 而且刚刚为了穿过山洞,玉家军在最后一次整理行装时不得不忍痛将一些携带不方便的□□长刀等军械和军锅等军中常备之物都扔掉了,现在突然得到了这些东西不由得喜出望外。 特别是□□、横刀和弓箭等物,玉家军立即拿了出来,重新武装起来,士气一振,现在如果他们与同样丢掉武器的追兵相斗,肯定会尽占优势。 王泽见枇杷这边突然得了军械车子,心中万分悔恨,自己上了玉华山,就连枇杷曾经提到过的岩洞都亲自看过,却没有想到去山脚下查看一番,不知玉枇杷什么时候在此布下了车辆补济和军械,以至于到了最后功亏一篑。 孰不知,枇杷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 见自己追不上了,而且就是追上亦无可奈何,王泽便停下脚步在后面大喊一声,“枇杷!你真不肯留下来吗?”声音无限地凄然。 枇杷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王泽,见他跑在手下兵士的最前面,离在后面押阵的自己距离最近,目光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 王淳和阿鲁那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枇杷身边,“枇杷,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枇杷一摆手,“你们带大家先走,我会追过去的。” 听到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王淳和阿鲁那互视了一眼离开了。 枇杷转身向王泽坚定地摇摇头道:“不,我要回营州了!” “你就这样讨厌我,宁可死也要逃出来?” 枇杷知道自己是恨王泽的,但是讨厌吗?似乎没有,不过她也没空细想,只道:“我是从来不肯受人威胁的!你想让我屈服根本不可能!” “可是,枇杷,你知道我为你做过多少事?” 枇杷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听了王泽这话,原本一些隐隐约约不甚清晰的东西一下子都跳到了她的脑海,脱口而问:“当年刺杀老大人和我三哥的凶手被灭了口是不是与你有关?” 老大人和三哥遇刺后立即装作重伤不治,却又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将找到陷害玉家的杀手,结果他们那样完美的布局却落空了。后来大家猜测起来,总觉得是消息泄露了。但是那一次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他们遇刺后直接到了玉家,又非常严密地在玉家布置了种种假象。 玉家人口少,玉家军的人本就是铁板一块,丝毫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玉家小院防守又极严格,外面的人根本接触不到要保密的信息。那么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了呢?老大人和三哥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 有一回,枇杷听到三哥一样样地推测着泄秘的可能性,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把老大人和三哥伤势其实很轻的情况告诉过王泽,因为他特别来看老大人,没有见到人后便很担忧。 但当时的她,想起这件小事后又马上置之脑后,她觉得王泽绝对不可能会是那只幕后的黑手。王泽身为魏国公,他一直在京城,与来自营州的玉家原本根本不相识,怎么会对玉家不利呢? 可是,近些天听到王淳提到青河郡主私奔之事,她又想到了当时又是自己告诉了王泽青河在上元节有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参加大家的聚会了。 一件是偶然,但是两件事穿起来便有些可疑了,而王泽此时的语气更是让枇杷心疑,王泽是帮过自己很多,但自己从没有过不可告人之事,他们间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现在王泽如此说,只能证明背后另有隐情。 “是的,”王泽毫不犹豫地回答,却又道:“但你哪里知道这后面又有多少事?” 枇杷觉得自己一定会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故事,但是她还是挺直了胸膛,平静地说:“你说吧。” “你知道玉家为什么会调入京城吗?你知道陈节度使早买通了刺客要杀你们全家吗?”王泽冷笑一声道:“是我一直拦着他们才没有成功,后来不得已我才将他们都灭了口。” 原来是这样!枇杷突然也明白了,怪不得父亲莫名其妙地被调到京城,原来是陈节度使不想自家在营州了!而且他不只把父亲调入京城,还继续安排了刺客要杀自家人!这是为什么?她气愤已极地问道:“我们家在营州守边有功,又向来听从节度使调遣,他为什么要除掉我们?” “这我并不知道,陈节度使只是推说你父亲桀骜不驯,时常以下犯上。” 如果父亲真是那样的人,早就将陈节度使和他的儿子杀掉了!但是枇杷现在却异常冷静,她明白这些借口其实没有人会当真的,最重要的结果是陈节度使对自家不满,当年乐安公主让自己陪嫁到突厥的往事也涌到了心头,陈婉的所作所为应该就是陈节度授意的,真不知玉家为什么会成为陈节度使的眼中钉! 而王泽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王陈两家早在玉家进京前就联姻了,而且,她马上想到,“这也正说明是你帮了陈节度使把我爹调到京城!” “是我,可当时我并不认识你。”王泽道:“我甚至答应陈节度使不让你们活着回到营州,可是我见了你之后就放弃了,此后我待你如何,你自然能看得到,更没有对你们家出过手!” “那么青河的事呢?” “也是我,不过这事完全与你没有关系,是你一定要搅进去的。之后田令攸要对你动手,也是我拦住的!” “还有……” “还有什么不要紧,”王泽道:“重要的是,我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只要你肯留下,我还会继续照顾你和玉家!” 枇杷冷笑一声,“你忘记了你已经与青河定亲了。” “我知道你会在意青河,所以才要太夫人向你说阴后故事,”王泽道:“你知道吗?光武帝和阴后对郭家一直非常礼遇,郭家子弟世代感恩不已,我亦不会亏待青河,让你难做。” “你娘固然为你好,但她只知小节,却并不懂得朝局,你要相信我。将来玉家在我的扶持下,会成为名门大族,你父亲会成为朝中最有声望的武将,你三哥也会高官百厚禄,那时你家人就懂得把你托付给我是对的了。” 原来王泽确实骗过自己很多事,但先前自己感受到他的好意并不是假的,他果真帮过自己,也帮过自家人。而且他所许诺的也应该是出于真心。甚至枇杷也相信他,他确实能做到他的许诺。 但是,这都不是玉家人想要的。 王泽就是不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要把他以为好的强加给枇杷,而不考虑枇杷想不想要。他自为是一株伟岸的乔木,就要枇杷做一株丝萝依附在他身上,但是枇杷本就是一株能独自傲立于天地间的大树,她若要依附在别的树上,只能枯萎而死。 但道理既然说不通,且又没有时间再说下去,枇杷也不打算再解释。只是见王泽仍不知太夫人曾经骗了他,依旧误以为自己先前同意为妾,后来受到家人影响才反悔,觉得还是应该让他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只是她并不想将太夫人要毒死自己、老大人设计揭发老魏国公死亡的真相等一并说出,只是道:“不只我爹我娘我三哥不愿意,就是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愿意过,我们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看看王泽身后已经涌过来不少兵士,便拱手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泽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发自肺腑之语竟然丝毫没有打动枇杷,枇杷就要离他而去,心中猛地升起了一股怒火,从兵士手中拿过一张弓,搭箭在弦,“你既然一定要走,那就不要怪我了!”说着长箭挟着他的忿恨向枇杷而去。 枇杷挥起手中的长弓一拨,“当、当、当”三声,将三支连珠箭打落,心里却想王泽的连珠箭还是向自己学的呢,那时他们曾经那样友好,现在竟变成刀弓相向了。她不假思索地抬手在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三支长箭,搭在手中长弓弦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泽看着对面枇杷穿着一身早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道袍,头发胡乱用一块布巾缠着,一张脸脏兮兮的,只有那双黑亮高的眼睛还象过去一样黑白分明,在杂草树丛中长身玉立,傍晚的山风将她身上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又将她的身形勾勒得非常清晰,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长臂挽弓,映着正要落下的夕阳,让人根本不会在意她身上的脏,而只是被她那非凡的英姿所吸引。 自己曾经无数次见到她这样的气度,折服于这种气度,还可以想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气度。 只是,这一次枇杷不再笑着叫“王大哥”向自己跑过来,她要走了,只有她的箭是向着自己来的。 弓弦响了,也是三声,王泽下意识去挡,他周围的军士们也去挡,可是枇杷的连珠箭岂是寻常,大家只挡住了两只,第三只箭正射中他的前胸。   ☆、第153章 豪气干云 王泽胸口剧烈的一痛,低头吐出了一大口血。可是箭却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箭,“枇杷,你……” “最后一箭我是替青河饶过你的!”枇杷收起了弓向王泽喊道:“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我会随时将那只箭送给你!”然后背起弓转身追随大家而去。 枇杷对于武学非常敏感,她一上手拨箭就能感觉到王泽的三箭一箭比一箭无力,他最初是起了杀意,但很快就减弱了。不管怎么样,枇杷相信王泽还是不想射死自己的。于是她在射出最后一箭时,不由自主地就缓了一下,然后将箭头折断才射了出去。 固然是为了青河,但是枇杷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亲手射杀了王泽,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叫了他很久王大哥的,而王大哥又曾经对她这样好过。 既然彼此都射了三箭,也就将他们间的恩恩怨怨都算清了,以后他们就是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枇杷轻盈地向前奔去,她要追上家人,然后与大家一起找到父亲,去营州将突厥人赶出去,重建卢龙、怀远、平卢、保定四府!她的家在那里,她的根在那里,她的心更是在那里! 大家离开玉华山,直到进入了大山中的密林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们突然间得到的独轮车。 “小将军,这是我们营州的车,而且是远怀军的!上面刻着字呢!” “这军械、干粮也是我们营州军中常用的!” “是玉将军和游击将军给我们留下来的!” 枇杷听着大家笑着叫着,也笑着去摸独轮车上的怀远二字。从看到车子时,她就想到应该是父亲和三哥留给自己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上这些,但还是放在了这里,有备无患。 王淳走过来说:“我想三哥知道了岩洞的事,就想到了你可能从这里走。他既不愿意你冒险,但又怕你冒险后遇到危险,才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独轮车放在这里。” “应该是吧。”枇杷心里的庆幸和喜悦早已经将她的胸膛装得满满的,即使远隔千里,她也能感觉到父兄的爱,轻轻地拍着独轮车,“有了它们,我们就更容易过了一片山,去德州找老大人和我爹。” 一行人在山里走了一个月,期间艰辛困苦自不必说,但玉家军经过的困难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难早就转成了经历,再去面对眼下的难就不算什么了。大家一路寻找方向,射猎取食,风餐露宿,直到确定出了京畿之地才转到大路上。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德州地界,派人打探王刺史与玉将军的消息,才知道因德州又收复了一片土地,因此他们早离开了先前驻兵之所,又向北去了鹿城。 大家商议一番,决定继续向鹿城而去。 既然到了大路上,按朝廷规制,王刺史和玉都督的家眷可以报上名姓住在沿途的驿站,并使用驿站的车马等物,这样就会方便得多,但是如今王玉两家却是私自出京的,又不想公开身份,便也不去享受这些待遇。 本想着先前大家从山里穿过,衣食种种多有不便,现在出了京畿之地到了大路,虽然不能住驿站,但也是一路坦途,亦能比先前容易得多。 可是万没有料到的是,如今的德州,比起先前枇杷入京时经过的德州却完全不同了:突厥人和刘宏印是初春时到德州的,所以成片的田地根本没有来得及春耕就彻底荒芜了,上面的野草有半人多高;很多村落荒无人烟,房舍庙宇也被战火毁坏,只剩下残垣断壁埋没在野草之中;道路两旁时常能看到枯骨和成群的野狗,荒凉没落得令人心疼。 想找合适的地方投宿或者买些粮食,基本都不大可能。 唯一令人觉得略有些安慰的是,就在这些新收复的土地上,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从南面新近返回到家乡的农人,他们正在重整旧时房舍,犁开昔日田地,建立新的家园。 几天后,他们到了路过了第一个小县城,虽然也是满目疮痍,但一进就见城墙上张贴的安民告示上墨迹尚新,看看时间原来县官其实刚刚到任,而且街面上做生意的店已经开业了。 德州毕竟已经开始恢复了。 不过,粮食、布匹、食盐、药材……几乎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稀缺,就是能买到价格也高得离谱。他们从县城的一侧走到另一侧,才将所需要的东西补了大半,又买了几匹马和几辆骡车,当然也花掉了不少的金银。 大家在一家新开的客栈里住了下来,好好休息了几天,终于有了房子可住,又吃到了正式的饭菜,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枇杷看着面前摆着雪白的精米饭、炖得香喷喷的鸡肉、绿油油的莼菜,心情不由得都好了起来,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尝,却又放下了,“我刚在厨房时就吃了一个鸡腿,竟吃不下去了,你们慢用吧。” 出了屋子却直接去了厨房,见锅里还有麦饭便自己盛了一碗,正在为大家烧水的兵士见了给她端来一碟加盐的荠菜,她便埋头吃了起来。好在枇杷身体向来好,吃东西并不挑,这样简单粗糙的饭食她竟然也吃得很香甜。 没一会儿,王淳竟也来了,“只吃那么一点就出来了,我就想你一定没吃饱!” 枇杷陪笑道:“其实我更喜欢吃麦饭。” 王淳便一板脸道:“我也喜欢吃麦饭。”说着盛了一碗麦饭在枇杷身边坐下。 其实比起精米,谁能爱吃又硬又干的麦饭呢?枇杷便不再与王淳争论,毕竟一行人买米都是王淳经手的,他知道买来的精米贵得惊人,且又不多,要省着给伤兵和女眷们吃。只与他说起前面的打算。 两个正边吃边说,费嬷嬷过来打水,见他们正吃着麦饭,大吃一惊,“你们怎么吃这个!” 枇杷赶紧道:“嬷嬷可不要去与老夫人和我娘她们说。” 王淳也再三嘱咐费嬷嬷,“嬷嬷千万不要告诉祖母。” 费嬷嬷顿足道:“刚刚老夫人便说你们没吃饱,叫我把那那碗鸡肉留着给你们晚上回来吃,我现在给你们端出来。”说着也不听他们反对,一会果然端出大半碗鸡肉。 这只鸡是很不容易才买到的,一半给了伤兵,一半送到女眷那里,结果一顿饭过后竟然还剩了这么多,看来大家都没舍得吃。 原以为出了大山日子就好了,结果山外情况还不如山里呢,因为不能捕猎,反倒吃不上肉了。 “真香啊!” 枇杷突然听到一声童音,转过头一看,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扒着不高的围墙向里面看着,有的还流出了口水。心中一酸,拿了几只碗盛了麦饭,上面又夹了荠菜鸡肉,分送到这些孩子们手中,“拿去吃吧。” 再回头看那麦饭荠菜,竟再也吃不下,不由得一声叹息,“我们已经算是极好的了,有钱财可以换取各种物品,又有武功可以保护自己。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怎么办呢?” 王淳亦放下碗叹道:“是以贤者曾道,现本朝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民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 枇杷不解,“何为五去、八苦和九破?” “势力侵夺、奸吏欺瞒、破丁作兵、降人为客、僻役出家为五去,官吏苛刻、私债争夺、赋税繁多、所由乞敛、替逃人差科、冤不得理屈不得申、冻无衣饥无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为八苦,终年聚兵、蛮夷炽兴、权豪奢僭、大将不朝、广造佛寺、贿赂公行、长吏残暴、赋役不等、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为九破。” 枇杷细想,一条条一项项,竟完全不差将本朝的弊病全部说了出来。不由得再叹道:“虽然有贤者知此弊端,但朝廷又哪里能按着这五去、八苦、九破一样样改了呢!” 以前玉家在营州时,想到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总怀着说不出的敬仰,觉得他们神武天成,睿智无双。 但去过京城,见惯了权贵们争权夺势、自私狠毒、把天下只当成他们手中的玩物一般毫不在意,就是枇杷这样并不懂得朝政的人也明白根本不可能指望着京城的那些人兴利除弊,重振家国。是以说完后亦觉得一丝希望也没有。 王淳却道:“祖父带着我宦游四方,就时常教我这些道理,他又最重身体力行,每于所在之地减除弊端,劝课农桑,亦颇有成效。现在我们既到了德州,与祖父和伯父他们团圆后,正可以帮着祖父做这些事。” 枇杷终于展颜一笑,“我当然老大人最是爱民如子的!我爹常给我们讲老大人特别得百姓爱戴,我也听营州的老人们时常说起。” 然后又道:“若说打仗,我倒也不至于谦虚,但是你说的这些,我懂得实在有限。不如我帮着大人们去打刘宏印和突厥人,你去治理州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正是读书人对自己的要求,王淳本就以之为已任,现又受了枇杷的委托,慨然笑道:“我们从京城出来,固然是为了逃出他们的限制,但不也是为了做一番自己喜欢的事吗?” 枇杷早知道王淳才高八斗,一路同行,更是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但是今天听了他的心胸志向,更生了景仰之情,又不甘落后,起身道:“那好,我们就击掌为盟!过上几年看我们谁做得更好!” 王淳长身而立,向着枇杷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枇杷,我们互勉互助,三年为期,共同检视今日之约。” 两只手拍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掌声,而少年人心中升起的豪气,更是直上云霄!   ☆、第154章 狭路相逢 一路北行,亦有不少人同行。原来最近德州收复大片土地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且王刺史和玉都督又一路北上将突厥人和刘宏印赶了出去,又亲自挡在了最北边,先前因为战乱而离开家乡的人听了便三五成群地赶回来,人们一向是故土难离的。 大家心急归乡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期望还能种上一季快熟的粮食,在寒冷的冬日到来前有一些收获,渡过冬春,明年重新将日子过起来。 所以尽管德州北部尚未完全平定,北上的人流却渐渐形成了一支颇为可观的队伍。 不知不觉地,有一支队伍就固定尾随在玉家军之后了,行则同路,住则同处,这些经过流离失所,又重新回家的百姓们一经发现这支队伍有马有车,格外整齐威武,不仅从不欺侮良民,还能保护他们不被随时可能出现的游兵散勇、地痞流氓骚扰,就自动地跟着他们了。 毕竟刘宏印和突厥人被打退时免不了会遗留下些残兵败将时不时地还会出没;另外各处都有一些流民组成了很多武装力量,有的只是为了自保,但有的在自保之余还会趁火打劫…… 普通的百姓们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有被欺负的,但是他们跟着的这支队伍只要见了每一次都会主动上前管事,而且每一次又都能得胜,让大家可以安心行路。 枇杷虽然不便将这些人编入自己的队伍里,但却有心照顾,每于行路宿营时都要考虑到大家的方便,有时还故意让人多做些饭菜,再将“剩下的”分给外面的人,特别是那些老弱贫病者。只可惜她没有更多的力量,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关照到。 这一日行到一片山岗前,走过这道山岗就是鹿城了,枇杷皱了皱眉毛,让大家停了下来。越是向北,遇到突厥人和刘宏印手下的机会越多,考虑到家眷和跟随百姓们的安全,她必须小心,“我们先不要过岗,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打探了消息再说。” 王淳正与枇杷并马而行,看看巳时的太阳正好,怔了一下,“你一向胆子是最大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裹足不前了呢?” “你以为我不急着去见我爹和我三哥?”枇杷瞧了他一眼却没有笑,“这道山岗虽然不是很高,却是这片平原中的制高点,与鹿城相距却不远,我爹既然没有在这里驻兵,就是说明他们尚且立足不稳,是以我们必须要格外小心。” “原来如此。”王淳信服地点了点头,枇杷对于军旅中的种种事情都是极有灵性的,天气变化、山川地势了然于胸,行军布阵、扎营夜宿深有方略。且她并不全是中规中矩地按兵书军律行事,而是常有变通,有时看起来不合常理,但过后却发现她的的决策却是最对的。 大家从京城一路行来,山高路远,又带着老弱伤兵,正是全赖她如此超卓的本领,才能安然到了这里,且此后被她庇护的人亦不在少数。 枇杷说着就让大家解下马车在路边休息,自己又上了马喊了一声“阿鲁那!”一挥手,示意阿鲁那陪她前去察看前面道路情况。 王淳见了忙道:“阿鲁那的马不行,还是让他在这里与大家休息,我陪着你去岗上看看情况吧。” 大家的马都扔到了玉华山上,现在用的马是在路上陆续买的,比起先前玉家军的战马差得多了。阿鲁那身高体壮,临时买到的马不堪重负,奔跑不快,枇杷也知道,便点头道:“那好,阿鲁那你就留下吧。”带了王淳纵马上了山岗。 两人过了几道土坡,忽见前面的山坡上竟然立着几十骑,个个被发左衽,身带弯刀长弓,尽显剽悍之气。为首之人正在指点着岗下,隐约能听到几句突厥语,只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就在枇杷与王淳发现这些突厥人的时候,突厥人也发现了他们,便有人指着他们两个高声叫了起来,然后有更多的人转过身来,拨出弯刀,似乎就要纵马过来,一股杀气陡然而起。 王淳不由得勒住马,惊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人数相差悬殊,只是对方的高头大马就胜过他们数倍,只要突厥人冲过来,他们俩人在劫难逃,且突厥人若是再就势下了山岗,留在岗下的人若无准备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这时,就听枇杷向他大喝一声,“王淳,你回去传令左营上岗,右营从左路向北包抄!”还未喝罢已经一夹马腹向岗上冲了过去,又早摘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出! 王淳心知枇杷如此说只是虚张声势,令自己回去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但他决不会留下枇杷自己逃生而去,遂也大呼道:“石三,陈二、你们去传令,让后营跟上!”然后立即打马随着枇杷向前,亦如她一般摘下身上的长弓,手中扣上长箭! 这时枇杷早已经领先了一射之地,与那队突厥人更近了,更于疾行中弯弓搭箭放出一轮,就见岗上应声滚落下一人一马,正落在枇杷前行的路上,但她经过时停也不停,从那一人一马身上一跃而过,手中的箭亦又发了出去,再一次有人马应声倒下。 王淳这时也发出了一箭,亦射中一人,正待再搭弓,就听山岗上一声浑厚的突厥语急呼了几声,一阵箭雨向他们倾泻而来,就在他们为了躲箭雨而略微一顿时,那几十骑已如风卷残云般地飞奔而去。 枇杷与王淳纵马疾追,可到了山岗最高峰,却见那些突厥人驾着他们的快马已经跑得很远了,根本不可能再追上。 王淳心有余悸,由衷赞道:“枇杷,你可真勇敢!” 枇杷停住了马,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我哪里是勇敢,我们总算幸运,逃出了这一劫。” 王淳顿悟,“难道你是在学当年的飞将军李广?” 当年李广只带数骑,在漠北遇到数千人的匈奴人,他不但不回逃,反而令手下就地下马,后来又解下马鞍休息,匈奴人惊疑不定,终不敢动手,僵持了一天在夜里撤军了。 “是也不是,”枇杷道:“这些突厥人偷偷到德州察看地形,心里本就是虚的。见我们只有两人,便想灭口,是以那时他们已经起了杀心。若只有我们两人,自可以想办法逃进林中,可是岗后还有老弱伤残,遇到他们焉能保全?只有我们毫不犹豫以身后有百万雄兵的气势压过他们,令他们心疑不敢久留才是上策。” 王淳略一沉思,便笑了起来,“枇杷,我一向也觉得思路敏捷,可是沿路遇到各种事情,总是不如你,想起三年誓约,不禁汗颜,今天我尤其要甘拜下风了。” 枇杷亦摆手道:“今日之事纯属于侥幸,我当不起你这番赞扬,且我家世居营州,与突厥人一年数战,最懂他们生性悍勇,但又格外敬服强者,表面粗犷,实则狡诈的性子,是以才能取巧成功。若是突厥人不瞻前顾后,只要一鼓而下,我们俩人今日就为齑米分了!” “可是你还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冲了上去,气慨非凡!” “我们若是冲上去,就算不能阻住突厥人,但定能拖延不少时间,突厥人纵是得胜了,见我们的勇武,亦不会敢下岗去找们们的同伴,总能保住大家。不管如何,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我们主动出击,才能占据优势。”说罢竟然并没有为已经得到了成果而满意,反叹道:“今天过来察看地形的必是突厥位高者,我向他射了数箭都被他挡下了,可惜不能将他留下!” 王淳便问:“这几骑突厥人皆披发左衽,身着皮裘,并无衣冠服色差异,怎么能看得出官品等级?” “突厥人官品等级并不看衣服冠带,且他们到这里偷窥地势更不会将显示身份地位的表记露于外面,但是我观这次前来的突厥铁骑马匹格外雄壮高俊,更兼领头那人方面赤髯,气慨不凡,必是一个大首领!” 王淳笑道:“你先前射杀过一个左贤王了,难不成再会偶遇一个左贤王?又想将他射杀,岂不太过巧合?” 枇杷亦觉得好笑,“我是过于贪心了,射杀先前的左贤王已经是幸运,现在又哪里能再遇到左贤王呢?这个突厥人虽是个大首领,但我想左贤王总不会亲自来察看地势吧。” 两人从山岗顶部向下看去,只见鹿城相距不过几十里,正处于一片丘陵之间,卡住这一带平原的要冲之地,又赞道:“老大人和我爹将鹿城控制在手中,正如用手卡住对手的咽喉,让他们说不出的难受,无怪突厥人派大头领前来察看呢。” 王淳亦看清眼下的形势,“此处正是两军交锋的最前沿,各种情况变幻真是千头万绪,我们若不小心些,恐怕如今已经是另一种形势了。” 两人在山岗上查看了一回,见突厥人走后已是一片宁静,但亦不敢放松,正商量着是否带大家过岗时,却突然见来路上有沙尘扬起,定是有大队人马向山岗而来,二人狐疑,“这会不会是朝廷的兵马,前来德州协助固守鹿城?” 可是两人又都摇头否定了,他们从南行来,一路与回乡的难民、做生意的商人,甚至突厥和刘宏印的溃兵们同行,却从没看到朝廷派来增援的军队和调送物资的人马,所以真不信现在还在京城里急权夺势的贵人们还能派人前来德州增援。 “又会是哪里的人马呢?”两人在心里思量着,却马不停蹄地向回赶。   ☆、第155章 且急且气 枇杷离开大家前,已经让大家在离大路不远处的山溪旁驻马休息,现在她和王淳飞马赶回,见玉家军也已经发现了远处新来的一彪人马,正将车子缷下组成一个临时的防御工事,严阵以待。 阿鲁那见了枇杷和王淳回来,赶紧问:“你们从岗上下来,可看出来的是什么人?” 枇杷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并不说出刚刚与突厥人遭遇之事,只说:“没有帅旗,也看不出什么。我们只停在这里先看看对方的情况,如果是敌非友,我们可以且战且退,掩护大家过了山岗,下面几十里就是鹿城。” 阿鲁那便道:“我过去告诉那些百姓,按我们的指挥行止!” 枇杷见车阵布置整齐,便绕着走了圈满意地点头。她走前选的临时停驻之地正在山溪的一道弯中,背后靠着一道高岗,现在略加布置就是一处极佳的防御之地,大家正可以借此地势先将来人拦住。 待到那彪人马来到面前,枇杷怎么也没想到打头的竟然是雷尚才,跟随他的约有近千人,其中枇杷还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先前因欺侮百姓抢劫行人而被她教训过的,所以很多人都带了伤,而带头的雷尚才也曾被枇杷射中一条腿,如今这些人齐聚一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倒让她的第一感觉竟不是可怕而是可笑。 更何况这些人穿着千奇百怪的衣衫,有各种官袍,有军中铠甲,还有用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做的妇人衣裳;带着的武器亦五花八门,有长刀、□□等军中武器,有锄头木犁等农具,还有铁棍木棍等行走江湖之人的常带的防身物件;至于骑马的,骑驴的,推车的,步行的,马后带着美艳妇人的,真是无奇不有。 雷尚才在玉真观是见过枇杷一面的,又被她射中了腿,眼下看到一身男装的玉枇杷竟然立即就认了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地问道:“玉家小丫头,你怎么又到了此处?” 枇杷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雷尚才的行程,他应该是没有被京城驻军抓住,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朝廷中的贵人们并没有认真去抓他,所以才从山中转了出来,也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另有原因走到自己后面,一路收编各种散兵游勇,打劫百姓,方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且看得出,他本是想过了前面的这道山岗去投刘宏印和突厥人的,没想到冤家路窄,他们再次相逢了。 虽然对方势大,但显然是乌合之众,枇杷一眼看出,这些人的战力尚不如先前几十骑突厥人,又兼人品低下,便冷冷看向他们,面带嘲讽地笑道:“败军之将,何敢立于我的面前?还不赶紧下马受降!” 雷尚才到底也曾在京中混过,脑子一转,却也想明白了玉枇杷为何会在这里。玉家其实一直是不受朝廷重视的,只是北部战局无人收拾,才起用了玉进忠,又特别留下玉家家眷为质。再想想玉家的女眷们躲在玉真观里,想来亦是不如意,如今她们到了德州地面,定是前来投王刺史和玉都督。 不过德州情况不明,范阳营州尚且都在突厥和梁帝手中,王刺史和玉都督手握兵将,朝廷怎么会答应让他们出京呢?雷尚才再细看,只见玉家军马匹行装亦不算整齐,又无专门的官军护卫,眼珠一转,便大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朝廷对玉家甚是苛刻,你们一定也是逃出来的,是也不是?” 雷尚才说的不错,可是枇杷并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只是喝道:“我既然又遇到你,便断不能再纵你四处作恶,今天这道山岗你过不去了!” “玉家小姐,你想想朝廷如何对你们家,你又何若为他们卖命?”雷尚才尽管被枇杷一箭射得成了跛子,但一点也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反倒改了口风苦口婆心地劝说:“乱世形迹已现,你们玉家人能征善战,为何不另投名主,建立一番功业呢?到时候我们同朝为臣,笑泯恩仇,不也是佳话吗?” 枇杷不得不承认雷尚才的劝说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繁盛的大唐已经不再了,史书中所写乱世的种种情况都已经显现,皇上昏庸暗弱、权臣掌握朝纲、官府盘剥极重,民乱、边乱重重…… 尽管如此,但玉家人决不会去投世仇突厥人,更不会投伪新梁皇帝刘宏印,也不会看着雷尚才过了山岗与他们汇合! 枇杷便向后指了指随着玉家军在一旁休息的百姓大声道:“我不想投奔谁或者立什么不世之功,我只是要保全这些百姓,送他们回自己的家乡安居乐业,将我们的营州收复回来!”说着抬手将后背的弓箭摘下,准备号令大家作战。 对面的雷尚才立即将马退回了十几步,从身边人手中抢过一块盾牌挡在身前,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又陪笑道:“玉小姐,我备些财物奉上,算做买路之财,只请你放我们过了这道山岗。” 从一见面,雷尚才便离枇杷至少有二百步以上,现在又退回了一些,无论如何也不站立在射程之内。看他这副吓破胆子的样子,枇杷坚决道:“我不只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过岗,而且也会留下你们的不义之财分给回乡的百姓们!” “雷将军,既然对面的小妞不好说话,兄弟们就闯过去好了!”有人并没有见过枇杷,亦不知玉家军的威武,仗着人多不懂天高地厚,还大言无耻地说:“我们再将这小妞掠到北边去,想来也能卖上几千缗钱。” 枇杷纵马上前,于飞骑之中将持弓的手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了一箭,就在她回马重新到了玉家军前面时,那被射之人正好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嘴还半张着,只是再也不能信口胡说了。 看到这种威势,雷尚才和先前与他围攻玉真观的手下早就胆寒了,有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但却也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仗着人多势重,叫嚣着向上冲。玉家军这边早已经放出一排箭将最前面的十几个人放倒。 可雷尚才带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唯利是图,不听号令,这些人本就一窝蜂地向前冲,先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见状便马上驻足不动,却又被更后面的人向前一冲,竟又冲倒了一片,然后自相践踏起来。而后方听到前面乱了起来,又有人已经溃逃了。 一个多月前雷尚才带着几百逃兵准备洗劫玉真观时,带的兵虽然略有些散漫,但毕竟还是令行禁止的军队,还远比今天手下的这千数人要好得多。再看雷尚才想管也有心无力的样子,枇杷正要出言讽刺,却听到自己身后亦是一片纷乱之声。 枇杷回头一看,心里立即火冒三丈,立即喝道:“大家不要乱!” 原来就在刚刚玉家军与雷尚才交手的时候,玉家军身后的百姓们见到这边打了起来,便各自收拾东西向山岗上跑去,偏玉家军的马匹并非经过训练的战马,有几匹竟然被他们惊了,跟着这群人漫山遍野地乱跑。 虽然枇杷和玉家军不住地喝止,可是几百人乱了起来,哪里能听得进去,依旧扶老携幼,带着乱七八糟的家当向岗上飞奔,还听得其间有人说:“过了岗就是鹿城了!王大人和玉都督在那里!我们快跑过去就安全了!” 枇杷气急,鹿城还远着呢,且不说她刚刚在山岗上还看到了突厥人,只大家这样乱跑就最容易为人所乘。 可就在这时杨夫人突然跑到枇杷面前满脸泪痕哭道:“梅氏背着守礼也跟着这些人跑了!” 北上的一路,梅姨娘都是个极讨厌的角色,因为她实在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想办法贴上爹进门当姨娘就是想享受富贵,于是她最不能接受任何的困难,不停要抱怨,不停地偷懒,不停地占些小便宜。 枇杷原本就讨厌她,现在更是到了极点,就连一向大度的娘有时也免不了会斥责她。至于玉家军的人,也一点也不像尊重老夫人、娘那样尊重她,只是看在她是爹的妾室面子上不肯理她而已。 因守礼从小就是娘带大的,梅氏其实与守礼并不亲,路上更是不肯费一点心思看顾他,就是在粮 食紧缺时娘省下自己的口粮喂守礼,她也照样自顾自的吃,甚至想出各种办法多吃些,更不用说对于守礼的哭闹更是无动于衷。现在突然背了守礼跑了,还不是以为就要见到爹了,想到爹面前表现一下。 这也是梅氏一惯的伎俩了,平时在家里她也不愿意好好地立规矩做针线,但估计着爹回来的时间又会故意到正屋里装出很老实听话的样子,做给爹看。 其实玉家所有人早都看出来她的底细,爹更是从不理她,可是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依旧乐此不疲。现在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她不懂这里并不是京城玉家,而是兵荒马乱两军阵前!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枇杷听了心里更是且急且气,恨不得自己能□□数处,一个挡住雷尚才,一个去把百姓们拦回来,再一个去将梅氏抓回来,不!只把守礼抱回来就可以了,让梅姨娘自己去吧!她不靠谱没关系,但是守礼却不能有闪失,他可是娘的心尖子,就是自己对这个小弟弟也也疼得紧! 可偏偏她却没有神仙的本事能□□几处,眼下前面是雷尚才,后面是家事,她不可能扔下大家去追守礼,只能先顾着要紧的,遂道:“娘,你先回去坐下,等我一会儿回来再说。” 就在玉家军背后生变时,雷尚才手下亦有数人按捺不住想冲过来,可是最前面的几十名玉家军一丝不乱,一排箭射了回去,将他们全部压住了,总算没有肘腋生变。 枇杷再心忧守礼,却也只得赶紧转回来,就听雷尚才趁机又道:“玉小姐,你刚刚还一力要保全这些百姓,现在只有了这么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倒都先跑了,全是些忘恩负义之辈,你还保全他们做甚?还不如顾着自己享受了荣华富贵才是!”   ☆、第156章 三进三出 雷尚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可是平心而论,他说的很多话其实并不错,尽管枇杷知道百姓们胆小怕事,先去逃命也不算什么,而她也本就想保护他们的,但想到自己一路上对百姓们的照顾,他们却不肯听自己的安排一哄而散,甚至自己的家里也受到了影响,她确实也不能没有一点心塞,竟有些不知怎么回雷尚才好了。 倒是王淳见她不语,拨马上前道:“百姓并非忘恩负义,只是他们先前受过战乱之苦,心中方惊疑不定,才恐慌而逃。而你却不同,朝廷待你不薄,你身受皇恩却又背负朝廷,正是不折不扣的叛贼!”一下将雷尚才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雷尚才既然已经落到如今的地步自然不会回头,不过经历这一个多月的消磨让他失去了手下大半兵勇,只能靠赏赐来带领这些后来收编的乌合之众,是以他也是深知自己手下人数虽多,但是战力却不行,且先前自以为当世英雄豪俊的想法早已经荡然无存,只想过了这道山岗去投伪梁谋个安身之地。 于是他回头看看现在才存在的几百人,赶紧大声疾呼道:“过了前面这座山岗,正是两军阵前,我们过去就能投奔新帝,建立从龙之功!所有人奋勇向前,只要能伤玉家一人者,赏赐彩帛十端,钱一百缗!杀一人者彩帛百端,钱一千缗!,得玉家小丫头者,梁帝必当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雷尚才手下果然奔出几队人马向玉家军杀来。枇杷不慌不忙指挥大家先是放了两轮长箭,将对方射倒一片,然后又换了□□手借着先前摆好的车阵将冲到跟前的敌人再尽数绞灭。 若是雷尚才手下的全部人能奋勇上前,以压倒的人数一波又一波的攻来,玉家军自是很难抵住,但是偏偏雷尚才的人一见前面折损太多,立即就停下脚步,踌躇不前,反让只有几十人的玉家军牢牢地守住了他们的临时营地。 雷尚才见状,只得先引兵退了一里许,却又不走,也扎下营来,与玉家军对峙。 枇杷略一皱眉,向王淳说道:“他这是要与我们死磕下去了。” 毕竟对方人数是已方数倍,只这样僵持下去自然对已方不利,王淳看枇杷的眉心只一蹙却又舒展开,便知她已经有了主意,“你想怎么办?” “你看我的!”枇杷将剩下的几骑叫到一起,“你们可敢与我到对方营中杀一个来回吗?” 大家轰然道:“誓死追随小将军!” “那好!就让雷尚才见见玉家军的风采!”枇杷笑向王淳道:“你在这里压住阵角,为我们掠阵!” 说着便带着手下的几骑纵马出了车阵,有如一阵风一般地向雷尚才的军中而去。玉家军都极擅骑射,是以就在这转霎就到的路上,大家竟还发了两轮箭,然后才背了弓拿出各自的武器杀入雷尚才军中。 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先前玉家军在玉真观已经将雷尚才打得残了,并在自雷尚才到最下层的小兵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现在眼见了枇杷带着几名玉家军纵马奔来奇袭,很多人第一反应竟不是反抗,而是逃跑。 就是雷尚才拼命呼叫,让大家结起阵来挡住这几个人,可是哪里来得及呢?枇杷一马当先,长鞭骤挥,向正叫着让大家结阵的雷尚才而来,那雷尚才也是被打怕了,一直小心地防着,可枇杷速度太快,又见那乌黑的长鞭就如一条巨蛇般地卷来,不知如何躲避,只得从马上滚了下来,跛着脚跑进了已方的阵中。 枇杷长啸一声,鞭子又将原本立在雷尚才身边的几个人或是扫落或是逼退,伸手带住雷尚才的那匹马,递向后面的阿鲁那,“赶紧换了马,跟我杀入阵中!” 于是枇杷长鞭开路,后面阿鲁那等人手执横刀,势如破竹,一直杀入雷尚才军后,再一拨马头重新从后面杀了回来,三进三出,方归于已方阵中。 王淳笑迎上来,“雷尚才之军必溃无疑了!” 枇杷冲杀了半晌,也不免有些喘息,“就是让他们溃散!”立住马向前看着,只见对面剩下的几百人乱糟糟的,雷尚才亦不知躲在何处,正要带大家再次杀过去,彻底将他们驱散,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片救命声。 “突厥人来了!” “突厥人来了!大家快跑啊!” 回头一看,先前逃跑的百姓们又一窝蜂重新向山岗这一面跑了回来,似乎更加心慌恐惧。 枇杷心里一惊,难道是先前的那几十骑突厥人又返了回来?又想到守礼被梅姨娘背着走了,不知他们是不是跑了回来。还有眼前的雷尚才,他亦能看到听到这些百姓的呼救声,会不会立即趁机重整军队反扑回来。 可这个时候并没有时间给她细思量,她只得先前手下的人分成了两队,一队交给王淳守住雷尚才那方,另一队她亲自带着上了山岗。 山岗之上到处是没头苍蝇般乱跑的百姓,枇杷不敢纵马,又见乱窜的人中有不少青壮,神情茫然,不由得怒火中生地大声喊道:“突厥人有什么可怕?他们也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凭什么让他们抢了我们的家园?现在我们前有狼后有虎,退是没有用的,大家跟着我们玉家军去打突厥人!” 这时玉家军的人也亮出名号来,“我们是玉家军!我们从来不怕突厥人!” 人群中有人醒悟,“原来我们一直跟着的是玉家军!” “既然是玉都督的兵,我们还怕什么?” “我们就跟着玉家军去打突厥人吧!” 一人高呼,必不如数人高呼,而数人高呼又不如数十上百人。就在片刻之间,漫山遍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都一同转向北方,跟着玉家军的数骑向北,手持扁担犁锄,一面高呼,“我们去打突厥人!” 枇杷见不只青壮男人们跟着自己,就连那老弱之辈也颤巍巍地跟了上来,很多人根本就是赤手空拳,胸中一股热流涌了上来,将眼眶胀得热辣辣的,她借着挥手抹了一下眼睛,再次大声疾呼“我们去打突厥人!” 原来先前自己怪错大家了,他们只是不懂,又没有人带着他们才逃跑的,其实没有一个人是胆小鬼,都如自己一般地热爱着自己的家园,宁可拼命也要将来到家园的强盗们赶出去! 到了岗上,见对面果然是先前那几十骑,原来他们并没有真逃开,而是远远地伏着查看,现在也不上到近前,只是在不远处立着,拿箭向大家射来。 枇杷见状,想也不想地摘弓搭箭,借着地势之力向先前她就曾注意过的那个大头领连发三箭。那些突厥人也认得她,知她箭术了得,早全神提防,几人上前挡住箭,护住那大头领。又有人上前用生硬的汉话问:“来者可玉家军” 枇杷与玉家军的兵士们齐声应道:“我们正是玉家军!” 就听身边的百姓们亦喊道:“我们都是玉家军!” 那边人听了如此声势,竟然踌躇起来,枇杷与手下人借此机会又射中了几人几马,不过对方并不是胆怯的雷尚才,而且他们的武力也非常强悍,往来之间,玉家军这边也有人受伤了。 就在这时,那些突厥人猛然间打马向岗下跑了,枇杷觉得有异,向远处看去,就见一彪铁骑如风般向这山岗处奔来,已经能看到最前面的大旗上绣着斗大的“玉”字,原来真的是爹和哥哥来了! 远望玉家军的风采,枇杷自豪至极,见玉家军已经分成两队,一队向山岗而来,一队追击那些突厥人,亦策马追去。 虽然又留下了不少的尸首,只是那个大头领还是带着十几骑仗着马快武功高强逃出,向鹿城相反的方向而去。而枇杷再一回马,就看到爹笑着向自己奔了过来,“我的枇杷终于来了!” “爹!”枇杷叫了一声,跳下马扑到了爹的怀里,感受到他胸前坚硬的皮铠,一路上从没有掉下过的眼泪就哗地淌了下来,“我终于来了!” 玉家军大队人马到来,突厥人远循,雷尚才被俘,他手下的人马亦如鸟兽散,娘见了爹急忙跑了过来,也顾不相见,只是急切地问:“你们看到梅氏和守礼了吗?” 枇杷赶紧把刚刚的事情说了,爹一面安抚娘一面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让人去找。”果然吩咐大家马上去找。 因着刚刚这一场战斗,山岗上下有不少死伤者,玉家军一面帮忙救治收敛,一面到处找梅氏和守礼。枇杷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梅氏是那么会趋利避害的人,她若是能过来早就会带着守礼到爹面前献殷勤了,现在满山岗的人都知道玉家军来了,她却没有出来,只能说明情况不妙。 虽然那么讨厌梅氏,在路上她还骂过梅氏,但眼下枇杷却又一点也不希望她出事了,而且她还带着守礼。如果守礼有三长两短,娘哪里能受得了呢。 娘是汉人,从小在世家受到最传统的教育长大的,骨子里一向有着中原人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她认为她是玉家的媳妇,给玉家留下血脉就是她最大的责任,所以真心把守礼当成亲儿子一样养的。大约也是因为有自己的三个哥哥在前,她对于守礼更加宠溺,疼爱完全不亚于自己。 现在自己带着一家人出来,走了上千里路,结果就在即将到达鹿城之前将梅氏和守礼丢了,枇杷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顾不得自己疲劳已极,急切也到处去找。王淳、阿鲁那等人也都默不作声地跟在枇杷身旁,最后,他们终于在密林中的一处断崖下找到了这对母子。 梅姨娘一定是想尽快躲过突厥人的追击,可是却忘记了看路,掉下了山崖。   ☆、第157章 一再表白 杨夫人听到梅氏和守礼并没有逃过这一劫,马上就昏了过去。枇杷看着抱住娘紧抿着嘴的爹,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没看住守礼。” 爹分出一只手将枇杷也抱在怀里,哽咽地道:“枇杷,你不要这样想,我们都是没法子的,我曾经亲眼看到你二哥就在我面前……” 枇杷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细节,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软了下来,恍惚之间听到很多人都在叫自己,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也昏倒了,眼下王淳和阿鲁那正合起双臂将自己抱起,便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的。” 爹将娘放在车子上,又转身将枇杷接过去放在夫人身旁,按住她道:“你不要再逞强了,先躺一会儿。”又向大家道:“这里时常有突厥人出没,我们不宜久留。” 说着命将士们协助百姓为伤者包扎,将死者就地下葬,留下表记,然后带大家回鹿城。 枇杷见娘一时不能醒来,也知她急火攻心,另外就是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了,又觉得她现在醒不来也不是坏事,毕竟这样残酷的情景娘是怎么也受不了的。但她自己却硬撑着站了起来,过去看梅氏和守礼下葬。 就见王淳正在爹的身边,自己过来便伸出手扶住,“你靠着这株树站一会儿吧。”枇杷正觉得浑身的酸软,果真便靠着那株树站住了,见梅氏和守礼已经用爹的大披风包了起来,放在一株大树下掘好的坑中,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土掩了,又不禁滴了几滴泪,轻声道:“守礼,再投生的时候一定要去一个太平盛世啊!” 傍晚时分,大家到鹿城,老大人意外见到老妻、爱孙来投,自是一番欢喜,但又听说梅氏和守礼遇难,很是难过,他亦是出身世家,很在意家族传承,深为玉进忠失了小儿子伤心。 但后来又听老妻讲了过程,便叫王淳,“你多去安慰枇杷,就怕这孩子将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其实与她完全无关的。” 王淳亦愁道:“好不容易从京城到了德州,经过了多少困难,守礼竟一点苦也没吃到,依旧白胖胖的,都是伯母和枇杷一心守护才能如此。谁想到就要到鹿城,梅氏竟然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她自己倒霉不算,守礼也受了她的连累。枇杷这几天眼见着瘦了,自然是又担心杨夫人又心疼守礼,心里也是自责。” 老夫人在一旁道:“淳儿,你扶着我一同过去吧,我去劝劝杨氏。” 王淳扶了祖母,又看看王夫人,示意母亲一同去,可王夫人却扭过头去只做不知,王淳亦无可奈何地与祖母出去了。 老夫人轻轻拍拍王淳的手臂,“你娘就是个糊涂的,你不要受她影响。” 王淳点头,他知道娘就是认为一路上枇杷没有对她格外照顾而生气,自己怎么劝也不能将她劝好。其实枇杷已经非常照顾她了,只是做为一行人的领头人,玉枇杷不可能将别人都视为草芥,只把自家人高高捧起。要是真那样,他们也不可能平安地走了上千里路来到鹿城。 先前在路上,毕竟总要仰仗枇杷,娘还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现在到了鹿城她没有顾忌了,马上就翻脸。梅氏和守礼的事情,本应她去劝慰照料杨夫人的,可是她就是不肯去,祖母才拖着病体出门。 “祖母,我知道的。”王淳心里其实非常难过,因为母亲的一番表现最让他难堪,而且他知道枇杷早就完全清楚母亲的心思,因此也对枇杷有一种内疚之情。可王夫人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又无可奈何,“等空了我再劝劝娘。” “不必劝了,她其实也不坏,只是见识就这样了。”老夫人淡然地说:“不管怎么样,她生了你,养了你,你总要孝她敬她,但是却不要被她影响,更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是,祖母。”王淳答应着扶着祖母到了玉家。 原来,王刺史与玉都督拿下了鹿城后,就在原来鹿城的县衙临时住下了,这一次王玉两家的家眷过来,便一同住在了县衙后院,依旧如在玉真观里一般,来往非常方便。 老夫人和枇杷走了进去,见杨夫人神清恍惚地躺在床上发愣。面容憔悴的枇杷正坐在一旁端着一碗粥劝说着。原来玉都督去巡营,而玉守义因押运粮草眼下并未在鹿城,周昕一路上辛苦,到了鹿城一放松就病得起不来了。故而只有枇杷在杨夫人面前侍候。 枇杷见了老夫人,赶紧起来放下了碗,扶着老夫人坐下,愁眉不展地道:“还请老夫人帮我劝劝娘,怎么也得吃点东西。” 老夫人拉了杨夫人手叹了气道:“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想想,你除了有守礼,还有守义和枇杷呢。特别是枇杷,才十四岁,不过是仗着她懂事,像个大人一样,其实心里总还是孩子呢。你如今这个样子,要枇杷可怎么办?” 杨夫人的眼睛流出了泪,沙哑地叫了一声,“枇杷。” “娘,”枇杷赶紧依了过去,“老夫人说得对,我可不能没有娘照管我啊!” 杨夫人流着泪虚弱地一笑,“哪里是娘照管你,都是你照管娘了。” 枇杷依着娘强笑着撒娇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娘照管的。” 老夫人趁势又劝了几句,看着杨夫人听了进去,便向枇杷示意,“把粥端给我,”接过了碗,一勺勺地慢慢喂给了杨夫人,“吃吧,吃吧。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啊!” 杨夫人咽下几口粥,向枇杷道:“你带淳哥出去转转吧,我和老夫人说说话。” 枇杷随着王淳出来,却一转身到了窗下,果然听母亲说:“进忠已经年过半百了,现在却……我想给他再纳个妾生子,偏我现在身子又不争气,还是拜托老夫人帮个忙。” 老夫人温和地说:“这事先不急,你看鹿城军情还颇紧要,我们又从京城私自跑了出来,朝廷定是要责问的,进忠他们还要想办法上折子解释……他们男人事情那么多,回来再要面对内院的事,多不容易!” 杨夫人本来因为守礼离世情绪非常不好,性子也突然执拗起来,这两天一定要玉进忠赶紧纳妾,爹和枇杷怎么劝也不听,故而枇杷担心老夫人答应娘的要求,也跟着娘一起逼着爹。 爹其实并不在意再生不生个儿子的,而且眼下哪里是再生儿子的时候呢。枇杷当然也不愿意家里再出现一个梅氏那样的人,她可舍不得娘再费那么多心思去管一个妾室,再被那个妾室伤心了。 幸好老夫人是有办法的,就听她一点点地劝着母亲,“你一向是最通情达理、贤良温淑的,现在怎么不体贴进忠了。他是个直肠子的人,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且不会花言巧语的,你偏又沤着他。” “要我说,你年纪也轻,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自己也不是不能再生,孩子还是自己生的贴心……”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又道:“你再多喝点粥,晚上进忠回来多陪他说说话,其实他心里也苦着呢,又要忙军务,又要照顾你。” 枇杷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娘应了一声,“那就等一等吧。”遂放下了心,遂起身向一旁的王淳示意他跟自己离开,又见王淳一脸的尴尬,知他因等自己无意间偷听了老夫人和祖母的话有些别扭,便解释道:“我就是担心我娘晚上又要哭守礼,我和爹都没办法,还是老夫人能说得动她。现在我就放心了。” 王淳便赶紧道:“我们家就都不纳妾,我也早下了决心,只娶妻,就是无子也可以过继同族的孩子,断不纳妾的。” 枇杷不明白王淳为什么说起他自己不纳妾的事,瞧了他一眼,见他竟然还很认真的样子,便醒悟过来,原来他是看到梅氏这样蠢才越发讨厌妾室了,但是,先前王泽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后来他还是变了。就是爹虽然不愿意纳妾,但还是和梅氏生了守礼。 王淳生于世家,又是三代单传,虽然老大人和王叔父都没有纳妾,但是他将来未必不会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要纳妾的。 娘也是世家出身,想来她的话更适合王淳,便道:“我也看不惯京城里达官贵人家里姬妾成群,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但是我娘说如果正妻贤德,能好好教导妾室,也有家里和睦的。所以你倒不必这样早决定纳不纳妾,而是要看你的妻子是否贤德。” “你这话才是大错物错,”王淳立即反驳道:“我祖父就没有妾室,难道我祖母不够贤德?” 枇杷一想,果然自己不对了,“老夫人自然是最贤德的!”但又有些糊涂,便又道:“先前我小时候,以为每一家都和我家一样,祖父祖母、爹娘和我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后来长大了,特别到了京城后才知道原来你们这些世家贵人家中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我家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事!”王淳继续表白,他是了解枇杷的,她最不屑于这样的琐事。等到枇杷嫁了自己,如果真出来一个人与枇杷争宠,他完全能想像得到,枇杷恐怕不会怪罪那人,只会不再理自己。不过呢,自己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枇杷还是信王淳的,便点点头道:“我觉得你也不是糊涂的。” 但王淳却在心里再次哀叹枇杷的无心,自己的心意说得多么直白她也不会懂,只能全都白费了。再抬眼见她的眼窝有些发青,知她到了鹿城也没能好好休息,心疼不已,只催促道:“我祖母陪着伯母呢,你赶紧回房睡一会儿吧。” 枇杷摆手道:“我不想睡,只想出去随便走走。” 王淳知她满心愁绪,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出城跑一跑马,如何?” 枇杷最喜欢到原野上跑马的,可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肆意地跑过马了,不知不觉的,她黯淡的眼眸突然闪出了一丝光亮,“我们可以随意出城吗?” “这几天伯父带着人马将附近已经扫平,鹿城周围并不大碍了,我已经出过几次城办事,知道外面的情况。”王淳道:“城东南河边有一片野地,那里开着成片的花,我带你去看看。”   ☆、第158章 分兵统率 枇杷跟着王淳放马出城,转眼间就到了他说的野地。原来那里地势特别低洼,河水漫过,像镜子般地反着光,草儿浸在水中便格外的青翠,而那绿油油的叶子中撒着无数黄的白的两种小花,有如仙境一般。枇杷到了这里也不禁拉住缰绳,“如此美丽的地方,我还真舍不得让马蹄踏过了呢!” 王淳待枇杷看够了,又笑道:“我们再到河岸边看看,那里的垂柳最美。” 枇杷果然随他到处走了走,脸上的愁容慢慢淡了,“没想到鹿城周围竟有这么好的景色,我只当这里只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呢。” 王淳便抬起马鞭指点道:“鹿城虽小,位置却重要,夹在东西两山之间,北通范阳,南接江州,又正处于德州正中。其北是一片平川,正可牧马,其南是千里沃野,每年产两季麦。祖父和伯父得到鹿城,可攻可守,向前能收复全德州,固守此地亦能保住鹿城以南不受战火兵乱。” 枇杷先前就曾在西边山岗上看过鹿城地势,已经知它的重要,又听王淳这样一说,万分赞同,“这里果然是一方宝地,左右两山有如两扇门,关上了便能挡住外敌。且门前一马平川,出可攻敌,入可守城。” 王淳又告诉枇杷,“我听得祖父和伯父为了打下鹿城颇费了很多心思,又折损了些人马。先前围攻三次都没能拿下,最后还是在一个漆黑雨夜里趁着对手不备,伯父亲自带兵潜到鹿城脚下,架起梯子爬上城墙,又拼血杀出一条血路打开城门才取得的。” “我爹什么都没有跟我讲。”但是枇杷知道爹就是这么勇敢又有智谋,“先前在营州时,别人打不赢的仗我爹都能打得赢!” 王淳就这样引着枇杷说话,让枇杷的心情越发开阔,她看着鹿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瞧着这里的地势竟然比德州先前的府城还要好,恰好府城被毁得差不多了,不如请老大人就将德州府城安在这里呢。” 王淳笑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回去我们一同向祖父说,如果真有道理,祖父也许就会同意了呢。” 正说着,就见南边一队人马缓缓行来,王淳看了看道:“像是送粮草的车队,会不会是三哥回来了?” 枇杷眼尖,已经发现这支从南向鹿城而来的队伍间车辆尤多,又想爹也说过三哥这几天应该就能押着粮草回来了,就更加确定是三哥,急忙叫着“三哥!三哥!”,一夹马腹向前奔了过去,马蹄溅起了朵朵的水花。 近前就看到这一支人正是押送粮草的,果然就见到了分别快半年的三哥,枇杷兴奋地带着自己的马在玉守义的车子跟前打着转儿,笑着大叫,“三哥,我们回来了!” 玉守义突然间见到了妹妹,也是惊喜万分,“我一直担心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枇杷却突然不笑了,低声道:“守礼,守礼没回来。” “为什么守礼没回来?” 王淳急忙上前道:“伯母和周姐姐都好,其余的事我们先回城再说吧。” 玉守义自然知道是出事了,再看看消瘦的妹妹,便只道:“现在军中缺粮,我们赶紧先将粮送回鹿城,家里的事回头再叙。” 直到晚上,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时,玉守义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年纪到底又大了几岁,又经历过种种的苦难,心志还是更加坚定。便只是安慰自责的母亲、未婚妻和妹妹,又道:“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这样的事本是意外,谁又能想到呢。千万不要再伤神了,瞧你们几个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守礼要是知道了心里都会难过的。” 说着又给母亲讲起了他初到德州时见的惨状,“突厥人和刘宏印险将德州变成地狱……我们一家虽然生逢乱世,遭遇了无数的苦难,可是比起那么多家破人亡、委身沟壑的,又要好得多了。” “眼下鹿城虽下,但德州尚有半壁在伪梁和突厥人手中,更不必说范阳营州了,我们只有一直北上,斩尽突厥人,才能平了心中怒火,为守礼报仇!” 枇杷亦恨道:“我们玉家与突厥人势不两立!我不只要收复范阳营州,还要率玉家军北上,深入大漠,将突厥人斩尽杀绝!” 听儿子和女儿提到北上,爹也说:“我们攻下鹿城后未再进军,就是因为粮草不足,如今守义押运粮草进城,正是北进之机,明天我就与老大人商量,尽起鹿城之兵收复德州全境。” 枇杷原本随王淳出城胸中的郁闷之气渐消,再听父兄之言,慷慨激昂,起身握拳道:“爹,我要随你出征!” 玉进忠看看女儿一消先前的颓然之气,眉眼飞扬起来,便嘉许道:“我们玉家人,就是要这样奋勇向前,总不能一直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要知道天助强者,要想为家人报仇,收复营州,唯有靠我们自己!”想了想又道:“过几日你就去跟着你三哥帮忙押运粮草吧。” 枇杷却坚决地道:“不,爹,我要北上打突厥人!” “押运粮草中非常要紧的,你看兵书里也不是也说嘛,‘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军中的命脉,多少有名的将领都栽到了粮草上。你娘不是说过当年有个姓袁的,本来兵强马壮的,但被一个姓曹的想办法烧了他的粮仓才输了吗?你娘还说那个什么之战非常有名呢。” 爹打仗虽然特别厉害,但是他不大识字,也没读过兵书,他是想说当年魏武王与袁绍的官渡之战,正是因为魏武王烧了袁绍的粮草才能以少胜多赢了。 枇杷当然明白粮草的重要性,但是她早下了决心,“爹,这些我都懂,但我就是要亲自去打突厥人!” 玉进忠看看女儿倔强的样子,知道她因为守礼对突厥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整个人都被怒火占据了,很难劝得动她,犹豫了一下便道:“那好,你跟着我带的玉家军出征吧。” 没想到这样枇杷还是不满意,“现在我长大了,我要像当年大哥二哥他们一样,自己带一支军队!” 杨夫人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她早已经默认了女儿会随着丈夫出征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异想天开,要自己带一支军队,马上说:“枇杷,你要去打仗,娘也不拦你,但是你怎么也是个女孩子,跟着你爹是最好的,你们父女两个在一起还能相互有个照应,娘也能放心。” 娘的话其实非常有道理,过去枇杷也会这样想,但是今天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爹、娘,我长大了,我能自己带一支军队了,而且我保证我带的军队不比别人的差,爹也只当我是你手下寻常的兵将一样用就行,如果我打了败仗,也一样军法从事!” 看爹沉思着不肯答应,枇杷站起来气道:“爹,你要是觉得我现在还带不了一队人,那我就进玉家军从当最普通的小兵开始,以军功晋级,你若再不愿意,我就自己另外拉起一支营州军来!” 大家都知道枇杷不是说笑,也不是斗气,她年纪虽小,却是家里最早领兵的孩子,先是自已带出一支少年营来,然后参加守城,又带过怀远军。看样子今天不答应她的要求,她还真要出去另拉起一支军队了。况且她还真有这个本事! 杨夫人张口似要反对,可“哎”了一声,又停了下来,看着女儿神情不断地变幻,由不赞同慢慢转为认同,过了半晌她终于向一直瞧着她的丈夫儿女说:“我是不懂的,也管不了,你们父子三人看吧。” 玉守义便道:“爹,我们正好还有一支自己招募的亲兵,都是从营州出来的人,不如就分出一队交给枇杷带着吧。” 玉家父子还在京城时,自从得知营州沦陷,便开始招募从营州而来的勇士,与自家带来的军士们编成玉家军,到了德州也是依旧。之所以没有将这些招募的军士编入德州都督麾下,自然是玉家将来一定要打回营州的。 玉进忠现身为德州都督,收复德州是朝廷给他的命令,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地去做。他所带的兵也是朝廷拨下的军队,就是又扩大了规模也是德州的兵,将来是要交还给德州的。 但在玉家人的心目中,收复德州只是他们北上的第一步,将来不管朝廷是否支持,玉家都要打回营州,这些营州兵们也都是一样,故而他们自成一军,并不算朝廷的军队,就是所用的军备军饷等等也非朝廷所支,而全部用玉家的家资。 玉进忠身为德州都督,统领德州全境所有兵马,又要亲自兼顾玉家军,其实非常繁忙,只是玉家军实在太重要了,怎么也不能托付给别人的。如果若不是玉守义不能骑马率军,这支军队就应该是他帮着父亲统管着,现在让枇杷接过来却是也是理所当然。 玉进忠看看女儿,想了想道:“枇杷,爹分一千玉家军给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认真练兵,将来带着他们跟爹一起打回营州去!” “是,爹!”枇杷心里先是一喜,自己的几个哥哥到了军中,最初带兵也不过从几十人开始,慢慢积累军功,可是自己竟然每一次正式带兵,爹就这样相信自己,竟然将玉家军分出了近一半人给自己! 但转霎间,她就忘记了高兴,而感觉到了身上沉重的担子。从今以后,这一千人从此就唯自己的将令是从了,自己指挥得当,他们就会节节胜利,军功赫,但自己如果稍有失误,他们就会白白地送了性命! 无怪孙子在兵书的始计第一就写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第159章 小玉将军 枇杷接了一千玉家军,便自设了牙帐,以玉家出身的卢龙折冲府为名,号卢龙军,立起了两面大旗,一面上书“卢龙”两个金字,一面上书“玉”字,因与父亲的金绣玉字大旗相区别,便只用黑底银字,军中皆呼之小玉将军。 小玉将军以阿鲁那为副将,将一千人马重新整编,共编成十队,设十校尉,另分出十人作为亲兵,由自己直接统领,每日开始了练兵。 枇杷于练兵并不陌生,现在更是身先士卒,她要求卢龙军每人都能开伏远弩、擘张弩这两种远程重弓,至少四发二中。至于平时随身携带的角弓,一百六十步处须达到四发三中。另刀盾手、□□手不只要会布阵,亦能单人独斗,亦能骑射。 每个校尉又分设绣有各自名字的旗帜,用以集中兵士。军中一通号角,兵士以旗帜为号敛人骑为队;二通号角,偃旗息鼓;三通号角,就要能立即进入战斗状态。接下来,要以战鼓、鸣金为号,前进后退。 因鹿城暂无战事,日常练兵之后,枇杷便带兵前去东西两座山岗狞猎,不但能于军中有所益补,更能增强战斗力。玉家军在玉将军手中时原本就强悍,现在到枇杷手中,更觉严整。 枇杷练兵以来,就常宿军营,只是毕竟还是惦记母亲,免不了要抽些时间回来探望。没想到杨夫人自她入了军中,并没有再伤心啼哭,反而硬撑着起来带着鹿城的百姓及军中的家眷们做军鞋、军衣。因为有了事做,精神倒好多了,就连身子看起来也比先前好一些。 “娘,你又做了这么多双鞋?”枇杷拿起一双细看,只见鞋底非常厚实,针线又密,“也总要注意身子,多歇歇。” 杨夫人笑道:“军中最费的就是鞋,一双鞋穿不了多久就坏了,眼下天气暖和还不要紧,到了冬天脚要是冻了可了不得。” 周姐姐这时也痊愈了,正在一旁纳鞋底,就连周夫人,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也跟着大家坐在一起,拈了一根麻在慢慢捻,也顺着娘的话说:“现在就要开始把冬靴备上了,要不然到时候可来不及。” 枇杷惊喜不已,“周伯母可是大好了!” “可不是,这些天总帮着我们做活计,并不肯休息。”周姐姐放下鞋子给枇杷倒了茶,又赶着枇杷笑道:“既然回来了,先把衣服换了,回头我帮你洗好下次再换回来。” 枇杷自己低头嗅了嗅,“真是有味道了。”又不好意思地说:“一天出几身汗,在军营里也不能总换。”她毕竟是女孩,可她的亲兵竟然没有一个女子。娘原来也让她带两个侍女过去照顾生活,可她对于入卢龙军的每一个人的要求是一样的,那就是必须通过骑射要求,那些侍女自然不行。于是她身边一直没有能帮她洗洗衣服、收拾内务的人。 结果就是,枇杷每次到家里,周姐姐都要催着她洗澡换衣,她也习惯了,赶紧随着周姐姐下去洗头擦身子,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干干爽爽的,自己舒服得叹了一声,“周姐姐你真好,我三哥太有福气了!”。 “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呢,自然要将你们照顾好。”周姐姐说:“伯母最近正在打听来自营州的健妇,看有没有能通过卢龙军考试的,给你做亲兵,想来过些时候就会有些眉目了。” 枇杷见家里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的,原本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又见大家陪着自己手也不停,再看家里堆着成堆的军鞋,不禁赞道:“表面看我很辛苦,其实你们并不比我轻松呢。” 杨夫人便与周姐姐笑了起来,“枇杷从军后嘴可是越来越甜了,回了家还要哄我们,想是要我们给卢龙军做更多更好的鞋子。” 枇杷不笑,“我才不是哄你们呢,我是真觉得娘、周姐姐,还有你们大家都很辛苦,而且坚强勇敢能干!” 大家更是笑,都以为枇杷是为了她们开心才这样说,“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兵书战策,还能算是坚强勇敢?” 其实枇杷果真如此认为。就比如娘吧,她身子柔弱,生性温和,可是经历了数次丧子之痛,依旧坚强地熬了过来;再比如周姐姐,她本来是最文静老实的,可是现在完全将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担了起来;还有刘嬷嬷和几个侍女,她们也都特别吃苦耐劳…… 自己其实在很多方面还比不了她们呢。 从此之后,枇杷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担心家里了,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卢龙军上,就是为了杨夫人和周姐姐她们的默默奉献,她也要早些将卢龙军练好,重新将大家的家园收复,让她们过上安静幸福的生活。 不久,娘果真送来了几个会骑射的女子,枇杷没想到的是其中竟然有先前少年营的一个小伙伴! “枇杷!” “木朵!” 两人一见面先紧紧地抱在一起,半晌才相互问起了对方的情况,原来木朵的父兄都在军中,经营州一役,死难的,不知所终的,一大家子只剩下母亲带着她和幼弟幼妹。他们在突厥入城时出了营州,先在深山中过了一年,后来实在无法支撑,又辗转出了营州,听到玉家军在德州便来投奔。再后来正好被杨夫人招来。 枇杷也将自己经历的简单说了,又问起当初少年营的小伙伴们,特别是那些女孩们,要知道那时少年营不止有阿鲁那这样的野小子,还有十几个功夫出众女孩们,她们的骑射一点也不逊于男孩子们,与枇杷格外要好,“他们都怎么样了?” 木朵黯然道:“有在守城中没了的,也有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的。” 枇杷早听营州来人讲过当时营州沦陷的经过,先是被围了一个冬天,城里箭全射光了,连石头都扔没了,粮食也不够了,最后陈博决定向左贤王献城,献城的同时开了其余几个城门,给大家出城的机会。是以营州人逃出来的并不少。枇杷不欲再问木朵,更不欲再听一遍当时的惨状,便赶紧道:“我正缺亲兵呢,你来了却是正好,就留在我身边吧!” 木朵自然愿意,“我就是来投你的!我要跟着你重新打回营州!” 枇杷点头,严肃地说:“我们会回去的,我还会将当年的少年营重新招集起来,一同从突厥人手中夺回营州!” “营州很多人都在盼着玉家军回去反突厥人赶走呢!” 自从木朵到了军营,枇杷在亲兵中又单设了一支小队,只收女子,眼下人数较少,先放在自己身边做为亲兵,将来渐渐壮大后也可以与男子一般编入卢龙军中。她自小在营州长大,知道营州有很多健妇骑射并不逊于须眉的。 因粮草已经送到,鹿城内最近一直在商议出兵北上之事。枇杷如今也够资格参加,便第一次走入了正式的议事厅。 所谓的议事厅就是原来鹿城县衙的正堂,大约突厥人在鹿城时也一直在用,所以并没有损毁,现在老大人和爹都时常在这里商议大事。 枇杷一进门就见老大人坐在上首正中,爹在他一侧的下手,下面两溜坐榻,坐着许多德州官员并军中将领。枇杷上前先给老大人和爹行了礼,然后度其位次,在爹这一边最下面的一张榻上坐了,抬眼见到王淳正在对面向自己笑着。 枇杷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大家从京城出来那段时间每天都在一起,真是同吃同行,就连住,因为那时的特殊情况大家也不能离得太远,时常不过是隔着老夫人和杨夫人等躺在一起,实在是须臾不分开的。现在王淳在王大人那里帮忙,自己在练兵,基本看不到彼此,还真很想念呢。 只是眼下的情形,枇杷自不好上前与他交谈,便也只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襟衣危坐,认真地听老大人和爹说话。 一时人齐了,大家便先商量出兵北上的事情。 说起如今的局势,突厥人铁骑悍勇,得营州后更是势如破竹般地南下,刘宏印见朝廷无道,成立了伪梁,这两股势力臭味相投地凑到了一起。刘宏印借着突厥之势狐假虎威,反之,突厥人也借着刘宏印的手掌控着范阳和德州等地。 这两伙人狼狈为奸,却也极难对付,且不说早已经落入突厥人手中的营州,刘宏印经营多年的范阳,只他们已经占据了些时日的德州北部,他们目前就陈兵十几万,兵力远在德州之上。 不过,爹是北上最坚定的支持者,“先前粮草不足,无法出兵,如今老大人从江州借来数万石粮草,解了先前的难处。又兼此时天气酷热,突厥人最不耐如此暑天,正是进兵的最好时机!” 三哥也道:“前些日子,突厥人竟然到西边的山岗上察看地势,想来他们对于鹿城依旧心有不甘,我们与其等他们进攻,困守鹿城,还不如主动向北呢。” 枇杷心里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她知道眼下并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于是只静静地听着大家各自陈述各自的道理,倒是很多人将她心里的话都说了出去,毕竟一心收复故土的思路还是鹿城的主流。 当然也有先稳固鹿城再行北上的意见,且也不是没有道理,德州军实力本不如对方,借民心军心一鼓作气打下半个州已经很不容易了。眼下军士疲惫、军需不足,且朝廷一直没有给德州以有力的支持,不论是粮草、军衣,还是军械等物完全由德州自筹,而德州眼下的情况又能从哪里筹得这些呢?就连三哥最新押运来的粮草也是老大人以自己的声望从江州借到的。 有人便建议固守鹿城,待德州今年有了收获再出兵,毕竟粮草不继也是出兵的大忌。   ☆、第160章 节节胜利 关于北上,玉进忠父子尤为坚决,“或有人以为眼下我们留在鹿城才是最稳妥的,但其实不然。正是因为德州物资不足,就连守城的箭只都不敷,我们才要借着现在有了一个月的军粮的最好时机北上,如果能拿下范阳,刘宏印在那里轻略多年,府库极为充实,听说粮草布帛堆积如山,正可以为我们所用。” “况且,若是错过了夏季,天气慢慢变冷了,北上的难度又要增加,且也给了突厥人和刘宏印更多的机会,我们正是要借着他们新败之机将他们彻底赶出德州。” 纵观整个议事厅,反对的人还是占少数,大家总体都同意及时北上,至少在冬天前打到范阳边界。 老大人也赞同,“德州今年一直处于战乱中,税赋根本无从收起,从江州借粮食也只能维持一时,眼下鹿城以南虽然大半土地已经耕种,但是估计依旧不够大军所需。现在看,与其继续留在鹿城,还不如先北上,就地取食亦是好办法。既然如此,我们就定下近日出兵!” 北上既已成为定局,那么如何出兵就成了重点的问题了。 玉进忠总管德州军事,对于出兵已经在心里反复思考很长时间了,现在到了此时,一一陈述眼下战局。 枇杷听得更认真了,她初到鹿城,先前的战役并没有参加过,对于突厥和刘宏印的情况了解不够,现在能多知道一点,对将来用兵都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原来,突厥与刘宏印虽然表面异常友好,可是在对敌之时,他们发现突厥与刘宏印从来都是分兵两翼,且胜时犹可,败时并不相互守望。 “突厥人,生性无情无义,最重利益财货,又喜欺压弱小,畏惧强者,”玉进忠道:“我们还是要将突厥人做为主要对手,只要能攻破突厥营寨,重创突厥人,他们必会远遁。只留下刘宏印便不足畏了。” 亦有将领道:“这次突厥进犯营州、德州,只闻得左贤王之名,却无人称及可汗,且突厥又未自西路出兵,不合常理。先前玉将军就曾估计这一次南下恐怕是左贤王一人所为。若是如此,左贤王滞留中原,必不能长久。” “听说他因为武功出众,向不为兄弟们所容,就是可汗也对他时有疑虑,先前他一直得胜倒还无所谓,现在他一再败退,突厥之内必然会对他有很大的压力,我们若能再于鹿城之北大败之,恐怕他在突厥的地位就不稳固了!” “那我们就更要赶紧出兵,给左贤王以更大的压力,不让他内外交困。” 三哥却别有想法,“我们自然要定下出兵之计,但左贤王此人素有雄才大略,前番连续落败,定然多有不甘,此时还要防他反过来围攻鹿城。” 其实刚刚三哥就提过这个建议,现在又一次谈到,就是说明他对此很确定,大家都静了下来,老大人想了想,便问枇杷,“小玉将军,听说你在来鹿城之前在东山岗上遇到潜入观察地形的突厥,为首之人正是方面赤髯?” 枇杷到了鹿城,自然也听大家说过左贤王方面赤髯,狼顾鹰视,虽为女奴所生,却素有大志,眼下的突厥可汗之所以能夺得可汗之位,正是他的功劳。 正听得入神,突然听得老大人叫她,枇杷赶紧站了起来,拱手道:“确实,当日我见东山岗险要,便到前面探路,就见有几十骑突厥人立于岗上,指点着鹿城方向,气慨不凡。只是毕竟相隔甚远,只依稀见到为首那人身体魁梧,方面赤髯,骑术精湛,臂力过人,所射箭只力能透甲。” 玉进忠亦道:“我到时那几十骑已经遁去,只遥遥见到他们所乘马匹皆稀世良驹,奔走如风,却没有见到正面,也不知是不是左贤王亲自来探查地势,偷窥鹿城。” 枇杷想起先前王淳曾与自己说笑,说自己曾射杀过突厥的上一个左贤王,哪里能再遇到现在的左贤王?便看了一眼王淳道:“只看气度武功,便知那人定是个大首领,但未必就是左贤王本人。” 王淳却道:“当时我亦于山岗之上,急切之间并未细想,只以为哪里会巧遇到左贤王来偷窥军情。但到鹿城后听大家所言左贤王之情景,反觉得当时那人极可能就是左贤王本人。” 王大人亦道:“我也觉得那人是左贤王。你们想想,左贤王从去年秋南下,铁骑到处攻无克。这几个月他节节败退,心里一定万分不服,且又无法对突厥可汗交待。情急之下,带着几十人的轻骑出来窥探鹿城防备,以期重新夺回,不也正符合他自以为豪杰又刚愎自用的性子吗?” 大家听了老大人如此一讲,也都觉得有理,枇杷心里尤其遗憾,如果上一次自己能射杀掉左贤王该有多好?可是她也知道,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左贤王,只凭他的骑术和武功,自己并没有那样容易射杀他。 抬头见对面的王淳似乎也在回想当时的险状,便向他悄悄地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心有灵犀地都笑了,若是当时他们遇到的是左贤王,那可真是太巧合太有趣了。 老大人沉思许久道:“我以为守义之所思颇有道理,贤王恐怕有再攻鹿城的打算,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军中斥侯很快就带来了突厥与刘宏印大军有异动的消息,没几天,他们果然在一个下午到了鹿城之下。 好在这时鹿城也做好了准备。 枇杷被分派防守鹿城东南角一处不甚重要的城墙,她心里颇有不服,可是一入帅帐就不同于在家中,她既不能与爹撒娇也不能耍赖,只得拱手行礼接下了军令,带着卢龙军去了分给自己的城墙,又严密布置一番,开始了守城。 鹿城的防守颇为中规中矩,大军分散在各段城墙,以弓箭滚石等常用防守方法挡住刘宏印的范阳军。原来突厥人在攻城时陈兵于后,而令刘宏印的范阳军在前面。 几日的攻守之后,双方战意正酣,一天夜里,鹿城上突然放下绳索,数千军士从城墙而下,显然是要去袭营,一时间北城墙上到处是人。一直严密监视鹿城的刘宏印军岂能放过,一排排的箭马上有如急雨般的射了过来。 排箭射过后,刀盾手和枪手排好阵,只等朝廷的军队过来。可等了半晌,朝廷的军队竟连一个人也没有冲过来,范阳兵以为这一次偷袭被他们射退了,不禁欢呼起来。 鹿城里的人也在笑,从城下提上来的稻草人上满是箭只,大家将箭拨下来,简单分捡一下各军发了下去,正好明天守城继续用。 一连三天,每天晚上大家都用这个办法从敌军那里骗些箭用,不过,对方并不是傻子,得的箭一天竟然比一天少了。可是在第四天的晚上,这一次从城上下来的就不止是稻草人了,而是真刀真枪的鹿城兵。 枇杷也带着自己手下精选出的二百人一同出城了,就在对方不以为然一箭未发的时候,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对方弓箭手的位置上,横刀挥出,砍向毫无防备的对手,就在刘宏印大军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德州军便已经撤了回来。两千人出城,斩获甚多,却几无损伤 经历了这一次后,再放下稻草人时,城下的人便不敢不防备了,不过鹿城这面并无规律,不知何时就会出真兵,又不知何时会是假兵,搅得城下之军胆战心惊,又拿神出鬼没的他们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加强防守。 可是,白天攻城,晚上还要防着玉家军,刘宏印的范阳军不可避免地被折腾得疲惫万分,忽一日,鹿城突然打开城门,鹿城兵马尽出,范阳兵被一举打溃,溃兵又被鹿城军拦住东西两方面只能向北逃去,冲乱了突厥人的阵营,就在这个时候,鹿城兵借势掩杀过去,大败突厥。 这一战,德州军乘势一直向北收复二百余里,沿途有十余座小城直接投降,直到范阳边界才将大军驻扎下来。 枇杷亲身参加了这一场战役的决策、布置,以及从守城到出击的所有环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觉得整个德州军有如被上天护佑一般,胜利、前进,再胜利,再前进,其势如破竹。 直到停在范阳最南的柳城外,与爹和三哥坐在大帐里,不由笑道:“第一次知道打仗能如此痛快!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我们一直压着突厥人和范阳军在打,让他们毫无回手之力!老大人的策略果真高明!” 三哥笑道:“你跟着老大人才多久?只知道老大人高明,并不懂老大人心中的沟壑,老大人正是古时所谓出将入相的人物,只是生不逢时,命运多舛。现在到了德州,正将他的才华一一展示。” 玉将军也爽朗地大笑起来,“守义你又跟着老大人多久?我才是跟着老大人时间最久的!” 正在这时,军士通报王公子来了,枇杷赶紧起身去迎。就见王淳一袭崭新的衣袍,头戴玉冠,满面春风,有如玉树芝兰般地大步走了进来,先给父亲行了礼,又与三哥拱手,再和枇杷打了招呼,笑道:“恭喜伯父、三哥和枇杷大获全胜!祖父命我前来劳军。” 玉家父子笑答:“谢老大人劳军!我们正说战事如此顺利全赖老大人料敌如神呢!”遂将三人的话转述给王淳听。 王淳却笑道:“我从鹿城出来前,祖父也正也我说起,今番大获全胜,全仗着玉伯父、三哥和枇杷的勇武,竟将突厥人和伪梁军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与我朝初时的开国名将不相上下!” 枇杷笑道:“原来我们都在互相吹捧呀!” 满屋子人遂都大笑起来。   ☆、第161章 节度两镇 玉家父子三人带着几路大军在一个月间向北推进二百余里,收复了德州北边,将突厥人和伪梁军逼入范阳的柳城中,方收拢兵马,将柳城围得水泄不通。 王淳劳军送来了美酒金帛,玉都督设下宴席,将美酒分给将士们,又按军功大小发下了金帛,军中欢声雷动。 尽欢一日后,玉将军命小玉将军带着王淳到柳城一观战局,回去报告老大人。枇杷便带着王淳到了城下,见德州军在柳城城外一射之地布下密密的拒马、栅栏等,然后才是营寨,营寨中派人轮流守卫,又于城外四面立楼车,察看城内情况,及时示警。原来德州军到了柳城外,只将柳城围了起来,并不攻城,但也不许柳城出来一人。 枇杷先带他巡视了四面的军营,各营官兵皆披戴盔甲,手持兵器,戒备森严。营外人马唯持军中之节方能进入,“你看我们治军可严?” 又亲上楼车,与王淳指点,“突厥人善野战,却不善守城,今番被逼进柳城中,不思防布,恐日夜准备突出城去;而刘宏印的范阳军自然愿意守住柳城,我们这时候偏不攻城,只牢牢守住四边,令他们困守柳城,自生矛盾。” 王淳自有一番感慨叹服。回来后,因天气炎热,二人并不进帐,下了马便坐在一株大柳树下乘凉。自从到了鹿城,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屈指可数,每一次又只是匆匆,现在倒是难得的机会,正可叙谈。 枇杷讲了自己一路北上征战,王淳则说起安顿德州北部诸县的故事,这也是两个事先约好的,各自做出功绩,彼此勉力。原来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竟都有了不少的变化。 听得王淳已经独挡一面,枇杷不由得心急,嘟起嘴道:“我爹不肯把对突厥人打仗的机会给我,每次让我对付的敌人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强的一支不过是为梁太子所率的亲卫,我真想找他闹上一回!” 看看王淳的脸色,又赶紧然改口,“我虽然这样想,但也只是对你悄悄抱怨一下,其实不会真那么做。毕竟我从军时间太短,军功太少,爹自是不能将最难打的仗交给我。不过,将来我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后,再点将时我一定会面对最强悍的突厥人!” 王淳笑着听她的心事,不由得问:“你在军中,可有因你是女子而不服将令,不听军法的?”自枇杷入了军营,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恐枇杷受了气,而她又不是能受气的性子。 没想到枇杷反问:“为什么会因为我是女子而不服将令不听军法的?只要我兵带得好他们为什么不服?” 王淳哑然失笑,“我真是白担心了,谁敢不服曾经带领少年营守营州,又曾射杀过左贤王,且武功智谋皆出类拔萃的小玉将军呢?” 枇杷却指指王淳道:“便是你,虽是老大人亲孙,可凭着你的才华名声,处事稳妥,接手德州北部郡县,难道还有人敢不服?” 俩个少年满怀信心,相视一笑,他们虽然借助了父兄之力,但是更多的是靠自己才走到了今天,就是有人想不服都找不到借口。 正说得投缘,木朵端了两杯茶送了过来,“这是放在深井水中冰的,正凉丝丝的,可以解暑。” 枇杷接了茶,一饮而尽,“真是好茶,喝了就觉得凉快多了。” 王淳一面去接茶杯,一面依旧看着对面的枇杷,摆脱了京城束缚又打了胜仗的她,格外地英姿飒爽。剑眉飞扬,双目生辉,又因刚刚在烈日下骑马巡营回来,额上带着一层细汗,双颊的颜色也鲜艳欲滴,刚饮了茶口边还留有一丝湿润——这样的枇杷最为鲜活,就似那带着露珠的枇杷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神思恍惚之间,那茶杯不知怎么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茶水四溅。王淳被惊了一下,赶紧笑道:“我,我不小心了。” 送茶的木朵脸上泛起了红晕,急促地解释着:“是我,是我没端好,我再倒一杯来。”说着捡起茶杯跑了。 枇杷见状轻声笑了起来,“是不是因为德州收复了,你心情太好,竟然穿着如此整齐鲜明,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木朵她们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京城名公子,都看得呆了。” 王淳因为相貌过于出色,平日最不喜穿新衣,就连衣服的颜色也都是极不起眼的。这一次前来劳军才戴了玉冠,穿了崭新的袍服。今日因为与枇杷在一起出营,他特别又换上了那件崭新的青绸袍子,一张脸更显俊俏过人,一路上已经引起很多的注目了。 此时因他心里有鬼,被枇杷一笑便有些急了,忙道:“我哪里有你引人注目,我看你穿一身的红才真漂亮呢。” 果然枇杷头束着金冠,身穿火红的箭袖战袍,下面露出一截大红的裤脚,一双红香羊皮小靴,果真英姿飒爽,顾盼生辉。王淳就是贪看她的风姿才没去瞧凉茶的。 枇杷亦觉得有些不自在,前些日子连续征战,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又旧又破,恰好王淳将娘给自己做的新衣拿来,她才里外都换了新的。现在看看王淳和自己的两套新衣,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她隐隐听到不远处木朵几个正把他们俩人的名字放在一起说着什么。 心里怪着王淳长得太好,跟他在一起说说话都这样麻烦,但到底不好意思埋怨出来,遂四处张望,想找些话题混过去,突然远远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进了父亲在中军的大帐,便站起来道:“来人了,恐是江州、河东节度使等地派人过来了,我们去看看。” 到了帐前,外面已经聚了些将领,大家都极关心江州、青州、河东等处来人带来的消息,正低声猜测着,枇杷亦不敢随意入大帐,也与这些将领们站在一处打听着。 爹带着德州军和玉家军打到了范阳,虽然一鼓作气将柳城围住了,但是兵力尚不及柳城内,兵法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以目前已方之力想将柳城内敌人完全消灭是不可能的,是以爹和老大人一面向朝廷上书请求增派军队,一面向周围的州郡刺史、节度使府送信,请他们出兵助战,以期将被困柳城的左贤王南下这一支突厥人和伪梁太子一部人马全部困死。 朝廷先前已经来了信无兵可增,现在能否将左贤王留下就要看附近州郡的官员将领们了。 就有人问:“王公子,你说他们能出兵帮我们围攻柳城吗?” 王淳轻轻摇摇头,“京城又起了内乱,朝廷尚且无法增兵,他们恐怕也难。” 一直跟随父亲的几位老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朝廷里当官的都是傻子不成!现在还内乱什么!总算将左贤王困在了柳城,竟然不派兵,要白白将突厥人放走吗?” “明天我们把突厥放到京城门前,他们就不乱闹了!” 虽然大家的话很粗,但是枇杷却是深以然,京城一直在内乱,竟然连外敌都顾不上了,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她对江州、河东等地还是抱以希望的,毕竟眼下各州郡节度使府甚至比朝廷的实力都强,朝廷拿不出钱粮兵马,他们却能拿得出来。先前老大人便凭着过去的交情为德州军借来不少军粮。 果然也有如她一般想的,“江州、河东之地的官员亦理应派兵,要知道前些时候突厥都已经侵袭到他们的地界,若没有我们将突厥人驱走,现在也不知局势如何了,他们就是记得先前受的苦,也会来派兵帮我们助战的。” 大家议了一番,但总归还是要看帐内的消息,便又低下了声音静等。没多久,玉都督果然将大家叫了进去,告诉他们,“河东、武川节度使府都只送了粮草,唯江州派了一千将士。” 所有人都失望极了,如果不能调来五千以上的将士,对围困柳城的帮助并不大,现在只到了一千人,真是杯水车薪。 原先德州军能困住柳城靠的是他们挟胜而来,士气锐不可挡。但迟迟没有攻城却也是考虑到真实的力量对比,现在没有援军了,难道真要困不住突厥人了吗? 玉都督向大家道:“我们只能尽力了。” 柳城被困三个月后,左贤王终于忍耐不住了,玉家军每日通过楼车向城内察看,也觉突厥人要突围了。尽管这些日子,玉家军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大军队,可是人手还是不足以将突厥人困死在柳城。 玉进忠击鼓升帐,向诸将分派了各自任务,枇杷领到了借突厥人出城时机攻城的将令,她虽然对不能去伏击突厥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如果能在此时机攻破柳城也是大功一件,接到军令便赶紧回去整顿兵马。 柳城这一役,从突厥人出城开始,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左贤王出城后在柳城之北与玉都督一番血战,率众突围,然后在北上途中又遇到埋伏,最终损失了大半兵马回了突厥。而柳城亦在左贤王出城第二日被克,伪梁太子被俘。 王刺史和玉都督上表朝廷,并将俘获的突厥人及伪梁太子等押运回京城,并继续北上,一路连下范阳节度使境内数城。 入冬前,枇杷与父亲在范阳城下接到了新皇派身边大内侍来传的旨意,敇封玉进忠为范阳兼营州节度使,节制两镇兵马,并命德州王刺史协助,共同平叛范阳、光复营州。并赏下御酒十坛、彩缎百端。 传旨结束,将圣旨交到玉进忠手中,撤下香案,传旨太监便向着枇杷恭身笑道:“皇上日夜想念枇杷姐姐呢。” 对于临川王时时带在身边的这名叫小福的内侍,枇杷早就很熟了,亦笑道:“我也一直惦记着皇上,皇上眼下可好?”   ☆、第162章 让他安心 枇杷正是在宫变之时离开京城的,她当时虽然只听到来自雷尚才的片面之辞,但是也知道了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发起了宫变,斩杀了田令攸,而尚未正式即位的小太子亦死于宫变之中。 而后她便进入了玉华山后的山林中,再从山中出来时,就听闻先皇之弟也就是先前的临川王继承了大统。 先皇活着的时候,对临川王这个亲弟百般顾忌,只怕他抢了皇位,可没想到的是皇位最终还是落到了弟弟的手中,世事变化就是这样无常,又有几个人能想到呢。 但是,枇杷并不为临川王高兴,当皇帝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朝廷已经糜烂到这种程度,临川王既没有任何私人势力也没有高超的政治才能,他一定是被宫变的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硬逼着登上了这个皇位。 以枇杷对临川王的了解,觉得他更适合一直做一个闲散的王爷,过着自在的生活,想来他自己应该也是那样想的吧。 但偏偏先皇年轻轻地就被田令攸除掉了,然后他的儿子又被宫变的永平公主他们除掉了,所有宗室中临川王的血脉是最近的,他没有选择地当上了皇帝。 而且枇杷以为,临川王虽然当了皇帝,但是处境未必好,永平公主、魏国公和齐国公等人既然能发动宫变,自然是拥有非凡的实力,能渗透入皇宫中,在朝政的决断上自然会是极强势的,临川王那样一个懦弱的小孩子怎么能斗得是过他们呢。 玉家军在德州范阳,也曾听说过京城又生内乱,几个世家家主以永平公主“女祸”为由攻打皇宫,要还政于皇上,虽然后来被永平公主压了下去,这又都说明皇上恐怕毫无实权。 先前老大人和父亲曾为两家女眷出了京城上表,详述了当时雷尚才攻打玉真观,家人受惊北上的原因,枇杷便在上表中附了自己的一封信给新皇,恭喜他当了皇帝又问候一番,可是不管是大人们的上表还是自己的书信,都被留中不发,没有任何回音,枇杷总不信临川王会这样冷漠。 因此待新任命的玉节度使在军帐中为传旨而来的天使设宴后,枇杷便引他到了自己的帐里,将人都打发下去问:“皇上果真好吗?” “还好吧。” 听着这样模糊的话,枇杷越发着急,“那天夜里我们被宫变逃出去的雷尚才围在玉真观,后来我就带了家人出了京城,皇上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福便从那天讲了起来,“那天夜里,我们睡得正香,突然有禁卫军的人带兵到了我们府上,“咣咣”地砸开府门,王爷和我们都吓醒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拿来天子冠冕袍服命王爷穿上。王爷不肯,可是拥上来的把我们推到了一旁,硬是给王爷穿好放到车辇上,一拥走了。” “我就跟在放着王爷的车辇后面跑,一直进了皇宫,见宫里面到处是死人,到处是血,以为我们都会死了,就在一起抱头痛哭。后来我们就看到了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和很多的大臣,他们匆匆告诉我们,原来皇上和皇太子都被田令攸杀死了。接着大家就将我们王爷推上了大明宫里的宝座上行礼。” “其实我们王爷是不愿意的,可是他怎么也扭不过那么多人,在宝座上就哭了起来,”小福说起了当时的事情,神情略有些恍惚,想来对于那天夜里的事情他也是模糊的,“后来,永平公主生气了,大声骂了王爷,王爷才不哭了,就这样成了皇帝。” “再后来,我们就在宫里了,永平公主也住在宫里,无论是上朝还是回后宫她都陪着皇帝,宫里的人也都听她的话,反倒不大把皇上放在眼里。不过吃穿用度上,倒也不敢克扣我们。” “我曾经给皇上写了信附在我爹的上表里,皇上可看到了?” 小福摆了摆手,“什么上表、信件都到不了皇上手里的,永平公主都截了下来,就连你们在德州打了胜仗还是我在外面打听了告诉皇上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估计,但是枇杷的心还是沉了下去,却还是不甘心地问:“永平公主、魏国公向来对皇上不是很好的吗?而齐国公曲家的孩子先前也与皇上玩得很近,现在至于这样无情吗?” 这一次小福倒是明白的,“前朝也好,本朝也好,为了争皇权父子兄弟相残的尚且不在少数,何况现在呢?听说这一次宫变是永平公主首倡,且出力最多,若不是她不敢自己当皇上,哪里还会把我们王爷推上去呢。现在她最为跋扈,以皇上的长姐之尊住在宫中,对皇上就像她的奴仆一样斥责辱骂,还不许皇上单独与朝臣相见。” “特别是几个世家改动内乱之后,公主的气焰越发嚣张,她在皇宫门前斩杀了一百多世家出身的官员,血流成河,不只皇上,就连群臣见她都是战战兢兢,再也没有人敢上表要面见皇上了。” 枇杷心里默想,其实就是皇上单独见了朝臣也必有用,现在朝中七位宰相之中四位出自永平公主门下,已经是天下共知的了,皇上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于是她更加担心了,“今天你来传的这道旨意是怎么来的?” “说起这道旨意,”小福的眉眼第一次像过去一般飞扬起来,“我们本就有理,且算计了好久,又有魏国公帮忙,才借着永平公主去西山拜佛之机急忙招大臣草诏的,我拿了旨意又是在魏国公的千牛卫护送下火速出京,才顺利地到了德州和范阳的。” 突然又听到王泽的消息,枇杷默然,半晌方道:“我就知道皇上最恨突厥人,一定是支持我们父子带兵北上。”却一句没提魏国公。 可小福却不知枇杷的心思,又笑道:“现在朝中所有人都唯永平公主马首是瞻,轻视皇上,唯有魏国公对皇上还很和善,时常过来带皇上出宫逛逛,在一起说说话。只是他现在也不是很得意,要不是与青河公主定了亲,一定要受到牵连的——对了,青河又新封了公主,魏国公就会成为驸马了,永平公主也让他还掌着左右千牛卫。” 小福总算有了可以随意说话的人,又不必担心祸从口出,只要想到的,便都告诉枇杷,就连皇上在宫里的琐事也拿出来说,突然又想到,“我行前,魏国公还特别托我给小玉将军送来一匹马和几箱子东西。”说着叫人将马匹东西送来 枇杷一见那马,正是自己进京时骑的大红马,当日不得不弃到了玉华山,而东西也尽是玉家之物,有留在京城里的,也有留在玉真观的,还有丢在岩洞里的,倒没有一件是王泽的,蓦然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以王泽的聪明,岂不知道如果他若送了些什么,自己一定不会要的,所以才只送自家东西过来。枇杷心中略有怅然,便又立即将这些心思抛了过去,让人将玉家之物送到杨夫人处,只留下那匹马,又因马齿已长,不适合做战马了,只命好生养着就是。 小福见枇杷并无多少喜色,不明就里,又道:“皇上有心想为德州拨些兵马粮草,只是手中没有,下了这道旨意,说他只能帮枇杷姐姐这么多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皇上待我是一片真心,且这道旨意非常重要,也正是玉家军急需的。” 尽管王玉两家在旨意到达之前就已经进攻范阳了,圣旨其实不过是对他们的行为做了肯定,而且也不可能有抵挡突厥人和刘宏印兵马之类的实际用处,但却为北上的玉家军和德州军确立了正统的地位。玉进忠以范阳、营州两镇节度使之位收复两镇与先前身为德州都督北上完全不同,在舆论上就占据了制高点,虽然眼下朝廷威望不高,但总归是正统。 枇杷完全能想到皇上会怎么样皱着那张小胖脸,费尽心机地想出了这道圣旨;想方设法成功发出诏书后,又会笑得眯起了眼睛;而后被拜佛归来的永平公主震怒之下吓得瑟缩发抖,一时心疼如绞,“你回去告诉皇上,让他不要再惦记我,我在外面总要比他容易一些。” 小福看出枇杷转过身去不肯面对自己,说话的声音里带了颤音,赶紧劝道:“小玉将军,你们前些日子收复了德州,攻下柳城,大破突厥,又献俘于皇上,其实就是在为皇上撑腰。我这一次之所以能出京传旨,虽然有魏国公帮忙,但也是因为朝臣们都见王玉两家势力渐起,才不敢太过。” 临川王一向是胆子很小又没有多少才智的人,先就时常笑言要投靠枇杷姐姐,现在他在京中一定非常盼着他的枇杷姐姐能手握重兵,让他依靠。现在枇杷心中唯念,“我一定要尽快强大起来,做皇上最坚强的靠山!” 小福听了却突然道:“小玉将军,小人觉得你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帮到皇上。” 枇杷想不到自己还能怎么帮皇上,便赶紧道:“你快说,快说!” “前些时候朝中不是发了《选皇后皇妃敕》吗?小玉将军可以被举荐入宫啊!现在玉将军已经是节度使,如果他举荐你,你就有足够的身份进宫,我想皇上一定会想办法立你为后,那样,有小玉将军在宫中,皇上就不用再怕永平公主了!” 本朝自玄宗皇帝时便曾下过类似敇书,令百官各自举荐自家嫡女、妹、侄女、孙女,以为天子、太子或诸王选妃,便渐成定例。应荐女子与宫廷定期向民间良家征选女子入宫供职不完全相同,首先必须是高官或世家之女,容貌德才俱佳,中选后直接聘为后、妃。 新皇登基后发出的这道敇书自然传到德州,枇杷当时也曾看过,只是她从没以为与自家有一点关系,便根本没有在意,现在被小福猛然提起,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完全符合选后妃的条件。 而且,皇上他一定希望自己入选吧?也许在发这道敇书时他就盼着自家能够举荐自己呢,然后还想着如何把自己封为皇后留在身边,只是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 如果自己能成为皇后,哪怕只是皇妃,也会能在近身照顾皇上,帮他与永平公主争斗,让感觉到安心…… 遥想自己还在玉真观的时候,临川王就曾经说要想要自己嫁给他。 枇杷可以肯定临川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根本不懂得娶嫁之事,他也不是爱慕自己,而是特别,特 别地相信自己,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以保护。 而自己,确实能保护他! 想到可怜的临川王,现在他已经成了皇上了,独自一人生活在深宫中,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身边却只有跋扈的永平公主,不听他号令的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朝臣,枇杷觉得身为朋友,她 应该去帮他。 即使她一点也不愿意回到京城,也不愿意做什么皇后皇妃。   ☆、第163章 范阳城下 枇杷去过京城,也接触过宫中人物,可是从没想到自己会入宫。 现在听了小福的话,想醍醐灌顶地到自己原来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去帮皇上,马上决定请父亲推荐自己入宫,到皇上身边。 皇上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对自己一片真心,在京城时曾经帮助过自己很多,现在他有了难处,自己正要站出来保护他,让他不至于过得太可怜。 就在她正要与小福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外面有军士来报,“小玉将军,范阳南城墙上有异动!” 枇杷顾不得再与小福说话,只急忙道了一声,“你先等我。”人已经出了帐,骑上军士拉过来的马,向南城墙下而去。 范阳的围困正是枇杷负责的,她平时就连吃住都在城下,只是因为小福的到来才被招到了后营。现在她一面纵马疾驰一面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范阳城上调来了绞车弩!” 枇杷越发心急如焚,再次催马疾行。她带的卢龙军第一次接受围困范阳城这样重要的任务,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要知道这是她带着卢龙军奋勇拼杀才得到。 先前打柳城时,枇杷被分负责攻城,与当时与突厥对阵比起其实是不太重要的任务,而且从玉进忠的心里,也并没有指望她能够在几天内打下柳城,之所以派出卢龙军攻城,为的不过是避免城内的伪梁太子协同出城的突厥人逃跑而已。 但是枇杷竟然只带着最新建的,且只有数千人的卢龙军在突厥人出城的当天攻下了柳城,生俘伪梁太子,并且又杀出城在突厥人之后给了他们一次痛击,立下了柳城之战的首功。是以这一次攻打范阳城,卢龙军便当仁不让被玉将军委以最艰难的责任——围困范阳。 范阳建城之初是为了抵御突厥人,城墙很是高大轩昂。刘宏印掌握范阳后,更是不断地加宽加厚城墙,又将城外的护城河掘深掘宽了数十尺,广积粮草招募英豪,反叛朝廷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不过这么多年,朝廷暗弱,拿他无可奈何。但这一次玉家军北上,是一定要先将范阳攻克才能继续北上收复营州的,是以无论有多少的困难也都要去面对。 后营离城墙亦不太远,枇杷火速到了城下,就见设在南城墙外的两座楼车被射塌了,又有一些将士死伤,阿鲁那早令围城军士又退回了千余步,正等着枇杷到来。 原来今天,刘宏印为了破玉家军的楼车,专门将将两架绞车弩抬上了南城墙。这种绞车弩是本朝才有的,将几张弓结合在一起,张弩时用粗壮的绳索把弩弦扣连在绞车上,摇转绞车,张开弩弦,再安放巨箭,放射时,要机发弦弹才能把箭射向远方。 毕竟是通过绞车张弩,所用的箭也巨大无比,故而力道非人力所能比,有人亦称这种弩为八牛弩,更是形象的说明这种弩的力量。不过这种弩加上绞车体积很大,发射时要用的地方也宽大,又非常麻烦,枇杷还是第一次听说将之放在城墙上面用的。 由此可以想见范阳城墙有多么的宽大厚实!而刘宏印又有多么嚣张! 见玉家军被绞车弩弩逼得后退,刘宏印在城墙上大笑了起来,“我范阳城固苦金汤,内有十年的军粮,管你什么玉家军,别想动我一分一豪。且明年春天突厥再来助我,那时我们里外合击,玉家军死无葬身之地!” 突厥人自从柳城出逃,并没有进入范阳,而是直接北上回了营州,是以刘宏印有此言。枇杷见了他得意扬扬的样子,气愤不已,上前高声道:“突厥人已经落荒而逃了,你竟然还指望他们会回来搭救你们!真是笑话!我们玉家军明年春天就要先将范阳城拨下,再挥军北上,收复营州,打到大漠,生擒左贤王!到那时你们一起在京城午门斩首处再相聚吧!” 说毕,纵马上前,弯弓搭箭,将刘宏印头上特别显眼的天子冠冕射落在地。枇杷在玉家军的欢呼声拨落城上射向她的箭只迅速退回了自己阵前,听着刘宏印急急败坏地令人再搭绞车弩,只是绞车弩哪里能那样快弄好,便也与大家一起望着城上大笑起来,板回了一阵! 无论是用绞车弩破楼车也好,还是枇杷仗着自己的连珠箭将刘宏印的冠冕射落,其实杀伤力并没有多大,都不过是意气之争。真正的胜负还要看攻守双方最后谁能得到范阳城。 先前枇杷攻柳城时,枇杷是讨了些小巧的。她带着卢龙军在突厥人正出城时开始了攻城,其实正常并没有人会选这样的时机,因为只要出城的守军杀个回马枪,卢龙军就会被城内外两处夹击,一败涂地。 但是枇杷之所以敢如此就是她算定了,左贤王被困柳城数月,早就心急突厥大漠的情况,一出了城肯定会一直向北奔回大漠,根本顾不上柳城如何。而且以人的本性来看,左贤王是个只能同胜,却不能共同承受失败的奸雄,绝不会冒着风险回头帮范阳军守城。 另外,枇杷也曾见过伪梁太子,亦知他是个十分优柔寡断、且无甚才华的人,就连刘宏印对他这个唯一的嫡子也不甚喜欢,这样的人正应该在他心怀狐疑时一举破之。 于是枇杷便借着突厥人不断出城,梁太子禁止城上兵士放箭的时候,带着兵士就在突厥人身边爬上了城墙,再打开了城门,然后横扫城门,最后又杀出城给了突厥人一记补刀。 但是这些取巧对于城池坚固的范阳和身经百战老谋深算的刘宏印都是不合用的,攻打范阳注定是个非常艰苦的任务,如果急于求成,恐怕会牺牲大量的军士,但玉家军的每一个人都是极宝贵的,玉家父子绝对舍不得这样的牺牲。 眼下只有先围住范阳,打掉范阳的士气,督造各种攻城兵械,同时派兵攻下范阳周围其它郡县,将范阳孤立起来,待到更合适的时机再一举攻破。 攻下范阳的策略早已经定好,枇杷在其间也担负着极重大的责任,那就是她要在大家进攻其它郡县时围住范阳城,在此期间不令范阳城逃出任何一人。她负担的任务是平定范阳节镇中最重要,当然这是她靠自己的军功来挣来的——她不可能随便就放弃。 这些事情一直在枇杷的脑子里盘旋,她回到自己的营帐,到了帐前但却没有进去,一拨马反又回了范阳城下,下了马坐在营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范阳城。 范阳城比起京城还是小很多,但是它的城墙经过这些年的修缮却与京城差不多高大,尤其是南城门,门上有高高的角楼,两重飞檐格外气派,刘宏印还在上面加了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枇杷看着那光,由午时略有些刺眼一点点地柔和下来,到了黄昏时再慢慢暗淡,最后完全看不出来了。 阿鲁那笑着给枇杷端过来一大碗麦饭,上面还厚厚地堆着菜,“枇杷,虽然急着想打下范阳,可是饭还是得吃的。” “好。”枇杷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她平时在军营里与大家同吃一锅饭也是极习惯的,刚要将饭菜向口中送,突然如梦方醒般地停了下来,将饭菜重新塞回了阿鲁那手中,“我还有事,不吃了。”说着上马跑回了自己的帐内。 小福还在帐中等侯,见了枇杷一阵风地进了帐篷,赶紧迎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问:“小玉将军,你会入宫吗?” 枇杷原本已经积累的所有勇气就在这一句话中完全崩塌掉了,她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小福的眼睛,许久没有吭声。 “小玉将军,你不入宫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小福急切地解释,“其实皇上知道你讨厌入宫,也从没想过要你入宫,他也不让我说,只是小人自己的一点微末的想法,根本算不了什么。” 小福越是这样解释,枇杷越是相信皇上一定从心底里盼着自己能够入宫去陪着他。皇上年纪虽然小,也不是那样机敏,可却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以不管怎么盼着自己过去陪他也不肯说出来。 还是小福这个忠仆为了他的主人才提出这个建议,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其实也是在心里知道自己终究不会答应的吧。 一时间,枇杷又恨起了刘宏印偏在自己就要答应的时候闹出事来,如果自己当时脱口答应,事情也就简单了。一诺千金,自己只要应了,就不能反悔,反倒省了如今的为难。 枇杷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无论她如何选择,她都是错的,无论怎么办都不可能对,她困惑极了。 收复范阳平叛、收复营州,驱逐突厥,不只是枇杷的心愿,而是她一向将之做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救助朋友、匡扶皇上也是她应该担当的道义!可眼下她却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在先前静静地思考中,枇杷不知有几番犹豫,她甚至想要去问问爹和三哥,想去问问留在德州的娘,想去问问聪明的王淳,想去问问睿智的老大人和老夫人,但最终她还是想明白了,她的问题只有一个人能回答,那就是她自己。 “小福,对不起,我不能入宫,只能负了皇上。”枇杷终于说出了她的决定,心里却是更难过了,但是她已经完全想清楚,“我必需要帮着我爹将先将范阳和营州收复,到那时如果皇上还需要我去,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不会推辞!”   ☆、第164章 凤翔九天 送走了小福,枇杷变得沉默了。 父亲一直带兵在范阳境内到处平叛,并没有发现枇杷的变化,一直负责粮草军需的三哥也以为妹妹身负重任而成熟了,身边的阿鲁那、木朵等人自然认为她在琢磨如何破城,当然远在德州的杨夫人更是无从得知…… 没有人知道小福与枇杷说过的话,枇杷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觉得即使她将这件事情讲给大家听,他们也不可能帮自己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与其让大家与她一起难过,还不如她就将事情藏在心里呢。 围城是一件非常单调无趣的事,枇杷每日都是一样的巡营,安排楼车观察城内的情况,监督攻城器械的制造,坚决杜绝不让范阳城内任何一个人出城…… 对于这样枯燥的生活,枇杷没有显出一点不奈,她安抚着卢龙军急躁的情绪,带着他们按部就班地围城,又时不时地领着他们给城内带来些困扰,做为一种提高士气的调剂,又能打击范阳方面的信心。 每一个人都夸她做得好,小玉将军在军中的威望日益增高,可她的不快乐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她甚至想,做得好其实只不过是对自己没有入宫的一种补偿,根本不能当做功劳。 无论有多少的成功,她都不能真正快乐起来。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枇杷独坐帐中,王淳却不期而至,“枇杷,我邀你一同赏雪可好?” 枇杷看着狐裘上满是落雪的王淳不由得笑了,“你怎么来了?” “春节要到了,我给衙里放了假,又向祖父讨了劳军的差使,刚从伯父那里过来看你。”王淳开心地笑着,“我一到范阳地界就遇了这场大雪,心里倒是一喜,想正可以邀你赏雪。” 枇杷一抚额,日日算着时间,但她竟然连春节都忘记了,虽无心去赏什么雪,但是却不肯辜负了他的情谊,遂笑道:“你既然来劳军,一定会送酒来,赶紧上人拿来一坛,我叫人烫了共饮两杯了就算赏雪了。” 王淳笑着将她挂在帐内的一领貂裘摘下递过来,“既是我请你,你就不要管,只披上衣服随我去就是了。” 枇杷被他一个劲儿地催着,只得叫来阿鲁那吩咐几句然后随着他出了营帐。 这一场雪是今冬最大的一场,从半夜里开始下到午后还没有停下来。营帐外天地间似已经成为一片混沌,唯有这撕扯不断如棉絮般的雪花。枇杷骑在马上,按绺徐行,只一会儿工夫就见雪花覆满了马头,“真是好大雪啊!守在城外的卢龙军颇为不易。” “但亦有瑞雪兆丰年之说,明年范阳屯田所一定会丰收的!”王淳微笑着说:“不过,今天我们都不要再想那些正事,只是轻轻松松地赏半天雪,可好?”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枇杷的心里,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压力,身上每一处都绷得紧紧的,真是想好好放松一下,“好啊!”说完突然一夹马腹,猛地向前奔去。 王淳急忙打马跟上,两人跑了半晌,将身后的人都抛远了,枇杷又从马上跳了下去,在雪地上跑了起来,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便不动了。 王淳赶了过来,见她正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着,上前坐到她身边问道:“是想到皇上了吗?” 枇杷抬起泪眼,“你怎么知道?” “小福回京时路过德州,我就知道了。”以王淳对枇杷的关心,见到了从范阳回去的人免不了要问枇杷的近况,然后他便发现了些端倪,想办法套问了出来。 那时的王淳便想立即到范阳来看枇杷,可是他身上担着重任却又无法离开,而这些事情又无法叙之于笔端。是以春节到来之际,他连家也没回,直接到了营州,为的就是想和枇杷在一起说说话,开导她一番。 枇杷也知王淳心细,恐是发现了些什么,遂怏怏地点头道:“皇上其实还没长大,他是那样盼着我去,可我却只能留在范阳,让他失望。” 王淳早已经知道,大约是从小的经历不同,枇杷与别的女孩不同,她从没有产生更私密的情感,只知道亲情、友情。 枇杷重亲情,对家人特别关切,亦讲道义,重友情。先前她就曾对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对皇上一样,对更多的朋友也都是一样。所以,听到皇上想让她入宫,若无范阳之事她恐怕真就会去了。 其实她和临川王不过是姐弟之情,怎么能做夫妻呢? 对于枇杷的糊涂,王淳真是无奈极了,有些话又不能从他口中说出,看来只能等她想通那一天吧。于是只问:“你觉得很对不起皇上,是吗?” “是。” “可是你若是进宫了,那么是否对得起伯父伯母三哥周姐姐他们呢?是否对得起营州范阳的百姓呢?” “我知道,所以我留下了。” “那就不要再内疚了,”王淳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肩,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记得上一次我说我们都长大了吗?人长大了就是这样,总会发现很多事情不再简单。我们时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选择,根本无从两全,你只要选定你认为正确的,然后一往直前地走就行了。” 这些道理枇杷并不是不懂,可是她依旧不能过自己这一关,但现在有一个人把这些道理重新向她讲述,又告诉她,她没有错,而这个人又是她平素信任的,那种感觉又是不同,哽咽着问:“你也遇到过吗?” “是的,我也遇到过。”王淳坚决地道,说着拿出帕子帮枇杷拭了拭脸,“今天把心里的重担都释放出去吧,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要抛下这些负担,重新开始!记住,你是对的!” “嗯,我以后不会再将这些事情压在心里徒增难过了,”枇杷竟然没有躲开王淳的手,而是依在他身前点头答道:“我要使自己更有力量,帮助皇上不会再让别人欺负。” 王淳便将枇杷抱紧了,“你会成为强大的女将军的!” 枇杷慢慢觉得轻松,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已经是卢龙军的将军了,竟然还在别人面前哭了!她赶紧挣开王淳的手臂,接过帕子,把脸擦干净,“我没事了!” “那么我们去赏雪!” 已经在雪里走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的雪,原来还不算是赏雪呢,枇杷噗地一笑,“也好,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再次上马,到了一处亭台,原来是范阳城外十里的长亭,这里正有几株梅花已经开了,原来王淳早已经命人扫净了雪,设了火炉煮酒。 枇杷在铺了狼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四处张望,白雪覆盖的小亭、盛开的梅花、袅袅生烟的火炉、对面俊俏的少年,原来范阳城外竟然能这样美!遂笑道:“我在范阳城外几个月了,时常从这里经过,怎么不知道这里有梅花?” “你的心思全在范阳了,哪里还会注意到别的呢?”王淳在对面坐了下来,将一杯浸了梅子的烧酒送到枇杷的手中,“怎么样?是不是有几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 “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也就是攻下范阳城的时机,到那时你再来这里送我回营州吧。” 看着一身火红战衣的枇杷重新飞场的眉眼,王淳璨然一笑。但他心中亦是有着淡淡地惆怅。随着德州、范阳、营州一步步的收复,他会和枇杷越来越远了,想见一次面都会非常不容易。 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不可能限制住枇杷,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愿意那样做,枇杷是一只凤凰,自己绝不会剪下她的羽翼,只会助她振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不过王淳亦有信心,凤凰终栖于梧桐,自己就是一株梧桐。遂笑道:“也好,只别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等到满三年的时候,你在营州请我可好?” 枇杷举手与王淳击掌为誓,“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年冰雪消融的时候,玉家军已经将范阳节度之内除了范阳城外所有地面完全收复,大军齐集范阳城下。这时攻打范阳城的一切准备也都就绪了。 卢龙军做为主力攻打南城墙,战鼓擂起后,枇杷挥手下令,一排绞车弩发出整齐的巨箭射入城中,投石机向城内投出块块巨石,还有数架蒙着厚厚牛皮的冲车撞击着城门,这时一架架云梯搭向城墙,军士们口衔横刀冒着矢石向城上爬去…… 攻城要比守城付出更大的代价,玉家军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最终拿下了范阳城。刘宏印到了最后困兽犹斗,带了亲信人等从北门逃出,却被玉将军亲自带人全部俘获。 城破之日,枇杷也带人截住妄图逃出城的人,突然见一个女子身轻如燕,手持长剑骑马逃出军士们围追,遂催马上前截住了她。 两人一朝面,刀剑相交,那人的剑便飞向了空中,枇杷这时也认了出来,“刘九娘!” 而刘九娘亦叫:“玉小姐!” 还是三年前的时候,她们在宴会上还曾比过一场武,虽然刘九娘的功夫不过是花架子,但是她的剑招还是非常不错的,枇杷曾记在心里并演练出来,融入到自己的刀法中,可现在她们已经成了仇人。 枇杷轻轻挥了挥手,“你跟我回去吧!” 所有刘家人及范阳的高官及家眷都会被送住京城听朝廷判决,刘宏印既然谋反,诛九族是必然的,谁也改变不了,是以枇杷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无奈。   ☆、第165章 重回营州 在围城这些时间里,枇杷也听闻刘宏印为了拉拢手下的官兵,与他们广结儿女亲事,特别是他的女儿们,差不多都被当成奖品奖励给最勇武的将士们,想来当时就已经是婚嫁年龄的刘九娘成亲又有了孩子并不奇怪。 而且她还能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一定是伪梁的高级武将,属于朝廷杀无赦之类的,那么这个孩子被送到京城一定就没有活路,但那又能怎么办? 刘九娘从当年与枇杷的比武中也悟到了力量的重要性,这几年她从没中断过练剑,原以为剑术已经非常高超,今日更是自信能逃得一命,可是只一交手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玉小姐的武功比起自己依旧是云泥之别,她没有一点机会。 遂也不跑,只是下马将怀里的一个小婴儿解了下来,跪在地上举起孩子道:“我爹要谋反我也没有办法,只求你饶孩子一条命吧!他只有三个月。” 就在这时,这个小孩子却似感觉到什么突然挥着小手大声哭了起来,刘九娘也跟着流泪不已, “玉小姐,就饶孩子一命吧!” 枇杷原本已经伸出手去接孩子了,但被他们的哭声一惊,又停住了手,咬了咬嘴唇,“你带孩子 快跑吧,如果逃出去了就隐姓埋名不要让人找到。” 刘九娘喜极而泣,就在泥地里向枇杷磕了三个头,重新将孩子束在怀里翻身上马远去了。 有部将追了上来,“小玉将军,怎的让那人跑了?” 又有人喝道:“我们去追,勿必不能让范阳逃出一人!” 枇杷却拦道:“她是公孙大娘的徒孙,剑术非常精妙,大家不是她的对手,不要再追了。” 大家看着小玉将军,个个面露诧异,这还是第一次听小玉将军说出如此气馁的话呢。但是小玉将军既然这样说了,大家果然不再追过去。 攻下了范阳城后,刘宏印一家及亲眷部将皆被缚送入京城,除伪梁太子当日在柳城被破已经提前解押京城外,还有一女系当年公孙大娘的徒孙,剑术高深莫测,故闯出重围携子逃跑,其余人等到了京城典名正身后皆斩首示众。 伪梁宫内积存了无数珍宝、金银、布帛、粮草,虽有损毁,但大都尚存,玉家将所得物品登记在册,拿出最贵重的献至京中,又取大量财物赠送支援玉家军北进的德州、江州等地,余下的赏赐将士上下其赈济百姓。 随后,在范阳设下一城四折冲府,屯兵卫边,与营州互为拱卫。 经此一役,范阳全境已定,玉家军继续北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胜开。”地处北地的营州,春天来得也要晚,攻下范阳后,枇杷随着玉家军就踏着一路桃花到了营州。 家乡的风景是与别处不同的,风儿格外亲切,带来阵阵花香,鸟儿格外亲切,叽叽喳喳地向大家打着招呼,乡亲们更为亲切,玉家军一箭未发就在一片欢呼声中走进了营州城。 去年左贤王回到营州并没有停留太久,而是又继续北上大漠,而留在营州的突厥人听到了范阳城破直接跑出了营州回了大漠。 据传左贤王因私自南下又大败,所以回了突厥也并不甚得意,带累得他的手下也都灰溜溜的。而突厥可汗又在朝廷的责问下再次上书承认了翁婿关系,一时间边境又宁静下来。 枇杷进了营州,只见到处都是突厥在营州城里留下的痕迹,他们将节度使府变成了一个大兵营,把很多民房拆了跑马,甚至就连营州城的城墙都让他们毁了不少…… 更令人痛心的是营州原本几十万的人口现在十不存一,有死于守城的;有当年随陈博到突厥的;有流散失所的,不一而足。人口少了,百业萧条。枇杷从街上走过,很多以前熟悉的店铺都不见了,只余几家卖粮食用品的小店勉强维持着,昔日繁华纷忙的营州变得萧疏冷落、满目疮痍。 阿鲁那、木朵等人都各自去寻找家人,他们与大部分营州人一样,在这场战争中都失去了很多亲人。 枇杷便向身旁的三哥不甘地道:“我真想带着卢龙军打到大漠里去,将左贤王抓回来送到午门斩首!” 三哥的神色亦很萧索,看到从小生长的地方被破坏成了这样,心里也是不好受,可他却还理智地说:“枇杷,那是不可能的。本朝最强盛的时候,也不过只能在营州设立节度使、四个折冲府和十数个城傍羁糜州,从没有派兵远出过大漠。” 枇杷其实也是知道的,她读过书,有史以来,唯有汉武大帝时北驱匈奴,派长平侯、冠军侯等深入大漠,数度斩敌得胜还朝。但最终无法在大漠设立州郡,强汉亦因几十年的征战而十室九空,国力凋零,其后中原各朝就只对大漠采取守势了。 可是她心里总有一口气不能咽下! 玉进忠听到儿女所言,转头告诫他们,“突厥人不比我们有城镇村落,他们逐水草而居,迁徒不定,大军一到,闻风而逃,甚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眼下只以范阳和营州两镇兵力,征讨大漠实不可能,千万不能带兵自陷于绝地。” 事实就是如此,枇杷只得应诺,“爹,我懂了,我们还是要以重建范阳和营州二镇为首要之事。” 正说着他们到了昔日的家中,打开院门,竟然发现与走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层薄灰而已。早有左右邻舍过来告诉他们,原来自他们早后,先是陈博,后来又是左贤王都下了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玉家小院,是以尽管战火纷扰,玉家小院却一直没有变。 玉家人感慨一番,却先住了下来,待节度使府修缮完备再行迁挪。 值此营州范阳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有千般头绪,万般事情要做,玉家父子几人皆日日辛苦奔波。父亲在母亲和三哥的帮助下总缆两镇事务,枇杷则负责统领两镇兵马,练兵、屯田、修缮城池等。 春种秋收,半年时间转瞬即至,在玉家人和范阳营州人的努力下,范阳、营州两镇慢慢恢复了旧日的几成繁荣,街面上的商家逐渐多了起来,与京城、北边各部的贸易也重新打通,而两镇的城池又重新完备,屯田也有了收成。 收粮入库,征税敛赋,就到了岁末,一家人坐在一起计算各处使费。 按本朝制度,节度使与寻常州郡不同,对于所镇之地有着更多的自治权,镇内收入可分为上供、送使、留州三部分,上供就是供奉朝廷的,送使是给节度使的军费,而留州则是做为行政的支出。 以往营州范阳等河朔之地,往往全无上供,就是有也只是象征性的。但是玉家却决定在两镇重亲草创的情况下将岁入的三分之一上供至京城。皇上对玉家不薄,玉家自会对皇上表示敬重。 除了上供,两镇还向德州送还一批粮草,当年正是在德州刺史王老大人的支持下,玉家军才能够北上收复两镇,当日所用粮草兵丁总是要归还的。 其余的军费、行政的支出,玉家也不做截留,直接下发到各处,务使营州范阳军民在遭受了这么大的创伤后能过一个温饱的冬天。 因有了足够的收成,虽然还没到腊月,但营州城里已经蕴酿出几分过节的气氛了。这一天下起了雪,又因没有多少事情要做,玉节度使便让前衙的人都早些回家了,又向女儿道:“你也回去吧,今天你三哥和媳妇带亲家母去拜佛了,只你娘一个人在家。” 三哥和周姐姐在秋天时成亲了,三媒六聘办得很是隆重,反正在营州并没有人知道周昕官奴的身份,而且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在离京城足够远的地方,再没有人管这些的,只要玉家人不在意就无所谓了。 而且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喜事而高兴,周伯母神志越发清醒了,今天他们去给周伯父做道场。 枇杷心里自然惦记娘,但也舍不得将爹一个人留在前衙,“大家都回家去了,爹在这里连个陪爹喝酒的人都没有了呀!” “爹不用人陪,你还是陪你娘去吧。” 枇杷无奈,“那你打算躲我娘向躲到什么时候呢?”原来借着营州百废俱兴的时候,娘买了两个年青的丫头放在家里,打算让她们再给爹生一两个儿子,可爹却不愿意,便找了借口,两三天没回内院了。 “你先回去帮爹看看,你娘是不是还钻牛角尖呢?”爹向枇杷眨眨眼笑道:“最好能将你娘劝过来。” “娘平时性子那么好,可就是在这件事上特别持拗。她毕竟从小在世家长大,而且世家中也确实特别在意家族传承,所以娘才想让人给爹再生个儿子,”枇杷也为难,“我和三哥都劝过,可是娘总不听,要么爹你就听娘的吧。” “不行,不行,”玉进忠赶紧摇头,见周围没有别人,小声告诉枇杷,“其实你娘并不喜欢爹再纳妾生子,她只是不肯说而已。” “什么!”枇杷大吃一惊,“娘对守礼有多好啊!而且她对梅姨娘也特别容忍,现在对家里新买的两个丫头也和善。”然后她又肯定地说:“娘才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呢!” “谁说你娘是那样的人了?”玉进忠赶紧反驳,“你娘心地最善良了,对人也都是最好不过的。” “那爹你刚刚说?” “我原来也以为她真不在意呢,不过有一次我发现你娘偷偷哭了,其实她心里难受得很,只是不肯说,还忍着做出一张笑脸,”玉进忠满脸愧色地说:“先前都是我错了,我再不让你娘伤心了。”   ☆、第166章 可怜的娘 枇杷听了爹的话万分震惊,因为娘一直表现得那样完美,就连自己也被她哄得信了,甚至还拿她的话去劝过别人。 现在听了实情,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娘之所以这样,一定是杨家从小就这样教她的,她就一直如此要求自己,就是再心痛也要忍着不说出来。 可怜的娘! 她为什么要这样! “爹,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娘?” “我说不过你娘,又不敢惹她生气。” 爹不认字,没读过书,讲道理什么的果真比不了娘,可是枇杷却不是,于是她马上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去,一定将娘劝好!” 枇杷回了内院,就见娘在灯下看帐。虽然玉家在送使这部分的银钱上留得很少,但是身为两镇节度使府总归还是节余了不少的财物。杨夫人一向极会理财,家里管家的事情虽然都交给了周昕,但是总帐还是由她管着的。 杨夫人见女儿进来,向她身后瞧了一眼,“你爹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军营里事情特别多,我爹晚上就在那边住了。”枇杷说着解下披风,早有家里新来的一个丫头过来接了过来,另一个殷勤地上来帮着脱掉靴子,她瞧了瞧这两个人,心里就不自在,便摇了摇手道:“我不用人侍候,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头看向杨夫人,杨夫人见只女儿一个回来,便道:“摆了饭你们就下去吧。”一时饭罢,又用无奈地语气叹道:“怎么这些天军营里总有这么多事?” “巡视、守城、练兵什么的都不说了,就是这几天分拨粮草就把我们累坏了,”枇杷说的也是实情,只是时间上有了些差头,娘在内院倒底还是分辨不出来的,“自从到了营州,又比先前打仗时还忙了几分。” 先前忙是真的,现在“忙”就是被娘逼的了,枇杷心里暗道,却端了杯茶一面喝一面与娘商量,“快过年了,爹说家里还要给王老大人备些年礼,正好与押送到德州的粮草一道呢。” “这些年礼我都记着,早已经备好了,装了几只箱子,只等你们定下押送粮草的人选就交过去。” “娘,我想亲自去德州送粮草和礼物。” 平日送粮草之类的事情都是守义做的,与德州江州的联系也是守义一直管着的,所以杨夫人便问:“怎么想去德州了呢?” “本来想邀王淳到营州看看,结果他在德州管着一大摊事,怎么也走不开,我倒很想他的,就打算过去看看。” “是这样啊,”杨夫人仔细看女儿的脸,见她虽然说想念王淳,但却依旧坦荡大方,便知道她根本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把王淳当成一个好朋友,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先成了彼此惦念的好朋友也正是好事,遂点头道:“你去看看淳哥儿也好,只是你爹同意了吗?” “爹自然同意,只说还要娘答应。”枇杷说着便道:“既然你们都赞同,那我就收拾行装了,过两天就走。” 杨夫人不免又操心,“打好行装我再帮你察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枇杷应了,心想如何开口说爹托付给自己的事情时,娘却又道:“正好现在没有别人,我正有事告诉你呢。”说着便拿出一本帐册交给枇杷,“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单独收到一个库里,将来做嫁妆用……” 什么嫁妆?枇杷最不爱听,马上截住了娘的话,“我都说不嫁了,要什么嫁妆!都是家里的东西,为什么要分出你的我的?你先前答应我让我当老姑娘的!” 杨夫人一时不防顺口提了句嫁妆,便知道枇杷必然要提“老姑娘”了,谁知当时一句玩话,她就当了真,每一次都把自己噎得无话可回。别人家的女孩长大了,口中就是不说,心里也懂总要嫁人的,哪个不悄悄地攒些嫁妆!大家闺秀打生下来就开始存木料、锦缎、首饰之类的,就是小门小户的闺女也会绣些活计留着,可自已家的这一个正相反,看着又懂事又聪明的,其实就是个傻孩子,一点心机都没有。 可偏枇杷极能干,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在营州范阳颇有声望,在军中更是一言九鼎,自己还真劝不动她,只能安抚。便打开帐册拉了女儿的手哄着,“其实也不算嫁妆,你看,这些原本就是你的,先前招募兵勇时用了,现在家里有了,自然要还你的。就连昕儿的私房我也还了她,不信你去问问。” 见枇杷犹有不信,杨夫人便一板脸道:“都是一般的儿女,我待你和昕儿是一样的,总不成把家私都给了儿媳妇不给女儿吧!” 知娘一片爱女之心,枇杷只得收了帐本,顺手放到一旁,便向娘怀里一钻,“娘,你对我最好了。” 自从枇杷真正从军之后,她便很少露出如此的小女儿态,一则是她在家里的时间太少,另一则是她突然长大了,不再撒娇了。 做为一个母亲,杨夫人是欣慰的,但其实她心里也有着无以言述的失落,现在女儿又如小时一般躺在自己怀里,她心里满是慈爱,将女儿搂住,轻轻晃了晃,顺手解开女儿的头发慢慢梳了起来。 枇杷将头枕在娘的腿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梳好了头亦不起来,“娘,我爹不回来,我就在正屋里陪娘住吧。” 杨夫人只当女儿躺得舒服不愿意再起来,“你这个小懒虫!”但心里却是极高兴的,赶紧张罗着让人将枇杷的东西送过来,“炕上暖和,躺下了不起来也好,就让人端了水屋里洗漱一下就好,免得着了凉。” “好啊,”枇杷便洗漱了要睡,刚要吹熄蜡烛,却突然发现娘的鬓边有了白发,猛然跳了起来,“娘,白头发!你怎么有了白头发呢?”说着将烛台移近细看,又拿手去拨,却发现不是一茎,而是好几根,又无从拨起。 “哪里值得这样大惊小怪!”杨夫人按住女儿笑道:“你们都长大了,娘自然也老了。” 在枇杷的心目中,娘一直是美丽而年轻的,现在听娘一说,再去看,果然发现娘变老了,不只鬓边的白发,就是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呢? “一定是这几年的颠沛流离,才让娘变老了!”枇杷说不出的难过,放下烛台抱住娘不放。 “傻孩子,就是没有这几年的时局变化,娘也一样要变老的,就像你一样会长大的。”杨夫人吹熄了蜡烛,拉着枇杷躺下,轻抚着枇杷的后背,“张若虚不是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吗?人就是要这样一辈辈传下去的。” “所以娘一定要爹再生个儿子?” 杨夫人被枇杷一问怔了一下,果然道:“是不错的,绵延子嗣,承继宗庙,人伦之大者。” “可是我们家没有宗庙啊?”玉家是胡人,其实既没有宗庙,也没有祖坟,甚至也没有姓氏传承。 这些在杨夫人心里要深蒂固的意识被女儿如此一驳似乎根本站不住脚,但她马上便醒悟了,“是你爹教你的吧?” “也不全是我爹教的,我也这样想啊!” 杨夫人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驳道:“我们玉家先前是没有宗庙姓氏,但现在不是可以有了吗?你爹已经成了两镇节度使,怎么也要建宗庙置些祖业留给后人传承下去!” 论及子嗣后人,世人多以为如是,特别是世家望族,可枇杷却有自己的想法,“娘,我记得《战国策》中赵国左师触龙曾说,往上推到三代以前,诸侯国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子孙就没有了再能继承爵位的,至于那时的五霸七雄、后来的秦皇汉武,不也一样失掉了传承吗?就是本朝那些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世家,现在也慢慢凋零了,不出百年,定然不复再有今日之势,我们家不过刚做了节度使,便想立下宗庙永享富贵,哪里可能?” 杨夫人幼承庭训,受到了极好的教养,又以为自己代表了最正统的思想,所以最初听了女儿代丈夫辩驳并不以为意,总觉得他们见识不足。现在见女儿竟然能站在如此高度来论述历史,讲评今朝,甚至还要预言未来,突然觉得自己的渺小。 枇杷不只是人长大了,思想也长大了,也无怪她能得到这许多人的敬服尊重,原来不只武功出众,她已经懂得那么多,又能想得那么深了! 而丈夫虽然是个老粗,可是他质朴而单纯的想法竟然能暗合大道。 原来见识不足正是自己啊! 枇杷却以为娘还没有想通,又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所以孟尝君问他的父亲靖郭君,儿子的儿子叫什么?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玄孙的孙子又叫什么?靖郭君答不上,孟尝君才从容说,您积累了这么多家财,为的就想留给那些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人,我私下是很奇怪的。” 杨夫人其实早想通了,见女儿又拿出这样一个典故来编派自己,不由得笑了,顺势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你难道想以孟尝君自比吗?” 没想到枇杷却慨然道:“那又有什么不能的?孟尝君所谓好客喜士,不过皆是些鸡鸣狗盗之辈,只苟全性命于乱世。我现在掌控龙卢铁骑,北拒突厥,保营州范阳两镇平安,为何比不得孟尝君呢!” 杨夫人再次震惊,久久方说:“真可惜你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有什么不好?”枇杷却不以为然,“上天给我女儿身,我就觉得做女儿蛮好,可以穿漂亮的衣服,戴漂亮的首饰,跟着爹娘撒娇。就是我喜欢习武带兵,也没什么,现在还不是带着卢龙军成了营州最强的铁骑?”又环住娘的脖子笑道:“儿子再好,女儿也不逊于儿子呀,就比如儿子长大了还能陪娘在一处睡吗?” “娘,你今晚是不是很开心?”   ☆、第167章 患难之交 母女二人聊了半宿,杨夫人本是个温柔识理的人,现在被女儿劝得回心转意,心中亦承认,“毕竟你们父女见识不同,是娘太偏狭了。爹娘已经你和守义,确实已经无憾,至于千秋万载之事,名垂千古的人尚且顾不得,又何况于我们?” “娘,你好聪明!”枇杷赶紧拍拍马屁,“这许多的道理有很多人是根本悟不到,可是娘却一下子就通了!果然秀外慧中!” “胡乱说什么呢!有这么说自己娘的吗?” 枇杷见娘果真开心了,就又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劝娘。” 家里有矛盾的,也无非就是纳妾这一件事,现在自己已经想通了,自然就无事了。因此杨夫人不解道:“还能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枇杷并不想把爹告诉自己的悄悄话说出来,她想了想便道:“娘,人生一世,总要恣意快活才对,心里高兴要说出来,心里不高兴,也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女儿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比刚刚她自比于孟尝君还要令杨夫人震惊。做女人的,特别是嫁了人之后,不就应该委屈自己,成全家人吗?是以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枇杷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还在感慨,“幸亏爹是好人,否则娘会受多少委屈啊!” “可,可是,女子生而卑下……” “《女戒》上说的,我早就不信了。娘你想,同样十月怀胎生出,女子为什么卑下?就比如则天皇后,谁又敢说她卑下?还不是看各人之能!” 要说实例,杨夫人知道的并不少,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的女儿,身处军营,竟然无人不服,还不是靠她曾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我不行的。” “娘,你怎么不行?”枇杷笑道:“娘帐算得多好,就是整个营州的帐爹不是也要请娘帮忙看吗?还有娘针线活也好,做饭菜也好,治家也好……” “这都算得什么?” “怎么不算,让爹来做试试,保证一样不行的。”枇杷说着突然想到有一把大胡子的爹拿起针线会是什么样子的,便笑不可支地滚到了娘的怀里,半晌才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要是,爹,去,去缝,一件衣服……”娘也被她引得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娘俩儿笑了半晌才停下来,枇杷正色道:“娘,你其实很行,只是自己从来不敢相信自已行。你也要向我一样,相信自己,别人也就相信你了,再别妄自菲薄。而且从今以后,再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爹、三哥和我都愿意你真正开心。” 这种想法对于杨夫人实在是太过新奇了,她觉得自己未必真能做到,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如果能如此快乐一生,那么就足够自己开怀了,一时间心情大慰,“我现在就真正开心了。” 第二天早饭后,杨夫人果真将两个丫头叫了进来,问了她们的意思,便为她们在营州军中挑了人品端正的未婚男子许了亲,又拿出些财物做嫁妆,将她们别居了房舍,准备赶在年前就让她们成了亲。 当天傍晚,打发人到前面捎信请丈夫回来,亲手下厨置了丰盛的酒席,加上从庙里回来的儿子媳妇,早就知道□□的女儿,在一起饮酒暖冬。 到了晚上,夫妻二人又不免半夜私语,将心中的结都一一解开,再无芥蒂。老夫老妻,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孩子,“守义虽然伤残了,可是他早已经想开,人也豁达,现在得了昕儿相伴,我们自然全放心了。” “枇杷有此能为,又有此心胸,将来必然不会差。” 议论了一番,竟然觉得他们此生虽然经历了太多的灾难,但却已经心满意足了。玉进忠便道:“再过几年,卢龙折冲四府也会重新建好,营州防卫更加坚固,我便将军中之事都交给守义和枇杷,带着你回卢龙老家养老去。” 杨夫人听了也欢喜,“你戎马半生,也该歇歇了,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只是,我们总要先把枇杷的亲事办好才能回家养老。” “那是自然,先前老大人也同我提过,只等局势再稳一些就给他们办喜事。” “可是枇杷,前两天还嚷着要做老姑娘呢。” “无妨,她的心思全在卢龙军上,自然顾不上私事。我们不必急,多留她在家里几年才好,这种事就让王淳那小子自己急去吧!” 杨夫人奇怪地问:“听你的意思,对淳哥儿还有些不满?” 不满到不至于,但是对于玉进忠来说,枇杷就是他的心头肉,他谁也舍不得嫁,可偏又不能留着不嫁,是以就是再觉得王淳好,心里也隐隐对他生出一一种不快之意。 其实还多亏了王淳是老大人的孙子,有这样的交情,玉进忠对他才又多了几分喜欢,否则他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整日与女儿打得火热的未来女婿了,让他知道岳父既然又称老泰山,那就是泰山一般的存在。想到这里,他还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杨夫人见丈夫不语,还以为王淳果真有哪里不妥,赶紧推了他一下问:“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告诉我啊。” 玉进忠用尽心思想了半天,最后还真没想出什么事来,只得说:“也没什么不满,就是想到枇杷要嫁给他,心里就不自在,恨不得揍他一顿。” 杨夫人突然懂了,一笑道:“我也舍不得啊!” 展眼到了腊月二十,枇杷去德州送还粮草,顺便拜年问候,这日正好回来了。顾不上洗去一身的风尘,便先向家里人讲述这些天的见闻,“德州在老大人的治理下竟然兴旺得不得了呢,粮价一斗麦才几十个钱;州府里街市上差不多与京城东、西两市差不多了;王淳现在正主办学政,每个县里的官学也都重开了,听说有些大的村子也都有了学堂……” 一面说着又评论道:“我们范阳营州也应该开些学堂才好,现在两镇实在是缺读书人,连县官都选不上来,还有军中也要很多识字的记录帐目军功等……” 又自语道:“我先前还觉得自己做得很是不错了,正想和王淳比上一番,结果见了德州的繁华便没敢与他提先前约定的誓言。看来明年我总要再下功夫,总不能输了他才好。” 杨夫人听了她夹述夹议说了一大堆,笑着递了杯茶上去,“先喝了再说说老大人老夫人身子怎么样?” 枇杷不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大人头发更白了,老夫人还是原来的样子,王淳说只要不坏下去就是好的了。” “不过,老大人见了我非常高兴,还与我说了半天的话儿,老夫人直接留我住在她的院子里,我们每天天一起吃饭,”枇杷突然又想了起来,“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十六娘回娘家了,还带着她的女儿,我看她这几年过得恐怕不是很顺心,似乎老了十岁似的。” “十六娘回来了?还带着孩子?”杨夫人一惊,“是曲七陪她回来的还是她自已回来的?” “是她自己回来的,”枇杷明白娘的意思,出嫁女回娘家如果没有丈夫陪同,往往就是另外的含意了,京城的世家一向都非常在意这些,便赶紧又道:“听说十六娘是和曲七生了气,嫌他不争气,才带孩子回来住些日子,但是并没有和离的意思。” 杨夫人叹道:“唉,十六娘这个孩子,老夫人又要操心了。” 枇杷安慰娘道:“我见她比过去话少了许多,平日总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着,大约经历多了,就比过去懂事了。” “但愿如此吧。”杨夫人道:“你可向老夫人说,今年实在是不得空,等明年春天一过,我就带守义媳妇去给她行礼?” “三哥和周姐姐成亲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说?”枇杷笑道:“老夫人听了高兴着呢,还让我给周姐姐带了首饰。” 说着又让人把礼物拿过来,一样样摆开,“这是老大人送爹的,这是王叔父送的,这是王淳送的……这些是给我的!”一会儿就把整张榻都摆满了。 别的还罢了,杨夫人和周昕特别看枇杷收的礼物,老大人送了一对儿宝剑,老夫人一对儿红宝石累丝金凤,王叔父一对儿金如意,王夫人是彩缎十二端,十六娘也送她两支珠钗,便相互看了一眼笑了,两家早有默契让王淳和枇杷成亲,这些东西都选成对的,正也透露这个意思呢。 正好守义的亲事办好,范阳营州的局势也稳定下来,过了年去德州拜见老大人和老夫人时正是给他们定下亲事的时候。 是以两人笑过就都问枇杷,“淳哥儿没送你东西?” “当然送了,”枇杷一点也没发现娘和周昕别有心思的问话,笑着说:“因不方便拿过来,我回来时就让人直接送到我屋里了,是一套皮铠和一套铁铠,都是上好的,又比着我的身量做的,我当时试过就喜欢极了!” 铠甲也要算是衣服,衣服一般是下聘时才送的,现在王淳竟然将衣服都送了!杨夫人便笑道:“淳哥待你还真不错呢。” 枇杷得意道:“那当然了,我们可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交情了!” 周昕听了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枇杷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 杨夫人看看女儿笑得很是欢畅,“患难之交的情谊更深哪。”   ☆、第168章 胆子不小 枇杷与家人说了半晌的话,将德州、王家的情况一一向家人说清,又把礼物交待明白,杨夫人便笑道:“出了一趟门,在外面跑了几十天,赶紧回房里歇一歇吧。” 枇杷依言站起来,却又道:“我一点也不累,这就将王淳送我的铠甲穿了来给你们看!”得了两套和身的铠甲,她最满意的礼物就是这个了,自然要炫耀一番的,说着跑下去换衣服了。 杨夫人笑够之后,又无奈地向大家叹道:“眼看着就十六了,竟然依旧没心没肺,看她的样子一点也没看出老大人老夫人和淳哥儿的意思!”因怕女儿听到,待女儿走出门一会儿才敢说。 玉节度使一向是舍不得说女儿一句的,马上道:“不急,我们只要慢慢告诉她就行了。” 杨夫人深知丈夫的心思,“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女儿,万一我们不许亲,王家急了,给淳哥另娶了岂不可惜他们天生的好姻缘?” 枇杷嚷着要做老姑娘的事,哪个不知道?是以杨夫人这样一叹,大家自然有同感。十五六的年纪,正是成亲的好时候,世家中十三四就成亲的也不少见。王淳与枇杷同龄,家里又是单传,哪里会不急? 玉守义却道:“淳哥儿是一定等枇杷的!” 杨夫人为难地说:“那我们便让王家一直等着?岂非太不厚道了?” 玉进忠也知道实在说不通,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先给她定下亲事,等她想通了再成亲不就成了吗?” 周昕笑道:“爹和娘不用急,我看淳哥儿和枇杷好着呢,比我和守义先前都亲近,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分开了也时常书信往来,又定了个什么三年的誓约,到时候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三哥笑道:“枇杷与淳哥儿关系本就很好,只是她现在根本没想到儿女思情。与其现在劝着她,她还恼,还不如我们先给他们订亲,等他们三年的誓约到了,正好把婚约拿出来,我就不信枇杷对着王淳能说出不嫁的话!” 玉进忠闻言大笑起来,“守义说得有理,他们俩那样好,到时候枇杷哪里好意思说不嫁!” “就是她要不嫁,也没有理由,”杨夫人如今最挂怀的自然就是女儿的亲事了,现在听了丈夫儿子的话赶紧道:“淳哥儿有多好还不是有目共睹?哪一样能挑出毛病?家世、人品、样貌、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又待枇杷这样亲厚,这样的好孩子到哪里还能找得出来!” 于是她就下了结论,“他们本就是天生的一对,我从第一次见淳哥儿就挑中了他,你们也都极赞同吧!等过了年,我们果真就替枇杷定下这门亲事吧。” 全家人都同意了,“就该如此,要么等她想通了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呢。” 只是玉进忠又补充道:“定亲就定亲,只是成亲不用着急。” 枇杷并不知道一家人正在背后算计自己,兴冲冲地换了铠甲给大家看,“两件都是我最喜欢的大红色,又这样合身,穿着非常舒服,举手投足无一不便,”又向娘问道:“王淳是不是向你要了我衣裳样子才做出来这样合身的?” “那里还用要衣裳样子?”杨夫人似笑非笑地问:“你们时常在一起,身量高矮胖瘦还不是各自有数?你就没想着给淳哥儿做件衣服,或者做双鞋?” “我这一年就没动过针钱,”枇杷赶紧辩道:“可我送了亲自猎到的皮子给他了,他拿着做衣服也是一样的。何况王淳并不是挑剔的人,他知道我忙正事,顾不得些须小事。”说了又要回去换了另外一件给大家看。 杨夫人便一笑道:“你就一直忙着吧,些须小事我们就替你定了。” 枇杷只道娘对自己没给王淳做件衣饰不满,赶紧陪着笑应了,“有什么事你们就定吧,总是爹娘三哥和嫂子最疼我!”果然每日又去忙着军务。 正月一过,营州的原野还没完全开化,枇杷便带着玉家军开始去平卢、保定两个折冲府察看。 去年没有时间管四个折冲府,今年却要一一重新建起来,玉家商量后已经定好今年将离营州最近的平卢和保定两府重新驻兵屯田,明年再建怀远和卢龙,慢慢地再把远一些的城榜羁糜州也收拢回来。 昔日的折冲府已经完全荒凉没落了,先前折冲府的房子还有很多没有倒塌的,本该空着,不过他们一察之下发现里面竟然住了些突厥人! 枇杷本是最恨突厥人的,可是见了这些老弱病残,用惧怕的目光看着他们。却也不可能下狠心动手。玉家军的将士们虽然勇猛,但也没有人上前喊打喊杀。 毕竟营州人都是知道的,突厥人并不全是坏人,他们有一些一直就在营州附近住,日子过得虽然贫寒,却与营州人一向友善。这些人正是其中的一些,突厥大批撤走时他们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枇杷生在折冲府将军家中,对这些人总归是极陌生的,军中有知道的人就过来说明了情况。 犹豫了一下,枇杷最后还是挥挥手,“算了,将他们都赶出折冲府,”又向会说突厥话的阿鲁那几个说:“告诉他们,再进折冲府里我们就不会客气了!” 赶走了突厥人,大家到处转了转,枇杷便在折冲府留下一千人,要他人现在就开始修缮房屋,重筑府墙,等春天的时候再将他们的妻小接过来,耕种纺织,过上几年,就应与先前一样,成为战时拱卫营州,闲时屯田的折冲府。 将折冲府的事情布置下去,枇杷出去时,就见被赶出来的那些个老迈的突厥人正带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牛羊蹒跚地向东边的一片荒地走去,枇杷叹道:“他们怎么不回大漠?” 有人便说:“大漠的日子要比我们这里苦得多了,那里没法种粮食,也没有茶、盐、棉麻等等,只有草原,所以突厥人只能喂养牛羊。现在他们留在这里,还能用牛羊皮毛、肉奶换些粮食吃,比大漠要好些。” 枇杷遂叹道:“为什么突厥人一定要来抢我们,大家好好地各自过日子,没有什么就做生意相互交换,那样多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那些突厥可汗、王爷和首领可不愿意,他们手中有兵,最喜欢抢我们的东西,才不愿意交换呢。” “正是,我们不用和这些贫穷的突厥人计较,但要是能抓到左贤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枇杷说着,突然又想到了那一次在山岗上的相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左贤王呢? 只是那件事情终成迷题,不可能再解了,再不释怀亦无用。 两个折冲府建了起来,枇杷免不了要时常过去看看,偶尔还会遇到留在折冲府外面的突厥人。她每一次都当做看不见,因为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不过,看到他们的样子,折冲府里的军士们应该也没有为难他们。 这一天正是芒种,枇杷从折冲府回了营州,自东大街走过,一眼瞥见营州城内最大的酒店杏花村前面拴了几匹骏马。营州内并不缺好马,但是这几匹马还是立即吸引住枇杷的目光,实在是少见的神骏。蓦然间,她心里一动,走进了酒店。 杏花村是营州为数不多有二层楼的店,所以一般人到了这里,都喜欢到二楼喝酒,枇杷在一楼的大堂里扫了一眼,就直接上了楼梯,见临窗的一个位子上坐着五六个人,虽然穿着打扮都与常人无异,但是枇杷还是一眼看出了他们的不同,尤其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 三十岁上下的年龄,身材魁梧、即使坐在小小的酒店里也压不住他非凡的气概,那张脸,正是方方正正的,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鼻若悬胆,满腮胡须,只是胡须是黑色的? 枇杷只做若无其事地向那张桌子靠近,可是,那人已经感觉出不对了,锋利的目光扫向枇杷,然后他猛地用手在桌子上一撑,就势跳上了窗子,低吼一声“走!”就要从窗口跳下,而下面正是那几匹骏马。 只要上了马,闯出几十步之外的东门,外面就是海阔天空了。可这时,枇杷已经一个箭步到了另一个窗口前,摘下弓搭上箭,正对着那人,喝道:“不要再想逃走!” 就在这时,与那人在一张桌子坐着的几个人也动了,有向枇杷扑过来的,也有要跳下窗子的,可是枇杷占据的位置太好了,无论那人是留在屋子里还是跳出去,她的箭锋就如附骨之疽般地跟着他,而她手下的阿鲁那等人也跟着跑了上来,拦住了扑向枇杷的人,双方撕打起来,铠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将整个小楼的楼板震得当当响。 在一片混乱中,那人与枇杷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看看枇杷手中的箭,又看看打成一团的两伙人,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营州城了,刚刚绷得紧紧的身子马上松驰下来,重新回了屋子,“大家住手,这位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来做生意的。” 可是枇杷的弓箭却依旧只对着他,冷笑道:“左贤王,你胆子还真不小!”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只有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然后他突然停止了笑声,“你就是鹿城西山岗上那个人?” “不错,”枇杷见阿鲁那他们将这些人都捆得结结实实的,才放下了弓箭,“跟我去见节度使吧。” 左贤王并没有一点窘迫,也不见丝毫卑躬屈膝,而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笑着点头,“我来营州如果能再见到玉节度使,也算不虚此行了!” 枇杷虽然恨极了左贤王,可是还不免被他的气慨所折服。他是突厥人,但确实是个英雄,不用说在营州,就是放眼京城,也找不出能与他的气慨不相上下的人物!这样的人,可杀不可辱。 是故,在确定他跑不了之后,枇杷亦很客气地道:“玉节度使也时常说起左贤王雄才大略,是突厥人中的英雄。” 左贤王却突然道:“你是玉节度使的女儿?”虽是问话,但语气里却非常肯定。   ☆、第169章 正式隆重 枇杷两次见到左贤王时,都是着男装,今天亦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现在一下子被他叫破了,心里虽然一惊,但也坦然一笑,并不隐瞒,“正是。” 没想到左贤王倒是主动地解释道:“其实我最初也没看出你是女儿身,不过随后一想,营州城内如此年轻,相貌如此俊俏,箭法又如此了得的,恐怕只有玉节度使的女儿小玉将军了吧!” 左贤王的汉话说得非常好,谈吐亦不俗,话语中又带着恭维,枇杷听了,不由一笑,“你对我们玉家倒很了解.” “当然,”左贤王大笑道:“射杀了在我之前那位左贤王的小玉将军,在我们突厥也是如雷贯耳,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呢!” 虽然神奇般地抓到了左贤王,可是枇杷静下心来一想,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而是非常难办的开头。 拿左贤王怎么办? 在营州城内斩首示众,报家国之仇? 这原是枇杷心中的梦想,也是她每于气愤时都会想到的,可是,真到了眼前,却又不是那样一回事。双方的战事已经平息,斩杀突厥的左贤王,就等于重开边衅,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如果在战场上杀掉左贤王,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甚至就在酒楼里,只要左贤王动一动手,枇杷将他射杀也好,可他当时却很快判断清形势,立即束手就擒,让枇杷失去了这个良机。 于是,枇杷想起来,虽然自己捉到了左贤王,但是有两人的交锋中,她还是输了一阵的。 现在左贤王已经端坐在玉节度使的面前,与他客气叙了过去的交情,问候了别后的平安,便磊落大方,坦荡自然地问道:“节度使准备如何处置我?” 玉节度使一笑,“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上报朝廷,岂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要我说,节度使不如将此事瞒下,我带信回突厥,叫家人拿一万只羊、五千头牛和三千匹骏马来赎身。” 突厥人有被俘后以财帛赎身的风俗,而左贤王提出的赎金果然也配得上他的身份,让坐在一旁的枇杷心里不由得一动,还真是一大笔钱呢! 但是玉家不可能放了左贤王,就是赎金再多也不能。玉守义在一旁道:“左贤王到营州来的消息岂能瞒得住?当时在酒楼里听到的人就不在少数,朝廷迟早会知道的。” “我就不信如果玉家想瞒住朝廷还不能?”左贤王摇头笑道:“况且如果你们不承认,朝廷还敢逼迫你们吗?” 以玉家现在的能力,瞒住营州的事情确实不难,就是像先前刘宏印一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也没什么,毕竟营州范阳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僻,朝廷早没有力量管理这些边陲之地了。 先前玉家女眷私自出京也是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而她们还是坚决地偷跑了出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但那都是先前的事了,现在的皇上已经换了人。如果新皇没有封玉进忠为营州范阳节度使,玉家应该会在把突厥人打跑后,自顾自地在营州生活,再不理什么朝廷。因为他们对先前的朝廷实在没有什么感情了。 但是眼下的皇上对他们却有情有义,玉家人绝不会忘恩负义,是以这样的大事,唯有报之朝廷,并将左贤王解送入京。 因此玉进忠不为所动,决然道:“我即受朝廷之封持节管理营州,自然不会背叛朝廷。几日后,我便送你入京。” 左贤王听了,也不沮丧,只道:“既然节度使已有决断,我就不再多言了,只希望在走前与节度使痛饮一次。毕竟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我到突厥时,承蒙左贤王招饮,现在左贤王既然到了营州,想喝多少美酒我都奉陪!” 爹果真让人杀牛宰羊请左贤王喝酒,将他手下的几位勇士也放了出来,又招诸将陪同。席上大家比武角斗,欢声笑语。枇杷亦在席上,冷眼看左贤王的神色,并没有一丝畏惧,且与大家谈笑自若,亦深为敬服,心里又有悔意。 “小玉将军,”左贤王突然举起酒杯向枇杷示意,“你大约很后悔没有在酒楼直接射杀我,而且在其后也没有悄悄把我杀掉吧?” 枇杷果真是在后悔此事,将左贤王送到京城,将来的结果并不好预料,真不若自己直接杀了他。但看着左贤王锋利的目光,她笑着迎了上去说:“确实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并不要紧,若左贤王有一日再归大漠,再重掌百万雄师南下,只要沙场相见,我亦有机会射杀你!” “哈哈哈!”左贤王仰天大笑,“我虽是突厥人,但是却到过中原很多地方,包括你们的京城,从没见过能让我敬服的人物,所以才存了睨视天下之心。如今在营州遇到了小玉将军,尽管你只是女子,但却是真正的英雄,我真心佩服!”说毕拿手中的酒敬向枇杷。 枇杷举酒一饮而尽,“中原地大物博,人物风流,我见识虽然浅薄,却也识得不少令我敬佩不已的人物,左贤王未免眼拙了。” “也许你说的不错,”左贤王听了枇杷的话并没有反驳,却道:“我这一次到营州并非探查山川地势,城池兵防。而是想我们先前占着营州,劳心劳力反倒没有得到好处,我们退出营州不过一年余,现在营州又如此富庶,便想看看你们有什么法子。如果这些法子能用在突厥,又何苦边地总起刀兵?” 在座的人都没有想到左贤王能说出这样一席话,都听得呆住了,枇杷亦不全信,但是她却突然想到了先前的所见,便道:“折冲府外也有一些突厥人,他们宁愿留在这里也不肯回大漠,只说回到大漠日子更是过不下去。左贤王既然是突厥人的王爷,又已经认识到此节,就认真想一想如何带着突厥人过上好日子?若是说大漠中缺乏粮食、布帛、用品,为何不用你们的牛羊来与我们交换?那样边境清宁,百姓乐业,岂不大好?” “我们突厥人并不是天生就喜欢刀枪相向,若是可能,我们也愿意与大唐一直往来贸易。可是你们朝廷时常限制贸易数量种类,让我们换不到足够的粮食、盐、布帛,又时常杀我行商之人,冒充战俘、抢劫财物,我们只有南下来抢了。” 看左贤王振振有词,枇杷自然不让,“朝廷限制边贸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你们可以上书陈明情况,且不管怎么说你们南下抢掠就是不对!更何况我们什么时候冒杀过行商之人?更不必说夺他们财物了!” “小玉将军虽然英雄了得,可是你毕竟还小,有些事情你未必知道!” 枇杷本还要驳,可是三哥却接过左贤王的话道:“过去的事情再追究并没有什么意思,果真将来突厥营州能如左贤王所想,不只是营州之幸,亦是突厥之幸!” “将来我若再能返突厥,定然会重新考虑如何治理突厥部下。”左贤王亦很坦诚道:“我这一次之所以入营州,就是在深思,我带儿郎们南下,虽然得了些财物,可也损失了几万的人马。就是以往与营州贸易被冒杀之人也没有这么多,计算起来还是吃亏了。” 先前三哥将自己的话抢了过去,枇杷心里就有几分怀疑左贤王所谓的戍边兵将杀商人抢财物可能是真的,现在再听左贤王这样一说,心里更是不胜惊疑,枇杷看着左贤王的神色,他说的真的吗?还真不似假的。但又转念一想,也许在别处边陲之地有类似的事情,营州是不可能的,便又放下了心。且听到左贤王的话语,他对自己能够再回到突厥还是很有信心,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不是愿意他回到大漠了。 不意间,左贤王向她微微一笑,再次拿着酒杯向她致意,“小玉将军,你抓到我,又没有伤了我的性命,我敬你一杯。” 枇杷觉得他的笑意间带了些别的东西,她看不懂,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怕,于是端起杯笑道:“你应该庆幸我们不是在战场上遇到!” 为免夜长梦多,第二日营州就派人飞骑进京传报消息,玉节度使亲又点了一员稳妥的将领带五百人马用囚车将送左贤王入京。待消息四散传播开时,左贤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过了一两个月,玉家人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左贤王到了京城并没有受到什么处罚,反领了左骁卫大将军街!枇杷最初并不相信,“他哪里有什么资格当左骁卫大将军!”左骁卫大将军可是天子的亲卫,甚至能提刀上殿的。 但是这确实不是错传,三哥也道:“本朝一向对于外族之人很是宽厚,委以高官的并不少,甚至还有海外之人做过宰相。我想左贤王之所以能封左骁卫大将军,应该也只是为了让突厥人听到了觉得天子待他们不薄吧。” 枇杷觉得自己依旧不能理解,只是她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再多的自然管不了。恰好春耕结束,天气也一天天热了起来,娘按前先与王家老夫人所约定的,准备带着周姐姐去德州,而爹和三哥最后也决定同行,只留下枇杷在营州负责节度使府的所有事宜。 枇杷有些遗憾不能去德州见老大人老夫人和王淳,便按娘的吩咐给王家下下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只是她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一次的礼品这样正式隆重呢?老大人他们都不大在意这些的。” 娘看看她笑道:“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当然不能轻忽了,再者,这些小事不是都交给娘帮你办了吗?你就不要问了。” 枇杷本就极忙,听了便也真不问了,反正爹娘他们做的事总不不会错。   ☆、第170章 天缘注定 一个多月后爹娘三哥三嫂回来时,带回了更多的礼品,而且都异常贵重,娘一样样地拿给枇杷看,“这对镶宝如意是御赏的,这对宝瓶是老魏国公留给老大人的……” 自家的礼品贵重,王家回礼更非同一般,枇杷想想先前娘对自己说的话,便也理解了。先前两家情谊就颇深,现在又分处于德州与范阳营州两镇,这两处正是唇齿相依,德州靠范阳与营州防住突厥等外敌,而范阳与营州则需借助德州的丰饶物产,所以更要友好相处。 娘一样样向枇杷讲了,然后一一收到了上好的樟木箱子里,连同一本写着明细的精致帐册子一同放入专门的库房。又单把两匣子首饰交给她,“这些都是老夫人给你的,留着戴吧。” 枇杷看了更是奇怪,“老夫人怎么送我这么多贵重首饰?” “老夫人一向喜欢你,又有什么奇怪的!” 是不奇怪吗?尽管老夫人极疼自己,但枇杷心里还是有些许疑惑的,只是她一忙起来就忘记了。 没几天,枇杷见娘和三嫂拿出家里最好的锦缎给自己做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第一季都做了一套又一套,也不知总共要做多少,且件件鲜亮喜庆。虽然很是喜欢,但也不禁反对道:“我衣服够多了,做两件过年穿就行了。” 三嫂笑着劝道:“女孩子哪有嫌衣服多的,你如今也是节度使家的小姐了,每季该有几十套衣服。家里的事情你不必多操心,只管做正事去吧。” 既然娘和周姐姐都这样说,枇杷也就无可无不可了,只专心于军中事务。 身处营州,玉家人对于突厥的动态一向是非常关注的,盛夏里突厥可汗突然死去了,接着他的二十几个儿子为了可汗之位打得一塌糊涂。甚至就连在京城任左骁卫大将军的左贤王也向朝廷上表回突厥去了。 接下来,玉家人闲来无事时议论最多的就是突厥新任可汗会是谁,没想到秋高马肥的时候,新上位的可汗竟然派人带着礼物来向玉家求亲了! 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散放在营州城外的原野上,从城墙上看去尉为壮观,满城的人听到了突厥来使代可汗向小玉将军求亲都惊愕不已,又纷纷打听新任的突厥可汗是谁。 玉进忠坐在节度使府的正堂里听着使者先向他传达了新可汗的问候,捧上了亲笔信,又递上礼单向他求亲,神情非常镇静,笑道:“我一直相信老朋友一定能成为你们的新可汗的,果然没错!谢谢他还这样惦记我,还特别给我写了信问候。” 然后又道:“承蒙不弃,可汗向我家小女求亲,只是我家的女儿已经许了人家了。” 枇杷自然在场,平时闲聊时,她也坚信先前的左贤王一定会成为新可汗的,毕竟那样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是不可能埋没的,但听到可汗竟然让使者带着一万只羊、五千头牛和三千匹骏马做为聘礼来向自己求亲,不禁面露冷笑,左贤王这是以赎金之数做聘礼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笔极丰厚的聘礼,突厥人向来用牛马羊等牲畜做聘礼,就是营州城内也有这个习俗,谁家送了几头牛当聘礼,谁家拿了几匹马做陪嫁,都是很丰厚的,待到下聘出嫁时挂了红花牵着从大街上绕着城内大道走上一圈,足够炫耀。 枇杷小的时候也曾听人讲过,突厥可汗娶大可敦时就是牛羊成群的,但还从没听过这样大的数量。原来自己的身价还蛮高的,比起突厥历任的大可敦都要高。 至于爹拿自己已经许了人家做借口,枇杷最明白不过,毕竟对方是突厥可汗,又拿出这样的诚意,直接回绝并不合适,只能说自己已经许亲婉拒。 那使者是个深目高鼻的突厥人,披着结了无数小辫的头发,可汉话说得极好,极能言善辩的人,马上笑道:“玉节度使,小玉将军何时许亲了?不只我们,就是营州城内百姓也没有知道的,是 不是节度使不想许亲才随口推拒的呢?” 又笑晏晏地道:“我们可汗天纵英才,又正当壮年,以大可敦之位向小玉将军求亲,两人结为百年之好,不只是可汗与小玉将军之幸,亦是突厥与大唐的举事啊!”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决计不肯信的,枇杷并不知道突厥怎么突然就要拿出这么多的聘礼向自己求亲,再一想到那天在酒席上他曾向自己别样的笑了几回,心里突然有了些领悟。原来那时的左贤王恐怕有了这个坏心思,他一定想到如果把自己娶到突厥,这样就会减少一个劲敌! 亏自己觉得他是个英雄,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小人之心。枇杷自从听了突厥人向自己求亲心里就很不快,现在想通了这一节就更加不屑。又知道爹一定不会答应,遂端坐不语。 原以为爹会跳脚生气,但没想到他大约是当了节度使时日久了,养气功夫竟然好了不少,神色丝毫不变,大笑道:“可汗与玉家结亲,确实是幸事,只是小女已经许亲之事并不是玉某推拒,而确有其事。贵使既然前来,可亲自一观,便不会再疑惑了。”说着向三哥道:“去你娘那里将你小妹的聘礼单子及合婚书拿来给突厥使者看。” 枇杷惊奇地发现,三哥进去打了个转儿,果然拿出了一张合婚书和一份聘礼单子,合婚书非常正式,大大的一张撒金纸,上面写着极漂亮的字迹,媒人那项上竟是德州一位名士,聘礼单子也是用极精致的大红册子,将一样样东西都列得清清楚楚,一看就不可能是现做出来的假。 看到合婚书上王淳和自己的名字,又发现聘礼其实就是王家老大人和老夫人送给爹和娘的礼物,枇杷心里便有了数。看来三哥的心计果然高明,上一次自己从玉华山逃出来就借助他在山下留下的车和军械,现在他又未雨绸缪地为自己准备了一张合婚书! 面对着这样的证据,突厥使者亦知亲事是真了,他曾跟着当年的左贤王去过德州,也深知王老大人与玉节度使的亲密关系,现在德州刺史的嫡孙与营州范阳两镇节度使的女儿订亲,正好对德州与范阳营州这两处相邻的州镇间保持良好的关系十分有益,恰好门当户对。 就是想找个借口挑出些毛病,劝说玉节度使毁婚都挑不出来。 偏玉守义还猩猩做态地道:“若不是舍妹已经许亲,我们定愿意成亲突厥与营州的这门亲事。” 还笑着问:“若是大可汗还有别的人选,我们玉家可以帮忙做个媒。” 大可汗哪里还会看上别人?使者摇着头被三哥送走了。 待三哥回来,枇杷赶紧跑了过去,“三哥,你真聪明!先前你在玉华山下给我们准备了出逃东西,就很了不起了!现在竟然能提前想到做一个合婚书!你怎么想到突厥可汗会来求亲的呢?” “我自然是神机妙算,”玉守义捏起手指又摇头晃脑地掐了半晌道:“这些天机是不能随便泄露的,你只管乖乖地听我的!” 枇杷拿起合婚书来仔细看,见上面写着王淳和自己的出身籍贯、姓名八字,都一丝不错,上面还有和尚道士们批的命“天缘注定,即寿永昌。”再就是王老大人和三哥替父亲签的名字,媒人签的名字,知是前些时候家里人去德州时写的,再次赞道:“实在不象假的,恐怕真的合婚书也就是这样的吧!” 三哥上前将那张合婚从枇杷手中抽走,小心地收回匣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你看看就行,别弄坏了,一会儿还是放到娘那里好好地收起来。” 枇杷又想起了一件事,“三哥,现在这张合婚书已经让这么多人看到了,会不会对王淳有不好的影响啊?” “这事并不会传出去,”三哥一笑,“就算真有些影响,可你们关系那么好,他哪里会与你计较?” “这倒也是,”想到与王淳从见面就打了一架开始,点点地积累了足够多的友情,枇杷点头笑道:“我有什么事,他都真心愿意帮我。现在就是影响了他的声誉,他也不会在意的,至多我将来向他的夫人亲自道歉说明。”遂也不以为意。 突厥求亲被拒后,大家原以为极可能会生出些事非,加强了营州的防卫,派了不少斥侯出去,又每日加强巡视。 但是,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突厥与营州依旧如常往来,甚至做生意的人还渐渐增加了。家里人在一起说起来,都觉得这位可汗并不是会就些偃旗息鼓的人,反倒相互劝着要提高警惕。 冬日里,玉家却接到京城的急报,朝廷下了明旨,皇上被突厥人围困京城东南马铺县,命营州、范阳、河东等节镇带兵入京勤王 爹本要亲自带兵前去,可是枇杷却拦住他,“我觉得可汗这一次出兵就是要引我过去,如果我不去,他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我还不如亲自去会会他。” 玉进忠也有这种感觉,但他亦不放心女儿一人过去,枇杷虽然能干,但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女孩子,千里勤王,还要面对左贤王这们的枭雄,和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枇杷,我们一起去吧,让你三哥留在营州。” 枇杷摇头,“爹,营州范阳是我们的根本,这个时候我们俩人中必须留下一个守住家,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玉进忠岂不知道?突厥虽然出兵西路,但是并不等于东路就安全了,突厥人最喜欢两路夹击,或者声东击西。如果只留下守义,营州万一再起战事,他就是再有智谋,也不能亲自上阵对敌。枇杷和自己不可能一同离开,他们总要留下一个守住营州。   ☆、第171章 进京勤王 枇杷要带兵进京勤王,不只爹不同意,娘和三哥也皆反对,“我们当年多不容易才逃出京城,现在怎么又要送上门去?不如我们派几员老将带几千军士勤王,先前他们曾押送伪梁刘家及左贤王入京,对京城也很熟悉,到了朝中听大臣们的吩咐,亦是为我们营州尽了力。” 枇杷却非常坚决,“我先前曾经负过皇上,现在不管怎么样也要亲自去勤王!” 听了枇杷她曾负了皇上,家里人都非常吃惊,“你怎么负了皇上?” 皇上已经册立了皇后,正是王家的十八娘,是以枇杷并不好再提往事,只摆手道:“别问了,只是当时我就想,此时我不能帮皇上,以后我若有了能力,一定不论刀山火海都要帮他的。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候,我是必去京城的!” 说完,手握腰间的横刀向家里人保证,“我有营州铁骑,放眼天下,并无所畏惧!你们只管放心在营州等我回来!” 从收复德州时起建立的营州铁骑,经过德州、柳城、范阳等数个战役,早已经强大起来,枇杷能有如此气慨,并非虚言,于是再没有人反对。 枇杷便急点了三千铁骑,每人带着兵器干粮并替马一匹,火速向京城而去。 一路上所经州郡,皆不入城,唯有亲厚的几处遣人送了名刺,星夜兼程,十余日竟到了京城东南的马铺县。 马铺县,位于京城东南百二十里。平时并无名气,此时小小的县城内外竟然屯了十几万的大军。 待枇杷到时,马铺县已经被突厥占了,皇上落入了突厥人手中,且连同县城外最高处的一座土山亦在他们手中,占尽地理优势。而朝廷临时拼凑的几万大军只能在县城这外五十里驻军。 不过,枇杷带军到了马铺县城之外,却并没有看到箭拨弩张的紧张状态,两边虽然抹兵厉马,但却并没有打起来。听说先前突厥人掳了皇上、占据马铺县时也没有经过激烈的对抗,死伤的人数都是极有限的。 朝廷宣诏勤王的节镇中,营州相距京城路途最远,是以营州兵到了之后,便再不会有人前来,朝中大臣便招集所有人等在一起商议营救皇上事宜。 枇杷令营州军扎下营寨,随前来招见的官员进入议事大帐,见帐内坐着十数人,早有人为她一一引见。 坐在最上面的三位分别是宰相张龄、魏国公、齐国公,因张相出自永平公主门下,是以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当今朝中最强的三股势力。两侧坐着其余的官员、与河东、武川两镇派来勤王的将军。 枇杷拱手向大家行礼问好,然后坐在专门为她设的座位上,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惊。没想到皇上被突厥围困的大事,招来勤王的兵马加上营州范阳不过四镇,要知道眼下大唐已经有近百个节镇了!看来各镇节度使各自为政,拥兵自立的态势愈发严重。 除掉田令攸之后,朝廷的局势一点也没有好转,反而又因为永平公主打掉支持皇权的世家而更加恶化了。枇杷再一次想起了雷尚才所说“大唐气数已尽”的话,所谓气数,似乎由不得人左右,却又冥冥间自有天定。 就是自己之所以从营州飞马而来,也并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皇上——更确切地说是为了当年的临川王,因为与其称之为皇上,还不如称他为临川王更确切,毕竟他没有一点实权左右朝政。 以往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早已经让枇杷对朝廷没有一丝好的印象。 再观在座诸公,亦没有人显现出特别的激愤伤怀,反倒个个神情漠然,有如泥塑木偶般地默然呆立。直到在张相的示意下,才有一官员出来先简单向大家说明事情经过。原来皇上出京微服出京,却不知突厥人怎么知道了消息,在马铺县将皇上围了个正着,而且又主动提出商谈解决。 枇杷见大家听了个个低头沉吟不语,便知在场之人并没有真心关切皇上的,便第一个开口道:“此番突厥人如此行径,显然是有所图的,既然他们不想打,我们便与他们商谈,看看他们要什么条件,再想办法将皇上赎回来。” 只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重新转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的,但却听到“嘁嘁喳喳”的声音,透出明显地蔑视之意。刚刚枇杷自进帐时就经历了一回,却毫不在意,只迎着大家的目光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诸公有什么意见,请不吝指教!”自己虽然年纪小,又是女孩,但却是代表营州来的,由不得他们轻视! 座在上首最中间的张相被枇杷有若秋水的眼睛扫过,蓦地觉得背后一凉,便为难地道:“打是肯定没法打的,突厥人带了十万大军,我们只有几万人,就连小玉将军也不过带了三千人马。” 若是自己将营州的几万大军全数带来,且不说营州的防务如何,只是哪里能这样快到马铺县?何况打仗岂只是计算人员多寡,比较双方谁势大,若是如此,也不必打了,大家在一起列队查查人数就好了。 当朝的宰相竟然能说出这样不值一驳的话,枇杷心里生气,可她这几年却一直在成长,早已经不会做无谓的冲动,心中挂记着皇上的安全,更是冷静稳重。便微微一笑道:“若论起打仗,并不在人数上,当年汉高祖与楚霸王的垓下之争、三国时的官渡之战,东晋时的淝水之战,还有我们本朝高祖太宗皇帝得天下时,均有不少以少胜多的情况。突厥现在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毕竟远道而来,又困守马铺县半月余,真打起来,我们倒也不必畏惧他们。” 有多少人心中并不服气,可再一想到玉家出京城时不过带着三千人马,一路收复德州、攻下范阳、营州突厥人不战而遁,而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又曾在其间立下赫战功,倒也不敢开口。 唯有王泽道:“我们是相信小玉将军之能的,只是眼下的情况,突厥人似乎并不想打仗,我们是不是也不要轻易开战?” 枇杷点头,时隔两年多,再见王泽,她的心里非常平静,竟然连一点波动也没有,看来他们间的恩怨果然随着那三箭而烟消云散了。而入帐时王泽看向她的目光也是一样的平淡,想来他也一样。现在听王泽此话,亦是秉公而言,点头道:“我的本意并不是想挑起战局,只是说明我们并不是怕了突厥人的十万大军而已。若是能通过商谈将事情解决,自然是上策。” 张相便又道:“可就是想把皇上赎回哪有那么容易!突厥人一向重利轻义,肯定会狮子大开口,而国库现在异常空虚,恐拿不出太多的财物。” “正是,”一位立在张相下首的官员苦着脸上前,“连年水灾、旱灾、民乱又此起彼伏,国库里果真拿不出什么了。” 很显然,张相根本不想把皇上救回来,确切地说,应该说是永平公主不想把皇上救回来,而这种意见显然是占上锋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传檄天下招兵马勤王? 枇杷前来勤王,一路快马加鞭,并没有时间想太多,只想到了京城带兵尽力拼杀,将皇上救回来,现在才意识到眼下的局势并并不需打仗,而是要先在朝堂上博弈。于此她其实并不擅长,也没经历过。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由不得她退缩,因此她一再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仔细思考。如果永平公主不想救皇上,就不应该招天下兵马勤王?她既然传檄天下,总有自己的原因。 这个原因是什么呢? 枇杷顺着这个思路想到,大约是永平公主还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不敢直接说出放弃皇上,所以想以传檄天下的方法,将责任推出去吧。她又将目光在帐内转了一圈,平静地道:“到底需要多少财物,尚不可知,我们何不待与突厥人商谈后再想办法筹集呢?” 张相便又道:“朝廷现在果然是精穷,想来各镇会好得多吧?”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河东、武川两镇派来的将军。 这样的话问出来,谁能承认自己节度之内有余财呢?若是认了,岂不是应该向朝廷上供吗?那两镇也马上诉苦,“我们节度使府上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军饷都发不下来了!”摆明了不想拿钱。 营州按律令上供,因此并没有这样的担忧,枇杷只得慨然道:“先与突厥商谈吧,如果需要赎金,我们营州多承担一些就行。” 没想到她这样说了,张相依旧不肯点头,反而又道:“营州范阳皆地处苦寒之地,就是想多承担又哪里能满足突厥伯胃口?何况这一次皇上私自离京,实非社稷之福,现在又被突厥人做为人质,就算能重新迎回,亦有损我们大唐国威。不如我们采取强硬态度,无论突厥人要多少赎金,我们只不松口,另在宗室中立下新皇,绝突厥人之野望,岂不善哉?” 枇杷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张相这是想背弃君王了!” “不,不是,”张相赶紧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本相不敢,不敢。”但他先前得了永平公主的吩咐,虽然不承认要放弃皇上,但却更不肯真正拿出主意来解救皇上。毕竟现在的皇上已经大了,很难摆弄,还不如重新立个小皇帝为好。 枇杷正要继续逼问下去,不料齐国公却突然站了起来,一拍案几大声骂道:“若不是永平公主藐视皇上皇后,公开指使家奴手批皇后之面,皇上岂会一怒之下私自离京?现在你们还想借突厥人之手将皇上除掉,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172章 看透人心 齐国公发难后,帐内立即就乱了起来,张相亦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与齐国公争吵,“皇上皇后不懂事,永平公主做为长姐教训他们亦不为过,只是身为一国之君,哪里就能丢下江山社稷,赌气乱跑,结果被突厥人所乘。这样的昏君,就是伊霍再世,也要重新废立!” 齐国公大骂:“竖子,竟敢妄言废立!” 不过帐中张相一系的人还是多一些,因此很多人一同指责齐国公,“先前张相要进攻突厥人,还不是国公爷不肯出兵,至使皇上落到突厥人手中,现在反倒埋怨张相!” “是我不去打吗?禁卫军三万人不肯攻城,偏让几千的神策军去打,能打得赢吗?”齐国公一面嚷着,一面向四镇将军方向看过来,“你们评评理,现在是谁不想迎皇上回来?” 枇杷与河东、武川两镇将军面面相觑,他们远路而来,于形势尚不明了,哪里能辩明孰是孰非? 于是张相与齐国公继续争吵,每人都认为自己有道理,并不相让,唯有魏国公王泽上前两边拉住,“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有事好好商量。”只是他一个人根本拉不住。 枇杷眼见着大臣们吵成一团,心越发的冷了。有了先前在京城的经历,她并不相信他们,即使看起来一直为皇上说话的齐国公,他若是真心皇上,也不会让皇上被逼到了私自出京的地步,现在做出这副样子,应该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吧。 其实枇杷先前是见过齐国公的,那时她还是一个整日嬉戏的少女,到齐国公府找曲瑞华玩,与齐国公在路上偶然遇到,上前行过礼。那时在她的印象中,齐国公就是与父亲差不多的大人,对于自己这些女孩,严肃中又带了点慈爱,点点头,说了一句“时常过来玩吧”之类的话就挥手让自己退下去了。 再见齐国公,枇杷的感觉却全变了,她本想在商议大事后以晚辈之礼前去拜见,并问问曲宝华与曲瑞华的近况,但是这种想法就在一见面的同时消散。 从齐国公的神色看,他应该完全忘记曾见过自己。如今在这喧闹的帐中,他亦不是先时父辈的慈爱形象,而是朝中的一员重臣,手握着大权,又要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自己呢,也不再是曲瑞华的小伙伴,时常上门找她一起练习打马球,而是率领营州铁骑前来勤王的小玉将军。 眼下齐国公正在估计自己的态度并打算加以利用。因为她早发现,齐国公从最初站出来与张相做对前就一直看着自己和勤王诸军的神色。 枇杷是要救皇上出来,但她并不想被朝中的重臣们卷到他们的纷争中,营州从天然的地理位置上已经远离了他们,那就一直远离下去吧,是以她只做出一付茫然的样子,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帐内的争吵越演越烈,你推我搡的,竟然就要动手打起来。好在枇杷的座位本就在靠近帐门的最边缘,因此还受不到波及。再看看河东武川两镇将军,也是一直向最外面退去,于是她起身出了大帐,转头见那两镇的将军也随后出来,大家也不交谈,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地。 今日一会,可知朝中之人根本就靠不住,否则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皇上还不是在突厥人手中?为今之计还是自己想办法救皇上吧。 枇杷回营后先派人到突厥和朝廷军中打听消息,又到营中巡视一回,见阿鲁那已经安排大半军士们在帐中补觉,又有人在照料战马,巡视营地,没有疏漏之处,方满意地点头回了自己的帐中,独坐思忖应该如何应对。 毕竟是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没多久就困倦难奈,营救皇上的事情又毫无头绪,尤其令人头痛。这时木朵端了水进来,“将军,今天早些睡吧。” 枇杷摆摆手,“不行,这样的时候,更要小心警惕。”说着硬撑着站起身出帐,却见阿鲁那正在帐前,拦住她笑道:“枇杷,我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一点也不困,就守在营中,你休息吧。” 从到达马铺县外,阿鲁那要做的事情有好多,选择营地、扎营、安排军士们休息,分发粮草等种种,现在营内一切井井有条,他是不可能有时间去睡的,所以枇杷便笑问:“其实你根本就没睡,对不对?” 被枇杷一下子就揭破了谎言,阿鲁那不好意思了,低下头不敢看枇杷,但他却不让步,“你是将军,要想怎么能救回皇上这些重要的事,所以要好好睡觉才行。” “那好吧,”枇杷最相信的人就是阿鲁那,也知眼下的形势全赖自己正确判断,便退了一步,但却交待他,“现在形势非常复杂,我也弄不清朝廷那些人心里各自怀着什么鬼胎,我们唯有小心谨慎。今晚又是我们到了的第一晚,一定要加强巡视!” “我懂了,”阿鲁那爽快地答应,“枇杷,你放心吧。” 枇杷回帐躺下,觉得自己刚刚入睡就被嘈杂的声音惊醒了,因她在军营中从来都是合衣入睡,今天更是连皮铠都不曾卸下,便马上起身,出帐问:“几更了?” 阿鲁那守在营前答道:“正是三更时分。”又道:“听外面的声音,离我们应该有几里远,我已经派人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又整军待发。” 难道是突厥人来偷袭?枇杷心中不胜担忧,带马到了营寨中最高的一处小土坡上,此时正快到八月中,大半个月亮挂在空中,四野间并不甚黑,又有一片片火光,正是军士们燃起了火把夜战。 枇杷分辨一会儿便道:“看位置,似乎是齐国公手下的神策营和禁卫军那里打了起来,却不似突厥人来袭营。” 阿鲁那等人也觉得奇怪,“是不像突厥人,那能是谁呢?” 这时已经有斥侯陆续回报,“禁卫军正在攻打神策营!” 枇杷大吃一惊,“什么!” “没错,确是禁卫军正在攻打神策营!” “现在神策营的营门被火烧着了,最亮的那处就是!” 原来他们还真打了起来,枇杷摇摇头,传下令去,“营州军保持戒备,不许轻举妄动!”便静下心来认真观看,“魏国公手下的左右千牛卫似乎没有动。” “是,左右千牛卫大营丝毫未动,禁卫军只对着神策营去的。” 扎下营寨时,枇杷自然弄清了周围驻扎军队的情况:朝廷几万大军以永平公主控制的禁卫军人数最多,约三万人,面向马铺县方向占据中军位置,左右千牛卫和神卢龙军各有几千人居左,自己的卢龙军与河东、武川两镇的兵马居右,左右两翼又各分前后几部,左侧是神策军居前,左右千牛卫居后,右侧则是河东最前,武川居中,而自己最后。 听了斥侯的报告,再结合各军的营地,卢龙军的将士们也都看得分明,“正是禁卫军与神策营的驻地乱了起来。” 又有人报,“河东、武川两镇兵马现在已经整好军队,只是也没有动,又派人来探问我们情况。” 枇杷便道:“将实情告诉他们,只要不是冲击我们大营的,都不必管。”继续与诸将在高处观望远处,默默思索今日见到的几位重臣的心思。 营州军看了一会儿,见禁卫军与神策营竟然打得越发凶残,有人终于忍不住道:“原来他们真打啊!” 又有人问:“将军,现在大家不是一起来救皇上吗?怎么不打突厥人倒先自己打起来了呢?” “我们管不管?” 枇杷一声叹息,“大家若是真想救皇上,当然不会这样。”又吩咐道:“情况不明,我们先不要参与他们的争斗。” 说话间,突然有数骑从营后飞马过来,高呼,“魏国公求见小玉将军!” 枇杷令人打开营寨,自己催马上前,迎面就见王泽只带几个随从纵马过来,见了自己拱手急道:“就为了齐国公今天在大帐中公开表示要迎回皇上,张相带着禁卫军夜袭神策军,要杀了齐国公,我欲救助,可是和我们的力量不能抵抗,还请小玉将军援手!” 枇杷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搞阴谋的人,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局她却心中雪亮,也许她本看不透设好的局,但却是已经看透人心了吧。 齐国公早不与张相翻脸,晚不与张相翻脸,就在自己面前与张相唱起了对台戏,不就是为了打着皇上的旗号让自己占在他一边吗? 而魏国公,看起来一付并不知情,只是被迫来求救的样子,但是枇杷可以肯定,他是早算好了眼前的一切。只看他举止神态虽然都十分急迫,但是白玉发冠下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大红官服一丝不乱,就连腰间的玉带玉佩都系得半点不差,就说明了他早知道今晚的乱局。 也许今晚的乱局就是他设计出来的! 但是,尽管明白他们算好了一切,枇杷还是不能不上勾。 张相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两军阵前自相残杀,早已经摆明了他根本不想迎皇上回来。而齐国公则是要迎皇上回来的,自己要救皇上唯有站在他这一面。 至于魏国公王泽,枇杷觉得他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黄雀。从皇上为突厥所困时起,他应该就一直等着张相和齐国公打起来,待勤王兵马态度明确之时,他站在实力强大的一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枇杷点头道:“你算得很准,我决定帮你们。”说罢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出了营寨向中军而去。   ☆、第173章 与虎谋皮 王泽没想到枇杷能如此简单地答应了自己,心中已经准备好的劝说之辞都没有用上,但听语风,知她心中定然猜到了自己的计划,便打马上前解释道:“永平公主想行废立之事,我与齐国公不赞同,但却力所不及,才想办法传檄天下勤王,借助各镇兵马营救皇上。” 这些话枇杷是相信的,但是齐国公和魏国公果真营救皇上回京后,他们会不会真正地尊重皇帝,把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枇杷决不相信。她已经认清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和对权力疯狂的追逐。 与他们一起营救皇上,就是与虎谋皮,枇杷心中一片清明,但她也知道自己要想救出皇上,还必须借助于他们,于是只微微一笑,“真是好计谋!” 王泽觉得自己是了解玉枇杷的,但今晚的小玉将军却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再一次看向身边的枇杷,一身大红战袍下的她似乎还是先前的那个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一如过去,只是,似乎里面多了些什么是自己看不透的。 想到这两年多时间里枇杷的经历,他不能自禁地问:“别后你一切尚好?”问罢便盯住枇杷的面容。 没想到枇杷没有一丝动容,只寻常地答道:“还好。” 王泽其实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但是这句简单的“还好”却将他下面的话全部挡了回去,他半晌才又道:“你不问问青河的情况吗?” 就像最初枇杷想向齐国公打听曲宝华与曲瑞华姐妹的近况一样,她也想问一问王泽青河过得好不好,但是现在她却不想通过他们询问了,只是道:“我对青河亦如临川王,如果她有什么事情招唤我,我也会带着营州铁骑而来的。” 王泽这一次不只是无话可答,而觉得浑身一片冰冷,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被枇杷射中那一箭的感觉——绝望,绝望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河东、武川两镇兵马派人前来传话,原来他们接到了自己的求援,又见卢龙军出兵后,便也整军跟在卢龙军之后。王泽本已经命左右千牛卫亦勒兵待命,大家便一同赶往战场。 四镇兵马与左右千牛卫到了很快就到了禁卫军与神策军交战的阵前,卢龙军带头冲入乱阵之中,将两边隔开,魏国公又令左右千牛卫军士鸣锣,“忠心勤王之军列队于后,内乱者杀无赦!” 到天亮时,终于将这场内乱完全平复。 张相被魏国公射杀,三万禁卫军,除逃回京城几千人,其余尽归神策军和左右千牛卫。 经历了夜战的齐国公毫无倦态,志得意满地向王泽与枇杷道:“如今我们几人商量怎么将皇上救回来吧!”竟初露睥睨天下之态。 王泽笑道:“正是,已经白白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说罢招集人员商议营救皇上大计。 枇杷随他们二人进入中军大帐,一夜的激战,大帐却神奇般地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帐内陈设还是依旧,只正中间搭着虎皮的坐榻上没了张相,齐国公笑着向王泽拱手示意,“营救皇上必有人主持大计,还请魏国公上坐。” 王泽亦笑着抱拳,“哪里,还请齐国公担起重任。” “如果没有魏国公请来四镇兵马相助,我们岂能尸位素餐的张相赶走?” “毕竟是齐国公首先发难,一力营救皇上,且年纪又居长,自然请齐国公上座。” 枇杷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谦我让,心里一声冷笑,现在禁卫军散了,神策军与左右千牛卫势均力敌,由哪一方来主持营救皇上的大计,也就奠定了将来的地位高下,是以于他们非常紧要,比营救皇上还要紧要。 以神情观之,齐国公更为自得,而魏国公却满脸谦逊,最后的结果应该是齐国公居于正位吧。枇杷正在如此想着,齐国公与魏国公已经谦让完毕,果然齐国公已经接受了大任,到了上座前,正待落座,却又没坐,向一旁侧了侧身又对大家又谦道:“此次四镇兵马出力甚巨,我们不如请四镇将军主持营救皇上,不亦为极佳?” 这不过是客气之语,谁又听不出,是以河东武川将军都拱手道:“不敢,还请齐国公就位。” 齐国公笑容益盛,“此番收回禁卫军,小玉将军当居首功,还请小玉将军……” 枇杷心里突然一动,便在齐国公的拱手之中径直走到了正座前坐了下来,严肃地向下宣布,“如今时局飘摇,皇上蒙难,并不是我辈谦让推委之时,既然齐国公魏国公和诸位将军推举,我就暂居此位,与大家共商大计,早日迎回皇上!” 口中说着大义凛然、无可辩驳的话语,枇杷同时一双眼睛向下一扫,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齐国公就站在正榻之侧,离自己最近,神情最为复杂,有一霎间枇杷觉得他就要拨剑相向了,便也将手放在了横刀之上,全神贯注准备应敌,但是齐国公握住剑柄的手又慢慢松了下来,然后尽力掩住脸上的不平之气,勉强笑道:“如此亦甚好!” 对于齐国公来说,甚好肯定称不上,但是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枇杷在上坐之前心里已经迅速想了一回,除掉了代表永平公主的张相,齐国公真正的对手只能是魏国公。自己也好,河东武川两镇也好,不论是哪一方,在勤王后都没有实力进驻京城,那么自己就是暂居首位并不会影响京城中将来的局势。 而与自己翻脸,得罪三千营州铁骑,根本划不来,是以她赌齐国公一定会忍下这口气。 至于魏国公,枇杷早就知道他不会反对,以王泽先前所表现的隐忍和计谋,自己要将营救皇上的责任担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其实反给了他与齐国公矛盾显现得到缓冲的机会。 现在看到王泽一脸的讶异,而后转为灿然一笑,“小玉将军肯毅然担起重任主持营救皇上,真是皇上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枇杷心中更安,知形势已定。在她心目中,毕竟宁愿相信王泽与皇上间还是有真正的友情的,真心想营救回皇上。当年他们在自己之前就相识,友情深厚,而后听闻在皇上处境堪忧时王泽亦能伸出援手。 且以王泽的头脑,他定然知道自己争夺营救皇上的主导权,并不是为了私利,而一定会比齐国公少了私心,多了实干。 至于河东武川诸将,枇杷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虽然惊疑不定,但是自己此举于他们并没有太多干系,自不会介入。 于是,枇杷便一笑道:“多谢大家抬爱!”然后正色道:“现在帐中留下的诸公都是真心迎皇上回銮的,我们便从头将事情理顺,定下方案,早日迎回皇上。” 魏国公首先拱手应诺,随后齐国公亦板着脸上前应了,河东武川诸将自然不会反对。大家将皇上从离京起到落入突厥人手中的事情重头弄清,枇杷虽然仍有不解之处,但对于总体情况却基本掌握,于是商定先与突厥人商谈,派出使者前去传话。 至晚,传话之人回营,带来了突厥可汗的回话,“可汗于马铺县正南二十五里处设高台,请诸公于本月望日正午共聚台上,商议大事。” 此时已经是八月十二,离望日不过三日,且计算已方回话及筑台等所需时间,并无不妥,且可汗所定地点亦正在两军之中,并无偏斜,枇杷心中已经同意了,又问了大家,并无疑议,遂令人再去回话答应,自己一方布置不提。 虽然大家打算共同商议,不动刀枪,但是谁又能知道可汗会不会设下埋伏,意图将已方落入他的网中呢?枇杷调遣兵马,决定带一万军队同去,驻扎于台下,另外半数停在十里之处,等候指令。 大家皆赞同,只是在人员安排上,却又有了不同意见。枇杷本意想与齐国公魏国公二位同赴可汗之邀,留下阿鲁那、河东、武川诸位将军率军在后面等候。 可是齐国公沉吟半晌却道:“突厥人,化外之民,重利轻义之辈,我们三人若都赴高台之会,一旦有变,恐后面诸将不能决断,不如我留下带神策军殿后,有事亦可居中调节。” 枇杷却信不过齐国公,如果将他留在后方,万一带着大军来个阵前倒戈,自己岂不腹背受敌?便笑道:“突厥人虽不可信,但观可汗为了此番谈判,却也费了不少心力,显出十分诚意。可见他定是有所图谋,我们前去所冒风险并不大。而齐国公是朝中重臣,在高台需要决断之时无法亲临,定会影响商谈结果。” 魏国公也十分劝说:“正是,齐国公是朝廷中流砥柱,必要亲去商谈才好,我们若能借此机会一举迎回皇上,便要立即奉皇上御驾回京。” 如果只有枇杷与王泽前去高台,王泽其实要比枇杷还担心齐国公有异动。眼下神策营与左右千牛卫都刚经过巨变,吸收了大部禁卫军的兵士,军心不稳,如果他不在军中,而齐国公再有所图谋,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王泽见枇杷尽力消除齐国公的担心,便以利诱之,若是迎皇上回京,齐国公不在当场,势必不能成为皇上身边第一人。 齐国公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下来。 八月的望日正是中元节,但此时马铺县外的大军显然顾不得过节之事,一早大军便离营向马铺县而去。到了正午,枇杷与齐魏两位国公已经到了高台之下。 这座高台虽只用两天便筑成,但却离地三丈有余,上张巨伞,伞下铺皮褥,中间设一案,皆用锦绣金玉装饰,在正午的阳光下璀璨生辉。 拾阶而上,就见左贤王大笑着站起身相迎,“逢此佳节,我们老友相聚高台,不亦为佳话?”   ☆、第174章 击掌为誓 枇杷看看一脸英气的左贤王,不,现在他已经是突厥的大可汗了。发现他的胡子又变成了红色,想来这才是他的本色,又认真看了看他,果然与传说中一样,方面赤髯,剑眉星目,相貌不凡。 而且,当了可汗的左贤王又与先前不同了,神情间更加地自傲,若用志得意满来形容他竟然还太过浅薄,手握大权的突厥可汗虽然是得意的,豪气亦是外露的,但却是从内到外散发的英豪气慨,令人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敬服之心。 面对这强的气场,枇杷却不落一点下风,挺腰扬眉,迎着他走了过去,抱拳道:“幸会!”心里又鄙薄地想,左贤王虽然汉话说得不错,又在中原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毕竟对中原文化还是不够了解,恐怕不知道中元节是一家欢聚的节日,而不是朋友相会的佳期。 见到腰系横刀、身着战袍的小玉将军竟然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汗还是大吃一惊,他已经知道营州来了人,带兵的正是小玉将军,但是她怎么就能成了商谈的首领呢?毕竟无论是从官职还是实力上,她都比不得两位国公,年纪还那样小。 不过,这也正是小玉将军风格,她既然要救皇上,就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如今位列两位国公之前也不奇怪。可汗轻轻挑了挑眉,又向前迎上一大步,笑容扩大了几分,“原来是小玉将军,我竟有失远迎了。” 说罢竟然没有再看随后上来的齐国公与魏国主,只殷勤地请小玉将军上坐。 枇杷见了可汗特别的笑容,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心中却更加确实可汗此举果真是对着自己而来的,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并不惧怕,略一推让便与可汗分宾主坐下。 齐国公与魏国公落在后面,只得在枇杷下手坐了。枇杷向他们略扫了一眼,见齐国公神情自若,魏国公儒雅温文,并没有丢大唐的脸,心中亦觉满意。 早有人送上美酒佳肴,可汗举酒邀请,枇杷一摆手,“中元节的宴会是应该摆在夜间的,现在还是商谈正事为要。” 可汗一笑,将杯中酒喝下道:“我想小玉将军一定在笑我不懂中元节阖家夜宴的风俗,却附庸风雅。其实,我明白中原人的风俗,只是当此之时不宜夜宴,而若将海内视为一家,今日我们相聚亦恰如其分。” 枇杷心中亦叹突厥可汗竟有如此胸襟,若是这几代大唐的皇帝能有如此之能,岂会国运飘零若是?但口中也不肯相让,却道:“既然四海一家,可汗为什么将皇上扣在马铺县?请将皇上送出,与可汗相会于高台,痛饮于中元节,才是宇内一统,四海一家!” 可汗一笑,“小玉将军想接回皇上并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了。” 既然把大家都调到了这里,开门见山地提出条件总要比有话不肯直说要坦荡,枇杷便道:“请讲!” “请朝廷为我和小玉将军赐婚,我便把皇上送回你们。” 果然是打自己的主意,枇杷站起来应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已经许亲,再提如此的条件便不够光明磊落!我原敬你是个英雄,如果可汗如此不重信义,从今以后我再也瞧不起你!” “正是因为我重信义,才会拿皇帝来与你们交换,”可汗亦站起起来朗声道:“小玉将军,我突厥可汗此生只看重你一个能与我并肩的女子,我一定要娶你为大可敦!” “我有婚约在身,誓言难违!” 两人面对面地僵住了,而高台上陪同之人也都呆住了。每个人都在想原来大可汗费了这么多心机抓到了大唐皇帝,竟然只是为了换一个女子,他们不知如何相劝。 半晌,还是齐国公第一站了出来,示意枇杷过来,然后小声道:“小玉将军,你虽然定了亲,但是也可以退亲。尤其是现在的形势,对方家也应该懂得家国大义,只要解了婚约,再由皇上给你和可汗赐婚,还可以封你为公主和亲。” “我不是皇室宗亲,更反对和亲,”枇杷并不听齐国公之劝,却道:“社稷需依明主,安危岂能托付和亲?” 魏国公这时也过来道:“不如我们先回去商议,再约时间见面。” 枇杷摆手道:“皇上还在可汗手中,我们不能等太久,我去与他们商量。”说着又走回去 道:“其实可汗想要我做大可敦,不就是想折我们营州一员大将吗?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营州除了我能带兵打仗,另有猛将如云,我父亲有万夫不挡之勇,我三哥有诸葛丞相之智,我们玉家军还有数十员战将,即使我再不回营州,可汗也不能攻入营州城!” “哈哈哈!”大可汗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盯在小玉将军脸上,看到她光洁的脸上细微的绒毛在正午的阳光下变成了淡淡的金色,一双眼睛明亮如闪光的黑宝石,柔软的嘴角因为生气而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突然意识她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子,在情感上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子。 大约是她把太多的心思都放到了练武、治军、打仗等等的事情上,小玉将军竟然没有看出自己对她并不只是英雄相惜,更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爱! 就在小玉将军不出自己所料带兵勤王时,可汗还曾担心她会对皇上有什么心思,毕竟皇上一谈起小玉将军也是一付亲密极了的口吻,现在看他们就是两个少年人,虽然结下了友谊,但只不过是单纯的友谊而已。在可汗还年青时,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友谊,为了朋友宁肯付出一切。 只有了不起的人生才能经历过这样至性至情的阶段,小玉将军从不是庸禄之辈,由此可汗更加欣赏小玉将军,而且对于小玉将军一点也没看出自己的心意,并没有让可汗沮丧,反倒增添了他征服的信心。凭着自己的雄才大略,他一定要让小玉将军敬重、爱慕自己,最后全心全意与自己携手俯视天下! 就这样,可汗笑了半晌,笑够了才又道:“我自然知道玉家军能人辈出,但是这么多猛将中,你资质最好,也是最令我看中的!” “你若果真看中我,便应该知道我虽然是女子,但却一诺千金,毁婚之举定然不屑为之!” “果然如此!”可汗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捻须道:“如果对方毁婚,那么小玉将军是不是就不算失信了呢?” 对方是王淳,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会出卖自己!于是枇杷便放心地道:“不错,如果对方毁婚,我就答应当你的大可敦!” 枇杷有自己的心思,大可汗亦有他的想法,不论对方是谁,总有办法让他退亲,就是果真不能退亲,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杀了他,再比如让他成亲,总之婚约一定要作废。于是可汗便也点头道:“那好!你先随我回突厥,我就放了皇上。只等对方解了婚约,我再迎娶你做大可敦!” 枇杷亦知,谈到如此的程度,已经是可汗的底线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换回皇上。与其拿别人去换,还不如自己去突厥。因此便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总要回去交待下去,我们就约在三日后此时此地交换。” “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汗举手向枇杷道:“我们击掌为誓!” 枇杷抬手与他一击,“改日再见!”转身下台回营。 回到营地,枇杷先安排了营州军回家的事宜,她原先虽然隐隐觉得突厥可汗可能针对自己,但却从没想到自己会被做为人质交换,是以也没有想过自己将卢龙军带出来,却不能将他们带回营州。 但现在事已至此,她既然已经决定拿自己去换皇上回来,便不会犹豫,就立即着手安排后续诸事,期间涉及原定计划的实施、负责将领的人选、大军行进路线以及粮草供应等等。 枇杷筹划了半晌,但真到安排下去时更不容易,阿鲁那一直是枇杷的副将,原本枇杷自然属意将卢龙军交给他,完成自己的安排,带大家回营州。但是第一个反对的也是阿鲁那,“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枇杷劝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生气了,“我去别处自然都带着你,只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是突厥!突厥——你明白吗!” 阿鲁那不为所动,只梗着脖子坚持道:“那我更要跟着你了!” 枇杷无奈,只得对送茶进来的木朵道:“你劝劝阿鲁那,军中对京城和营州这条路线最熟的就是他,带你们回去我是最放心的。” 没想到木朵却道:“我可劝不了阿鲁那,而且我也不回营州,我跟着你去。” 枇杷更气了,“你先前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突厥,还与乐安公主闹翻了,现在跟着阿鲁那添什么乱!” “可是我不愿意跟乐安公主去和亲,却愿意跟你去呀!” 枇杷瞧瞧木朵,又将目光转向阿鲁那,坚决道:“军令如山!你们不许跟着我!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任务要交代你们! 阿鲁那和木朵面面相觑半晌,只得不情愿地应了,只是又说:“我们现在不能去,将来也会去大漠找你!” 枇杷不知如何再劝,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齐国公、魏国公及河东、武川将军前来拜访,只得先将军中之事放下,迎了大家进来。 齐国公一见面便问:“小玉将军,你果真打算换皇上回来吗?” 枇杷坦然道:“我已经在高台上当众说过了,自然不会有假。” 可是齐国公还是心存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骗过可汗?”   ☆、第175章 深夜来访 对于齐国公的疑问,枇杷只是一笑,“我倒也希望有办法,只是真没有。”突厥可汗英雄了得,绝非庸才,且有两方大军阵列在侧,十几万人共同看着,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出假来,“想要皇上,我们肯定要有所牺牲的,可汗既然看上我了,其实对于朝廷和大家都是损失最小的,我去就好了。” 正是小玉将军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才让齐国公不肯相信的,哪有人能心甘情愿去突厥大漠呢?他又仔细看了枇杷半晌,见她的神情那样坚定,眼睛那样纯净,总算才想通了。她果真是为了皇上肯于牺牲自己! 还真有人会如此傻气!齐国公感慨了一番,却又问道:“小玉将军既然决定以身去换皇上,那么也要将三千营州军带入突厥吗?” 那当然不能了,可汗自不会愿意有一支营铁骑跟在她身边,而枇杷也不会舍得将三千营州军带入大漠,他们是营州最精锐的军队,一定要平安返回营州,这种事情本根本不用问的。 想到这几天齐国公一直派人到营州铁骑中策动大家留在京城,枇杷只做不知,笑道:“卢龙军是要回营州的,我虽不能带他们回去了,但有一事我正要找齐国公与魏国公商量,我们千里勤王来到京城,皇上救出后,还请拨些军粮军饷送我们回家。” 这也是朝中的定规了,各镇兵马由朝廷调动出兵,所用军粮军饷亦有朝廷负责。营州军来时自带粮草,回去时自然要由朝廷负责提供军粮和军饷。 小玉将军这样一提,河东和琥川两镇将军亦道:“正是,等皇上被换回来后,我们也要各自回家了,朝廷总要给我们拨些军粮军饷和赏赐吧!” 齐国公并不敢推诿,先前曾有入京的军镇兵马没有得到足够的赏赐竟然起兵造反,攻打京城的,因此他在与魏国公商量传檄天下招各镇大军勤王时就做了准备,因此现在拿出些财物来也不困难。于是与魏国公一起就在营州军帐里与大家计算各军应得的数量。 经过了讨价还价,算好了各家应得的数目,各镇便要派人去取,齐国公看看小玉将军,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告辞,“三日后我们一起去送小玉将军!” “好,”枇杷神情自若,又道:“皇上回銮要用的车驾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送过去用来接皇上回銮。” 先前张相与齐国公、魏国公来接皇上时是带着一副銮驾的,但是在禁卫军攻打神策军的那一夜,銮驾被烧着了。是以这两天枇杷让人拿出十几匹好马,又将军中最好的车子改成了銮驾,专门为皇上回京准备。又因为自己不可能送皇上回京,只能交给齐国公等人了。 “小玉将军想得还真周到!”齐国公点头赞许,想了想又夸奖道:“小玉将军确实深明大义!” 枇杷不以为然地道:“皇上待玉家军不薄,我们父女自要报恩!”说着送他们出去,转身回来不禁轻轻一笑。齐国公已经“招揽”了一队营州铁骑,又得了自己专门准备的銮驾,上了自己的当,还在暗自得意,又虚言夸奖自己掩饰,还真是很好笑。 但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去大漠了,她的笑容马上消失在嘴角。枇杷独自一人在帐中静坐了一会儿,强令自己不想去突厥的事情,专心地将接下来的安排仔细地重新规划一番,然后招将士们进来面授机宜。自己虽然不能亲自参与了,但是这个计划却不能有任何失误。 自高台相会回来就很晚了,又有这许多事情,看看快到午夜,枇杷便准备更衣入睡,可偏偏木朵又走了进来,“魏国公微服来见将军。” 刚刚魏国公进来后一直没有开口,后来又与齐国公一同离开了,现在悄悄来见自己,想必有些话不能在众人面前说。枇杷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起身,“请他进来吧。” 来到帐篷前面,就见魏国公刚解下带着帽子的大披风,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见枇杷出来,上来就问:“你果真定亲了?” 其实自己并没有定亲,但是先前父亲、三哥已经在可汗面前这样说了,而今天自己也继续坚持,是以枇杷只有点头,“是的。” “是谁?” 枇杷今天当众说自己定亲时,并没有追问她与谁定亲了,大约所有人都认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除婚约吧。现在王泽在深夜特别来问,语气间还带着怒火,枇杷岂会说出,“我不必告诉你。” “一定是王淳!”王泽恨恨地道:“他打你的主意很久了。” 王淳才不是那样的人,枇杷根本不信王泽的挑拨,“不关你的事!” “你这次来的时候他没有反对?” 王淳根本不知道自己来救皇上,怎么能反对呢?但是枇杷抿着嘴什么也不肯说,当时父亲和三哥为了拒绝左贤王的提亲,已经拿王淳做挡箭牌了,对他的声誉一定会有影响,现在绝不会从自己口中传出一句对他不利的话。 王泽无奈,又问:“你先前是不是知道可汗会打你的主意?” 枇杷见他的语气缓和多了,便点点头,“前些日子他派人到营州求亲,想将我招到大漠,却被我们拒绝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出办法抓了皇上,要我来换。” “可是你还是来了京城?” “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把临川王救回去。” 听枇杷语气平静淡然,仿佛是在谈别人的事,王泽突然怒道:“你现在还有心思想别人!就不知道想想你自己!” “我不是没想过,可还是这样决定了!” 王泽更加愤怒了,几乎咆哮起来,“你知道大漠是什么样地方吗?你知道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枇杷无动于衷,她当然知道,茫茫大漠,就是营州见识最广的人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有多宽,它的边际又在哪里,只听老人们说过如果一直沿着大漠向北走,就会到达大地的边缘,那里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着,人们根本无法在那里生存。 不过,枇杷并不会因为这些就退缩,当年皇上想要自己去宫里陪他时,自己正在范阳城下,因为身负家国重任而没能去帮他。现在,自己已经把应该做的都做了,再无什么遗憾,实现自己诺言的时候到了。 尽管心里也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但是枇杷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我知道,但我不怕!” 王泽看着坚定的枇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枇杷,你不要去。只要你答应解除婚约,留在我身边,我会把整件事情解决掉。”又急急地补充道:“你知道你上次走了后,我有多难过?” 也许是真的,但这都打不动枇杷,她只简单地拒绝了,“不。” “难道你宁愿去大漠去做突厥可汗的大可敦,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离开得安心,就告诉我,皇上出京,又被突厥人抓到,这期间有多少是你的安排?” 王泽没有回答。 枇杷便抬手送客,“那么请回吧。” 王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深深地看了枇杷一眼,转身离开了。 枇杷在三天之内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到了约定的日子,与齐国公、魏国公重新到了马铺县外的高台之上,见可汗亦如约等在此处,便问:“皇上呢?” 可汗站起身来迎她,笑道:“只要小玉将军随我们北上,我自然放皇上回去。” 枇杷知道可汗忌惮自己的武功,怕自己将皇上虏回,便笑道:“可汗不必担心,你的十万大军就在眼前,我一个人哪里能动得了什么手脚?我已经与皇上几年没见了,想在一起说说话,毕竟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见面就难了。” 可汗想想点头道:“也好,一会儿我让人将皇上送到这里,你们就在这台上一叙,再下台时,皇上回朝廷的营中,你随我们北上。” 这座高台本就在两军之间,如此亦算公平,枇杷看着可汗与齐国公魏国公等人下去,只留下自己。又等了一会儿,就见皇上一个人走了上来。 虽然只隔两年有余,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而再见到已经成了皇上的临川王,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胖胖的小孩子,枇杷慨叹道:“你瘦了,个子也长了许多,毕竟是长大了。” 皇上缓缓地走过来,在枇杷面前停下,伸出手来似乎想摸一下她,却又似害怕般地收了回去,神情恍惚,“枇杷姐姐,真的是你吗?” 枇杷用力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当然是我啊!” “果然是枇杷姐姐!你果然成了大将军了!”皇上突然大哭了起来,然后又眼含泪水笑了,上前拉住枇杷姐姐的手道:“这些天我被突厥人关在大帐中,过得混混沌沌的,总梦到你来接我了,刚刚我还以为又是做梦呢!” “现在不是梦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枇杷说着,突然发现皇上的手破了,还在向外渗着血,急忙握住问:“怎么受伤了?”因身着甲胄,并无一物,只得赶紧揭开外袍,从里衣上扯下一块衣襟来替他包上。 皇上由着她裹伤,却欣喜万分,“我可以回去了!”可却又很快收了笑容转头向枇杷姐姐问道:“我做错了那么多,又曾被突厥人俘获过,还能回去吗?” “能,当然能。” 可是皇上并没有被枇杷的话劝动,“枇杷姐姐,大家都说我是个昏君吧?” “不,不是。”枇杷想到了皇上会害怕,会盼着自己解救他,但却从没有想到皇上会担心他是不是昏君。   ☆、第176章 绝然而行 枇杷下意识地否认后就看到了皇上眼中的悲哀,突然明白了,皇上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自己不能只想这样简单的骗过他,便认真地想了想严肃地说:“你也知道我并不大懂得朝政,但是我觉得你人很好,又从来没有做过大恶大奸之事,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不为明主,也能成为一代守成之君,但偏偏落在了乱世,虽然不能中兴帝国,但也绝不是昏君。” 如今政局已经到了不堪的地步,其实与皇上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对于朝政的掌控几乎是完全的空白。而论起先前的临川王,虽然有很多很多的缺点,但是总体上他还是懂道理很厚道的孩子,否则枇杷也不会与他交好。 如果真由他做帝王,掌控天下,枇杷真心认为他虽然不能像那些千古明君一般,却也不会闹出大的乱子。 “不是昏君就好,”皇上庆幸地抚了抚额,虽然没有就此高兴起来,但很显然他的情绪好多了,“枇杷姐姐,那我们走吧!” “先等一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枇杷拉住了皇上,他还不知道自己不会再与他一同回去了,但这种事还是越晚知道越好一些的。 不过枇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皇上,而这也是枇杷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一次你从突厥人手中逃出来就不要回京城了,就去我们营州吧,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回京的路上有人会把你从齐国公和魏国公的手中劫出来再送到营州。从此后,你就改名换姓在那里生活,我爹、我娘、我三哥都会照顾你的。虽然营州没有京城富庶,但是衣食温饱都没有问题,而且你再也不必担心永平公主会骂你了。” 枇杷知道临川王并不愿意当皇上,现在见他迟疑着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非常吃惊,他不是应该开心地跳起来了吗?急忙追问:“难道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你只要同意就好了,别的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部安排好。”枇杷便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讲了一遍,“车子是我让人特别做的,在下面的夹层藏着普通营州军士穿的衣服。在你们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叫葫芦口的地方,那里一面是山岗,一面是密林,道路非常难走,大军经过时一定要排成一长列。到那时你在车里悄悄换好衣服等候,我已经安排营州军的人将你从车中换出来,然后他们会护送你走小路出京畿,经过德州、范阳再回营州,这一路都有我的人。” “而且车里顶替你们的人会跟着神策军和左右千牛卫再向前走一天,到进京城前再逃回来,到那时齐国公和魏国公再想找到你就不可能了。” 皇上依旧没有像枇杷所想的喜形于色,只是用一种说不出的神色看着枇杷。 枇杷便问:“你在担忧什么?我的计划虽然不敢说天衣无缝,但想来一定能顺利实现。而且,我先悄悄告诉你,神策军中就有我们的人,一直会有人帮你逃出来,而那条小路也是我曾经走过的。只要出了京畿,到了德州、范阳、营州,便都是天高海阔,自由度日了!” 没想到皇上迟疑了许久,然后才摇头道:“枇杷姐姐,我还是要回京城。” 枇杷呆住了,“为什么?难道你竟然愿意做皇帝了吗?还是你觉得营州比赴京太过苦寒?” “不,不,都不是。”皇上一面说着,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神色越发的坚决,“我不能走!” “你不要怕连累我们,”枇杷赶紧安慰他,“如果你离开了京城,我便再不顾忌京城,而朝廷就算猜到了你逃到了营州,只要我们不承认,他们也不敢对范阳和营州动手。” “枇杷姐姐,我也不是为了这些。这些天我总是在想,我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既然当了皇帝,我还是要真正地负起皇上的责任,这也是我命中注定的!” “你这是要做什么?”枇杷突然发现皇上身上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完全脱离了她的认知,让她感觉到危险,便下意识地反对,“你当皇帝不是你自己愿意的,而是被逼无奈,所以根本就不必管什么注定的责任,只要逃了出来,那些责任便都与你无关了。” “可我毕竟还是当了皇帝啊!”皇上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我已经君临天下,总要对江山社稷、列祖列宗有一个交代吧。” “但是京城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好,”枇杷原本不想告诉皇上的,但是她不得不说,“你手中没有实权,永平公主虽然对你不好,但是齐国公更不会真心为你打算,就是你原来最信任的王大哥,恐怕也未必可信……” 没想到皇上摇头道:“我知道的,自从我当了皇帝,什么都变了,永平皇姐不再是我的姐姐了,而王大哥早不是原来的王大哥了,只有枇杷姐姐还是过去的枇杷姐姐。” 枇杷先前就猜测过皇上怎么会就这样巧出了京城,又被突厥人抓住,她隐隐感觉身为朝中重臣的王泽一定也搅入其中了,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现在马上问:“是谁害得你到了这个地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知道京城里没有人可信了。” 听着这悲凉的语调,可怜的皇上一定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有了很多很多的经历,才会看透他们。 枇杷更不愿让皇帝回到京城去面对那些人了,“先前是田令攸,现在又有永平公主、齐国公魏国公等人,都是他们大唐才会落到这种田地……”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朝局从开元后期就不好了。” “所以江山社稷更不应该由你来担啊,何况你还小!” “枇杷姐姐,我不小了,正和你带兵攻打柳城时同龄。” “可是……” “我知道你再为我找借口,”皇上突然笑了,“枇杷姐姐,你第一次带兵打仗时害怕了吗?” 皇上果然已经长大了,他虽然依旧胆小,依旧没有什么才能,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了。枇杷懂得了他的心思,眼泪就刷地掉了下来,哽咽着回答:“我是害怕的。” “但是你谁也没告诉,是吗?” “是的。” “而且还装作根本不害怕的样子?” “是的。” “我也一样,我害怕回京城,害怕当皇帝,可是我还是要回京城去当皇帝,哪怕他们会杀了 我。”皇上说着拿起袖子帮枇杷擦擦眼泪,“别哭了,你看我就不哭了,就是再想哭也不哭了。” “你真傻。” “我是傻,可是枇杷姐姐你也一样很傻呀!千里迢迢地来京城救我,孰不知就让我死在突厥人手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不!” “我已经决定了,”皇上道:“我毕竟是李家的子孙,我的祖上出过那么多的英雄,我至少也要做一个堂堂的天子,尽力去为大唐的江山做些事,就是不成,死也要死于社稷。” 枇杷沉默了良久,一时觉得皇上是对的,一时又觉得他不应该回到京城那个大旋涡里去。却有人上来催,“两军都要拨营了。”知道双方都急着要自己和皇上回去,便点头道:“你先下去,我们这就好了。” 然后低声对皇上小声道:“刚刚我说的你都要记住了,路上还有一天时间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枇杷姐姐,我一定要回京城,如果再有什么事你不必去救我了,。”皇上说着,惨然一笑,“而且,枇杷姐姐,你见过史书中曾当过皇帝的人逃离了皇位,还会有善终的吗?” 枇杷知道自己终不能将皇上救回营州,让玉家军庇护他一辈子了!尽管不甘,但是她懂得应该尊重皇上的选择,他不再是孩子,而是真正的君王,不容轻视。抬手将簌簌而下的泪水全部擦掉,“回京以后你的路实在太难了……” “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就是害怕也不会说的。” 枇杷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原来她以为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已经懂了很多,她先前只把他当成一个小弟弟,现在却用对待皇帝的态度恭敬地说:“皇上,请你先走。”然后跟着皇上身后走下了高台。 两处兵马各居高台的一侧,虽有千万人,却没有一丝声音,气氛紧张得似乎令人喘不上气来,所有人皆勒马待发,只等他们一下来就要各自离开。 皇上挺直腰昂起头向前走去,却突然意识到枇杷没有跟着他走过来,回头却看到枇杷正向突厥人的营中走去,蓦然明白突厥人为什么能放自己回去了,猛然转身跑了回来,“枇杷姐姐,枇杷姐姐,我不要你把我换回去,我不回去!你回来吧!” 可这时齐国公已经带了几个随从上来将哭喊着的皇上抱住强行向回拉。 枇杷其实与皇上相隔不过几步,心肝俱痛,亦转身想要将齐国公推开,但是一只手拦住了她,突厥可汗沉着脸向她道:“小玉将军,如果你继续向回走,皇上就会被射死。” 交换人质的时候,为了防止反悔,双方都是箭在弦刀在手的,枇杷看向列在一侧的营州军,个个睚眦欲裂,知道自己只要再有小小的动作,大家一定会不顾约定冲上来的,终于一步没有再向回走,只向皇上挥挥手大声道:“记住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 “枇杷姐姐!枇杷姐姐!你回来!你回来!”皇上声嘶力竭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枇杷再面向留下的卢龙军拱手道:“营州、范阳就拜托你们了!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也都拜托你们了!” 卢龙军刷地跪倒一片,“请小玉将军放心!我们永远是小玉将军的卢龙军!” 枇杷绝然地转身走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她觉得,哪怕自己的生命只能停留在这一霎间,她一生亦是无憾了!   ☆、第177章 宁愿玉碎 枇杷成了可汗手中的人质,但可汗对这个人质还是很优待的,为她专门派了一千人的卫队,几十个仆妇,还有舒适的车子,宽大的帐篷,一应衣食供应也都极为丰盛。 每日在辚辚车声中,枇杷一面赶路,一面看着一路的山川地势,默默地都牢记在心里。 自己还会回来的!玉枇杷绝不会一辈子被困在大漠! 可汗时常会过来与她同乘,他谈吐很是风趣,懂得很多,也去过很多地方,竟然能与枇杷说得很投机。看出枇杷一直很注意观察路上的景色,又笑着给她指点地形地貌,“现在还没有真正进入大漠,还有河流、山脉、树木、村落等帮助记忆,等到了大漠深处,到处是一片茫茫的草原,有的地方茂密得连牛羊都能遮住,根本无从分辨的。” 枇杷听懂了他语外之音,亦知骗不过他,只一笑道:“总还是有办法的。” 可汗完全听懂了她的言外之音,“我们虽然是逐水草而居,但王帐总有几万人在一起,我会安排你住在我的王帐旁。” 枇杷依旧不在意,笑着说起了往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道:“当年我曾带着家人从京城逃回了德州。” 可汗大笑道:“茫茫大漠可没有那样容易。”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可是,我们对于逃人一向是要惩罚的,第一次割鼻,第二次断其一肢,第三次砍头。”可汗严肃地说:“我对小玉将军也是一样。” 枇杷却灿然一笑,“我就是你们的人质,本也没想要什么优待啊?”在她看来,可汗既然能将皇上抓到手中,不管怎么说都是棋高一着,现在自己成了阶下囚,就要承认这一点,然后变得更强才对。 可汗看着她的灿烂的笑容呆了一呆,温声说:“其实你住久了,就会知道大漠的生活也蛮好,大漠的人更是英雄辈出!” 枇杷不置可否。 二人打着机锋,枇杷是决不会甘心留在大漠一辈子的,她一定会找机会逃走。可汗本就知道,她也没有必要隐瞒,如果可汗因此就要杀了自己,眼下自己是肯定逃不过的,但是他既然现在没有动手,那就给自己留了一个机会。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一场博弈了,看看谁更有智谋,谁更有耐心,谁更有办法,这就像拿自己的命去打一个大大的赌,但是她总相信自己必然胜利! 可汗对于枇杷逃跑的计划心知肚明,如果小玉将军不这样想,那就是不是小玉将军了。可他却另有一番打算,派大军将小玉将军保护住只是临时的办法,他真正的计划是征服小玉将军,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甚至将小玉将军留在突厥大军中后,他也不用一点强迫的手段,却特别派了仆妇去服侍她照顾她的生活。尽管小玉将军是那样的美貌英气,特别让他喜欢,但是大可汗难道还缺美貌的女子?他要的是小玉将军的心!对此他是极有自信的。 两人各怀心思,却谈笑自若,突然有几骑飞马来报,“后面来了十几个人,说是来投小玉将军的。” 可汗大笑,“带他们过来!” 枇杷心中一惊,难道阿鲁那木朵他们到底跑来追自己了?不免又急又气,连忙向后张望,果然见阿鲁那、木朵等人纵马过来,“我们完成了小玉将军交的军务,现在前来跟随小玉将军到大漠去!” 不待枇杷发话,可汗却先慷慨地道:“如此忠心的部下,我喜欢,你们就跟着小玉将军吧!” 枇杷轻哼了一声,可汗当然能猩猩作态了,毕竟他派了一千人的骑兵“保护”自己,自己身边添了十几个随从不会起太多的作用。但到底还是领情的,毕竟他没有对这些人喊打喊杀,又大度地放这些人跟随自己,便笑道:“谢谢可汗了。” “这不算什么,在营州时你们父女对我也不薄。” 不仅如此,可汗又为阿鲁那等人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他举起酒杯向大家高声道:“欢迎营州的勇士们来到我们大漠!”又拿出财宝赏赐他们,“我们突厥人最敬重忠心之士。” 枇杷见大家看着自己并不举杯,便笑道:“可汗敬酒,大家喝了吧。”阿鲁那几个人才端起酒杯,但终究不愿意向可汗谢恩。 可汗亦不以为意,“我不是想拉拢你们,而是想让你们对继续对小玉将军忠心!也是对将来的大可敦忠心!” 阿鲁那最不会藏起心事,他的脸上就差没有直接写上“不信”两个字。枇杷虽然不会全信可汗,但是却明白可汗既然想折服自己,一定不会对阿鲁那他们下手的,便笑道:“我的小伙伴们刚到大漠,可汗不要在意。” 阿鲁那和木朵等人就这样留在了枇杷身边。待无人时,枇杷赶紧问:“皇上怎么样了?” “在入葫芦口前,我们已经与皇上见过面,不过他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走,一定要回京城,让营州军自行回营州去。”阿鲁那摇头道:“我们再三劝说也无效。” 枇杷轻声叹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阿鲁那等又道:“我们等皇上的车驾过去后,就撤出了葫芦口,送大家上了营州的路后,我们几个就来了” “既然来了,我们就在一起吧,”枇杷知道已经不可能将他们赶回去了,“我想天无绝人之路。” “不管什么路,我们都跟着你!” 枇杷与大家的手合到了一起,觉得大家的心都在一起跳动着。 有了阿鲁那这些伙伴们,枇杷的感觉又不一样了,这些天积累的愁绪渐渐消了很多,有时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大漠,与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地骑着马。她的性子天生就非常乐观开朗,活泼好动,本来也很难一直沮丧下去。 很快地,可汗又许了枇杷与大家一起射猎。毕竟进入大漠后,时不时地会遇到野羊、野兔等猎物,打一只黄羊大家在晚上燃起一堆火烤了吃既能吃到新鲜的美味,也能为单调的生活平添些乐趣。 可汗对于小玉将军确实很宽容,反正枇杷身边有一千人护卫,走是走不脱的。更何况他自己亦不似汉人帝王一般要天天看公文,处理朝政,突厥部落的管理本就是极松散,所以他大半的时间也是陪着小玉将军一起射猎。 这一日忽见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型向南飞去,可汗见了大笑道:“看我把头雁射下来!”说着已经弯弓射出一箭,不远处的枇杷想也没想地也搭箭在弦,长箭如流星般地飞了出去,只听得当的一声,枇杷的箭后发先至,撞到了前箭的箭头,两只箭一同从空中落了下来。 结果自然是一只雁也没有射中! 就在这时雁群已经飞出去很远,任谁再弯弓搭箭也不可能射到了。 可汗呆了一下,立即高声地喝道:“你竟然敢射掉我的箭!”一面喊着一面满脸怒火地策马跑来,扬起手中的铜弓打向枇杷! 枇杷虽然没有与可汗交过手,但是她却早看出可汗的武功相当高深,又兼他正当壮年,体力处于巅峰,只随手拿着弓打过来,但却挟着雷霆之势,自己很难直接挡住,便敏捷地一弯腰躲了过去。 待铜弓扫过,枇杷重新坐直,一摸腰间并没有佩刀,原来她的佩刀早就被突厥人拿走了,只是还不习惯,便挥着自己的长弓向可汗回了过去,可汗拿弓相挡,两张弓撞到了一起,弓弦发出琤琤之声。就在这时,阿鲁那等人扑过来帮枇杷,突厥人亦来帮可汗,几十匹马冲到一起,搅成一团。 平时可汗对小玉将军向来很和蔼,时常笑着陪她说话,讲自己的经历,大漠的故事,又会经常请她宴饮,陪她打猎跑马。所以枇杷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可汗,怒气冲天,威势压人,可并无一丝惧怕,反由然而生一股激情,一定要与可汗顶下去。 两张弓绞在一起,俱已毁坏,两人因用力相搏,亦一同从马上掉了下来,枇杷扔掉弓,挥拳而上。 玉枇杷才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虽然落到了可汗的手中,可汗待她客气还好,但可汗要动手,她便宁愿玉碎,也不求瓦全! 可汗接住了她的拳,却已经冷静下来,“我们不要再打了!”又向自己的人喝道:“大家都住手!” 突厥人放开了枇杷的伙伴们,枇杷看看阿鲁那等人皆无事,便向后跳了一步,叫道:“我们也住手!”但仍不免瞪着双眼看着可汗道:“是你先打人的!” 可汗的年龄毕竟要比枇杷大上一倍,到了此时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看着小玉将军剑眉飞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拳紧握,胸前还在剧烈起伏,一付不肯服输的倔强神态,突然觉得异常有趣,不快随之消失了,微笑道:“还不是你先射落我的箭?” “我不许你射那雁!” “为什么?”可汗不解,枇杷平时对于射猎非常感兴趣,亦没见她有何禁忌,怎么突然就不肯让自己射雁了呢?可是他毕竟是个成熟而又聪明的人,转眼间又明白了,却只道:“你不愿意可以告诉我,只要能够答应的我都会答应你。但决不能再去阻挡大可汗的箭,这是我们突厥人的规矩!以后切不可再犯!” 枇杷其实也知道自己刚刚有行为有些不当,但是情急之下她亦是无可奈何,若是可汗象现在一般讲道理,她一定会接受的,但是想拿弓来打自己,那决不可能!见可汗态度已经缓和了,便也点了点头。 倒是阿鲁那木朵等人皆不解,到了晚上,便问了出来,“先前我们在营州时也曾射过大雁,现在为什么不许可汗射呢?” 枇杷轻轻叹道:“因为大雁是最有情谊的鸟啊!”   ☆、第178章 皎洁如月 枇杷轻轻地慨叹着,“汉时有个叫苏武的人受朝廷派遣持节到了大漠,被扣在了大漠的深处牧羊。当时的还单于只肯给他一群公羊,还说除非公羊生下羊羔才能放他回中原。” “可是苏武却一点也没有屈服,他饿了就吃一点毛毡,喝了就抓一把雪,坚持了好多好多年。直到后来有一天,一只大雁落到了他的面前,他便将自己还活在大漠深处的消息写信系在了那只大雁的足上。大雁果真将信传到了京城,皇帝才知道了,就派人将他接回了京城。” “原来是这样!”大家纷纷道:“以后我们也不射大雁了!” 阿鲁那笑道:“我再看到雁群时,就想办法活捉到几只,然后把信也系在雁足上,让它们帮我们将信送出去。” 木朵瞧瞧他,“我们把信带给谁呢?” 皇上自身尚且难保,根本不能指望了,父亲就是想救自己,但是只凭营州之力根本没有能力打到大漠,这些枇杷早就知道的,而且她也曾告诉皇上和父亲,让他们放心,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看着所有人都沉默了,枇杷放低声音却异常坚定地宣布,“我们不射大雁只是为了表示我们对大雁的敬重,但是真正想离开突厥大漠,还是要靠自己!” “对,我们一定会自己想出办法回到营州去!” 枇杷与可汗的这一次冲突,很快就水过无痕了。可汗似乎是忘记了,又如同过去一般地与枇杷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而枇杷也没有再提,但是她却发现可汗又在自己身边加了保护的人。 对此,她只是轻轻地用鼻子哼了哼,自己不会这么蠢,马上就想逃回营州去,总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就像射箭时,为了射中目标,好猎手会耐心地等待很久很久,但是只要长箭离弦,一击必中! 有再多的人监视自己,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要可汗不杀掉自己,那么自己一定会逃回去。想到这里,枇杷还是蛮感谢可汗的,他虽然逼着自己北上,却对自己非常优容,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客人来尊重的。 只是道不同,终究不能为谋,自己总不会留在突厥。 枇杷就这样跟着突厥人一直向北走,经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大漠深处,虽然还没有到十月,但是这里早已经天寒草枯,还落了好几场大雪。 在很多中原人看来,营州就在大漠上,但其实营州城外的原野只不过是大漠的边缘,与大漠深处完全不同。就是从小长在营州的枇杷还是第一次到大漠深处,对于这里的一切亦非常陌生。 突厥的王帐不同于京城的皇宫,也不同于营州的节度使府,根本没有固定的城池。事实上,当突厥军队进了大漠后,各部落就开始慢慢散了开去,最后只留下可汗自己的部落,当然也是最大的部落,与部落里的妇女老弱们汇合后,他们就停驻在一个大湖边,他们称之为西海沿子的地方。 大家在西海马沿子搭了成群的帐篷,不过帐篷并不同于房子,既不是整齐划一地搭建,又不是一个挨着一个。因为各家都有牛羊,要在帐篷一旁留下空地圈养,所以帐篷相当分散。 枇杷想如果能从高处向下看,突厥人的帐篷一定像满天的繁星一样,在草原上四处散落,只可惜大漠里完全是一脉平川,不用说高山丘陵,就是连大树都没有一株,这样壮观的场景只能在脑海里想上一想了。 王帐其实就是一个比起所有的帐篷都要大很多的帐篷,帐篷是用无数的牛皮布匹做成的,染成了纯白色,上面还有一个金色的顶,帐前飘着几面金色的王旗,在众多的帐篷间分外显眼。 可汗抬手相邀,枇杷便随着他走进帐中,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立即将在外面被狂风暴雪而冰到了骨头里的冷气吹了出去,原来王帐中亦有如京城那种带了香气的木炭。又因白日中帐顶的牛皮是揭开的,所以帐内也不似寻常帐篷内光线不足,只见地上铺着夹了金线的大红毛毡,墙上挂着厚厚的皮子,到处装饰着金玉之物,奢华异常。 在巨大的王帐中转了转,枇杷不由叹道:“不愧是大可汗的王帐,果真与众不同。” 可汗笑道:“这只是前帐,后帐住着要比前帐还要舒服,就请小玉将军住在这里,我们平日来往也方便。” 能容纳上百人的前帐只占了王帐的一半,且不如后帐舒适,枇杷不能想象后帐的情景,但是忖度后帐应该是可汗家人的住所,便笑着摇手拒了,“还是请可汗指给我一个普通的帐篷吧。” 正说着,后帐走出了一群女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突厥贵女,一双大眼,颧骨略高,薄薄的嘴唇,头上身上都戴了非常繁复的银镶首饰,上面满是红珊瑚、绿松石之类的宝石,行动间还发出叮当的声音,正是一位突厥美女。 她后面跟了几十个各色打扮的女子——显然这些人都是可汗的妻妾,正上前问候可汗。枇杷从服饰上看去,除了数名突厥人外,竟有不少的外族人,什么奚人、室韦人、回纥人、土蕃人、汉人等等,仿佛枇杷所知道的北部小国部落都有女子嫁到突厥。 而这些人除了千奇百怪的打扮外,年龄又各有不同,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半老徐娘,还有的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岁,一张张奇怪的脸,据枇杷看去,真正美貌的实在不多,也不知可汗怎么会挑中她们做阏氏? 可汗神色倒很平淡,向带头的突厥贵女和颜悦色地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了,”又道:“你倒是该带着她们来见见小玉将军。” 显见大家都是知道小玉将军的,领头的突厥美女便笑晏晏地转过身,带着大家恭敬地向枇杷蹲身行礼问好,竟然也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话,“可汗总算是将小玉将军接到我们突厥了!”语气中似乎不胜欢喜。 枇杷还弄不清情况,便赶紧向后一闪,回礼道:“我可不敢当。” 可汗笑道:“这些都是我的阏氏,你是要做我的大可敦的,受她们的礼并没有什么。” 这话枇杷可不认同,便正色道:“我们可是有约在先,只有我的未婚夫答应解除婚约,我才会做你的大可敦。眼下,我只是你手中的人质。” 只要一提到大可敦之位,小玉将军就是这的态度,可汗也不以为意,他的话本也不是只说给枇杷听的,亦是告诉他的诸位阏氏和臣民,便只是笑道:“你未婚夫一定会同意解除婚约的。” 为首的阏氏亦笑道:“不知小玉将军的未婚夫会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敢与我们英雄的大可汗抢大可敦呢?待天气暖和了,大可汗送去些牛羊金银,他一定会答应解约!” 枇杷将头一扬,向前挺身道:“我的未婚夫出身琅玡王家,祖父曾任过当朝宰相、京兆府尹,现在任德州刺史。他相貌俊美,又兼从小熟读经史,深通大义,是京城名公子之一,人称‘二王’中的小王公子。我父母早已经与王老大人为我们合婚,说我们的婚姻是天缘注定的,你说他会只为了些金银牛羊毁诺吗?” 平时可汗与枇杷在一起时,从未听她谈起未婚夫,只当他们间只是平常,现在见她夸赞自己的未婚夫,竟然说得天上人间罕有的样子,完全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哪里受得了,脸立即就沉了下去。 那阏氏上前轻抚着可汗的前胸,满脸的爱慕根本掩不住,却向枇杷笑道:“小玉将军,且不说我们大可汗天纵英才定要胜你那未婚夫百倍,只你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得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像我们大可汗一样重信守诺的,我虽然没见过你的未婚夫,可是听说读书的汉人最是无情无义呢。” 所谓与王淳的婚约其实根本不是真的,所以枇杷从来不提,但是今天可汗和阏氏的话语令她非常不快,令她实在忍不住将王淳夸赞几句——王淳绝对是当得起自己的夸赞,只除了他并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以外。 现在听了阏氏诋毁王淳,她哪里能服气,况她一向口齿伶俐,便道:“那是他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名士!高洁如晶莹之雪,皎白如中秋之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可隐居江湖,入可居庙堂之高;上不愧于天地宗亲,下不惭于妻子家人!” 看着可汗的怒火就要迸发,阏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又赶紧上前向枇杷道,“小玉将军,我也曾读过汉人的书,知道你所说的人也是有的。只不过汉人还有一句话‘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躬未篡时’,若要如此赞一个人,总要等到盖棺定论才不迟呢,你未婚夫尚且这样年轻,是不是有名无实也很难文章呢。” 说着又上前拉着枇杷,“我们且不说他,只是大家日后定要相处的,还是先见见王帐中的人吧。” 枇杷才不要与王帐中人的相处呢,只是见阏氏举止大方,言辞温和平顺,又对自己极为尊重,也不好与她争执,只胡乱向大家点了点头,便向可汗道:“我们长途跋涉,也都很疲劳了,如今已经到王帐,就请可汗先歇息几日,我们便不再打扰了。” 阏氏见小玉将军要走,十分挽留,马上道“王帐的后帐很大,有很多小帐,我那里虽然不敢说是最好的,但胜在地方宽敞,不如就请小玉将军先住我这里,等可汗再为小玉将军准备大……” 枇杷马上将她的话截断,“我们必要在外面自己住的。”说着告辞出了王帐,大有就是可汗不给她帐篷,她也要露宿原野的气势。 经过刚刚的交锋,可汗亦知枇杷必不肯住王帐,又听阏氏劝道:“我瞧小玉将军性子颇为倔强,想她回心转意急是急不来的,待我慢慢再劝她。”心情方才好转过来,让人为枇杷及随从们准备了两顶帐篷,就设在王帐左近。   ☆、第179章 思念如雪 没几日可汗又将当年的求亲时嫁妆之数的牛马羊送给了她,“有这些,你在草原上就会生活得非常富裕了!” 枇杷跟着突厥人在一起日久,也感受到突厥人对于这些牲畜的珍爱,就是她现在每日也都是靠着这些牲畜生活着。大漠里不产粮食,也不产菜蔬,所有人主要的食物就是肉和奶;大漠里也没养桑蚕,大家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用牲畜的皮做的;甚至很多日用品也是来自于这些牲畜的骨头、角、皮毛等等。 牲畜繁衍生息得旺盛,大家的生活就更好,反之,如果遇到了天灾瘟疫之类的,牲畜大批死亡,温饱都成问题。 枇杷自小就知道物力之艰,现在看着望不到边际的牲畜,咂舌道:“送我些牛羊过活也好,但还是不要这么多了,万一养不好掉了膘多可惜呀!” 原本心中不快的可汗又高兴起来,枇杷从原来对他满满的敌意,慢慢地平和了,现在竟然还会替他着想牛羊会不会掉膘,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能够为自己着想了?就算自己想太多了,还到不了这样的程度,只要小玉将军能够为突厥人着想,也是极好的事情,最起码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好意,也以好意回报。 遂满怀喜意地看着小玉将军,“你无需担心养不好,我既然送你牛马羊,也会将饲养牲畜的人一同送给你,他们会替你照顾的,要是牲畜掉了膘,你就惩罚他们。” “虽然如此,可我还是不要那么多,我只留下五十匹马、一百头牛和二百只羊,我要带着小伙伴们亲自赶着马放牧牛羊,自己挤奶剪毛生活。” 枇杷早已经打算好了,虽然自己一定是要离开大漠的人,但是如果整日在帐中坐困愁城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而且反倒消息闭塞,也不能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还不如与突厥人生活在一起,再慢慢图谋大事呢。 更何况人总要认请自己的身份,既然为人质,就做出人质的样子,完全靠着王帐发放物品更是受制于人,还不如自牧自吃呢。她见突厥的贵族们,也不是完全如中原世家子弟们不事劳作,也时常亲自照料牲畜。 最根本的还有,大漠的冬天根本不适合出逃,被大雪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大漠非常难以辩识方向,就是突厥人也不敢离开营地独自生活,因为寒冷、饥饿、暴雪等等随时会吞噬人的生命,而可汗派来的卫队又在整日监视着他们,枇杷早已经接受了自己会在大漠过上一个冬天。 枇杷的计划,可汗不免猜测到她有暂时隐忍的意思,但却一点也不反对,他本意就想要小玉将军留在这里,认识到自已英雄了得,也认可突厥人的生活,然后水到渠成做自己的大可敦。要知道突厥人的大可敦可要比中原的皇后更富有,更有权势。 于是便依小玉将军的想法,挑了些上好的牲畜拨给她,由她带着伙伴们去照管。不过就是许了小玉将军去放牧,大可汗也不可能让她离开王帐方圆几十里之内,而保护她的千骑也依旧如故。 草原的生活很是单调,每天一早起来要先挤奶,挤出的奶汁可以做成各种奶酪、奶皮子、□□酒等等。 接下来就是放牧,如果没有下大雪,就要将牛羊放出圈去吃地上的枯草,这时就要挑选合适的地方了。整个大漠早就被大雪覆盖了,但是积雪少的地方总归更容易吃到草。 如果下了雪,其实有雪的日子是要比没有雪的日子要多的,那么只能将早已经贮存的干草料拿出来喂牲畜们,只是贮存的干草料并不多,总要省着点用。 白天辛苦些还不算什么,晚上还要特别防着狼来偷吃牛羊。草原上的狼是一群群的,异常凶猛狡猾,突厥人有一句俗话意思是“好虎打不过群狼”正是说明群狼有多难缠。只要略一松懈,第二天一早就会发现圈里少了牛羊,这么多天的辛苦的放牧就白白便宜了狼群。 日子很是艰辛,但却不是完全没有乐趣,大漠中的牛奶特别好喝,枇杷尤其喜欢一种将奶浆放置后变成带了酸性的饮品,第一次尝到后就百喝不厌,至于奶酪奶皮子等等她也都喜欢,比起先前她曾吃过的味道都要纯正,就连那用牛奶酿的酒她也很快喝得习惯了。至于草原上的牛羊,喝着大漠上的河水,吃着大漠上的青草,肉质特别的鲜嫩,就是比营州的都要好上很多,更不必论京城的了。 当放了一天的牧,骑着马赶着牛羊回来,喝一壶热腾腾的奶茶,再就着□□酒吃上几块烤肉,真是无比的惬意啊! 更有意思的是突厥人特别喜欢宴会,可汗在路上就时常会请大家,现在回了大漠,自然很快就办了一场连续三天的大宴。宴会上,会摆上各种的美味佳肴,除了大漠中的物产,还会有很多来自中原的美食——这些都是通商的结果。 大雪将商路完全封了之前,商人正冒着生命危险来做今年最后一次生意,他们带来了中原丰富的物产,又要将大漠的产出运回去,当他们到达京城时,也就是春节时分了。 与中原人看不起商人的想法不一样,突厥人对于商人特别的尊重,一些大商人甚至能得到可汗的亲自接待,当然这些商人也会将最好的物品进献给大可汗,以取得他的庇护。 于是在宴会上,枇杷便见到了久违的美食,而她从来都不隐违自己对可口食物的热爱,更不会放过送到面前的佳肴,每一次都大快朵颐。毕竟草原的牛奶再好喝,牛羊肉再好吃,她还是会想念中原的饮食。 就比如面前的这盘豹皮吧,又称三皮丝,是枇杷曾在京城吃过一道佐酒风味佳肴,现在能够再吃到还真是差一点觉得自己重新回了京城呢。 当时王淳还曾经给她讲过这道菜的来历——几十年前殿中御史王旭、监察御史李嵩、李全交三人贪赃枉法,作恶多端,当时京城之人恨之入骨,偷偷给他们起了绰号,分别是“黑豹”、“赤骏豹”、“白额豹”。 西市酒店有一吕姓巧厨,便特意用黑色的乌鸡皮、浅红色的海蜇皮和白色的猪皮,再加上鸡肉、酱猪肘花、火腿肉等分别切成细丝,与葱丝、花椒油、精盐、香醋、酱油、芝麻油、芝麻酱拌匀,制成性酒小菜,暗含活剥“三豹”皮之意,以发泄自已的愤恨。 后来消息被透露到“三豹”府中。吕厨师惨遭杀害。但由他创制的“豹皮”却传遍京城,各家酒店争相仿制,竟成一代名菜。每当人们吃起豹皮,都会想起横行的三豹和无辜的吕厨师。 所以看到这道名菜,枇杷不由自主想到王淳。原来不觉得,现在细想起来,他对自己可真好,教自己打马球,带自己吃好的,送自己兵书,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时特别来安慰,就不知道他现在得知自己成了可汗的人质会怎么难过呢? 先前自己还答应到了三年之约,要请他到营州来,算算其实也不过半年时间了,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实践诺言了。 突然间,枇杷发现自己又开始了思念,马上强迫自己停住。自从北上以来,她几乎不敢去想爹娘三哥他们会如何伤心,只是每每告诫自己,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绝不让他们盼望的目光落空! 但是转念又想到自己虽然落到了可汗手中,王淳一定不会因此忘记彼此间的友谊,也会帮自己照顾父母和三哥三嫂,她心里又有一丝宽慰。 枇杷心情异常复杂地夹起了一筷三色丝放到口中,还是原先尝过的脆中有韧,清爽利口的感觉,细经地品味,果真馨香宜人,余味悠长。美味入口,带来的是无限的愉悦,又催发了枇杷天生的乐观,她在心暗自下决心,与王淳的三年之约一定要如期举行,而且在宴上她也要准备这道三皮丝请他品尝,再讲一讲今天的经历。 用整个冬天来准备,到了春天慢慢开始实施,夏天时她就要回到营州,给王淳下帖子。想到了这里,枇杷不由微微一笑,拿起手边的葡萄酒饮了一口,原来竟是来自西域的纯正美酒。再看看又有突厥少女们陆续送上的美味,竟然都是世上难得之物。 可汗一直在看坐在他下手的枇杷,当然发现她神色的变幻,最后又面露笑容,只道她见了如此的菜肴必然会有所感慨,便举杯笑道:“人世间,权势的力量最为强大,即使在最苦寒的大漠上,也能吃到京城大多数人享受不到的美食。” 这话是没错的,玉家从营州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营州,其间有多少无奈,还不都是在权势下。就说枇杷自己,先时曾被困在玉真观里被迫修行,后来逃回玉家军做将军,到现在又成了可汗的阶下囚,几个大起伏还不都是在权势的翻云覆雨下? 总归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啊! 可汗似乎看出枇杷的心思,笑道:“你们的皇后只能统领宫中,而我们突厥的大可敦却不受这些限制,她有自己的部落和牛羊,也自己的军队,尊贵而又有权势。” 对于可汗无时不刻地向自己灌输做大可敦的好处,枇杷听多了已经很淡定,只微微一笑,便将目 光转到了宴会上。 突厥人的宴会,与京城不同,倒有些类似京郊的月夜踏歌,完全是在室外。先燃起一大堆的篝火,既为取暖,又可以照亮,当然也能烤肉,大家都坐在篝火旁,异域的风情和更狂野的气氛便扑面而来。除了美食,还有角斗比武、欢歌纵舞,这些也都很好看的。 枇杷看着篝火边角斗的两个勇士的精彩相博,不禁笑赞道:“好!”阿鲁那等人也哄然叫好。 虽然原本是仇敌,但是有了一段时间的接触,慢慢竟相熟起来,很快就有人来邀请阿鲁那下场,阿鲁那便看向枇杷,等着她的允许。   ☆、第180章 突厥阏氏 枇杷知道阿鲁那天生神力,角斗非常厉害,也特别喜欢与人角斗,便点头笑道:“你们只管下去玩吧。” 虽然说是玩,但其实既是角斗,焉能没有比试之心? 阿鲁那一下场,很快就将五六个突厥勇士摔倒在地,然后站在空地中间,轻轻地晃着肩膀,示意大家过来挑战。胸前和胳膊上凸起的肌肉流出了汗水,在篝火的映照下,发出油润的光泽,更显得他孔武有力。可是他连胜几场的战绩,以及超乎寻常的力量和角斗的高超技巧,一时让很多人不敢上前。 可汗突然站了起来,解开皮袍扔在座位上,亦赤着上身走了上去,“来!营州的勇士,我们比一比!” “好!”阿鲁那答应着,与可汗对面站定,弯下腰相互用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听着一声号令,两人同时开始用力。 枇杷对于阿鲁那的武力非常了解,她还没有看到过比阿鲁那更擅长角斗的人呢,但是她并不敢轻视突厥的大可汗。 可汗亦是身高体健之人,几乎与阿鲁那同高,肩还要宽上一些,脱掉上衣后身上的肌肉亦显出清晰的轮廓,坚若金铁,与阿鲁那正棋逢对手。阿鲁那刚过二十,而且可汗正在三十岁上下,适值男子最强壮的时候,也是人生各种经验相当丰富的时候,枇杷已经为阿鲁那提起了心。 看着两人一开始用力,就陷入了胶着状态,枇杷越发紧张,跟着自己的伙伴们一起大喊着,“阿鲁那!用力!” “阿鲁那,必胜!” 突然听有人坐到自己身边笑道:“玉小将军,你应该为大可汗助威。” 枇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场地,闻言并不舍得转过目光,知道来者正是第一次到王帐时见过的阏氏。自从到了大漠与她结识后,她一直主动向自己示好,不是派人送东西就是亲自过来聊天,又告诉自己很多大漠上的风俗习惯,倒不好不理她,便随口道:“你们人多,都给可汗助威,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我自然给阿鲁那助威的。” “可是,可汗对你那么好,还要迎娶你做大可敦,你给别人助威,会让他伤心的。” 比起让可汗伤心,枇杷更关心阿鲁那会不会赢,所以不以为然地说:“我早说了只要我未婚夫不解除婚约,我就不会当什么大可敦。” “还没有人舍得让可汗这样伤心呢……” 场中阿鲁那与可汗扭在一起,各自须发皆张,枇杷知是最紧要的时候,再顾不上理在自己耳边唠叨的阏氏,从地上站了起来,挥起双手大声喊道:“必胜!阿鲁那!必胜!” 就在这时,阿鲁那和可汗一同倒在了地上——竟然是和局。 两人都有些不甘心地站了起来,虎目相对,似乎要撞出火花。 但其实枇杷看出他们浑身是汗,都已经力竭,便拍案叫好,站起身来,倒了两杯酒送过去,“两位英雄,我敬你们一杯!” 阿鲁那赶紧上前接住仰头喝下,而大可汗也笑着接过将小玉将军送来的酒,倒入口中,举着酒杯戏道:“谢小玉将军赏酒。” 突厥人极尚武力,可汗虽然贵为大漠之主,却从没有文弱之辈,现听到枇杷赞他英雄,并不以为忤,反颇得意, 这个时候的可汗其实是很可爱的,象一个大孩子,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强势和暴怒,枇杷时常便会忘记他是突厥的大可汗,玉家的仇人,而是真正开心笑了起来。 见阿鲁那仍然站在一旁,正要向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不料阿鲁那却另拿了一杯酒杯向可汗躬身道:“可汗威猛!” 可汗接过酒与阿鲁那把臂大笑,道:“真勇士!我也赐你一杯酒!”说着让人送上一杯,阿鲁那上前接了,亦一饮而尽。 先前虽然有枇杷压着,但是阿鲁那对可汗一向颇不以为然,他性子又强,是以就没有人看不出他根本看不起可汗,可汗却一直对他颇为容忍。今天阿鲁那竟然主动向他行礼,说明他是真心佩服可汗了,是以可汗亦真正开怀大笑。 宾主尽欢,各自归席,阿鲁那接过木朵送来的袍子披在身上,坐到了枇杷的后面,而为可汗穿好袍子的阏氏又回到了枇杷身边,笑道:“也无怪我们大可汗一定要迎娶小玉将军做大可敦呢,我见过这么多人,唯有小玉将军能左右我们大可汗烈火般的脾气呢。” 枇杷早已经打听了阏氏的故事,她本是突厥一个大部落首领的最珍爱的女儿,从小被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地长大。她骑术出众,刀弓亦熟,亦会汉话、回纥、土蕃等族的语言,是大漠中最有名的一朵鲜花。 在可汗还只是当年右贤王众多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时,阏氏就慧眼看中了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在两个部落共同宿营分开之时悄悄地带着成群的牛马羊跟着他跑了。 从此后,她就一直在可汗身边,给生了好几个儿子和女儿,一向妥帖地管理着可汗的家事,可汗继承汗位后,虽然没有封她做大可敦,但是她依旧是阏氏中的第一人,大家都习惯叫她大阏氏。 对于大阏氏如此的称赞,枇杷急忙反对,“你们可汗也想过要杀死我,我的弓就是被他毁了。” 大阏氏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我们大可汗的宝弓也毁了,我还想这一次他出征并没有真正打仗,怎么弓弦都断裂了?只是一直没有敢问。”语气中似乎还埋怨枇杷不应该毁掉可汗的弓。 枇杷实在忍不住,便低声问:“你对大可汗这么好,他本应该立你为大可敦的,现在却只让你当一个阏氏,你不生气吗?” 阏氏见场上已经上来一队年轻美貌的女孩,正在歌舞,转头看到可汗正与一个远道而来的大商人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这边,便笑道:“小玉将军,你不明白我对大可汗的深情,只要大可汗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帮他。” 枇杷对大阏氏的示好一直非常礼貌的回应,因为她觉得大阏氏一定不愿自己当突厥的大可敦,将来在逃出大漠时有可能会借助她,现在听了如此贤良的话,差一点噎住,娘不是后来也承认了只要是女人都会妒的吗?自己从没有过嫉妒是因为自己没长大,大阏氏已经三十多了,怎么会没 有?她是不是没有说真话? 但试探的话总不宜说得太多,枇杷尽管不会全信,但也只得暂时放了下来,转头去看歌舞。 大阏氏却还在一旁继续笑问:“小玉将军看我们的歌舞怎么样? 现在场中的歌舞应该是来自中原的,只看穿着襦裙的女子们就能知道,枇杷是曾在京城里看过不少轻歌曼舞的,且她也喜欢,便才真正把目光投了过去,不料却一眼看到一个人,登时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一边,吃惊地叫了一声,“乐安公主?” 大阏氏见状,便一摆手令场上的歌舞停了下来,招手令乐安公主过来,向枇杷笑道:“我差点忘记了,乐安公主嫁到突厥时正是令尊送的嫁,想来你们原是故人呢。” 先前可汗南下掳了小皇帝,大家自是以为突厥反了,按以往的惯例,自然也会将公主先杀了祭旗。但当皇上都身陷危险时,根本没有人会问和亲的乐安公主怎么样了。 现在没想到乐安并没有被杀,只是她却成了可汗帐中的舞者,枇杷说不上是替她庆幸还是不幸,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阏氏看出她的为难,就笑道:“先前我们可汗要南下,依例要杀掉和亲的公主祭旗的。但是这一次南下却不同以往,可汗并不愿流血,便发下慈悲心,留了乐安的性命。只是她不能再做我们大可汗的阏氏了。好在她很擅长歌舞,我便让她做了舞者。” 枇杷再次被绕糊涂了,乐安和亲嫁的明明是当时的突厥可汗,现在可汗的父亲啊!怎么现在成了大可汗的阏氏呢? 好在枇杷毕竟对突厥人有很多的了解,心思一转,便想到先前曾听人说过突厥人有一种特别的风俗,那就是父亲死了,儿子要娶他的诸位后母,哥哥死了,弟弟也要娶他的嫂子们,并认为这样才是承担起照顾她们的责任。 那么乐安就应该是再嫁给了现在的可汗,然后枇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王帐时,见到有可汗有许多妻妾,其中不乏年纪大一些的,相貌老丑一些的。不由自主地便“噢”地一声。 这一声却令正在给枇杷行礼的乐安脸倏地白了,枇杷虽然是胡女出身,亦从心里觉得突厥人的这种风俗实在是令人不能接受,想来乐安公主来自京城勋贵之家,从小读过诗书,更觉耻辱。且眼下乐安连觉得耻辱的阏氏亦不能做,只能当个下贱的舞者,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枇杷想的并不错,但是她却忘记了乐安这个人的本性,她确实因为枇杷想到的种种而难过,但乐安最难过的却是她眼下要比枇杷落魄! 枇杷却看也没看她,原本因为乐安算计自己的事情已经与她割袍断义,不再往来,如今偶遇却也不想落井下石,便只与她淡淡地点了个头,向阏氏道:“我们继续吧。” 阏氏又殷切地笑道:“小玉将军若是喜欢她,我便让她到你的帐中侍候。” “也不过有数面之缘,倒也不必。”枇杷虽然同情乐安,但是对于当年乐安算计自己一事,却永远不会忘记。她决不会将乐安这样的人招到身边,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再次将自己出卖了。 更何况眼下她也是自身难保呢。   ☆、第181章 再见故人 宴会过后,阏氏再来看小玉将军时却又带着乐安公主一同来了,笑着与她闲话一番便道:“我向可汗保证要劝你回心转意,可怎么也不能奏效,已经没有脸面再见可汗了,今天突然想起来让乐安帮忙劝一劝。” 说着便向乐安道:“可汗对你恩重如山,我亦待你不薄,现在总算有了机会让你报答,你一定努力劝服小玉将军做可汗的大可敦。只要事成,我定然重重有赏!” 乐安赶紧躬身答应。 自那一次宴会上大家坐在一起说话之后,阏氏与枇杷越发亲近,时常过来看他,当然她每一次来都少不了劝说枇杷,现在又将乐安送来帮忙,真还让枇杷哭笑不得。现在见她留下乐安走了,便向乐安道:“你坐吧。” 乐安迟疑了一下,就在刚刚阏氏坐过的皮褥子上坐了,低眉敛首,看也不看枇杷,只是如被操纵的木偶般平淡地道:“玉枇杷,你既然已经到了大漠,也就不要再想着逃回去的事了。大漠里有多少汉人想逃,想尽了千百般的计策,却没听过有逃成功的,不是逃到了半路被射杀,就是被抓回来接受了处罚,生不如死。” 原来自己想逃走的心思这样的明显,就是乐安这样的人都看了出来,枇杷却没有懊恼,就算大家都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还是要逃,只是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成功的决心而已,遂只微笑不语。 乐安已经开口,话语便像打了闸门的水渠,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也不要想寻死,死说着容易,真到那个时候却又难了。老可汗死的时候,我被再嫁给新可汗,那时我就想死,后来没死成;新可汗出征前要杀了我祭旗,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放了,第二次没死成;阏氏便将我降为一个舞者,我又想死,还是没有死成。我想你也一样,如果能死,早就在来大漠的路上死了,现在还活着,就说明你是死不成的。” 枇杷先是听她说了半晌“逃不掉”,又听她说了半晌“死不成”,终于明白原来不是乐安看出自己想逃想死,而是被迫到了大漠的中原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想法和经历。 “既然大可汗想迎娶你当他的大可敦,你就从命吧。”乐安语气中似乎带了悲悯地道:“毕竟他现在还肯给你体面,没有直接动粗,但是以他强悍的性子,肯定忍不了太久的,那时你会更难堪。” “你的话都说完了吗?”枇杷冷冷问道:“如果说完了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 刚刚乐安的语气虽然冷淡,但一直还算恭顺,现在听了枇杷的话抬起头来,眼中流出了刻毒的恨,冷笑道:“没想到你玉枇杷竟然也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枇杷盯着恶毒的乐安公主,原本因为她现在沦落到如此地步而生出的一点同情之心早就灰飞烟灭了。人的本性并不会改,乐安从心里应该是最希望看到自己落魄的吧。 于是她便微微一笑,“就算我玉枇杷落到了眼下的地步,还有可汗要我做他的大可敦呢!” 大可敦相当于大唐的皇后,地位比起阏氏们都要高很多,就说带乐安过来的大阏氏吧,将来她亦要匍匐在大可敦脚下的。而乐安呢?阏氏对她就是天一般的存在。如果枇杷成了大可敦,大漠上所有的人,除了大可汗,在她面前都是蝼蚁。 玉枇杷就是这样,从不肯低头。乐安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忘记自己沦落到现在其实与玉枇杷无关的,但她就是不去恨送她和亲的父亲、差一点杀了她的可汗、将她踩到泥地里的大阏氏,而是恨透了玉枇杷,只因为玉枇杷不肯像她一样认命。 一时间,乐安觉得宁愿拿出自己的性命让玉枇杷沦落到比自己还惨的命运,就如同疯了般地扑上来,叫喊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枇杷只轻轻地抬起手便将她推了开去,静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杀你?能死在我手上的,都是我的敌人,你还不够格。” 乐安伏在地上,痛哭半晌,但却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有办法害到玉枇杷,她再不甘心,也要承认玉枇杷是个有本事的人,先前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都拿她无可奈何,更何况到了现在的境况,更是万万比不了的。又如她先前对玉枇杷所说的话,正是自己的处境,逃是逃不掉的,死是死不成的,唯有认命地活着。 于是她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再看玉枇杷早已经离开了,抹抹眼泪出了帐,却见帐前的一位女子一直用轻视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虽然不能认出,但也估计到正是自己当年在营州想带到突厥的少女之一。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如果当初与营州的那些女孩没有闹翻,那该有多么好?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玉枇杷再不会帮助自己了,她就是那样心狠的人。 冷风一吹,将乐安又重新吹得醒了,不管她有多恨玉枇杷,但眼下她还是先要应对大阏氏。毕竟大阏氏派了自己过去,如果没起到丝毫作用,免不了要受些惩罚。而想到惩罚,乐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擦擦眼泪,乐安走进了王帐,将刚刚的事情略做掩饰地报了大阏氏。她心知玉枇杷不论怎么可恨,却决不会背后向大阏氏说自己的坏话的,所以倒敢撒些谎,又谄媚地道:“我看玉枇杷一定心存逃心,她本就是不安分的,不如我帮大阏氏监视她。” “那可怎么好?”大阏氏急道:“可汗对她那样真心,就是我对她也不薄,又肯屈尊位于她之下,她若逃了,我们哪里受得了!” “只要我们用心,定不能让她逃了出去,”乐安心里想着,最好玉枇杷逃了一半,然后被抓回来受罚,那时自己会有多开心!只要想到这里,她差一点笑出来,看大阏氏面生疑惑,赶紧压下笑容道:“我们在营州就相识,我自是知道她的底细,只要大阏氏信任我,我一定看住她!” “你既然如此懂事,”大阏氏犹豫一下,便道:“我便信你一回,想来可汗也会喜欢你的。”于是将乐安从舞者中重新调了回来,又让她做小阏氏,并为她拨了几十个手下,听她调派。 再看到重新恢复了锦衣华服生活的乐安时常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枇杷就像没有看到她一样,现在她彻底把乐安当成了无物。 倒是阏氏见派乐安来劝不能成功,又想了些法子来劝枇杷,倒比可汗还要热心。若是过去,枇杷就要相信她是真心愿意自己当大可敦的了,但现在的她,落入眼下的境地,却又多生出了几分猜疑之心,将一些小小的疑惑悄悄存入心中。 又过了些时日,枇杷知道营州和德州来信了,尽管没有人对她说。 她毕竟住在王帐的附近,可汗监视她的同时,也是把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枇杷与小伙伴们一直轮流观察到王帐送信的人,并悄悄打探他们的消息。 眼下朝廷势弱,此消彼长,突厥便势强,大可汗不只称霸大漠,又将先前西域诸多小国都由朝廷的手中夺来,做为自己的从属国,是以时常有各处前来的信使。 细细分辨起来,这些人也都不同,口音语言,衣服装饰、马匹种类,还有带来的礼品,有很多地方泄露了人的来处。同样用这个办法,在来自中原而来的人中再分出德州范阳和营州的, 这一次传信的人看起来风尘朴朴,后来又听他与人谈起德州营州,自然是去自家与王家了。枇杷几乎能想到父亲、王老大人还有王淳他们能如何回答可汗的使者,对家里的想念,对于王家的欠疚就像潮水般地将她的心完全淹没了。 但是枇杷只是在黑暗的帐篷中独坐了半夜,就又躺下睡了,第二天如常地出去放牧,还在一个突厥老妈妈的帮助下接生了一只小羊羔。又因天气太冷了,她便将自己袍子下摆反转过来,将羊羔抱在怀里,骑着马回了帐前。 大可汗站在王帐前,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小玉将军——眼下这样称她还真不合适,她已经完全是突厥少女的打扮了,一头长发完全散开,结成几十根的小辫子,其间还编入了五颜六色的丝线,再戴上一顶小皮帽,穿上左衽的皮袍子,怀里还抱着一只新生的小羊羔,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她不是突厥人。 眼前的突厥少女手里松松地挽着缰绳,身前是一群牛羊,就有如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有几个真正的突厥人在她身边一起说笑着,又如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早就无话不谈了。 小玉将军确实很得人喜欢,不仅是自己,可汗默默地想着,又在心里重复着使者的话,王玉两家已经定下亲事,绝不会毁亲,不但将自己送去的赔礼全部退还,还愿意拿出所有的财物将小玉将军赎回去。 可汗当初听了,只在心里冷笑了几声,马上下了决心,既然中原人俗话曾说,不吃敬酒吃罚酒,那你们就等着吃罚酒吧。自己早已经派出第二拨人,他们会将小玉将军的婚约直接消掉,毕竟死了未婚夫的婚约自然没了。然后自己就可以迎娶大可敦了,突厥人对于定过亲的女子可没有什么歧视的风俗,更不讲究守孝。 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小玉将军的,甚至他还将王玉两家的使者和送来的东西全部藏了起来,只有小玉将军嫁给自己并给自己生下孩子之后,他才会考虑让她回到营州看看父母。 既然自己已经将小玉将军握在手中,那就一定要将她的人和心都留下。   ☆、第182章 四海归一 转眼间,赶着牛羊的枇杷已经回到了帐前,可汗笑着走了过去,却一点也不露心事,只伸手摸了摸小玉将军怀里的小羊羔,赞道:“我还真没想到呢,你竟然能把这些牲畜养得这么好!” 枇杷的脸冻得红红的,可眼睛却更亮了,“还不是大家肯教我们,我们的牛羊才都活了下来!今天的羊羔就是娜仁妈妈教我接生的,她还告诉我要把羊羔抱到帐篷里养几天,免得在外面冻坏了。”说着又向他道:“你且等等我。”就进了帐篷里面安置小羊。 今天的小玉将军格外触动可汗的心,他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只见帐内一片昏暗,周围无一丝纹饰,唯地中铺着一块毛毡,毛毡上只放着一叠书纸,那个叫木朵的女子正在火盆边缝着一件皮袍。小玉将军进去后利落地掀下外袍同小羊一同放在毡之上,笑着叫:“木朵,我们一起养这只小羊吧!” 然后她就发现可汗进到了帐门口,便转身出来道:“我们到外面说话。” 可汗刚被帐篷内简陋的布置和快乐的小玉将军间强烈的反差惊呆了,突然又醒悟到小玉将军还有着中原女人的习惯,那就是不愿意让男子进入她们居住的地方,这也是自己从没进过她的帐篷的原因,便依言退了出去,却不禁道:“你何必自苦若是?” 当初小玉将军说什么也不肯住在王帐中,自己便给她另外拨了帐篷,完全同外面的普通人一样,除了要她到突厥人中发现自己的英雄不凡外,未尝没有想让她品味一下没有自己庇护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却没有想到她的日子果真就苦到了这样的地步,偏她平时一丝不露,若不是今天忘情地跟了进去,自己还是不知实情的。 “什么自苦?”枇杷摸不着头脑,但见可汗盯着自己的帐篷,又醒悟过来,笑道:“哪里苦?这里已经比娜仁老妈妈家里好许多了。大阏氏让人送过来的很多东西我都拿去送了人,他们比我更需要。” 先前枇杷便知道大漠的日子比营州还要艰难,但是耳听毕竟为虚,真到了其间亲身感受才知道有多难。在广阔的大漠上,并没有城池房屋,冬天的狂风暴雪直接打在单薄的帐篷上,将帐篷埋没或者毁掉都不算稀奇,而牲畜在恶劣的气候下随时可能大批死亡,一家人的赖以生存的财产就这样全没了。 无怪折冲府外会有突厥人在那里求生存,以农耕为生的折冲府相比之下有着更强的生活保障。 而草原上物资的缺乏就是从小过着寻常日子的枇杷也都很难想象,她才知道原来一盏油灯、几支蜡烛都是极难得的,更不必说菜蔬果品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听过没见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突厥人特别愿意与中原通商,可是他们最需要的很多东西时常被中原的朝廷禁止交换,就是能换到也是贵得离谱。而且游牧的生活方式使得所有的牧民对于可汗及部落的首领们更为依赖,他们完全附属于贵族。于是才有了突厥与中原一场场的战争。 懂得了这些,枇杷有时竟然觉得自己这一次到大漠也许是上天注定的,解开了她心中许久的迷团,也让她想通了将来要如何去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要努力逃回去,不让自己的心愿落空。 枇杷虽然不愿可汗进自己的帐子,但还是很客气地请他到另一个专门待客的帐中,为他倒了一杯奶茶,“我正有话要对可汗说。” 可汗点头,但喝了一口奶茶,却先问:“这茶怎么与我们的不一样?” 枇杷一笑,“我在里面加了些东西,当然就不同了?” 可汗神情复杂地道:“没想到你还有心思弄这些?” “闲来无事,就弄些吃喝,也没什么的,”枇杷说着将手中的奶茶先喝了下去暖了暖身子,然后又倒了一杯慢慢尝着,奶中加了茶、果仁、椒盐,品起来非常有层次,满意地笑道:“其实在十岁之前,我娘是把我当成世家女教养的,我不但会烹茶,还会画画弹琴,就是刺绣也能弄几下子呢。” 可汗想像着小玉将军穿着襦裙拿着针线的样子,画画弹琴的样子,可怎么也想像不出来。唯有手中的茶确越喝越觉得有味道,慢慢将茶喝尽了又要了一杯,心想如果这样的女子如果只留在家里画画弹琴、烹茶刺绣,那么自己岂不是一辈子也遇不到了吗? 遂不解地问:“可你为什么会改成习武了?” “因为一夜之间,我的三个哥哥死的死,伤的伤。”说起往事,枇杷已经能神色不变了,“那时我爹出城了,我娘病了,家里除了一个老嬷嬷就只剩下我一个能动的,我第一次自己出门是为我娘和我哥找大夫。” 可汗马上想到了玉家的变故会因为什么,可是他亦如枇杷一般,自然而然地回避了,只是问:“第一次出门害怕吗?” “没有,”枇杷摇头道:“以前我若出一次门,我娘都要哥哥们陪着,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一番。但是那天我娘昏了过去,我三哥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就一个人急忙跑出去,找到了医铺将大夫请到家中,此后我就越走越远,现在竟然还到了大漠。” “虽然可能你娘宁愿你一直守在家中,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能到处走一走是很好的。”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呢!而且就连我娘也觉得我本该就是现在的样子,她再不反对我出去了。”枇杷微微一笑,却又正色道:“我在大漠住了几个月了,有了很多的想法,正要告诉可汗。” 每一次想深入地探究小玉将军的内心,却都只会在刚刚登堂时就被止住了,再不能入室。可汗觉得小玉将军的心思看起来像一道清流通的小河,似乎可以明透见底,但其实那些真正的东西都在河水之下的沙滩中,只要轻轻一搅,就混成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了。 可汗虽然是个大漠上的粗糙汉子,但却也有细腻的时候,他过人之处就在于特别注重人心的向背。他对于小玉将军的重视,从来就都在她的心。 他要的大可敦固然是要有能力与他携手并肩的人,但总要前能与他心意相通,而不是一个面和神离。做为一个手握重权的男人,他懂得世上唯有人心最难得。只是她的心什么时候会向自己开放呢? 可汗轻轻叹一声,却温和地问:“有什么要说的?”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怎么能让突厥和营州不起战火的办法,”枇杷笑道:“我想给我爹写一封信,请他在营州开设榷场,为突厥的商人过去交换物品提供正式的场所。而大可汗也可以在突厥设立一些法度,对商人都收一样的税赋,而不许大首领们大肆盘剥,让商人愿意到大漠来,大漠上的生活富足了,大家一定不愿意再打仗了。” 原来小玉将军每日忙忙碌碌地牧羊,整日与大漠上的突厥人在一起,不过心里却依然想着营州,想着中原。 可汗并不会拦着小玉将军的心向着她的故土,但是,身为突厥的大可汗,他其实想的更多,更深,更远。他要将自己的思想传递给小玉将军,让她懂得她的美好想往,其实只有通过自己才能实现。 于是他便笑道:“我接任汗位后,其实已经完全放开了所有对外的商路,不只中原,就连土番、回纥、新罗、室韦等也都广有联系,为了保障这些商路,还与他们都结下亲事,你嫁我做大可敦也能促使突厥和营州间的往来更加友好。” 枇杷想到了可汗那些穿着各族服饰的阏氏们,原来竟是这样,但是她不觉得结亲就能保障世代的和平,便反驳道:“大唐几百年有多少公主来和亲?可是一样没能能挡住两家一直打了几百年。” “所以,小玉将军,你想过没有,真正再也不起战火的办法不是你所说的加强通商,往来友好,而是四海归一。” “四海归一?”谁不希望四海归一,再无纷争?先前枇杷在京城也时常听人时常这样说起大唐帝国,但是其实并没有人真正相信的,大唐早已经从强盛转为衰弱,四面八方都起了烽火,何谈四海归一? 至于可汗,他所谓的四海归一是什么? 突然间,枇杷醒悟了,难道可汗想成为四海归一的主人?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 从有史以来,从夏商周三代到现在,就没听过胡人能统治四海的! “你不信吗?”可汗仰头大笑起来,“大唐成了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吧?四夷纷起,内乱丛生,你有办法重新将破碎的山河重新收拾起来吗?” “没有。”枇杷老老实实地答道,因为她亲眼见过朝廷的无能,亲耳听到过种种的乱状,然后下定决心要回营州。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有能力将营州保住,却从没想过要保住天下。 枇杷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保不住全天下的。 就连皇上蒙难,她也只能以身相救。 “你跟我来!”可汗站起身来走出帐篷,挥手让人拉过两匹马,与枇杷每人一骑,向西海驰去。 浩瀚的西海现在已经冰封,上面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比起她刚到这里时的滟滟波光,更加壮观和震撼,又有一种冷硬的威严。可汗在西海边上停住,用手一划,将天地全部包在其间,“你知道吗?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第183章 一记耳光 枇杷自己有胡人血统,所以她从没有瞧不起突厥人的观念,但是她从小受过的教育也好,还是她所经历见识的也好,都使得她从心中认为中原才是正统,对于可汗想要一统四海很难相信。 但是,眼下的可汗,坐在高头大马上,头上的金冠发着闪闪的光,面容坚毅,气吞山河,英雄非凡。再想到整个大漠对他的崇拜,这一次在马铺县外看到雄壮的突厥铁骑,枇杷突然间却又信了。 大可汗这么个英雄人物,是有这个力量的!他有天下归一的壮志,他有全心依赖他的上百万突厥百姓,他有几十万的突厥铁骑,他又有依附他的土蕃、室韦、奚、新罗等附属国,他现在鼓励通商,广招人才,不断地增加突厥人的力量,为的就是积蓄力量,一统四海! 一霎间,枇杷的心战栗了,人都会从心底里崇拜强者,她佩服可汗的宏图大志。但是却不可能被她的敌人折服,亦驱马上前,面对着可汗,“但是,我们营州不会由着你踏过!” “小玉将军,你也是女中豪杰,心胸不要那样狭隘,”可汗放下手笑道:“大漠也好,营州也好,京城也好,不都同属宇内吗?而各处的百姓,他们也都一样是我的子民,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而你,既然要做我的大可敦,也要有这种胸怀才对!” 枇杷不得不承认,大可汗的理论很有说服力,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反驳。 而可汗却又道:“我一直很佩服大唐帝国开国最初的几位皇帝,他们不只文韬武略过人,更主要是有着广阔的胸怀。听说他们的祖先原本也有胡人的血统,还曾经有过胡姓,只是他们的后代早就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气运已尽。你说,我比起你们中原的皇帝如何?” 面对枇杷的沉默,可汗依旧豪情壮志,“你心里也知道我是能够一统四海的,对不对?”可汗笑道:“但是你知道吗?我要成就一番伟业,还需要一个人帮助——而这个人,就是你!” “我要你做我的大可敦,帮助我统领部下,四方征战,与我一起俯视天下!” 就在枇杷要开口的时候,可汗却抬手止住她,“我之所以要在现在向你倾吐心事,就是觉得你到大漠时间已经不短了,应该能真正认识到大漠,认识到我的子民、认识到我的勇士们,认识到我手中的一切,而这一切,只要你肯点头,就也是你的!” “现在不要急着回答,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等你未婚夫同意解除婚约后,我要以最隆重的礼节迎娶我的大可敦!” “然后我们先将大漠与营州、范阳合而为一,再一步步南下,我想在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能见到四海一统,天下太平!” 枇杷默默地回了帐篷,她要想的确实很多,很多…… 每到这个时候,大阏氏总能会配合着可汗来劝枇杷,没两天她就带着大批的东西来到了枇杷的帐篷,笑着道:“幸亏可汗是知道我的,否则见了小玉将军这里如此简陋,定然会以为我对小玉将军照顾不周呢。” 枇杷这两天懒懒的,连一向喜欢的放牧都没有去,正在拿一本书在胡乱翻着,听到大阏氏的笑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大阏氏对我最为照顾了,只是那些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都随手送人了而已。” “说是照顾,其实我也不敢当的,小玉将军是我们将来的大可敦,眼下我只是尽自己的本份照顾客人,等将来可汗迎娶大可敦后,小玉将军可要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关照我们母子啊!” 枇杷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反驳,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睛却从大阏氏诚恳的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她的大女儿乌兰身上,乌兰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总也掩不住心中的不平,现在她虽然低下了头,可一双穿着绣花红羊皮靴子的脚却在缎袍下面轻轻地蹭了蹭。 见小玉将军不说话,大阏氏已经让人将一大堆东西送了进来,拿起最上面的一匹锦缎抖开,笑道:“小玉将军,你身上的袍子已经旧了,这匹大红织金的锦缎正合你用呢?看,这花纹是牡丹,正可以做一套襦裙,就像你们中原人画上的那样!” 枇杷当初只一人一刀一弓跟了突厥北上的,刀被可汗收了上去,弓在与他打架时毁了,所余者也不过一身的衣服,就是阿鲁那他们追上来也都几乎是空着手。北上中,天气日冷,她便穿上了突厥仆妇为她做的皮袍,皮靴,后来就连头发也剪短梳成了突厥样式,毕竟这样才方便。 现在看着这匹漂亮的锦缎,枇杷并不欢喜,只觉得一点用也没有,在大漠深处,锦缎既不能御寒,也不耐劳作,且她若是弄出一套襦裙穿上,难道是为了招遥吗? 看枇杷摇摇头,阏氏又笑着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小玉将军不喜欢再穿中原人的衣服,那这串珍珠也满不错的,正好在每根辫子下面用红丝线系上一颗,轻轻一扭头,就会美极了。” 现在的枇杷可不要那么美,只笑道:“大阏氏正可以给乌兰这样打扮啊!” 说了半晌,枇杷依旧什么也不要,大阏氏愁得皱起了眉,“小玉将军,这些都是秋天最后一次商人来时献上的最好的物品了,当时可汗就让你第一个挑,你只拿了几块棉布,我才替你留下来的,现在你不肯要,我亦不敢拿去给别人的。” 枇杷想了想,“那好,就放在我这里吧。” 有了这个开头,阏氏慢慢送来了更多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大漠上非常少有之物,就是见过京城富贵的枇杷也知道都是极好的。而她小小的帐篷里慢慢也变了样,帐顶垂下明珠,墙上挂着锦缎,地上铺着厚厚的绣花毯,甚至还摆了几件乌木家具…… 大阏氏在她的面前也越发恭敬起来,“小玉将军,我亲手给你做了一件皮袍,用的是最好的火狐皮,这可是在可汗王帐中最好的皮子中精挑细选的,外面罩的是羽缎,你试试怎么样?” 枇杷这些日子不常去放牧了,而她那最简单的羊皮外袍因为嫌弃太脏也很少穿,现在接过阏氏送来的狐皮袍穿在身上,揽镜自顾,见火红的皮毛衬着大红的羽缎分外鲜艳,将自己打扮得有一如一枝春天的映山红,竟然很是满意,“大阏氏的手真巧,这袍子做得与我娘做的差不多一样合身。” 人的装束,大抵总要相配的,枇杷在换了大漠上最好的火狐皮袍后,又不免脱下简陋的皮靴,换上精巧的绣花小靴,然后就一件件地更换起来。很快,她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突厥贵女,比大可汗的掌上明珠乌兰打扮得还要漂亮,还要引人注目。 就连跟从她到大漠的伙伴们,也都焕然一新,木朵原本就是更纯粹的胡人,所以她现在比枇杷看起来还要更像突厥贵女,而阿鲁那等人,完全与大可汗帐前的勇士们一样的打扮,骑马从草原上跑过时,远远就有人向他们行礼。 放牧的事情也逐渐被交了出去,毕竟大家现在的衣着打扮也不适合再去做那些粗活,随后枇杷又换了一顶新帐篷,比原来的大了许多,又漂亮了许多。 大阏氏在新帐篷里忙碌着,指挥人们将一样样东西摆好,“这个屏风要小心!这是大可汗让匠人专门为小玉将军做的,碰坏了一点拿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等等,等等!这件挂毯我来挂,你们一定弄不好!” “放下放下!这件茶炉不是这样摆的,小玉将军可是懂得烹茶之道的人!” 看忙得差不多了,大阏氏才擦了一把汗,笑道:“天气果然也暖和一些了,这厚袍子竟然穿不住了呢。” 枇杷其实也穿着厚袍子,但是她只在先摆到帐中的一张胡床上坐着看书,倒是一丝汗也没出,看看热心的大阏氏,又瞧瞧半卷着的帘外,笑道:“论时节,现在已经是中原的春节了,过了这个大节,春天就从南往北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了。营州的桃花大约要在四月才开,也不知大漠上能是什么时候?” 说完了自己便也笑了,大漠里哪有桃花?将书本丢了道:“正看这上面一句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想到了那年我娘带我去玄都观玩,顺口就说起了桃花。” “小玉将军提起了春节,我怎么倒忘记了。先前我告诉可汗,中原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个春节,可汗还要我提醒他要宴请小玉将军呢!” “这倒是不必,你们又过不惯中原人的节日。” “那怎么行,可汗可是吩咐过,定是要办的。”大阏氏笑道:“小玉将军也真是的,那个帐篷旧了,还不如直接搬到王帐去住呢,新帐篷虽然不错,但还是比不了王帐。” 枇杷只一笑,“那样不好。” 大阏氏素知中原人的礼仪,知道未成亲的女子更要矜持,所以小玉将军不管怎么桀骜不驯,大可汗也都迁就着她,现在见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好,就累得自己从准备新帐篷到搭建、再到布置东西,忙了三四天,心里再也忍受不住,便托辞回去张罗酒宴,出了小玉将军的帐篷。 回去的路上就急着吩咐人将乐安叫来,故而大阏氏进了自己的帐门时,乐安刚好也到了,跟着她走了进去。 大阏氏抬抬手将众人挥退,放下一直笑着的脸,挥手打了乐安一个耳光,“你说她会逃,可是现在连放牧都不去了,还哪里能逃!”   ☆、第184章 占为已有 大阏氏可是大漠上长大的贵女,比起京城长大的乐安公主要矫健得多,她的一巴掌打和乐安晃着身子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没有跌倒。 乐安捂着自己的半张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阏氏,半晌才想明白那个“她”是指玉枇杷。 然后她也就突然懂了,大阏氏一定与自己一样,盼着玉枇杷赶紧逃跑,然后再看着她被捉回来,看着她的鼻子被割掉,看着她的胳膊被砍断,看着她生不如死! 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些的,乐安后悔地捂住麻木的半张脸,自己怎么就能相信大阏氏是真心愿意玉枇杷做大可敦呢?从可汗微时就陪在他身边,为了他步步上升殚精竭虑,最后竟然要把就要到手的大可敦位置让出去,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只要早想通了这一层,今天这一巴掌就没有必要挨了。但是总算知道了大阏氏心中的秘密,又找到了玉枇杷的仇人,乐安又觉得自己的这一巴掌没有白挨。 “大阏氏,你相信我,玉枇杷一定会逃的,现在她做出来的全部是骗大家的,”乐安上前肯定地说,只是她刚刚挨过的这一巴掌实在很重,让她说起话来口齿未免有些不清,但她还是更加坚决地又重复道:“玉枇杷一定会逃的!” 其实打出一巴掌也使得大阏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将原来阴沉的神色慢慢收了起来,“你既然这样肯定,就给我好好地盯着她,如果有什么异动,一定先回来报告我!” “我懂的,”乐安将那只没有捂在脸上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似乎握住了玉枇杷,“无论玉枇杷有什么诡计,我一定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玉枇杷却没有什么异样,她虽然减少了外出牧羊,但却时常骑马到西海边上,时常在那里驻足半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乐安一面在监视她,一面也在思考。自己是对玉枇杷最了解的人,完全能猜到她的打算,她原准备以此来讨好大阏氏,但是现在她后悔了,大阏氏终究与自己一样是可汗的阏氏,她不会愿意自己出头的,自己何不以此得到可汗的欢心呢? 将玉枇杷踩在脚底来成全自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不能因此成为大可敦,自己的地位也会提高很多吧。 当然如果自己能成为大可敦,那该有多好,不只玉枇杷,还有大阏氏,其他的阏氏,她们统统都要伏在自己的脚边!而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大可敦呢?自己可是和亲的公主,玉枇杷不过是个胡女,她怎么也不如自己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原来已经认命的乐安自从见了枇杷,竟然不甘心起来,她要去试一试!既然她已经猜透了大阏氏的心思,那么也可以去可汗面前试一试,上天将玉枇杷再次送到自己面前,就是给自己机会呢。 下定了决心,乐安开始等待,毕竟见可汗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总算有一天,可汗到了她的帐子里,她用心服侍着,看他神情愉悦时便小心冀冀地提起玉枇杷,“昨天我去西海遇到了小玉将军呢。” “唔,她在做什么?” “我见她一直在看着西海,看了很久很久。”乐安瞧着可汗很认真地听,就又道:“先前我和亲的路上经过营州,曾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便与小玉将军结识了,对她的性子还算了解。” 可汗笑了,“你说她是什么性子?” “玉家世代是府兵,自她父亲起官职升了上去才起了汉人的姓氏,所以尽管她母亲出身世家,又一直教导她,但她骨子里还是营州府兵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又倔强得很。” “不错,”可汗点头,笑着摸了摸他的红胡子,“你既然如此了解她,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吗?” “当然知道,”乐安赶紧答道,却又显出迟疑的神态,“玉枇杷是一只驯化不了的狼,大可汗这样尊重她,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 乐安看着可汗,见他已经将笑容收了,只平板着一张脸,突然又忐忑起来,可是在可汗的目光下,她只得继续说下去,“玉枇杷自从到了大漠,一直在想怎么逃走的事。现在她每日去西海,可能是想从西海那边逃走。” “你继续说!” 乐安不知为什么突然抖了起来,她害怕了,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向可汗说起玉枇杷呢?看可汗的凶相,他似乎会吃掉自己。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乐安只得颤抖着继续,“可汗喜欢她,就将她收在身边好了,虽然她一定会闹,但是她一个女子被男人占了身子又会怎么样?还是要认命留在可汗身边。要我说,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她要是逃掉了,可汗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的一声,可汗连话也没说一句,就一巴掌挥了过来,他的手劲比起大阏氏又要大上多少倍,娇弱弱的乐安竟被打得飞出去一丈多远,倒在地上,半张脸青肿得不成样子,牙都掉了两颗。 乐安绝望地从地上抬起头,坚持道:“可汗,我说的绝对没有错!” 大可汗正起身欲离开,大吼一声“胡说!”又在她身上踢了一脚,将她踢得彻底闭了嘴才走了出去。 做为一个站在权势巅峰的男人,大可汗是极自信的,小玉将军最近的变化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并且觉得她正是慢慢想通了,正在心中得意,却突然听到这样的告密,实在不合他的心意,才霎间恼羞成怒。 强占了小玉将军的身子,然后将她留在大漠,只有最蠢的人才会这样想,那样还不如杀了小玉将军。小玉将军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个不逊于男子的英雄,士可杀却不可辱。而且即使污辱了她,她也决不会如同这些蠢女人一样就此认命。 但是可汗又是极多疑的人,位高权重者一贯是如此的,在他走出帐篷后不免又信了乐安几分,也许小玉将军果然一直在想逃,她是在欺骗自己? 可汗几步奔到小玉将军的帐篷前,一把拉开帘子,结果帐内完全一团漆黑,并没有在里面。他大叫一声,“来人!” 几十个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可汗,有何吩咐?” “小玉将军呢?” “这些日子小玉将军差不多每天都要去西海,有时回来得非常晚,今天就还没有回来。” “拉马来!”可汗喝一声,跳上马便向西海驰去,心中却像油煎般的急切,小玉将军该不会真的逃了吧?她可不是个容易看住的人啊! 为了看住她,自己用了多少心思? 就在可汗的内心交战中,他已经到了西海。西海边燃着一堆篝火,小玉将军和伙伴们坐在火边,监视她的铁骑们远远地守着,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毕竟自己放了一千骑在她身边啊。 可汗走了过去,就见小玉将军抱膝坐在离西海最近的地方,沉思着。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便又重新转回去进入了她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 “想那天你的话。” “为什么不回帐篷内再想?” “我觉得对着西海我能想得更明白。”小玉将军说罢便转过头不再理他,似乎不欢迎他的打扰。 可汗却不走,在小玉将军身边坐了下来,清冷月光下照在西海上,初融的水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反射出更加清冷的光。这就是大漠的初春了,可汗想起了他第一次对中原产生了觊觎之心的时候,也正是此时节,那时他还只是可汗众多子孙中的一个,听了往来商人的话满怀好奇之心跑了中原。 原来那里到处开着鲜花,河水淙淙地流着,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而人们拿着锄犁在田地上劳作……他见到了他从没有见过的富庶,原来在大漠的南面,人们有那样不同的生活,土地能长出所需要的一切,日子是那样的安定和平和,让他一见就有了想占为已有的强烈愿望。 于是他带着这样的愿望一步步地扩大着自己的势力,直到他成了左贤王,率领着他的铁骑开始了进攻中原的试探,结果远比他想像得还要容易。 央央帝国、赫赫声威,济济人才,但其实这都只是假像,里面却已经糟得透了。带着他的铁骑轻易就打下了几个州郡,得了大片的土地。正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形势忽然逆转,他狼狈地回了突厥。 大可汗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尽管他的父王、他的兄弟没有一个理解他的宏图大志,也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反而在他战败后都极尽所能地嘲笑他,但是他根本不能死心,带了几个随从便再次南下,他要找到原因,重整旗鼓! 就在这一次南下中,他遇到了小玉将军。在酒楼的初次相见,还没有开始交锋,他就注意到了向他走来的少年,英姿勃发、气势摄人,原来中原竟然有这样的人物!然后,他竟然沦为阶下之囚。 对于可汗来讲,他并没有把这一次的经历做为一种耻辱,反之,他居然还借着这们的机会走入了帝国的中心,在那里,他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也更加了解了整个帝国的虚弱,似乎只消一个手指上前推一下就会倒掉。 但是他一直忘不了营州的小玉将军,因为大可汗知道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并不是京城的王孙世家,而是你小玉将军这样的人。这个在几年前就出现在大漠的传说中,又与自己面对面交锋的美丽少女。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莫明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个少女,她如阳光般明媚的面容再也不能从他的心中消失,于是在力压群雄做了大可汗后,他并没有如大家所以为的封跟随自己多年,一心扶佐自己,又早已经生儿育女的阏氏为大可敦,而是派出了人向营州求亲。 求亲不得,他再次定下计谋,利用在京城留下的人脉,一击得手,俘获皇上,换得小玉将军。可汗不知道自己对小玉将军的渴望已经与他对中原的渴望结合到一起,完全植入了他的心,几近于魔念!   ☆、第185章 营州降将 枇杷日日看着西海的变化,大湖表面厚厚的冰块一点点地融化了,碎裂的冰块随着波涛在水面上翻腾着,从西海流出的大河也渐渐宽阔起来,水流越发的湍急,春汛就要到了。 越来越多的牧人带着成群的牲畜到了西海边,扎下帐篷停在这里,平日冷清的湖边喧闹起来。 枇杷其实不大注意这些不相干的,但她的眼睛却非常利,无意间一瞥却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一座帐篷很不对。因为帐篷帘子上画了很奇怪的花纹,细细一看正是“枇杷”的篆字,只是笔画被刻意扭曲了,一般粗通文墨的人恐怕都认不出。 她并没有直接过去,反倒以嫌闹的借口向偏僻的地方挪了挪,没两天那帐篷果然也跟了过来。枇杷心中就是一动,这个帐篷应该为着自己而来的。 到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与木朵换了衣服,让她坐在西海边吸引着大家的目光,自己悄悄地溜到了帐篷旁边。 除了帘子上的篆字以外,这是非常普通的帐篷,用最常见的牛皮和粗布做成,而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在帐顶冒出一缕青烟,又混杂了羊奶和羊肉的味道。 正迟疑着是不是应该在帘外问一声再进,帘门却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牧人,见了她便用汉话问道:“是枇杷吧?” 枇杷自诩眼力不错,但在这月黑之夜却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穿着突厥人最常见的左衽皮袍,披着头发,那声音也不甚耳熟,却不知对方怎么认出自己的。 就在这时,那人又道:“我们赶紧进帐篷里吧。” 枇杷虽然还一头雾水,但却并不犹豫,马上跟了进去,帐中有一个小小的火盆前,她借着火光打量眼前的人,却还是没有认出这位年青的牧人是谁,他实在太像一个寻常突厥了,头发散乱地披着,脸上的胡子乱蓬蓬的,身上的袍子、靴子很显然在平日的放牧中弄得脏了,还带着牧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只是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终于让她回想起什么,“陈博!” 陈博谓然叹道:“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枇杷呆立片刻,突然提起拳打向陈博,怒斥道:“你为什么要开城投降!我恨死你了!”说着一拳接着一拳,毫不容情。 陈博早在她的拳头下倒在了帐篷中,他并不还手,也不躲闪,甚至不开口,只由着枇杷打来。整个人就像练拳时的沙袋一样,不,沙袋受了力还会有反弹,他却完全一动不动,将枇杷的每一拳每一脚都生生忍受着。 帐内狭小,枇杷一不小心便将火盆踢翻了,火盆内的火本就很小,扣到地上便慢慢熄了,四周变得漆黑一团。她停了手,突觉混身无力,坐在地上不动了,却痛骂道:“你若是投降了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也就罢了,现在竟成了这样!” “可汗是要给我荣华富贵,可是我没有要,我只想在大漠中静静地过完这一生,”陈博勉力从一旁爬起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又说:“我那时也想战死的,可是接到左贤王的信后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给他回信,只要他能放营州城内百姓一条生路,我就开城投降。” 枇杷也曾听说陈博投降时大开四门,将城中的百姓尽数放了出去,木朵一家就是如此从营州出来到德州找到自己的,这也许并不错。但尽管如此,枇杷还是不会原谅他,站起来道:“我走了,你好在为之吧。” “枇杷,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但是我听到你到了大漠还是找过来,就是有很多话一定要对你说。” “你说吧。” “营州没能守住,除了我没有将才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周围的城傍羁糜州尽失,四个折冲府没有力量,特别是卢龙折冲府,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失去了它的屏藩,营州就成了一座孤城,再无外援很难独存。” 这些正是玉家人议论起营州丢失时最常说的,现在陈博一一道来,正是没错,可又有什么用?当初正是他的祖父最反对重建卢龙折冲府,他也曾站在他的祖父一面。枇杷虽然恨陈博投降献城,但是在打了他一顿后,虽然还是恨,那恨意却再不能重新聚起来,不用说再打他,就是骂也骂不动了。 陈博原本就没有想到枇杷会回应自己的话,又接着说道:“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当初陈家为什么没有重建卢龙折冲府,又为什么要将你们家调入京城。” 这些正是枇杷藏在心中的迷,她默不作声地听着。 “不是没有认识到卢龙折冲府的作用,也不是营州没有力量去建卢龙,而是只要祖父想保住陈家,就不能重建卢龙折冲府。” “我父亲被财货迷了心,他一手断送了卢龙折冲府……现在依旧有很多当年他杀掉突厥商人抢到的东西还藏在卢龙冲折府的秘窖里,只要重建卢龙就会再现天日,就因为那些东西和我们的私心,才断送了营州。” 枇杷这时方才真正明白这些年是是非非,原来大哥一家和卢龙府的那么人竟然是这样含冤而死;原来当年突厥人重新挑起战争攻打营州时所呼喊的“复仇”并不是胡言乱语;原来陈节度使一定不肯重建卢龙,并将玉家送到京城灭口都是为了这一段根源! 陈博的话让她最为震惊的并不是自家的种种遭遇原因,而是让枇杷的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受到颠覆。先前可汗曾多次向她提起中原人杀掉他们的商人,抢掠财货,她从不相信,一直断定所有战争都是突厥人挑起来的,现在才知道真有其事。原来突厥人虽然可恨,但是自己这一边也不是完全无辜。 枇杷实在无法接受! 一股无明之火从她的心中升起,但她却不知应该向谁发,向陈博喝问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陈博知道玉枇杷是要复仇,却告诉她,“开城投降前我亲手将他杀了。”然后他继续平静地说:“我祖父在突厥人攻城最紧时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我母亲跟着我到突厥过了一年,受不了这里的生活病死了;陈禄、陈协都在守城时战死了;十四娘是中了流矢,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还有婉妹,突厥人攻城时她在城外折冲府,他丈夫怕她被掳受辱就先让她自裁了;我们陈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可以在我把话都说完了后杀了我报仇,这是我们陈家欠你们家的,欠营州和卢龙府所有人的。” 尽管陈博在叙述中从没有把他自己从陈家的那些恶行中分割开来,甚至在很多的地方,他一直以他自己做为主角,但枇杷却知道陈博并不全知道,就比如他只说出了陈节度使想办法将玉家送到京城,却没提玉家被刺之事,还有卢龙折冲府的事他也不过是后来才知情。 冤有头债有主,枇杷并不会杀了陈博,但她也不想再与陈博同处一个帐篷下,一闪身起来到了帐门前,头也不回地问:“你还有什么说的,就赶紧都说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甘心留在大漠中,我可以帮你逃回去。” 枇杷却道:“我还要留在这里。” 陈博只当枇杷不信自己,赶紧道:“相信我,我决不会害你!” 他不怕玉枇杷恨自己,不怕她打自己,也不怕她会杀了自己,但是陈博却怕玉枇杷不信自己,他一直压在内心的痛苦再也不能全部藏住,声音不觉带了些颤音,“自从知道你到了这里后,我就开始想办法收集了一群好马,联络了随我一起来大漠的几个最忠心的手下,现在已经于通往营州的路上布下了几个点,你带着伙伴们按我留下的暗记一路快马就一定能逃出去。” 枇杷已经体会到陈博的真心,摇摇头道:“其实我已经想出来逃走的办法,但是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所以先不走。” 还有什么事要在大漠里停留?不过既然枇杷没有说,陈博便也不会去问,只道:“我将联络的暗记告诉你,你随时可以用。” 枇杷略一点头,掀了账帘便走了出去。 陈博想跟上去,可却又停了下来,只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撕裂,让枇杷看看那里面盛了多少的情和爱。可面对自己一生的挚爱,他始终从没表示出哪怕一点点,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不要枇杷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她,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就是不要她知道! 可枇杷却突然回来重新进了帐子,“你跟我一起逃回去吧。” “不了。”陈博的手指死死的扣进他胸前的皮肤,几道血丝渗了出来,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只是尽了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道:“我们家对卢龙、对营州都犯下了最不可恕的罪,为的就是一已之 私。我祖父心心念念的就是光大陈家的门楣,跻身一流世家,有一度,我也觉得那样是对的,才会同意将你们调到京城。” “但是当营州守不住了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营州不保,陈家又能在哪里?我将家谱烧了的时候,就向祖先禀告过了,陈家这一支就会在我这里结束,所有的罪过都由我来承担。” “我会终身留在大漠,再不会回去了。” “那你保重吧。”枇杷看了看陈博,知道他的想法是不能改变了,转身走了,但却在帘外又道:“也许你献城也不为错,毕竟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第186章 等我消息 枇杷发现可汗在她身边放了更多的人,而他自己几乎每天都要来看自己,想来他一定以为自己就要离开,但其实,枇杷还是在深思。 大阏氏来的频率还要高于可汗,她还将乐安送到自己身边当女奴,听说乐安得罪了可汗,再无翻身的机会。枇杷也不推脱,一个女奴而已,只能在自己的帐外做些最粗笨的活,有什么要紧。 虽然草原上的落雪还没有化尽,但已经有来自南边的风儿吹过,几场春雨也在大家的期盼下到来,带着绿意的小草便冒出了尖尖的小芽,让人的心情没来由地就好起来。 草原上的马一定也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跑起来越加地轻快,枇杷纵马疾驰,只一会儿功夫就跑出了几里许,突然驻马停了下来,她发现远处来了大批的人马。 可汗停在她身边,笑道:“应该是今年到大漠的第一批商人了。” 枇杷知道他一定是提前知道消息的,便笑问:“是从哪里来的?” “听说是来自营州、范阳、德州、江州等地,”可汗看着前方道:“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家里的消息。” 在西海沿子的这半年里,枇杷没有得到营州任何的消息,毕竟到了这个时节,大漠上几乎就没有往来的行人,现在听可汗这样一说,赶紧催马上前,迎上了那只商队。 商队自然是从南边来,里面果然有不少营州、范阳和德州的商客,枇杷找了过去,听他们说爹娘三哥都安好,又派了人跟着商队来看自己,还准备与可汗商量赎自己回去;然后,她就听到了王淳已经死去了的消息。 商客们言之凿凿,就在两个月前,德州刺史唯一的嫡孙王淳离世了,王家办了隆重的丧礼,营州、范阳、江州、河东、武川,甚至京城都派了人参加。 枇杷听了后低下了头,飞身跳上马,俯身马上发狂般地冲了出去,在她马前来不急躲开的人,都被她挥起鞭子一一打飞了,就连她平时的小伙伴们也都被远远地扔在后面,只能跟着她那袭火红的袍子背影追了过去。 平日监视她的铁骑全惊呆了,有人甚至张起了弓箭,却被可汗喝住,大家跟随可汗跳上马跟了过去。 马儿是识途的,枇杷这些天来的最多的就是西海,所以她的马再一次将她带到了这里。 当可汗到时,就见小玉将军依旧坐在西海边上,她的伙伴们远远地围成半圈,担心地看着她,可谁也不敢上前。可汗亦站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你的婚约解除了。” “是你做的吧?”小玉将军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清晰。 “世上的一切都应该是强者的,他不够强大。” 小玉将军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早知如此,我不如先答应你了。” 这正是可汗等待的回答,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小玉将军本就是最坚强的人,她纵是难过,也不会为死了未婚夫而不活了,便又温言道:“你不必伤心,离去的人一定希望你会有更好的归宿,” “我要为他守孝三年。” “我们大漠上从不讲守孝的,”可汗道:“你可以为他哭泣七天,然后我就要如约迎娶你。” 七天时间太短了,商队总要在这里十天半个月才能走,而且还有很多事情,枇杷在心里算了一下,“三个月,我要为他守孝三个月。” “一个月。”可汗只能答应这么多了。 “你让人把所有的白布都送来,我要为他搭灵棚。”然后小玉将军冷冰冰地说:“你走吧,不要再打扰他的亡灵。” 一直等到可汗走出很远,枇杷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哈哈!王淳来接她了,虽然他的脸不知怎么弄的,变成了满脸的大疮疱,但是枇杷还是只看他的身形就将他分辩出来,他们毕竟太熟了!而且为了让自己能认得出他来,王淳还是特别像那次送青河回家时一样,打扮成一个车夫,就连身上披着的破毡衣,都仿佛是当时他曾经披过的那件。是以枇杷从一接近商队时就看到他了,还见他向自己偷偷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她怎么能哭得出来! 西海边上白色的布幔搭起了灵棚,到处飘着写了奠文的白幡,枇杷面色庄重地守在这个白色的世界中,她的伙伴们将所有来看她的人都挡在外面,小玉将军要在这里为她的未婚夫守孝一个月天。 “你听到我的死讯,表现得还真像!”王淳笑着说:“我真怕你当时笑出来。” “哈哈哈!”枇杷轻快地笑着,伸出手在王淳的脸上点了一下,“我是差一点要笑的,你的脸弄成了这样,还真有趣呢!可是我怎么也不能笑,就想可怎么办呢,根本忍不住,想哭也实在哭不出来,只得赶紧抓了马跑了,到这边吹了吹冷风才好一点。” “我自己也不自在,等到离开大漠就可以用水洗下去了。”王淳赶紧躲开枇杷的手,他有时会烦恼自己长了一张太过俊俏有脸,但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又不甘心,尤其是在枇杷的面前,于是不自主摸了一下,又赶紧放开,转手去揪枇杷满头的发辫,“看看你,现在就是一个突厥女子了,刚刚上面还挂了那么多叮叮咚咚的小玩意,像小孩子似的可爱,怎么拆掉了?” “还不是装着要给未婚夫守孝?”枇杷笑道:“我刚让木朵把那金银铃铛、松石珊瑚什么的都拆下来,其实我戴着还很漂亮的吧?” 看着枇杷笑嘻嘻不以为然的样子,王淳终于忍不住沉下脸,“枇杷,你的胆子太大了,这一次,玉伯父、玉伯母、三哥、三嫂还有我都很生气!” 枇杷也知道家里人听说原本进京勤王的自己却到了大漠做人质,一定会又急又气,又听王淳把他自己也加在了里面,只得放低姿态,带了些讨好地解释,“当时我也是没办法,可汗明显就是对着我来的,如果我不把皇上换回去,他又是那样一个没有办法的人,只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你想多可怜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忙问:“皇上回京后怎么样?” 王淳摇头道:“京城的事情一言难尽,还是先想想我们要怎么办吧。” 这个枇杷是早有打算的,“离开的一些准备已经做好了,这些日子可汗也信了我几分,特别是你的死讯传来之后,他大约以为我真死心了呢?否则我们哪里能这样容易在一起说话?”又后怕,“真没想到可汗竟然会派杀手,若是有个万一,那么老大人老夫人他们……”如果因为自己累得王淳真出问题,那真是不可想象的,竟然说不下去了。 王淳瞧瞧她,真想问,如果自己出了问题,难道你就不难过?既然难过为什么又不说呢?只拿祖父祖母说事。但现在总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道:“毕竟德州是我们的地盘,哪里能让可汗得了手去?更何况你也知道我们家下人虽然不多,但一向严整,刺客刚过来打探消息,就被我们发现,下面的事就都顺理成章了。” 枇杷点头,“逃走的事我原先已经有了些准备,本只想带着伙伴们一起跑回去就行了,但是现在我又有了别的想法。”说着将大可汗那一日在西海的话向王淳讲述了,又道:“我观可汗确为一代英豪,而我们中原现在十分疲弱,很难抵挡突厥的几十万铁骑,所以我想刺杀了可汗再离开大漠!” 看王淳眼里的惊讶,枇杷知他一时难以接受,担心他反对,便赶紧又道:“我不是只想逞匹夫之勇,其实是设下了计谋的,很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说着将突厥王帐的情况告诉他,“你知道可汗有一个大阏氏吗?她原本就突厥贵族之女,手下有的部众甚多,在突厥中很有势力,更何况她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已经立为左贤王……” 王淳点头道:“我都知道。” 枇杷就晓得他来大漠之前一定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便接着道:“我现在越发地骄横,不管什么好东西都拿过来,还对大阏氏摆出一付未来主人的样子,可她一直装做十分大度的样子忍着。过两天我会对可汗提出要把左贤王的位置传给我的儿子,那时她一定不能再忍了,我们正可以……” 王淳听她讲完,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拉住枇杷的手握住道:“你以为可汗把你抓到大漠里,我来把你接回去就算了吗!” “你也想刺杀可汗?” “不,我不会刺杀他,也不许你去!我们要一起回营州,让别人来对付可汗!” 枇杷眼睛突然一亮,“你是想?” “对,我正是要利用不愿意你做大可敦的人来对付可汗!我已经与大阏氏出身的部落、她大儿子左贤王的部落都有了联系,而且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支最强大的力量,你猜猜是谁?” 枇杷听他竟然考自己,便立即答道:“是原先左贤王的儿子吧,我与他们有杀父之仇,他们一定恨死我了,也不可能愿意让我成为他们的大可敦。只是,我听说自从先前的左贤王死了后,他们的部落就被排挤到很远的方,我在王帐这么久了,还一次也没见过他们呢。” “对,他们也是最反对可汗的一个部落,所以我在他们的部落用的心思最多,过几天他们就会到西海沿子与商队交换货物。等他们部落的人听到可汗迎娶你做大可敦,一定会群情激愤,我的人在其间会策反……” “而我也正在那时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让大阏氏和她的儿子也暴发愤怒,加深他们间的矛盾。” “好,”王淳看着她笑道:“可汗既然派人行刺我,我自然也要还回去,就让他们兄弟阋墙,夫妻离心,自相残杀好了。” 枇杷大赞,“我也知道行刺可汗没那么容易,又很难全身而退,你的办法比我好!能有这样城府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又站起来慨然道:“说吧,你要怎么做,我还配合你!别以为我到了大漠被可汗派人盯着什么也做不了,其实我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了!” 王淳也站了起来,顺势将枇杷环在怀里,“不过,我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是将你平安带回去。所以,你只要听我的就好,至于打打杀杀的,就让他们突厥人自己动手吧。” 枇杷平时是极大方极爽朗的性子,与阿鲁那等伙伴们在一起也不特别讲究避讳,王淳也被她列入最好的朋友系列,久别重逢后自然亲热,被他拉住手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前突然不好意思极了,又知道他出于重逢的喜悦,便不好立即推开,只得侧过脸道:“你也该走了,别被人发现了。” “好,”王淳应着,却迟迟没有放手,又在她耳边道:“等我消息!”   ☆、第187章 逃离大漠 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在大漠深处,王淳与枇杷也不敢多见面,只恐哪里走了风声,便悔之晚矣,有事只悄悄让人传话。 好在两人先前时常在一起的,彼此倒都熟悉,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先天就有一种灵犀,各种事情都顺利进行着。 这一天,可汗到到西海边来看小玉将军,见她虽然一丝不苟地祭祀着未婚夫,但脸上已经没有多少悲痛了,心里又安稳了些。 小玉将军见了他,却主动请他进了帐中,严肃地道:“可汗若要我一心一意做大可敦,铺佐可汗完成大业,我还有一个条件。” 可汗心中一喜,小玉将军到大漠这么久,从没有主动要过什么,似乎她并没有欲望,这是他极为担心的。现在她开始要提条件,只能说明她真正想通了,也开始为她在大漠的生活打算了,便赶紧道:“你说吧。” “我要可汗将所有的阏氏并她们的儿女们都送走,身边只能有我一人。” “哪有可汗连一个阏氏都没有的?”可汗下意识地反驳,然后知道到小玉将军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算了算利弊得失也不是不可容忍,想了想就道:“别人都可以,只是大阏氏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儿女有好几个,大儿子都做了左贤王了,总不能把她也送回吧。要知道她对你还特别好。” “正是因为她有好几个儿女了,大儿子又是左贤王,才要将她送回去。就连左贤王也要不许他留在王帐左近。”小玉将军沉着脸道:“如果由着她的儿子继续当左贤王,将来我生了儿子怎么办?” “其实我们突厥人汗位的继承并不是完全由上一任可汗任命的,而是要看自己的能力,取得各部落首领的支持,所以……” 枇杷不待可汗说完,已经打断他的话,“我一定把自己的儿子教导成盖世英雄,让他成为下一任的可汗,所以这一点我绝不让步。” “就算你生的儿子是最强大的,将来一定能成为可汗,可现在还没出来呢,就让大阏氏的儿子先做着左贤王吧?” “不行!”枇杷坚决道:“大阏氏和她的儿女们一定都要送走!” 可汗心中虽然不舍,但是比起他心中的雄伟大志,比起他最喜欢的小玉将军,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也好,我会也将大阏氏和她的儿女们送走。”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西海边越发地热闹起来,可汗即将在这里迎娶大可敦。为这个盛大的庆典而新搭的五彩帐篷就在水边不远处,而小玉将军就在这帐中待嫁,她就要正式成为大可敦了。 按突厥人的习俗,彩帐周围早从几天前起一直在举行宴会,所有遇到这场喜事的部落民众们都可以纵情欢歌饮酒,为大可汗和大可敦祝福。 大可汗要娶营州的小玉将军做大可敦的消息就像风儿一般地传了出去,大漠上的部落们纷纷赶着牛羊来到西海沿子,很快西海边上的帐篷多得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不过,在这片草地上不只有祝福,还有更多的争论,毕竟大可汗要娶一个营州人做大可敦,这个营州人先前曾射杀过突厥的左贤王,很多人接受不了。 情绪最为激愤的是左贤王的一支部落,他们人数虽然少,但是此事与他们干系最大,因为他们本来是可汗长子的部落,他们的首领在可汗百年后最有可能得到汗位,但现在形势完全变了,听说未来大可敦为了她的儿子要将他们放逐到大漠的边缘。 还有大阏氏父兄所在部落,他们原本以为大可敦一定会出自自家,但是半路突然出现一个营州的小玉将军将他们的荣耀夺去,当然与之同去的还有巨大的利益,让他们怎么能甘心! 与前两支只是反对小玉将军的部落不同,还有一支部落不只反对小玉将军,他们甚至也不满意现在的可汗。做为先前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他们在左贤王被小玉将军射杀后一步步沦落了,部众慢慢流失,再也不能得到最好的牧场,所有的牲畜也越来越少,然后他们的首领被挤出了继 承汗位的圈子,他们渴望恢复昔日的荣光。 这些情绪一点点地被激发出来,慢慢酝酿着,竟然使得西海沿子越来越不平静,时常有喝醉了的部众们为此事闹事打架。 就在盛大的庆典前一天晚上,未来大可敦的帐前正在宴饮,大可汗与小玉将军坐在上面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吵嚷,小玉将军面露不愉之色,向大可汗声道:“既然大家都反对,你就不要再娶我做大可敦了。” 可汗便知有些话已经传到了小玉将军面前了,心中亦是不快,他在草原上声望原是极高的,但不知这几天怎么了,总是有不顺的事,只得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竟然总有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只是看我在喜事前不想下狠手罢了。只等明天庆典一结束,我就将他们都赶回去!” 可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枇杷听着声音来的方向,知道是右贤王那边终于发动了,便抬头劝道:“你还是去看看吧。” 可汗原想陪着小玉将军在帐中坐上一夜的,但听着外面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略一犹豫,便走了出去。 “等等,”小玉将军在后面喊他,“多带些卫队过去。” “好,”可汗点头赞同,他亦觉得今天的情形不同寻常,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右贤王部落处,确实应该小心,便挥手让帐周围的卫队分出一半跟着他走了。 枇杷又坐了一会儿,见可汗一直没有回来,心里猜测着事情的进展,便现出不耐之色起身道:“可汗回来时再叫我。”说着回了帐篷,从里面将帐篷关紧。 一进帐内,木朵帮她迅速地将衣上身上繁琐的衣饰都解了下来,“换上这件羊皮袍子,阿鲁那他们在前面等我们,我们快走吧。” 两人换上草原上最不起眼的羊皮袍子,从帐后掀开一道缝爬出去,彩帐后面是一片帐篷群,正是平时护卫监视她的突厥骑兵及为她放牧的牧民们住的地方,因现在大家都去饮酒作乐,现在很清静,就连巡逻的人也大都被可汗带走了。 帐前篝火的光映了过来,在夜风的吹动下一闪一闪的,声声欢笑透过来变得模糊了,只要从这里穿过,就会到了水边与阿鲁那他们汇合了。 枇杷与木朵小心地走着,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迅速地闪到了一个帐篷后面,很快就听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玉枇杷要逃了,我看见那个叫木朵的刚拿了两件旧羊皮袍子悄悄溜回帐篷,我们赶紧去告诉可汗,抓她……啊!” 声音戛然而止。 枇杷早听出是乐安在说话,见突然生了变故,赶紧探出头一看,就见一个人正将一把一弯刀从乐安身上拨出来,恶狠狠地低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去找可汗,那就只有等来生吧!” 乐安倒下的方向正好面对着枇杷,她便果真看见了玉枇杷已经换上了旧羊皮袍子正要逃走,便最后挣扎着用手指着枇杷的方向又叫了一声,“玉枇杷要逃了……”终于气绝。 “大阏氏。”枇杷见藏不住了,便从帐篷后面走了出来,因为她的要求,可汗早已经将阏氏送走了,所以颇有些日子没见到大阏氏,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景相见。 “小玉将军,你赶紧逃吧,我不会声张的。”大阏氏看到小玉将军向自己走进,担心她动手,便警惕地向后闪了闪,又指着地上的乐安道:“她想去可汗那里报告抓住你,我把她杀了。” 枇杷一时也拿不准是否应该相信大阏氏果然不会声张,正此时不远处又过来了几个巡视的人,发现了她们问:“是谁?” 大阏氏走了出去,平静地说:“是我,这边一个都没有,你们到别外看看吧。” 那人走了,大阏氏又回过头道:“你快逃吧,我希望你一辈子不要再来大漠!” 枇杷想了想,终是没有动手,带着木朵迅速来到河边,阿鲁那等人已经在牛皮筏子上了,“赶紧上来,王公子他们已经到了。” 原来在商队离开草原时,王淳带了几个手下悄悄地留在右贤王的帐内,帮助他们出谋划策重新争夺可汗之位,今天也正是他们挑选行动的日子,毕竟可汗娶大可敦的前夜防范是最松懈的。 果然王淳从一旁伸出手来将枇杷拉上筏子,“我们走吧。” 枇杷就势跳了上去,又赶紧问:“怎么样了?” “可汗已经上了圈套,两方打了起来,我趁机出来找你们,”王淳一笑道:“不管怎么样,突厥内部这一次一定要大伤元气了,我们回去再听这边的消息吧。” “也好,我们坐船观虎斗。”枇杷一笑,“赶紧把筏子解开走吧。” 关于如何逃出,枇杷自从到了大漠就开始思考。骑马虽然能跑得很快,但马匹从地上疾驰而过会有声音,也会留下踪迹,可汗又有成千上万的铁骑,他们才是草原的主人,想逃出他们追踪并不容易。 如果能从水路走,坐着牛皮筏子顺着河水向东南漂过去,既不用费力,又能隐藏他们行迹。枇杷曾在行军布阵的书中曾经看过,如何做牛皮筏子率军渡河,现在大漠中最不缺的就是牛皮了。 春天的河水最为浩大,水流亦湍急,顺流而下,比马儿跑得都要快。 突厥人不会造船,亦不会行舟,就算他们发现了也只能在岸边骑马追踪。河水之力可是马力所不能比拟的。 就是原本已经做了万全之策的王淳听了枇杷逃跑的计划也非常赞赏,便将他原来想走的陆路改为水路。 从水路走的好处很快就看出来了,他们的筏子还没走出多远时,彩帐那边就开始乱了,一时间,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人嚷马嘶,铁骑四出,分向草原各处去了,却没有人想到他们在水上。 划动筏子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了,黑夜中的水面上没有一丝光亮,根本没有人注意。枇杷站在筏子上向岸上一直看着,半晌突然问王淳,“你在草原上留了人吸引监视我的铁骑了吗?” “没有,为了不让可汗看出来,这次的商队全是真的往来于大漠的商客,只有我们几个混在其间,现在全部撤了出来,另有接应的人还在远处。”王淳立在枇杷身边问:“你看出什么了?” “开始大家四下里寻找,但很快就都朝一个方向去了,我才怀疑有人将他们吸引过去了。” “夜里这么黑,也许他们弄错了?” “也有可能。”枇杷并不确定,且他们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那边了,便坐下来欢喜地道:“我们回家去了!”   ☆、第188章 只能娶你 枇杷与王淳带着手下一行人顺水而下,竟然没有遇到真正的阻拦,一夜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家纷纷笑道:“看来突厥人打得很凶啊!” 虽然他们逃得很隐蔽,但时间一久还是会有人想到的,但到了现在没有大批人来追,只能说明突厥人自相残杀很是严重,可汗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枇杷一直坐在王淳身边,现在也转头笑望着他,“你很聪明!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对付可汗。” 王淳早已经把脸上涂的那一层厚厚的东西洗掉了,现在一张俊脸带了温暖的笑意,自从踏上南归的路起他就一直这样笑着看枇杷,“我们要在突厥重新形成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力量之前,将他们拆分开,再也没有力量进犯中原。” 让强大的突厥分裂,远远比除掉一个大可汗有用得多,枇杷蓦然醒悟,再想到王淳这次到了大漠对于突厥形势的影响,恐怕会改变北地的局面,营州在其间自然会深受其益,心潮澎湃,想再赞美他几句,却又觉得言辞太过浅薄,半晌突然道:“还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吗?我在大漠时就时常想,等我回了营州一定要好好请你。” “若不是为了该你请客了,我怎么会来大漠接你!” 牛 皮筏子不大,大家密密地坐在一起,现在听了都不由得哄然大笑,笑着笑着,又有人突然开始哭了起来,“我们终于要离开了!”能随枇杷到大漠的人,每一个的意志都是最坚韧的,但是现在他们也忍不住露出他们少之又少的软弱。 王淳平静而温和地说:“放心吧,我们真地离开了!” 是的,他们终于离开了大漠,沿河而下第五天,他们与前来接应的队伍汇合,弃舟登陆,向营州而去。 一直担心的追兵始终没有,路上虽然也遇到过几个突厥部落,但是都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商队,毕竟王帐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大家的心情日渐放松,就连枇杷也罕见的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车子,“我要补一补觉。” 在突厥这么久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安心的时候,也就难得沉睡,现在突然觉得心非常的安定,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蜷车中只一会儿便黑甜一觉。 再醒来时,枇杷满意地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啊……啊!”惊得急忙坐了起来,原来自己正靠在王淳的怀里!“你怎么在我的车上?” 王淳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笑起来更是风华绝代,让枇杷有些不敢直视,听了他的话就更觉得羞愧,“你睡得那么沉,撞到车壁上也不醒,而且都流口水了。” “真的吗?”枇杷急忙去抹口角,“没有啊。” “我早替你擦了。” “其实你不必管我的……” “怎么能不管,你是我的未婚妻呀!” 噢,怪不得阿鲁那木朵等人也不管王淳,由着他上了自己的车子,枇杷尴尬地笑道:“我们已经出了大漠,假定亲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吧。” 王淳看着枇杷叹了一口气,质问道:“现在突厥、营州、范阳、德州、江州、河北、武川,还有京城,这么多地方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们定亲了,而且很快大家还会知道我为了救未婚妻诈死北上,然后你让我不必再提了?我的名声怎么办?” 枇杷傻了。 她早知道王淳是按世家公子的教养长大的,从小就从最简单的容色、言语、拜揖、步趋、周旋等方面开始学习,然后一步步深入培养礼教,以养成君子。比起自己到了十岁就半途而废了不同,他平时一举一动皆有规矩,而内心更是坚定于这些信念。 假定亲本就于他是不可接受的,先前知道的人不多还好办,现在再不可能瞒住了,他可是当世的名公子啊,身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 可是,枇杷有些结巴地说:“这,这样吧,你就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我身上,说我一无事处,哪怕是犯了七出之条也行,因此我们才解除了婚约。只要让大家觉得你没错就行,反正我不在乎名声。” “你不在乎?”王淳轻轻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玉枇杷的额头略一用力,“那玉家也不在乎吗?” 枇杷被点得向后仰了一下,若是平时她早跳起来还手了,可现在自己刚被王淳接回来,又兼理亏,却失去了一时的气势,瑟缩着向车厢旁躲了躲,世人谁不重名声呢?先不说爹和三哥了,如果娘听了一句自己的名声有碍,一定会气死的,甚至可能比知道自己去了大漠还要生气。只得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淳道:“还是再换个办法吧,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来的。” “事已至此,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娶你。” 既然王淳也没有办法,枇杷便愁眉苦脸地说:“你要是真娶了我一定会后悔。” 王淳瞧了瞧她,叹气道:“你淘气我也知道,你喜欢玩鞭子我也知道,甚至你睡觉流口水我也知道,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枇 杷简直无地自容了,可又没有办法,只得忍耻道:“我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根本不信《女诫》——虽然我背得特别熟,可是那是我娘硬逼的,却根本做不到。你想你们家若是娶我这样的媳妇,是不是特别不合适啊!” “原来你担心这个,”王淳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又道:“当年曹大家继父兄之志完成《汉书》;学问之精深,就连大学者马融尚跪于书阁外聆听她讲解;而她又身为邓太后之师,参与朝政,这样的一个人,你说她为什么会写《女诫》?” 枇杷因为讨厌《女诫》,所以对于曹大家的经历并没认真读过,现在听了王淳如此说,便奇怪地问:“你说是为什么?” “曹大家之时,汉朝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宫中淫逸成风,皇帝最早有的六岁就成亲的,个个都活不长;第二是外戚专政,邓太后的大哥也不例外,被拜为大将军,专横霸道。曹大家想劝诫,可又无法直言,便写这篇《女诫》希望邓太后看了有所领悟。结果不只邓太后,就是后世也有很多人都没有看懂曹大家的本意,反而将细枝末节奉为框架去约束女子,真是大谬特谬!” 枇杷长叹一声,“原来如此!”立即将自己以前时常在背后非议《女诫》种种讲给王淳听,而王淳竟然大部分都赞成,“你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却很有见地,不人云亦云的,无怪能有今天的小玉将军。”将枇杷听得喜得不能自胜。 心中竟然想道,自己果真应该嫁给王淳的,他竟能这样理解自己,且对自己也好,而竟两家关系亦是如此亲近,老大人老夫人也喜欢自己,更何况正好保全了他的名声。 可是王淳看枇杷一喜之后依旧面有愁色,心道今天如此好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将亲事确实了,便又问:“你还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我听听。” “我家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老了,母亲身子不好,三哥有残疾,我若嫁了人,他们怎么办?”枇杷托着腮道:“还有卢龙折冲府,我这一次回去一定要重新建起来的。” 尽管玉枇杷先前无论对谁说起不想嫁人时,都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想嫁,其实王淳却早猜测她之所 以将嫁人彻底否定,除了她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儿女私情上以外,还是因为她把玉家和营州当做她的责任,从没想离开。 所以王淳便劝说:“你们营州不是有一句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若嫁我,我正可以帮你一起名正言顺地照顾岳父岳母、三哥三嫂,还可以帮你重建卢龙折冲府。” 是这样的吗? 王淳见她依旧没有爽快地答应,又赶紧补充道:“你纵然是卢龙军的将军,但也是女子,总要嫁人的。若是嫁人,还不如嫁我,毕竟德州与营州唇齿相依,我们两家结亲正能保障两地长久和睦。” 枇杷懂了,赶紧点点头,“好!” 王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正像三哥所说,枇杷其实很好骗的,至于她没有开窍的脑瓜,就慢慢来吧。于是轻轻一笑道:“来,我帮你梳梳头,总不成一直是突厥人的打扮吧。” 既然是未婚夫妻,也就与别人不一样了吧,枇杷想想,便听话地由着王淳帮她解开了头上的小辫子,将头发梳理通畅,还赞道:“你梳头梳得比过去好多了,在家里也一定常帮十六娘梳吧?” 谁会帮自己的姐妹梳头?王淳理也不理枇杷,认真的梳着,其实他也只给枇杷梳过头发,但那一情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就似乎果真练习了千万次一样,手法竟然很是熟练,先慢慢地把头发理顺,再挽起来,轻轻地凑过去嗅了嗅,从听到枇杷被带到了大漠的消息后,他心里的煎熬真是难以言述,直到现在嗅到了过去熟悉的馨香,方觉得一切不是梦! 总算他们就要回家了,王淳将那乌黑的头发系好发带,又拿出一套衣服说:“我下车后你都换上吧,回家时总不能让玉伯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一个月后,枇杷重新回了营州,营州半个城的人都出城十几里接她,敲锣打鼓的,就像当年玉家回营州时一样。身着大红戎装的枇杷在马上与大家招呼着,“我回来了!” 但是一离了大家面前,枇杷就赶紧扑到娘的怀里,“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娘,我想极了你,你在家里一定惦记我了,我再不这样了!” 杨夫人泣不成声,先前在家里说过一万次等枇杷回来一定要骂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哽咽着道:“下次再有什么事,你可不要这样冲动了,总要想想家里还有爹和娘呢。” “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枇杷赶紧保证,又道:“其实我走时也想过,可汗既然要我换皇上去,一定不会轻易杀我的。只要他不杀我,我就有机会逃出来,现在你们看,我不是好好地回到你们面前了吗?” 又向爹道:“爹是可汗的老相识了,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实在自傲自负得厉害。女儿在突厥,他对我还很照顾。其实若不是因为他一心南下,定会重新令天下生灵涂炭,我还不想对他下手呢。” 还赶紧推了推王淳,“你是亲眼见的,可汗一心想招揽我帮他扫平四海,对我颇为优待吧?” 王淳瞧瞧枇杷,见她终终没有想到,如果可汗不是对她产生了烈火般的情怀,哪里会那样优待她?但是这种事他宁愿枇杷一直不知道,便点头道:“岳父岳母,枇杷在大漠日子过得也不错,而且就是没有我去接她,她也能自己回来的,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听着王淳嘴里的称呼变了,玉家人又是一喜,杨夫人破泣为笑道:“你们定亲也一年时间了,正是要与老大人老夫人商量商量,将亲事办了。”她一时急切,想把认同定亲的女儿赶紧嫁出去,就连女方家要矜持些都忘记了。 “ 娘,”枇杷赶紧道:“我们在路上就商量了,还是再等些时间成亲。” 王淳亦点头道:“是,就是我祖父也说过要正逢乱世,男儿要先建立功业,倒不要急于儿女私情,我已经决定先帮枇杷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才接她去德州。” 大家都明白,王淳这是想让枇杷放心地离开营州呢。   ☆、第189章 就比一比 枇杷隔了半年回到家中,一切都依旧,只家中多了一个小婴儿,不禁疑惑地看向大家,“这是谁?” 杨夫人只留下了家里人,才打开箱子拿出一块沾了血的旧布给枇杷看,“这是与孩子一起送过来的,送孩子的人只把孩子交给我们就走了。我见这块布是从你进京勤王时穿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就将孩子留下来了。又猜这孩子恐怕来历不凡,不敢声张,便对外说是你三哥三嫂的孩子。” 枇杷一见那块旧布,正是自己当在高台上为皇上裹伤用的,心知她一直担心的事情恐怕发生了,便急问:“皇上,他怎么样了?” 王淳向大家示意,“路上我们没来得及多说,现在枇杷还什么也不知道。”又告诉枇杷,“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告诉你。” 原来皇上被接回京后,齐国公和魏国公打着迎回圣驾的旗号带兵一举将永平公主的势力连根拨除,永平公主被囚禁在府中,与她一派的官员都被杀掉了,皇上重新当朝理政,一时间颇有中兴帝国的气象。 可是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关中暴发了一场极大的民乱,齐国公借着平定民乱的时机带兵冲到宫中,杀了皇帝,重改国号为梁,自立为帝了。 枇杷流下泪来,半晌道:“其实我知道皇上回京城后一定斗不过齐国公和魏国公的,所以本想将他接到我们营州,让他从此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只是皇上说什么也不肯,说是他既然已经做了皇帝,便会为社稷而生为社稷而死。” 玉进忠一向话不多,此时却突然道:“君王死于社稷,正如我们武将战死,亦是死得其所。枇杷,不要再做此小儿女态。” 话虽然如此,但是心中的痛却不会减少一分。 杨夫人却抱起孩子送到枇杷面前,“当时送孩子来的是人是个小太监,我就想到有可能与皇上有关,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几分长得像皇上?” 枇杷抬起泪眼,将泪水擦了下去,仔细地看着,小小的婴儿皮肤细嫩,小脸胖乎乎的,眉眼间果然颇像小时候的临川王,突然又想起来问:“是个皇子还是皇女?” “是个女孩,”杨夫人道:“这也是好事,这孩子再不必搅到皇位之争去了,我们就让她跟我们家姓玉吧。” 枇杷想想也觉得对,遂点头道:“名字就叫木子。”虽然不能让她姓李了,但还是要把她真正的姓氏留住,只能隐藏到名字里。 正说着,孩子突然醒了,睁开眼睛看了大家一圈,然后大声地哭了起来。 周昕赶紧上前接过孩子,向大家说:“她是饿了,我带她下去找奶妈。”然后一面哄着一面走了,“小木子,你有名字了,姑姑给你起了名字,多好听啊!” 枇杷看着母亲、三哥都关心地看着孩子离开,突然觉得小木子在自己家中长大一定会比在皇宫中要幸福得多,便道:“等小木子长大了,我教她学武功。” 杨夫人赶紧白了她一眼,“木子才不学武功,我们要把她养成淑女。”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道:“昕儿第一次带孩子,总还是手生得很,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说着走了。 家里熟悉的气氛比任何的良药都要有效,枇杷的心情竟然很快就好了,她看向父亲、三哥和王淳,“还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吧,我能受得住。” 三哥便道:“我们听说皇上被害,齐国公篡国的消息后,便准备发兵征讨。老大人代表我们传檄天下各州郡、节度使府,准备合兵进攻京城,但并无人响应。只我们几处,也无法与占据京城的梁对抗,于是只能罢了。” “不过,如今天下虽然都认为大唐气数已经尽,不可能再重新复兴,但也不肯听梁的号令,就在梁自立之后到现在不过几个月,已经有数个节度使府、州郡占领原来势力范围,自立为国了。” “你们回来前一个月,梁帝因我们曾传檄天下共同反梁,派出大军进犯德州,其实也是想把把京城东北部的州郡并入梁的范围。于是我们营州、范阳、江州、河东,共同推举德州刺史王老老大人做我们的共主,因老大人拒不肯称王,便称冀州牧,与梁分立。梁军见我们已经结为同盟,势不能破,便退兵而回了。” 这只是大势,至于细事,哪一处现在是哪家的天下,与我们冀州关系如何,三哥林林总总地又说了半天。 原来不过半年时候,天下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不用说枇杷,就是王淳也有好些不知道的。 等枇杷和王淳说了大漠中的情况后,三哥也一直在慨叹,最后道:“乱世果然来临了!” 既然生逢乱世,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好在老大人将东北部几个州郡结成一体,也能自保;加上他们引发了大漠的内乱,避免出现一个强大的突厥,总又算幸运。 但冀州位于帝国之东北,由几个州郡在大梁进军时临时组成,不够稳固,且东靠大海,北邻突厥、室韦、奚等强悍的游牧民族,西部是新成立的梁朝,南边是又是几个小国,外患林立,并非可以安枕之时。 王淳和枇杷互视一眼,更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于是只做短暂的休息,就很快准备带军去卢龙折冲府,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卢龙重新恢复,先解决来自北部的冲击。 按通常的规矩,未婚夫妻一般并不好常见面的,杨夫人得知他们的打算便与丈夫说了一回,玉将军自然以逢此时节并非拘泥礼节为由反劝服了她,便悄悄向枇杷提了一回,“不管怎么样,你也要注意些,与淳哥儿不要往来太密。” 枇杷却奇怪道:“我们既然是未婚夫妻,为什么反倒要远着呢。” 杨夫人见女儿一点也不像一般小儿女定了亲就娇羞起来,不由得又在心里叹了一声,但也不知如何去教女儿,但转眼见淳哥儿的眼睛一直看着女儿,又放下心来,“算了,你们都是懂事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只要当心身子,不要太累了。” “是。”王淳与枇杷一同答道,便自去一旁商量事情,倒像原先从京城逃出来的路上一般,大方又不做作。 因有先前陈博的指引,枇杷很快就将当年陈家所藏之财物找了出来,以此为重建卢龙之资,招募营州民众到卢龙重修关隘城墙,开垦农田,建造房屋军舍,并恢复当年镇戍台站,以及时传递烽火,将营州及周围折冲府及镇戍重新组成一个防御北部的整体。 王淳要留下的时候,枇杷只以为他想了解边城的情况,毕竟他先前曾多次向自己提到过。没有想到的是,出身世家的王公子在重建卢龙折冲府中能起如此大的作用,他会画整个府城的图,规划出每一个细节;他懂得怎么能将夯土筑得更结实;他还指导大家修建水渠灌溉良田……总之,他在这里做了非常多的事。 慢慢地,大家对王公子真正敬服了,毕竟最初折冲府的军士们对于他世家公子的风度还是不大能接受的,只是看在他是小玉将军未婚夫的身份上给他些面子罢了。 这一天,枇杷从城墙下面经过,远远地就听大家在喊,“王公子,和阿鲁那比一比!”不禁笑了,“要比什么?” 有军士看小玉将军过来了,便笑道:“今天大家搬石头做城墙的基石,结果发现王公子的力气竟然很大,一个人就搬起了一块巨石,所以大家就让他和阿鲁那比一比谁的力气更大。” “看来你们还是没累到,中午时也不知道好好休息,还要比什么!”枇杷说着,还是不禁走了过去,就见王淳也如卢龙的军士们一样,只穿着牛鼻裤,赤着上身,正坐在一群人中间,尽管大家都在哄笑着,但他明显只是笑着并不想上去。 枇杷又看到了阿鲁那,他正好坐在王淳的对面,正被很多人推搡着让他起身与王淳相比,似乎他也不想比试。可是一眼看到了枇杷,却从人群中站了起来,走到王淳面前,伸出手道:“王公子,我们就比一比?” 王淳也看到了枇杷,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拉住阿鲁那的手站起身道:“好,我们就试试!” 早有好事者就地取材制定了比试的法子,让他们分别站在两辆车前,车上是大家刚从山上运下来的石头,还没来得及缷下,如果谁能更快地把自己面前的石头从车上搬下来送到城墙旁就算赢了。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聚起了一大群人,纷纷议论谁会赢,说到激烈处竟然有人掏出些小钱来赌彩,还有想看热闹的人过来问枇杷,“小玉将军,也来添点彩头吧?” 枇杷也知大家有逗笑之意,看看蓄势待发的两个人,便摊摊手道:“我身上没带钱,就不添了。” 偏木朵从后面赶上来,解下一个荷包递过来说:“我替将军带着呢。” 枇杷气恼地看了一眼木朵,见她眼里尽是笑意,知她调皮,一定要看自己更支持谁,便将荷包里的钱全数倒出,一半押在王淳身上,一半押在阿鲁那身上,笑道:“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一个是我从小的伙伴,我谁也不偏,这总行了吧!” 大家果然哄笑了起来。 木朵站了过来,悄声在一旁问:“枇杷,你觉得谁会赢?” 枇杷看着两个已经开始缷石头的人道:“不好说。” 木朵便笑道:“你还是偏着王公子了,毕竟他怎么也不比阿鲁那有力气!” 枇杷摇头不语,一直盯着面前的两个人。阿鲁那年纪要大一些,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又黑又壮,在他的衬托下王淳更显得白皙俊美,但未免要单弱一些。 不过,枇杷对他们二人都极为了解,也曾与他们都交过手,阿鲁那固然天生神力,但王淳的力量并不差,只看看他肩上和胸前劲瘦的肌肉就知道了。因为年龄,他在体力上恐怕要较阿鲁那略逊一筹,但是他一向聪明,一定有弥补的办法。 哪怕是搬石头这种最简单的事情,其实做起来都是有窍门的,王淳一定会想办法省些力气来加快速度。   ☆、第190章 梦中笑醒 枇杷的眼光是非常精准的,阿鲁那和王淳果然各有优势,差不多在一直时间完成了比赛,皆气喘吁吁地停了手。 如此这般结果,大家都有些发怔,特别是赌彩的人,更觉得没了意思,枇杷见有人将退的钱送过来,只一挥手道:“叫外面卖绿豆槐花饮的过来,我请大家!” 没几个月时间,卢龙折冲府已经有了住户,甚至还有人在一旁做些吃喝的小生意,故而早有人接了钱飞奔而去,“太好了!” “小玉将军请客了!” 转眼间刚刚还有些意兴阑珊的兵士们都欢呼起来,一会儿就提了两桶绿豆槐花饮过来,大家拿瓢分而食之,免不了还要边喝边议论,“没想到王公子竟然能与阿鲁那打个平手!” “真看不出王公子力气还不小呢!” “王公子不仅能文能武,而且长得也真好,听说是京城最有名的公子呢,我们小玉将军嫁王公子总算不亏了!” 听到大家提起自己和王淳的亲事,枇杷心里其实也蛮害羞的,但是她却只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大家送来的绿豆槐花饮顺手递给了王淳,“很解暑的,你先喝了吧。” 又有人给枇杷重新递了,她接过喝了,大方地向大家笑道:“阿鲁那在大漠与大可汗比武尚且不分上下,王公子更是京城名士,今天你们有幸看了他们比试,总要好好做事,修好的城墙一定要比昨天还要多才行。” “是,小玉将军!” “放心吧,小玉将军!” 转眼见阿鲁那略有些沮丧地站在一旁,便拿了一瓢绿豆槐花饮送到他手中,一掌拍到他的肩上,“这里我依旧交给你了,我去城里看一看。” 阿鲁那接了绿豆槐花饮,又得枇杷如此一拍,刚刚没能得胜而寞落的心情立即得到了安慰,喝了那绿豆槐花饮就像喝了仙露一般,整个人的精神重新焕发了光彩,“将军,这里你不必操心,有我呢。” 枇杷果然放心,便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功夫,王淳从后面赶了过来,与她并排走着,又说了些卢龙折冲府的事务,笑问:“你与阿鲁那从小就认识了?” “是啊,就是我们家出事那一年我们认识的,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随着我,最先是少年营,然后又去了京城,再接着是大漠,现在又到了卢龙。”枇杷微微笑着说:“以后我想把卢龙交给阿鲁那来守,只是还需教他遇事多用心,不可一味只用蛮力。” “你看出我取巧了?” 枇杷点头,“若不取巧你要比阿鲁那慢上一点。”然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淳问道:“你最后其实还没有力竭,却减慢速度与阿鲁那得了个平局,是也不是?” “这你也看出来了!”王淳赞叹,“我自然会想办法不输,但却不愿靠取巧赢了他。” 见枇杷不语了,王淳又问:“你是不是在替阿鲁那不平?” “不是,这正是阿鲁那的缺点,他力气比我大,可真正比武却未必胜得了我,我们总要想办法帮帮他,”然后向王淳信任地委托道:“你一向聪明,与阿鲁那关系又好,平日多给他讲一些计谋策略。” 王淳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真不知道枇杷从哪里看出他和阿鲁那关系好的!明明他们从在京城相识后就一直不大对付,只不过自己看阿鲁那是枇杷最忠心的手下,而阿鲁那看自己是玉家的世交,后来又成了枇杷的未婚夫,两人才一直容忍着对方而已。 就说今天,自己明显感觉到阿鲁那邀自己比试并不单纯,他其实是想自己在枇杷面前输了的,而自己却怎么也不能输——这其间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只要是男人就会明白,可一向自诩眼光锐利的枇杷却根本看不透! 至于枇杷对于阿鲁那的情谊,王淳看在眼里,不舒服到心里,但他却一丝也不露。既然枇杷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又何必提起呢?更何况他从心里还是感谢阿鲁那的,他对枇杷是那样的忠心,让他这个未婚夫都敬佩不已,遂点头答应道:“好,我空了的时候会给他讲一讲《春秋》、《战国》,那时候的人们最崇尚智谋。” 枇杷听了极满意,“王淳,你这一次留下果真帮了我好多。” 不料王淳却反问:“枇杷,你是不是也要帮我做点什么?” “好啊!”枇杷诚心实意地点头,王淳对自己确实好,只要他有什么事情,自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他的,就赶紧问:“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看枇杷跃跃欲试的样子,王淳却道:“你觉得你应该帮我做些什么?” 枇杷怔了怔,自己对王淳已经很好了呀,自到了卢龙府便请他住在卢龙将军府正屋里,他坚决不肯自己便将玉家老宅收拾出来让给他住;平时吃的用的也都排在自己前面,就说刚刚的绿豆槐花饮,军士们递过来第一瓢,自己就先让给他了,毕竟他是德州的贵客,又是来帮忙的,整个卢龙府对他都是极尊重的。 难道自己忽视了什么?枇杷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但好在枇杷觉得自己与王淳相识已久,关系非常,现在又订了亲,便坦荡地直接问:“我每天都忙得头晕脑胀,定然有些想不到的事,你只管对我说就好了。” 王淳最气的就是枇杷这种坦荡得不能再坦荡的态度了,前些天自己去营州回来带了好吃的叫她晚上来,结果她带了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把东西全吃光了,吃光了倒不要紧,只是他竟然一句话也没能和她讲上,更不用论及悄悄话了,整晚都被一屋子的女孩们追问京城的故事! 还有一天,明月当空,凉风习习,自己请她来品酒,她来的路上遇到了阿鲁几个,就顺便邀了他们,一坛酒只一会儿就没了,精致的菜品也眨眼间一扫而空,于是再雅致不过的情景立即全变了,小厮们忙着打酒烧菜,清风明月下烤着一只羊,大家边喝边演习武艺,自己看了一晚刀枪棍棒横飞,枇杷倒是没少与自己说话,不过全部是品评大家的功夫! 今天枇杷对自己和阿鲁那那个公正的样子,果真是不偏不斜啊!王淳真是愁死了。他虽然没有亲身过经历,但是总是听过见过别人家定了亲的两个人想出种种办法悄悄见上一面,低声说些情话,回来后再辗转相思的情形,可枇杷不但一点也想不到,而是怎么点也点不醒。 王淳想了想只能更直白一些了,便拉起身上的荷包道:“你看,不知什么时候用坏了,里面驱蚊虫的香也掉光了,卢龙折冲府处于山中,不带这香包还真不行。” 还好,枇杷马上笑着说:“这个容易,你等着吧。”说完正到了军械处,她原就是来看正在造的床弩、木女墙等物制造的进展,便邀王淳一同去看,“刘宏印人品虽然不行,但我瞧着他在范阳设的防御设置上颇值得借鉴,要知道当初我们在范阳城外是吃了不少亏的,攻城时损失也大。所以这一次在我们卢龙的城墙在建造时我就直接造出数处特别的地方,于其上设大小床弩、抛石器、排弩等,再有突厥人南下,教他们尝一尝厉害!” 王淳跟了进去,“我向来是极赞成多造这些威力强大的军械……” 于是,他们再次回到了平日的相处模式中,整日都在商量正事--卢龙折冲府的正事。 一时,又有人来报告事情,枇杷便要出去,便向王淳点了点头随着来人走了,本已经走出几步,却又向那人道“你等一下。”转回来向他一笑,“放心,香包的事我记着呢!” 王淳心里欢喜极了,却又担心枇杷要熬夜做针线,马上道:“不要急……” “我知道的。”枇杷挥了挥手走了。 不过,这天晚上王淳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枇杷其实就是情窦未开,只要自己明白地提醒一下,她还是很听话的,马上就答应下来,本有要事还特别回来让自己别担心,她晚上回了将军府一定是给自己绣荷包了。 想着这些,这一夜王淳睡得特别好,他在梦中都笑醒了,以后自己每天都挂着枇杷绣的荷包,阿鲁那他们怎么都是不一样的了。 第二天一早出门,就见枇杷蹲在院墙旁,一动不动地,王淳奇道:“你在看什么?” 枇杷却兴奋地招手叫他过来,“快看,烧死的树长出新芽了!” 王淳早听枇杷讲过,玉家院子里原有一株桃树两株杏树,树下放着两个石锁,她小时候祖母时常抱着她在树下乘凉,每到秋天桃杏成熟的时候,摘下树上的果子给她吃,她还记得那果子味道特别的甜! 可是卢龙被毁时,突厥人放了一把大火,将卢龙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房舍尽毁,这三株树自然 也全都死了,就连那石锁上也染了烟色。 现在就在残留的树桩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枝新芽,还并不很高,因被周围的野草掩映在其间,所以自己并没有发现。 枇杷轻轻地用手去摸那油油的绿叶,向王淳宣布,“这是桃树,过上几年就长大了,一定能结出甜甜的桃子!” 王淳看着生机盎然的树枝,点头笑道:“枇杷,这株树一定是感知到我们来重建卢龙,才重新生出的新芽。” “我也这样想!”枇杷笑了起来,眉眼飞扬,面若桃花。 “这桃树就好比你们玉家,不管遭遇了多大的灾难,都还能有着无限生机!”   ☆、第二个挑 正是因为在心里早为这枝新芽设定了极好的喻意,王淳和枇杷对新生的桃枝欢喜异常,两人细心地将新芽旁的杂草拨掉,提了清水灌溉,又用木头和石块为这枝绝地逢生的桃树搭一个小小的围栏。 事情做好了,王淳见枇杷坐到了那个说不上有多少年的石锁上,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画面,结满桃子的大树下,已经满头华发的自己和枇杷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女,从树上摘下一个桃子给她吃,那可真是太美好了。 就在这时,枇杷转过身来,果然向自己笑着,“我是来给你送荷包的,瞧瞧你喜欢哪一个?随便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堆,摆在石锁上给他看,“里面都放了驱蚊虫的香料,正是这个时候佩戴的。” 十几个荷包放在面前,绣着各色的花,虽然式样不够新颖,针线不够精巧,但还看得过去,又这么多,不过王淳已经疑惑起来,“都是你昨夜做的?” “我?”枇杷摇摇头,并没有十分地放在心上,“是我到马大嫂那里买的,她可是卢龙府绣花绣得最好的人呢。” 见王淳呆呆地看着荷包,枇杷又讨好地说:“我特别把马大嫂那里做好的荷包都买来了,又让她装上香料,还让你第一个挑——不过,木朵刚刚看到了,先拿走了一个,你就算第二个吧。” “然后其余的你会送给大家?” “是啊,你不是说带个这样的香包会防蚊虫吗?我就给大家都带了,还多了几个呢。”枇杷说着,突然也觉出了一点不对,因为王淳的脸已经阴沉下去了,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只除了让木朵先拿走了一个荷包以外,便一笑问“木朵先挑了一个,你一定不会计较的,是不是?” “我当然不会计较的。”王淳一字一句地说着,恨恨地向枇杷道:“因为马大嫂做的这些荷包我一个也不会要!” “我要你自己给我做一个,只给我一个人做!” “马大嫂做的不是也一样吗?”枇杷睁大眼睛,望着王淳,无辜极了,“其实我做的还不如马大嫂好呢。” “这是做得好不好的事吗?”王淳看看四周无人,再次伸出手指点了点枇杷的额头,“我是你的未婚夫,你说你应该送我与木朵一样的荷包吗?” 枇杷第二次被王淳点着脑袋讲道理,心里依旧有一丝不服,不就是一个装了香料的荷包吗?谁缝的还不是一样用?但其实枇杷也隐隐觉得也不完全一样,所以便理亏地忍了下来,小声说:“我给你亲手做一个,总行了吧。” 王淳要的就是这个,马上又道:“我要一面绣鸳鸯一面绣连理枝的花样子。” 鸳鸯有多难绣啊!自己就从没绣过。枇杷为难地皱了皱眉,但她刚刚被王淳点额头时就发现他的手指已经磨得很粗砺了,还不是这些日子在卢龙府做事弄成的?所以自己为他绣一个他喜欢的荷包完全是应该的,就是把手指扎几个针眼也没什么,“放心吧,我一定按你说的绣。” 且不说枇杷回去开始悄悄地找缎子,买绣线、寻花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不能要让别人知道,但就是不肯告诉别人,只能像做贼般的一样样弄,偏卢龙府里还是人少太过萧条,竟没有一家专门卖这些女红用品的店家,而她的身份又摆在这里,悄悄做什么事反而不方便。于是荷包一事倒暂不能马上动工,还要等上一等。 就在盛夏刚过时,营州节度使玉进忠便来到卢龙府,将卢龙折冲府从里到外仔细巡视了一番,只见城外阡陌纵横,庄稼就要成熟,原本毁损的城墙已经大半修复,又在每面城墙专门设了几次极宽阔之处放置抛石器、床弩等等,较先前规模更胜,大加赞赏,命从人拿出赏赐分发,又道:“卢龙果真当之无愧“折冲”二字!我敬大家一碗酒!” 原来折乃折返之意,冲乃冲车、战车,自本朝以来,便以折冲命名府名,取其击退敌人,使敌人到此折返之意。 得到先前卢龙折冲府将军,现在节度使的赞扬,大家心怀大畅,端起酒痛饮,又笑谈近日听到突厥的传闻,“听说大可汗被先前左贤王的儿子设计抓住,还差一点被杀掉。” “是啊,听说他原本被缚得紧紧地关在一个帐篷内,可却想办法磨开绳子杀了数人逃了出去。” 玉进忠在营州还不知情,倒是第一次听到,现在却点了点头道:“大可汗那人确实英雄了得,左贤王的儿子没能杀掉他也不出意料之外,只是我听得他逃到了大漠的西边,不知所踪,也不知真假。” “正是真的,前几天卢龙来的一队商人,正是从大漠里过来,听他们说大可汗逃了出来,原要重整自己的部落杀回去,结果他的儿子竟背叛了他,将部众带到了别处牧羊。他收罗身边的人也不过几百,又被左贤王的儿子追杀,只得一直向西逃去,便不知所踪了。” “现在突厥分成了两部,一部是大可汗的儿子所在的□□厥,自称怀仁可汗,一部是先前左贤王的儿子所在的西突厥,自称是天命可汗。两部间时常为争夺草场、水源大打出手,所以一个夏天也没有大规模的南下!” 玉进忠便笑道:“这些都是淳哥的功劳!”又道:“知道枇杷被迫北上后,我便打算带兵打入突厥腹地救回女儿,可淳哥儿却拦住我,要亲自去草原策划他们内斗,只让我出兵接应。当时我心里还有些疑惑,但是老大人也让我相信为淳哥儿的计谋,我便听了,结果现在正与淳哥儿想的一样。” 王淳赶紧摆手说:“岳父,其实我不去接枇杷,她亦能自己逃回来,而且那时她已经做了除掉大可汗,阻止突厥强势崛起的打算。” 枇杷一笑,“我的办法恐怕要与大可汗同归于尽,哪里像你一般让他们自相残杀来得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可汗竟然能逃了出来。” 有人亦道:“无怪先前左贤王的儿子没有斗过大可汗,失去了汗位。现在他们有王公子相助,本已经困住可汗,却能被他逃了出去,也是实在太过无用。” 阿鲁那等与大可汗熟悉的人却都道:“你们没有见过可汗,那人确实是了不起的英雄,左贤王的儿子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玉进忠也笑道:“大可汗当初能为他的父亲争得汗位,果然非同一般的。不过他既然失去了他的部落,在草原上再难生存,也就等于死了。” 不过,枇杷却不大相信大可汗失去了部落就会颓废,她可是曾经与大可汗共处了几个月,对他强烈的征服欲望非常了解,便迟疑道:“他就是逃到了西边,恐怕也不会安分守已。” 王淳亦道:“听说过了西域,翻过数重山,渡过数重河,那里还有很多的国家,也许大可汗就到了那里呢。但是他想卷土重来可也不容易了。” “也许我们将来还会听到他的消息。”枇杷说了又补充道:“就算他重新回来,我们也不会再怕他了!” 卢龙诸将皆道:“正是如此!只要他敢放马过来,我们在营州等他!” 有什么比听到过去的敌人被斗败更令人开怀大笑的呢?大家就着前些日子商人们带来的消息喝着 酒,又谈起如今东西突厥分裂,实力大减,随后又比武角斗,一直到了入夜时分方才散去。 宴罢回玉家老宅,杨夫人早在老宅又备下了家宴,单独请未来的女婿。原来她这一次也跟着丈夫到了卢龙,却直接回了老宅。 玉进忠已经在前面的宴上喝得醺醺然,现在由杨夫人帮着宽了皮甲,只着一身布袍,在榻上随意坐了,想想卢龙的重建,再看着眼前的这一双小儿女,心里更加喜不自胜,哈哈笑着反复说了好几回,“今天我真是高兴!” 王淳在一旁跪坐着递上来酒,“岳父高兴就多喝一杯。” 玉进忠笑着招手道:“淳哥儿,你也坐下再喝几杯。” 王淳哪里肯立即坐下,待岳父将酒喝了重新满上,然后又到一旁给岳母奉了酒,“岳母今天备宴辛苦了!” 杨夫人也笑着饮了,也道:“淳哥儿,赶紧坐下,一家人不用如此多礼的。” 王淳又为岳母倒了酒,却到了杨夫人下手的枇杷跟前,帮枇杷便了一杯酒笑道:“你也喝了吧。” 枇杷刚刚在前面的宴上也喝了不少,现在双眼亮晶晶的,就像汪着两眼泉水,双腮泛出淡淡的红晕,艳色逼人,摆着手道:“我已经多了,再不喝了!”语气里带了娇憨,竟与平时刚硬的那个女孩子完全不同了。 王淳其实先前也喝了不少,再见如此模样的枇杷,心里就有些把持不住,虽不敢直接去摸,却到底背着身子挡住上面岳父岳母的视线,借着捧起酒杯的机会用指尾从她的脸颊上扫了过去,指尖上感受到了特别的柔软,带着酥麻一直传到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便顺势将酒杯送到了她的面前,“今天的酒好,再说家宴第一杯总要喝了的。” 枇杷只觉得脸上一痒,刚要抬手一拂,却又过去了,并不在意,便没发现王淳做的手脚,笑嘻嘻地将酒接了,反看向杨夫人,“我要是喝多了,娘又该说我了。” 杨夫人看着未来的女婿亲自将酒端给女儿,两人笑语晏晏的,如此和睦,心里早不胜欢喜,遂一笑道:“今天我再不说你,你只管喝吧,只别忘了也要回敬淳哥儿一杯。” 枇杷便一口喝了,将酒壶接了为王淳倒了一杯递过去,笑道:“就是我娘不说,我也要敬你的。”看王淳喝了回自己的席位才问杨夫人,“娘,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杨夫人嗔道:“这里缺东少西的,每日又累,娘岂不想来看看你们!”老大人和老夫人把心爱的孙子放在营州,帮着岳家做事,杨夫人岂不关心?她自然要来看看的。   ☆、第192章 说话算数 其实王淳和枇杷因为公事经常会回营州,所以杨夫人几次要来都被他们阻住了,现在枇杷便不赞成地道:“我就是想山路并不好走,你坐车子过来不舒服。” 杨夫人却摇头,“那又算什么?”又告诉他们,“要不是事情多,我也早就来了。还有你三哥和三嫂也想来的,一是营州那边也离不了人,再就是舍不得留下木子一个。” “木子又长大了很多吧?” “现在已经会到处爬了,正是缠人的时候,你三哥和三嫂任谁也不放心,只他们自己带在身边。”杨夫人笑着,满眼的慈爱,“我瞧着越发像临川王了,也是团团的一张脸,像米分团一样可爱。” 再提起皇上,枇杷也不似过去一般难过了,毕竟现在大家放在心坎上疼的小木子正是他的孩子,也就是他生命的延续,便笑着听娘讲小木子一桩桩可爱的小事,就连王淳也听住了,跟着枇杷一起问:“木子果然能认得人了?” “自然认得,你爹一回来叫啊啊地叫,最喜欢让你爹把她抛起来再接住,”杨夫人笑道:“最有趣的是,她最开始学会爬的时候,竟然先是向后爬的,就与你小时候一样!” “我?”枇杷脸腾地全红了,难道自己也曾经在榻上到处爬过,而且还笨笨地不会向前,只会向后?她马上将头转回去看王淳,就见他正拼命忍着笑帮爹倒酒,便转向娘道:“你一定记错了!” 娘却完全陷入了她的回忆,“我怎么能记错了呢?你小时候就特别的淘气,才几个月的孩子就知道不要在屋子里,最喜欢娘抱着你到处走,走着走着便睡着了,但只要娘把你抱回屋子里,刚一放在榻上就立即醒了哭起来,总要抱到外面再走着才肯睡。” 玉进忠在一旁听着也赶紧插嘴道:“你娘说的没错,你娘那时候整日抱着你在院子里四处走。等到你学会了爬,就更难带了,爬得特别快,放在榻上一眨眼就能爬到榻边,只要一时没看住便掉了下去。不过你摔了倒是不哭,就坐在地上四处看着,大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今天爹和娘是怎么了,专说自己丢人的事,枇杷拦了几回见已经阻止不了,于是宣布,“爹,你喝多了!” “这么点酒怎么就能喝多了呢?”玉进忠笑道:“淳哥儿,来我们再喝一杯,不要回席位上了,就坐在这里。” 娘也笑道:“就这么坐着说话也自在。” 原本是正式摆了席位的,现在王淳已经挪到了爹的案侧,枇杷也滚到了娘的身边,不甘心大家一直说自己的事,便晃着娘的身子用手指着王淳问:“他小时候是不是也极淘气的?” “那时候淳哥儿在京城,我们又没见过,”杨夫人微微一笑,“只是我怀着你的时候,老大人正好收到淳哥儿娘又有了喜的家书,便与我们说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只是未及交换信物,老大人便调任别处,然后就又过了十几年才又提起此事。” 接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枇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大家闲话,倒底是不胜酒力,身子困倦,一会儿就倚着娘睡着了。 王淳陪着岳父岳母又喝了一坛的酒,听了好多好多枇杷小时候的故事,再偷眼看看矇眬睡眼的枇杷,脸上的笑意更甚。然后他就听到岳父讲起枇杷曾经做了几个荷包要给家人带,结果实在太难看了,没有人肯佩在身上,赶紧再去看枇杷,见她已经睡实了,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无怪这么久了枇杷也没有把荷包送来,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枇杷迷迷糊糊间听爹和娘商量把自己抱回屋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便是有几分醒了也只做没醒,搂着娘的腰动也不动,只等着爹把自己抱回房。 又突然听王淳的声音,“岳父,还是我来吧。”马上警醒了,原来今天席上还有王淳,知道自己失礼了,便赶紧睁开眼睛,见爹脚步已经虚飘,但还是一挥手将王淳推到一旁,“不行,我送枇杷回去。”说着过来抱自己。 枇杷赶紧坐了起来,“我没睡着,不用你们送,自己回将军府去。” 娘笑了,“还说没睡着,我们刚说了今晚都住在老宅里你都没听到。” 枇杷与王淳都在卢龙,但从来都是分两处起居,因她住在卢龙将军府里,将王淳安置在玉家老宅。但现在爹娘过来了,便可以住到一处了。枇杷这里也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掩饰道:“我早想好了,王淳平时住在西厢,是早就收拾好的了,不必再动。爹娘的正屋,平日亦有人打扫,就是东厢一直空着,我也不愿意去,就陪爹娘在正屋外间。” 大家自然由着她,各自安歇不提。 玉节度使在卢龙住了几天,将各处军备防务一一巡视指导,又计算要从营州调运的物资,今冬卢龙折冲府就要完全独立于营州最北处,虽然有烽火传递,但在最寒冷的雪天其实与营州交通并不便利的,只单独面对数个城傍羁糜州和突厥、室韦、奚等北部游牧部落。 事情基本确定下来,玉节度使便也要回营州了,毕竟那里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玉家夫妇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这一次让淳哥儿与我们一起回去,在营州再住上几天就回德州。” 王淳当初接了枇杷从大漠回来后,就留在了营州,一晃已经过了三个月,他自己虽然没有提回去的事情,但其实哪里会不惦记德州和祖父?玉进忠和杨夫人向来是最体贴老大人的,自然会想到这一层。 枇杷虽然舍不得王淳走,但毕竟懂事,便也跟着爹娘道:“是啊,如今卢龙已经初具规模了,剩下的事情总要慢慢做,你也该回了。德州老大人那里其实也极需要你去帮忙的。” 王淳岂能不知?先前他留在营州,自然是得祖父支持,但亦会时常想起德州那边父亲才情平常,家中又无叔伯兄弟,唯祖父一人独立支撑。现听了岳父岳母的话,忧心重新涌上心头,勉强一笑道:“祖父说营州旧俗,男子需在女家白做三年工才能娶得妻子,让我在营州帮岳父和枇杷三年呢。” 营州原就处于边陲,胡俗正是如此,老大人原在营州住过几年,自然知道,所以才留孙儿在营州。 杨夫人笑道:“我们家不讲这些的,且你已经在营州住了三个月,以月代年,便可以了,还是回德州吧,等到秋收之后,我们再去德州给老大人拜年。”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王淳却听明白了岳母的意思是要去德州商量自己和枇杷的亲事,心中欢喜,亦是不舍枇杷,但只得也准备与岳父岳母一同回了。却先将自己在卢龙的事情一项项交割清楚,又把自己想到的知道的一一告诉枇杷。看似时间不久,但其实已经积累了不少的事情要交待。 说了一天,又恐有不尽之意,便又道:“再有什么,我想到了便写信回来。” “我也会给你写信,”枇杷答道,又在将军府摆了酒席,与卢龙诸将送别王淳,大家各有别情,只是军中汉子自不会吟诗叙怀,只是喝下了一碗碗的酒,又角斗比武作乐,亦是常情不消细述了。 散时早已经乌金西沉,朗月在空,枇杷与王淳一同往玉家老宅走去,一路却不知说什么,沉吟了几次想了几次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了回去,卢龙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可再说的了,送别的话可以明天再说,给老大人和老夫人问好的话已经写到了信中,果然没什么了,只剩下那一件又不知如何开口。 王淳向来机敏,现在与枇杷想的亦有几分相似,竟然也无甚话语,心里只想将枇杷的手拉住握着同行,又要顾及折冲府内随处可见的军士,因两处相距极近,两人又各怀心思,遂竟一直沉默到玉家老宅门前。 进了宅子里,反更不好说话,枇杷便停了一下,回头见后面没人,竖起耳朵又听了听,便以最快的速度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王淳,“我说话算数,这个给你,就是绣得不太好,等我空了再绣好的给你。” 王淳此时也觉得到了最后的机会,便伸出了手去拉枇杷,两人本就站得近,现在身子都向前一倾,竟凑到了一起,枇杷的手按到了王淳的胸前,而王淳的手就拥住了枇杷,也没见用力,正好唇就贴上了她的额头,下意识地香了一下。 一种温热的感觉传了过来,还带着一声扩大了的“啵”,枇杷大窘,想也没想,放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便加了力,将他推到了门上,而王淳的手正带着枇杷的腰,将她也拉了过来,若是平时,他们都有功夫在身,早就能及时稳住身形,可现在偏神思飘乎,再碰巧那门本就是虚掩着等他们回的,一下子被他们撞得大开,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两人也跌了进来,好在到了最后的时候总算没有摔倒。 门里有人应声道:“是小将军和王公子吗?” 玉进忠转眼前出现在正屋门前,“你们俩可是喝多了?” 其实都没喝多,但是他们俩却异口同声地道:“是有些多了。” 就在这时,杨夫人带着侍女捧着烛台出来,在他们脸上一照,见皆红晕满面,也只道喝得太多,便嘟囔着道:“不是嘱咐你们少喝点吗?”自上前去扶了女儿,又让人送王淳回房,也不忘吩咐做醒酒汤分别送去。 枇杷本已经要随着娘离开,却被王淳拉住衣襟,顿时醒悟自己手里还握着东西,趁着黑暗赶紧塞过去便与娘走了,洗漱了躲在床上心还在呯呯乱跳,又庆幸刚刚那一幕亏得爹娘没有看到,否则真要羞死了! 王淳回了厢房也被放上床,又不好再点灯烛,便直接将那带着香气的缎面小包放在口边,似乎还是香到了枇杷的那种感觉,酥酥软软的,又在那小荷包上又接连香了几口,然后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只是在第二日一早送别时,枇杷却瞧也不瞧他,先送了娘上马车,再过来与爹拜别,最后到了王淳面前,可就是面对面站着,目光也不肯与他相碰,只是一拱手,“改日再见。”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就转身走了。 一定是她害羞了!王淳看着枇杷虽然立在路边,但却固执地不看向自己,反倒越发地甜蜜起来,原来她也知道害羞啊!翻身骑上马,特别到了她的面前叮咛,“你一定要保重!”说没说完,枇杷已经抬手打了马一巴掌,那马儿被惊,立即蹿了出去,跑到了队伍最前面。 营州夏末的清晨已经有些微凉,正好赶路,一行人马蹄车轮之声便渐渐远去了,枇杷立在折冲府外看了一会儿,转头与伙伴们道:“我们回去吧,今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第193章 不离不弃 从这一年起,卢龙折冲府便渐渐恢复了大唐帝国最繁盛时的规模,南接营州,北控几十个镇戍,俯视周围十几个城傍羁糜州,作为商旅往来或者兵马调动的一道重要关卡,是营州北部的最重要的一道藩篱。 初冬时分,南边或者尚未结冰,但这里早已经落下了厚厚的大雪,从城墙下向下看,到处一片洁白,无一丝走兽鸟雀行迹,整整一天,并无人马往来。若是平日,天色就已经全黑了,但因有这场大雪,倒还明亮,枇杷向大家笑道:“恐是该关城门的时候了。” 早有看着沙漏的人回报道:“只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大家便等着关闭城门后巡城再回家,一行人立在城墙上闲话,不知是谁提起了“正是猎熊的时候,将军什么时候带我们进山里?” 枇杷听了也颇为心动,便笑道:“既然落了雪,正是打猎的好时候,那就明日。” 大家哄然叫好,“猎到熊当然好,就是猎到狼虎狐兔毛皮也最为丰厚,不管是自家用还是拿去卖了,都是上品。” 正要回去收拾弓箭行囊,却见山路上转过几匹马来,一看袍服便知是营州来人,赶紧下了城墙接了,就见那几个冻得脸颊通红的军士急道:“小玉将军,德州老大人病重,恐怕要不行了,节度使命你赶紧回营州!” 枇杷脑子里轰地一声,人就呆住了。她自然知道老大人年纪大了,日渐衰老,但是就是没有想到他会离开大家,因为老大人在她心目中就是一株大树,现在大家都靠着这株大树遮阳避雨。 那传话的军士又道:“节度使夫人也传话道,让小玉将军什么也不必准备,立即回营州。” 枇杷这时醒了过来,她经过磨砺的迅速反应立即从身体里复苏,马上让人先将传信的军士们送去休息,又将卢龙的各级军官招到将军府,将折冲府内的事务一一安排下去,又指定阿鲁那代理自己,然后只带几个亲随,雪夜里出了卢龙。 一路上雪急风高,又兼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但好在星光映着雪地,尚可勉强视物,大家对营州与卢龙往来的道路又是极熟的,在途经的几个镇戍上换了几次马,彻底赶路,但也用了平日三五倍的时间才赶回营州。 玉节度使和杨夫人早已经安排妥当,只待接了枇杷回家,吃了些热汤热饭,便让她到车上再歇着,车队就离了营州向南而下,只留下玉守义守在营州节度使府。 杨夫人搂着女儿,等她睡醒后便与她絮絮地说:“秋天过去时看老大人的精神还好,我们又商定了明年春天给你们办亲事,早知如此,还不如今年秋天就办了,老大人嘴里不说,心里最盼着有嫡亲的重孙子呢。” 枇杷靠着娘,又重复了她问过很多次的话,“会不会老大人只是病了,其实没事的呢?” “我和你爹也这样盼着,但是淳哥儿派来捎信的人就是这样说的。若是能如你说的一样,那时最好的了。”杨夫人说着,拿出数珠给枇杷,“我正给老大人念佛呢,你也一起念吧。” 枇杷并不大信佛,但是现在果然认真地跟着娘一起念了起来,如果佛祖听了她们的祈祷果真能让老大人多留下一些时间,她一定会从此皈依了。 这一两年时间,营州到德州的官道重新修建了,是以虽然是冬季,但一直很好走,他们这一行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德州。在城门前就遇到了王家派来的下人,接了他们直接进刺史府。 王淳得了消息迎了出来,也顾不上叙叙别情,便道:“祖父不大好,上午硬撑着见了冀州各处的官员们,接着就昏了过去。刚刚又醒来,正在念叨着岳父岳母和枇杷呢。” 玉进忠急忙道:“我们快进去见老大人!” 王淳便在前面带路,陪着大家进了正房。 王老大人到了德州后,就一直住在刺史府里,后来朝廷灭亡东北几州重新结成同盟,以他为冀州牧后也没有搬离,更没有扩建。枇杷已经来过数次,倒也熟悉,见穿过的厅堂摆设依旧,只是有不少人立在一旁,正是王淳所提各处的官员,其间颇有些她认得的:这些人有德州的,更有来自江州、武川、河东诸州郡的,见他们面色阴暗,心里更觉得不妙,两行泪就滚了下来。 杨夫人赶紧拉住她,低声道:“这时候不许掉泪!” 枇杷立即抬起袖子擦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心绪,再几步就进正屋。见王叔父跪于一侧,正端着一碗汤药,老大人平卧于榻上,面色灰白,轻轻摇摇头示意不喝,转眼见了他们便打起精神将手伸出来握住玉进忠,“进忠,我正在等你来。”又客气地向杨夫人和枇杷道:“一路上辛苦了!” 枇杷见爹半晌没说话,抬眼一看就见他眼圈全红了,正紧闭着嘴咬牙撑着,自己便想替爹答上一句,可胸肺间却被一股热流完全哽住了,似乎一开口就要哭出来,唯有杨夫人勉强笑答:“现在营州到德州的路好走多了,并不辛苦。只老大人现在身子不好,还是要少费些精神保养才是。” “我原也想再撑上三年两载的,把冀州的局势再稳定一些,给孩子们留下好一些的局面,但已经不能了。”老大人摆手道:“政事上我已经与儿孙及江州、河东、武川的刺史们交待了。进忠是我一向最放心的,也不再多嘱咐,只是大家一定要齐心防御曲梁的进犯,保住冀州。” 玉进忠握住老大人的手道:“世弟一向谨慎,淳儿又极有才干,我既然起誓遵从老大人,也会一直遵从下一任冀州牧主,保住冀州同盟。如果梁朝的曲家来犯,我一定亲率营州铁骑前来,就算我老了,还有枇杷呢。” 老大人将头转过来,向着枇杷一笑,“小枇杷能来,我真是心怀大慰呀!” 正说着,王夫人与十六娘扶着老夫人走了进来,就听得老夫人颤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忘记了当年‘不离不弃’的许诺了吗?” 杨夫人赶紧起身迎了老夫人过来,玉进忠也让开了榻前的位置,大家将老夫人安置在老大人的榻边,就听老大人缓缓向老妻道:“我也不是特别瞒着你的,以前也一直以为你一定走在我前面,想总要把你送走安排好后事再追过去,没想到现在竟然要把你一个人留下了,怕你伤心太过,于身子不好。” 老夫人却含笑道:“你送我和我送你又有什么不同?不管是谁送谁,剩下的那个也总要跟过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只管都交给我。” “冀州的事我都交给了儿孙、玉进忠和诸公,家里淳儿也订了一门好亲,我哪里还有不放心的事,你也不必多操心。”老大人说着便向王淳和枇杷看了一眼,笑道:“你们过来,我再嘱咐你们俩几句。” 王淳与枇杷赶紧上前跪在榻前,“请祖父吩咐,我们一定都遵从。” 老大人便举起手来在他们头顶上抚摸一下,看着他们道:“王玉两家的将来都靠你们了,你们俩儿一定和和睦睦的……”说着竟有些吃力起来。 王淳赶紧接着道:“祖父,我和枇杷一定像你和祖母一样,一生相互扶持,守护住冀州和王玉两家人。” 枇杷也急忙道:“老大人,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又突然想到路上娘说的话,又急道:“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会生好多儿子的!” 老大人笑了,可放在他们头的上手却也松了开来,人已经离去了。 枇杷终于哭了出来,满屋举哀,唯老夫人没有哭,过了半晌道:“他从小为出身家世所累,再大些又为盛名所累,中年仕途坎坷,到了老年又遇上乱世,几乎是忙碌奔波一辈子,现在走了再不必操心,也不是坏事了。”说着便吩咐起后事,停灵报丧,准备吊唁,一丝不乱,竟然看不出陈疴已重,病体难支。 一时间,刺史府内四处举哀,枇杷身着孝衣守在老夫人身边,因为娘悄悄告诫她,“老夫人的情形不对,这时候又没法子劝。娘要帮着照应丧仪,你一定守住老夫人,不要离了片刻。” 不过老夫人却没有什么异常,甚至枇杷每次端了汤药过来也一点不推脱的喝掉,茶饭也按时,吃得又不少。 只是到了晚上,她却不睡,只坐在灵前。枇杷见她将过去很多信件一张张打开看过烧了,猜测一定是老大人写给她的信,因为听说他们年青时一向聚少离多的。 看着满满一匣子信烧光了,枇杷赶紧过去扶着老夫人道:“老夫人,你总要歇一会儿才行。现在你一点也不休息,大家都很担心的。” 老夫人却道:“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先去睡一会儿吧。” 枇杷摇头,“我年轻身子好,一点也不困。” 老夫人笑道:“你骗我呢,年轻人哪里有不困的,像我这把年纪,觉早就没了,才不困。” “那老夫人也要闭目养养神,好好保重。” 正说着,王夫人和杨夫人带着十六娘也都过来劝,“老夫人还是先去歇一会儿,明天一早再过来守灵。” 接着王叔父和王淳也来了,也是一样的说辞。 老夫人便道:“既然你们不放心,我就回屋里躺躺。”又拉着枇杷,“还是你陪着我。” 枇杷便陪着老夫人回了后院,又与她躺在一张床上,听着老夫人给她讲着过去的事,“这些事啊,很多我都没告诉梅氏和十六娘,倒是小枇杷与我有缘,听我说了这么多。” 枇杷听着,才知道老大人和老夫人这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便笑道:“我原来总以为自己去过京城,又到过大漠,见到的事情够多的了,原来比起老大人和老夫人差得多了。” “可你才十七岁呀!”老夫人笑道:“等你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可能会有更多的事讲给儿孙听呢。”   ☆、第194章 耗尽心力 枇杷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起来,当时在老大人面前,她觉得老大人一定想听这样的话,所以一点也没犹豫就说了出来,现在再听老夫人一提,真是羞死了。 老夫人却平静地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早看你有宜子之相,我们王家这支子嗣一直单薄,你能多生儿子是好事,不只老大人走时安慰,就是我也很开心呐。” 枇杷听老夫人淡定的声音,果然觉得没什么害羞了,成亲就是要生孩子的,自己既然已经和王淳订亲的,那就一定会成亲的,便慢慢把手放下了。 就听老夫人又说:“其实生女儿我也喜欢,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亲生女儿,孙女儿又没养好。” 枇杷赶紧道:“十六娘现在懂事多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她比你可差得远了,脑子里都是稻草,怎么教也教不会。可毕竟又是我的亲孙女儿,没教好也是我的责任。现在她把自己害得无路可去,只能带着女儿住在娘家,若是曲家一直不来接她,将来你和淳哥儿总要管她一辈子,你就看我的面子上保她衣食无忧就行了。” 枇杷觉得不难,爽快地答道:“我一定能的。” “还有你未来的婆婆,脑筋时不时就不清楚,你不要和她计较。”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长辈,枇杷总会敬着的,便又答应,“好的。” 老夫人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又道:“敬长辈自然是对的,但是也不能盲从,总要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大事上面,千万别被她的糊涂心思带歪了。” 枇杷点头,“我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笑道:“我们王家虽然一向简朴,但也不是真穷,我还有些私房的东西,分给淳儿他娘一些,十六娘一些,最多的一份留给你。” “我先前已经得了不少首饰,现在就不要了。老夫人就都分给夫人和十六娘吧。” “就她们的脑子,给太多反生不美,还是放在你手里好,”老夫人又笑道:“你将来要生好多孩子的,手里的私房少了,怎么够留给儿女的呢?” 枇杷不依了,“老夫人,你笑我!” “枇杷,不要叫我老夫人了,叫祖母。” “祖母,”枇杷果真叫了,她一直喜欢老夫人,也真心把她当成祖母,又说:“祖母,我以后都这么叫了。” 老夫人便笑着将枇杷搂到怀里,“乖孙媳妇儿,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呢。” 就这样枇杷陪着老夫人三天,虽然听她嘱咐了不少事,但也只当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啰嗦,并没有在意,大家也是如此,见老夫人事情安排得都明白,精神也好,只当她的病就此好了。 可是就在老大人离世三天做法事的时候,老夫人却端坐着也离开了,原来她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为老大人操办了丧仪就离去了。 大家又大哭了一场,虽然伤心但又彼此宽慰道:“两位老人携手一起去了,不管在哪里也不孤单了,我们倒能多放心些。” 王家两桩丧事尚未到了七七下葬之数,武川节度使竟然突然脱离冀州同盟,投向梁朝,引梁军自武川向德州方面进犯。 消息传来,所有人都穿着孝衣进了议事大厅,愤慨不已。玉进忠第一个道:“老大人一生为大唐之臣,故而唐亡亦不肯自立一国,只称冀州牧守。大家自认大唐旧臣,固然一片忠心,但反于凝聚人心不利。现在梁军压境,我们不能退,王家亦不能再退,且世弟一淳哥儿从未为唐臣,不如此时就仿南地吴越国、蜀国等例就任国主,以安几州之心。” 这番话其实是几个州郡官员商量的结果,大家便推了资历最老,又与王家是姻亲的玉节度使来说。 当此之时,这一建议确为上上策,既能将大家更加紧密地结合到一起,也能使官员民众有了依靠,于是王家父子便在几番谦让后答应下来。 王家父子以王淳人望最高,只是他身为人子,并不肯迂越,便奉父亲为国主,以地缘号为燕。面对梁军进犯,以节度使玉进忠为大将军,率营州铁骑南下抗敌,少主王淳随后带大军殿后。 梁军原以为冀州几个州郡本为乌合之众,堪为领袖的王老大人病逝后定为一盘散沙,恰又没费吹灰之力收了武川,气势正高,不料冀州就在此时新立燕国,以王家为国主,安定民心,又派营州铁骑南下拒敌。 双方战于武川之东,五千营州铁骑率先冲入梁军阵中,打乱阵形,随后燕步兵身着孝衣同仇敌忾,一举而进,阻住梁军攻势。此后向西南步步推进,数度大捷,重新将武川收入新建成的燕国之下。 隆冬之季,王淳与玉进忠带着众多官员和几万燕国大军一同站在武川边界——九曲黄河的弯曲处。眼前的大河已经冰封,梁军的残兵败将正从河上逃回,现在只要带着大军从冰上面度过,再向西南而下,便是京城。此时军中士气正旺,大半官员亦主张继续前进,一举攻下京城,占据中原北部,因此连日劝进。 王淳骑着白马立在最前,寒风吹得他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素白的斗篷在风中飞舞,却迟迟没有下令渡河。 枇杷看着王淳身后诸公相互目示,知他们还要再劝,此时之势,如果乘着先前的大胜而下,打到京城亦并非不可能,但枇杷也不能确定之后又会如何。但她一向不认为自己懂得天下大势,所以并不会多言,只是心中替王淳为难。突然见爹催马上前问道:“淳哥儿,你是何意?” 王淳双目远望,面沉如水,摇头道:“岳父,我祖父当时不肯改朝换代,自立为帝,虽然有他身为唐臣之原因,亦是因为冀州不够稳定,但更加主要的是他并不愿意为了他能君临天下,而又挑起天下纷争,只想守住冀州保得一方平安。现在我父子何德何能,被大家推为国主,唯愿保境安民,为民福祉。” “现在梁朝占据中原大半江山,实力仍然是燕的数倍,此时乘胜进攻或许能直逼京城,但此后于京城外胶着才是真正的苦战。且如今梁虽取代大唐,但京中英豪动向未明,我们南下并不稳妥,还是就此退兵吧。” 玉进忠点头道:“即如此,我们便准备退兵。”说着吩咐营州铁骑下马就地安营扎寨。王家初登国主之位,又逢老大人过世,根基并不稳,枇杷知道父亲在大家面前帮王淳树立威信,自己自然也要帮王家,也赶紧依将令而行,诸将官们也随后止住兵马扎下营寨。 接下来,玉进忠和枇杷又协助王淳在武川布下军防,设立州府,留下一半营州铁骑协助守卫武川。待事情已经安顿妥当,他们就要带兵回营州了。 分别前日,枇杷借着巡营的时机去了王淳的大营,躲过几个哨卡,直到帐外,见不可能再闯过去,便走了出来。刚要说话,帐外之人皆是王淳的亲信,见了她已经上前行礼道:“少主早就有令,玉将军和小玉将军来了不需通报,还请小玉将军直接进帐就好。” 枇杷点头直接进了大帐,见王淳正独坐于烛下处理政务,便坐到了他的对面,“你最近瘦多了,还是不要太累了。” 尽管王淳本就很成熟懂事,但是王老大人离世后,枇杷还是感觉到他又老成了几分,也知王叔父一向是个没主意的,从此国事家事就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也不得不操劳。 王淳不意枇杷突然进来,猛然抬起头,一抹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本想去看你,又因为有孝不好过去,恰好你就来了。”说着起身要为她倒茶。 枇杷拦住他,“我不吃茶。”却拿出一盒酥酪放到她面前,“我要出门时,军中正好给我送来了宵夜,就拿了过来,我们一起吃吧。”说着又拿出一个调羹送到王淳手中。 王淳正在守孝,非有正事不好去别家营帐,亦不能食荤。现见枇杷亲自来看他,又送了最补身子的酥酪。虽然她只说顺便拿过来的,但他却知道一定不是的,便挖了一块送到口中,又将调羹递了回去,“你也吃。” 枇杷果然舀了一勺,放到口中尝了道:“军中所做之物,味道还是差上一些,但却一样滋补,你却一定要多吃。” 王淳听话地把剩下的酥酪都吃了,然后放下调羹正色道:“枇杷,我虽从小立下兼济天下之志,但却只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却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今天我们带兵已经到了河岸却又退兵,你会不会觉得太过怯懦?” “不会,”枇杷摇头道:“爹和我都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我们原来也只想守住营州,那毕竟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即便后来又得了范阳,也只想挡住突厥人的进犯。投向老大人建立的冀州牧,便是想在乱世大家抱成一团保得平安。现在冀州偏据东北一偶,一面临海,三面强敌,如果诚如你所说的能保境安民,便是大家的福气了。” “我就知道你虽然武功极高,又能征善战,但心里却并不愿意打仗。”王淳放松地笑了,“大唐之末民乱频出,天下早已经民力凋零,疲惫不堪。眼下乱世已现,九州分裂,遽然间难于合并。我们最重要的是保住冀州安定,与民生息,保全王玉两家。然天下大势并非一成不变,几十年后必然重新归于一统,那时再观天命之所在,应时而动。” 枇杷原没有想到这么多,见王淳所思甚深,便只点头道:“我们家一定会全力支持王家,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送信给我们。” 王淳应了,又看着枇杷笑道:“眼下燕地草创,虽然百业待兴,但是有祖父的功绩在先,就有武川之乱,却大局已定。更兼律令完备,府库充盈,只要再给我两三年时间,定然将燕国大治。到那时正是我们再相会的时候。” 枇杷明白再次相会也就是他们成亲的时候,又觉得王淳的目光太过锋利,便红了脸道:“我走了,我爹还不知道我过来了呢。”说着果真一转身就跑了。 王淳看着她背影很快远去了,只得转身回了帐内,却一眼见到枇杷刚坐过的地方放着一个荷包,拿在手中一看,正是与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一样的图案,只是这一只明显要精巧漂亮得多,鸳鸯不再像莫名的水禽而真与鸳鸯一模一样,连理枝也越发好看了,她一定苦练了许久才做成的,只为了自己的一句话。看了许久,王淳便与先前的荷包一起挂到了胸前,贴身放在里衣之内,又低头伏案看起文稿。   ☆、第195章 送嫁队伍 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中原大乱,梁国依旧一枝独大,又陆续吞并数个小国,雄霸中原腹地,但对于东南一带却无能为力,任由十数个小国并存。各个小国间也时有纷争。 唯燕以其偏居东北,又向以保境安民为国策,北拒突厥,西挡大梁、南敌数小国而独立于乱世。因国内安泰、庶民富足,国家虽新立,却日渐稳定,又吸引了很多动乱地带的大小家族来投,丁口益增,国力渐强。 这一年的初春,残雪尚未消融,清晨起营州城内鞭炮便连天震响,紧接着从营州城内敲锣打鼓地走出一支声势非凡的队伍,打头的两骑并出,马上骑士身着大红皮甲,披大红锦缎斗篷,就连跨下大红战马亦披着红缎马衣,红缎面上金色的玉字大旗格外显眼,接下来同样装束的营州铁骑两两并出,手执□□,腰带横刀,身背长弓,光彩灿灿。 早有无数营州人身着最好的衣服在城门外相送,虽然是玉节度使嫁女,但其实是嫁出了营州的女儿,家家户户谁不感念小玉将军为营州立下的赫赫战功!一时间不舍之心涌上心头,娘家送嫁是要哭送的,所以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女眷们却又哭声一片。 几个外地初到城门的客商不知详情,只一打听便也曾听过,连连点头道:“原来是燕国主王家与营州玉家的亲事,我等恰逢其会真是幸运!” 三年前小玉将军舍身换得末帝回朝,燕少主诈死北上救妻,这一段故事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亲眼见到玉家送嫁,个个顾不上别事,停在城门外边看边评,“玉家如此排场,江南的十里红妆真真算不得什么!” 又有人细心点数,“一百对,正好过了一百队铁骑!” 一百队铁骑过后,先是德州接亲的几位官员,皆年高有德之人,身着大红官袍,陪着送嫁的营州节度使玉进忠,骑马缓缓而来。 玉节度使今日整束得焕然一新,头戴金冠,身穿大红的官袍,满面笑容,格外喜庆,不断拱手向送亲的人群致谢,跟在他马前马后的随从们手中拿着裹了红绸的竹筐,将里面崭新的铜钱一把把向路边扔去,铜钱落在石板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引得小孩子们蜂拥而上。 玉节度使后便是节度使夫人的车子,她要亲自把女儿送到德州,所以也一路随行。营州风气开化,玉家又几乎与满城的人相识,玉夫人便身着大红的诰命夫人袍服端坐车子正中,打开车帘向周围人众点头示意,。 节度使夫妇过后,才是新娘子的车轿,一色的八匹大红战马披红挂彩,拉着一辆红漆雕花香车,四面雕着和合二仙、喜上眉稍、百子闹春等图案,车顶上又以红绸挽成大花,饰以金线明珠,垂下八条彩带,喜气十足,华贵异常。只是新娘子却不能露面,要直到成亲时才能放下扇子向来宾展示出容貌。 送亲车轿后又是一辆辆红色双马二轮车,装着陪嫁之物,又有人细细数着,同样是一百之数,“王家只有这一子,聘礼本就极为丰厚,玉家也只有这一女,添妆不少,真真可观。” “只说今天这几千匹好马,都是一色的大红骏马,放眼天下,哪家能拿得出?就是梁朝公主出嫁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又有人显然是亲见了梁朝公主出嫁的,也赶紧道:“自然是比不了,况且梁朝公主也没有个好结局,今天这喜庆的日子还是不要提了。” 又一阵鞭炮响过,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陪嫁车辆过后,又是随行的兵马,亦全是大红战袍,共是千名营州铁骑,又有知情人忙不迭地笑道:“小玉将军的陪嫁除了财物,还有一千铁骑,若是将来王少主敢对我们小玉将军不好,心里都要掂量掂量。” 毕竟营州人心里是向着小玉将军的,听了都笑了起来,又有人道:“王少主求娶之心极诚,当年他不但以身犯险去了大漠,后来还在我们营州帮玉家建卢龙府,说是从我们营州之俗呢,如此这般,岂会对我们小玉将军不好?”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上千铁骑走过,接着又是随行的杂役人员、替马等等,只是无论是谁,只要在送嫁队伍中,都是一身红衣,个个喜庆异常,精神抖擞。 队伍虽长,但皆骑马乘车,所以用了一个时辰便从南门全部走了出去,送亲队伍慢慢看不到了,鼓乐之声也渐渐远去。 玉守义带着妻子和小女一早送了车队离府,然后便从节度使府出来登上了城墙,望着车队离开。到了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低声道:“前些天送她时还不觉得,现在看着车队走了才真发觉她果真是嫁了。” 周昕扶着他的车子轻声劝道:“女孩子嫁了是好事,你不要太不舍。” 玉守义自然明白,但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先前她不肯嫁时,想办法硬是给她定了亲,现在真到嫁出去的时候,心里怎么这样难过!” 偏这时到城墙上就新奇不已的玉木子跑累了回来,突然向娘道:“娘!娘!爹哭了!” 周氏赶紧转过身上看,见玉守义正拿袖子挡在脸上道:“木子看错了,我哪里哭了。” 夫妻数载,周氏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守义,你想枇杷虽然嫁了,也是嫁给淳哥儿,有什么不好,你不该伤心才对。” “我都知道,只是就是难过。”玉守义道:“我小时候就常听爹娘和哥哥们教我要好好照顾妹妹,但结果却是处处妹妹来照顾我。后来我就怕她因为家里的情况不肯嫁,急得什么似的,但现在她嫁了,我又不舍起来。唉!只愿淳哥儿能一心待她。” “淳哥的人品我们还不知道?最是知根知底的的。”周氏抱起了小木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笑着说:“那天说要给木子起蒙,找出《说文解字》,正好德州迎亲的人到了,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查一查‘淳’字,原本觉得字意为朴素诚实,寄于老大人的愿望,查后方知本意是浇灌,我们家妹妹小字正是枇杷,只看这字面,淳哥儿对枇杷就不会差。” 玉守义不由得被妻子的这番理论逗得笑了,“以水养木,果然是好事。” 正说着,就听城墙上亦有军士们议论着刚刚的送嫁,有人道:“最近西突厥与□□厥几城交锋皆落败,现在投了梁朝去了,□□厥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时常对我们营州有些小动作。如今小玉将军离了卢龙府,玉节度使也去送嫁,他们得了消息怕会南下呢。” “南下便南下,我们怕他们怎的!” “怕当然不怕,只是卢龙的小玉将军嫁了,阿鲁那将军去送嫁,总要小心不被突厥人所乘呢。” “这些事情玉节度使岂能想不到?还要你白操心?” “营州是我们大家的,哪有什么白操心的?你既然想到了就去报告将军们,有用无用倒不要紧。” 玉守义听了将士们的担心,从旁过时微微一笑安抚道:“这事我们玉家已经有了安排,大家只管坚守营州即可。” 又道:“今日节度使内会排三天流水席,一会儿你们下岗别忘记去捧场。”才带了妻女回府。 营州到德州的路程快马几日便可以到达,现在因是送嫁,自然要慢,但离吉日吉时倒也来得及,便如闲庭信步般地,走了十余日才到了德州地面。 先已经有了十几拨前来迎亲的人到了,基本是一日一拨,显示出王家的重视,更是将路上起居安排得妥妥贴贴。现在更是每日两三拨的人来迎,最后就是王淳亲自来了。 自德州城外十里起,玉家送亲的队伍已经重新整理仪容,奏起鼓乐,在少主的亲自引导下送女入城。 燕少主很少露出如此春风得意之态,以他的性情,平日连亮眼的服色都不喜穿,现在却极为张扬,大红蜀锦的箭袖袍服带着连理枝的暗纹,让人一看就知道新郎官的身份,头上的玉冠旁插了一朵红色绸花,腰间系着玉带,正中一对玉钩上挂着一个大红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这身袍服等闲人穿了都会提色三分,更不论年少时便有殊色的京城王公子了,直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路边人们别有一番与营州不同的议论,“我们的少主真如天人下凡,小玉将军是多有福气,能嫁得如此郎君!” “听说少主幼时在京城,便有少女奔从,到了德州,更有愿入王府为婢为奴者,只是国主家风甚严,一概不纳而已。” 前面丈夫与淳哥儿并骑,谈笑风生,杨夫人含笑听着,出了营州后,因风俗不同,她早将车帘放下,忽而外面的评述传入耳中,便从帘缝间向外一看,见路边众人皆以艳羡的目光看向车队,不由得微微一笑。 王玉两家本是世交,给两个孩子定亲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但这两年王家日益富贵,攀附者甚多,豪门世家皆有愿意送女眷入府的,杨夫人听了哪里会不担心?而自家那个傻傻的女儿,于□□就是呆子。 杨夫人虽然出身世家,小时候受过极全面的教导,但是她的娘家在她十几岁时败落,她沦落到边城嫁给胡人,却也不曾由母亲教得一些世家女子的小手段,且她生性又极害羞,很多事亦不知如何告诉女儿才好,倒将女儿养成此番模样。 不过,杨夫人又想,老夫人在时定不会有什么,接着王家就是服丧期,想来更不会出什么事。又兼听来自德州之人说过,王家一概未纳所有送女入府者,就是梅氏的外甥女史小姐前些时候到了王家作客,也没几天就被送走了。 看来女儿嫁得虽然晚,但是嫁得却极好。 这时又听到淳哥儿笑问:“枇杷一路上起居可好?我有两年多没见她了。”不由得由喜转忧。 就听丈夫不自然地哈哈笑着道:“还好,还好!” 王淳又道:“一会儿我们就进德州城了,家父备下酒宴,给大家洗洗风尘。”   ☆、第196章 坊间传言 玉家送亲走的德州北城门披红挂彩,送亲队伍刚一走近,便放起震天响的鞭炮,路边观礼之人摩肩接踵。就在这样的一片喜气之中,王淳将送亲的队伍迎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处宅院。 虽然只是临时居住,但却做了十足的准备,各处陈设一看就是极用心的。玉进忠与杨夫人停在前面,吩咐军士们将枇杷的车轿送入后院,并嫁妆等物一一搬入。两人赶紧简单梳洗一番,随了王淳到王府。 燕国主为了迎接玉家,在王府的正堂设下酒宴,国内高官显贵皆来庆贺。而夫人在后堂也为女眷们准备了宴席,迎接节度使夫人。 王玉两家的亲事,虽然是家事,但其实亦是国事。王玉两家自从当年只带几千兵卒出京城北上抗击突厥,到现在拥有几州之地,正是他们一直唇齿相依,同进同退,方能成功建立了雄霸一方的燕。 燕国之内,若论赋税丁口,自是以德州为最,但是若论武力,则无出营州玉家。两家结亲,更是能将燕国内的力量凝聚为一团,在三面环敌的环境下保境安民,不断壮大实力,巩固政权。 玉进忠既是国主的亲家,又是一国之柱石,为他接风的宴会所用礼仪极高,国主到府门前亲迎,直接呼之为兄,不令行礼,把臂而行,进了正堂又邀他同坐一榻。还是玉进忠说什么也不肯从命,勉强坐了下首方才罢了。 内院的情形却有些微妙,夫人梅氏虽然面带笑容,又礼仪周到,但说话间却带了几分疏离,又隐隐显出些高人一筹的得意。 杨夫人见梅氏炫耀身份,知她成了国主夫人依旧不懂事,只在心里略略一笑,自不会与她计较,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告诉女儿行事,可是一想到女儿,心里便又是一愁,可宴席之中,只得放下心事与大家说笑周旋。 两处宴罢,王淳亲自送岳父岳母回去,进这了屋子,接了茶坐下说了一会儿话,便笑道:“岳父,岳母,能不能请枇杷出来,我们两年多没见了。” 玉进忠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时候见面不大好吧。” 杨夫人也赶紧笑道:“按习俗,你们这时候不好见面的。” “对,没几天你们就成亲了,那时就能见面了。” 王淳是在营州住过的,所以早知营州人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心里越发觉得不对,放下茶杯,拱手行礼道:“岳父岳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总觉得你们像有心事一般呢?” 玉进忠扶起他说:“你只管再等几天成亲就是了,别的事情就不要问了。” 王淳哪里能不问,自从他接到玉家送亲的队伍就觉得有些不对,当时他喜不自胜,竟然没有细想,但今天宴上他越发觉得岳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再回来看岳母,显然神色不宁,只是强压住而已,再一想送嫁人的一举一动,心里越发的担忧,急切地道:“岳父岳母,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还不能对我说?” 见玉进忠和杨夫人相互看了着,却皆沉默不言,愈发忧心,追问道:“可是枇杷有什么事?” 玉进忠见也瞒不住了,便道:“枇杷现在还没到呢。” “什么!枇杷没来!”王淳先是发现新娘子的大轿过于安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一个人来往,与枇杷的性情完全不合,后来发现杨夫人赴宴前也没有如平时一般先关切女儿的起居,而是自己直接走了,才开始起了疑心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枇杷竟然没来,只有三天他们就成亲了,新娘子却没来! “她,她,她去哪了?” 看王淳急得头上冒出了汗,说话也结巴了,杨夫人心疼极了,赶紧拉住他坐下,安慰道:“淳哥儿,你别急,枇杷这两天一定回来的。”又瞪了一眼丈夫道:“我就不同意她这一次出去,你也不帮我拦着。” 玉进忠无奈地说:“我也不同意,可是谁能拗过她?再说原来也算好了在进德州之前回来,谁又想到她现在还没回来?” 王淳哪里能坐得住,这时又站了起来问:“枇杷去了哪里?” “近些时候□□厥总有小规模的南下,又探听到他们准备在送亲时来袭卢龙,枇杷便想借此时机打一次突袭……”玉进忠只得将实情说了,“早在我们送亲出营州前,她就已经带着数千铁骑北上直奔□□厥的王帐,一击得手后就会立即回来。” “按我们事先约定的,她回来后会在德州前追上送亲队伍,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杨夫人又补充道:“我们不让她去,她怎么也不肯听。” 王淳急问:“可有战报送来?” 玉进忠答道:“没有,估计枇杷回来一定会比送战报的要快。” 这正是玉枇杷的主意,王淳毫不怀疑,但他真是就要气死了,从没听过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没有送来?那他跟谁成亲?一时间完全忘记了风度礼仪,在屋子来回踱着,一时想马上北上接她,一时又想亲事不能有误,一时又想这事不能被别人知道…… “枇杷走前还说过,如果她不能回来,就让木朵替她拜堂,”杨夫人虽然一直在心里暗骂枇杷,但是这个时候她总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不管怎么样,木朵和她身形相似,倒时候再画上浓妆,握着扇子遮面,总能蒙混一二。” 王淳也明白,到时枇杷真不能及时赶回,也只有如此了,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把枇杷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担心她的安全,“这次北上路线给养可都准备充足?是否有可靠的向导带路?” 玉进忠道:“先前我们已经得了□□厥的密报,就连他们的王帐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准备是极充分的。而且枇杷此时坚持要去,也是因突厥人看到我们离开营州,必定放松警惕,亦不可能想到营州能派兵突袭,我觉得胜算颇大。而且当时我又与枇杷说明,只一次袭击,能中则罢,不中亦赶紧回兵,先到卢龙,点起烽火,营州自有人去接应。” 虽然听着还算妥当,但是王淳的心却哪里能平静下来?将能问的都问出来后,他先回了王府,又做了些安排,不管怎么样,都要保证这桩亲事不会出作保问题。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他就先开了城门出去,骑马向北走了三十里,并没有见到人,只得回府,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等他。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日吉日,吉时正是酉时初刻,快到中午时分,王淳顾不得家里的客人,只推有政务换了身服又悄悄出了城,但等了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接到人,便先回了玉家住的宅子,请岳父岳母做了安排,自己回府换了吉服,准备接亲。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悄悄到了他身后,轻声道:“北门来了五六骑飞马进城,我看到了阿鲁那、石三几个,还有一人用昭君帽蒙着头,应该就是小玉将军。” 原来她终于回来了! 前一刻王淳还勉强咧着嘴漫不经心地坐着,现在突然就心花怒放,满面春风,走下来一路笑着与人招呼,如玉容颜焕发神采,惊得宾客们纷纷怔住了,“少主今日毕竟是要成亲,实在不同寻常,真可谓適仙人!” 王淳笑着一一拱手作答,看着到了迎亲的时候,骑上披红的马匹,一马当先,向玉家住处赶去。 接亲的路上要设很多关卡,王淳又是敲门,又是做诗、终于见到众人簇拥着新娘走出来。虽然扇子挡着脸,但王淳还是一眼看出现在的新娘正是玉枇杷,立即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能娶到玉枇杷还真不容易! 王玉两家身份高贵,婚礼也极尽繁复,就是平时一向冷静自持的王淳也未免觉得有如梦中,直到被送到洞房,方才好些。 枇杷身上穿着大红绣金凤襦裙,手执一把龙凤金扇,挡住了面容,只露出梳着高髻的头,乌亮亮的发几乎被首饰完全遮住了,正中是镶红宝石的丹凤朝阳金冠,两旁各一对金凤步摇,垂下的红宝石轻轻晃动着,另有数支珠钗玉簪穿插发间,华贵异常。 真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枇杷! 不过此时王淳心里却在想,她是怎么来得及换了衣服,再把这些首饰都插戴好的?毕竟算起枇杷进德州的时间,恐怕只有不到半个时辰收拾! “少主,该念却扇诗了!” 王淳醒过神来,赶紧将先前做好的却扇诗念了出来,一首刚刚读完,枇杷已经放下扇子,向他一笑。 扇后的美人长长的眉,明亮的眼,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唇,却又与平时不完全一样,看得出是经过细细的修饰,遮掉了她的娇憨淘气,显出几分温婉动人。 “新娘子可真漂亮!”大家纷纷赞道。 王淳也这样觉得,今天的枇杷格外美丽高贵,但美丽高贵到极至竟然有些生疏,毕竟他们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面了。 要是先前能见一面,他一定会告诉枇杷为了配得上她的高贵美丽要矜持些,不能这样早地放下扇子。还没听说谁家新娘子一首诗就放下了扇子呢,王淳明明准备了十首诗!他不只是要展现才华,还要让枇杷从诗中听出他的心意,似乎他一直没有机会向她表露,但是枇杷就这样一下子把扇子放了下来,还向自己笑了笑,倒让他不知如何好了。 于是王淳便笑着回了过去,听喜娘吩咐坐到她的身边,同牢共食,同瓢共饮,又有将他们的头发打开一缕结到一起,然后剪下压在枕下。 王淳听着众人祝福之语,轻轻将手伸出去握枇杷,结果手下一滞,轻轻转头一看,原来枇杷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袖子放在了她的袖子下面。 喜娘原来是把自己的袖子放在上面的,坊间传言,成亲时谁的袖子压在上面,将来就是家里占上风的那个,看来枇杷也曾听过。不过,她调换时自己怎么丝毫也没感觉到? 王淳看着枇杷的妆扮后显得分外精致的脸,却觉得又看到了平时那个淘气娇憨的枇杷。   ☆、第197章 要做什么 枇杷感觉到王淳的手动了,因怕他将袖子翻转过来,赶紧用手按住。王淳其实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是觉出枇杷的小心思,心里越发觉得好笑,便将手从袖子中伸出,去拉枇杷。 王淳的手上刚覆上去,枇杷便将手一撤,反手一按将他的手按在下面,自己的手倒按住了他的手,又加了些力气,怕他再动。 更令王淳佩服的是,枇杷虽然手下没停,但是一张脸笑容不变,身子也端坐不动,就连那只手臂也一丝不晃,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人看到了不好,便借着那长长宽宽的袖子遮挡,瞒住众人。 虽然被按住手,但其实也是达到了目的,王淳便不再动,手上面的那只小手感觉到他的静止,也将加在上面的力量松下,但却依然警惕着,将五指张开,正好扣在他的手上。 枇杷长年习武,她的手自然不能如养尊处优的内宅女子娇嫩,就是比起王淳,也要粗糙一些,几个指腹上都有薄薄的茧子,让王淳想到了这几年枇杷的辛苦,守住营州北部的门户卢龙,拒敌于营州之外,又数度带兵出武川,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她始终全心全意地帮着自己。 比起这些,她现在一定要把袖子放在上面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握住自己的手,正是自己想要的,于是王淳便不再动,由着枇杷将手压住,笑看着她美丽的妆容。 枇杷慢慢感觉到了,虽然不显,但是王淳还是发现她的头略力低下,然后她的手就撤走了,又将袖子也拉了回去,正与他的袖子并排放在床上。 王淳再将手挪过去,塞进她的手下面,连带着袖子,一同塞进去,人也悄悄地向她一点点靠近,最终肩并着肩,头挨着头。 喜房内的人终于都离开了,门被从外面关上了,枇杷却一个健步坐到了镜前,将头上的东西一样样往下摘,“这些东西竟然比盔甲还沉呢。” 有这么形容的吗?王淳看看,却还是到了她身后,帮她将首饰轻轻拿下来,终于忍不住笑问:“只有那么一点时间,又要沐浴又要更衣,怎么戴上这许多东西的?” “我一进了屋子,娘就带着十几个人围着我一同梳洗妆扮,能不快吗?”枇杷将首饰尽数除掉了,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道:“我困极了!先去睡了。”说着就先上床,躺到里面,脸也朝向床内,将被子盖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头乌发。 王淳哑然失笑,只得随后上了床,躺在枇杷空出的一半床上,放下床帐。新婚之间的屋子里点着一对手臂粗的大红喜烛,透过大红的纱帐,将床上映得红灿灿的,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这种时候,王淳觉得像极了他在梦中时常见到的情形,自然不甘心这样睡了,总要做些什么的,便又抬起身子俯着过去,“枇杷。” 突然间,王淳觉得眼前一晃,下一刻他就被枇杷压在了床上,两条腿正卡在他腰间,再也动不了。正是他们最初相识刚一交手的情形,从那时起,她这一招就对自己屡次施展,屡次有效。可是,今天是洞房之夜啊! 于是王淳并不挣扎,却向枇杷笑着问:“你要做什么呀?” 枇杷的脸是红的,也不知是被烛火映的还是她害羞的,被王淳这样一问,低了低头又马上抬了起来,看着他坚持道:“我要在上面。” 虽然没经历过,但王淳还是可以肯定,枇杷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呢! 可是,枇杷还穿着刚刚的嫁衣,她只把首饰都摘下来就囫囵躺到了床上,现在已经把大红织锦滚得满是褶皱,便笑指着问:“衣服是不是要脱了?” 枇杷低了头,也觉得王淳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再瞧瞧自己如此漂亮的嫁衣被揉得不成样子,便听话地脱了下来,解衣时,难免要放松一下,又向着王淳道:“你不许动,闭上眼睛。” 王淳听话地不动,也将眼睛合上,但其实是留了一点缝隙的,刚好看着枇杷将一件件的衣服解下。新婚的正装有九套,就快到了最里面,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知怎么反觉得不能承受,倒果真闭上了眼睛,既然枇杷要在上面,就都听她的吧。 许久,一切依然如故,王淳觉得自己实在等得实在太长了,再也熬不住,便轻轻睁开眼睛,却见枇杷正跨坐在自己身上,略俯下头看着自己的脸,神情正是惊艳,却又有些迷茫,与自己的目光相遇后马上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抬起头看也不看自己道:“好了吧,我睡了。”果真一翻身重新钻回了被子里。 什么好了?王淳真是气得昏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呢!他再也忍不住,用力去掀枇杷的被子,结果被子让她牢牢地压在身下,根本掀不动,便压在上面用手点着她的额头,“你呀!真是不懂事!”又责问道:“还想不想生儿子了?” 被子果然松开了,王淳便见她身上穿着红绫小裤,红绸小肚兜,露出雪白的双臂,正紧紧抱着胸前缩成一团,可爱中又透着几分可怜。 王淳一鼓作气再拉开枇杷的手臂,饱满的胸前那枝绣得极精美的枇杷花正入了眼帘,情便再不能自禁,将手按到了花枝之上,挑了开去,感觉枇杷又要反对,赶紧压住,“不许动了!” 枇杷倒也听话,果然没有再动,却突然道:“你脸上身上都长得很美,就是那里太丑了。” 王淳觉得自己就要崩溃,娶了这样的媳妇他恐怕要在洞房之夜铩羽而归了。偏枇杷怕王淳不信,又急忙解释道:“真的,我看过别人,都白嫩嫩比你的好看。” 突然间王淳什么都明白了,枇杷今天能表现得如此之蠢,正是因为她害羞、紧张、害怕了,才在努力表现来掩饰她其实什么也不懂! 她在军中多年,一定听过那些粗汉一言半语的荤话,自以为懂却根本没懂,又拿不穿衣服两三岁光屁股的小孩子比照自己,真是一个傻姑娘,低头吻在她的眼睛上,“闭上,听我的。” 一时事毕,枇杷当然什么都懂了,也知道自己刚刚大大地丢了一次脸,便不肯睁眼去看王淳,却问:“你怎么知道应该是这样的?” “我是男人,自然知道!”王淳才不想告诉傻枇杷他将一本书放到了床下,看了好几天了,只轻轻地在她脸上香着,又含住了她的耳朵咬着,过一会儿在她耳边问:“这两年,你想我了吗?” 可是枇杷却没有回答他。再一细看,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王淳轻轻地抚着枇杷的脸,“看来果真是困极了!”可不是,枇杷在两个月前就带兵深入大漠,千里奔袭□□厥的王帐,杀敌无数,又将□□厥赶出了几百里。然后快马南下赶来成亲,她一定是又累又疲乏,且刚刚又在与自己争谁在上谁在下这些事情,应该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想到这里,王淳微笑着,将枇杷抱在怀里,其实他也很困很累,毕竟从知道营州送亲开始他就兴奋得睡不着,然后又听说枇杷没能及时赶到心急如焚,更是彻夜难眠。现在想到夙愿得尝,真是心怀舒畅,再嗅着怀中人的淡淡暗香,正应共枕同眠度春宵呢。 春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向新房,透到帐内变成了淡淡的红光,枇杷和王淳都醒了过来。年轻的身体经过彻底的休息马上重新焕发出神采,枇杷一骨碌坐了起来,迷糊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穿衣服,“哎呀!”一声,就抱起被子裹在身上跑进了里间。 王淳再想拉住她时已经来不及了,心中又叹枇杷的好身手,起身再看,枇杷竟然洗浴时将门在里面关死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现在不肯让自己看了又有什么用,昨晚自己又不是没看过。但也不知说什么好,又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先穿了衣服。 却见母亲身边的福嬷嬷走了进来笑道:“淳哥儿不急着起床,只是新媳妇今天早上要去服侍公婆的,不能晚了。” 王淳一笑,“我每日习惯早起了,就陪枇杷一同过去,一会也要行礼的。” 福嬷嬷便四处看看,又问:“淳哥儿怎么自己穿衣袍?新媳妇怎么不服侍着?”听到了里间的水声,又说:“洗浴也要先服侍丈夫才对。” 正这时,费嬷嬷赶着走了进来,笑着向福嬷嬷道:“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年轻人恐还没睡醒便被你扰了好梦。” 福嬷嬷轻轻一笑,“哪个年青媳妇不是一大早起来到婆婆身边服侍的?我们家可是一国之主,更要给燕国女眷们做出表率。” 费嬷嬷也笑,“先前老夫人在的时候,可从没让我们夫人一大早去服侍啊,反还总是说年轻人觉多,只要不晚起就可以了!” 福嬷嬷听了,一时无话可答,费嬷嬷是跟了老夫人一辈的人,老夫人走了,她不肯去养老,就留在王淳的身边,不论国主还是少主对她都极是礼遇,自己也不敢与她争锋,且她的话又无从去驳,只得道:“夫人教导儿媳,自然是为了儿媳妇好。”说着就到床边翻找东西。 王淳知道母亲的心结,可是在这大喜的日子并不愿再生枝节,一直没有理福嬷嬷,现在见她到了自己的床边动起手来,马上不快道:“我屋子里的东西你不要动。” 福嬷嬷听了赶紧退了一步,却也不肯出去,只道:“夫人让我来收喜帕。” 王淳突然想起来,洞房夜时是放了喜帕的,但是后来一番折腾就彻底忘记了,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再见费嬷嬷并没有反对,知是应该有的章程,便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收了送出去。” 费嬷嬷见状便赶紧拉了福嬷嬷出去,“淳哥儿一向不喜别人进他的屋子的,东西也愿别人乱动,你也是老人了,怎么反倒不知?我们在外面等就好。”   ☆、第198章 佳儿佳妇 王淳在床上从头到尾地翻找,终于在床尾的一个角落找到了被揉成一团的喜帕,上面干干净净——也是,他们根本就没用。再于床上细看了一回,自是与自己平时独卧不同,但却也没有要找的痕迹,怔了一怔。 他虽然第一次经历,但也懂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只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他是相信极枇杷的,立即将喜帕收到怀中,向门外道:“你们都回去吧,东西我自己收着就行了。” 福嬷嬷便道:“夫人要看呢。” “我房里的事你们都不必管。”王淳应了一句,见枇杷已经洗浴过后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根本也不提,只是笑道:“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枇杷果真乖乖地过去坐了,乌油油的头发垂了下来,王淳拿着布巾一点点地帮她抹干。他还清楚地记得枇杷先前在突厥时头发剪得只剩下一尺多长,打成无数的小辫子,就像寻常的突厥女子。那时他将她的头发都解开放下,想梳起来都很费力,现在又重新长了起来,长发已经及腰,带着自然的弯曲,让他爱惜不已。 擦干后直接将头发挽成厚重的元宝髻,这是他新学的妇人发髻,从今天起枇杷就成了妇人,自己的媳妇。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甜蜜,又仔细挑了几样贵重首饰帮她插戴好,从镜中再看她两眼神采奕奕,显然早已经恢复了精神,便笑问:“昨天困成那样儿,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睡了,可睡饱了?” 枇杷原在镜子中看王淳为自己挽发,低垂着双目,轻抿着唇,心中暗叹他可真是俊美,又不由得想起了昨晚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容貌,后来疯狂得不能自持的模样,再听他这样一问,脸倏地红了,低头道:“睡好了。”又赶紧打开米分盒往脸上扑。 王淳按住她的手,“不必,脂米分倒污了你的颜色。”说着一口香了上去。 新婚的小夫妻免不了会有点小动作,但门外有人侯着,也不好太过,是以两人起床后并没有多久便到了正殿门前。 福嬷嬷正守在殿前,见他们过来便道:“国主和夫人尚未起身,新媳妇就在廊下等一会儿。”又向王淳笑道:“少主,不如先进西屋读一会儿书?” 王淳看看枇杷,见她没有一丝不快,只微笑着站在廊下,心里一片清明,枇杷是个大气的女孩,胸襟气度更胜男子,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便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到西屋去等?” 枇杷摇头,“我就在廊下等着。” 虽然到了春天,但早春的清晨还是带着寒意的,王淳解开自己的披风要为枇杷披上,枇杷摆手,却也解下披风道:“我每日早起都要练武,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练上一会儿,还能取暖。” “正好,我平日起来也先练一会拳脚功夫的。” “那我们就比一比?”枇杷说着,已经一拳招呼了过来。 燕国国主已经穿好了外袍,正依在床头向坐在梳妆台上的夫人道:“平日这时我们也起了,现在孩子们来行礼,你却偏说没起,岂不让他们笑话。” “我们是长辈,他们哪里敢笑?”夫人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她已经过了四十岁,可看上去只有三十许,依旧美貌过人。更兼她擅长理妆,精心地将岁月带给她的一些浅淡痕迹掩住。用略有不快的语气道:“玉家的丫头性子太野,我特别把她关在门外,是为了压压她的野性。” “这门亲可是爹和娘活着的时候亲自给淳哥儿定的,你可别再起什么别的心思。” “我就是想,你们父子哪一个肯?特别是淳哥儿,最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淳哥儿哪里会忘了你,他一向对你极孝敬的。” “那我让他把史家的三娘留在身边他怎么不肯?还不是怕媳妇不愿意!” “淳哥儿可不是怕媳妇不愿意,原是爹和娘说过家里不许纳妾。” 梅夫人见丈夫一直偏着儿子儿媳说话,便叹气道:“我其实也不是非要他纳妾,但你想想,玉家那丫头,那样的厉害,将来淳哥儿岂不会受她的气?我既然舍得把娘家妹妹的亲女儿放在他身边,还不是为史家三娘再贤淑不过,总能好好照顾淳哥儿?” 见丈夫不语,知他有些动摇了,便又道:“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淳哥儿好?且我们家子嗣一向单薄,留下史家三娘,还不是帮我们家开枝散叶?” 国主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人,前些天儿子一劝,他便同意把史家姑娘送走了,现在夫人几句话,他又动摇起来,但总归还是能坚持,“我们王玉两家的亲事毕竟是最重要的,至于史家姑娘,以后再看吧。”见夫人梳妆已罢,正在饮茶,便又问:“总该将他们叫进来了吧。” “再等一等,十六娘还没过来呢?” 国主便问:“今天我们家里人行礼,十六娘也要来?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旁人家的人了。。” “十六娘本来命就不好,现在带着女儿奔回娘家,你们当爹和当兄弟的再不多关照她,玉家的丫头到我家,再骄横无礼,她可怎么办?”夫人道:“我特别告诉十六娘,让她早上带着女儿过来,到时候你可不许给女儿没脸!” 自己的女儿,国主岂不会心疼,此时无事,便与夫人商量道:“现在淳哥儿的亲事也办好了,曲七恰好也随着梁国使臣来了,不如我们就让十六娘和曲七和离,然后重新给她选一门差不多的亲事嫁出去。” 梅夫人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是自嫁入王家,从来都自诩世家名门,未免又有些拘泥,“人皆常说‘夫有再娶之义,妇无再适之文。’十六娘若是和离再嫁了,岂不是令王家门楣无光?” 道理是这样的,国主又拿不定主意,便如平时一般推道:“那等我再与淳哥儿商量商量吧。” 就在此时,王十六娘带着女儿走了进来,也顾不上问安便道:“玉枇杷果真不大懂礼,竟与淳哥儿在院子里打起拳了!” “我就说她性子野,还是在当年我们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她就敢在众人的面前说我的不是。”梅夫人一直牢牢地记着此事,在心里不知恨了多久,撇嘴道:“现在就要到堂前拜见了,竟还在外面打拳,哪里有新媳妇的样子?竟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国主不由得也不快起来,“赶紧把他们叫进来吧!”见了儿子儿媳不免先问道:“你们怎么也不在廓下侯着,反在门外打拳?” 王淳笑道:“此时外面寒冷,我们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再则生逢乱世,习武甚至比学文还要实用,我们正是要时时勤加练习才好;三则一早大好的时光,总不能白白浪费吧。” “正是如此,我儿所言有理。”国主再看自己的儿子儿媳,都一身大红,可能刚刚练拳的原因,面色也极为鲜艳,站在一起真是如一对玉人一般,便点头满意地赞道:“果真是佳儿佳妇,为父今天高兴极了!若是你的祖父祖母还活着,说不定会怎么欢喜呢。” 一时间又想起了父母,黯然伤神。 王淳便笑道:“正是因为祖父祖母会欢喜,我们今天也要欢喜才是。” 国主又点头赞许,关切地问:“练了这么久,可是累了?” 王淳与枇杷皆笑道:“不累。” 梅夫人看看丈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她心再偏,也无法去反驳这话,且看到儿子额上有汗,亦是心疼,赶紧拿了帕子上去抹,又道:“出了汗可不能再吹风,小心着凉。” 王淳由着娘帮自己擦汗,却笑道:“还不是爹和娘关着门让福嬷嬷拦住,我们才不好进来?” 小辈已经起床练武了,长辈还在屋内未起,国主听了果然觉得不好意思,便掩饰道:“我们早起了,只是你娘在梳妆,才让你们等了一会儿。” 十六娘看看夫人,赶紧道:“淳哥儿,小辈儿等侯长辈还不是应该的。” 王淳却没有理姐姐,只笑道:“我们行礼吧。”说着请父母坐在高堂之上,与枇杷并立跪下,行了大礼,又早有人用托盘将茶碗送了上来,他们二人各自取了,端起奉上。 国主接了茶轻轻呷了一口,唯一的儿子成亲,对于父亲来说也算是一桩大事,心怀舒畅,志得意满,点头开口道:“从今以后,你们……”正要将先前准备好的一番大道理讲出来,却听一旁“咣当”一声,然后是夫人的尖叫,“啊!” 原来王淳将茶奉给父亲时,枇杷也到福嬷嬷送来的托盘中去接茶,却没有拿起来,比王淳慢上了一步,正在迟疑中,福嬷嬷便催道:“新妇敬茶!” 枇杷便将茶水捧了起来,向上送去,偏到了夫人那里,她只是看着,又停了半晌才接过来,是以在国主已经开口时才端了茶。 不过夫人才一接茶,便有如握了火炭一般,尖声叫着,将茶碗扔了,那茶碗掉落下来,又正落在她的膝上,接着她又发出更大的尖叫声。茶碗也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一番变故,将堂上之人都惊得围了过来,就见夫人哭叫着,洒在她膝上的水正冒着袅袅热气,她伸出的双手也已经烫得红了,掌心还起了两个亮晶晶的水泡,站起来骂道:“玉枇杷!你要害我吗!” 十六娘跳到了枇杷面前,也大声指责道:“玉枇杷,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99章 审明是非 事出突然,离夫人最近的国主完全怔住了,还是王淳最先将母亲的手捧起来看了看,“是茶水太热烫着了。”挥手叫下人,“赶紧扶夫人回去更衣!” 见人扶了夫人进内室,他又推了一把正在枇杷面前高叫的姐姐,“你还不进去看看?” 十六娘只得跟了进去。 王淳扶起还在地上跪着的枇杷,问:“是怎么了?” 枇杷却是一脸的倔强,“我哪里知道,水是你们家人送来的,让我敬我便敬了上去。” 王淳一时间竟然无语,果真如此,枇杷嫁进来第一天行礼,无论什么都是自家人准备的,现在母亲被热水烫了,大家都在责备枇杷,自己竟然也先来问她。但其实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想问清原因,可是她一定以为自己也是来问罪的。便赶紧柔声道:“你知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如此热的水,还将母亲烫伤了呢?” 枇杷却低头不语。 “我知道此事一定与你无关,”王淳轻轻拍了拍枇杷的肩,“但是,我总要将事情弄清楚。” 枇杷便道:“让我做什么我就按她们说的做了,我没错。” 王淳见状也不再问,只是蹙眉回想,当时自己将茶捧给父亲,似乎枇杷这里要慢上一些,而福嬷嬷在一旁说了什么,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一时气愤,可现在人都到了内室,他又不好跟进去,便与枇杷一同站在一旁,见人来人往,送水送药往来不绝,过了一会儿,又将医者招了过来,煎起汤药。 许久,国主走了出来,便向枇杷不快地道:“你母亲烫得很严重,你送水时不知道水很烫吗?” 未及枇杷答话,王淳已经扶了父亲坐下,道:“我正要将事情审一审,父亲且高坐一听。”说着让人叫来了一早送茶水的和福嬷嬷几个,向她们道:“我们家里还没出过这样的事,你们今天既然做了出来,也不要怪我无情了!” 俊脸一沉,便带了沉甸甸的威压。 那几个都赶紧行礼认错,“今天一早忙乱,茶水没能试好便送了上来,请少主饶恕。” “我们家向来待下人宽宏,你们早就算好了这样一说,我必不会罚你们,”王淳平静地道:“可是,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全知道了,你们本想让少夫人当众失礼,结果却烫到了夫人。现在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在国主面前承认,饶你们一命,否则立即都拖出去打死!” 几个人皆吓得叩头不已,却什么也不说,反看向福嬷嬷。而福嬷嬷却行礼道:“少主,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来害少夫人?只是不小心茶水太热而已。夫人尚且宽宏没有治我们的罪,请少主也饶了我们罢!” 王淳走到案前,拿起另一只茶碗,向地上狠狠一摔,怒道:“都拉出去打死!” 王家从不责打下人,是以一时间屋内的人都怔住了,就连国主也马上拦道:“淳哥儿,就是她们错了,也没有打死的道理,还是惩戒一番就算了。” 王淳却不肯,正色道:“我岂不知人命关天,但今天的事看似小事,其实却是不肖的开端,若放任不管,家将不家,国将不国,岂能含糊过去?”立即叫自己的小厮,“都拉出去打死!” 这几个人都绷不住了,纷纷哭叫,“是福嬷嬷让我们这样做的!” 福嬷嬷面色也变了,厉声道:“你们管茶水的没有准备好,却往我身上混赖!” 送茶水的人哭道:“我们管茶水的岂不知等茶水放温后再送上来,只是福嬷嬷让我们今天送一碗滚烫的茶水来,我们哪里敢不送?” “是的,为了分出来,我特别拿不同的茶碗泡的茶,拿托盘递进来时正是福嬷嬷亲手接的。她还向我示意是否是这一碗,我点头答应了。” 王淳将目光盯住她们问:“可有什么证据?” 有人仔细想想,“福嬷嬷昨天特别去了茶水房找我,孙姐看到了。” 又有人说:“她给了我一支金钗子,又说如果真出了事,只说不小心,主家一向仁慈,必会无事的。” “我本不肯,福嬷嬷还说让我不必担心,茶碗上面盖着盖子,大家根本看不出,”还有人道:“后来她说是夫人的意思,我才答应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家将目光都落到了福嬷嬷身上,她哆嗦了几下,却一横心道:“不关夫人的事,是老奴看不惯少夫人,才让人备了热的茶水,想警示少夫人一番。” 国主听了仍不解道:“既然如此,怎么又烫伤了夫人?” 福嬷嬷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怎么也不会害夫人的,可眼下她却偏偏垂下头去不语了。 王淳便道:“虽然是滚水,但盖着碗盖,从外面看着也不显,枇杷接了过来便觉得不对,她第一次到我们家,也不清楚原故,又以为这是我们家的习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迟疑了一下。此时我们在这边说话,她又不好打断,福嬷嬷见她没将茶端起,便催她快上茶,正是想烫了她的手,叫她将茶碗摔了当众丢丑。且茶碗摔了,就是枇杷说茶水太热,大家也不会信,错便都是她的。” “结果,枇杷稳稳地把茶端了起来又敬了上去,夫人、福嬷嬷又反以为水不够热,便就接了,结果反烫伤了夫人。”王淳看向福嬷嬷,“是也不是?” 福嬷嬷终于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竟将夫人烫伤了!” “真真可恨!”国主也气得站了起来,就是他再迟钝,也明白今天的事要源都在夫人,但毕竟是过了半辈子的夫妻,总还是要维护的,便道:“都是福嬷嬷的错,重重地罚她!” 王淳沉下脸道:“既然坦白了,就饶你们一命,但是府里是决不能再留你们了,福嬷嬷犯的错误最大,全家都赶出去,一个不留!” 听说要赶出王府,几个又都哭了起来,“我们都是被福嬷嬷害了的,再不敢了,求少主饶我们一回吧。” 王淳坚决道:“你们也不是第一天在我们家里,岂不知我们家的规矩?若是不小心送了滚水烫伤了人,也只需小小的惩戒而已,但现在明知害人,福嬷嬷要你们做你们就做,便是大错,决不能饶!” 说着将人都赶了出去。 少主一向温文尔雅,今天发了这样大的火,又下了如此重的处置,里间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就听来人传话,“夫人请国主、少主、少夫人进去。” 大家进了屋子,梅夫人已经重新换了衣裳,正靠在榻上,眼里还有泪水,放在膝上的双手正裹着厚厚的布条,示意十六娘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向儿子哭道:“福嬷嬷固然错了,但她总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了,又是一向忠心为我的,不许赶她出府!” 国主见了,也帮着求情道:“别人赶也就赶了,福嬷嬷就留下吧,只是好好教训她就是了。” 王淳不肯答应,“若是别人尚可饶过,唯福嬷嬷既是家里的老人,本应最懂规矩,可又做出了这样的事,第一个不能饶的。” 夫人便气道:“不就是一碗茶,又没有烫到枇杷,反烫了我,你还这样狠心!” 王淳却道:“娘,你只道一碗茶是小事,但今天送了滚水,明天就可能下了毒,人一失了本心,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我是决不放心的!” 十六娘正带着女儿站在梅夫人一边,此时上前道:“淳哥儿,你偏心枇杷,也不必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不过是水热了些,怎么就到了下毒去了。” 王淳看看十六娘身边的小女儿,叫人进来,“把囡囡带出去玩。”待人走了才向大家道:“祖父在时,常讲以德服人,我们家能从普通刺史得到燕地国主之位,也是因为祖父的品德令数州之人敬服,才心甘情愿推我们家为国主。祖母对于管束家事亦是同理,是以我们家宅从来都没听过这样之事。” “祖父祖母走了才不过三年,竟然就有下人敢出主意拿滚水想让新进门的少夫人出丑,而又有人在威逼利诱之下将这些事情一一做成,这岂是小事?若是放任下去,家将不家,国也将不国了!” 又转向国主问道:“父亲,你想想可是什么原因?” 国主也只得道:“你母亲年纪大了,王府里事情也多,一时疏于管教也是难免的。”又笑着向枇杷道:“你嫁进来了,正好帮着你母亲好好把家里管一管。” 王淳却又拦住枇杷道:“如果此事不究出根源,任谁来管也是没用。”说着又向十六娘喝道:“母亲哪里有这样的头脑?且我们家里也没有人懂这样的手段,一定是你出的主意!” 十六娘听弟弟这样一说,马上气道:“娘家若是容不下我,我现在就抱着囡囡走,不必让嫡亲的弟弟指着我的鼻子污陷我!”说着气冲冲地向外走。 “今天我没有在外面直接说出来就是给你留着面子。现在你若走就走,信不信我立即将母亲屋里的侍女们都找来,重新把你教唆母亲,指使福嬷嬷的事问得清清楚楚?让大家都知道来龙去脉?” 十六娘立即停下了脚步,虽然事情做得很隐密,但她还是相信弟弟一定能查得到,便转身回来嚷道:“本来也只不过想让枇杷打了杯子丢点丑而已,现在已经将母亲烫伤了,你竟还咄咄逼人,是不是太过了!” 可是,现在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国主已经生气了,喝道:“淳哥儿说得多明白了,这哪里是一碗茶的事!你们要是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家都要败落了!”   ☆、第200章 还真肉麻 一向很少生气的国主发了脾气,教训了妻女一番,又向儿子儿媳道:“一家人还是要和睦为上,刚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再不必提。” 一国之主既然这样说了,大家也只得遵从,刚刚没有进行完的礼节继续了下去,枇杷重新给夫人敬了茶,国主和夫人赏下几样贵重物品。 又与十六娘重新相见,彼此都有表礼也相赠,枇杷又拿出一对金项圈给囡囡做见面礼。 接下来在堂中摆了朝食,夫人不能起来,便在里间用了,十六娘带了囡囡陪着,王淳携了枇杷同案,陪着国主。饭后,大家又坐在一室说话。 只是虽说事情就算过去了,也没有人提,但气氛总归不可能马上热络起来,恰这时外面报接待四方使臣的时候就到了,请国主与夫人主持接待,国主便发愁道:“现在夫人不能移动,使臣夫人们那里怎么办呢?” 因燕国少主成亲,各国皆派使臣来贺。夫人烫伤了正在用药,自然是不能出去,枇杷是新媳妇,也不好露面,王淳便道:“家里也不是没有族亲,便请三伯母、五婶子来帮忙招待客人吧。” 国主却道:“三嫂与五弟妹与我们家关系实在太远,且她们都是没落了来投我们的,接人待物却差得多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枇杷原一声未吭,现在站出来道:“我既然嫁入王家,自然是我出去,再请了三伯母和五婶子来帮忙就可以了。” 梅夫人自榻上抬头道:“还是让十六娘去吧,这些日子都是她帮我的忙,对家里的情况熟悉。” 国主瞧瞧一家人最后还是决定,“还是枇杷去,毕竟枇杷是我们家的人。再请了三嫂和五弟妹陪着。至于十六娘,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以后再不许对家里人使这样的手段!” 王淳也道:“姐姐,你还是在家里好好服侍母亲吧,近日不要随意外出。” “淳哥儿你是什么意思?”十六娘气道:“难道你还要将我禁足不成?” “你今日犯的错,禁足也不为过,让你给母亲侍疾正是给你保留颜面!”王淳并不让步,但却也道:“姐姐,这一次曲家派来贺喜的正使是曲七,现在是我拦着没让他过来见你,你也该想好将来怎么处,是和离还是回曲家,父亲和我都能帮你。待你早日有个好出路,也就不会在家里心生不平,弄些下作手段害人害已。” 一句话说完,不只十六娘,就连梅夫人也无语了。王淳虽然疾声厉色,但话中的意思却是尽为家人着想,谁又能反驳出来? 一时,国主、王淳夫妻一同出了内院,却分向两处走去,男宾与女客自是不在一处。枇杷站在路口请国主与王淳先走,王淳却向国主道:“枇杷才到我们家,就要担起这样的重任,有些事情她还不知道,我送她过去,顺便大略把最近的事情说一说。” 国主笑道:“还是淳哥儿细心,虽然只是招乎女眷们,但其间事情也不少,淳哥儿便细细告诉枇杷,前面的事你不急着过去。”说着自己先走了。 枇杷虽然主动要求出面招乎客人,但其实并无准备,心里亦有些不托底,见王淳却想到了头里,马上便松了一口气。 王淳看着她先笑道:“你今天的服饰正是大礼服,倒也不必再回去更衣,我们直接向内院的花厅去吧。”一路上果然挑重要的事情讲给枇杷听,又道:“虽然按德州这边的风气,新婚一个月内都不出来见人的,但是我们家人丁单薄,你又是燕国的少夫人,不必学那些小儿女态,只管大方地出面做事。就是将来你还想领兵,也是可以的。再有三伯母和五婶娘人都极好,只是见识才干却差多了,有什么事还要你拿主意,有疑惑的可以令人给我传话。” 说着已经到了花厅门前,王淳便将枇杷送到一旁的暖阁里,又让人倒了茶水,上了点心,“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若是早上没吃好就再用些点心,等着族里的三伯母和五婶娘陪着一同进去。 枇杷见他事事想到,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不由得笑着点头,“你不必担心,赶紧去吧,前面的事情也少不了你。” 王淳方才走了。 暖阁内并没有他人,一直跟在枇杷背后的木朵便立即问道:“刚刚指使福嬷嬷送滚水的人倒底是谁呢?可真是夫人?”原来福嬷嬷承认后便被带了出去,再以后的事情就只王家人进了里间说的,她在外面并不清楚。 枇杷摆手道:“这事你不必再问了,另外也不许向我爹和我娘提起。” 木朵还是不平,“一定是国主夫人指使的。明明将军嫁过来是王家的福气,她为什么反不高兴要下袢子呢?对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她不如将军,心生嫉妒!” 也许木朵说的也有理,但枇杷却还知道,先前有婆母想王淳娶史三娘,自己与十六娘的矛盾,后来又有逃难中自己与婆母的矛盾,嫌隙早已经生成。在自己嫁前,娘也曾提过,又一再嘱咐她要折节侍奉婆母,讨得她的喜欢。枇杷当时也想过再不会与她发生纷争,可是到了面前还是做不到。 一时间不禁又觉得心烦,成亲果然没什么好处。按娘说的,做媳妇的,一定要侍奉婆母,照料丈夫,生养孩子,再不能像过去一样恣意了。但是转念又一想眼下的局势,王玉两家的世代交情,还有王淳对自己的好,自己还是应该嫁的,更何况自己也曾答应过,总不能反悔。 偏木朵这时也想到了这里,“虽然国主夫人不好,可是王公子还是极好的,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俊俏的男子呢,就是为了他嫁过来也值得。再者我看王公子不管什么事都帮着将军,就是刚刚分开时,他还回过头来看了几回呢?” 似乎就像是为了证明木朵说得对一样,王淳就在这个时候又走进暖阁,到枇杷近前才停,凑过来在她耳边道:“中午是没法子了,晚上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用饭。” 枇杷见他离得这样近,一张脸就在自己眼前,偏偏那绝世的容貌又动人心魄,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就在自己的腮边,似乎带了不同寻常的暧昧,脸立即胀红了,示意木朵正在一旁,又推他道:“你赶紧去吧。” 王淳才真走了。 木朵刚刚一直忍着,现在噗地笑了起来,“还真肉麻!”见枇杷一掌打来,赶紧急退了几步又笑道:“有王公子这样体贴,就算夫人不好又怎么样?她想害将军,还不是反把自己害了!想让我们将军吃亏,也不想想她有多少能耐!”又唧唧呱呱地嘲笑了王夫人几句。见枇杷瞠目视之,方才停了下来。 这一会儿,王家的三伯母五婶娘便赶了过来,向枇杷行礼尊道:“少夫人。” 枇杷已经认出两位夫人是昨晚在洞房见过的,只是那时并没有说话,便赶紧避开,行了小辈见长辈的礼笑道:“原本应该先去拜见伯母和婶母的,只是还没有得空儿,反麻烦伯母和婶母来帮忙。” 这二人自有一番谦词,枇杷从小被母亲按世家女教导为人接物,后来习武为将后更是见过无数的大场面,是以并不怯场,先要过来人的名单,又向三伯母和五婶问了些事情才进了花厅,招待众位夫人们。 一声通报过后枇杷便出现在花厅正门,先看到了娘,玉家在燕国权势颇高,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今天自然是要来的。 因为出乎意料地听到少夫人到了,杨夫人迟疑不已,枇杷刚刚过门,哪有就出头露面打理家事的?况梅氏又向喜炫耀自得,这样的机会怎么会闭门不出,由着女儿占尽了风头?但通传错了也不可能。便急忙看向门前,只见女儿穿着大礼服,头上戴着贵重金玉首饰,在几个妇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相貌端丽,从容娴雅,比起国主夫人梅氏的风度不知要高上多少倍,说不出的欢喜涌上了心头。 自己的女儿竟出落得如此的绝世风华! 先前总觉得女儿就是一个小女孩,就是她在卢龙做将军时杨夫人在心里也只当她是个小女儿家,但现在,杨夫人突然觉得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看着在众人目光中气定神闲走进来的燕国少主夫人,正如被百鸟朝贺的凤凰,高贵威严,不容忽视。 枇杷见到母亲,知她定会疑惑,便点头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又向大家微微颌首,在礼拜之中稳稳地坐到了上方的榻上,落落大方,不露丝毫羞怯之色。 燕国诸位夫人都是知道少夫人的,又都对她护卫家园心怀景仰,现在又见她初嫁入国主府中便担起重任出来打理国事,且行止远胜国主夫人,更添佩服。已经低声赞叹起来,“我们燕国的小玉将军,从来都是女中英豪,一身担起国事家事,现在嫁入国主府中,一定会使我们少主如虎添翼!” 可来宾中并非都是对燕国友善之人,有又几位年纪大一些的老夫人和拘泥之辈却悄声议论道:“才过门还没满三天,就公然出来招呼客人,总归是出格了。” “女子总还要以贞静为要。” 枇杷听了,向说悄悄话的那边瞥了一眼,目光的中寒意猛然让那几个人说悄悄话的人停了下来。 这时就听身边的三伯母笑道:“我们国主夫人突生小恙,国主亲命刚成亲的少夫人前来招呼各位,正是为了我们燕国与诸国间长久平安。” 小辈遵从长辈的吩咐,又是为了家国大事,就是再有别样心思的人也不能再说出什么了。况且大家都其实都懂,当此乱世,形势逼人,燕国少主夫人才华出众,能担起家国重任,弥补国主夫人的不足,正是燕国之福。   ☆、第201章 梁使夫人 自中原一片纷乱,原本一统的大唐帝国变成了无数的小国,各国间的情谊仇恨似乱麻般地交织在一起,战争如家常便饭,但也是反因为如此,各国的邦交却更加往来频繁,这些邦交之下各国想方设法谋求各自的利益。 男 子们在战场上、朝堂上的努力固然重要,但女子们也一样被付与了更多的责任。各国女眷们在来往中,如果能正确地表明本国的立场,透露想传达的消息,及时发现对方的意图,对于自己的国家是非常有益的,最有能力的女子甚至还能直接参与国家大事。 这一次为了燕少主的亲事,前往德州的使臣竟然有几十个,就连一向与燕地不合的梁朝及周边的几个国也派了人来,基本中原大地上各国都有来人。这些人决不仅仅是来恭贺燕少主的亲事,而会带着另外的目的! 可以想见,这几天在燕国的国主府上会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消息四处流通,多少利益间的博弈,多少国间的协议悄然达成! 枇杷在刚刚已经得王淳提点了几句,已知今天应该如何应对,又需要注意些什么,一时间打起十分的用心,与厅内各地来人应酬往来。 此次来到燕地的重多使臣中,最为重要的是梁使。 篡夺了大唐帝国的梁,直接接收了大唐包括京城在内的大半疆土、大部分的官员士人百姓,以及典籍制度,尽管没能一统中原,但却成为中原最强大的势力。 这股势力从成立起便是当时还自任为大唐治下的德州、营州、江州等地反对的,以王老大人为首的德州刺史曾传檄天下,准备推翻梁朝,恢复大唐。但是大唐气数已尽,天下并无人响应,只得坐视曲家篡了李唐朝廷。时日久了,也不可能再不承认梁朝。 而梁朝由此与燕地成仇,后来王家得了燕地,更成为曲家的眼中钉。毕竟燕地与梁地接壤,如果梁能够将燕收为已有,那么就能将长江以北尽归掌中,方能再平江南诸国。 是以短短几年内,梁朝已经向燕地几次出兵,试图攻下燕地。但打过几场仗后,非但没能占到便宜,却次次被燕地反击落败。而就在梁一心向东北的燕国出手时,梁朝内部频生民乱,局势非常不平静了。 现在梁帝派了使臣前来燕地恭贺,其实就是认清了梁朝内部的矛盾已经很严重到了必须解决的状况,而燕地也不是那么好吞并的,他已经无力再战,只能改了策略,想重新走和平相处的路线。 其实梁朝曲氏与求仁堂王家正是姻亲关系,最直系的姻亲——梁帝的嫡子与王家的嫡女在前朝末年就已经成亲。 虽然曲七与王十六娘夫妻不和,且前几年王十六娘带了女儿回了娘家,但是双方并没有和离。就是在两方完全撕破脸的时候,曲七也没有另娶,十六娘也没有改嫁。 现在枇杷身为燕国的少夫人,她不只要从国事上努力与梁保持良好的关系,毕竟梁的实力在在中原是最强的,又与燕地接壤,现在又主动示好,对燕地休养生息是极有利的,而且还要从家事上解决王十六娘与曲七的问题。 虽然十六娘在她一进门时就想暗算自己,但是枇杷还是觉得自己做为王家的媳妇,要为十六娘做主。十六娘可以不懂事,但自己总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于是枇杷便特别将梁朝的副使夫人安排在自己左近。因曲七为正使,便没有正使夫人,只副使夫人来了。那副使夫人姓马,是个极伶俐的人,很快就找了机会与枇杷搭上了话,“前朝时,我们家大人就在京城任职,那时我还曾看过少夫人打马球,少夫人马球打得可真好,整个京城都要数第一呢。” 枇杷虽然眼力极好,但看过她打马球的人实在太多,她怎么也不可能一一分辨出来,而且这位马副使夫人可能果真看过她打马球,也可能只是以此为借口前来搭话而已,便一笑道:“我那时年少贪玩罢了。” “虽然年少,但那时我一眼便看出玉家小姐非同等闲女子,”马夫人笑着恭维,“后来果真成为威名赫赫的小玉将军,又嫁入王家成了绝冠京城的王公子夫人,真是羡煞天下闺秀啊。” 要是以前,枇杷早就用“长得好有什么”之类的话来反驳了,她自然是知道王淳的俊美,可是她却不像那些闺秀那样在意外表,而且还同情地理解过王淳的苦恼,太美有时也是很麻烦的事。 可是才成亲一天,耳鬃厮磨之下,她却无法再像过去一样不以为然地觉得相貌不重要了,毕竟她果真被王淳的俊颜一直震撼着。 既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枇杷便尽可能淡然地说:“我们王玉两家是世交,当年一同北上收复诸州,击退突厥,便休戚相关,联姻是很自然的。” “所以说少夫人不只是有才干,而且命也特别好呢!”马夫人倒不全是恭维,当年王淳与枇杷在京城时,她果真也在京城做官夫人,果真亲眼见了枇杷的英姿,也目睹过小王公子的风采,更是知道他们的声名。而且偏巧她家中子侄辈中的孩子,几乎全部是他们两位的拥护者,听到他们订亲的消息,在家中议论了数年,各种的欢喜、羡慕、嫉妒的语言,她听得多了,心里也记得不少。 枇杷听马夫人说起京城旧事,便只随声应和着,果然过了一会儿,马夫人便又道:“京城中仍有故人惦记着少夫人呢。” 枇杷在京城住了几年,果真也曾交下了不少好友:王泽、临川王、青河、曲瑞华,静安公主、王十五娘等人。但时局变化,做了皇上的临川王已经离世了,王泽成了仇人,而与青河公主、曲瑞华,静安公主、王十五娘等人再无联系。 别人尚且罢了,但是枇杷却知道青河和曲瑞华一定是惦记自己的,就像自己也会关切地打听她们的消息一样。只是大家并不方便互通信息而已,但其实对彼此的情况却还都清楚。 自马铺县换回皇上后,曲家与王泽将朝政大权自永平公主手中夺回,并囚禁了永平公主。不过,青河与王泽的婚约并没有解除,他们在王家太夫人的孝期过后如约成亲了,而且还生了一个女儿。后来曲家废帝自立,青河便失去了公主的尊位,虽然王泽先后纳了很多姬妾,又生下了好几个庶子,但她依旧还是王泽的正妻。 枇杷能想到青河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也曾动过派人接青河到营州的念头,但她还是没有实施,毕竟青河是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她的境况再难也不会求助于别人的。而且她又有母亲永平公主和女儿牵袢,恐也不能离开京城。 还有曲瑞华,枇杷早听她说想出家修行,没想到却当真的。当年在青河失了公主之位时她反成了公主,到了十八岁便由梁帝为她挑了附马下嫁。不过嫁后没几日附马病死了,现在果真在玉真观出家。 身份完全相颠覆了的两个人现在都在京城,她们应该有很多机会相见,只是不知道她们见了面会不会尴尬呢。 现在听马副使夫人提到故人,枇杷立即就想到了青河和曲瑞华,一定是她们!听到自己要与王淳成亲了,便让马夫人给自己带话。 枇杷恨不得马上催促马副使夫人讲出青河、曲瑞华给自己捎的话,但是她却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青河也好,曲瑞华也好,她们就是能捎信来,也只能是简单的问候,毕竟形势如此复杂,而大家也不再是当年打马球的单纯少女了! 就听马副使夫人笑道:“魏国公夫人和清妙道长令我给少夫人带信,说她们都很好,又恭喜少夫人。” 果然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枇杷点头笑答:“还麻烦夫人回梁都替我谢谢她们,问她们的好,也告诉她们我很好。” 马副使夫人说过后又觑着枇杷的神色,轻声道:“也不只两位夫人,还有魏国公也问少夫人好呢。” 枇杷突然醒悟过来,其实青河和曲瑞华可能都没有能力指使马副使夫人帮她们传话,只有王泽有这样的力量。而他给自己带话,肯定是不会只想传一句平安道一声祝福的。 果然马副使夫人又道:“哀帝之事,魏国公本能保住他的性命,为他争一个王位荣养,但是哀帝不知怎么,一改以往温和的性子,说什么也不肯顺应潮流,禅让于新帝,还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大明宫中慨然就死。” 对于皇帝的离开,枇杷原来也有类似的推测,当年在高台最后一别时,他就表示了如此的决心,现在听到,虽然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骄傲。大唐的末代皇帝,她曾以身从突厥人手中换回来的皇帝,并不是一个无能的懦夫,他虽然不能重新挽回大唐的江山,但最后却以身殉了社稷,够得上一个真正的皇帝。 求仁得仁,枇杷做为他的好友,更要理解他,赞成他! 马夫人也叹,又道:“京中也多有人思念哀帝,只是天不佑大唐,亦无可奈何。就说哀帝,还有先前的僖宗皆无子嗣,就是哀帝身后遗腹之女也于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其实魏国公本已经将先皇后接回家中,等她产下孩子好生抚养,结果竟然还是没能养住小公主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李家真是气数尽了啊!是以曲梁方才代替了李唐。” 枇杷自动忽略了马夫人对于曲梁的赞美,心里只想着,原来木子是皇后所生,又是王泽遣人送出来的。无怪送木子的人什么也不肯对家里人说,留下木子就走了。想到可爱的木子,枇杷突然对王泽的恶感减轻了,毕竟自己要替木子感谢他。 至于眼前的马夫人,枇杷并不肯定她知道多少内情,又要向自己传达多少消息,便只微笑着听马夫人继续讲,“魏国公还曾经对我说过,他曾经向一个女子发地誓言,可是那女子不肯信他,可是他终将会让她相信的。”   ☆、第202章 发现实情 枇杷默然,王泽想向自己表明什么?其实自己从未不相信他,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想法而已。但是聪明如他却总不能明白,也许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明白。因为他只希望一切都按他的愿望实现。 但是,自己并不愿意。 马夫人还在一旁说着,“魏国公还说,他会完成那个女子对自己的托付,绝不会亏待她的朋友。” 这是在表明他不会对青河不好吗? 但永平公主被囚,一定少不了王泽的原因。只这一点,青河便不会原谅他的。 可是这些,枇杷自然都不会告诉马夫人。 而马夫人大约也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答,于是重新坐直了,重新谈起了梁燕两地的事情,“这一次我们到燕国,除了恭贺少主成亲外,还准备接平原郡公夫人回京城。”又一笑道:“毕竟夫妻总要团圆的嘛。” 平原郡公正是曲家得到帝位后给曲七的封号,枇杷因得到王淳的提点,便笑道:“似乎并没有听到梁帝册封平原郡公夫人呢?也不知是哪一个?” 马夫人尴尬地一笑,当年梁帝初登大位,册封诸子诸媳时,确实将七夫人特别剔了出来,但那时梁燕两国势同水火,而七夫人又不在京城,有此结果并不意外。但现在燕国少主夫人一定要拿着这一点做文章,她只得按了来前商议的话回道:“只要七夫人回了京城,还怕不能册封平原郡公夫人?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呢。” 枇杷立即追问道:“即是嫡夫人,平原郡公又为要将她赶出家门?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过呢?” 十六娘是可恨,可是她毕竟是燕国国主的亲女儿,她这一次是否回梁地,不只关系到她个人的前途命运,也会涉及到燕国,是以尽管枇杷觉得十六娘与曲七间孰是孰非很难判断,但她却只能没有选择地站在十六娘一边。 当年,世七与十六娘争吵时要将她赶回娘家,十六娘果然带着女儿就走了,马夫人亦知这种事情若想辩出对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是梁主动向燕示好,少不了要做些姿态,便笑道:“当年平原郡公年纪尚幼,一时言语不当恐怕是有的,现在为了诚心接回十六娘,这一次他一定要做正使亲自到德州来接夫人呢。” 虽然曲七表达了他的诚意,但是王家却自他到了德州,就只把他当成梁朝正使,却没有将他当成自家姻亲,也不许他入内见十六娘。 是以马夫人见少主夫人但笑不语,便道:“还请少夫人帮忙让平原郡公与七夫人见面陪个不是,夫妻再次团聚。” 枇杷会帮十六娘,但却不会替她出主意,只是道:“此事我尚要与七夫人商量,你们且等等吧。”见马夫人再无它事,便将她打发了。 后来又有蜀国、闽国等使臣夫人前来拜见说话,枇杷用心听着,遇到些拿不定主意的便将谈话记在心里,准备回去请王淳帮忙。接着又是酒宴,枇杷细心注意各处的情况,及时处理一切事情,但不管怎么样都还要保持着娴静从容,竟然觉得很是劳累。 总算到了宴会散时,枇杷见母亲没有随着命妇们离开,而是留在最后,知她不放心自己,便带着她去了暖阁小坐,果然听杨夫人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婆母果真病了?” 看着母亲眼里的疑问,枇杷真担心她猜到些什么,赶紧道:“果真有点小恙,不能过来。”又解释道:“本来十六娘要来的,我便说我来好了。后来国主就让我来了,王淳也指导我应该怎么做。娘,你看我表现得还行吧?” 杨夫人的心思果然被她引离梅氏生病一事,马上道:“十六娘怎么好在这里露面?你是王家的媳妇,正应该你出头才是。好在你公公和淳哥儿都不是糊涂的,没有让她出来,否则岂汪会让大家嘲笑?”又不忘向女儿赞道:“我还以为你只会打仗呢,今天竟然颇有国主少夫人的风姿,我倒是白担心了!” “我有什么不会的?”枇杷得意地道:“我刚正觉得主持在这样的宴会,竟然与大打仗很是相同,对于宴会上的情况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收集各种消息;遇到问题又要静如处女,动如脱兔,一击得中;至于兵书上的各种计谋,正好用在与各位夫人的周旋上!还有,为将者,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要不动如山,现在做了少夫人,不也是要在上面榻上俨然端坐?所以正是因为我会打仗,才能当好少夫人!” 杨夫人听了她的这番文论,瞠目结舌,但略一思索又觉得女儿说得似乎有理,,只是在这个时候没有时间细想,便道:“你总有歪理,我不与你辩。只是三朝回门的时候还没到,也不好在一起说得太久,你还是回去吧。” 枇杷见三句两句,娘就赶自己回去,便气道:“娘,你竟然都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问你过得好不好?”杨夫人笑道:“淳哥儿还能亏待你不成?”见枇杷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又暗笑女儿终于知道害羞了,本该问问她屋里的事情是否顺利,可是还是没问出口。 先前枇杷并没有及时赶上送嫁队伍,是以杨夫人准备在最后时机讲给女儿的悄悄话全部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看了女儿带了娇羞的神情,那些话应该就不必再说了,杨夫人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又正色告诉女儿,“就算国主耳朵软些,梅夫人有些糊涂,但是有淳哥儿呢。我看梅氏今天没出来,一定是心里不快,想为难你一番,只是她没想到你能游刃有余地招乎好各位夫人,现在一定偷鸡不成蚀把米地躺在床上生闷气呢。” 没想到母亲竟然突然成了女诸葛,把今天一早的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梅氏与十六娘一起弄了一杯热茶来为难自己,但却将她自己烫伤,才只能在家中养病。 枇杷从来都是个省心的,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会告诉母亲?只是笑道:“公婆对我都极好,淳哥儿待我也好,娘你就放心吧,明日一早我就可以回门去看你和爹了!” 杨夫人便满脸笑意地走了。 枇杷亲自送了三伯母和五婶娘回去,又诚心致谢,方才回院。 路上就被早一步的王淳截住了,原来两边的宴会几乎是同时散的,他却没有先回去,这这里等自己,见了面笑问:“可还顺利?” “能有什么不顺的,”枇杷见他满眼的关切,心里不觉变得软软的,满是欢喜,“我还见到娘了呢。” 王淳的脸上笑意更甚,“明早我就陪你去拜见岳父岳母。”说着与枇杷把臂同行,“我已经同父亲禀告过了,我们回自己院子里吃饭,晚上再过去就行。” 因王淳与自己离得非常近,枇杷一抬眼就看到他的俊脸,便觉得不自在,又不好推开他的手,只低了头看路,突然想起了今天听到了各种消息,一一告诉王淳,这才慢慢自如了。 倒是王淳的心里重新起了无数波澜,他早看出魏国公并不会长期臣服于梁帝,如今来使的马副使夫妻显然就是他的人,至于梁朝那边有多少官员暗地里奉魏国公为主并不好说。这些他早有应对,但是唯独感觉到王泽对枇杷还有肖想之念,让他心里不快之至。 又见枇杷什么也不瞒着把事情全部告诉自己,全心全意地为燕国打算,又轻轻笑了,枇杷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便笑着去拉她的手,“才嫁过来就操了这么多心,少夫人还真辛苦呢。” 没想到枇杷却将手一藏,不肯让他抓到,王淳只揪住了袖子,便笑着由她去了。回了屋子,两人并坐说话,见枇杷还穿着长袖的襦裙,王淳便笑道:“在家里,怎么不换了小袄?” 突然意识到不对,枇杷原是最不喜穿麻烦的衣衫,怎么在家里竟然也没有换下,便用力拉住枇杷的手拿了过来,结果两掌上各有一溜两排十几个水泡,原来早上她亦被烫伤了! 枇杷见已经被发现了,便一笑道:“其实并不疼,过几天也就好了。” 王淳又疼又气,悔恨不已,一早上怎么就没想到她也受了伤呢?当时见她面色如常,一声痛也不叫,就只顾看母亲了。遂也不理她,握了她的手,一连声地叫人,“赶紧请了大夫来!” 枇杷急忙拦住,“请什么大夫?这点小伤只要拿点药包上就行,你想闹得全家都知道了吗?” “就是让大家都知道!” 这时早进来一屋子人,费嬷嬷走到了前面,看到枇杷手上的泡,亦心疼地道:“这孩子,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就不肯说一声呢。”说着赶紧预备下清水、布帛等物。 一会儿功夫,大夫过来看了,将水泡一一挑开,抹了药,再用布帛裹好。 枇杷瞧着裹得厚厚的双手,哭笑不得,“这点小伤算什么,实在弄得太严重了,我中了箭也没包这么厚。” 王淳的脸上已经近乎狰狞了,“这还是小伤!烫了这么多的泡!我娘也不过才两个,就哭成那样,你可倒好,忍了一天也不说!若不是我看出来,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一番折腾,果然国主那边也都知道了,派了人来问,王淳便向费嬷嬷道:“你陪着枇杷说说话,我过去禀告父母,顺便请了安回来。” 枇杷赶紧道:“我也去吧。”毕竟刚成亲,晨昏定省总不能少。 “你还要去!”王淳怒道:“在家里好好养伤!”   ☆、第203章 不怕辛苦 枇杷见王淳气哼哼地走了,觉得他真是小题大做,不好意思地摊开双手向费嬷嬷道:“我从小习武,免不了要受些伤,哪里会这样当成一回事。” 费嬷嬷在下面坐了,笑眯眯地说:“王家祖孙三辈男子,都特别心疼夫人,你不当一回事儿,淳哥儿可舍不得。我在这家里四十多年了,见得多了。” 说着就给枇杷讲了几件家里的小事,又道:“听传言,先前的老魏国公对梅氏也是如此,原来家里人以为他贪恋梅氏的美貌才对她特别好,特别找了绝色美人来分宠,可是并没有效果。而自老大人起,更是只娶一妻,并不纳妾。这么算起,王家出痴情男子就已经有四代了。” 枇杷便想到了一早上婆婆手上只烫了两个小泡,就哭得梨花带雨,而公公果然心疼不已,先是顺着她的口风责问自己,然后就是明知婆婆错了也胡乱将事情掩过去了,最终竟没舍得说婆婆一句重话;再回想起先前自己到王家作客,老大人做京兆府尹时不管多忙,中午还要赶回来看老夫人一回;再有王淳见自己手上的伤,竟然气得完全变了脸,一时不由得思绪万千,半晌说不出话来。 费嬷嬷这么大的年纪,跟着老夫人又见得多了,有什么不知道的,见屋子里没有别人了,就轻声问道:“当时你是不是故意把热水送上去的?” 枇杷低下头,“是,我本来发现了水特别烫,就要说出来,可是抬眼就看到了夫人和十六娘的目光,正兴灾乐祸地等着我打翻了杯子,心里就生了气。既然她们都想看我的笑话,所以我便……” 枇杷虽然心思单纯,但她绝不傻,相反她很聪明,多年的习武领兵让她反应超出一般的快,早上事情发生时,她并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而是不甘心受到算计,略一犹豫便如同送正常的茶水一般将热水端了上去。而梅氏、十六娘及福嬷嬷等人,全部被她镇静自若的神色欺骗了,以为茶水并不热,只得接了过来,所以原本让枇杷丢丑的局面全面扭转,只是枇杷捧了半晌热茶,也不可避免的受伤了。 费嬷嬷点头,“我听人说了心里便有这样的猜测,难得你也不瞒我,坦荡地说出来,由此可见你的心思其实是极纯正的。”又看着她问:“你不肯让大家知道你也受了伤,也是因为这样能让你的内疚好一些吧?现在被淳哥儿发现了,又如此关切重视,是不是十分后悔?” 看枇杷低头不语,费嬷嬷微笑着说:“淳哥儿虽然聪明,但他是男子,再怎么也想不到女子的小心思。” 从一早上事情发生后,王淳便认为自己并非有意将热茶送上去,还完全站在自己一面,责问下人,诈王十六娘承认主使,然后又对自己的伤无比地心疼,又后悔没能及时发现。这一系列的言行举止,确实让枇杷后悔了。但她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孩子,惭愧之余便抬起头来道:“我知道我错了,等他回来我便告诉他,他要怪我也只有承认。” “倒底还是小孩子呢,”费嬷嬷竟然狡猾地笑了,“这些女人间的事不必都告诉淳哥儿,免得他反倒为难。” 枇杷见费嬷嬷如此表情,十分地可亲,不觉一笑,转眼又愁了起来,“我爹和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我的。” “那也不要告诉他们。”费嬷嬷笑道:“梅氏一直小家子气,总弄些自以为是的小计,老夫人原也怕你进门吃了亏,还嘱咐我帮你呢。现在见你倒有主意,并没有被她们算计到,总归是好事,亦不为错。我看老夫人若知道反能开心笑呢。” 枇杷想起老夫人慈爱的模样,心里反难过起来,“我再不了。” “不要难过,新婚的日子,老夫人也愿意你们高兴的,”费嬷嬷又安抚枇杷道:“只要以后不再如此便好。其实这些魑魅魍魉的小手段,只要一揭开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就立即烟消云散,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还有你要相信淳哥儿,既为夫妻,便是一体,无论什么事儿,他都一定帮你的。” 王淳回来时,就见枇杷正笑嘻嘻地与费嬷嬷说话,见了他道:“饭刚就送了过来,本想自己先吃了,嬷嬷说你既然没传话说不回,就让我再等一等,果然就回来了。” 王淳先去了正殿禀告了枇杷伤得有多重,又懂事地一声不吭,见父亲不断点头,母亲面有惭色,又斥责如作俑者十六娘几句,才觉得将早上的事情完成,又担心枇杷急忙回来,听她这样一说,便笑道:“我也赶着回来吃饭呢。”说着让人摆了饭。 一时饭端了上来,枇杷刚要接过碗,却被王淳拦住,“别动!你受了伤!”又要去拿筷子,又是一声,“你受了伤,不能动手!” 枇杷郁闷地道:“这点伤不用说不耽误吃饭,就是开弓射箭也没事的。” 可是王淳就是不许,只吩咐下人,“把菜摆到一处。” “受了伤不能饮酒,把酒杯撤下去吧。” 然后自已拿了筷子笑问:“想吃什么?我来喂你。” 枇杷左右看看,还好,下人们放下饭菜早就退了下去,但还是不觉得面飞红霞,“哪里用得着呢?” “怎么不用?”王淳强硬地说:“明明手烫伤了都不肯说,我若是没看到你是不是又混过去了?从现在起乖乖地吃饭。” 说着自作主张夹了一块樱桃肉送到枇杷口中,“上一次你到我们家吃饭,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 “是好吃,”枇杷点头,又问:“婆婆怎么样了?” “唉!我娘哭了一天,说后悔不该听了十六娘和福嬷嬷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害人终究还是害已。”王淳看枇杷的神色,又道:“你不必再担心她了,她伤了后自然有人服侍。你比她烫得还重,却忙了一天。” 因刚听了费嬷嬷的话,枇杷马上想到了,便问道:“是不是公公也喂婆婆吃饭呢?” “你怎么猜到的?”王淳刚刚到正殿恰好看到那一幕,所以向爹娘说明枇杷受伤却没有说出来,又表示了不满后便急着回来了,爹疼她媳妇,自己的媳妇还不是要自己疼爱的。 “刚刚费嬷嬷说的,你们祖孙几代人对夫人都特别好。” 王淳果然也道:“我祖父因为出身带来的波折,常对父亲和我说,曾祖父若是拿定主意不再娶太夫人,或者娶了太夫人,便与她好好厮守,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惨剧。是以他要我们选定了一个人,就要好好相对,厮守一生。我爹对我娘很好,我也会对你好,将来我也会这样教我的儿子。”又笑着帮枇杷拣她两样菜送过去,“来,再尝尝这个。” 到了睡前,王淳又亲手帮着枇杷梳洗更衣,上了床反倒老老实实地分睡两旁,一动也不动了。 枇杷等了一会儿,便凑过去问道:“今天我们不准备生儿子吗?” “你不是受伤了?” “可是这伤也不影响啊?” 王淳本想让枇杷好好休息,其实昨天因为枇杷又累又困,他只是浅尝辄已,并未尽兴,现在她这样凑过来哪里还能忍得住,又自问她受的伤其实果真不影响什么,于是便笑着扑过去,“那我们就要为生儿子好好努力!” 一时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新婚嘉期,又正当青春年少,难免放纵,王淳正乐在其间,就听枇杷在他耳边问:“你是想一次多生几个儿子吗?” 这一下将博学多才的王淳也问住了,是见过一胎生两个三个的,但是不是与这种事情多少有关就不知道了,“也许吧,我们既然想生儿子,多生当然好。” 枇杷便听话地由着他了。 只是过了一阵子又问:“你见过一次生这么多的吗?” 王淳算了算,只得道:“没有,最多听有一个妇人一胎生了四个。” “我只见过一胎生三个的,我们是不是也不要太多了。” “可是,”王淳还有些不舍,便低声笑道:“知道吗?你可以在上面。” 枇杷想起洞房夜自己闹的笑话,不依地捶他,“不许笑我!” “我不是笑你,是真的,不信我们试试?” 第二天,他们都醒得晚了,枇杷刚要起身,却被王淳及时拉住按在怀里,“你受伤了,在屋子里养着,我自己去请安就行了。” 枇杷也觉得自己没脸出门,便缩在被子中靠着他的前胸闷声道:“生儿子还真是很辛苦的事呢。” 王淳拍拍她的后背道:“是啊,但我们不能怕辛苦,还是要每天都努力。” 王家祖孙三代单传,而王淳和自己又因为守孝到了二十岁的年龄才成亲,现在王家又得了燕主之位,更需要子嗣传承。另外玉家人丁亦单薄,先前王玉两家联姻时,老大人便曾说过如果玉家没有子嗣,将来可以将枇杷生的次子过继回玉家。所以,于国于王玉两家,生儿子都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枇杷很理解王淳的辛苦,因自己藏在被子里,只当是夜晚,便忍羞悄声体谅地说:“以后我多在上面几次吧。” “也好,”这样的好事王淳才不会拒绝,又低声告诉她,“还有些别的法子呢,我们都可以试试,等晚上我教你。”转念又改变了主意,“要么我们现在试一试?” 枇杷哪里肯,刚刚掏心掏肺说过那样的话已经羞得无颜见人,现在见他竟然还要得寸进尺,气得将身子一滚,卷了被子缩到了床边,将王淳赤条条地晾在了外面,又低喝道:“你还不快走!我也要起了。” 王淳见没头没脑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枇杷,知她再不肯出来,只得笑着起身了。   ☆、第204章 酸不可奈 三日回门是极隆重的礼节,王淳和枇杷带了贵重的回门礼拜见岳家父母。 见父亲与王淳在一旁说话,枇杷便与母亲腻在一起,听她说已经看了起程的日子,就在几天之后,非常不舍地道:“这么快就要回家了?”然后也觉得不可能真将父母留下,营州毕竟处于边陲,虽日常防务极严,又有枇杷离开前突袭□□厥,重创王帐,使得突厥人心生惧意,不敢觊觎,但节度使亦不能久居于外,免生祸端。 杨夫人当然也不舍,却笑着告诉枇杷,“女儿总要嫁出去的,以后王家才是你的家呢。” 枇杷其实还是觉得玉家也是自己的家,但她这个时候并不想与母亲犟嘴,只认真听了母亲所有的教导——她如今果真听了进去,不再是敷衍了事,又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会做一个好媳妇,然后她回了王府后也果真打算如此。 既然嫁入王家,就要做到儿媳应该做的,枇杷想起那日与婆母十六娘斗法便觉丢人,她们不过是寻常妇人,既无大奸大恶,又无多少见识,只是想争一时之意气,自己又何苦在意呢? 只看在王淳每日辛苦家国之事,自己就不该再令他烦心。 于是回去后便不顾王淳反对,整理仪容与他一同去了正殿。 国主与夫人正对坐闲谈,见了他们回来禀报便笑道:“既然后日亲家要回营州,我们一同去送行。”又告诉王淳,“礼物还是你来打点,务必丰厚。” 王淳与枇杷赶紧答应。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王淳便道:“家里前院还需给媳妇挪出一处殿宇,接见外客、处理事情才方便。” 正值乱世,枇杷是一员大将,就是嫁到王家,并不会就此丢下军务。一则她带了一千营州铁骑陪嫁,这些事要她亲自打理;二则玉节度使年纪越来越大,营州范阳之事枇杷也要帮忙;三则就是燕地的军务她也要参与的,所以王淳理所当然地提出为她在前院准备殿宇。 国主并不是很能干的人,先前上有严父慈母也无需他过于辛苦,现在又有了才华横溢的儿子,所以向来以儿子的意见为重。且他并非强势的人,便从没觉得要将枇杷关在家中,自然不会反对,想了想便问:“府里倒闲着几处外书房,正殿西配殿也空着,枇杷可觉得哪里好呢?不若去西侧殿?” 枇杷虽然刚嫁入王家,但是因多年的习惯使然,早已经对王府的布局非常清晰。王府原本是德州刺史府,面积并不很大,屋舍亦不甚多,不但比不了范阳的节度使府,就是与营州也略差了些。但是王家人口简单,倒住着极宽敞。现在外面只有正对着南门的大殿用着,国主日常在正殿东侧,王淳在东侧殿,遇到大事情才用中间泰和正殿。 “随意哪一处外书房都可以,只要人员往来方便,又与内院分开即可。”正殿是王家父子商议国事之处,枇杷只是处理自己陪嫁军队及打理老夫人留给她的几处庄园等事,所以并不想与政务之事搅到一起,所以便排除了西侧殿。 王淳却替她拿主意,“就在正殿东侧的院子就好,再将再东面的院子合并过来,做成练武场,连跑马都够了。” 枇杷有些担心,“那要破土动工的,会不会太麻烦了?” “只是拆一道院墙,再改几间屋子,就是动工亦有限,算不得什么,让他们一个月内完成,正好过了新婚你就可以出来视事了,”王淳笑道:“就势再将那院子与东侧殿间再留出一道门,以后我们来往也方便。”因今天回门,岳母嘱咐他们民间新婚头一个月有很多禁忌,现在虽然不能处处讲究,但也要少见外人,是以便以一月为期。 梅氏与十六娘听了互视了一眼,心里都酸得不得了。枇杷是新嫁进来的媳妇,正是应该低首敛眉在婆家熬日子的时候,现在可倒好,过门才三天,这父子俩却把她当成宝贝一般,不只要替她张罗外书房,还要特别整治出一个练武场,算起来虽不在正殿,但所占的地方竟然比正殿都要大! 偏这时王淳还道:“那院子原来我们也只叫东院,现在你用了总要正式起名,我来帮你想一个——就叫翔凤阁吧,正好那里还有一处府中最高的阁台,倒也应景,到时候牌匾也由我来写。” 谁不知道“凤翔九天”的典故?淳哥儿可真把媳妇当成宝,王十六娘越加地难受,她嫁到曲家时可没有受到一点的优待,就是怀了身孕还是要天天在婆婆面前侍候着,有一点不合礼仪之处就被挑出来斥责,而丈夫却从来没有替她说过一次话。再比比枇杷,人的命怎么就这样不同呢? 可是前两天被父亲和弟弟骂了,就是娘也怪她多事,是以她心里早有好几句酸话想说出来,却又只得咽了回去。 就听父亲竟然也笑道:“正堂前的匾还是我写吧,再盖上国主印信,是不是看上去好一点?” 王淳便向枇杷笑道:“父亲的字可是极好极难得的,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现在竟然主动要给你写匾,可见有多喜欢你。” 枇杷也知道国主从小就由老大人请了名师指导练字,勤习不缀,一笔字够得上当世名家,又一向不肯轻易送人,字迹更是难得,便赶紧上前拜谢,“多谢父亲了!” 国主笑着摆手道:“可算什么呢,明日让人量好了匾额尺寸送来就行。” 十六娘气死了,淳哥儿不知怎么宠枇杷也就算了,就是父亲也非要上赶着帮她写匾!再也忍不住了,“爹,你怎么不替我的院子题个匾呢?” “你……”国主本想说你已经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了,就是暂时住在娘家,院子也不是你的,题匾又有什么用?但又看到女儿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自己,再想到她自出嫁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带着一个女儿住在家中,心里亦疼,便笑道:“好,好,明儿个我也给你写了槐园两字送过去,怎么样?” 枇杷住的院子叫梧桐院,外书房叫翔风阁,自己的就因为院子里有两株槐树随便叫个槐园,便 道:“槐园不好听,父亲帮我改一改。” 国主想了想,“你既然不喜欢槐字,就改成清波院吧。” “清波院也不好!” 国主便为难了,“清波院你也嫌不好,那又叫什么呢?你已经是出嫁女,海棠、牡丹什么也不合适,槐、松之类的你又不喜,那么就以你住的地方在西边,又有一处亭台命之为西锦亭吧。” 西锦亭,真是俗之又俗,十六娘但也知道父亲一定不会把“凤翔”“鹏飞”这样的名字给自己的住处用,只得气道:“还是槐园好了。” 国主见了,又是不喜,但他唯有此一女,也得替她着想,便问道:“曲七来了这么久,现在你总要拿个主意了,是见还是不见?和离还是不和离?” 提到此事,十六娘也知不能再拖下去,只得不快地说:“曲七最是无用,明明父亲已经当了皇帝,就是庶出的兄弟也有的当了亲王郡王的,他是皇后嫡亲的儿子,却还只是郡公,况且还没有册封我。我便是跟他回去了,至多也只能是个郡公夫人,再见了先前的妯娌,难道还要向她们行礼吗?曲家不用郡王夫人的仪仗接我,我是不回去的。” 家里人至此由是明白十六娘并没有和离的意思,她还是想与曲七回京城,只是想风风光光地回去。王淳隐约猜到她一定又是因枇杷风光大嫁而心生此念,便劝道:“你当初嫁曲七时还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曲家那么多兄弟,最不成器的就是他,是嫡出又怎么样?梁帝正是看他是嫡出才封的郡公,还有那庶出才华比曲七强的还没有受封呢。只要曲家不倒,曲七怎么也能富贵一生,若是曲家倒了,也不会有人愿意与他为难。” 十六娘胀红了脸,人正是她自己选的,现在又能说什么,便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我就是命不好。” 枇杷有些不忍,又因正想通了要与婆婆十六娘好好相处,便上前轻声劝道:“我先前在京城时也与曲七见几次见面,觉得这个人虽然纨绔了些,但心地还蛮纯善的。” 没想到十六娘突然向她喊道:“那你怎么不嫁曲七?” 枇杷莫名其妙地看看她,终于明白有些人想与她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便只笑笑退了一步回来,并不把曲七当年果真向自家求过亲的事情说出。 王淳却被气了,“就是枇杷真嫁给了曲七,曲家也会好好待她,曲七也不敢胡闹成那样。” 枇杷赶紧用力把王淳拉回来,低声道:“她已经哭成那样了,你别再说她。” “我说她是为她好,”王淳按住枇杷的肩,示意她不必管,又向十六娘道:“若是果真看不上曲七,便与他和离,不想再嫁就留在家里,想再嫁爹娘和我一定帮你选一个差不多的人家。” 十六娘哭道:“你怎么不和离?” 国主终于也生气了,“淳哥儿处处为你,你却处处歪派他。你说你倒底要如何?” 就连梅氏也让人拉了女儿坐在身边,以手抚她劝道:“先前你自己要回来的,我们见你过得实在太苦,便将你接回来了。本以为曲七想明白了总会来接你,可却一晃又过了两三年。小囡囡已经六七岁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着,正好他在这个时候来了,你父亲和兄弟也都一心为你打算,你 还不赶紧把心意向他们说清,这样胡乱吵能有什么好结果?” 十六娘便抽噎着道:“你们若真是为我想,让曲家封了曲七为亲王,至少也是郡王,再封我为郡王夫人,拿郡王夫人的仪仗来接我,我便与他回去。”   ☆、第205章 身担重任 枇杷听了十六娘的话暗自摇头,她就是再不懂时局也能明白,曲家早已经把曲七当成一个弃子,所以才舍得送他到德州与燕地修复关系,就是王家以曲七当人质他们也未必在意。现在若是用受封郡王夫人的条件去要求曲家,就算能够成功其实也不能改变曲七在梁的地位,反而还容易受到波及。 梁帝只封了曲七为郡公,其实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呢?就像当年临川王,如果一直只做临川王,现在说不定还能被封个什么公候王爵好好地活着。当年见面时他自己亦明白地说过,古今登过帝位的皇上,国破时就没有好下场的。曲七文不成武不就,当一个闲散郡公,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若是非要做什么郡王,挤入皇家的争纷中,未必有好结果。 但是十六娘就是被眼前的富贵迷住了眼,却不知做郡王夫人的危险,更不晓得其实曲家的帝位也不是那样牢固。只是对于这样的蠢人,她却不会再劝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王淳只得又给她讲了一番利害关系,又道:“你千万别有非分之想,梁帝早已经立了太子,太子又有儿子,曲七平白搅进并无好处。且梁篡唐而立,天下汹汹,国祚未必能长久,梁太子恐怕也不见得就能得到帝位呢!况且以你的本事,到了京城也未必不出先前的事情,若再有何不妥,形势不同,家里也很难像上一次那样轻易接了你回来。” 想到上一次王家派人将自己接回来时,费了多少功夫才将囡囡带回来,十六娘也不寒而粟,当时囡囡还小,离不得自己,现在若是再发生一次,囡囡肯定会被留下,于是又哭了起来,“我命不好,又有什么办法?” 枇杷冷眼旁观,十六娘糊涂不提,公公婆婆其实对于是不是继续曲家这门亲事都非常犹豫,他们没有一个人满意曲七,可是又对和离有顾虑,又恐一时拿错主意害了十六娘一辈子,便一直迟疑不决。 王淳其实倾向和离,但也不能直接为姐姐做主,所以事情就僵到了这里。 偏曲七这一次来了,又不可能再拖下去。 所以议了半日,并无进展,这时王十六娘突然又道:“我们家若是能封我和女儿做公主,为我们建公主府,我们娘俩儿也算有立身之处,就再不回京城了。” 梅夫人也道:“自大唐气数已尽,天下有多少家称帝?我们家现在占据几州之地,就是不能称帝,也可以称王啊,那时我也就可以成了王妃了。” 枇杷不需细想,便也看出梅氏与十六娘这样的心思不是才有的,而恐怕早就提过几回,只是今天自己恰逢其会。 对于帝王之位的大事,枇杷更是觉得自己见识浅薄,绝不会多上一言,当然她也觉得梅氏和十六娘轻易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极不妥的。家国大事,关系几州的安危,岂能为了妇人想称王妃或者女儿想做公主便改变的? 果然国主沉下脸道:“我哪里有什么才德,受父亲遗泽被推为燕地国主,已经诚惶诚恐,要是再称王称帝,恐怕没有那个福气!” 王淳也赶紧道:“我也几次说过,大唐虽然已经亡了,但民心却并没有完全散去,故而未能如唐代隋时有盛主出世,一统江山。现在天下就是一盘散沙。我们虽然统几州之地,但如我们的却有十几家,天命在谁,未可知之,岂可冒认?正当此时,又何必妄自称王称帝,反为天下心念大唐者所恨,又易招他国来攻。固本守拙,休养生息才是我们家当务之急。” 国主便气道:“夫人和十六娘深居内院,不知外面情形,不要再轻言家国大事。” 梅氏与十六娘不敢再胡乱言语了,不过说了半晌,十娘除了歪缠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最后国主只得道:“既然如此,淳哥儿,明日曲七再过去找你,你只推十六娘病了,让他再等等吧。” 王淳应喏,本想问一声如果曲七不肯等了要走该怎么办?但转念一想,不论是十六娘还是父母还是拿不定主意,问也无用。这门亲事已经如此,若曲七要走就走,自己是决不再留他了。 所以便又回到了正事上,又问道:“我想枇杷是要练兵的,我们府上也有一千甲士,不如也交给枇杷来带?”王淳所说的一千甲士,正是守卫王府的亲卫,先前一直由他直接统管着,现在要交给枇杷,也就是把王府的安全交给了她。 娶进门的儿媳,又是知道根基的世兄之女,国主与儿子一样相信的,便点头同意了,“也好,你正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政务上,现在时局实在是太过复杂,我们遇事多商量商量总好过一个人拿主意。”又向枇杷嘱道:“我知你有统兵之才,陪嫁又带了上千勇士,正好与府里的甲兵一起排入岗中,我们也便把府里的安危交给你了,可要小心谨慎啊!” 枇杷见公公如此信任自己,自是感动,赶紧上前道:“国主放心,我定能将王府守护好,不教府里出一点问题。” 大家又商量了交割加岗时间,最后便都定在了一个月后,那时枇杷成亲满一个月,出门亦方便多了,且翔凤阁也在那时修缮完,诸事俱备,再一一安排最为妥当。 先前府中大事只由王家父子决定,梅夫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平的,现在见又加了枇杷,偏把自己漏了过去,满心不是滋味,想想便道:“我原来还想教枇杷管管家事呢,毕竟将来府里也要交给她,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行的。” 王淳见母亲想到枇杷,亦是高兴,便笑道:“娘,府里的事情虽然也繁琐,但是枇杷可是做过卢龙将军的,管一个折冲府所有的事情都游刃有余,管我们家上下百十个人还不容易?” 枇杷见王淳如此说,便立即想到费嬷嬷的话,原来多聪明的男子在妇人的争纷中也是有糊涂的时候,心里暗笑。但她虽然已经打算放弃十六娘了,但还是想要修复与梅夫人的关系,毕竟要在一个府里,总不能一直不尴不尬的吧。便笑道:“我娘也要我跟婆婆学习怎么理家呢。” 梅夫人赶紧便道:“那这一个月我就带着枇杷管家,也教导她一些王家的规矩。” 王淳本想反对,他是知道以母亲的才学哪里有什么能教枇杷的呢,但是枇杷却在下面拉着他的袖子,又笑盈盈地道:“我娘也要我向婆婆学学管家里的事,从明日起我每天半日做自己的事,半日到母亲这里学管家。” 虽然只是半日,但是梅夫人也算满意了,她总算是当婆婆了,总要体味有儿媳服侍的生活吧。 可是,待王淳带着枇杷,十六娘带着女儿走后,国主却先发了话,“你可不许再弄那些小手段了,亏了枇杷懂事没有对世兄世嫂说起,否则家里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梅氏也知道理亏,便低声道:“当时都是福嬷嬷的主意,我和十六娘只是一时被迷惑罢了。” “说到十六娘,你这当娘的总要帮她拿定主意,如果就这样拖着,曲七不耐烦走了,到时候只能和离了,偏你又不愿她和离。” “曲七虽然不好,曲家却是帝王之家,十六娘怎么能和离呢。”梅夫人倒是明白女儿的心思,因为她们的想法总是相似,“只是现在不上不下的局面却是难堪,曲家既然想接十六娘回去,为什么不更加一些诚意?只让曲七做个使臣顺便将十六娘接回去,一点也不重视。像我们家娶枇杷进门,给了玉家多大的脸面?迎亲时淳哥儿亲自出城去迎;等送亲家时,我们也要亲自送出城去。” 这一点国主总算还是清醒,便冷笑道:“不是我说自己的女儿不好,但我可没脸向曲家说什么。若她能比得上枇杷一半,曲家敢这样打脸,先前在京城我和淳哥儿早打上门去了。” 梅氏知道丈夫性子虽然柔和,也疼自己和儿女,但却是读书人,最爱面子。先前十六娘的事情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刺,甚至也有些怪自己没有看好十六娘,便不敢再与枇杷相比,只得依着他的心性道:“总是我们的唯一的女儿,哪里能不替她着想?” 国主被她这样一说果然没了脾气,叹气道:“我岂不为女儿着想,只是让她和离有违礼教,不让她和离又怕她回京城再受欺负忍不下去,正是左右为难。有时想还不如就留十六娘在家里,虽当不了公主,但总能锦衣玉食,家里人对她和囡囡也好。” “但是女儿这一辈子就这样蹉跎下去了吗?” “那就依淳哥的意思,让他们和离。” “和离后还再嫁不嫁呢?”梅夫人亦叹道:“若是再嫁怎么也不能嫁入帝王家了。” 两人都是没有多少办法的人,和离不和离地说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定下来,国主越发的心烦,想怪夫人没教好女儿,才有了今日之祸,可他一向性子柔和,很少对夫人严厉,最后便叫人拿过笔墨来写字,“答应了枇杷和十六娘的,还是趁早替她们写出来,免得过几天忙乱又忘记了。” 说着认真写了起来。梅氏知他一写起字来,就再什么也不想,一个字写上几十上百次也是常见的,便自己歪在一旁想主意,从为十六娘想出路开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如何能借这个机会挟制住玉枇杷,让她敬自己这个婆母。可是想了半晌又想不出,想去找女儿商量又怕弄得更糟了,一时思绪纷纷,竟然颇为难心。   ☆、第206章 不伦不类 王淳出了正院,便笑着向枇杷道:“我们早些回去,吃了饭还有正事要做呢。” 虽然他们间果然有许多正事,但是枇杷听王淳的语气,却立即想到了他的“正事”决不是真正的“正事”。每到夜里,他便变了一个人似的,与谦谦君子完全不同,急切又痴迷,甚至几欲发狂,倒教自己羞愧难当。 不一样也就算了,反正也是夜半无人时,可偏偏放在大白天说,让枇杷真真羞死了,想要反驳,终无从驳起,终于一跺脚不理他自己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觉出王淳没有跟上,又觉得不好,先是放慢了步子等了一下,却又没有等到人,然后忍不住回头去看,就见他正好停在一丛花旁,正伸长手臂掐花,笑着走过来给她看,“一枝一花者称兰,一枝数花的则为蕙,这枝上面并开两朵,正是并蒂蕙,俗声夫妻蕙的。”说着将那花插到了枇杷的鬃边。 一枝花都要想到什么夫妻并蒂的,又看到王淳眼里闪着别样的光,枇杷心知他又想到了什么,便用力拉住他道:“我们快回去吃饭,今天晚上要去看看我带来的人。” 王淳知她不过两天没见营州铁骑便放心不下,只得答应了,“人马都安顿在王府一旁的军营里,我带你过去就是。” 枇杷一笑,“我知道他们都好,只是我还是想他们了。”从逃出京城起,她就一直带兵,第一次与手下的兵士们分开两三天不见。 “那我们先去军营,然后回来就不再出门。”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心思,枇杷瞧了瞧王淳,只得答应。两人也不叫车马,索性携手从花园里穿过直出东门角门,穿过一条小路,便到了驻在王府外的军营。 阿鲁那听了枇杷过来,早就跑了上前,见着枇杷便满脸笑意,立在一旁道:“不必担心我们,大家从到了德州一切都很好,成亲那天王府里还特别给我们送了酒宴,发了赏银呢。” 枇杷也不禁笑了起来,“我哪里是担心,就是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们了!” 阿鲁那用力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的。” 王淳心里想,其实连头带尾三整天还没到呢,至于想成了这样吗?只是他总归是有城府多了,便笑道:“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正是如此啊。” 枇杷非常赞同,“可不是,先前在卢龙也好,出征时也好,从早上一起来就在一起,现在猛一分开了,特别不自在呢。” “少主说得对,”大家都点头笑道:“是啊,我们也这样觉得,只是不好到王府里找将军。” 还有伙伴看着枇杷笑,“将军,你嫁了人变样子了!” “穿这样美的衣服!” 又有人问:“将军,你再不能与我们一起打拳了吧?” 枇杷振振衣袖道:“你来试试,我一样把你打趴下!” 王淳看着与大家笑成一团的枇杷,心里才真不自在呢,待他们寒喧过,便不动声色地道:“这里是先前德州刺史为他的爱妾准备的院子,与刺史府只隔一条路,可又是完全独立的。我们家人少用不上,便将府上家兵驻在此地,不如我带你到处看看?”说着顺手将陷在一群人中的枇杷拉了出来,携手同行。 按今天说好的,以后这里就要归枇杷管理了,所以她挥手道:“我们一起去!”跟着王淳着实认真细看一回:原来军营由一处三进带花园的宅子改成,是以屋舍分外整齐,就连练武场也景色优美,营州铁骑被安顿在练武场旁边的几排房舍中,饮食起居皆照原来王府甲兵的例,又专门为几千匹马圈出了一处饲养。 枇杷见各处安置均极妥当,唯有几千匹战马放在此院有些不合适,便向王淳问道:“祖母留给我的私产中有一处庄园,有上千亩,又在地契上写明带有一片山地,不知那里可否养马?” “自然可以,”祖母留给枇杷的庄子,这两年正是王淳帮忙经管的,所以非常清楚,“那片庄子极大,将德州城东北的一座山都包在其间,田地又靠近官道,原是德州一家大户的,那户人家因投了突厥人庄子便被收了回来,你将多余的战马放到那里倒正合适。” 枇杷听了欣喜,“明日我便出城看看。”又向阿鲁那笑道:“明天你陪我过去,安顿好大家就随我爹和我娘回营州吧。” 阿鲁那却不肯,“我只追随将军。”枇杷突袭大漠回来,原要留阿鲁那在卢龙的,可是他却一定要亲自送嫁,这才跟着她一直到了德州。 枇杷知与自己情谊深重,不舍离开,只得劝道:“阿鲁那,你是我们营州的英雄,卢龙折冲府需要你。” 阿鲁那却道:“卢龙还有其他的将军,他们也一样是英雄。” 王淳见阿鲁那犟了上来,便拉住枇杷笑道:“先前你们虽然来过德州,但哪一次不都是来去匆匆?现在卢龙又无军情,阿鲁那送嫁过来,索性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既能帮你练兵,还可以四处逛逛。” 枇杷听了也觉得有理,笑道:“这几年德州愈发的繁华了,先前我们商队都是往来京城采买货物,现在也只在德州了,你们正可以到处看看。” 阿鲁那见枇杷不赶他走,便又高兴起来,只是他一向不擅言辞,便站在她身旁听她与大家说话。 直说到军营里开饭了,枇杷才觉得自己出来太久,便笑道:“我也该回去了,我们明日一早去庄子。” 第二天早上,枇杷果然与王淳到正殿请安后就与阿鲁那出门了。王淳想了又想,却并没有跟她出去,尽管他心里十分不舍,也不是不能挪出时间陪着,而是他知道不应该将枇杷整日捆在自己身边。 自己喜欢的枇杷从来就不是一个只困守在内宅的小女子,她有自己的天地,想限制她才是最蠢的行为呢。但就是想通了,王淳依旧惦记不已,毕竟才是新婚,真是恨不得整日在一起耳鬓厮磨。 中午才过,派去的小厮传话进来少夫人一行已经回来了,王淳便加紧将手中的几件急事做完,然后提前些时间回了内院。 知枇杷昨天答应每天分半天时间向母亲学管家规矩等,王淳便直接去了正殿。他走得急,也不等别人掀帘子,自己直接就走了进去,就见母亲坐在正中,十六娘陪坐说话,囡囡在一旁的榻上玩,而枇杷却在母亲身侧立着,不快之色立即溢于言表,沉下脸上前拉她道:“平常一家人在一起,哪有那么些规矩,为什么要站着!” 梅夫人刚有些意气风发,却见儿子进来,心立即就慌了,“不是说你们积了不少事情要急着赶出来,晚上不回来了吗?”不待儿子回答又赶紧笑道:“我哪里是讲什么规矩,只是我们娘三个在一起说话,十六娘说起曲家规矩最严,平日端茶布菜,样样都不容易,最难的是整日侍立,我们才说要枇杷试一试,她自己也愿意的。” “淳哥儿,真是枇杷自己答应的,不信你去问她。”十六娘辩解了又撇嘴轻声道:“就没见这么护媳妇的。” 对于这样的解释,王淳根本没有相信,枇杷若不是被母亲和十六娘用话逼着好端端地怎么会不坐着呢,因刚去拉枇杷并没有拉动,手下便加了点力气,“曲家是曲家,我们家是我们家,我从小就跟在祖母身旁,可没见她老人家让娘侍立过。枇杷,你过来到我身边坐。” 不料枇杷还是纹丝不动,却向王淳笑道:“你只管自己坐下,我正在站桩。” 王淳进来便以为枇杷受了委屈,来不及细看,现听她一说方发现枇杷果然将身子蹲下去一些,只是宽大的裙子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了,整个人稳如磐石,无怪自己拉不动。便奇道:“怎么这时候站桩?” 枇杷笑嘻嘻地道:“我一边听娘的教导,一边站桩,不正是一举二得吗?” 梅夫人与十六娘方才明白,在她们看来非常难熬的侍立其实对枇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原本自以为得意地为难枇杷,反倒被她利用起来练功,不禁也奇怪,“你若是一直站着,竟不累吗?” 枇杷一笑,“练好下盘功夫是习武的基础,与站桩、单足立相比,寻常站着算什么,站上几天都不会累。” 正这时,外面送进来几个食盒,“夫人要的这几样东西,厨房原来没做过,试着弄了出来,也不知是否可意。” 梅夫人一听,脸上又添了几分不自在,“现在还不饿,拿下去吧。” 王淳却不能让她蒙混过关,摆手道:”拿出来我看看。” 早有人打开食盒,将一碟鸽子蛋,一碟炸肉圆、一碟油爆蚕豆,一碟琥珀榛仁,外加一碗糯米汤圆摆在案上,又在一旁放了几只小碗并汤匙,一双乌木镶金的四楞筷子。 这几道吃食真是不伦不类,正餐不是正餐,点心又不是点心,味道也很难说怎么样,唯一的特点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圆滚滚滑溜溜的,用筷子很难夹起,特别是沉重的乌木镶金筷。 先前十六娘带着孩子回家后,曾经哭诉过她有一次给婆母布菜时不小心掉了一下鸽子蛋,结果却被婆母骂了好久,又被曲家人笑了好久的事,是以王淳有什么不明白的,更何况他进门时就认定娘和十六娘想欺负枇杷。又因枇杷刚刚站桩的事,此时倒不气了,自己只坐下来冷眼看着母亲和十六娘。   ☆、第207章 是谁吃亏 枇杷微微笑着上前,向王淳道:“你正巧赶上了,也一起吃点吧。”说着将碗替梅夫人、十六娘、王淳摆好,也没有忘记榻上玩的囡囡。然后拿起乌木镶金四楞筷子,轻松地夹了一粒琥珀榛仁,放到婆母碗中。 圆溜溜的榛仁,上面裹了一层熬好的糖,冷却后凝成一层硬壳,愈发的滑,而这种乌木镶金的筷子本是祭祀大宴时用的,非常沉重,根本不适合真用来吃饭,但是枇杷夹起来却轻松自如。王淳见她一将一粒粒的小榛仁送到大家碗里,倒有几分开心,还笑道劝道:“夫人不是说最喜欢吃榛仁吗?” 梅夫人平时是不大吃这些果仁什么的,总觉得太油,现在加了糖便更不喜欢,但是这道菜是她自己点的,儿媳夹到自己碗里,儿子坐在一旁看,不吃也不好,只得硬笑着拿汤匙一粒粒往嘴里放。枇杷见状赶紧再夹给她,两根筷子上下翻飞,一会儿便将半碟子榛仁都放入了婆婆的碗中,“喜欢就多吃点。” 王淳见状,心知枇杷一定觉得布菜时顺便练练手上功夫也不错,一时促狭之心大起,便笑着向枇杷道:“姐姐最喜欢吃鸽子蛋,你也帮她夹些。” 枇杷笑道:“正是,鸽子蛋就是姐姐让做的。”口中说着,已经将几个鸽子蛋送入了十六娘的碗里,还体贴地问:“姐姐只吃白煮蛋?会不会噎到?” 王淳不待十六娘说话便抢先道:“你刚到我们家不知道,我姐姐最喜欢白煮蛋,从小就是,白煮鸡蛋都能吃好几个,更不用说鸽子蛋了。” “是吗?”枇杷吃惊地说:“原来姐姐竟然喜欢这个,怪不得特别告诉厨房只白煮了去皮就行呢。” 其实十六娘最讨厌吃蛋,特别是白煮蛋,她从小时候就不肯吃。可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不吃,吃到第二颗就觉得噎到了,向王淳狠狠地瞪了一眼,刚要拿茶,枇杷已经递了过来,“白煮蛋吃多了会噎住的,还是喝点茶吧。” 王淳却一把将茶杯抢了过去,“我姐姐就喜欢这样噎着吃,她吃白煮蛋时从来不喝茶的。” 这时囡囡叫道:“舅母,我还要肉圆!” 枇杷便笑着又给她夹了几个,宠爱地拍拍脸,“囡囡想吃什么只管说。” 十六娘这时刚刚将那只鸽子蛋噎了下去,赶紧上前拦住枇杷,“不能……”可是刚噎下的鸽子蛋还哽在嗓子中,一说话竟然又呛了,“咳咳”不停地咳了起来,将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顺过气来,“不能给囡囡多吃,她这两天肚子不好,大夫看了让只喝粥的。” 枇杷很喜欢米分妆玉雕的小囡囡,闻言赶紧停了筷,“可是姐姐刚刚说囡囡想吃肉圆。” 十六娘只得强辞夺理道:“我一时忘记了。” 囡囡的肉圆被母亲拿走了,马上哭了起来,“我要吃肉圆!我要吃肉圆!” 王淳看着生气,“要是囡囡肚子再疼了,都是你这个亲娘害的!” 十六娘亦心疼女儿,赶紧抱了囡囡哄着,就势走了出去,“我带囡囡去花园里玩一会儿。”也算不必再管那碗鸽子蛋了,要是都吃了下去一定会将她噎死。 梅夫人一见,也赶紧将装了榛仁的碗也放下了,“我陪十六娘哄囡囡。”说着也飞快地走了。 枇杷转向王淳,手指轻轻一动,两根筷子如车轮般地转了起来,上面镶的金片光闪闪地甚是好看,有如过年时表演百戏的一般,嘴角尽是笑意,“你想吃些什么呢?我来给你布菜。” 王淳乐不可支,将她手中的筷子抢过来扔到案上,“以后娘和姐姐再也不敢想什么小伎俩欺负你了。” 正说着,国主从外面回来,见只有他们俩个,问道:“你娘和你姐姐不在,你们怎么反而在这里?”又看到案上几样东西,更是惊奇,“今天厨房送的是什么?” 枇杷赶紧掩饰道:“娘、姐姐和我商量弄些新奇的小吃,就让厨房做了,刚试着尝了并不很好,正要撤下去。” “我说怎么看着这样奇怪。”好在国主并不是细心的人,又一向不管内帏的事,竟然信了,便不大理论,却向王淳道:“下面送来了很多卷宗,我一个人看不过来,刚让人去找你,听说你已经先回来了,便让人将那些卷宗送到梧桐院,你今晚看了批好,明天要发的。” 王淳赶紧答应了,国主又笑问枇杷几句,无非是到了王家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之类的,最后约定明天一同去送玉节度使,才挥手令他们回去。 于是王淳回了梧桐院后便打开卷宗看,枇杷着实用心服侍,一会儿端了茶水,“喝点茶水提神,”一会儿送了瓜果,“你不要动手,就在我手上吃几个樱桃,正是如今最新鲜的果子。”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可忙的了,便坐在长案一侧将卷宗仔细整理排好。 王淳看着忙忙碌碌的枇杷,笑问:“怎么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枇杷低头看着卷宗,自然而然地说着,她不是没听人说过,成亲后从娘家到婆家,完全是换了一番天地,其间一定会有种种的不适应,自己也曾经做了准备吃一些苦头。 做什么事不需要付出呢?自己能成为女将军,担起家国重任,这期间的付出有多少?现在嫁到营州来也是另一种重新开始,枇杷从接到那杯茶时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还是要付出。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王淳竟这样在意自己,从一开始,他就站在自己一边,特别是发现自己的手烫伤之后,一定向婆婆和十六娘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自己完全能感觉得到。而今天就更不必说了,婆婆和十六娘从见了王淳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快就又落荒而逃了。 枇杷可能自己都不是十分地清楚,她的性子是极倔强的,一向不怕困难,越是难她越激发出力量,可是对于向她的示好,却又极易感动,是以她能为青河、为皇上、为她的朋友们拼上性命帮忙。现在她就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对王淳好都是应该的,所以送茶送水果整理卷宗都是小事。 她端坐案旁,一侧的面容正对着王淳,光滑的额头,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唇,还有发自内心的笑,那样温馨美丽。 王淳本就心里痒痒的,绮念一波波地冒出来,现在终于是奈不住,又知大白天的枇杷定然不许,便想了法子先将窗门俱关了,又将她哄到了自己身边,装作失手掉了笔,将她的衣袍沾上墨,急忙动手,“赶紧把外衣解了,小心墨渗到里衣上。” 枇杷哪里想到他的诡计,自己也急忙解衣,春衫轻薄,四只手在一起倒是快,一会就除了几层,王淳还在说:“这件也沾上了,也脱了吧。” 枇杷还真听话,由着他将里衣也宽了,才发觉自己竟然只剩下一件小肚兜了,而王淳的手已经伸到了肚兜下面,急忙去找刚脱下的衣服,可已经来不及了,王淳已经抱住她道:“还记得我昨天说的那个式样吗?正是要用这个案子。” 其实,枇杷若是真不许,她还是有办法逃开的,但是看到王淳那张俊脸微微有些扭曲,满是渴望,眸子里闪着黝黑的光,一直射到她心底里,整个人竟然都软了下来,不过嘴还是硬的,“若不是为了生儿子,我才不让你这样荒唐。” 其实在王淳心里,早把生儿子抛到了脑后,只在口中应着,“你说的很是,我也是为了生儿子。”却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第一次在白天偷香窃玉,那种心动的感觉本就难以言述,而枇杷曼妙的身姿,比奶还要白皙细腻的肌肤更是令她几欲癫狂,达到极点后哪里又舍得罢手,见枇杷推他起来,便在她耳边哄道:“我们可是要多生儿子的,一次哪里能够?” 手下却愈发的缱绻缠绵,突然见枇杷紧闭着眼,想到成亲那天她伏在自己身上细看,又不禁失笑,轻吻着她的眼帘道:“张开眼睛看看,我自问还不至于到了看不下眼的程度吧。” 就见枇杷长长的睫毛就如蝴蝶振翅般地抖了几抖,却闭得更紧了,“我不看!” “我偏要你看呢!” “就不看!” “不看就不看,反正我是看了个饱,你吃亏我可不管。” 果然枇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遇到王淳的笑意又闭了回去,过一会儿又悄悄睁开,上下打量了王淳一回。新婚那天她一时被迷住了,刚要细看,却被王淳抓到,再不好意思再看,其实她也是想看的。尤其是王淳这样绝世的美男子,如果不看果真是吃大亏的。 却见王淳的发冠已经松了,头发散下来几绺,漆黑的发落在白皙的肩上,越发显得发更黑肩更白。因刚刚的激烈,额角渗出汗珠,沿着脸庞流下,双臂和胸前也微有汗滴,又因撑在案上,显出精瘦的肌肉轮廓来,完全是与平时不同的人,狂野放纵,却另有一番风采——原来美人不管怎么样都是美的,现在的王淳,似乎更另枇杷移不开眼去。 枇杷突然想起了美容仪善骑射的独孤郎独孤信到城外打猎,回城时疾驰中被风吹歪了帽子,第二天,满城的男子都歪开始戴着帽子,从此便有“侧帽风流独孤信”的说法。如果让别人看到现在的王淳,说不定喜欢他的女子又多了呢,她们大约会为了欣赏这样的他来自荐枕席,于是枇杷马上决定,“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不许被别的女子看到!” 王淳笑了,“不会,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说着愈加疯狂起来,“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第208章 走失事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两个人依旧四肢交缠,却平静下来。 枇杷突然开口,声音因刚刚的□□而有些沙哑,“我想还是要告诉你,敬茶那天我不是完全无辜的。” 王淳却一丝震惊也没有,一只手依旧揽住她的腰肢,一只手依旧不急不缓在她的背上轻抚,轻笑道:“我当时确实以为你是完全被她们构陷了,只是阴差阳错才会有那样的结果,但后来便明白其实你早发现,却只是一声不吭,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 枇杷被惊,抬起伏在王淳胸前的脸问:“那你不怪我吗?毕竟婆婆受了伤。” 王淳将双手抚住她的双颊,“你还是这样傻,明明你也受了伤,而且还比我娘的重,怎么总是忘记?” 枇杷一向是不把自己的伤当成一回事的,听他用这样宠溺的语气来说自己,不知再说什么好,顿了顿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傻枇杷,自然是因为发现你受了伤啊!” 枇杷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自己的手被烫起了水泡,自然是因为捧茶的时间太长,而一向机敏的王淳就猜到自己一定是想明白了再奉茶上去的,羞愧道:“你不怪我?” “其实我也心疼我娘,也冒出过一丝怪你的心,”王淳诚实地说:“但是我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若想评判是非,不论是国之大事还是内宅小事,最需要的是一颗公心。我娘既然允许十六娘和福嬷嬷欺负你,她自然也得为自己的错误承担结果。而且,也许这对她并不是坏事,因为如果她做了坏事反被大家同情,将来她还会更进一步,再发展下去,也许会闯更大的祸。” 见枇杷低头不语,王淳便笑道:“我以为你一定不会告诉我呢?” “原本是不想告诉的,但是,”枇杷展颜笑道:“我还是不想瞒着你。” “你总是这么可爱!”王淳说着将枇杷的两只手拉到自己的唇边,“只是再不许让自己受伤了。” “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枇杷的伤口确实好得很快,只是在王淳发现那一天用了些药,后来就再不肯包着布帛,两三天下来,竟然只有些痕迹了。 王淳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拿过来亲着,又道:“以后,我们对我娘要恭敬爱护,但是却不要再理她那些糊涂想法,还有十六娘,她若是不回曲家,就在我们家里养着,不过你要记住,你才是少夫人,才是府里的主人。” 枇杷笑道:“你不要再担心我了,其实她们欺负不到我。只是我想我娘说的也有道理,婆婆毕竟是长辈,我还是要让着她的,时间久了她自然知道我的好处,也不会再因先前的事而心有不快。” 王淳对自己的娘最是无奈,“我娘要是有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正提到婆母,突然有人来传话,在门外道:“夫人请少主过去,有要事。” 屋子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其实心里都不大相信夫人能有什么要事,但是只得赶紧起来整理好仪容,王淳便道:“既然只叫我,你就在家里,等我回来吃饭。” 枇杷答应着,“你赶紧去吧。” 王淳快步去了正殿,见母亲正在拭泪,父亲在一旁安慰,一旁还站着一个有几分面熟的妇人,也哭得泪人似的,惊问:“出了什么事?” 梅夫人哭道:“你史家表妹丢了!史家人到处找却找不到,你赶紧带人去帮帮忙!” 王淳皱了眉头道:“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丢了?倒底是个什么情况?” 国主见夫人哭哭啼啼说不清楚话,便指着那妇人道:“史家派人来送信,说是你史表妹本来由她陪着住在清和县的一家客栈里,结果一早就发现人突然没了,便赶紧来求我们帮忙。” 王淳已经想起那妇人原来正是史家的一个堂亲,他要称表嫂的,前些天正是她陪着史表妹到国主府上来的,便向她问:“可报官了?” 那妇人擦擦眼泪道:“我们一发现姑娘没了,就吓得魂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报官,只到处寻找,找了几天没找到便到这里来求救。” 王淳盯住那妇人,身上已经散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挟着雷霆之势问道:“史家表妹到底去了哪里?你还不从实说出来!” 那妇人一直见王府上的人和气,又自峙亲戚,便这样直接上门了,现在却被少主的气势吓得跪倒在地上,哭道:“小妇人真不知道,我与三娘子住在一间屋子里,睡前还说了半晌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见床上没有人了,我便等两天,又在附近找了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所以赶紧来国主府上求救。” 王淳冷笑道:“你拿这话去骗史家人吧!还不离了我们府上,别让我叫人将你打出去!” 梅夫人原听儿子问话,已经停了哭声,现在所得抖了起来,从榻上下来几步就到儿子面前,气得指着他道:“你瞧不起你娘家的亲戚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这样绝情,你史表妹也算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丢了你连问也不问一声,就连报信的都要打出去,难道以后你只认你媳妇一家亲戚了吗!” 王淳听这话,也不快道:“娘,我十二岁进京路上才见到史家表妹,她在我们家里也只住了几个月就回家去了,哪里来的青梅竹马?正是你总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才让史家人心大眼大,总生出些野心来。只凭他们前些时候做的事,我若是不认他们是亲戚,早将他们打出去了。” 梅夫人说不动儿子,便又开始哭了起来,“史家再有什么不对的,也是你亲姨娘的家,你总要帮衬的。” 国主见夫人哭成这样,赶紧上前扶住,亦劝王淳道:“你史家表妹是有不对之处,但她一个弱女子平白地丢了,我们还是要帮忙的。” 王淳亦无奈地扶住母亲,“娘,你听我给你讲道理,别白白替她们着急。”送了母亲坐下然后道:“一个月前,史家在我们府上闹得不成样子,我才命人送他们回了老家,可是到了家没两日,史家表妹就带着这个妇人等又暗自回到德州,那时史家怎么不说她丢了,还不是史家暗许她出来的?” 就在王玉两家的亲事前两天晚上,史三娘子带着几个人回到德州,奔入王府不肯离开,王淳发了狠才将她送出去。王淳又瞧向那妇人,“才离了我们府人就再一次丢了,可是人丢了你们又不报官,又不急着寻,直到过了两三天才找到我们这里,这都符合常理吗?” 然后他瞧着母亲和那女人,“其实你们心里都知道她去了哪里吧?” 梅夫人终于醒悟,向那妇人喝道:“三娘子倒底去了哪里?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你的陪伴,在外面出了事怎么办?” 那妇人这时吓得也不知道再继续装哭了,直楞楞地看着梅夫人,“三娘子没在王府吗?”很显然,史三娘子被赶走后还是不甘心,又想过要回王府,那妇人也知道。 “当然没有!”梅夫人突然将目光投向儿子,“淳哥儿,三娘是不是找你去了?” 王淳看看母亲,再看看那妇人已经灰白了的脸,苦笑道:“史家表妹若是再来找我,我哪里会不把她送到娘那里去呢?更何况算算时间,她若是能到德州,正是我成亲前一两天,我那时正忙着招待岳父一行人呢。”叹了声气,“这一次史家表妹可能是真把自己弄丢了!” 听了这样的结论,梅夫人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儿子,而那妇人早瘫在地上起来了。 国主倒底还是清醒的,赶紧问儿子,“淳哥儿,该怎么好呢?” 王淳道:“我们德州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吧,但却极少作奸犯科的事,史家表妹夜宿的清和县,民风极为淳朴,从没有听说有抢人的事情。史家表妹既然丢了,就赶紧正经报清和县官,由官府追查吧。” 国主听了,便向那妇人道:“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回清和县报官找人。”见她迟疑不动,又说:“府里派车送你回清和县吧。” 梅夫人这时也醒悟过来,向儿子道:“淳哥儿,你从小在你祖父身边学的断案查案,一向得你祖父赞许,现在出了你表妹丢了的大事,你也跟着去清和县帮忙看看吧。” 王淳嫌恶地摇了摇头,“娘,上一次我好端端地在家里就差一点被表妹赖上了,现在若是主动去了清和县,没准儿史家就将表妹丢了的事赖在我头上,我怎么也不肯去的。” “史家正是燕地人,史表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竟然一点也关切!”梅夫人气愤地道:“亏你还总说我们家以德治国呢!” “正是以德治国,所以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家亲戚亦如寻常百姓。现在史家表妹丢了,自然依例报至县官处置,我若横加干涉又成什么样子?”王淳几句将母亲说服之后马上就派人送那妇人回清和县,赶紧报官寻人,又派了母亲身边的嬷嬷去史家报信,将事情一一安置妥当,方又回正殿。 却见父亲有事出去了,只母亲一人在屋内,正拿了一本诗册子乱翻,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是你可想过,如果不是史家一心攀附富贵,放纵表妹,哪里能惹出这们的事来?” 梅夫人放下诗册子,叹气道:“我娘家只这一个嫡亲妹妹,想拉她家一把也不过人之常情,原来我就想为你和史家表妹定亲,你祖父和祖母都不许,你也不情愿,现在史家表妹只不过想当个妾室,你竟然也拒了,现在她丢了,你竟然连找都不去找,实在是令娘心冷了!”   ☆、第209章 母子交心 王淳特别又回到正殿,就是想与母亲好好说一说话,见母亲将史家表妹出事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心里叹气,只得解释,“史家表妹丢了的事,我为什么不肯沾手?就是觉得其中疑点颇多。” 梅夫人听儿子这样说,便赶紧问:“有什么疑点?” 王淳便道:“娘,你想清和县城一向平安,客栈里那么多人,只史家表妹一个在夜间丢了,岂不奇怪?她哪里有什么可为人所图的呢?” 梅夫人见儿子一句话就将史三娘子贬得一无是处,心里更不平,可是想了想一时果然说不出史三娘子有什么好处,便道:“她总归是个美貌的年轻小姐吧!” “年轻美貌的小姐多得很呢,怎么没见别人就突然丢了?”王淳道:“且娘也知道史表妹的性子,最是无知愚蠢,她原本就想将我的亲事搅乱了。既然没能成功,说不定哪里想歪了,又做下不三不四的事,是以才会出事。若儿子冒然介入,说不定果真有个陷阱在哪里等着我呢,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说不清楚,且影响儿子一生,并我们家的声誉。” 听儿子说得如此严重,梅夫人不禁也害怕起来,而且她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万一真要是史家和史三娘子设了什么圈套引儿子上勾,影响到儿子,岂不是悔之晚矣。毕竟比起史三娘子,她还是是疼儿子的,由此便将刚刚不快的心轻了三分。 王淳又道:“史家表妹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亲戚,我们也不能不管,我已经派了人送那妇人回清和县,由清和县县官来查此案。那县官我是知道的,极能干的人,又有我派的人嘱他认真查案,他一定极上心的,过些时候一定会将她找到,娘就放心吧。” 梅夫人只得点头,“那就等清和县的消息吧。”迟疑一下还是向儿子道:“你外祖家里一向寒素,子孙又不成器,你就于梅家史家挑两个侧室,也算拉他们一把,又有什么不可的?” “娘,我早说过我不纳妾的,祖父活着的时候也一直这样告诉爹和我。” “我知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现在我们家已经是燕地之主了,你纳两妾不为过,还能帮帮亲戚。” 王淳摇头道:“子弟不成器便靠送女儿到高门当妾,这样的门第怎么帮他们也没用。” 梅夫人气道:“你还不是嫌他们出身寒微?” “娘这话可错了,玉家出身就高吗?就是我们求仁堂王家一支,又是什么出身?”王淳道:“现在可不再是魏晋和大唐前期的时候了,出身早就没有多大用处。就比如我们家和玉家,还不是靠着出兵平定突厥、牧守一方才得到立身之本?” “我欣赏玉家之处也是如此,先前他们家受到过那么大的伤害,可是岳父岳母也好,三哥也好,枇杷也好,没有一个被压垮了的,有他们在,突厥人就不敢再南下,营州范阳更是把玉家人当神人一样看待!” “说来说去,你还是偏心玉枇杷,”梅夫人不快地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哽在心里,成亲那天,我让福嬷嬷去收喜帕,你挡在前面,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故,是不是玉枇杷曾身陷大漠,有了闪失……” “母亲!”王淳厉声喝止“你怎么会这样想!枇杷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说着气得要走。 梅夫人被儿子吓了一跳,见他气得脸都青了,拉都拉不住,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赶紧温言软语地安抚儿子,“我们娘俩儿说些悄悄话,你气什么,杨夫人的家教我是知道的,也相信枇杷清白,只是你偏要拦着福嬷嬷我才问一问。” 王淳被劝了回来,却坚决地道:“儿子闺房中的事情,母亲问这么多做什么!” 想到儿子到了二十岁,也没有个通房妾室,恐怕对房里的事也陌生得很,说不定两人闹出什么笑话,梅夫人也不敢再问,“我只是心疼你就是了。”又用心哄了半晌。 王淳其实也不知道新婚之夜出了什么岔子,但是他就是相信枇杷,所以这件事就打算藏在心里谁也说,枇杷那里还好办,她根本没有想到,只是母亲这一关,他知道早晚要过的。 对于母亲的脾气,王淳还是了解的,所以便立即发怒压下了她,果然梅夫人便信了,也再不提那喜帕的事,反而哄着儿子说了半天的好话。 王淳便慢慢缓和了神色,又劝道:“娘,你若真想拉娘家一把,儿子也不会反对,毕竟我的外家,只消帮他们置些田产,设立宗祠,开办家学,将族中子弟慢慢培养起来,几十年上百年,自然就能见到成效。” 梅夫人嫁入王家这么久,且王家对媳妇一向不薄,所以她手中的积蓄也并不少,但是她却舍不得花用,也很少使在娘家,便道:“我的钱还不是要留给你和孙子的!” 王淳正色道:“娘,我和枇杷都有家私,而且我们还都年轻,将来还会更多,并不要你的钱,就是将来有了孩子,我们也会为他们置下家产。娘的钱只管用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或者帮娘家,或者给十六娘都可。” 这时梅夫人想到了枇杷丰厚的陪嫁,还有婆婆曾将大半的财产留给了她,比自己和十六娘加起来的还多,便酸酸地道:“也是,你们现在的家私都要比我多了。” 王淳知母亲心结,便笑道:“娘喜欢什么我都帮你买。” 梅夫人也终于被儿子逗笑了,“我哪里有什么用你买的。”王府里的供应虽然不够奢华,可衣食所用却也都是上佳的,梅夫人又是当家夫人,家里又没有人限制她,日子其实最舒心不过。 王淳见娘开心了,就又劝道:“娘,你本是极有福气的人,祖父祖母宽厚大度,父亲性子温和,又有我和十六娘。现在你又成了国主夫人,正该享受荣华富贵,保养身子,养护容颜,别的事情要少操心才是。史家表妹这样离奇地丢了,说不定风平浪静后她反能自己出来了,到时候你不是白替她发愁了?” 这一番话说得梅夫人愈发开心,竟然也将史三娘子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抚着王淳道:“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心里还是向着娘的。” “那是自然,”王淳笑着又与母亲说了些贴心话,才慢慢转到枇杷身上,“我知道娘还是为当年自京城逃回来路上枇杷的几句话生气,其实如果没有枇杷,我自认不能将大家都平安带回来。我们留在京城恐怕连命都没了,现在哪里还能享这样大的富贵?” 这个道理梅夫人也是承认的,便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我早不生气了,只是她是媳妇,我是婆婆,我总要好好教导她。你看你姐姐的婆婆当年是怎么给你姐姐立规矩的?” “姐姐的事别人不知道,我们心里还不清楚?”王淳道:“你们还不知道一件事,当年曲家其实很想为曲七求娶枇杷的,而且若是真娶了回去,曲家一定待枇杷如珠如宝,只是玉家根本没有看上曲七。倒是我姐姐只看到曲七是齐国公的嫡子,一头撞了上去,曲家也因此看不起姐姐。” “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梅夫人怔了一会儿,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怪不得曲家的那个女孩子时常与枇杷在一起,后来曲七也去了玉华山。”再想到玉家根本没看上曲七,可自己和十六娘却以为曲家是一门好亲,便放纵着十六娘算计到了这门亲事,现在就是后悔也说不出。 王淳见已经点醒了母亲,便又告诉她,“这事娘你知道就行,不必再告诉十六娘了,她当年走错一步,便蹉跎到现在,也怪不得别人的。” “说到你姐姐,她也果真可怜,带着囡囡住在娘家,曲家就像没有这个孙女似的,连个名字都没起,只囡囡、囡囡地叫着。你是她嫡亲的弟弟,一定要多帮帮她。” 王淳今天就是打算要将家里的事情一一向母亲细细讲透,便又道:“我何尝不想帮姐姐?只是她现在跟疯魔了一般,自己一摊子乱事不去管,却整日想法子为难枇杷!而且就连囡囡也利用上了,明知道囡囡肚子不好还让她吃油炸的肉丸子!现在囡囡又病了,我刚听外面正去抓药呢,这可是当娘的应该做的?” 听到囡囡病了,梅夫人也觉得丢人,遂低头不语。 “你们都要为难枇杷,岂不知父亲回来看到那几样东西奇怪,还是枇杷帮你们撒的谎。”王淳又向母亲道:“而且枇杷是什么样的人?千军万马里都敢闯的,你和十六娘就是十个二十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懂得道理,才让着你们而已。以后可别做这样的事了,一家人合合睦睦地在一起有多好。” “还有我先前在营州时,岳父岳母对我好得不得了,每天吃食衣物,样样体贴,我和枇杷去了卢龙,三天两头地带人给我送东西,对我比枇杷还要好,我心里亦对岳父岳母感激不尽,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二老。母亲想想,你是不是也应该如此对枇杷?” 梅夫人情不情愿也得答应一声,又道:“你就是宠媳妇吧。” 王淳趁势又坦言,“我就是喜欢枇杷,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娘,你也要对枇杷好啊!” 梅夫人其实也知道枇杷很好,但是见到儿子对枇杷特别的关切,心里就是不平,现在听了儿子这样说,便将刚刚儿子一番苦劝而对枇杷升起的好感又消了下去。只是这种心里的活动,她自己也知道即使是向儿子也不好说出来,便道:“我知道了,听你父亲说有不少卷宗要你看呢,你若忙便不要在这里陪我了,还是做正事去吧。”   ☆、第210章 不会理解 王淳果真还有许多事要做,且他又以为已经劝得母亲回心转意了,遂笑着走了,回了房里,因先前史家表妹曾想搅乱自己和枇杷的亲事,只怕枇杷知道了不高兴,便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亲戚家里出了点事,就遮了过去。 枇 杷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并不追究。 而史三娘丢失之事竟然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史家人到清和县报官后,清和县县官颇下了一番功夫查找,但却怎么也没有查到史三娘的下落。 据清河县官报上来的案卷所述。客栈里极为安全,而史三娘住的房屋又在客栈正中,想悄无声息地掠走一个人基本不可能;且案发后屋子里的东西一丝不乱,史家人也不急不慌,一切都说明她更像是自己悄悄离开的。 清河县县官虽然没有查到史三娘如何离开,又去了哪里,但是他又细心地将县里搜查了一回,并没有发现被拐卖的年青女子、女尸等等可疑线索。 既然是她自己走的,似乎又没有出事,大家又想起王淳最初的怀疑,这会不是还是史家的手段呢?向王府报告说史三娘丢了,让王淳去找,找到了只能将她接进王府?因大家存了这样的心思,就是梅夫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同情史三娘,急着找回她了。时日再久,王淳在外面又拦住史家人上门,便只有梅夫人偶尔还提上几回,别人早就将她忘记了。 因觉得史三娘的事情过于丢人,又有儿子的劝解,梅夫人虽然依旧没有打开心结,却也不好再为难儿媳。而十六娘那里因囡囡的病也缠绵了些时日才慢慢好转,便颇有些不好意思见弟弟和枇杷,便借口照料孩子,很少到正殿这边来,王府内异常平静。 枇杷因此无聊,她又不是闲得住的人,不便常去军营,但叫了阿鲁那等人到翔凤阁后面的空地比武练箭。因翔凤阁正在施工,正经的练武场还不能用,只有后面空地无人,他们用起来也不错。 这一天,她正与阿鲁那比试中,发现有人在墙外向里面看,过了一会儿那人不但没有走,反倒靠着一株大树的掩护停在那里,便向阿鲁那微微示意一下,两人从小在一起练武,早就熟得不能再熟,阿鲁那马上就会意了,依旧打斗,却慢慢挪到了墙边,一撤手同时向墙上跳去,将那人合围在其中,一同出手去拿,“是谁?竟敢偷看我们习武?” 营州人差不多个个习武,所以除非特别的情况,大家并不忌讳别人观看,但是看就大大方方地看,甚至评论几句也是常事,更有看着看着手痒的下来比试几回的,但是偷看就未免令人觉得有问题了。特别是他们刚到王府不久,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不免想到了是不是藏着内奸之类的事情,自然不会让人逃掉。 枇杷和阿鲁那一声大喝,将那人吓得一个踉跄,就从踮脚的一块石头上跌了下来,幸亏他们功夫都好,反应也快,阿鲁那赶紧将拳头一收,枇杷则纵身一越,又伸手一捞,将那人捞了回来,放在地上。 原来那人正是十六娘,现在她尴尬地站住了,便抹抹发鬓道:“我从这里路过,听到声音,便奇怪是谁在翔凤阁后面,顺路看一看。” 枇杷却听出她在撒谎,因为她在练武时会调动全部的精神,所以非常敏感,据她所她知十六娘已经在墙边偷看了很久,若是只顺路看一看,早就应该走了,而她对于顺路一看的人并不会介意,毕竟人都有好奇的时候。 枇杷不想揭开十六娘的谎言,但也不想轻易放过,便一笑道:“姐姐若是想看,随时可以过来,只要从东侧殿旁的小门穿过再向后一转,就到了这里,坐在那边石凳上,石桌上我让人备了茶,有多方便,不比爬在石头上舒服多了?若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摔破头都是小事。”看十六娘胀红了脸,也不等她答话,便向阿鲁那一挥手,“我们回去!”继续习武不提。 练了半晌后,枇杷浑身舒畅地走回梧桐院,穿过园子时,正遇到十六娘,便知道她在这里等自己,依旧只笑道:“今天天气这样好,怎么没有带囡囡出来玩?” 十六娘刚刚被枇杷的几句话说得羞臊极了,跑回槐园里坐下,却越想心里越是不服,转身又走出来堵住枇杷,现在冷笑道:“你是女将军,练武习箭、带兵打仗都与男子在一起只当平常。但其实你心里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只做糊涂,那个整日与你在一起的胡人,他是想娶你的!” 枇杷从没把十六娘当成一回事儿,不过是个傻傻的女子罢了,又可怜又可恨,是以见她拦在自己面前根本没有在意,现在听了她这话,却突然有如被雷击了呆在当地,完全没有听到十六娘又说了什么。想了又想,竟然分辨不清她的话是对错,一跺脚,转身又回了翔凤阁。 因为着急,她也不走正路,穿过花园,直接从王十六娘刚刚偷看的地方翻墙过去,见阿鲁那带几个人正收拾了弓箭要离开,便叫住他道:“我有事要对你说,让别人先走吧。” 阿鲁那便把弓箭交与大家,便跑了过来,笑着问:“将军,你怎么也翻墙过来?你现在成亲了,让王府的人看到了多不好?” “不管他们,我只问你一句,”枇杷看着阿鲁那,从自己十岁时起他们就差不多天天在一起了, 从最初自己刚出家门什么也不懂时他就特别袒护自己,后来又是他一力支持自己做少年营的头领,然后就是跟着自己守营州、进京城,围城攻城、去大漠、建卢龙、再嫁到德州,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就在自己长大的过程中,他也由一个圆脸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英雄了得的将军,他对自己果然非常非常好,好到枇杷竟然有些难以开口,因为她不知如果阿鲁那说是,自己应该如何。但是枇杷毕竟是极其坚强的人,她不愿意回避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阿鲁那,你是想娶我的吗?” 阿鲁那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他被这样的问话惊得呆住了,一动也不动,只怔怔地看着枇杷。 枇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说不出的难过,她从没有想到,也不知应该怎么办,只是抬手向阿鲁那打去,一拳又一拳,“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阿鲁那被她打得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又步,但是人却清醒了,架住枇杷的拳道:“我知道,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会嫁给我的!” 枇杷抽出拳来,又一拳打过去,“我现在已经嫁人了,再不能嫁给你了!” 阿鲁那笑着再次拦住枇杷,“枇杷,你别打了,听我说。” “我都知道的,枇杷,如果你没有与王公子定亲成亲,只要我向你说了,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可是我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嫁给王公子更好,真的!人家不是都说郎才女貌还是郎貌女才的,你们就是这样的!真的!” 虽然阿鲁那的话很逗笑,但枇杷没笑,却大哭了起来,“阿鲁那,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性子强,很少哭,但是这一次却哭得肝肠寸断。 阿鲁那第一次看到枇杷这样,急得在一旁搓着手团团转,“枇杷,枇杷,你别哭了,别哭了!你虽然嫁给王公子了,可是我们总是一伙的,要是王公子敢对你不好,我就替你打他!你说打哪里就打哪里,要是我打不过,就叫了我们少年营的一大群伙伴来一起来打,打断他的腿都不算什么!” 枇杷终于收住了哭声,“他不会对我不好的。” “那我就更放心了,我没告诉你就是对的!” 枇杷镇静了一会儿,也终于想通了,便向他道:“阿鲁那,我没成亲时也觉得在卢龙军中就很好的,现在成亲了才知道原来成亲也很好。所以你也要找到喜欢的人,好好地成亲,以后生了孩子,再将来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孩子,让他们延续着我们的生命。” “我会的,枇杷,”阿鲁那道:“看着你成亲了,又过得很好我早就放心了。这些天我在军营里闲时一直在想,我还是要回卢龙,守住我们辛苦建立的卢龙折冲府,也会找到喜欢的女子成亲,将来生下儿子,继续守住卢龙。” 枇杷抬起头看向阿鲁那,见他的眼睛那样清澈坦诚,明白他说的是心里话,心里突然轻松起来,将手按在他的肩上道:“阿鲁那,我虽然没想过要嫁你,但是我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亲人,与我的亲哥哥一样。” 阿鲁那拿袖子帮枇杷将眼泪擦掉,向着枇杷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也将手放到了枇杷的肩上,“我也一样,觉得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通往翔凤阁的那道小门边的两个人悄悄退了回去,到了东侧殿,被王淳松开的十六娘终于叫出了声,“淳哥儿,他们站得那么近,手搭在彼此的肩上,伤风败俗,你还不去抓住他们!” 王淳却笑了,“他们间的情谊比我们姐弟间还要深,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间能有什么情谊?”十六娘叫道:“我特别来告诉你,帮你抓住他们,你却硬是把我拉回来,真是个傻瓜!” “你永远不会理解他们的,”王淳笑着指着姐姐道:“因为你的心太龌龊,而他们的心太纯静。”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而我,虽然没有他们那样纯静,但是也不像你那般龌龊,而且还有些聪明,能够理解他们。” 十六娘觉得受到了比刚刚枇杷给她的嘲讽还要深的污蔑,正要放声大哭,就像刚刚玉枇杷大哭那样,把心里的郁气都发泄出去,可她又哭不出。再一转眼,弟弟已经走了出去,将她一个人留在殿内,她就是哭也不知道哭给谁看了。   ☆、第211章 曲七来访 王淳出了东侧殿,重新回了翔凤阁后面,见枇杷已经离去,只有阿鲁那还站在那里,便走了过去,轻轻地咳了一声,“阿鲁那。” 阿鲁那回过头来看到是王淳,神色立即变得凶恶起来,“王公子,我过些时候就离开德州回卢龙了。不过我会经常给枇杷写信,也会时常来看她,如果发现你对她不好,我一定会回来打断你的腿!” 王淳诚恳地点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对枇杷好的!” 阿鲁那又道:“我这几年不会成亲,如果你对枇杷不好,我就接她回去娶她,好好待她。” 王淳还是点头,“我知道,如果没有我,枇杷一定会嫁给你的,而你也一定会对枇杷很好很好。” 阿鲁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继续用凶恶的目光盯着王淳。 而王淳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又拱手深深地一礼道:“其实我是知道你喜欢枇杷的,而且想尽办法将枇杷娶了回来,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非常喜欢枇杷,也一样会对枇杷好,甚至比你对她还要好,所以你放心吧。” 阿鲁那再也维持不住凶恶的神情了,便板着脸道:“要不是我觉得你和枇杷更适合,我是不会让枇杷嫁给你的!” “而枇杷也会听你的,”王淳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情谊,枇杷最在意的人是你。” 阿鲁那终于脸上现了一丝笑意,“她现在最在意的人是你了,所以你一定不要让她伤心。” 王淳拨下头上的玉簪一折两断,“我发誓!如果我对枇杷不好,就有如此簪!” 阿鲁那如同对枇杷一般,拍拍王淳的肩,“那我就走了,我会为你们守住卢龙!”说着大步离开了翔凤阁。 王淳笑着回了梧桐院,就见枇杷正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张弓,脸上还有泪痕,见了他便扑过来道:“我才知道我曾经让别人伤心了,真觉得对不起他。” 王淳将枇杷抱在怀里,“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你问心无愧就行了,”又轻轻地拍着她,“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不要等到将来后悔。” 枇杷抬头看他,“你是明白我的?” “是的,我明白。”王淳笑道:“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轻轻劝了好久,才将枇杷劝得好了。 不久之后,阿鲁那就高开了德州回卢龙去了,王淳带着枇杷为他送行,所用的礼仪完全与对亲兄长一样。而阿鲁那神情平静,再三道:“我放心你们,你们也放心我,放心卢龙。” 枇杷亦打开心结,笑着送走了他,又为营州的亲友们带去了礼物和祝福。 新婚第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枇杷便正式到翔凤阁料理王府防卫等一干事宜,她原本就是将才,管一个王府并不在话下,她便在打理自己的私产同时,将王淳的私产也料理了,让他专心燕地事务。至于内宅的事情,已经基本与她无关,她只是每日早晚与王淳一同到正殿请安,见了十六娘打个招呼而已。 这一天,枇杷如常在翔凤阁办事,有人禀告:“平原郡公前来拜见。” 平原郡公就是曲七,他本是以梁使的身份到德州来,现在马副使已经带了使团回了京城,可他却还留在德州。因十六娘一直没拿定主意,且最近囡囡又病了,她更是不可能考虑回京城的事,王家便依旧晾着曲七。 而曲七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也没有离开德州,他早搬出了专门为使臣准备的官舍,在外用赁了房舍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只隔些日子到王府门前投个名刺,表示他还在求见岳父。 现在不知他怎么找到了自己,枇杷并不想管十六娘的事,也不想见曲七,但转念一想,毕竟先前在京城也是认识的,况且他来恐怕也是有事,便道:“让他进来吧。” 时隔数年,枇杷再见到曲七,觉得他还是原先的样子,恐怕是因为时间久了,原来对他淡淡的厌恶已经忘记了,倒颇有些亲切之感。 还未及说什么,曲七便上前拱手笑道:“枇杷,你一点也没有变,与先前在京城时一样!” 枇杷不由一笑,“你也一样啊!” “我一直记得你骑着高头大马,拿着马球杆进场时的英姿,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很厉害的,现在果然如此!你竟然成了威名赫赫的女将军!”曲七激动地说着,“我在京城的时候,每与朋友说起我与攻下范阳城、收复营州、孤身换先朝皇帝回来的女将军玉枇杷认得,他们都不相信呢,一定要我将当年事情一一讲给他们听,他们才肯信!” 然后曲七便回忆起先前他们在京城的交集,神采飞扬,比手画足,口若悬河。 枇杷不由得也附和着与他说笑起来,那段单纯而又快乐的时光其实对她也是一样值得想念的。 就如那段最美好的时光是短暂的一样,他们的愉快的回忆也很快就过去了,一说到自家取代了大唐,曲七的神色就不自在起来了,“哎,我父皇,不我父亲,哎,那时候大家都劝进……” 对于梁帝篡位,先前王玉两家是曾传檄天下,共商讨伐大计的,自然是愤慨不已。但是天下各州郡节度竟无人响应,王老大人当年亦只得叹道:“大唐气数已尽!”自觉无力回天,只得听之任之了。 当此之时,枇杷正身陷大漠毫并不知情,待她自大漠回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虽然痛惜皇上,但亦无可奈何。 于是在几年之间,梁燕间竟成仇敌,时有战事发生。但是时过境迁,大家虽然不忘前朝,可燕地亦立王家为国主,也只得互相承认了对方的存在,这一次梁派使臣贺喜示好,也是燕地所愿意看到的。 因此枇杷见曲七并没有理直气壮地认为曲家夺唐之天下为理所当然,就知他心中尚有廉耻,且天下形势已经如此,根本怪不得他的,便摆手打断他问道:“我听说瑞华成亲才过几日驸马便离世了,她便入了道观,可还好?” 曲七松了一口气,他纵是不读书,可也是知道篡权上位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市井间就是说书的也最喜拿前朝曹家、司马家的事编成故事骂,自家的情况其实是完全一样的,且他时常在外面闲荡,听了不少的传言,心里也是极难受。是以父皇封爵位时,他便不要封赏,母后为他做主只封了平原郡公,虽然地位极为不显,他反而欢喜,只要禄米尽够他用的就行了。 这一次到燕地来,其实也是曲七自愿的,京城他早已经玩得遍了,也玩得腻了,本就思出门逛逛,听闻枇杷嫁入王家,就想来见见故人,而父亲恰好让他来接妻子,岂不顺便。不过在他心里,却把来见枇杷当成正事,接妻子的事反当顺便的事,十六娘愿意与他回去便回,不回亦无所谓,他也不在意,反正家里的女人多得很,又个个比十六娘可爱温柔。 是以到了燕地,使臣之事完结后,他因没有见到枇杷便留了下来,于他而言,时间是最充裕的东西,在燕地消磨上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什么,只要等着,一定能见玉枇杷。 对于玉枇杷的感觉,曲七在认识到自己就是个癞□□,根本吃不上天鹅肉时起就由最初时疯狂的爱恋变了,变成什么样子的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是会思考的人,根本想不出,只是觉得随着玉枇杷日渐威名远扬,他越发地仰视她,在外面也更常将自己与玉枇杷曾经相识的事情讲出去,并添枝加叶地让人以为自己与玉枇杷关系有多好。 尤其是玉枇杷只身将哀帝自突厥人手中换回的事,京城人顾及曲家多不敢说,只有他常在外面公开地说,又将听到的、想到的肆意夸张一番,只把玉枇杷说得有如天女下凡一般,其实玉枇杷在他心中果真就是神女。 曲七如此做为,家中人却不甚责备他,也还因为当今皇家其实都对玉枇杷有好感。曲瑞华就不必说了,一向说玉枇杷是她最好的朋友,接着便是皇后娘娘,她老人家从来都喜欢玉枇杷,总是遗憾没能将玉枇杷娶到自家,特别是听到王家少主要娶玉枇杷,更是再三叹息王家得玉枇杷便大势已成。 梁帝则是亲自与玉枇杷打过交道的,对她的评价也高,特别是当听到玉枇杷竟然从大漠回来时也曾反复慨叹,后来玉枇杷几次带兵打败梁军,更令他叹息不能将良才招至麾下。 曲七是不管什么天下大势、招募贤才的,他从小就长在富贵窝里,要什么有什么,唯一求而是不得的就是玉枇杷,但是他却是心性豁达之人,能够坦然承认自己是配不上玉枇杷的。甚至他从不肯向别人说过自己曾想求娶玉枇杷,而家里也曾向玉家提亲的事。 这其间的原因他自己并不明白,只是觉得那样会亵渎玉枇杷。甚至他曾有一个相熟的玩友说了一句辱及玉枇杷的话,他竟然带着下人将那人打得猪头一般,并从此见一次打一次,完全断了交。 这一次到了燕地,才不过两个月的时日,他便得以见到玉枇杷,曲七心里自是开心,现在又见枇杷体贴,绕过了家族恩怨,只问姐姐的事,更是感动。他向来对枇杷都不说谎话的,所以坦白道:“其实姐姐根本不想嫁的,可是父亲为了拉拢驸马家——驸马家心里其实是向着前朝的,所以才逼着她嫁了。那驸马家也是个傻的,表面上不敢怎么样,娶都娶了,却暗地里搞些事情,对公主不敬,想打皇家脸面,偏那天母亲上香去了,父亲一怒之下就将驸马杀了,只对外说暴病死去,姐姐便也出家了。” 原来如此。 枇杷也曾听过梁帝登基后性格越发的暴躁,杀人就是常态,唯有皇后能劝得动他,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为奇怪,只问:“瑞华呢?” “我姐姐还好,她本就说不想嫁人的,现在入了道观修行,每日里都极清静的,还说要好好修修下辈子,投个男胎,便可以像我这样过得自由自在了。”然后曲七便自嘲地大笑起来,“说是自由自在,其实就是没心没肺!”   ☆、第212章 修身齐家 曲七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原不干枇杷的事,但是她毕竟嫁入了王家,王十六娘总是她的姐姐,她的不幸也真真地摆在那里,还有囡囡,很是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也是她的甥女,她亦心疼的。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曲七,囡囡很可爱的,你是因为孩子太多了,顾不上管她吗?” 听说曲七成亲后,家里便不再管他纳妾收房,于是他屋子里的姬妾最多,比梁帝后宫里都多,自然也就生下了不少的儿女。十六娘时常会抱怨这一点,枇杷虽然刚嫁入王家不久,但也听过很多次了。 曲七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孩子是多了点,但也不是顾不上的,我都喜欢。不,不,囡囡还是嫡女,我更喜欢的!” “可是囡囡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而且你们曲家也没有给她排行啊?” “这,这……”曲七吱唔两声便急切地道:“我这就写信,给家里,给父亲,给母亲,让大家给囡囡起名字,还要排进族里女子的排行。” 枇杷原以为曲七早改了先前的毛病,现在又见他像过去一样语无伦次起来,忍俊不住地笑了, “其实你是父亲,自己就能给女儿起名字啊!” “是啊!我自己就能起,”曲七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问道:“不如就叫桂圆?” 枇杷瞪着他,这是什么名字? 曲七看到她的不快,更是着急,“你觉得桂圆不好,那叫什么好?梨子、柿子、苹果?” 枇杷这时才恍然大悟,因为听习惯了,她早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是一种果子,现在曲七是想给女儿起一个与自己相似的名字。无怪大家都说曲七纨绔,他果然也是不通,难道想十六娘的女儿和自己一个辈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枇杷气道:“我娘生我的时候特别想吃枇杷又吃不到,便给我起了这个小名叫着,后来大家就叫开了,其实我的名字不是枇杷。”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枇杷又斥责他,“这怎么能告诉你!”女子的名字哪里是随便说的。 “噢!我错了,我错了!”曲七赶紧躬身道歉,又为难地道:“可,可我不知道十六娘生囡囡的时候想吃什么呀?我去问问她,万一她想吃菘菜,难道就叫菘菜,想吃人参就叫人参吗?” 枇杷听了曲七的话真是气死了,“你们曲家那样富贵,十六娘怀着囡囡时想吃什么都有,哪里一定要与我家一样给孩子起名呢?你就像宝华瑞华一样给女儿好好地起个名字不行吗?” “行,行,”曲七从善如流,但转而又问枇杷,“可是我不会起名,我的孩子都不是我起的名字。” 又打拱作揖地恳求,“要么,你帮我给囡囡起一个名字吧。” 枇杷这时才想起曲七不怎么认字的事实,但是她觉得这件事自己不好代劳,便道:“你还是回去想一想吧,也可以与十六娘商量。” “对,与十六娘商量!”曲七高兴地一拍额头,“我怎么忘记了。” 其实枇杷说完后已经后悔了,虽然给孩子起名由父母一起商量没什么,但是现在以曲七和十六娘的关系,还真不大合适,毕竟曲家不拿出诚恳的态度来,而十六娘也一直在犹豫不决。但转念一想,眼下曲七也看不到十六娘,所以也不必担心。再想到自己已经同曲七说了半晌的话,便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我什么事也没有。”曲七颇有眼色地问道:“你是不是也有要事,我就告辞好了。” 枇杷听他说得如此顺畅,便觉得他一定听到这样的遂客令很多次了,又是一笑,反生了同情之心,“其实我现在并不忙,只是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的吗?”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曲七便又向枇杷讨教,“你说我做些什么好呢?” 枇杷觉得自己不应该去管曲七的事,但是面对曲七诚恳的面容,她却终究还是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说到这里见曲七迷茫的目光,又赶紧道:“那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总听过吧?” 曲七赶紧点头道:“我听过我听过,我爹和我大哥也时常这样说,只是他们都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 枇杷却有不同的见解,“能治国平天下的世上又能有几人?人若能做到修身自强就已经很好,再要是能将自家管理好就完全可以傲立于世了,这两项是为人之本,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你正可以从修身齐家做起呀!” “我一定照你说的做!”曲七像是表决心一样,握住了拳头,“你等着看我的吧!” 没几天,枇杷晚上回正殿时就见到了曲七,见他正拉着囡囡的手与十六娘一同来给长辈请安,还差一点没能认出他,原来曲七一改平日满身绫罗金玉之物,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件青麻袍子,头上也只裹着青麻巾,一丝纹饰也没有,朴素极了。因曲七的皮相原本就不错,如此打扮起来,立即就摇身变成寒门学子的模样,看起来还像一回事的。 想到曲七一本《千字言》尚且念不下来,枇杷差一点当场失笑,总算强忍住了点头打个招呼,就听十六娘正向梅夫人讲她去给囡囡上香祈福的路上遇到了从府门外一直追过去的曲七,两人一番契阔,达成谅解,便带他回到了王府,而且还准备入住槐园。 梅夫人迟疑一下,觉得就这样让曲七进了王府不妥,却也不能做出拆散女儿夫妻的事情,又见囡囡突然间得知父亲来了,正是高兴的时候,跟在父母身边笑着闹着,心知孩子虽然小,但也开始懂些事了,更是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国主与王淳也走了进来,同样也是满怀诧异,曲七和十六娘又将他们的相遇解释一番,也只得罢了。 但十六娘引了曲七进王府,便也要算王家又重新承认了这门亲事。女婿上门就是娇客,家里免不了要摆上酒席招待一番。 酒过数巡,囡囡早送回了院子,国主做为长辈,总要问一声,“女婿,你既然在府门外等十六娘好几天,也是真心夫妻和好的了,只是今后又如何打算呢?” 先前十六娘曾说过,曲家要以郡王妃的礼仪来接她才肯回京城,现在曲七虽然诚心,但是但未必能让曲家封他作郡王,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 谁也没想到,曲七竟笑道:“我和十六娘说好了,我们就留在燕地。” 十六娘果然也笑道:“父亲、母亲,七郎君答应我了,就陪我在燕地住着,不回京城。” 大家都怔住了,成亲就要在婆家居住,除非是男子上门入赘,就没有男子在妻子的娘家长住的道理。而曲家、王家这些士族出身的大家族又尤其在意这一点,但是曲七和十六娘竟然都毫不犹豫地要留在王家,还坦然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 枇杷吃了一惊,一个念头突然到了心中,他们果然是一对夫妻,做起事来都很离谱! 不过她倒是很理解其中的原因,曲七决定要好好修身齐家,便与嫡妻十六娘和解了;十六娘虽然接受了和解,但是她又未免担心回到京自己还会遇到先前这样那样的问题,于是便要留在娘家。毕竟留在王府里,再没有人让她立规矩,为难她了。 王淳看看这两个人,也是无奈,但是他其实也觉得姐姐不回京城是对的,所以便道:“你们留在王府自然可以,只是京城那边是不是应该送个消息过去?” 曲七赶紧答应,“我回去就给家里写信,说我留在燕国了。” 王淳又冷笑一声问:“你前些时候在德州置的外室怎么办?” 曲七不料这样的事情也被小舅子知道了,脸涨得通红,“我,我早就……” 两个“我”字没说完,十六娘已经冲到了他的前面,大声叫喊着,“什么,你又置了外室!”说着就上前朝曲七的脸打去,曲七恐是早经历多了闪得飞快,十六娘却是不依不饶,高声喊叫着又扑了上去,“你如今我有娘家人帮忙了,看你还敢欺负我!” 果然是在王家,曲七并不敢还手,便只是左右支应,却不防被十六娘在脸上抓了一道,立即渗也血来,虽然只是表皮伤,但是看着却也可怖,十娘才停了手,又气吁吁地问向王淳,“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替我把这对狗男女打死?” 王淳亦气,“曲七是什么样的人姐姐竟然不知道?”先前曲七何止有几个外室,而是家里外面都有不少人,而且还整日流连花街柳巷。这样的人难道就会一下子改了?自己一再让她想清楚将来怎么办,其实就是希望她与曲七和离,重新嫁一个有情谊的男子。可是她就是听不进去,今天更是只见了曲七一面听了几句好话便将先前受的苦全部抹煞掉了,重新将他带回府中,这与她当年冒然嫁给曲七有什么区别? 难道姐姐还想重新受一次苦吗? 这边姐弟俩拌嘴,那边国主和夫人却在关心曲七,“赶紧叫了医生进来看,把血止住了。”不管怎么样,女儿打女婿,就算有多少理由,也都是不应该的。 曲七顶着脸上的伤,咝咝地吸着凉气,却又硬挤出笑容来道:“我现在正在修身养性,也想管好自己的家,所以不跟十六娘一般见识!”又讨好地看向大家,特别在看枇杷时,停了更久,似乎想得到她的认同。   ☆、第213章 传出喜迅 枇杷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动手,却没有阻拦。 论理,曲七也是该被十六娘打上一顿,只是十六娘总是抓不到问题的关键,又吵又闹有什么意思?明明十六娘完全有理,可却闹成了曲七高风亮节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一则王家长辈本就是厚道之人,另一则世人本就对男子宽容,所以曲七到了德州就置下外室的事情在曲七的与外室分开的保证下很快就平息了。曲七还讨好地跪坐在岳父身旁一边一倒酒一边道:“岳父,我想囡囡已经大了,不好再囡囡、囡囡地叫着,应该起个名字了,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十六娘也拿不定主意。岳父学问好,还是求岳父给囡囡起个好名字。” 国主自己只一儿一女,现在又只有囡囡一个外孙女儿,所以一向喜欢囡囡,又见曲七伏低做小地奉承,也是他从没有没有在儿子身上感觉到的,所以一时心情大好,便答应下来,“好,既如此,我就越俎代庖了,囡囡行几?这一辈的女孩名字又都是什么?” 曲七便笑道:“我们家孙辈的孩子太多,尤其是女孩子,排行并不准的,岳父只参考囡囡姐妹的名字就可以了。”说着便将曲家他知道同辈女孩的名字一一列出来。 王家人岂不能不知曲家一直没有将囡囡排入孙女辈行中?只是这事自家理亏,又管不得,现在见曲七想到给女儿起名,便也算是喜事,国主想想便道:“叫茵姐怎么样?茵字在古书中是极常用的,赞扬美貌之意,《万叶集》中就有‘苓光照世明,茵勤敬爱情。美人倾心献,丽曲金玉声。’我看囡囡长得米分妆玉琢的,这个字正配得上她。” 曲七点头不已,“岳父学问果然高,茵字果然好,囡囡以后便叫囡姐。” 国主见曲七十分情愿,便又笑道:“《石氏星经》上说,姓名用茵字,最宜佩戴和汉三才、故实除蝗、五音分金的结印,除灾免难,你们明日便去道观里求来给茵姐挂上,保佑她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曲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岳父高明高明,明天我就带十六娘和茵姐去求。”又殷殷地为岳父倒酒劝酒。 枇杷在一旁瞧着,觉得曲七未必真懂得国主的话,因为自己听了也觉得颇为难解,只是如今囡囡总算得了夫家的认可,又有了名字,总算是好事,便也替囡囡高兴,毕竟囡囡再大一些,便会明白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其实也是非常有用的。 曲七自留在了王府,很快就与大家熟悉起来,他这人纨绔了点,却也有讨人喜欢之处,第一便是从不讲什么原则,一味地讨好王家人,第二是他空闲时间多,时常在外面弄些新奇的东西来逗大家一笑,什么会街旗子的小鸟,会作揖的小狗,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白猫……让王府内气氛一时都轻快不少。 国主和梅夫人见女婿一改前过,对女儿和茵姐儿都十分用心,便每日都是笑脸相迎,曲七也十分巴结亲近。 可是他唯独对王淳这个小舅子却亲近不起来,甚至见了王淳便躲开。枇杷有一日想起来便问:“曲七为什么见了你象是见了猫的老鼠?” 王淳一笑,“前些天他出府去了春风院,刚叫了人唱曲,我的小厮便带了几个大汉立在屋子一侧,吓得他赶紧跑了回来。再以后他出门时,每每回头看,总以为我派人跟踪他,并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原来如此。”枇杷一笑,曲七若是想与王淳斗,还差得多了,幸好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再挑战王淳的底线。要知道王淳虽然与姐姐不睦,但其实对他唯一的姐姐还是非常关心的,现在既然他们在德州生活,定然不能让曲七欺负了。 王淳亦笑道:“曲七突然天天叫着要修身齐家,是不是听你的劝告了?” 枇杷笑着将那日他们见面说的话讲了,又道:“没想到曲七竟然听了进去,发愿要改过,也不知道我做得对还是不对。” “他们两个,”王淳也只是叹气,“谁知道以后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也只得走着看吧。”又想起来问枇杷,“现在我姐姐和曲七都在王府里住,你会不会觉得不好?” 枇杷自小在营州长大,对于很多规矩其实并没有王家人在意,便道:“如果我们回了营州,嫂子不许我们住在玉家,我一定会难过的。同样道理,姐姐既然愿意在娘家住着,就由着她住吧,家里人多一些反倒热闹。” 王淳一面放宽了心,一面又有些吃味,即便知道枇杷根本没有把曲七当成一回事,只是看在过去认识的情份上礼貌相处而已,但是每见枇杷被曲七带回来的小玩意逗得哈哈笑时,他还是不开心的。因此便道:“我们成亲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现在你也将府里的事情理顺,不如有空时我们也四处逛逛?” 枇杷哪里能不爱玩,一听便道:“我听曲七说东城外天皇观那里热闹得不得了呢?逢初一十五打醮的日子里,不只是观里人山人海,就是外面摆摊卖小吃的,小玩意的,还有打把式卖艺的,都排出几里地了!” “明日就是十五,我们早些办完公事,骑马过去时间一定能来得及!” 两人又悄悄商量瞒住公婆,第二日果然将公事安排妥当便骑了马出东城,不到午时便到了天皇观,将马寄在观外家家,一路逛去,又吃又买,正是有趣,枇杷眼尖又在人山人海中看到了曲七一家,便拉住王淳道:“你瞧,曲七带着十六娘和囡囡在那里!” 王淳低声道:“怪不得十六娘最近心情好得很,也不再与我吵架了。”便拉了枇杷,“我们走那边。”并不让曲七和十六娘看到他们。 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竟然乐不思蜀,随后又陆续去了几处德州有名的地方,甚至枇杷还缠着王淳带她去了春风院听曲,当然是换了男装的。 新婚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又有这样的乐趣,又怎一个“好”字了得。就在他们日日情浓时,却被费嬷嬷看出一件事来,找了大夫上门,“我们少夫人进门后一直没有换洗,是不是有了身孕?” 那大夫摸了摸脉,便笑道:“正是喜脉,已经很清晰了。”又问:“少夫人没有喜酸犯呕的症候吗?” 枇杷身子一向极好,月事也准,这一次没有换洗她却忘记了,现在一想果然过了半个多月,猛然听到喜脉竟然怔住,又听大夫的问话,便道:“也没有什么症候。” 王淳在一旁早喜不自胜,便笑道:“虽然不曾犯呕,但却是喜酸,昨日在外面见了那青青的杏子便喜欢,一口气吃了半盆子。” 大夫笑道:“喜脉已是无疑,只是少夫人身子强健,所以并没有呕吐的症候。若是过些天有了,也不要怕,只是再过些时日就自然全好了。”又叮嘱他们一些事项,笑道:“少夫人的脉相是极好的,再加以保养,定然平安生子。” 费嬷嬷一一听了,赶紧吩咐丫头们拿钱赏诊脉的大夫,又让给院子里的下人放赏,见王淳还在那里拉着枇杷笑,就推他道:“淳哥儿,还不赶紧扶了少夫人回床上歇着,再去正殿给国主和夫人报喜啊!” 王淳便伸手来扶枇杷,“你回床上歇着吧,我去前院报喜。”见枇杷躺下,又舍不得离开了,便叫费嬷嬷道:“还是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吧,枇杷这里总要我亲自照料才是。” 费嬷嬷看两人难解难分的样子,也只是一笑,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自然懂得,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去报喜也好,只说少夫人这里有事,少主不得空儿。”说着又特别回了屋子换了身大红的绸衣再去了正殿。 没多久,国主带着夫人亲自过来了,因公公不好进儿媳的屋子,就在外间嘱咐,“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我们家里什么都能弄到,淳哥儿要是照顾不好你也告诉我打他,一定要养好身子,平安地生下孩子。” 枇杷听了心里暗笑,知公公盼孙儿盼得太紧,言语失常,只得赶紧在床上答应。坐在她对面榻上的梅夫人也道:“国主说得是,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就派人告诉我,家里亏不了你的。”又向外面向国主道:“至于我们淳哥儿,本就是好的,你为什么要打他?再有,哪里有让他照顾儿媳妇的道理?” 国主在外间便道:“我也不是说让淳哥儿照顾儿媳,我的意思是万一淳哥儿惹了枇杷,惊了我孙儿,我一定打他。” 这时十六娘也闻迅赶了过来,正听到这段话,便道:“父亲,你也太过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竟然要因为这个打淳哥儿?我怀茵姐时,曲七根本就没在家中几日,现在茵姐不也长了这么大了。” 曲七也随着来了,便站在岳父身边道:“我那样是错的,现在我都改了,不信你再生一个试试?” 十六娘哪里肯让,马上道:“你说生就生啊,你没生过孩子哪里知道生孩子多难。” 曲七现在对十六娘十分忍让,便陪笑道:“你说生就生,说不生就不生。” 没想到十六娘却依然不满道:“你还不是因为已经有好几个庶子,才不急着要嫡子的?” 曲七依旧好脾气,“不是,我现在正在学习修身齐家,哪里不知道嫡子与庶子的区别?”   ☆、第214章 循私枉法 一时间里外屋子里乱纷纷的,王淳总算也醒了过来,起身出去道:“父亲,我会照顾好枇杷,平安生下孩子,你就放心吧。”又向曲七道:“我们都知道你现在颇为懂得修身齐家之道了,现在陪着父亲出去喝茶。”将那两位送走了,又回到房里坐在枇杷的床边,听母亲和十六娘说话。 梅夫人正在讲自己生王淳时的情形,“那时我吐的啊,什么也吃不下,又特别喜酸,只能吃些酸梅子等物,与怀十六娘时完全不一样,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孩,等生下来果然如此!” 十六娘也急道:“我怀囡囡时也一样,什么也不想吃,身子瘦得不成样子,可是曲家却一点也不体谅,每天还依旧要到正屋里去立规矩,后来我索性就躺着起不来了,婆婆一次也没有过来看,曲七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在曲家富贵,想吃什么传个话过去厨房就能送来,只是我什么也吃不下。” 王淳见母亲和姐姐只是回忆她们生孩子的事,便问枇杷:“你想吐吗?” 枇杷躺在床上,仔细又感觉了一下,“似乎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若是家里没有的,我派人去买。” 枇杷摇头,“又不是饭时,一点也不饿。”她从小便习惯于按时进餐,现在虽然得知有孕,却也不觉得怎么样。 王淳听了,便也道:“按着饭时吃饭最为养生,那就还是等一会儿再传吧。”又让人将这两日枇杷最喜欢的青杏子、酸梅子等东西挑好的买了几包放在床边,备着她随时想吃。 梅夫人见儿子如此体贴,心里有些不喜,但是这个时候她倒也更重视孙子,便隐忍不语,只道:“我让厨房每天给枇杷加一碗燕窝粥,最是养生的。”然后又回想起女子怀孕时所需之物,一一让人去预备。 又有费嬷嬷带着下人们前来贺喜,王家颇有些下人是从老大人那里就开始跟着的,几辈子的人都在求仁堂里,所以非常亲近,上了年纪的人便纷纷又说了很多生育经,王淳和枇杷便一直听着。直到了进餐时间,大家方才散了。 枇杷笑道:“这时我倒是饿了。”说着便要起身。 王淳赶紧上前扶住道:“你慢一些,刚刚不是说头三个月最要紧吗?要么你就一直躺着好了,我来喂你。” 枇杷苦着脸摆手道:“我还是起来吧。刚刚大家都让我躺着,我不好违拗,只得躺了半天,现在觉得身子都僵了,要是再躺下去,恐怕我先受不了!” “可是今天大家都说孕妇行动一定要小心呢。” 枇杷却道:“不行,我是再不躺了。她们都是中原的女子,身子娇弱,所以有了身孕便只是卧床保养。在我们营州,女子怀身孕还不是一样做事,就是骑马的都极常见,我可是营州人。” 想到枇杷从来都是爱动的性格,王淳也觉得很难限制她的活动,但又担心,正这时,燕窝粥便先端了上来,枇杷尝了一口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只道:“我们营州的女子怀孕生子,也没见哪一家吃燕窝粥的,生的孩子也都强壮健康。” 王淳奇道:“有这样难吃吗?我见母亲天天都吃的。”说着自己尝了一口,原来却是白煮燕窝,果然有些腥,让人叫了厨子来回话,道:“夫人也是吃这样什么也不加的,说是最补养。” 费嬷嬷也知道,便笑道:“夫人最在意驻颜养生,她吃的东西果真都不是好吃的。这燕窝不如就交给我,我加些糖浆熬,少夫人就喜欢了。” 枇杷摇头道:“还是不要那样麻烦,我只好好吃饭菜,就一定能养好胎。” 王淳听了,觉得这些小事都比家国大事难以决断,于是饭后又将大夫请了进来,问了好多的事项,一一记在心里。 枇杷听了大夫的倒是欢喜,便道:“我就说我们营州的女子怀孕时什么都能做是不错的吧,你以后不要拦着我了,我自己也有分寸的。还有这个燕窝粥,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我再不吃的。”说着便要去练武场,被王淳拦住了,又哄又劝只在花园里走了走。 再回到梧桐院,梅夫人身边的喜嬷嬷正在等着他们回来传话,原来梅夫人回正殿后又想起了要他们分房,已经叫人去收拾外面的书房,派喜嬷嬷来吩咐道:“从今天起把淳哥儿分出去住,他的起居由我来打理就行了,枇杷只管安心养胎。” 枇杷十分不舍,但听喜嬷嬷说是家里的规矩,这样对孕妇保养身子最好,再想到刚刚大夫说的话,便也不好反对,只得推了不肯离开的王淳出去,“今天我正要早点睡呢,你不走我反而还要等你。” 王淳看看一直等在一旁的喜嬷嬷,便向她道:“你先出去,我与枇杷说几句话。”待喜嬷嬷一走,便向枇杷低声道:“你等我一起睡,我先跟喜嬷嬷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枇杷赶紧低声道:“现在府里的守卫非常严,你要是被抓到了,大家一定笑死了。而且大夫也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那样才对孩子好,你还是在外院住着吧,明天一早再进来。”便很坚决地要推他出去。 王淳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以为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孩子。我正是怕你一个人睡从床上掉下来,摔到了孩子。” “可我从来没从床上掉下来过!” “我这不是怕万一吗?有我拦在床边,你怎么滚都没事儿。” “那我叫木朵进来陪我。” “木朵哪里有我警醒?你等我。”说着,辞了枇杷出了院门,往前院去了。 这边枇杷等了一会儿,心想王淳恐怕还是不能进来,因为自从她接手了王府的防卫后,便加强了巡视,虽然王淳的功夫也不错,但是想溜进来却是有难度的。而这时木朵听说王淳去了外院,已经自己抱着铺盖进来,“还是我来陪将军吧,总比王家的下人要警醒些,”又笑道:“王府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家先前就一个院子,我爹和我娘从来也没分过屋子,因为没有屋子可分呀!” “木朵说得有理,”王淳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拉起一片衣襟向枇杷笑道:“我们府上的护卫实在太严了,要不是我熟悉地形,差一点就被抓住了,瞧为了躲开他们,我的衣袍都弄脏了。明天你与值班的说一声,我晚上悄悄进来,不要声张。” 枇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可不替你说,还要罚今天的护卫,看看明天你还能不能混进来!” 王淳赶紧拱手求情,“你可别罚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木朵在一旁笑道:“将军,我也觉得若是罚今天的护卫不够公正。”又劝道:“王府的护卫查得最严的是从府外到府内,至于外院和内院之间,虽然亦定时巡视,但毕竟岗设得要少,再加上少主对内院外院情况非常熟悉,他想进来谁又能查得到呢,若是换一个外人,肯定会被抓住。” 见枇杷微笑不语,知她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便又道:“少主,外书房与内院间有一道小门,明日我要了钥匙,再与护卫队长说好,到了晚上在小门那边接你进来。” 枇杷正色道:“今天偷偷进来已经不对了,你们还要循私枉法,我是不依的。” 王淳看枇杷一脸严肃,便道:“也不必如此麻烦,明天起我便不让枇杷管王府里的事了,都交给我,我自己拿了钥匙每天出入,看看还是不是还有人查?” 枇杷听了马上反对,“不行,我才接过来,哪里好立即交给你。再说我又没怎么样,先前我们营州还有女子怀着孩子上城墙守城的呢,我不过管个府里的护卫,哪里就不能了呢?” 王淳见她十分坚持,便只得笑道:“你若是同意我和木朵的意思,我就由着你管,等你身子沉重再交回来。” 枇杷见状便不再坚持,只要能将各处安顿好,不让婆婆发现,她也想王淳回来陪自己,尤其是今天,她还有好多的话要与王淳说,毕竟他们有了孩子了! 木朵见事情商量妥当,便重新抱了铺盖回去,留王淳和枇杷在房里,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身子挨着身子,手拉着手,悄悄地说起了话,“你说我们这一次是不是能生儿子?” “我觉得能。” “你说能生几个?” “几个都好。” “要是女儿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那你呢?” “我也喜欢。” 说了半晌,王淳又想了起来,“你赶紧睡吧,大夫说孕妇要多休息。” “那好,你也睡。” 原本王淳虽然天天回来,但事情瞒得很好,只有木朵知道。可是毕竟是年青夫妻,火气正旺,免不了出了点小小的情况,他们自己以为别人不知,却被费嬷嬷看出来了,趁没有人时悄悄告诉枇杷一些事情,羞得枇杷红着脸再不肯抬头,再到晚上等吹了灯烛说给王淳,“我只让你别回来,你一定回来,费嬷嬷都知道了,脸都丢光了!” 王淳却是欣喜异常,“费嬷嬷是最疼我的,她知道了并不要紧。”又哄了枇杷一起按费嬷嬷教的法子尝试一回,果然十分愉悦,只是知道毕竟不能多试,只得放了手惆怅地道:“先前一直盼着生儿子,现在才知道生儿子也真不容易,我们成亲还没满两个月呢,一点也没够。” 枇杷便笑他,“我就说你在外人看来像个君子,其实骨子里却颇不知羞,夫妻在一起是为了生儿子,现在我怀着儿子,你却怎么还总想那样的事?你看我就一点也不想,你还是向我学一学吧。” 王淳笑道:“那刚刚是谁也满享受的?还哼……” 一语未了,就被枇杷按住了嘴,“你要再说我便不理你,也不让你到梧桐院里住了!” 王淳便闷声哼道:“好,我不说了,都是我自己不知羞,你最正人君子了。” 枇杷放了手,也觉得自己的话颇为亏心,便悄悄在他耳边道:“你既然认了错,明天还让你试一试。” 王淳固然想,但还是有分寸的,抱了她道:“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第215章 知道什么 一转眼,枇杷的身孕便满了三个月,王淳便理直气壮地直接搬了回来,“大夫说这时候就要开始显怀了,行动恐会不便,我最好在一旁守着。” 最初得知枇杷有孕后,他其实欢喜得傻了,不由自主地被母亲牵着鼻子走了。但很快他便知道母亲真正的意图,拦住了梅家一个表妹进府,将母亲送到外书房那两个漂亮的侍女赶走,又借着这个时机与大夫对好了说辞直接搬回来,这样的事情,只要大夫说了大家都无从反驳的。 果然国主一听儿子这样说,便赶紧点头赞成,“你平日里是够细心,与枇杷一同起居是好一些。” 梅夫人心里是不快的,但又说不出道理,只是反对也没有人听她的。偏这些时候十六娘与曲七每天在一起,打打合合的,也没空过来帮她出主意,她更是孤掌难鸣。 王淳却也不说破,对于母亲的小心思,他是打算瞒着枇杷的,既是不愿意枇杷听了生气,也是为母亲保留了颜面。至于来自各方面的诱惑,他早就见得多了,若不是能泰然视之,他也不会一直等到娶枇杷。现在有了枇杷,更是看其余的人就如草芥一般,完全不放在眼里。 时下的习俗,妇人有了身孕一般在头三个月是不对外面说的,直到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胎,才是会知亲友的时候,王家便开始一一报喜,国主还亲自给玉家写了信,再附上了王淳和枇杷的信,一同送到了营州。 杨夫人收到消息,立即带了儿子儿媳来了,路上还免不了有些担心,但是到了德州,他们惊奇的发现,枇杷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孕妇,她一直没有呕吐之类的症候,饮食起居也完全如常,甚至每天一早还照常打上一套拳练上一会儿箭,就连她所统领的事务,也一样没少地管着,又都井井有条。 枇杷见了娘和三哥三嫂,心里欢喜极了,却又埋怨道:“不是写信说不要来了?我又没什么事,却把爹和木子两个丢在家里。” 杨夫人笑道:“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两个,有刘嬷嬷在呢。”又拉住女儿仔细地看,又抱在怀里抚着她,过了半晌欣然道:“你还是比过去胖了一点点。” 枇杷自己摸了脸,“我怎么没觉得。” 冷不防王淳在一旁点头道:“岳母说得一点不错,枇杷是胖了一点,看着不显,一摸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站在一旁的周昕忍不住噗地笑了,枇杷也羞红了脸,急道:“你知道什么!” 王淳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没头脑的话来,也是尴尬得不行,听枇杷一说便赶紧应,“对,我其实并不知道。”说完立即起身,头也不抬,“三哥让我陪岳母说说话就赶紧回前面席上的,我得马上走了。”说着飞快地走了个无影无踪。 杨夫人见枇杷钻到自己怀里不出来,便笑道:“女婿都走了,你也别臊了,赶紧出来和我们说说话儿。”又说起了木子的趣事给枇杷听,周昕也跟着附和,总算将刚刚的事掩了过去。 到了晚上,杨夫人就留下来与女儿同睡一床,没人时悄声问:“我听着语气,你有了身孕后没分房?” 当然没分,今天是第一次分开。枇杷便极轻地嗯了一声。 “白天席上我见你婆婆言语中透出些意思来,说怕你们年青不懂事,伤了孩子。还让我劝劝你呢。” 女儿家有些话只能对母亲说,枇杷也是一样,平日里不会说的话,却对着娘便呱呱地都倒了出来,“婆婆是有小心思的,她总想我们不要那么好,再把梅家和史家的女儿弄来给他当妾呢。” “那可不成,”杨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说:“你婆婆娘家的女孩你可不能让她们进门,若是她们做了妾,上面有你婆婆关照着,再生下儿子,将来一定会不安分。” “哼!我当然知道!” 女儿没嫁成了老姑娘时杨夫人急着要命,看王家百般的好,只想赶紧把女儿嫁出去,现在女儿嫁了,她又开始嘀咕,“王家什么都好,就是梅氏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偏老夫人又不在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在营州给你看个人家,还能在眼前天天见面。” 枇杷听了便笑道:“娘,我给你讲个笑话。” 杨夫人便知她有话要说,只得道:“你又要编排什么?” “以前有一个鬼要去投生,阎王偏又欠下了他的情,便道:‘你想投生到什么去处,我都答应你。’那鬼想了半晌道:‘我要去那太平盛世,生在一等公卿世家;有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婢仆成群;自小就是神童,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又有天生神力;文武状元出身,官至将相;还要娶得贤妻,纳得美妾,一生顺遂。平安到百岁。’娘,你猜阎王说什么?” 杨夫人道:“阎王能说什么,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枇杷一拍手道:“娘说的果然不错,阎王听了急忙从宝座上走下来道:‘哪有这样的地方?我自己就先去了!’” 杨夫人撑不住笑了,“定是淳哥儿给你讲的,你再想不出这样的笑话。” “是他讲的,不过我觉得很对呀!”枇杷笑道:“娘只是太爱重我的,才总要担心我不好,其实王家已经很好了,就是婆婆有点不足的地方,又有他挡在前面,也都不用我多管的。我悄悄告诉娘,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婆婆,她拿我没办法的。” 杨夫人再一想,果然是如此,她天生心肠软,又一直深以为女子要贤良,便又悄悄道:“淳哥儿对你好,你也要体谅他,若是梅氏送侍女去侍候女婿也就罢了,我们家自然不会随便打杀人,但要是不好就卖了……” “侍女也不行!”枇杷才不肯听娘的话,“他本来长得就好,总招惹女子们喜欢他,我才不让他再被别人看了去呢。” 杨夫人见女儿这么妒悍,便问:“那女婿可愿意?” “他当然愿意的”枇杷笑道:“。前些天婆婆就送了两个侍女过去,他借口屋子里有重要的东西,直接就拦在屋门外。” 杨夫人便喜道:“我当时就说淳哥儿是好的。”又不免要问:“那你婆婆没有说什么?” “婆婆也拿他没办法,真要是有大事她还是要听淳哥的,”枇杷又笑道:“有时候我看婆婆也是可笑,就比如前两天我去请安,正听婆婆在鼓动木朵,给她讲京城里世家中都是有妾室的,皇家的妃子也要比普通人家的正妻高贵,又说木朵的年纪大了也很难嫁到合适的人,还总是暗示王家将来也是要做皇帝的,真真好笑极了。” 王家会不会做皇帝,对于杨夫人倒不算什么事,她听了关于木朵的话却大惊道:“我们营州都憨直,木朵又是个最直肠子的傻丫头,可别被她骗了去!” 枇杷不信,“木朵怎么会那样傻?” 杨夫人却道:“论起行军打仗的事你们是很懂,可是男女间的事情你们根本就是糊涂的!”她还想加一句枇杷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是想到枇杷现在过得还不错,便没有说出来。 岂不知枇杷正与母亲想到一处,只是她想得正相反,原来自己原来是不懂什么男女间的事,但成了亲不是也过得也很好吗?木朵自然也一样,但见母亲殷殷相告,便只得道:“我得了空好好告诉她。” “你不知道,先前我一直要给木朵找一门亲事,她就说喜欢读书人,是以营州那么多好小伙子想娶她,她都不愿意。现在女婿正是读书人,木朵可不要被她劝动了!”杨夫人说着,又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到后院时,就见女婿和木朵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看样子很亲近,你总该小心些。” 木朵和王淳时常在一起说话的,但枇杷却从不疑心,所以便向杨夫人笑道:“娘,你别乱操心了,我是相信他们的,倒是婆婆有几个侍女,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但是见了我却又吓得不敢看了。” 枇杷本是大而化之的性子,现在到了王府也不过两三个月,竟然什么□□都知道,所以杨夫人便以为,“这些都是女婿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有我的办法。”枇杷得意地道:“而且我现在还管着府里的防卫,自然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了。” “说起王家进门就让你管府里的护卫,也是对你极好极放心了,这样你婆婆和大姑子都不能拿捏你。” 枇杷也早就明白了,便笑道:“是他让我管的。” “那你可要好好待淳哥儿,别让梅家史家的姑娘进门,将他和你弄生分了。” “他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他好。至于梅家、史家的姑娘,她们就别想进王府的门!而且王淳要是因为她们跟我生分,我就不要他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乱说?” “怎么是乱说?”枇杷反问:“我嫁到王家是没有想过和离,但是如果他们对我不好,我又不是非要留在这里不可。范阳、营州、卢龙,我都可以回去,”枇杷又调皮地笑道:“如果娘一定不要我回去,我就去别处,天下那么大,何处不能安身?” 杨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本成亲前她是要好好嘱咐枇杷一番的,但是由于枇杷突袭大漠回来晚了,便没能说上,后来就是回门也无暇细说,今天她本打算把这些都补上,但是却突然发现女儿已经与自己完全不同了。 自己先前的那些教导,她只是认同了一部分,而更多的是她自己这么多年间生出的想法,并且已经很难改变了。 不过这么多年间,杨夫人其实也被女儿不知不觉地影响着。所以她很快就懂得自己能掌控的不过是内宅,而枇杷的天地却更宽,所以她的眼界和思绪便完全超出了自己,自己果然帮不了她什么了。因此倒放下了心,笑道:“我看淳哥儿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也相信的。”枇杷笑了,有了身孕的她还是比过去容易疲乏,于是依偎着娘很快就睡了。   ☆、第216章 不会答应 杨夫人在黑夜里默默地想了很久很久,她曾以为做为女人就像自己一样度过一生才是正确的,但没有想到自己教养出来的女儿却正是相反,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她一直为她担心,恐她不能顺遂,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甚至现在杨夫人觉得,也许女儿这样的一生才是更好的吧。 再见到亲家时,杨夫人的语气悄悄地改变了,她先前总是觉得自己要对梅氏恭敬些、退让些,以此换得她对女儿好,现在才明白过来,其实这些都是没用的,而且也是枇杷不需要的,她一个人,不,不是她一个,是她和淳哥儿都能应付得很好,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 于是她便笑着道:“孩子们的事,就由着他们去吧,毕竟都不小了,又这样能干懂事,比我们要强得多了。” 梅氏本来昨天隐隐透露一些不满,今天正打算把为了儿子竟然失踪了的可怜的史三娘的故事讲给杨氏听,再请她帮忙为自己娘家女孩说话,逼着枇杷答应给儿子纳妾,没想到今天杨夫人的话风就完全变了。 说起来梅氏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无论头脑还是能力也够不上做大奸大恶之人,至多是有点不够善良吧,而且她想给儿子纳妾的原因也并不是针对枇杷——即使儿子娶了别的媳妇,甚至她自己的娘家亲侄女,她恐怕还是会如此的。 不管是出于宠爱儿子、提高自己的地位、拉拨娘家、打压媳妇、满足虚荣心等等方面,她都觉得作为一个婆婆给儿子纳妾都是最应该的。她唯独不知道的反是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她的出身让她会有如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梅家就是靠着女儿做妾,才在老魏国公的帮助下从最卑微的地位上爬了起来,所以梅家人从不认为做妾有什么不对的,现在到了梅氏有了出众的儿子,她便更会理所当然地把为儿子纳妾当成自己的责任,而在这其中,她体会到了她最喜欢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先前,老夫人在时,梅氏被婆婆管得死死的,从没能将自己的想法实现一二,而现在她已经成了当家作主的夫人,就在出孝后,她踌躇志满地打算将家里完全归于自己掌控之中时,枇杷又来了。她不甘心,所以便小动作不断,但又不敢真做出伤害儿媳之类的坏事,所以事情便一直胶着不动。 杨夫人从到来的那一天起,就被梅氏认为是天然的盟友。毕竟杨夫人一向贤良,先前娘家堂妹赖上玉家她不但同意了,而且对堂妹也很不错。让她劝自己的女儿不正是合适? 现在梅夫人不胜惊奇之下,只得干笑着道:“他们是能干懂事,但毕竟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想不明白,就像枇杷,总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有多贤良,正是她应该学的。” 杨夫人若是想通了,言语上岂能让梅氏占了便宜,她可是从小在世家长大的贵女,最长于谈话中的机变,便笑道:“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婆家的人,风俗习惯什么的,就是再不适应也要一一改过来,现在枇杷一举一动都在效仿夫人呢。” 燕地的一国之主没有纳妾,关于这一点梅氏从没有认真想过,只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她向杨夫人笑道:“我是一点也不妒的,只是老夫人在的时候最讨厌男子纳妾,而我又生了儿子,便一直这样了。” 实情也差不多如此,以梅氏的家世和为人,如果老夫人给儿子纳妾,她是万万挡不住的,而她也恐怕也不会真去挡,至多在家里闹闹而已。 “枇杷有了身孕,我看她这一胎也差不多是个儿子,”杨夫人只是笑,“而且她还年轻,一定还能再生的。” 梅夫人气得牙都痒了,她其实最不喜欢像杨夫人这样的贵女用这种态度与自己说话,让自己无从接起,每到这时她就恨不得撒撒泼,大吵大闹起来,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就是不能的。 一口气憋到了胸口中,梅夫人半晌才道:“我其实是为他们好。” “谁不是为他们好呢?”杨夫人还是有分寸的,并不愿意与梅夫人交恶,又道笑:“我见枇杷养得极好,正是夫人的功劳,所以非常极放心,便打算这几天就回营州。” “这么远的路来一次不容易,怎么只住几天就要走?”梅夫人极力挽留,一方面是出于客气,一方面她还是觉得杨夫人比枇杷好说话。 可是杨夫人心意已决,“若是枇杷有事,我自然会留下,现在她一切都很好,便又惦记留在家里的节度使和小孙女了。”果然没几天便辞别亲家回去了。 梅夫人只得加强了对木朵的暗示,现在她想,只要儿子突破了第一步,以后的就都好办了。而木朵呢,正是她新发现的最合适人选,只看淳哥儿也时常与她说话,便知道他们也是相熟的,又是营州的姑娘,就是枇杷知道了也不好打打杀杀的不是? 枇杷见梅夫人频频让身边的嬷嬷请木朵去说话,便提醒她道:“婆婆虽然是我的长辈,但是她的话我却从不肯全信的。” “我知道,我也觉得她的话不可全信,但是有时她说的也很有道理,而且也是真心为我着想。”木朵比枇杷还要大上一些,现在也算老姑娘了。先前营州被突厥攻打,她家里父兄尽皆死于国事,只剩下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妹妹妹,后来母亲亦过世,她又要管着弟弟妹妹们,亲事便蹉跎下来。 现在营州早已经平静,弟妹们亦长大了,杨夫人因将木朵招至军中陪伴枇杷,便也当她是自己家的女孩一样,为她张罗了几次亲事,无奈木朵眼界颇高,并不想嫁到营州军中,故而又一次次地耽搁。这一次枇杷出嫁,她还是以未嫁之身跟到了德州 枇杷亦托王淳为木朵寻过适龄的读书人,只是南边人比北边人成亲更早,所以木朵的年龄在这里很难遇到相当的亲事。 枇杷见木朵竟被婆婆说动了心,也是无奈,木朵不比自己曾得过母亲的教导,又去过京城见过人心险恶的,她生性单纯,正是最容易受骗的。想了想便警告道:“如果夫人要你给少主做妾,你不许答应!如果答应我们就再不是朋友了!” 木朵笑着摆头,“夫人才没有说要我给少主做妾呢,她要是那样说我就生气了!夫人是好心,也是真心帮我打算终身大事的。”又用手羞枇杷,“将军你实在太喜欢少主了,也是因为少主太俊俏了,所以才总会担心别人去抢他。”又笑言,“再说就是我愿意,少主也不会答应啊!” 正说着,王淳走了进来,笑问:“什么事情我不会答应?” 木朵向枇杷做个鬼脸跑了,这样的闺中趣谈枇杷自也不肯说,便笑道:“你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事情多吗?” “我把东西带回梧桐院来看。”王淳说着让人搬进来一大堆的文册,“父亲这几天得了一本星经,正看得入迷,夜夜要观天相,积了太多公事,便把事情都交给我了。” 枇杷现在也知道公公的爱好正是阴阳、星相等玄而又玄的学问,每得一本奇书都会废寝忘食在研读,夜间观看星相一一验证,有时竟然一连住在外书房一两个月,与那些门客、道人们坐而论道。这些文册正是国主这些日子积下来的。 尽管枇杷并不大相信星相之类的东西,但是为人子女者,自然不会多言,只能支持王淳将燕地的事务都接过来。便与王淳一同坐在案前,帮他看起文册,现在她已经能做些简单的分类和处理了。 到了晚上,王淳推开册子,“现在外面暑气散了,我们到花园里走一走。” 枇杷笑道:“还有这么多事没做,先不去了吧。” “不,我陪你逛上一圈,要么肚子里的儿子会不高兴了。”王淳笑道:“现在有你帮我,已经省了很多时间,等到回去你先睡,我再熬一会儿就全看完了。” 枇杷笑了,“也好,我正坐得累了呢,我们走一会儿回来再一起看,然后一起睡。要是不够睡我中午补上一觉就行了。” 这时候枇杷的肚子已经略有些凸出,一路行来,她就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而王淳就扶住她的手臂,再随便聊一聊燕地的事、府里的事或者孩子的事,很是闲适。 王淳道:“今年真是极好的一年,我们成亲了,燕地没有起战火,现在看各处也都平静,并没有天灾*什么的,我竟一直在德州城里没有出去。” 枇杷一想果然出此,便也笑了,“果然很稀奇了,我记得前面几年哪里有静下来的时候,不是西边打仗了,就是南边发水灾了,我记得有一回你信里说在外面往来跑了半年多,路过德州都没来得及回府里。” “我们的孩子是有福气的。” “我也愿他长大时不要再像我们一样遇到这么多的战乱了。” 两人将手拉起来,手指相扣,彼此一笑,他们现在正为孩子们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园,所以尽管有时很辛苦,但是心里却是甜的。 因熬了一会儿夜,第二天枇杷起得晚了些,见王淳的位子早就没有人了,她便赶紧穿好外袍,正要出门,费嬷嬷拦住她道:“少夫人,少主已经向夫人那边说你今早不过去了,直接去翔凤阁就行,现在时间来得及,正好先把朝食吃了。” 知道自己若是不吃朝食,费嬷嬷枇杷便坐了下来,一面吃饭一面问:“他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不知道。” “一大早就走了,走时悄悄告诉老奴,让别叫少夫人起来。”费嬷嬷道:“少夫人身子日渐沉重起来,多睡些是好事。” 枇杷吃过朝食,问道:“木朵怎么还没过来?” 虽然也有几个贴身侍女,但是枇杷并大用她们,平日总是由木朵陪着她一起去翔凤阁的。 “原来少夫人不知道?”费嬷嬷也很奇怪,“木朵昨晚就没回来。”   ☆、第217章 我不服气 枇杷心中疑虑,又担心木朵,可是让费嬷嬷问了她相好的几个姐妹,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因为木朵是有内外院通道钥匙的人,她可以随时往来王府内外,她一时也很难查得出来。因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只得先去了翔凤阁。 王府的防卫现在依旧还是由枇杷管着,虽然王淳几次要重新接过来,但是枇杷都不肯。她真心觉得自己现在管这点事并不算什么,也不会太累。 处理了公事,顺便问了昨晚巡视的兵士们,得知木朵果然没有离开王府,但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枇杷还待细细追问,木朵却已经跑了回来,“我今日迟了,请将军罚我吧。” 枇杷军令一向极严,今天却笑道:“如今你并不是护卫队中的将士,每日陪我过来也只是以我的伙伴身份,所以晚了我也不罚你,但是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就随意出内外院,我还是要把你手中的钥匙收上来。” 木朵也知道这就是最轻的结果了,赶紧将钥匙交了上来道:“我以后一定不再随意出入了。” 枇杷见她认了错,却一直不说昨夜做什么去了,心里反倒觉得忧心,木朵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好? 这时枇杷正要回去,便叫木朵一同回去,瞧着没有人的时候悄声问:“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正如枇杷先前感觉到的,木朵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已经把钥匙交了,以后也再不会在晚上内院外院乱穿,将军就不要再问了。”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木朵,你虽然比我大,可是还没成亲,晚上不好在外面留宿的。” “枇杷,我就是要成亲了。”木朵笑得非常开心,脸上竟现出几分□□。 木朵是纯粹的胡人血统,高鼻深目,猛一眼看去极是美丽,但却不够柔和耐看,现在枇杷却突然觉得她变得漂亮了,似乎脸上发着光彩,愈发担心,“你要成亲?对方是谁?” 木朵脸红了,却笑道:“过些天你就知道了。”说着便扭头跑了。 枇杷正要追过去,却迎面见到王淳,见了她便拦住道:“小心些,若是摔了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木朵跑掉了,枇杷便跺了跺脚道:“木朵说要成亲了,可是却不肯说对方是谁,我怕她被骗了。” “你前些天还不是一直要帮她说亲的吗?现在她要嫁了有什么不好?”王淳挽住她的手臂道:“再说木朵也不小了,哪里就被人骗了?你是太过关心反而心乱。” 木朵一直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现在自己嫁人了,生活得很幸福,枇杷也极希望她能够幸福,是以特别关心她的事。现在听王淳这样一说,也恐自己管得太多,但是还是不免要问:“外院里是不是来了新的年青人?” “前些天来献《星经》的就是个年青人,说是哪个门派的传人;他还带了些喜欢观星的朋友,其中也有些年青人。”王淳道:“等明天我空了问一问,木朵是不是与哪一个情投意合,他们一起去观星了?” 枇杷也如是想,便笑道:“你只悄悄打听,看看那人的人品性情如何?我对于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总有些信不过,也不知木朵怎么偏喜欢这样的。先前我们营州有那么多好小伙子,她不知怎么就是不同意。” 王淳便笑道:“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出道理的,比如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才嫁到我们家。” 枇杷听了却道:“我才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嫁过来的呢,我是为了燕地、为了王玉两家联姻才嫁过来的。” “你呀,就是嘴硬,”王淳笑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一定要把你娶过来。” 小夫妻间说着说着就肉麻起来,枇杷听了自是高兴,与王淳又笑闹了几句,“不过,看在你喜欢我的缘故,我现在也喜欢你了。”但还是担心木朵,“营州人性子直,她不要被人骗了。” 王淳其实也不大信那些玄学星相的,便从不与他们往来,只是父亲将他们待为座上客,他亦不好赶人,只是从来都与他们淡淡的。现在见枇杷担心木朵,便安慰道:“若是真有人起了坏心,骗了木朵,我定不能放过。” 不过几天,王淳一天回了房,将人都赶了出去,期期艾艾地道:“我知道木朵每日去找谁了。” 枇杷看着他不在自的表情,马上感觉到不对,急问:“是谁?你怎么还不快说?” 王淳叹气又叹气,“是我父亲。” “什么!”枇杷惊得猛地站了起来,袖子不小心将面杯子落到了地上,杯子碎了,又洒了一地的水,她也不顾,只是摇头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王淳也摇头,又扶了枇杷的手道:“没错,我先前也不信,又反复问了几次才肯定。”说着又命她不要动,让人进来先将碎了的杯子收了。 待屋子里又平静下来后,枇杷瞪大眼睛问王淳,“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枇杷想了想,“我告诉木朵不许再去找国主了。” “没用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枇杷不可置信,“你是说?” 王淳肯定地点头,“这种事情我哪里能不问清楚?” 枇杷和王淳虽然都不大,但是生逢乱世,却都见过经过不知多少大事难事,现在面对这样一件原本只是小不能再小的事却都一筹莫展。枇杷见王淳额上有不少汗珠,又是心疼,道:“看你急的,一头一脸的汗,还是先擦洗一下,再换了家常布袍再说吧。” 王淳也知道只着急并没有用,遂听了枇杷的话,将衣冠除下,要了水擦了擦,穿上轻薄的夏衣,虽然一面更衣,却一面依旧与枇杷商量着,“是不是应该拆散他们?” “母亲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我们是不要瞒着她?” “万一要是有了孩子?” 两人想了不少计策,却没有可用的,还是束手无策,枇杷便道:“我让人先把木朵先找来,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只能这样了,正要叫人去找木朵,不料梅夫人身边的喜嬷嬷却急忙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少主、少夫人,你们赶紧去正殿看看,夫人被木朵气得死了过去!” 王淳和枇杷大惊,也顾不得换了衣袍,只穿着家常的夏衣就赶紧去了正殿,就见梅夫人已经倒在榻上,一干嬷嬷侍女帮她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见少主和夫人到了,又赶紧让出空地来,“夫人被气得死了过去。” 正这时,又有人飞跑进来,“药!药送进来了!” 大家赶紧又是一番忙乱,王淳半跪在榻前,亲手将药给梅夫人喂下,“娘,有什么事也是身子最要紧,先喝了药再说。” 梅夫人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儿子立即哭道:“淳哥儿啊!你可要为娘作主啊!” 王淳赶紧答应,“娘,你放心,万事有我,你只要养好身子。” “那你替我把那个贱婢直接打杀了!”梅夫人用手指着木朵,恶狠狠地说,目光中尽是恨意。 偏这时十六娘与曲七也跑了进来,应该也是听到梅夫人的消息,正好听到梅夫人这句话,十六娘便立即向枇杷冲过来,“玉枇杷,你特别让你家的贱婢气死母亲的吗?现在你不将她立即打死,我让淳哥休了你!” 曲七一个健步冲到了她的前面,伸出双臂拦住道:“你是女子,虽然不用齐家治国,但是也总要培养自己的修养吧!你可知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对了,到了这里我们就不必管了,我们也管不了。现在家里出了事,你什么也不问就要打死人,修养实在不够啊!” 大家原本都是又急又躁,却被曲七这一大串的道理震得一怔,又都觉得目不识丁的曲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格外别扭可笑,但是现在只没时间笑就是了。 十六娘呆了一呆,哪里能被这样的话劝住,推了曲七还要向枇杷这边冲过来,“快放开我,我不能看着母亲受欺负!” 无奈曲七虽然纨绔,但毕竟是男子,只要用力拦住她,十六娘岂能挣开?只是她挣不开便抬手向曲七打去,可曲七就是挨了几下子也只反复念叨着《礼记》中的这几句话劝解,也不让她过去。恐怕他会的也只有这几句。 枇杷从进门时就看到了木朵,她原本站在榻前,可是被越来越多的人挤到了屋子的一角,脸上满是委屈,从自己进来就一直看着自己。虽然从听到她的事情后就恨不得将她找回来骂上一回,但是在外人面前,枇杷是不可能让别人随意欺负她的。 但是刚刚的情况,她亦不可先叫她过来说话,只得先帮着王淳照料婆婆,这时见王淳被婆婆紧紧地抓着手动不了,曲七又将十六娘拦在里面,便向木朵严肃地道:“木朵过来,事情是什么样的,你从实说出,如果你有道理,我决不会任你被人欺负,如果你错了,我定会罚你。” 梅夫人这时尖声叫道:“还说什么!你们都想气死我吗!还不把她直接拉出去打死!” 枇杷刚要反驳,就听王淳道:“就是杀了人的死囚也要给他们说话辩解的机会,更何况木朵还不至于犯了那样的大错,再者我们家从没有草菅人命的事。娘,就让木朵说,如果她错了,我决不会饶她!”王淳很小时就跟着祖父出入公堂,现在又以燕地少主的身份差不多接手了燕地大半事务,处理的各种情况多了,只平常一句话就带着无限威严,又让无端地信任,大家立即都静了下来。 木朵原本一直咬着嘴唇不吭声,现在突然掉下泪来,“我就是听了夫人的话,才这样做的,结果夫人现在竟然要打死我!我不服气!”   ☆、第218章 是还不是 木朵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道:“前些日子夫人时常找我过来说话,她劝我也老大不小了,现在找人嫁了也未必能嫁到合适的,不是有什么暗疾的就是续弦,还不如嫁到高门为妾,嫁的人毕竟是一时之人杰,要比寻常小门小户强多了。@中原有一句俗语正是‘宁为英雄妾,不做庸□□’呢。” 然后她向梅夫人问:“夫人,是不是?” 梅夫人对上她的眼光,便赶紧闪了开去,理也不理她。 木朵就又道:“我那时还问,我又不是认识什么高门,她就说国主府是燕地门第最高的人家了, 如果我嫁了进来,将来虽然当不上皇后娘娘,但也能当个妃子,还可能像杨贵妃一样呢。” 再一次转向梅夫人问道:“夫人,我没说谎吧。” 见梅夫人依旧不理她,便接着说:“然后夫人就告诉我晚上去找……” 这时梅夫人终于从榻上跳了起来,指着木朵高声道:“我让你去找淳哥儿,没让你去找国主!” “可是夫人你却没这么说啊!你只说只要外院的男人同意了就行,”木朵急忙道:“而且夫人还对我说夫人从不嫉妒,而少夫人太妒呢,所以我就以为夫人是让我嫁给国主。再说如果夫人说是让我嫁给少主,我肯定不能同意,他是我们将军的,我们将军不同意我就不会嫁给他。” 在场的人或早或晚都先后明白了,梅夫人劝说木朵给王淳当妾,只是她的语言太过委婉——也许应该说木朵太直肠子,所以之间竟然出了误会,结果木朵便成了国主的人。 枇杷看看躺在榻上的婆婆,理直气壮的木朵,只得向木朵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原也想告诉将军的,可是夫人一直提醒我,这样的事不好告诉别人的,就是对少夫人也不要说,免得事情不成让人笑话。还说等事情成了,自然大家都知道了,她还会给我摆酒,以后府里都称侧夫人。”木朵又急忙解释道:“将军,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将军的。我看将军嫁给少主每天都很开心,又想我已经不小了,还是早些嫁了好,就……” 枇杷真不知说什么好,她看向王淳,见他同样是一脸的无奈,十六娘这时也不闹了,因为她先前并不知情,现在也第一次听到,也被这样稀奇的结果惊呆了。 半晌后,木朵终于忍不住问:“夫人,你说话不会不算数吧,你可是答应封我做侧夫人的。” 梅夫人哪里会同意,“什么侧夫人,我不许你进王家的门!” 木朵一听,马上不答应,“可我是良家女子,你说过与那些婢仆之流的不一样,一定会封侧夫人的!” “不行!” 十六娘见状过来帮着母亲,“你既然要当妾,就得听任嫡夫人打骂,现在竟然还敢与夫人犟嘴!” 木朵并不退让,“我现在是你的庶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更何况夫人早就告诉我,嫡夫人要对妾室宽容大度,否则我怎么会答应嫁进来?” 木朵句句用的都是先前梅夫人告诉她的话,她是真的信了,也才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见梅夫人要反悔,哪里肯让,她从小就是个野丫头,又从军多年,自然不是弱女子,又听了将军和少主说如果自己有理就会帮自己,便更是觉得有了底气,一时间竟然以一敌二,将梅氏十六娘母女辩得哑口无言。 有时候,聪明人其实未必上得了简单的人的上风,而且梅夫人又真不是聪明人,她只是自以为聪明。 正在堂内重新乱成一团时,国主也从外院赶了回来,“我听说夫人不好,是怎么一回事?” 梅夫人见了丈夫,马上掩面大哭起来,又道:“你果真是个没良心的,要是我死了,你也只在外面看星星。” 国主不知所为何事,便赶紧上前安慰道:“夫人,你不懂星相,最是包容万千,如果你真有不测,我是能看出来的。昨晚我在观星台上看了一夜,并无任何异相。”又看到木朵道:“你也看到的,是不是?” 木朵是个多诚实的人,马上答道:“正是,国主说了,只看星相,今年秋天一定会丰收之年!而且少夫人一定会生一个命格贵重的儿子!”又掩口问国主,“这些天机,我是不是不能随意泄露?” “家里没有外人,说也就说了,”国主四处看了看,便向曲七道:“你也要守口如瓶。” 曲七赶紧答应,“我正在修养品德,决不会乱说的。”为了表示决心,又赶紧发了誓,“我要是说了,就叫我嘴上长了烂疮,一直烂到喉咙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十六娘正有气撒不出来,便气道:“你最好现在就生个烂疮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已经能够知至、意诚、心正、身修,为什么要生烂疮?”曲七又摇头叹气道:“只是我们时常吵架,总也做不到家齐,真是憾事啊!” 十六娘愈加地气,“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多的大事,你还在这里胡说得人心烦!” “我哪里胡说了?我说的都是书上的道理,最是有用的。”而且在后院姬妾无数的曲七看来,今天这些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国主想纳个妾,又不是父亲偷了儿子的小妾,兄弟和嫂子通奸被发现,完全是寻常事,大家实在用不着这样如此生气,便道:“这算什么大事?” 见大家都还沉默着,便好心劝道:“你们都是能治国平天下的人,修身齐家不在话下,还是别生气了,这么热的天,生气最不好了。” 国主听了,心里舒畅极了,便笑道:“曲七最近读书果然长进了。”又向大家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夫人又为何生气?” 木朵站了出来道:“是因为我。” 国主便问:“不是夫人同意你过去服侍我的吗?” 木朵道:“正是,可是我今天回来见夫人,把事情告诉她,她却生气了。” 国主便看向梅氏,“我这些天顾不上回来,听木朵说是你打发她过去的,还说你想让她帮我们家开枝散叶,难道不是真的?” 木朵急道:“我从不说谎的!”她陪着枇杷嫁进来时间也有几个月了,王府之人自然也都了解她的品行,就连梅夫人也无法反驳。 不过梅夫人虽然不反驳,也一直沉默不语,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连续一断地滴了下来。 国主看了,赶紧到夫人榻边坐了,拿了帕子替她拭泪,又突然想起来一事,便向曲七和十六娘道:“囡囡还自己留在院子里,你们回去吧。” 曲七拱手道:“是,岳父,我明白,我们毕竟是曲家的人,不好参与王家的事。”说着拉着十六娘就走。 十六娘总归也懂得这个道理,便只得随着他走了,却一路走一路埋怨,“你为什么不帮我和娘,反去帮别人?” 曲七却道:“什么内人外人,我是帮理不帮亲的。”他自己也没觉得,但其实在与枇杷的来往中,就变得极讲礼节了,没有半丝轻薄之处,就是今天枇杷只穿了轻薄的夏衫出来,他便正眼都不去瞧,若是说话,便只看着地面,所以不只十六娘,就是满府的人都未疑过什么。 是以十六娘倒底竟有几分信了,觉得曲七有理,且又辩不过他,只得嘟囔着与他走了。殿内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有梅夫人的啜泣。 国主这时也完全明白了,亦自悔与木朵的事办得孟浪了。但是当时他正是在外院清冷的时候,又得知是夫人亲手安排的,且先前夫人在他面前也多次说过,自家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儿子纳两个妾也是正常,那么推人及已,也是一样的道理,便没有多想就接受了美人恩。 现在见夫人哭成这样,心疼不已,拭了泪便执了她的手温声问:“我们结发夫妻,情谊深重,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怎么样?只管告诉我,我都听你的,不要自己生气。” 枇杷心里猛地提了起来,为木朵担心不已。嫁入王家也已经几个月了,她知道公公对婆婆一向很好,对于婆婆时常犯的小错也非常包容。而且她还非常理解,祖父祖母是这样的,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是这样的,他们这些老夫妻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又生养了孩子,情谊一定比自己和王淳这样刚成亲的还要深呢。 而木朵呢,她莽莽撞撞地以一种非常不好的方法闯入了王家,与婆婆相比,公公一定不会真正在意她,现在的话就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其实木朵也很无辜,她是被梅夫人哄骗上当的,如果没能被王家接受,那么可怎么办呢?她已经是国主的人了。 如果国主决定将木朵送出府外,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木朵争取呢?但是,如果帮了木朵,让梅夫人从此被冷落,其实也不是枇杷愿意看到的,一时间,她说不清自己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便紧紧地盯着梅夫人,认真听她会怎么说。 梅夫人抽噎着,半晌终于道:“挑个好日子摆酒吧,等生了儿子再封侧夫人。” 木朵拊掌大笑道:“我还当夫人说了话要反悔呢,正不知怎么办好,现在夫人守诺,我也就放心了。”说着赶紧上前从案前端了一杯茶给梅夫人敬了上去,“夫人,你不是告诉我只要事情出了,立即给嫡夫人端一杯茶敬上,就算名份已定了吗?你赶紧接了吧。” 梅夫人一面滴着泪,一面接了茶,正想说话,却不防又被木朵抢了过去,“夫人,你还说这时候还要赏首饰衣服的呢。”   ☆、第219章 贤良夫人 事已如此,枇杷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与王淳携手回了梧桐院,惊疑地问:“你说婆婆怎么会答应了呢?”明明已经气成了那样,又哭成那样,可最后竟然能同意?当时那样的情况,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只要能保住木朵平安回营州就行的。 王淳也摇头,“我也不知。”当时他也觉得母亲一定拒绝,自己想好了要说服枇杷,再好好劝导木朵,然后再多多拿出些钱财补偿送她离开王府,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所以亦是茫然地回来了。 枇杷公平地道:“这事怪不得木朵。” “我当然知道,你不要因此心里不自在。”王淳又劝着妻子,“我娘也实在是太过糊涂了,原本我们家这样很好,但她这样一来后院一定会起风波。” 婆婆就是害人不成反害已,但木朵也是从此走上了做妾的路,是以枇杷真很难释怀,总觉得自己要为木朵负上些责任,她毕竟是跟着自己到德州的。 可是,木朵很快就笑嘻嘻地来找枇杷了,“走,到新给我的院子里看看?” 枇杷不好扫兴,只得跟了她一同去了,王府本就是先前德州的刺史府,里面颇有几处小院子原本空着的,眼下已经分给木朵一处,虽然匾额尚未安放,但却已经有一群下人正在忙碌整理,木朵更是将一匣子首饰、数端锦缎都拿出来给枇杷看,“有先前夫人给的,也有这一次才给的,比将军赏我的也不差。” 看着眼前这一片华彩灿烂,再加上下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搬运送来的床榻案几、布幔围幛等等物品,早已经超过普通大户人家女儿嫁妆了,至于日常起居,肯定要比大户人家要好得多。 木朵用手在镶了锣钿的木床边上划过,满意地道:“这床可真漂亮,以后我过的日子就与王府内的主子们差不多了。” 不用说,这又都是梅夫人告诉她的。枇杷却道:“可是,你将来就是要做妾了。” “我知道啊!”木朵笑道:“但是总比我嫁到寻常人家过苦日子要好得多,而且嫁到了寻常人家,对上要侍候公婆,对下要照顾小叔小姑,还要对丈夫三从四德,未必有我在国主府上做侧夫人容易!” 一时间,枇杷竟无言回应,只得道:“木朵,你在营州长大,就是后来到过德州,也正是战乱之时,真正见过大户人家的妾室是什么样的吗?” “没有,不过夫人都告诉过我……” 枇杷摆手止住木朵,“夫人的话你不必告诉我,我是不尽信的。但是我们从小在一起,是最希望你能好。” 木朵笑着答应了,“我知道将军会为我好,但我以后在国主府里遵照规矩行事,再生下儿子,当了侧夫人,也不会有什么为难的事了,将军放心吧。” 枇杷这时突然想到母亲从自已小时就开始教导的东西,曾经有很多时候自己很烦听到她的说教,甚至还一度认为母亲说的都是无用的,现在却觉得非常感谢母亲,也庆幸她能够懂得那么,又都教给了自己。 木朵论起做事本领,并不差什么,但就是因为对于高门大户的事什么也不懂,才会错成了这样。 不过,现在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是枇杷点头道:“我也愿你能一直顺顺利利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梅夫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好几个绝色的美人放在房里,府里也添了不少歌姬女乐,到处是莺声燕语,家里的侍女们也花红柳绿地打扮起来,虽然王府还是过去的王府,但是枇杷再走过时总觉得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很快地,国主又在夫人的劝告下收了两个美人,而府里跃跃欲试的人更多了,枇杷每每看到婆婆纵容着这些美人与木朵争宠,都觉得她实在是太糊涂了。 可是王淳告诉枇杷,“先前我说什么,娘差不多都能听进去,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听我的劝了,就是十六娘也觉得她现在太固执。” 梅夫人现在见到木朵总是笑眯眯的,对于木朵也不为难,特别是在国主面前,甚至还能在一起说说笑笑,但是她就是一门心思想找人分木朵受到的宠爱。枇杷非常不解,“即使木朵被这些人斗倒了,那又有什么用?难道再找来更新的人再斗倒她们,那于婆婆有什么益处?” “可是她就是要这样做,我们有什么办法?” 王淳和枇杷白替这一干人担心,而梅夫人却一意孤行,不惜拿出私房钱买入各色美人,再用自己心爱的首饰绸缎将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国主面前。她满怀雄心壮志地忙碌着,就连儿子和儿媳也没有时间管了,不必说为难枇杷,就是见了他们只是说:“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也不必我多操心,有什么事情就商量着办了吧,不必告诉我。”然后就再没空理他们了。 而国主呢,虽然对夫人还是一般地尊重,每到初一十五的日子一定会回正殿,但其实他对夫人早已经没有过去的爱护了,他给梅夫人留下的只是面子上的尊重客气而已,至于原先的宠溺宽容则都拿给了木朵。 王淳也不是没有劝谏过父亲,可是同样没有效果,国主对于木朵的痴迷要比大家想到的深得多。刚过四旬的他在短短几年内由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突然成了燕地的国主,手握重权,然后又遇到带有异域风情的美人,偏这美人还特别崇拜他,让他焕发了年青时也没有过的神采,每日与木朵在一起谈天说地,写字作画,观星赏月,不亦悦乎。 只是燕地的公事,国主管得越来越少,反其实他本就不是喜欢这些枯燥事务的性子,又有能干的儿子,越发撒了手,只顾自己整日里情意绵绵的。 木朵虽然有自己的院子,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国主的外院殿内住着,每日与国主朝夕不离。虽然极受宠,但好在她果真严格守着妾室的规矩不逾礼,从不参与国事,也不胡乱与人往来,得了空至多趁着王淳不在时到枇杷这里说话,因为她现在与王淳正是庶母与儿子的关系,总要避嫌的。 枇杷最初总觉得有些别扭,但现在却已经慢慢接受,用木朵的话说,“夫人告诉我,妾室不必与夫家排辈份,先前多有姑姪同嫁一人的。更何况你我呢。” 而且她也完全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夫人曾经说过,做妾的不必讲究贤良淑德,只要得到男人的宠爱就行了,所以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多陪国主,早日生下儿子,母以子为贵。” 枇杷听她还言必称夫人,不由得问:“你现在还坚信夫人的话吗?” “我也没那么笨啊,”木朵笑道:“我也早明白夫人是想我嫁给少主,与将军争斗。但是好在我当时没听懂,反而直接嫁给了国主。现在想起来,夫人当时的目的虽然不同,但她告诉我的话,却一样正合我用。” 又诚心道:“国主虽然年纪大一些,但也不是很大,我若嫁给外面的人做续弦,也许也要嫁这样大年纪的人呢。他又儒雅又温和,字写那样好看,还会夜观星相,正是我喜欢的类型,比外面的人好得多,我现在的生活很开心。” “可是那些人……”枇杷用手向外指了指,就连梅夫人派给木朵的两个侍女也都是绝色的美人。而这两个美人,娇巧俏丽,五官玲珑,正是为了显出木朵相貌中不够精致的缺点。 木朵明白,可她现在正与国主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根本没有在意,“那些人不过是奴婢出身,能与我一样吗?就算国主一时宠幸她们,也算不了什么,我只要生了儿子就要当侧夫人的,万一有朝一日国主登基做了皇帝,我就是贵妃娘娘了!” 就在枇杷并不相信木朵的梦想会实现时,木朵竟然怀孕了。国主每日喜气洋洋,还没等生下孩子,就提前请梅夫人将木朵封了侧夫人,一应用度又大大提高了。 梅夫人也贤良地照办了,且她在外面前还一直做出欢喜的神色,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她笑着的表情实在看起来更像是要哭,就连枇杷都心生了同情,告诉王淳道:“你别总陪着我了,多去和婆婆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王淳摇头道:“没有用,我娘现在就是执迷不悟了。”话虽这样说,但他不管多忙,每天都要去正殿坐上一会儿。梅夫人总以为大家看不出,但其实只要有眼睛的人早都发现了,她现在飞快地老了,丑了,原本娇艳的容颜变得尖利而刻薄,就连头发也白了不少,纵然她时常用药草染黑,也不免在发根处露出一些。 在年青美貌的小妾们对比下,国主对于夫人也越发敷衍了,借口侧夫人有孕,他根本不回正殿,只是整日陪着侧夫人。 梅夫人这时竟然谁也不商量,却以最快的速度在燕地几个世家大族中选了几个女子进了王府,直接又封了三位侧夫人,为国主建立了真正的后宫。其实王家被推举为燕地国主之时正值王老大人病逝,武川反叛,梁国大军压境之时,大家考虑的只是燕地的安危,至于后宫,根本没有人提起来。 现在梅夫人请了几位饱学之士和燕地有名望的贵妇帮忙,参照着先前历朝历代的情况,引经据典地将国主的后宫完备起来,又草创了一系列的后宫制度。枇杷感觉若不是燕地只有几个州郡,且王家只是国主,她也许还会弄得更加复杂和堂皇。 对于夫人的所为,国主完全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似乎很满意这种彰显身份提高的仪式,欣欣然地按国主夫人制定的种种规范临幸于后院各处。 这一次梅夫人的措施有效了,木朵很快就失去了她在后院独一无二的地位,接着就是又有一个侧夫人有孕的喜信传了出来。   ☆、第220章 田庄小憩 枇杷并不知道婆婆是否觉得自己胜利了,只是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就是得知婆婆在为国主设置后宫时,顺便为王淳也准备了两个妾室的名额,她也生不出气来。 因为她看得出梅夫人其实真的只是顺便,她不过是在别人的建议下随意为儿子设定了一正两侧夫人的名目,然后就置之脑后,事实上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插手王淳和自己之间的任何打算,她的能力和精力都顾不上了。 更何况,王淳一直与自己站在一边,他根本不会管他还有可以纳两个有名份的侧室这种无聊事,只当没有,又怕自己多心,还好生地哄了半晌,又再三表白,“别忘记了我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啊。” 枇杷便笑,“我当然记得,而且才不肯把你让给别人,那样我可要吃大亏了呢。”又觉得婆婆实在太傻,竟然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么多的麻烦。又同情地道:“我与婆婆一向说不到一处,你还是要劝她早日明白过来,这样一步步地走下去,恐怕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淳不意枇杷并没有恨母亲所有的为难、挑拨等种种的不当,却还担心她,便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看着表面最强硬,其实心肠又最软了!” “又不是对着突厥人,倒不必都那样强硬,”枇杷却又说:“我最初其实是有些讨厌婆婆的,但现在早就讨厌不起来了,倒觉得她可怜。” 一个长辈,竟然被晚辈可怜,其实是比让晚辈讨厌还要可悲的吧。但是母亲就是一步步地把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更可悲的是她自己还不能清楚地认识到。王淳叹息一声,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告诉十六娘,让她去多陪陪母亲。 但是谁能想到呢?趁着十六娘不在槐园的空隙间,曲七与王府里的一个侍女私通了,但毕竟他们在王府,十六娘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将两个人抓了个正着。 虽然十六娘气急败坏,却也知道不能再去找母亲了,于是拖着曲七来了翔凤阁,“府里现在乱七八糟,父亲母亲都没有心思管我,你们是我娘家人,总要为我作主的。” 王淳和枇杷因实在看不惯府里的乱事,日常起居早挪到了翔凤阁,平日里根本不进内院。 见他们吵吵嚷嚷地走过来,枇杷一眼看去,就见十六娘气愤不已,而曲七虽然被揪得歪着头,不停地“唉呦!唉呦!”地大叫着,但其实却并不以为然,还不满地嘀咕道:“你怎么就没有岳母那样的贤良呢?” 十六娘气得身子都在颤,但却不知怎么反驳才对,脸紫胀起来,更是下力气在曲七的耳朵上用力地拧,“你既然嫌我不贤良,我们就和离!” 曲七满不在乎地道:“怎么样都成,只要你松了我的耳朵!” 上梁不正下梁歪,更何况曲七本就歪的,好不容易才扭正一点又歪了回去,正想着,曲七却见枇杷正盯住他看,脸蓦然红了,闭上嘴又低下了头,似乎还是有些廉耻心的。枇杷正要说话,王淳却扶了她的手道:“这样的事你不宜听的,还是回去歇着吧。” 王淳以当年周文王之母太任在孕玉文王之时,目不视恶色,耳不闻淫声,口不出傲言,在枇杷有孕之后,异常重视养胎,从不教她心情不顺。 枇杷虽然不大相信,但也果然改了不少习惯,虽然依旧每日习武、在翔凤阁处理事务,却于闲暇时间多读书,听雅乐,又时常由王淳陪着到景致好的地方看山看水看树看花。现在自不喜听曲七与十六娘两人的乱事,便转身到了后面,刚坐了下来,正对着墙上新挂的一幅山水图,心中蓦然一动,提笔写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枇杷的字一直算不得顶好,她又没有太多时间练习,但却有独特的风骨,一首诗写了下去,放下笔,正怡然自得,王淳笑着走了进来,见了那字,便笑道:“我们家的枇杷总是与别人不同,竟将张若虚的这首《春江花月夜》写得不带一丝愁怅。” 张若虚的这首《春江花月夜》写得极美,但其实却透着淡淡的忧伤,很多人在作画题字时都特别 将这种愁绪加强了,可是枇杷的这篇字却活泼动人,“我看了画,突然想到我们那天到江边玩的情形写下了这首诗。” “只要你能不受他们的影响就好。”王淳习惯性地将手落在了她突起的腹部,因为有孕,枇杷脸庞的线条比过去要柔和一些,神情非常宁静,无端地就生出了一种温馨之感,便轻抚着她道:“这时节庄子里的景色最美,我们过去住些日子,可好?” 枇杷知他怕自己心情不好才要带自己出去散心,但想到其实这些日子真正为难的还是王淳,也想要他放松一番,便笑着点头,还道:“这一次我一定要骑马。” 王淳为难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不许放马疾驰,我亲自给牵马。” 枇杷不依,“有人牵着马,我骑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给你牵马,你骑在上面不是也很特别吗?” “嗯……好吧。”总要比没有马骑要好一些。 到了庄子上,天辽地阔,云淡风清,既无成堆的公文,又无喧嚣的人群,自然另有一番感觉,不过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确实不大方便,王淳很快便也上了马,坐在枇杷身后,一手环着枇杷的腰,一只手按绺,带着马徐徐而行。 天空蓝蓝的,大地一片金黄,小河里的浪花似乎都在欢唱,枇杷本将身子放松靠在王淳的怀里,却突然僵住了,“我怎么觉得肚子里面动了一下。” “原来是真的!是儿子在动!”王淳也惊叹,“我也感觉到了,正要问你。” 枇杷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的儿子们,一定是喜欢骑马的。”又憧憬道:“等他们生出来,我会带他们去营州的原野上纵马疾驰,让他们学会最好的马术。” “那我来教他们读书……” “我教他们兵法……” “我带他们听政……” 一时间,两个人在马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设想了很多很多…… 庄子上的日子自然轻闲,但是过了三日,枇杷便道:“我们也歇得差不多了,总该回府,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必瞒着我。” “还真瞒不住你,”王淳笑了,与枇杷一同站在河边看着夕阳余晖下滟滟的波光道:“枇杷,我决定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 “我会取代父亲做国主。” 枇杷大吃了一惊,“什么?”嫁到王家后,她早看出王淳虽然从小与祖父祖母一起长大,与祖父母感情深厚。但是血缘亲情的纽带依旧是极强烈的,他对父亲母亲有着很深的慕孺之情,愿意铺佐自己的父亲治理燕地,也愿意母亲能享受燕地国主夫人的荣光。 尽管公公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燕国之主,尤其是最近的几个月,他越发松懈。平日将心思都放在观星上,前些天封了几个道士做护国法师;又加封了几个侧夫人的父兄官职。但是他毕竟也没有做太过格的事,更谈不上荒淫无道。“我以为你会将那几个小人处罚了呢。” “那群小人确实可恨,特别是怂恿父亲的道士们,木朵的事就也他们献方术有关,还有几件你们不知道的。”王淳平静地道:“不过只处罚他们是没有用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父亲。” “在几年前,燕地推举我们王家做国主时,是因为祖父。而大家又都知道祖父一心培养我来传承王家,便都愿意我来当燕地的国主。但因为有父亲在,我才坚辞不受。”王淳握了枇杷的手道:“现在我知道我是错的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把错误改过来,免得将来的势态更加难以控制。” 见枇杷依旧有些茫然,便又道:“当年箕子见纣王用一双精美的筷子吃饭,大惊失色,对大臣们说有了象牙筷子就要配上玉碗,有了玉碗就只能盛美味珍馐,然后以此类推,要求越来越多,而百姓们担负的劳役也就越来越多,最后国家也就要灭亡了。不过箕子说的话当时并没有人信,但是,几年之后,纣王果然造了酒池肉林,又设了炮烙之刑,商亡周兴。” “祖父和祖母的孝期刚过,父亲和母亲就已经忘记他们的教导了,先是从内宅小事上一点点地闹出来,现在已经影响到了国事,如果不制止,将来恐怕会更严重。” 国主已经开始不注重才能功劳,只以个人的喜好提拔一些阿谀奉承之辈,又封了几个道士做官,常以星相谶语决定国事。 而内宅的隐患却更大。除了木朵以外,还有一个侧夫人也怀了公公的孩子,将来还会更多,这些孩子们都因血缘的关系人他们的外家,这些外家现在就已经开始争权争利,如果不加制止一定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将来会为了他们的家族参与到燕国立储、朝政,真是说不清隐藏着多少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也许这些危险不能现在出现,但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就不能不考虑长远一些。枇杷终于认识到王淳不是危言耸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家里原本人口简单,大家和睦相处,齐心合力治理燕地,该有多好!” 王淳摇头道:“我原来就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看已经不可能了。”又叹道:“当时母亲一再劝我纳妾时,我只想着自己能洁身自好就罢了,却没想到如今的局面,悔之晚矣。到了这个时候,却再不能听之任之了。”   ☆、第221章 无愧于心 王淳回到德州城内便开始了布置,到了正旦时,国主便因为天象提示燕地应该改元换代而退位,由王淳接替。尽管也有不同的声音,但是燕地的官员们大多数还是愿意顺应天象人心,这一次政权的接替很是顺遂。 枇杷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新的国主夫人。因正在大节日中,她刚接了宝册,便穿了新做的大礼服与王淳参加种种朝会、祭祀、宴席等等重要的活动。 这些节日的庆典虽然礼仪繁琐,但是枇杷却举止自若,燕地先前有些贵妇曾领略过她恢宏的气度,自然更加敬服;至于那些没见过的,亦或有些小心机的,总以为玉将军未必能懂得这许多规矩,只这一次便心服口服。 更有一些庆典需要夫妻二人同时出席,见国主对夫人的温柔体贴,让那些总想为自家女儿谋个机会的人,个个彻底灰了心去。其实他们还没有看到新国主夫妻回到翔凤阁后的一幕呢,若是见了,又不知做何思何想。 王淳进了门便赶紧枇杷坐下,又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累?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闹你了?” 枇杷由着王淳帮她摘下沉重的凤冠,又脱去大衣服,披了件红绸小皮袄靠在榻上笑道:“不过就是参加些庆祝活动,走个过场,哪里就能累了?再说我最喜欢孩子们在肚子里闹着玩了,可却不动的时候要多,真是懒的,我有时都想把他们拍醒。” 王淳赶紧道:“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每天要睡好多觉,现在还在肚子里,睡得更多,你可不许随便拍肚子。”说着又担心地拉住枇杷的手,似乎她现在要去拍她的大肚子一样。 “我没有了,就是想想,并没有真动手。” “你可真是淘气,”王淳气道:“如果儿子们将来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你不告诉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就算我不告诉他们,可是他们在你的肚子里,你起的小心思没准他们也能感觉到呢。”王淳威胁枇杷道:“所以呀,你一定要好好养胎!” “知道了,知道了。”枇杷答应了,看王淳也将繁复的衣冠都换了下来,只穿了一件青袄坐下拿了自己的脚看,就又道:“不必看,脚没有肿。” 大夫说孕妇的脚特别容易肿,特别是站的时间略长时,是以王淳便特别注意,现在看到枇杷果然没有什么变化,便放下心来,轻轻地帮她在腿脚上揉着说:“还好,无怪大夫说从没见过怀像这么好的妇人呢。” 虽然外面刚罢过宴席,下面的人还是送了些果子点心,枇杷其实在席上已经吃了,但又拣喜欢的吃着,又悄声道:“今天我瞧着公公还有几分失落的。” 王淳也知道,“骤然从高位下来,总归有几分不情愿,但好在父亲一向最信观星看相之术,所以还是尊从得道高人的指教了。” 所谓的得道高人,其实就是王淳派去的。这些人拿出种种证据让先前的国主相信,只有他传位给儿子才符合天道。 枇杷一直觉得王淳这样做是对的,如果放任公公继续走下去,燕地恐怕就很危险了。但是今天祭祀上香时,王淳用的时间特别长,她便能理解他心里恐怕并不大舒服,所以才停了那么久,向祖父和祖母倾诉一番,便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又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燕地狭小,又处于数国之间,时值乱世,根本经不起荒废。祖父和祖母最明事理,他们一定会赞成你。” “我也这样想,而且我也无愧于心。” 因是节日,又忙了一天,现在并无事情,两人便早早洗漱了,王淳见枇杷先不上床,却让人帮她拿来一个小玉瓶,打开盖子,取了玉簪在里面挑出一些乳膏来,用手在脸上仔细地抹着,便问道:“这是什么?” “前些时候我娘得了前朝宫中秘方,好不容易配了两瓶便都送来了,说是最能保养皮肤,孕妇用了脸上不生斑。” 王淳奇怪了,“你什么时候也肯认真用起这些了?”成亲后他每见玉枇杷净了面便随便拿些霜膏在脸上一抹,就算了事,有时甚至连这一步都省了,用布巾擦过就出门了。 枇杷对着镜子一点点地将那乳膏细心抹均,闻言一笑,“还不是因为你!今天庆典时我见你穿了那套冠冕简直太年青英俊了,突然就想到,我不能变得丑了老了,否则怎么与你并排站在一起?所以以后我每天睡前都要搽一遍。”突然又想道:“我娘在信里还说搽了乳膏还要用手轻轻揉揉,这样效果才好呢。”说着便揉了起来。 王淳看看枇杷,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认真了,不由噗地笑了,上前轻轻捏了她的脸,“瞧你这脸,白皙里透着红润,只有气血旺盛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好肤色呢。且现在孩子已经几个月 了,你不但一点斑也没有长,反倒更漂亮了呢。”说着上去就香了一口。 枇杷这时候还是会害羞的,垂了眼睛,王淳便抱了她道:“到床上躺着吧,我帮你弄。” 很快便将一张脸擦好了,王淳又挑了些擦脖子,枇杷赶紧按住,“这乳膏难配得很,上面的东西都是极贵重少见的药材,只擦脸就行了。” 王淳又笑,“凭它怎么贵怎么少,我的夫人还用不起吗?”一定要给枇杷接着擦,“明儿个我派人去配。” 枇杷虽然由着他擦了,但还是笑他,“幸好你只有我一个夫人,要是有两三个一定用不起!” 虽然王淳先前也有些私产,可是在王玉两家收复德州时都买粮草招募军士用光了;随后祖母分家产时,并没有分给孙子,而是直接给了孙媳妇;这几年王府的财物又都由公婆二人掌管;眼下他成了国主,又将前殿和翔凤阁与后院分开,一座王府倒有九成划给老国主和夫人颐养,王府的用度也是如此,是以他现在的财物比起有大笔嫁妆的枇杷竟然差得远了。 “还是夫人懂我,”王淳也与她笑闹,“其实我不肯再要侧夫人和妾室就是因为养不起,只是说出去怕别人笑话,才另找了理由说我不喜欢她们的。” 枇杷又想起了这几天颇有几个想送家里的女儿入王府的,却被王淳和自己相互配合几句话噎得讪讪退去的尴尬样子,当时不好笑,只能板着脸,现在便笑得直叫“哎呦”。冷不防王淳的手又向下挪了挪,还说:“这里,那里都要擦擦。” “你又胡闹!” “我才没胡闹,”王淳理由十分充分,“你若不多用些,将来有了剩下的,我只得再养两个侧夫人帮忙用了。” “可是只我一个人抹了,将来你变老了可怎么办?” “夫人言之有理,”王淳赞同,又拿起些涂到自己的脸上,“夫人本就喜欢我的这张脸,若是老了可了不得!” “这是女人才用的,你乱弄什么?” “其实我就是不用,一会也会蹭上,还不如我先涂了,其实也等于擦在你身上了。我们之间,哪里能分得那样清楚?” 两人闹着笑着,当晚竟然用掉了大半瓶乳膏,其间的旖旎风情自不必说。第二天一早,王便赶紧吩咐人去配那膏,他倒不大信这东西就一定有神效,但是枇杷竟然懂得了爱美,却是一件极好的事,女为悦已者容,那悦者不正是自己嘛。 新年刚刚过去,杨夫人就又到了德州,女儿产期在即,她哪里能放心,总要亲自来好好照顾。见了女儿,母女间自有一番亲密。 最先说起的自是枇杷最关切的营州之事,听说爹、三哥三嫂和木子都好,阿鲁那等小伙伴也各自安好,又都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送了大堆的礼物,自是欢喜,一样样翻看拣视,“这块皮子好,留着做衣服用,”又道:“孢子肉我最喜欢吃,今晚便让厨房做了。” 杨夫人又替木朵的家人捎过来一些东西,分拣出来让人拿去,却问枇杷,“我刚去你婆婆那里,因她病着,便没有见面。却看到了木朵,也有了身孕,只是欲言又停的,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枇杷摇头道:“又能怎么样?先前是极好的,也时常欢欢喜喜来找我说话。后来便渐渐有了不顺意之处,且我们在一起时越发说不到一处了,现在来往也少多了,自我搬到这里,她也只过来一次。” “我就见过年青女孩原本是最好的手帕交,后来因为嫁了不同的男子,便成了仇人的,你们现在一个身为庶母,一个身为嫡子媳妇,且她又有了身孕,立场便完全不同,虽不能成仇,但亦难如过去一般的亲密了。”杨夫人亦摇头道:“只是这样的事,并非你能左右的,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正是娘说的这样,”枇杷道:“只是我们毕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心中的情谊并不会因为身份就变了。现在木朵和我表面上淡了,其实心里就未必真淡了,真有事情时又是与别人不同的。” 杨夫人并没有如女儿般的那些伙伴,是以并不理解,只是道:“你还是不要十分相信别人,总要留一分才好。” 枇杷却笑道:“我倒不信木朵会有坏心。” 杨夫人虽有几分保留,但见女儿吃穿用度,皆有可靠的人管着,不用说木朵,就是国主和国主夫人想插手都不能,便彻底放下心来。然后她很快就发现,枇杷根本不用她照顾,她身子好得很,又灵动异常,若不是女婿又会哄又会劝的,这孩子恐怕还要上马带兵操练。 而且据杨夫人看着,女儿就是果真去操练了,应该也没有问题。   ☆、第222章 只生一个 杨夫人到王府之时,正逢梅夫人生病,过了几天两亲家才见面。饶是杨夫人有足够的涵养,却也大吃了一惊。她不知道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梅夫人,怎么突然由一个美丽的中年妇人变成了头发花白、满脸愁容、浑身病痛的老妇。 “你婆婆是怎么了?”杨夫人回来悄悄问枇杷,“先前我觉得她比我还要年青几岁,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自从木朵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越来越错……直到了今天。”虽然枇杷只将大致的事情讲了一讲,但杨夫人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便道:“本来老国主是个老实温和至极的人,心里也没有邪门歪道的东西,只一心把她当成终生相伴的妻。结果梅氏硬是生出了事,一步步把老国主推了出去,现在她恐怕悔之晚矣!” “娘,你只想到了内宅的事,其实由这些事情更生出了许多事,燕地的朝政都受到了影响。”这些才是枇杷真正关心的,遂讲给母亲听,“先前梅家不行,婆婆也不过在生计上帮帮他们,至多想让王淳纳个娘家出身的妾室而已,并没有真正形成外戚,算不了什么。” “从公公宠爱木朵后,先是不大管国事,后来又更加沉迷于星相,封了道士们做护国的法师,就已经有几分昏馈了。” “后来又纳了几个侧夫人形势便真不好了。要知道,这些侧夫人都出身燕地的名门大户,既然舍得将女儿送进王府,便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最本分的也要盼着自家的女儿能生下儿子,将来提拔岳家,至于那眼高心大的恐怕还有将来让自家外甥了取代夫君的想法……” 听女儿说到这里,杨夫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捏着枇杷的手都紧了,“幸亏天象显示燕地应该改换国主,女婿便提前成了国主,否则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不觉又念了一声佛。 枇杷知娘是真心为王淳和自己着想的,但是她还是不把这些都是王淳和自己的布置说出来,只是顺着杨夫人的话点了点头,“自国主府孝满后不到一年时间,祖父在燕地设置的格局就已经被打破了,公公因为枕边风升了几个侧夫人父兄的官职,这些人在燕地朝堂上耀武扬威的,如此下去,将来就是祸患。” 杨夫人赶紧道:“现在你成了国主夫人,我们家可怎么办?” 枇杷一笑,“娘,你是关心则乱了。我所说的先前几家都是素无才能功劳的,只凭着送了女儿入府便张扬起来,这样的才是外戚之祸。至于我们家,先前就与祖父并肩驱逐突厥,收复燕地,又立下拥立之功,哪里能算外戚?” 又劝道:“就比如先朝开国时的长孙氏,他在朝中一言九鼎,又岂有人说他专权?我们家世代戍边,又不参与国事,根本不必担忧,只将营州范阳守住即可。” 几句说得杨夫人放心了,便笑道:“我原也总觉得自己颇懂得些道理,但真遇到了大事,还是你说得明白。” 枇杷得意地笑道:“我毕竟是国主夫人了嘛!” “也就是淳哥纵着你……”一语未了,王淳从外面走进,笑着给岳母行礼道:“枇杷原就是极聪慧懂事的,政务上的事一点就通。” 杨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淳哥儿不要这样,你毕竟已经是国主了,我不好再受你的礼。” 王淳却笑道:“岳母只管安坐,我们家中就只叙家礼,不管外面的。” 杨夫人见他诚恳,便依旧坐了,又着实感谢王淳对女儿的好,又心疼他,“淳哥儿,也不要因为国事太过疲累,自己也要知道保养。不要像先前你祖父祖母一般,好好地累出一身病。” 枇杷却又抢先笑道:“娘,你又不通了。祖父祖母半生流离宦游,确实辛苦异常,但是他们为我们已经创下一片天地,我们怎么又会太累呢。” 王淳也道:“岳母,燕地事务虽然亦繁重,但是治大国者如烹小鲜,最忌烦扰,扰则鱼溃,烦则人劳。是以只要将国事理顺,并不需要朝令夕改,事必亲躬。是以,我和枇杷还应付得来。” 杨夫人见二人夫妇相随,便笑道:“如此便好,我也能放心了。”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好心肠的人,说了些闲话又关切道:“我今天先去见了你娘,很是不对,十分地没有精神,长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就在前些日子,梅夫人无端地病倒了,且她这一病,怎么请医用药,总不见效。其实大家都知道她的病是心病,这反倒难了,心病是最难医的。 王淳听了,便在杨夫人膝前跪了,“岳母,我和枇杷何曾不想母亲好转过来?可是任怎么劝,父亲母亲就是听不进,若是岳母能帮我们劝劝母亲,可真解了我们的心结。” 枇杷也赶紧道:“娘,你去帮我们劝回婆婆,总比我们说话要有用些。” 杨夫人哪里用他们这样恳求,赶紧将王淳拉了起来,“就是你们不说,我又岂能不劝的?只是先前不知症结,便不知如何劝起。既然如此,我便时常去亲家那里,与她多说说话,总归我们年纪相仿,还能说得来。”此后,杨夫人果然时时到梅夫人处与她说话,劝她保重身子要紧。 就是梅夫人自己,病了这一场病也不是没有感悟。最初她不过想往儿子房中塞几个人,但儿子没有在意,却不意引得丈夫动了心。为了将这心收回来,她又抛出了新的诱饵,丈夫是忘记了旧人,可更是忘记了自己,两夫妻渐行渐远,当年的恩爱早已经消失,现只形同陌路了。 恰逢此时杨夫人过来细细地与她分说,梅夫人终于听进了几分,亦知丈夫的心恐怕回不来了,再听到自己即将有孙儿辈,总算勉强打起精神,身子也略好了些。 杨夫人又悄悄告诉枇杷,“你婆婆虽然是因为插手你们房里的事才引发了这许多事,但是她总归是淳哥儿的生母,你就是心里再不快,面上也要对她好些。” 枇杷一笑,“娘,你太看不起我了,我现在真不记恨她,也愿她能好起来。” 杨夫人原知道女儿虽然心胸开阔,但是却向来恩怨分明,对梅氏这个婆婆也一向不大看得起,现在听她这样一说,便觉出她的不同,亦笑道:“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了,心软得多了。” “他也这么说。”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枇杷也喜欢言必称王淳,杨夫人听在耳中,高兴在心里,却又不敢笑,怕女儿臊了,只将自己在营州为未来外孙做的衣服一一拿出,“你看看,喜欢吗?” 杨夫人先前最喜欢打扮女儿,现在又将心思移到了外孙身上,还没出生的小人儿,她就拣了最漂亮最舒适的衣料做了好多的衣服,有厚有薄,有男有女,现在摊出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真好看!”枇杷惊呼,却又道:“只是太小了吧?” “你哪里知道,新出生了孩子就这么大。” 枇杷不敢反驳,又数了一下,足有十几套,便笑道:“做了这么多,倒是尽够了。” 杨夫人却并没有真听懂枇杷的意思,只笑言,“小孩子长得快,这些衣服很快就会小了,到时候我还会帮你们做。” 就在这样的企盼中,枇杷生下了燕地国主的长子,杨夫人亲自坐镇产房,却也没什么可忙的,一切都太顺利了,从枇杷说出肚子有些疼时起,不过才一个多时辰,孩子就产了下来,一落草就高声大哭,让房内房外的人都喜笑颜开。 “真是个结实的小男孩,哭声这么大!”杨夫人抱着外孙子给女儿看,“这孩子长得多好,我看着像你的地方要比像淳哥儿的还多些。” 枇杷生了孩子并没有如寻常产妇般力尽昏睡,而是依旧精神十足,赶紧伸手要抱儿子,又一面疑惑地问:“我怎么只生了一个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想生几个?”杨夫人说着,并不将小婴儿交给枇杷,“你还不会抱,等你收拾好我再放在你身旁。” 既已平安产子,大家都喜气洋洋,将产房收拾好,又把国主夫人重新挪到干净的床上。这时王淳便终于也获准进来看妻儿,先看一眼岳母手中的儿子,自然喜不自胜,再走到里面床边,满面春风地笑道:“我原以为会等到天明,没想到这样快就生了,枇杷你可还好?一定累得紧吧?已经备了人参鸡汤,赶紧让人送进来,我来喂你喝。” 一眼瞧见枇杷竟然略带了些愧色,轻轻拉住他的衣襟道:“都怪我洞房夜里睡着了,否则我们一定能一次生好几个儿子的。” 王淳第一次被枇杷问这样的问题时,确实也是疑惑的,但是他还是很快弄清楚了,但见枇杷竟然真信了,每次投怀送抱的时候还极为主动,也就没有说出来。后来更是时常顺着她的意思说到肚子里的孩子们,现在生已经生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着呢。 只是这样的事让别人听到了有多不好,王淳悄悄瞄一眼岳母,只见杨夫人根本不看他们,只是一叠声地吩咐下人,“去给老国主送信,给老夫人送信,再多多准备喜蛋喜饼喜钱,明天府门一打开就散出去,给孩子祈福!” 王淳便悄悄在枇杷脸上捏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没关系的,我们还是有好多机会呢。”   ☆、第223章 哭笑不得 这一年燕地从年初就喜事不断,新国主即位,平税减赋,燕地欢腾,紧接着就是少主出生,国内大赦。 燕地形势大盛,而做为燕地中心的德州,北有营州范阳挡住大漠,东有武川抵御大梁,南有大江为天然屏障,东临大海无外敌之患,更是在多年休养生息之下,百姓着实富足起来。又以粮食、丝绸、鱼盐之利,广开贸易,引得天下富商云集,远胜大梁之都。 举国陶然之下,国主和夫人却将将大半心思放在冶铁、练兵上。燕地越是富庶,国力便越是要加强,否则岂不就是怀宝之小儿,任人抢夺?且周围各处,正是烽烟不断,危机四伏。 枇杷满月之后便搬到了庄子上,燕地新组建的铁骑就驻扎在此地,以先前她陪嫁过来的营州铁骑为基础,购买骏马、锻造武器、操练将士,每日里忙得不亦悦乎。 王淳反倒没有枇杷事情多,他便每于三日的大朝会时回到国主府上,其余日子便随着夫人住在田庄里处理国事。为了方便,又将庄园隔出一些房舍做为值守之处,分给每日一起讨论政务的臣子们使用。 虽然如此,但很多朝臣或者家眷亦多在城外置办庄园房舍,加上铁骑大营,一时间,德州城北这一处竟然异常繁荣起来。 这一日枇杷从外面回来,见王淳正抱着儿子哄着,便赶紧接了过来,“路上有些事情,竟然晚了,儿子一定饿了。”说着解衣喂奶。 原本王家一贯都是用奶妈的,可是偏枇杷生了儿子却要自己喂,她又有自己的道理,“我们营州人都是由母亲自己给孩子喂奶的,所以才个个长得强壮,比京城里娇养的世家子弟都健康得多。” 梅夫人固然反对,但是杨夫人却站在女儿一边,“当年我生了孩子也都是自己喂大的,更觉母子连心,且枇杷奶水这样好,就让她喂吧。” 王淳自然也支持自己的夫人,反劝母亲,“枇杷身子好,亲自喂养儿子也好,将来儿子也与她一般强健。” 他岂不知赞成亦或反对枇杷给儿子喂奶中,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谁来抚养儿子。母亲现在一个人孤单无趣,便生了想将儿子抱到她身边养的心思,只是不只枇杷不能同意,就是他也决不能让步的。 梅夫人见枇杷一定要亲自喂养孩子,又忍了些时日。没想到枇杷出了月子便去了庄园里,她只得特别将儿子叫到自己身边道:“你们都忙着,不如将孙儿抱到我身边来,要知道你小时候也是在祖父和祖母身边长大的。” 枇杷为什么抱了儿子去了庄子上?虽然因为她要练兵,但恐怕更是想躲开母亲的干预。 王淳已经用实际行动将妻儿安顿好,现在又赶紧劝母亲道:“母亲要养孙子本是好事,只是一则我也是在母亲屋里长到几岁后才到祖父和祖母身边的,二则是男孩跟着祖父长大也没什么,却怎么也不能只随在祖母身边在内祎长大,三则是母亲身子本就不大结实,儿子哪里还舍得让母亲操心?” 梅夫人自然辩不过儿子,但听了儿子着实关切自己,心中也是欢喜,只道:“我就是想为你们分忧,才宁肯自己累一些的。” 身为人子,王淳并不会说父亲有多不可靠,老国主自退位后更是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星相研究中,就是枇杷产子时,他连凤翔阁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却让人传话道他在观星台上夜观星辰,以察天象,这样的人能把儿子教成什么样他实在担心;他也不会说母亲就连一个十六娘都没有教好,更不可能教好儿子,只是笑道:“母亲的心意我和枇杷都知道的,也是感激不已,只是现在形势所迫,我们还是要以练兵为要,所以就搬到庄子上了,我在大朝会时一定会早些回来给父亲和母亲请安,也会将儿子的事情讲给母亲听。” 梅夫人只得应了,只是又气道:“你父亲也真是的,孙子出生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起出个名字,哪怕先有个小名叫着也好啊,你怎么不去催一催他?” 枇杷生子的晚上,老国主夜观天象,整整一个晚上,结果冻病了,一时无力参悟上天之意。但是他却将观到的星移斗转之象都命人一一记录在案,等他好些后再细细参详,又传下话来,长孙的名字事关重大,要由他来起,一定要上合天象,下符民心,有益燕国国祚长久。 这样的话王淳和枇杷自是不敢违逆,是以现在家中一开口便是儿子孙子的叫,连个小名儿都没有——但好在府内只有这么一个小儿,大家倒也都知道。 王淳苦笑道:“父亲这一次病了,竟非常凶险,儿子只愿他好好休养,早日康复,哪里还会催他劳神。”又看看母亲的神色,温声劝道:“母亲还是去看看父亲吧。” 梅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他那里有多少人服侍,哪里还用我?况且我自己身子也不好,还要人服侍呢!” 王淳见状,也只得转而说些母亲喜欢听的话。过了一会儿,退下再去父亲那边探病,见父亲形容十分憔悴,身边立着一干美人服侍,却更显出他的苍老。回想起父亲先前的儒雅风姿,自是心痛,将左右之人挥退又劝,“父亲,你尚且不到半百,比起岳父要小上十几岁,可前些天岳父来看枇杷,竟然老当益壮,虎威不减,你却病弱如此,何不清心寡欲,专心保养呢?” 老国主面上一红,如果不是内宠颇多,他身子怎么会突然如此虚弱?却不肯承认,“我不过那夜里冻着了些才病了,干别人何事?且我们家已经是燕地之主,几个州郡自然都是我们的私产,收些服侍的人又算什么?你如今顺应天机登上国主之位,正可以燕地名门之中选几位侧妃,平衡朝局。” 对于父亲的政务才能,王淳早已经领教够了,心里虽然暗道平衡朝局才不是这样的平衡法,但也不肯反驳,只笑道:“我刚有嫡长子,自然要巩固他的地位,就像父亲当年对我用心培养一样,暂不会要庶子。且我自问还能压得住燕地的豪强,并不用以内宅之势制之。” 国主见儿子说得条理分明,也是从来也反驳不过的,便不再多提,只从枕下拿出几页纸来,“这些天我一直在看,但恐怕是因为我的身子不好,灵性也不够了,总参悟不通天机。” 说着给王淳讲道:“我们家祖籍太原,按星野分际,正属……”说着讲了一大串晦涩难懂之词,又道:“孙儿降生之时突然现出一颗小星,光芒突盛,但是此际之中仍有一颗大星,光彩夺目,不知何兆?” 王淳学识深厚,父亲所述之语他若肯用心听自然能懂,但是正因为父亲的所为,让他对于星相谶语却极为反感,根本不肯认真去思索,只敷衍道:“也许这颗大星就应在父亲身上呢。” “虽然你祖父教你读了许多书,但是于星相一道你却不通,我刚不是讲了许久,这颗大星并不可能是我,自然也不可能是你,而且应该对应仍在此际中的其他之人,所以我便不能解通。”说着又感慨,“星相之学的深奥,寻常世人总难以领悟啊!聪慧如你也不例外。” 王淳无奈道:“父亲还是先养好身体,再慢慢解吧,不要太过劳碌。儿子今晚还要出城,就先走了。” 老国主却拦住他,语重心长地道:“我还没有说完,孙儿出世那一夜漆黑无月,星兴大现,天象所示极多,天空各分际竟然都有异星闪耀,又有来自西北的斗牛星犯冲,但只一闪而过,又不知何兆?这些征兆你不可不查啊!” 王淳只得强打精神道:“恐怕正是应在当今之乱世之上。” “你这话说得倒有点意思,”老国主听了又将那几张纸拿出来细看一番,“可也对得上,中原有梁,东北是我们,南边有蜀……” 王淳又等了一等,见父亲又沉醉于期间,明白自己若是等待,又不知要多久,只得轻声道:“父亲,新建的大营里还有事,且孙儿现在还小,关城门前我还是要出去的。” 老国主被惊醒了过来,“说到孙儿,我一再让你问枇杷说她生子前梦到了什么,你只说没有,上一次我又嘱你细问,可问出了什么?” 王淳根本就没问,枇杷一向睡得好,有了身孕后更贪睡,就是说着话时也能睡过去,黑甜一觉醒来,哪里有梦?但现在也觉得支吾不过,便道:“问出来了,她正梦到满天繁星。” “可梦到哪一颗星特别亮?” “她根本不懂星相,哪里能知道?” “那你没有将星野画给她看?” 王淳后悔不该如此应付,但事已至此,便只能继续道:“我自然仔细问了,她说只记得满天的星星都很亮,分不出什么。” 老国主却突然道:“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起什么名字为好,可是星相复杂,又实在难为。现在倒突然顿悟,俗话说三光日月星,孙儿出生时星光大盛,我们不如就给他起个小名叫光儿。” “好极!”王淳赶紧赞道,心里其实也觉得还不错,更是欢喜儿子终于有了名字,且又不是千奇百怪不不可理喻的,大家都能接受,便笑道:“我回去告诉枇杷,她一定高兴极了!” “这样好的名字,自然是高兴。”老国主满心得意,抚须笑道:“至于大名,我还要用心研读研读一些书籍,将那晚星相和枇杷的梦解开再说。” 通常孩子都要等过了周岁再有大名,甚至还有启蒙时方才起名的,是以王淳真心道:“并不急的,父亲慢慢斟酌。” 老国主又拿出符纸,朱砂,写了一道符,“这个回去给光儿带上,最是避邪。我们富贵人家的孩子,生下来虽然有金甲卫士护着,但是也极易招得小鬼忌恨,有这符便不怕了。”瞧儿子急着要走,便又道:“还有一事要告诉你,你是水命,枇杷是木命,光儿却是金命,将来你和枇杷再生子,一定要火命和土命都全了,家里福气才满。” 这种事情难道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吗?王淳心里哭笑不得,却只得点头答应,走前又劝父亲,“我母亲一个人在正殿里寂寞得很,父亲既然能起来了,便时常过去坐坐吧。” “你还提你母亲!”老国主气道:“我这次病了,她竟然没过来看我一回。先前我还道她最贤良不过,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二十多年都看错人了!” “可是我母亲前些时候病了,父亲也没过去看啊?” “那能一样吗?况且我已经遣了木朵几个过去服侍她了。” 再说下去还是观点不和,王淳情知劝不了,便起身道:“儿子先走了,过几天还过来请安,等天气好了,便与枇杷一起抱了儿子过来让父亲看。”   ☆、第224章 夫妻夜话 王淳与枇杷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上住着,直到过了秋天,燕地铁骑初有规模方才回府。这时候光儿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平日里最喜欢被兜在母亲的怀里纵马疾驰的感觉,现在骤然回府没有了那种摇晃的体味,便觉得不自在,只一放下便在榻上到处爬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着,似乎在找什么,样子好玩极了。 老国主见了自是喜欢,抱起来哄了一会儿,放在自己的榻上,又看看光儿的脖子上,“还好,我上次给的保命符一直戴着,这个是根据光儿的命格做的,最有神效,千万不能轻忽。”又拿出来一块雕了日月星三光的玉锁给他,“这个也给他佩上,我新让人做的,能趋邪养神。” 王淳和枇杷互视一眼,皆庆幸走前突然想到那符,好不容易找了出来拿红线给儿子挂在脖子上,又赶紧答应着接过玉锁,见上面已经系了红色络子,便给光儿挂在脖子上。 老国主便又拿起光儿出世时的星相记录给他们讲解,二人只得在下面的榻上会下恭敬地听着,于此他们已经很有经验,只一味点头赞同即可。 只是光儿便没有这样捧场,他在上面的榻上四处爬了几回,却都被祖父抓了回去,不知怎么从一个靠枕下揪出一本册子,两只胖手一拉,便成两半。老国主听了声音,赶紧来看,跌足道:“这是我新得的星经啊!” 枇杷见状赶紧将儿子抱了起来,老国主虽心痛不已,但孙子也要紧,赶紧让人将榻上的书纸之物都移走,依旧将孙子抱在怀里,刚再讲了几句,孙子便又在他身上留了一泡尿,只得起身更衣。 王淳和枇杷趁机抱了儿子告辞,“我们还要去光儿祖母那里请安。” 梅夫人处倒有专门给孩子留出的一个围了四面的木榻,原来木朵也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从落草起便被抱到梅夫人这里养着了。 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小的还不会动,光儿便围着他爬了几圈,又用手指去点他的脸,大约觉得有趣,便咯咯笑了起来。 王淳便去拉住儿子的小手,“这是小叔叔,小心戳伤了他。” 梅夫人却笑道:“由着光儿玩吧,他能有什么力气,还能伤了人?”抱起光儿,着实疼爱,又向枇杷道:“等光儿断了奶,还是送到我这里吧,到时候还会有几个孩子在一起陪着光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枇杷就是不放心,婆婆原本就不懂是非,现在依旧如此,只看婆婆将庶子抱到房里,却又满脸嫌弃的样子,就令她不赞成。只是她现在也明白不能直接反驳,便赶紧从婆婆手中接了光儿过来,“这孩子很沉了,婆婆抱着太累。” 王淳也道:“母亲,你已经很劳累了,光儿还是我和枇杷照顾吧。” 梅夫人原本是不想放开的,但是光儿一直在她怀里扭个不停,又向枇杷伸出小手,且孩子虽小,但用力去挣的劲儿却不小,她果真没有那么多精力,只得由着光儿回了枇杷怀里,只得道:“你们冬天是不是就留在府里了?若如此,时常将光儿抱过来就好。” “那是自然。”两人答应着,“因年前事情多,我们便以住在这里为主,定会时常带着光儿过来。” 他们果然也时常过去,不过枇杷从不把儿子单独放在婆婆处,就是她忙起来,也只由着母亲特别为她挑的嬷嬷们带着。 枇杷知道梅夫人对于光儿确实是真心宠爱的,但是她却怎么也不愿将光儿单独留在那里。正殿里的气氛并不好,光儿虽小,可她却怕受了影响。 婆婆一定要将侧室的儿女都接到自己房中养大,就是老国主也没有办法反对,更不用说侧夫人们了。可是她对侧夫人生的孩子却满怀着掩饰不了的恨意。而木朵却日日在正殿里服侍着,她看向孩子时流露出的渴望,竟然也是骇人的。 这一天枇杷从正殿回来,不知怎么想起了去了的梅氏和守礼,便向王淳道:“当年娘把守礼抱到自己屋里,我只觉得是应该的,又总以为梅氏无心,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挂记。现在想来,当初大敌当前,梅氏抱着儿子跑了,虽然不对,但其实也是一番慈母心肠。” 王淳其实也想到了太夫人与祖父的往事,只是他却不愿提起,便只道:“你总不会遇到这些,就不必想太多。” “可是,我见了木朵,心里还是难过。”虽然枇杷许久不与木朵来往了,就是她这一次去城外练兵,也丝毫没有想到出身营州且功夫不凡的木朵。但她其实还是惦记木朵的,毕竟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有那么多的生死与共。木朵过得好时,她高兴,过得不好,她最想去帮忙,只是她也帮不了。 过去的很多事王淳是亲自看在眼里的,所以他最能懂得枇杷与小伙伴们的感情,且见了木朵产子后形容憔悴,神情迷离,他亦是同情的。母亲虽然想开了些,但她并未从根本上明白,只是一味要将庶子握在手中,恐怕还是存了些小心思。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枇杷亦知,反而劝他,“婆婆虽然不能对庶弟太好,但也不至于害了他,而木朵既然选了这条路,也只有这样走下去了。只盼着小孩子长大些,能懂得他生母的心。” 王淳和枇杷做为旁观者都看得透的事,木朵身在其中,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在年前的一个晚上,她悄悄到了翔凤阁,进得屋子里便跪下道:“将军,我后悔不该没听你的话。” 枇杷正与光儿在榻上摆了满满的小布偶抓着玩,见木朵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也没有多吃惊,知她是翻墙来的,赶紧将手里的布老虎塞给儿子,起身将他送到嬷嬷那里,吩咐不让人进来。才将木朵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又拿了杯热茶放入木朵手中,“你与我间还用这样的虚礼?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木朵为了能潜入翔凤阁已经在园子里观察数日,今晚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早冻得浑身颤抖,听了枇杷的话放松了心情,两行泪就流了下来,却又不肯哭出声音,只哽咽着道:“我现在才明白,宠爱、金帛都不重要,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尊严。我本来是好好的良家女子,却成了等同牲畜的妾室,一切都看着别人的眼色,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养……总之,我悔极了,早知如此,我宁愿在营州随便嫁一个军汉,也好似给国主做小妾。” “ 你懂了就好,”枇杷亦没有想到公公竟然能够那样快地将木朵抛弃在脑后,但这并不是坏事,而且很显然,没有一个妾室能长久受宠,木朵的结果正是必然的。她也不安慰,只是道:“有什么难处,我来帮你。” “我就知道将军会帮我的,”木朵道:“我自己怎么都好,只是我还有儿子,我怎么也不能放弃他。” 枇杷成为母亲,就完全明白了母亲对孩子的情感,现在叹道:“我也曾想过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原来就是因为儿子。” “是的,如果只我自己,我早就回营州去了,又有谁会拦得住我?”木朵哭道:“可是我有儿子了,总是不能舍得他。” 木朵自己想去哪里并没有难办的,但她想带着儿子逃出德州,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儿子毕竟又是王家的后代,王淳的庶弟。枇杷为难了很久,可是当嬷嬷抱着哭啼的光儿来找自己的时候,她接过儿子却下了决心,“好,我帮你!” 木朵走后,王淳便进了屋子。枇杷并不瞒他,刚要将事情说了出来,王淳就打断她道:“我早回来了,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只是木朵走了我才进来。” “你,你不会不同意吧。”枇杷知道,自己在营州长大,未免不大重视规矩礼教,而王淳则是世家中严格培养的,从骨子里便有些不同的。平日一应事情,王淳都是尽让的,但现在却不是小事,心便提了起来。 王淳个手在儿子的脸上抚过,一笑道:“你不是也在听到光了哭了起来才答应?我也是在那一刻下了决心放她带孩子走。” 枇杷喃喃道:“原来人心都是一样的。” “是啊,只这一件小事,却说明很多,”王淳与枇杷相拥而坐,看着吃饱了便睡熟的儿子,缓缓地讲:“古人常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有人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们现在治理燕地,最需重的就是人心。” 枇杷听了颌首赞成,“我虽不懂治国大事,但是却知道自祖父来了后,燕地这几年没有一起民乱。而梁朝那边民乱却此起彼伏,现在为了平息民乱又借外族之力,恐怕终成祸患。这都是梁帝待臣下太过严苛之故,正合你刚才所言。” “我也一直觉得梁的国祚未必长久,”王淳突然又笑道:“我才听到消息,梁帝将侄女封了公主,嫁给突厥大可汗,又封他为驸马都尉。” “大可汗倒能屈能伸,只先前他曾侍奉过哀帝而后先朝亡,现在梁帝却还愿意用他?” “大可汗可是梁帝请来的,借他手中的数千突厥精兵将京城民乱压了下去。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那都是梁帝的事了,关我们何干?” 王淳笑道:“我倒是觉得大可汗恨透了我们俩人。” 枇杷一听,反生了十倍精神,“他若是敢来燕地,我倒正想再会会他!”大可汗当年曾将枇杷逼至大漠,枇杷后来虽然在王淳的接应下逃出,但是她心中一直遗憾没有报复他,现在听了这样的消息倒有一种巴不得他来的意思。 王淳见她这样,微微一笑,又拿手指去点她额头,“你呀!还是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小姑娘,吃了一点亏也不肯,必要报复回去的。”想当年,枇杷与王淳第一次见面,因被王淳打了一拳,遂将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后来两人转而成仇,再兜兜转转又成了夫妻。 枇杷哪里肯承认,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光儿睡了,我们也睡吧。”一面解衣一面却又随口问:“也不知大阏氏怎么样了?” “谁又知道呢?”王淳亦没有放在心上,大可汗当年在兵荒马乱之际逃出北海之滨,谁又能注意他的阏氏呢? “阏氏对可汗是真心好,她一心想当大可敦,结果现在还是没能成功,倒也是很可怜。” 夫妻夜话,又说了几句方罢。   ☆、第225章 我就揍他 论起一年中的节日,正旦前后,官府百姓皆要祭祀、宴会、相互贺拜,是最为隆重盛大的。但若比起万人空巷的热闹,总还不及上元灯节。 比起正旦的严肃郑重,灯节更像是发自民间的嬉戏,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垂髫小儿,皆笑颜欢语出门赏灯,官府也会特例放灯三天,不关闭城门,不宵禁。 德州这些年繁荣昌盛,灯节的热闹就更为不凡,几处街道处处金堆玉砌、火树银花,又兼有卖小吃的,耍百戏的,盛况难以形容。 国主府里就连一向甚少出门的老国主老夫人都于傍晚出府看灯,一家子微服出来,带着下人护卫,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先上了城墙远观,又沿着德州最热闹的大街走了一回,最后又百香斋的顶楼包了一层楼,点了酒菜,又吃了汤圆,三更方回。 就在这一天夜里,木朵带着儿子逃出了国公府。 因为节日纷乱的原因,真正确定木侧妃带着儿子失踪了还是第二天清晨,老国主和老夫人许久以来难得每一次有了一致的意见,并坐在一处找来了儿子儿媳,“淳哥儿,枇杷,赶紧派兵去追!她一定逃回营州了!” 王淳和枇杷见长辈气急,并不敢反对,忙答应着,“这就下去分派人!”说着出去调遣兵将。 几日之后,自然还没有追到人,王淳便拦住枇杷,自己一个人去回禀道:“一路都查了,木朵并没有回营州,也许她知道我们定要向营州方向追的,便不知去哪里了。” 老国主哪里肯,“那就发出公告通揖她!” “父亲,你这又何苦,难道要把我们家的丑事公之于众吗?”王淳苦劝道:“其实父亲早已经对她无宠了,那就由着她走吧。” “宠和不宠由不得她,是要由我们的!”梅夫人也甚恼怒,“不过是一个妾,就敢把王家的血脉带走,这岂不反了!” “可是,我倒觉得木朵并不是坏人,只是个单纯直性子的人,她要走,也一定会有走的道理。想想你们当初都怎么对木朵许诺的?她才肯留在我们家?现在又怎么对她和她的儿子的?这其间是不是也有不对的地方?” 王淳见二老不语,又道:“而且木朵可是会武功的,并不亚于枇杷和我,若是我们硬将她抓回来,你们还敢放在身边吗?” 这两人竟一同道:“那就?” 王淳喝道:“那就怎么!杀了她?囚了她?祖父祖母先前怎么教导我们的,若想如此,你们自己去追吧,我可不替你们追了!” 被儿子这样斥责,老国主和老夫人面面相觑,气势反倒弱了下来,“那就这样算了?” “要不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非要她和她的孩子子。毕竟嫡子嫡孙都有了,而且又有了其他的庶子庶女,并不差他一个。” “那,那就算了吧。” 老国主和老夫人倒底也不是凶狠之人,让他们害人也是有负担的。 王淳好久没有见到父母有商有量的,且观点竟还一致,大是值得玩味,便依旧冷了脸说:“你们再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理?明天我再回来问你们。” 事后,枇杷极是后悔,“那天你不肯带我过去,我真想看看你怎么能将公公和婆婆劝和好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向他们发了火。” “儿子向父母发火是不应该的啊。” “是不应该,但我发现这样似乎有用,就一直没给他们好脸色。也许他们因此便觉得两人才是同病相怜的?” “我不懂,”枇杷摇头道:“但若是我儿子将来敢向我发火,我就揍他!” “我也帮你揍他!” 还躺在襁褓里的光儿似乎感觉到了两道恶意的目光,立即睁开眼睛大哭起来,刚刚信誓旦旦要揍儿子的两个人赶紧扑过去将他抱了起来,“看看是不是尿了?” “是饿了吧?” 又一起哄,“宝贝儿子,别哭,别哭。” “儿子,我们不会真揍你的。” “你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吵架要你去劝的。” 几番保证后,光儿也许是听懂了,便安心睡了。 老国主和老夫人就这样神奇地和好了,他们先是经常凑到一起商量追回木侧夫人的事,当然这种事情并不是靠商量就能商量出结果的,木朵早已经带了儿子回边城生活了,可他们还时不时在一起商量。 后来老国主就搬回了正殿,而梅夫人也不再让侧夫人来请安侍候了,就是她们生了孩子也交给她们各自教养。 两个人这番折腾之下身体都不大好了,最经常一起做的事就是请医生来诊脉,然后熬药喝药。于是老国主又开始钻研医术,时常为自己和老夫人看看平安脉,又配了些平安方子用。 当然老夫妻还会在天气好的时候一同出来走走,枇杷带了光儿玩时遇见了,总觉得他们间非常客气,真正是相敬如宾。 不管怎么样,老国主和老夫人不再冷战,府里的气氛却还是比先前好多了,而先前的那些莺声燕语因为没有了用处,慢慢也减轻了不少。后来王淳又以节省费用的名义放出府不少年青女子。 冬天刚一过去,武川传来紧急军情。 梁朝又一次向燕地进犯,且这一次他们还带来了突厥人。 枇杷看了军报,冷笑道:“看来先前你猜得不错,梁帝拿这些突厥人没办法了,便将他们引到了燕地。” “或许大可汗也愿意到燕地来呢。” “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来倒正好。” 王淳和枇杷去年便得到大漠上的突厥人又有异动的消息,并紧及组建燕地铁骑,又已经在武川、营州、范阳、河东、江洲等地抽调军队,加强防备。对于这一次梁朝来犯,王淳和枇杷的想法是不止要拒他们于国门之外,更要迎头痛击,将京城与燕国间的一带山脉收为已有,形成军事上的平衡。 先前梁燕之间,因为两地间的山川丘陵地带皆属梁,梁朝出兵,居高临下,燕地便只能处于被动的守势,且燕地因国土狭窄,梁朝的每一次进犯对他们都会形成很大的损失。现在燕国的实力已经比先前几年强得多,而梁则已经变弱,此消彼涨,正是重新建立新格局的时候。 “西进的战略是我们俩个一起策划的,所以你一定要让我带兵前去!”枇杷决然地向王淳道。 王淳还想努力劝阻,“光儿还小,离不开你。” “他已经一岁多了,现在不用吃奶也可以,况且我的奶水现在也很少了。”枇杷摇头道:“他跟着你,我是极放心的。” “那我们一起出兵。” “你真是糊涂了,”枇杷笑道:“燕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王淳慢慢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枇杷说得当然对,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带兵出征并不适合,而是一个在外,另一个留在德州坐镇兼运送军需物资为上策。而根据他们各自所擅长的来看,确实应该让枇杷带兵出征,自己留守德州,“可是,我真舍不得你离开。” “你以为我舍得?我也不舍。”自从嫁来,枇杷还没有与王淳分开一天以上呢,就是王淳有什么事外出,她也会跟着,而王淳却更粘自己,哪天不找机会见上几面。枇杷说着,便将跑过来的儿子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地抚着他,“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光儿只当母亲与她玩耍,咯咯地笑着,口中喊着,“娘!娘!”转头又向父亲喊,“爹!”他已经过了一周岁,能叫爹和娘了。 王淳两眼说不出的酸痛,正要上前将妻儿抱住,就听门外传来几声哭喊,又有人来报,“国主,长郡主哭着来求见!” 长郡主就是十六娘,今年王淳做了国主后封她的,现在只得收了愁思转身向门外道:“让姐姐进来吧。” 十六娘拉着茵儿哭哭啼啼地进了屋子,见了弟弟立即便大哭了起来,“淳哥儿,你可不要杀了曲七!”又转向枇杷,“枇杷,你劝劝淳哥儿,饶曲七一命吧!”最后又用力将茵儿一推,“赶紧给你舅舅、舅母跪下,求他们放过你父亲!” 茵儿便就势倒了,正摔在王淳脚边,却果真大哭起来,“舅舅,舅舅!” 王淳赶紧令人先将茵儿抱了起来,“好生哄着茵儿。”又向十六娘道:“有话好好说,让孩子哭什么。” 此时枇杷也莫名其妙,见光儿正眨着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茵儿,又用胖胖的小手指着她道:“姐,姐。”满是好奇,便拍着儿子向十六娘道:“姐姐有话好好说吧。”也奇怪地看向王淳,不知他为什么要杀曲七。 王淳苦笑道:“姐姐又是在哪里听了这些话,跑来问我?” 十六娘被弟弟这样一问,便又茫然了,“难道武川不是要打起来了?” “就是打起来又关曲七什么事?” “我听着街上有人说梁朝再次兴兵,你不会要杀曲七祭旗吗?” 枇杷只不住笑了,“寻常打仗,哪有要杀人祭旗的?姐姐是听传奇听多了吧。” 王淳也笑了,“可是曲七怕了,让你来求情的?” “他倒没让我来,可是自己却让人摆了酒菜又吃又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十六娘说了也觉得难为情,便赶紧去抱茵儿,又解释道:“我想总不能让茵儿没了父亲。” 这些年,十六娘与曲七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只枇杷看在眼里的,就不知有多少次,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然还是来为曲七求情了。可见夫妻之情,就是并不甚好,也不是那样容易斩断的。   ☆、第226章 心中不安 十六娘来求情,王淳便正色道:“梁朝三番五次地挑起战乱,这一次我们定不能再饶了他们!至于曲七,这些大事与他无关,我并不会对他怎么样,只是姐姐回去告诉他,让他最近收敛些,别随便出门,毕竟燕地的人没有不恨曲家的,万一在外面被人打了也是白吃亏。” “我知道了,”十六娘赶紧答应,又不免报怨道:“淳哥儿,你也未免太狠了,我毕竟是你姐姐,连府里都不许我再住着,若是我们住在府里,就不必担心了。” “你是我姐姐不假,可你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也怪不得我赶你们出去。”上一次在枇杷孕中,曲七和十六娘上来告状,王淳便将他们赶出王府,又给他们一处宅子,让他们自己生活去了。 十六娘知弟弟铁了心不让她再回来,因已经放下对曲七安危的担心,便又道:“可是这一次梁燕两地开战,曲家就再不会给曲七送俸禄,他恐怕养都养不活我们娘俩了。” 其实,王淳不管曲七有多少俸禄,但却知道姐姐的嫁妆和禄米足够她用几辈子的了,便笑道:“姐姐,那就从明天起我让府里每日照我和枇杷一样的膳食给你们家送一份,你们也不必饿死。” “那,那倒也不必了,”十六娘也觉得自己太过夸张,便带着几分笑意讨好道:“其实我不肯和离也是为了我们王家,毕竟天下大势,以梁为最强,我不与曲家和离,梁帝总会看在我是曲家明媒正娶的儿媳面上对我们优容一些,对吧?” 枇杷听了十六娘的话颇觉好笑,又突然悟了十六娘不肯与曲七和离,恐怕正是她以为自己在燕地是长郡主,可以养尊处优。就是燕为梁所灭,她还可以因为自己是曲七的夫人,能会有一个不差的结果。 这倒也是一向办糊涂事的十六娘能想得出的。 王淳这时已经让人将茵儿和光儿送了出去,“姐姐,我自从成为燕地国主后,便没有想到靠着向别人摇尾乞怜求生,所以曲家是不是认你与我无关。而且我还劝你不要再存这样的心思,曲家对你怎么样,你也不是没体会过。” 先前枇杷总不懂曲家为什么会对十六娘不好,甚至对茵儿也漠不关心,后来她自己成亲生子才明白,十月怀胎是极准的,算起茵儿出生的日子,当初十六娘正是怀着茵儿嫁过去的。再一想那正是大家在玉华观时发生的事,只是自己并没有发现。 嫁为人妇后,枇杷便懂得这正是高门大户中最为忌讳的,所以祖父、祖母和王淳在那时能做的,就是将她赶紧嫁到曲家。现在形势又变,王淳赞成她与曲七和离再嫁,也是为她好。 十六娘瞧着枇杷的神色,也明白自己的丢人事终于被弟媳知道了,脸不由得红了又红,又强辩道:“现在曲家已经给我和茵儿封号了,对我们并不差。” 王淳却还是道:“我是你的亲弟弟,所以还是要告诉你,现在燕地与梁重起战火,你若要和离,正是机会,我也会尽力帮你,若不肯和离,就好好地做曲家妇。” “我既然已经嫁曲七了,便不会再有二念。” “这样也好,最近你们便不要外出,若有难处只管让人来告诉我的小厮,让他帮你们办,”王淳道:“我们这里正商量派兵的事,你也赶紧回去吧。” 十六娘走后,枇杷笑道:“姐姐搬出去了,我瞧着倒比先前在府里要好一些。” “他们两人先在曲家,后来又到我们家,都哪里都是惹事生非的性子,我狠心将他们送出去,倒也不算错。”王淳说罢便道:“料想他们也惹不出大祸,我们不必管她了,还是说我们的事要紧。” 十六娘的心术不正,但是却没有什么才能,当然不足为患,枇杷便也一笑,“刚刚还在伤感,现在倒都好了。我们再算算军需供应吧。” 国主夫人出战,国主亲送到德州境外,正与从营州而来的援兵汇合一处,见营州派来的正是阿鲁那,便知道岳父将营州最精锐我兵马都派来,心里又放松了一些。 大家先各自扎下营寨,然后方在帐中见了。枇杷和阿鲁那一见面便上前相互打了对方一拳,同时笑问对方:“你还好吧!” 王淳在一旁也笑了,也上前拍拍阿鲁那的肩膀,“分别后我甚是想念你!” “我也时常想念起你!” 两人相视一笑,王淳又道:“你给我儿子送来的狼牙很好,光儿特别喜欢。” “你送我的酒也不错,我走前才舍得都拿出来给大家喝了。” 枇杷听他们说得开心,便插话道:“木朵可好?”见阿鲁那赶紧看了一眼王淳,便笑道:“他也是知道的。” “木朵说他不知道。”阿鲁那搔搔头笑了,“她很好,现在留在卢龙了。” “孩子可好?”毕竟是王淳的庶弟,他关切地问,又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总是不容易的吧。” “他们母子都好,”阿鲁那道:“大家都以为她在德州嫁了人,后来夫君死了,夫家要留下孩子,她才带着儿子逃了回去。都还同情她,亦有人要帮她再嫁。” 枇杷向王淳解释道:“除了后迁过去的汉人以外,营州人对于女子再嫁并不在意,且常有孩子随母亲一同嫁人的,丈夫也只当那孩子是自己的。” 阿鲁那也赶紧补充:“正是,若是女子生过孩子再嫁,也说明她是会生养的,倒是好事。” 王淳在卢龙住过,自然也知道一些,并没有因为木朵要嫁而有什么不快,只是笑道:“那便极好。”又道:“以后我每年都会给他们送些金帛,直到孩子长大为止。他若是愿意认祖归宗,便回来找我,若是不愿,我也会为他准备一份家业。” 阿鲁那从木朵处得知王淳对枇杷极好,便也早真心觉得他是好人了,现在又听王淳竟然如此宽容,更是喜欢,点头道:“木朵是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伙伴,我自会照应她,你们就放心吧。” 两军会师,国主便令人设下酒宴,与诸将痛饮。 说起来,王淳先前在营州曾住过几个月,便认得了许多将士,现在又折节下士,很快帐内便飞觥传酒,欢声笑语。 枇杷坐在王淳身旁,却悄悄将酒全折到了王淳的碗中,低声道:“我今晚还要巡营,你替我饮了吧。”又让人给她端了一杯茶水摆在前面充门面。 身为一军之帅,带兵出来后便完全不同,枇杷夜里也只宿在军中主帐之内,却将王淳安顿在客帐,没两日重新整军西去了。 枇杷走后,王淳回到德州王府里,虽然每日都收到战报,又时常有枇杷的亲笔信,且得知燕军及时赶到武川的边城,将大梁军队打退,又向西南追去,正是按先前计划的,但心里却是日渐不安。他每晚都要在勘舆图上认真找燕地军队的位置,再仔细估计前线的情况,反复思量并无问题,但心中的不安却不知为什么越发严重了。 转眼间便过去了三四个多月,梁燕两军已经在两国间的一带丘陵之地交战十数次,燕军依旧稳稳地占据优势,一直向梁境压去,逼到虎台山下。王淳便知道枇杷已经决定拿下虎台。 虎台山是梁燕之间山脉间靠近梁境的一脉,这里居高临下面向燕地,又正扼住燕地向西的通道,梁军一向因占据虎台而对燕占尽地利的优势。如果燕军拿下虎台,便完全扭转过去的劣势,日后两国如再交兵,梁反而处于被动的地位。这也正是先前王淳与枇杷商量时认为的最佳结果。 可是不知为什么,王淳此时却宁愿不要拿下虎台,也想枇杷撤军回来。就算不能将虎台收为已有,燕地也已经在两国间占据了几座重要的城池山地,完全能形成必要的缓冲,并不像先前一般 一起战火便燃到燕地。 可是没有人赞同他的意见,燕军秣兵厉兵,举国企盼,将士用命,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就连远在营州的三哥也来信,力劝王淳一定要挟此番大胜,一举拿下虎台。信中还说,梁军虽然数量远胜燕军,因京城又起民乱却士气却低下,虽有突厥人为梁军助阵,但玉进忠已经带领上万营州铁骑南下协助枇杷决战,无需忧心。 三哥还劝王淳放松些,因为他已经感觉出王淳太过担心,就是在字里行间也能体会到,毕竟前线形势大好,枇杷也是身经百战的,即使虎台不克,亦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淳也在内心劝自己,按说燕地几年用心准备,一朝出兵,又有枇杷这样的大将,此役必然大胜。就算不能胜,但燕地亦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现在进攻虎台,正是顺理成章,难道自己就是舍不得枇杷才如此心慌难过吗? 光儿整日跟着他,先前还时常问“娘呢?娘呢?”到处找枇杷,现在却只会抱着他叫“爹爹”,就是哄他叫娘,他也只是随口叫一声就罢了,看样子完全将娘忘记了。 王淳将儿子抱在怀里,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光儿像极了枇杷,特别是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地纯净,每笑起来便弯成一个月芽,却让他的心更乱了。 “你娘去打仗了,你不要忘了她,叫声‘娘’给爹听一听。” 光儿手里摇着波浪鼓,倒是听话地叫了一声“娘。”然后将波浪鼓摇得更响了,突然又将那小鼓塞到王淳手中,“爹,给你。” 王淳便替他摇了起来,又轻声说:“你娘特别能干,可是她有时也很傻,现在成了孩子娘,有些事也没真正明白。不过,她早晚会全明白的。” 光儿自顾自地又拾起一个小木偶摆弄起来。 “你还是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呢。要是大了,早就哭着要爹带你去见娘了。”   ☆、第227章 虎台相见 王淳对着儿子说了许久,第二天便将儿子托付给朝臣,不顾所有人反对亲自带了几千军队押送武器军需向两军对峙的虎台而去,他觉得自己一定要亲自见到枇杷才能真正安心。 一别经月,此时已经到了冬日,百草枯黄,树木凋零,虎台山下格外空旷。燕军已经将虎台山下先前梁军占据的几处营地拨除,大军驻在虎台山半坡之上,营寨整齐,望之肃然,里面隐有刀兵之气。 枇杷身着大红甲胄,披着火红狐狸皮大氅骑在马上前来接王淳,见面只拱手为军中礼,“敬谢国主亲来劳军!” 军中诸将士列队齐齐高举兵刃应和,“敬谢国主亲来劳军!”响应之声如雷震动。 王淳从两排欢呼的军士间进入营中,频频颌首示意,眼睛却一直看着枇杷,只见她头戴明光耀眼的兜鍪,玉面静如冠玉,一双眼睛如冬日寒冰,胸前银色护心镜,跨下枣红骏马,领先自己半马头,按绺徐行引导。 想到先前她信中曾说近期即将决战虎台,便知此时营中皆紧张备战,且她一向军纪肃然,并不以为怪。 在此之时并不好说自己的相思担忧,只得一路询问些军中事务,直至中军帐前。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将军在军中的地位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以到了帐前,虽然有国主、玉老将军在,但枇杷依旧坐在大帐正中,只于案下两侧为他们设了座位,诸将依次排列在下。 王淳先前在卢龙与枇杷共处过数月,早已经知道军中规矩,等枇杷发下令来,先将送到军中的武器军需交割清楚,方才劳军赏赐,又勉励诸位将士。 诸事皆毕,枇杷便向王淳道:“军务繁重,诸将均有要务,不能相陪,还请国主回帐休息,近日返回燕都为是!” 说着又点了一名校尉,“替本将送国主回帐。” 王淳哪里舍得,但又无可奈何,只得与枇杷拱手为别。因两人一直相距数尺,又隔着案几,连勾勾枇杷的袖子都没能,就被送到离主帐不远处的营帐内休息。 但好在,他已经到了营中,很快就会与她在一起耳鬓厮磨了。 王淳以为枇杷一定会过来看看自己的,到了晚上,便忍着饥困一直在帐中等候她来一起进膳,可是直到三更也只等到了枇杷令人送来的几样宵夜。 好在她还让人传话道:“将军一切安好,只是无暇来看国主,还请国主好好休息,尽早回燕都。” 王淳看那宵夜,一碗鸡汤,两样荦菜两样素菜,虽然简陋,但亦非军中常有之物,尚合自己口味,先喝了口热汤,将连日赶路不曾好好休息而疲乏冰冷的身子慢慢暖了过来,一时间恨不得闯入中军帐中,或者偷入大帐,与枇杷说上几句体已话,但终究还是按住了自己急切的心情。 大战在即,枇杷也是无可奈何。 可他心里的不安却无端地又增加了,当然更是说不明白不安何来。其实王淳已经亲眼见了枇杷,她确实很好,精神抖擞,挥斥自如,甚至人还比出征时略略胖了些;他又亲自置身军营,将士用命,士气正胜;再看武器军需,各种供应一切皆完备,自己根本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啊! 尽管枇杷要自已赶紧回燕都,不过王淳还是没有走,他抽空去看了岳父、阿鲁那等人,说过正事后自然又分别问了枇杷的情况,两人都笑答枇杷很好,“只是梁帝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打到梁境,现在他已经将京城所有能抽调来的精兵都派到虎台,希望能将我们挡在虎台山外。现在枇杷一心筹划如何将梁军一举歼灭,这些日子时常一人在帐中思考,也不许我们去打扰,你不必在意。” “这一仗正是非常关键。前些日子大可汗败于武川,重回大漠调集数万突厥,将军应是在想如何应对。” 虽然梁军势大,但是大家却都极有信心,“枇杷说过一定要胜的,我们就能胜!”又都劝他,“大战在即,国主还是早回燕都,在那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王淳不肯听,“既然如此,决战之时,我亲自为你们擂鼓助威!” 固然军中只闻军令不闻王命,但是王淳要留下还是没有人能阻挡住的,而且,大家亦明白,国主留在军中更加使得燕军充满斗志和必胜的信心。 不过,王淳发现尽管自己留在了军中,但其实见到枇杷的时候并不多,亲近的时候更没有。在帐中商量事情,两人总是隔着案几,在营中巡视,亦各自骑马,至于共食闲谈,都是完全没有的。 王淳心中也未免觉得枇杷太过不近人情了,只悄悄与自己在一个帐中说几句话私房话又能怎么样?自己有很多要告诉她的事,儿子这几个月长得飞快,已经会说很多话了,自己带着他一起睡,每晚都要谈起她;而且他特别想抱抱枇杷,并不是想做别的,只是想抱抱她,轻轻嗅嗅她发间的馨香,感受她肌肤的温暖,听她在自己的耳边呢喃…… 先前枇杷在卢龙时,治军虽严,但却时常与将士们在一起比武说笑,现在却完全不同了。王淳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他又想,在这样的时候,枇杷正是要以身作则,使得军中肃然,将士们士气高昂不堕,他亦要全力支持自己的夫人,不让任何人看出夫妻间的柔情。 不过王淳既然来了,也不会什么也不做,他郑重地让人将一份折子送至枇杷处,当然折子中说的都是正事,只是提笔写了一张字条夹在其间,“卿卿如晤,山间风寒,以手相执,赠一握暖意。” 虽然不能亲自执手,但是设想自己已经握了她的手,将手中的暖意传递给她,也是很好的了。 一会儿,那校尉便将折子拿了回来,王淳打开一见只还是那折子,并无夹带,便失望地掷在案上。然而,他马上又拾了回来,不甘心地将折子从头到尾又细看一回,突然发现在折页间添了几个字,“暖意入怀,虎台不寒。”落款处画一花枝,上面两朵花,三五个枇杷果,正是枇杷的自喻,会心一笑,心情立即便好了。 第二日上山察看地势,王淳回来时发现了一株棠棣子,上面还有些经过霜雪却没有掉落的红果,站在马背上亲自摘了下来,回来洗净让煮熟再用蔗浆浇上,放在盖碗里送进中军大帐。 当晚他得了一包乌梅,是用枇杷贴身的荷包装着的,拿出一粒,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王淳细细数了一下,正好十五粒,正合半月之数,便想,也许枇杷是在告诉他,每一天吃一颗,全部吃完的时候,便是他们能重新在一起的时候了。 就这样,两帐之间,相距不过几十尺,两人甚少见面,只往来传送物品而已。但这样的日子并不久,不足十日,两军终于会战于虎台山下。 王淳身着燕地国主冠冕,立在瞭望台上,手执鼓槌,亲为燕军助威。他眼着见着几万燕军依山势在虎台之下排成方阵,玉进忠率一万人为左翼,阿鲁那率一万人为右翼,其形若钳。 对面梁军以数万披发左衽的突厥人为前队,后面数支军队一字排开,共有十几万人,声势浩大,这一次他们又将京城的驻军亦全部压了上来,因为虎台一失,梁对燕地的优势尽丧,将来亦可能受制于燕。 晨光初现时,两军已经厮杀在一处,王淳一面擂鼓,一面看到身着大红战甲的枇杷先挥手命玉进忠和阿鲁那从两侧突入梁军阵中,自己带领燕军中军与突厥兵对峙。 从王淳所在的高台上看去,在玉进忠与阿鲁那的营州铁骑进攻下,两冀梁军的阵营慢慢有些乱了,但是因梁军人多,战线极长,所以依旧勉力支持。而梁军中军并没有受到影响,尤其是已经成了驸马都尉的突厥可汗,依旧稳稳在立在阵前,不但丝毫不动,反而只令数队梁军先向燕军攻来。 王淳的心便提了起来,大可汗显然是不顾两侧梁军,宁愿多死伤些梁人,也要将燕军中军阵形冲乱,直接击败枇杷。 枇杷这边自然有应对办法,她命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将冲上来的梁军射住,然后再派出小队燕军,将冲到阵前的梁军全部消灭。 双方激战,燕国一方自然是希望玉进忠和阿鲁那能先将梁军两侧及后方冲乱,中军再一气掩杀过去,而梁军一方,自然也寄希望于大可汗能先冲破燕军中军。 厮杀是从早上开始的,一直到太阳西沉时时,依旧没能看出哪一方占据明显优势。可是王淳却见一直在马上的枇杷重新抬起了手,立即明白她要率中军出击了,梁军人多,突厥人凶猛,但是他们的士气却远不如燕军,而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其实都已经筋疲力尽,只要谁能坚持到最后,燕军是绝对会占优势的。 果然这时候,枇杷举起手,摘下身上的长弓,一支响箭向对面射出,燕军全力出击了! 王淳赶紧命自己身边的护卫,“所有人都与我一起下去助战!” 燕臣们跪了一地,抱住他的腿,“国主,不可!不可!将军出征前特别嘱咐我们拦住国主。” 护卫长亦决不肯受命,他是玉将军亲自选出来的将领,又将保护国主的重任交给了他,不论是玉将军出征前,还是今天出战前,都特别殷殷嘱咐让他一定一直跟在国主身边。可是亲眼见到山脚下的厮杀,身为燕地男儿的他又不禁热血沸腾,握剑跪在地上道:“国主在此正能激励燕军,决不可下台!我带一半人前去助战,另一半人留在此处护卫!” 王淳看着眼前的人们,知自己终不可能亲到阵中,便道:“我相信我们燕军必胜!你们立即都下去!” 护卫长迟疑着,不知如何选择。 又听国主坚决道:“只要你们打胜,我在这里只会更安全!你们都去吧!”又将自己腰间的宝剑摘下放入护卫长手中,“替我保护夫人!” 几位坚决反对的大臣亦不语了,护卫长终于下了决心,一挥手将高台处所有军士都带到山脚下,投入战场。 王淳发令后,让身边的几位臣子在台上点燃火把,将高台照亮,重新拿起战鼓,“咚咚”擂响。昏暗的天光下,他觉得枇杷回头向他望了一望,对,一定是在看他,还向他笑了一笑。 成千上万的战马踏在虎台山下,一时间地动山摇,燕军铁骑与突厥人冲杀到一处,将他们之间的梁军踏为齑米分,箭矢如雨,刀枪相撞,血肉横飞。 王淳的目光一直看向枇杷,他看到她纵马疾驰,看到她引弓射箭,看到她挥刀杀敌……但是,万马纵横,人头攒动,而且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山那边了,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擂鼓。下面的大臣不知是谁起头,高声诵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第228章 燕地大捷 虎台之战持续了三天三夜,以燕军大胜,突厥人逃亡,梁军大败结束。 王淳迎接带领得胜之师回来的枇杷,满面欢喜,大笑着纵马上前拱手道:“夫人辛苦了!” 枇杷一提马缰上前与他马头相错,已经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快,我们回营帐!” 出征回来的人,自然是满身的血汗,王淳原本并没有在意,现在却见枇杷轻轻皱起了眉,王淳的心一下了沉了下去。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忧心忡忡,昨天接到了捷报,又得知枇杷无恙方才真正释怀,但没想到枇杷就出了事。以枇杷的性子,若不是出了大问题,她一定不会皱一下眉的。他将枇杷的战马带到自己身边,把枇杷从马上抱到自己怀里,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胸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为什么一直披着披风,又不与大家亲近,自己来探亦被拒之千里,就是怕大家发现她有孕在身! 决战开始到现在,也不知她已经痛了多久,却什么也不说。脸上满是汗水,身上流着血,大家都只当是战场上最平常的事,谁又能想到这些? 一路疾驰进帐,外面的人过了一会儿方才明白,玉进忠在帐外大叫,“枇杷,你怎么不早些说?” 阿鲁那等人也急忙在问:“我们怎么都没有看出来?” 又有臣子们亦在惊叹,没想到率军大胜梁军,一举解决燕地隐患的国主夫人竟然身怀六甲。这时也有人想到国主竟然在产房内,恐他受到血光之灾,想要劝他出来,却最后没有出声。 王淳又悔又恨。自己是最应该知道枇杷的状况,但是竟然也没有发现,只急忙抱着枇杷将她放在毡垫之上。这时军中的医官俱已赶到,却都束手无策,这些人只长于外伤,对于妇人生子本就陌生,且军中又无此类药物。偏两军交锋已经数月,虎台山附近人家早搬的搬,逃的逃,哪里能找得到产婆? “你们去找些人参切片拿来,再准备肉汤,烧些开水,拿干净布匹等物!”王淳原本懂得些医术,先前枇杷生子时他一直在屋外侯着,接生婆吩咐的话都还都记得,现在便决定亲自给枇杷接生。纵然心里已经又气又急,但在枇杷面前还是压下性子温声问:“你这一胎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枇杷上一次生子,是再顺利不过的,可眼下她自己亦知不好,“刚出征的时候,现在算起来还不到九个月。” 不到九个月,这是提前生产了,王淳的心又向下沉,“什么时候发动的?” “与大可汗交手时动了胎气。”枇杷虚弱地一笑,“他果真恨极了我,一心想杀掉我。” “他特别来找你的?” “是的,他见我率军冲锋,便迎了上来,说要与我一决生死。” 大可汗勇武异常,枇杷原也不亚于他,但是眼下她如此的身体状况,自然不是可汗的对手,王淳庆幸地道:“你能回来就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枇杷微微一笑,“其实结果是他瞎了一只眼睛。” 就在这样的时候,枇杷也是好胜的,王淳便知,“你射的?” “嗯,”枇杷道:“不过,如果没有你的护卫长,我也会被他砍伤,你回去别忘记赏赐他。” 这时东西送了进来,王淳赶紧拿了参片让枇杷含着,“我知道了,你真了不起,护卫长也是个好汉。但我们先不说这个,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地生下孩子。”又拿鸡汤喂她,“多吃些,才有力气。” 枇杷便笑了,“我生光儿前吃掉了一整只鸡,后来我娘不肯让我再吃了才停下。” “那好,你现在也多吃些。” 枇杷只喝了几口汤,“可是我吃不进去,你让我躺躺吧。” 王淳只得放她躺下来,却拿帕子沾了温水帮枇杷从头到脚地慢慢擦着,“肚子痛得很厉害吧?” 枇杷咧着嘴,想笑却笑不出来了,最后只得道:“是有点痛。” “痛你就喊出来吧。” “喊有什么用?就不痛了吗?” “那你就咬着这个帕子,手抓着我的手。” 枇杷一向刚强,上一次生孩子竟然一声没叫,但这一次却与先前不同,她痛得一阵紧过一阵,最后只能紧紧地咬住帕子,手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王淳的手,一阵又一阵地用力扭着,可是孩子依旧没有生下来。 记得枇杷上一次生子,前后用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听到光儿的哭声。现在算起从发动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了。王淳心里急得要命,可又不敢露出些什么,只是催道:“枇杷,你继续用力啊。” 枇杷将握住王淳的手松开,却突然道:“你抱着我,陪我说说话。” 王淳赶紧坐在毡上,将枇杷抱在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脸,“好,我抱着你,但是你一定要打起精神生下孩子。” 枇杷听他这样说,便微微一笑,虚弱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但现在告诉你还不迟。成亲时,我在进德州的路上遇了史三娘,并把她关了起来。现在你不许怪我,等我死后就让人把她放出来,娶她做继夫人吧。” 王淳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史三娘失踪后就再没有音信,原来是枇杷将她抓了。不过,丝毫不用置疑,一定都是史三娘不对,她一定颠倒黑白说了很多,做了很多坏事,才会惹到枇杷,将她关起来。 同时他也懂得了枇杷的心结,一直以为她的心就像清澈到底的小溪,但没想到却她还能瞒住自己这样一件大事!可是他却是欢喜的,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道“做得好!史三娘既然一直在我们之间作梗,就关她一辈子好了,还值得你提她一提!” “可是,你不是喜欢她的吗?” “你怎么竟然以为我会喜欢她?” “你说过要娶她。” “那不过是气话,就像你还说过要做大可敦呢。”王淳气道:“如果我真喜欢她,她丢了我岂会不去找她,把她救出来?你以为凭你怎么藏,若是我想找会找不到吗?我真是觉得她失踪了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那是我想错了。” “你果然想错了,你一定以为我娶你只是因为你是玉枇杷,玉家的女儿。”王淳问道:“可是,我若是只为了玉家的铁骑?我为什么要娶你?我完全可以把你当成最亲密的伙伴,以你的性子,都不需要我向你示恩,也不需要我晓以大义,只要你觉得我是对的,就会为我尽心尽力地守卫国土,对不对?” “玉枇杷,我是因为喜欢你,特别特别地喜欢,与小伙伴们不同一般的喜欢,才要娶你。我要与你结成夫妻,你知道吗?五伦之间最亲密的就是夫妻,生同床,死同穴。” “我知道我们成亲时你还不大懂,还傻傻地对阿鲁那说,如果他能早提亲就会嫁给他。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对阿鲁那也好,对其他小伙伴们也好,都是与我不同的!” “其实你的内心深处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你一直没有细想,却还懵懂着。你知道吗?听到你将史三娘抓起来,我非常高兴!因为你这么反证明你对我也是极喜欢的,才会有妒意,你对别人定不会这样,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过去的我果真糊涂,”枇杷默然了半刻,终于心满意足地道:“现在明白并不晚,古人说朝闻道夕死足矣。想我这一生虽然不长,可是还真很完美,父母兄长从小最疼我,稍大些便有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到了成亲的年龄就嫁到了才貌闻名天下的你,且你又这样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还生下了儿子,该有的都有了,连一丝丝的遗憾都没有。” 听枇杷出此不祥之言,王淳心中的恐慌更胜,他低头去看枇杷,见她的神情竟然不再像刚进帐时那样痛苦,反而已经平静下来,身子软软地靠着自己,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知道不好,王淳便觉堕入了冰窟,身子颤抖着,手哆嗦着去拍枇杷的脸,颤声急道:“枇杷,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你还要打起精神啊!” 枇杷闭目低声道:“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能是真不行了。以后你替我孝敬父母,照顾光儿吧。” 王淳哪里肯答应,“你在胡说什么,这些事都要我们一起去做!”又拼命摇晃着她道:“不许睡,枇杷,不许睡,你要赶紧用力,把孩子生下来!我们要执手一生的!” 见枇杷的头已经垂了下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一定会将你交待的事做好,所以才扔下我要走。是的,岳父岳母,光儿,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们。” “可是你怎么忘记了,还有我呢?你把我交给谁了?如果你离开了,就没有人照顾我了!” “你知道吗?你带兵出征的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忧心,真是在一点点地捱日子。” “如果你真离开了,我身负家国重任,不可能立即随你而去。但我是绝不会娶继夫人的,只有一个人一辈子孤孤单单地活着,等到光儿大了再去追你。这么多漫长的岁月,我可要怎么熬!你想想,你能忍心吗?” “你能忍心吗?枇杷!” 可是,怎么呼喊,枇杷也不再回答,就在王淳失去了信心,放声大哭时,他怀里的枇杷终于动了一动,嚅嚅地道:“我不……” 天明时分,突然“哇!”的一声啼哭传出,帐内帐外所有等待的人都落下了泪,但大家接着便欢呼起来,“燕地大捷!夫人平安生子!”   ☆、第229章 陈博番外 初冬黄昏的营州已经非常寒冷了,挂在天边的太阳又大又红,却没有一点温度,站在城墙上的陈博看眼里,心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词----残阳如血。 其实何止残阳像血一样?他周围的一切都泡到了血中,包括他自己。铠甲早失去了过去的光亮,上面凝了一层黑而粘稠的东西,正都是血迹。有别人的,有自己的,全都凝到了一起,根本无从分辨,当然他也没有心情去分辨。 身为营州的节度使,陈博眼下还有时间去想这些,是因为左贤王昨天让人射进城最后的通牒,限令三天让他开城投降,否则攻下城后就要屠城。信进城后,左贤王果真如约将那些如狼似虎的突厥铁骑向后撤了一箭之地,只围住了城池不再攻打。 营州城肯定是守不住了,这一点陈博心里完全清楚。自从玉进忠离开营州,营州不只是失去了一员能征善战的虎将,也失掉了军心,失掉了过去那股凝结在一起对抗突厥的劲头。 祖父和自己并不是没有意识到,但原以为和亲过后的营州会平静十几二十几年,他们自会尽力重新强大营州,就像刘宏印之于范阳一样,把营州建成陈家的堡城,甚至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如何重新加固城墙,如何重建卢龙,如何训练陈家军…… 但是,世上没有如此轻而易举的事,上天也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失去玉进忠的怀远折冲府渐渐成了一块鸡肋,不但不能对护卫营州有所益补,反成了营州的累赘,总要输钱输粮过去才能维持,而另外两个折冲府就更要糟,完全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直到了营州城被围起来困住,陈博才慢慢看明白左贤王的策略,也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以前来到营州的突厥人杀人放火、攻城掠地,就像一阵狂风一样,但是来如狂风,去也如狂风般很快就吹了回去,左贤王是不同的,他想得到营州。 左贤王从初秋开始,就一点点地蚕食着营州城外的地盘,将快要成熟的粮食抢走,再把附近镇戍人全逼到了营州城内,最后才将城围了起来。在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城之中,他还会偶尔停下来向城内招降,显然他并不希望把营州打成一座空城。 对于这样的敌人,陈博越是明白他的策略,越是觉得无力,如果玉家人还在,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吧?可他们会如何做,才能挽救营州呢? 陈博曾经无数次地这样想过,但他想不出。城内现在困着近十万的人,可粮食却不够吃到冬天的,守城的军械、过冬的衣物均不足需要,如果没有外援,如何能将城守住? 所以城刚一被围,他就想办法派出人去京城送信求救,后来甚至还给刘宏印送信要将营州城献给他,只要他能派兵来援。他想,即使营州落入刘宏印手中也要强于落入突厥人手中,毕竟都是汉人。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望着南边的方向失望了,在帝国最北处的边城已经被所有的人遗忘放弃。 玉枇杷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听妻子说她初到京城时也不是万事皆顺的,但是很快就又有了一群新朋友,每日开心得不得了,打马球、看灯、宴饮,玩得不亦乐乎。后来她竟然穿着男装与青河郡主出门玩耍被人当成一对小鸳鸯,还差点让永平公主误会了,真是好笑极了。 妻子还说,她出嫁时枇杷就因为太淘气了被关在家里读书写字,但估计也是玉家的父母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因为在添妆的日子枇杷依旧来了,给妻子送了一支特别华贵的簪子,正是她打马球所得的彩头,还有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那封信陈博看了,枇杷的语气还是那样轻快,说了妻子对她的好,又要自己帮忙照顾她在京城中第一个好朋友。她还是那样天真单纯,什么也没有多想,把自己做为可以托付的好朋友。 其实就是枇杷不说,陈博也会好好地待妻子,她从繁华的京城嫁到偏远的营州是很不容易,自己决不会辜负她。但是他却知道,他的心却永远也不能给妻子,因为早已经送给了别人。 那封信,陈博悄悄地收到了家中的密室,时不时地进去看上一回,自从玉家人离开营州后,祖父便不再管营州和家里的任何事,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他。现在那里更是他一个人的领地,因为祖父前几天到城墙上察看敌情,见到突厥人悍勇攻城锐不可挡,一口气没上来就在城墙上离开了人世。 陈博知道祖父定是看出营州已经守不住了,才会如此又急又气痰迷心窍一下就过世了的,只是不 知道在临终时刻,他是不是后悔了。 所有死亡的人都无法送出城去,只能在城内烧掉放入道观,陈博不管娘和手下如何反对,坚持在停灵三天后将祖父的尸身也一样处理了。在如今的形势下,留着灵柩,其实反而更糟。 其实陈博的决心,在祖父死去时就已经下了,现在他的思绪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随意飘动。陈家是要彻底灭族了,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小叔、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已经先后离世,现在只剩下一直被关在祠堂里浑浑噩噩的父亲和一直在跪在佛前祈祷着奇迹降临的母亲。 陈博就这样站着想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走下了城墙,他先进了家里的祠堂,做了一个儿子最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将父亲的尸体送出去时,并没有觉得有一点的错,他早应该这样做的,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营州和卢龙所有冤死的人。 接着他回到了密室,将他最缜密收藏起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枇杷送他的信,还有她的礼物,一件件地细细看过,用手在上面一点点地摸过,最后拿出火盆一样样地烧掉了,他烧得那样仔细,甚至没留一点残余。最后他拿出了家谱,也投入到火盆中,决然起身拿起笔给左贤王写了一封信。 献城之后,陈博拒绝了左贤王高官厚禄的招揽,他带着母亲到了大漠深处,贵公子出身的他原来一点杂事也没做过,现在却学会了点火、烧饭、搭帐篷、放牧、挤奶、剪羊毛,最后服侍生病了的母亲离去了。 这个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人在大漠上游荡,心在虚无的世上漂泊,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陈博变了,他开始一个个找到过去的手下,仔细辩识他们的忠心,挑选最可靠的人进行着他的计划,几个月内完成了他的布置,大家都当做他要逃回营州,他也不去解释,只是要求大家要完全服从命令。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就在他最思念的同时,他亦最害怕去见玉枇杷,但他还是去了,这是他一定要做的。 玉枇杷没有原谅他,这是陈博早就知道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玉枇杷却答应了要带他走。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接纳了自己,也许她是因为自己是营州人,也许她是因为自己曾经与她并肩奋战过…… 也许她还是原谅了自己的吧? 但是陈博却不会再回营州,他既然下了决心要陈家彻底消亡,就一定会坚持下去,不只家族灭亡,更是一切的灭亡,包括他曾经有过的所有——物质、精神,包括他自己。 玉枇杷并没有按他的计划离开大漠,陈博便也留在西海边等候,他看着她每日在西海边凝望着远方,看着大漠上来了商队,看着草原上不太平起来,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直到这一天,为了迎娶大可敦而搭起的五彩帐篷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呼喊声,“小玉将军不在帐篷内,她一定是跑了!” 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马,陈博披上斗篷,跨上马向西海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已经知道玉枇杷一定是从水路走了,她应该早就计算好了,但自己还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很快就人发现了他,越来越多的人追了过来,“小玉将军,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们就射箭了!” 陈博什么也不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让所有的人都追过来,离西海越远越好! 他骑在马上,跑得像风一样快,不,比风还要快,在黑暗的夜晚中,他却看到了天边的彩霞…… 过了两天,才有过去陈家的部曲找到了他,将他收敛回来。大家围在他身边,一面为他打理着最后的事,一面不解地议论,“少主要走,为什么没有按我们原来说好的路线走呢?” “是啊,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按事先说定的路线,他就一定能回到营州了。” “其实少主早就能回营州了,只是先前他不愿意。” “那现在逃跑是为什么呢?” “我们也不知道。” 突然有人想了起来,“那天要不是准备做大可敦的小玉将军也逃跑了,少主也不会被他们误会,就不会出事了。” “对了,能不能是少主为了帮助小玉将军才骑马跑出去,让大家误以为他是小玉将军?毕竟大家都是从营州来的,过去也认识。” “不会的,听到小玉将军到了草原,我还劝少主去找她呢,可是他没同意。以后也从来没有提过小玉将军,更不用说去见她了。” “就是,突厥人不知道实情,我们还不知道?陈玉两家向不和睦,老节度使一向不喜欢玉家,听说当年玉家离开营州也与老节度使有关呢。那之后后他们便一次面也没见过。这一次玉枇杷到了大漠,我还劝少主见上她一面,可少主怎么也不许。” “小玉将军是被上次来的商队从水上接走的,那天,一定是因为天色太黑才会发生误会。” “突厥人轻易让我们收敛少主的尸身,恐怕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少主不是为了救玉枇杷才出事的。” 陈家虽然败落了,但是先前对部曲并不薄,是以这些人真心为陈家最后一位主人尽心尽力。看着诸项事宜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又有人问:“谁知道少主有什么遗愿吗?” “从没有听他说过。” “是啊,从献城后他就心如死灰了,什么心愿都没有。” 于是大家商量着,将他们的少主按汉人的装束整理好,只是草原上没有树木,也就无从准备棺木,只好将他的帐篷拆下来铺垫在挖好的土坑中,就要下葬时,突然有人发现少主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就将他帐篷的帘子拿起来盖了上去。就这样巧,系着陈博一生挚爱的两个汉字正好贴在他的脸上。 一捧捧的土接连落了下来,直到按汉人的习惯堆起了一个坟头,大家又在坟前放了些奶酪羊肉等能找到的东西做为祭祀,跪下为少主行了礼便纷纷散去了。 大漠上风儿吹过,沙儿撒过,雨儿落过,西海旁边的这个小小坟头很快就湮灭了,没有人知道坟中人曾经的情,曾经的爱。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