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桃放 作者:芸菜 文案: 玉女变欲女,拯救?! 男神成痴帝 心酸…… 此文又名《如何让古代男人合理的守身如玉》及《压倒男神的一百种姿势》。 五代十国初期的背景,暂时还没架空,不排除结尾半架空。 快完结了,原来不会写简介,现在就算个总结吧,第一二卷是妥妥的冷情男神和邻家玉女的故事,第三四卷细致描述男神和妒妇的婚姻生活,第五卷开始,就是欲女不断扑倒痴汉的重复……第六卷,深深虐恋后,深深喜剧…… 甜宠暖虐1v1(嘿嘿)(这个是为绾绾和哒哒加的,感谢她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采纳暴雨的提议)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恩怨情仇 主角:任桃华,徐知诰(崔准) ┃ 配角:徐氏一门,任氏一门,崔氏一门,胡夷,张青萝,张华 ================== ☆、第1章 簪花愿   南吴天祐十二年,江都府。   这一大清早的,天就阴云密布,黑沉沉的,直到下午才飘起了雪沫,不比北方那如摧棉扯絮般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这江淮两岸的雪却如碎玉米分盐,纷纷扰扰,落在地上只是薄如纱纸,却是寒凉袭人。   任桃华走到游廊拐角处,正好听到丫头彩霞正在跟郑奶娘告状,小丫头有些磕巴结舌,她听了一阵,才听明白是管事的苛扣东院过冬的木炭。   二年以前,身为正室夫人的母亲卢氏因妒成恨,借故杖毙了父亲的爱妾楚姨娘以后,父亲任明堂碍于自已是吴国的参知政事,又忌惮身为都察院御史的外祖父,并没有如何卢氏。可是自此以后,任明堂止步东院,再没有来东院歇宿过,连带着对唯一的嫡女任桃华也颇忽视,不闻不问的。   当时卢氏的父兄却也不好干涉后院内宅之事,独守空房的卢氏抑郁成疾,任明堂借此收回了任府内院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一向与卢氏不睦的蔡氏。名为让卢氏在东院安病养病,实际是禁足加惩罚。而前不久外祖父和舅舅被黜失势后,东院的处境就更加不妙了。   郑奶娘吩咐彩霞莫要声张,阴沉的脸在转头看见任桃华时挤些了些笑。   “风大天寒,怎么跑出来了?”   “我去看看娘亲。”   小姑娘任桃华仰着冻得鼻尖通红却绚烂如桃花的小脸冲她笑了笑。   郑奶娘却是一呆。   她奶大的娃儿,出落得模样越发的出挑了,一身牡丹红昭君帽氅衣裹着,身姿绰约,肤如凝脂米分面桃腮,秋波清澈,鲜研明媚得象四月群芳里最耀眼的花蕾,却在这轻雪寒风里,迎霜怒放。   其实任家一门的子孙都生得好皮相,任府的庶出小姐任梨姿更是以美丽聪慧才华横溢在众国间声名鹊起,可就她看来,她长得还不如任桃华的七分,倒不是她偏心,的确是任桃华深居简出的缘故才教她出尽了风头。   两人转入了卢氏的屋,绕过透雕花鸟八扇围屏,卢氏围着芙蓉被半靠在罗汉榻上,也没挽髻披头散发,那张美如朝阳的俏脸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黯然腊黄,大大的杏核眼目光呆滞,空洞而缺乏生气,令人一见就生出些许的荒凉之感,莫名的难受。   见了她们进来,卢氏才焕发了些精神头,笑着招呼任桃华过去吃糕。   郑奶娘并不敢跟卢氏提炭的事。她的这个主子脾气一贯的莽撞没有心机,不知转寰迂回,才会落了这个下场。若知道了一准会去找蔡氏吵,也吵不出个结果,若闹到老爷那里,唉,如今卢氏在老爷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她可不抱什么希望。她自小就跟着卢氏,后来嫁了府里的奴才安二,她生孩子的时侯正赶上桃华也出生了,便做了奶娘。好在这十年来安二人混得还不赖,成了这任府管事的一个小头目,她想晚上回去跟他讨个主意。   郑奶娘心里酸涩,她自幼就养尊处优,骄傲如孔雀绚烂如牡丹的大小姐,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哼哼,都怪那青楼出身狐媚却装清纯的楚姨娘,死了活该,最可气的是那出身贫寒的蔡氏,整天端着个虚伪的笑脸曲意承欢,倒教她得了渔人之利,收服了老爷的心,想想真是火大。   郑奶娘和卢氏围着四角炭盆唠着家常,任桃华在一旁吃着雪片糕磕着瓜子烤着火。   “郑奶娘,我预备了一些银钱,你领着四姐儿明早给卢府送去。”   任桃华听了插嘴道,“娘,外公他们真回乡下吗?”   卢氏苦笑,“大势已去,还留在江都做什么?”   卢家因受袁州刺史刘崇景投楚之事牵连,彻底地倒了。除了一力承担了五宗大罪的大舅舅在菜市口被斩立决,其他人虽丢官罢爵或是流放千里却幸得保存了性命。不知道父亲任明堂是不是有先见之明,虽为亲家,但是他与卢家却一向是敬而远之,不甚亲近,所以这场灾祸却未祸延于他。   而任桃华却受了池鱼之殃,原来徐相夫人和卢氏有过口头约定,将来是要替嫡子定下任桃华的,卢家抄家没几天,这便变卦了。倒是如约向任府提了亲,只是提的却是任府的庶出二小姐任梨姿。   郑奶娘见气氛伤感,便赶紧转移了话题。   夜色笼罩,郑奶娘欲离去时被任桃华扯去她的屋内。   任桃华在自里间的捧出了个酸枝木的描金匣子,用小铜钥匙敞开,里面是许多薄薄的脉络清晰的金叶子和黄豆大小的金豆还有金瓜子。郑奶娘自然知道,这是小姐自周岁起每年除夕任老爷所赏的压岁钱。   “奶娘,这些添补过冬的炭够吗?”   郑奶娘想别无他法,从匣子里取走了四分之一的金子。   任桃华拔弄细数着金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要给东院仆婢额外的打赏和做新冬衣,因为母亲的失势,连带着这院里的下人们日子也不好过,过个年总要补偿他们些惊喜。另外要给被抄家的外祖父一家留出一份,毕竟她和母亲还是衣食无忧冷暖不愁的。   卢家离开江都,这个年她们娘俩过得怕是更冷了。   不知怎么的,大哥最近变得疏远陌生了。   任桃华伏在小红木桌子上,摊开信纸,沾沾了狼毫,提笔写信,一行行的簪花小楷从笔尖流出,写完后她吹干了通篇瞧了瞧,字迹圆润饱满清婉多姿,真宛如美女簪花碧冶朝霞,遂很得意,如果崔准能收到这封信,该不会说她字迹粗鲁了吧。   只是这信一封接一封的往池州跑,却到现在也音信皆无,想来她也是痴心妄想,那样的变故后,崔家人应是再也不会重返故地了。   无论她怎么拜佛烧香,这辈子,她和崔准,也许再也不会重逢了。   任桃华打发了一脸困倦的小丫头芷花去睡觉。吹了灯,上床扯了被子也躺下了。不久,感到脖子处突然毛绒绒的,是几日不见影的小猫咬咬回来,她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拥着它一起睡了。   勤政殿上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原江州刺史兼奉化节度使去世,这一职位空出。朝臣们在接任人选的问题上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任爱卿以为如何?”龙座上的吴国君主点将了。   任明堂慢吞吞地出了朝班。就那么几个人选,无非是选吴王的人,还是徐相的人。为难的就是这个,如今的局面,其实对吴王是非常不利的。左相张颢死后,右相徐温一家独大,愈加肆无忌惮了,吴王不会甘心徐温大权独掌操控朝堂,所以一向坐山观虎斗的主上急于陪植自已的势力。若是两方决裂,他又该站在哪一方?徐温的势力根深蒂固,王室也力图反击,都向他试探了,江庐郡王和徐相同时为儿子向他的一个女儿提亲,就是在逼他表明态度。另两个女儿还小,除了任梨姿,还有那个这些年一直因卢氏被她冷落的嫡女任桃华,实在不成,只好用她了。   可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臣以为,今年秋试的榜眼许充可当此任。”   华夏中原政权分崩离析,各国科举废行,治国文臣皆以宿望、才名、门第高华得以入仕,他亦以此晋身,不过用人之际,今年吴国首开科举先河,选拔了大约二十余名的进士进入朝堂。   任明堂另辟蹊径,选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才学出众勤勉能干,暂时哪一方的人也不是,这样他谁也不得罪。新科壮元是徐相门生自不能选。探花齐笙为人太过耿直孤傲,不识抬举得很,选他一定会得罪徐相。   徐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国君主点了点头,“徐卿以为如何?”   徐相出列躬身道,“主上,节度使一职,需上马管军,下马治民,臣以为,太平盛世便罢,此时用一介书生实属不宜,臣举荐黑云军副都统石讷。“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皆是动容,任明堂垂眸,他万万料不到一向大权独揽的徐相竟会让步,这石纳追随吴□□杨行密多年,并非徐相一党。   “孤准奏。”   任明堂看到少年吴王难掩喜色,不禁叹息。   要退朝时,突然有太监勿勿来禀,说是大梁有使节来访。   大梁与吴国隔水而治,吴国并不承认大梁中原朝廷的地位,两国之间虽不及与吴越钱氏那般战事频繁,可去年他们才大战一场,根本谈不上邦交友好,大梁此时遣使意欲何为?   谜底很快掀开了。后梁的使者上殿见过吴国君主后,直截了当道明了来意。   “我主欲以党项良驹三千匹,易一人。”   众臣几疑听错了,直到那个胖胖的使者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三千匹良马换一女子。”   吴国君臣听清楚后,又喜又惊。北方党项骏马一向为后梁和晋国所垄断,闻名天下百金难易,而吴国地处东部,虽是富庶繁华之地,但畜牧业薄弱,最缺少良驹宝马,只有一些购自东南大理的羸弱马匹,远不及剽肥体壮的党项马,所以吴国的骑兵编制甚小,一向不堪一击。   “贵国向孤索取何人?”   后梁使者抬着袖子,从里面摸出一个卷轴,展开来,双手高高举起,一副女子的小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满殿的人皆好奇何女竟有如斯魅力,无论君臣内侍都睁大了眼睛看去,。   画中的小姑娘乌发如云,面若桃花,蛾眉入鬓秋水流波,朱唇微抿浅笑宴宴,华裳飘扬衣袂流动仿佛如天女。只不过年纪似乎很小,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三四岁。   “此女为江都人氏,姓名并不知道,请国君代为寻找。”   吴国君主仔细审视着画卷,看此女衣着饰物定是江都贵族名门闺秀。   吴主犹豫了一阵,他不是迟疑别的,虽然这小姑娘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但对于他这个位置都没坐稳新主来说,江山胜过美色,可是这女子即为贵族之女,用来换三千个牲畜传出去有点丢吴的脸面,就算不载入史册,此时也怕是要广为流传被诸国引为笑柄。   他看了看徐相,徐相微微垂着眼皮,一声不吱。   吴主暗骂了声,这徐温专权独霸,处处都左右制肘着他这个一国之君,这时爱惜羽毛,却装成不管事了。   吴主轻咳了声,“梁使,这活生生的人用牲畜易恐殆笑大方,容孤三思,与臣下商议一番,贵使可在驿馆多留几日,让我国尽尽地主之谊。“   那胖胖的梁使似乎早有准备,闻言胸有成竹地添了一句,“颍州二郡,加五千驹。”   吴国君臣听了皆是大喜,颖州隔着淮水,治理起来颇多不便,可是城池谁嫌多啊,何况那五千党项骏马可是为吴国铁骑增添了实打实的战斗力。   这梁帝真是荒唐啊,那朱氏一门本来就是不着调的,老父做出成日祸害儿媳妇的丑事,看来这新继位不久的朱友贞也是性好渔色的主儿,为了个色竟把江山卖了。   吴主一边嘲笑梁帝,一边很满意地道,“众卿可知这是谁家的女儿?”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竟无一人吱声。   吴主又是意外又是了然,这小姑娘年齿虽幼,但容貌顶尖艳绝尘寰,定是出身不俗,可满江都竟藉藉无名无人识得,难怪后梁要以骏马来易,否则直接掳了不是更省事。   吴主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突然大理寺卿钱达成出列。   “主上,臣并不识得此女姓甚名谁,但臣曾见过她一面。”   “何处见得?”   钱达成低声道,“昨日,给卢大人送行时。”   吴主一喜,如此便不必召告江都寻找此女了。   “快马传卢卿。”吴国国君下召,欢喜之下也忘了卢大人已被罢免。   “且慢。”   吴主疑惑地看向出声的任明堂。   任明堂出来跪下叩首,“主上恕罪,这女子大概是臣的嫡女任桃华。”   本来他瞧着这画中的少年女子大约就是任桃华二三年前的模样,但他不想暴露出来,等到钱达成一说在老岳丈处中见过,那就瞒不住了。   此言一出,文臣武将俱想到他的嫡女任桃华近几年深居简出,的确是只闻知名未见其人,他的几个庶出子女这几年倒是常常抛头露面。   “任卿为何不早说?”   “只是幅画卷,臣仍不大敢肯定。”   “即是如此,祁公公,速去任府传孤口谕,召任桃华即刻进宫觐见。”   祁公公领旨而去,不大工夫勿勿而归。   听了祁公公的回禀,大殿中鸦雀无声。   任明堂脸色变得又青又白。   任桃华在半路上被人劫持。   少年君主疑惑地看了看表现得一脸震惊的后梁使者,会是他吗?   “传旨,速速临摹画像,暂且关闭四门不允百姓进出,黑云军全城搜查。 ☆、第2章 容颜改 原野小径中,一辆马车向西北方向疾驰着。 任桃华没想到她的失踪还挺轰动的,并不象她以为的悄无声息。 那几个歹人在她奉旨入宫的时侯动掳了她,弄昏迷她后,将她运出城去。 那几个人扮作了平常百姓,或为她的母亲,或为她的父兄,而她是他们口中重病难语四处求医的小女儿。 一路上穿城过州,在关卡总有重兵严加排查,她亲眼看见有人拿的她画像挨个人对照,不知为何她这个真人站在他们面前时,却无一人识得。她也无法求救,她就被下了药,说不了话外加浑身发软虚弱无力。 偶尔有一天照镜子她才发现,原来她早已不是她,她的脸被人调换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天差地别,原来她的肌肤娇嫩水润,如羊脂蜜桃色,眉目绝整标致,现在却成了一个掉在人堆里再也寻不出的乡野村姑,肤色粗糙,五官只称得上小家碧玉的清秀。 她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也不辨南北西东,只觉得越来越冷,他们给她裹上了一件厚厚灰鼠皮的披风,也不见得多暖和。 终于有一日到了一个人物繁阜的大城,他们就已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府邸,和一个姓曾的大人一番密谈,给她服了解药,一伙人就扬长而去了。 那个曾大人对任桃华不同于路上那伙人的爱答不理,对她极是礼遇,言辞客气温和。 至少她知道了她处在中原腹地,所在的城池是后梁都城汴梁,她问抓她来的原因,曾大人却不肯再说了,只告诉她稍安勿躁,过几日就见分晓。 曾大人把她安排到一处幽静的院子住下,拔了两个小丫头伺侯她,日常用度饮□□致周到,她的生活水准甚至比在江都家里时还要高上一些。 这府里下人对她比那伙人的戒备松懈得多,她终于瞅了个机会甩了随身的两丫头,跑出了曾府,不过没跑多远就又被抓了回来。曾大人对任桃华仍是毕恭毕敬的,不过自那以后,对她的自由就颇多限制了,不允许她出她居住的云湖阁,并且在云湖阁门口和周围也布置了不少的守卫,又添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妇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她没有自由,可是别人却是自由来去的。 曾大人拥有九个小妾和一大群庶子女,偶尔就会冒出来一个好奇的探望她一把,任桃华发现,曾大人海量汪涵,小妾们不只有花容月貌,有珠圆玉润和弱柳扶风也不稀奇,但有五大三粗或瘦小干枯或容貌粗鄙的几只,就不免让人感佩他的多情了,那仪表温文的曾大人一点也不挑食,所谓博采众家不拘一格不过如是。 时间久了,任桃华就从她们的话里话外听出了音儿,这些妾都怀疑她即将成为第十房小妾。 她一开始也不相信,曾大人不算老长得也不错,官也做得不小,哪里会看上她现在这个丑丫头模样,可后来陆续阅完了曾大人的繁杂后宫,对曾大人的品味产生了怀疑就难免心有余悸了,她可不想做老十啊。 于是当曾大人再来探望她的时侯,她就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嘴,那曾大人却是个在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精,一听就明白了,正四平八稳气定神闲端着茶盏喝着,瞬间那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然后脸色就有点白,他哪敢啊,这是哪来的谣言,传出去还了得? 曾大人定了定神,就把实情跟她说了几分。 任桃华听得一头雾水,曾大人说,她过一阵子就要被送入宫,成为后梁皇帝的妃子。她实在想不到何时沾惹了后梁的皇帝,这真是祸从天降,从前想未来嫁入望族官宦人家和几个女人争宠,她都头疼不已,何况是要入宫和三千米分黛抗衡。 “等皇上从淮水回来,我就会送姑娘入宫。” 没几天,曾大人终于对她讲皇上回汴梁了,明天一早就会送她入宫。 任桃华想再不跑,以后一入宫门深似海,怕是再没机会了。 晚上洗澡时屋内会只剩下一个丫头伺侯她,其它的奴婢会在门口守侯着。 她指挥染玉把被子铺在地上,染玉不明所以的做了,然后就被她乘其不备用棒槌敲昏,因为铺了背子发出的声音很小,但是仍然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人便出声询问,任桃华装出不悦的声音假装骂染玉笨手笨脚的,外面就没动静了。 任桃华解了染玉的襦衣换到自己身上,又照着她的头绑了双丫髻,将她放到床上扯被子盖好,又放下了帐子,然后她琢磨着从窗口还是从门口出去。 还没等她想好,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她大吃一惊,这么快就露馅了。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撞进来的并非是曾府的下人,而是一群黑衣又蒙面的人,都手持着兵刃,其中一人迅速的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在屋里一顿的乱搜,在床榻上找到了染玉,那领头的蒙面人吐出一杀字。 有人手起刀落,血溅,染玉的人头滚到了地上,任桃华看着那汩汩流血似乎还鲜活着的头,差点没晕过去,这是哪来的一帮屠夫,视人命如割草啊。 那蒙面人踢了踢染玉的头一端详,说了句错了,不是她,再搜。 “留活口,问完了再杀。” 那群蒙面人撤退,只留下了那个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 “你伺侯的人哪去了?” 她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是来杀她的,只是她被已被易了一副完全陌生的容貌,照镜子自已都不认得了,连洗脸都洗不掉,曾大人说是那些人留了药,入宫自会给她洗去。现在她又换了丫头的服饰,那些人自然认不得她了。 她指了指窗子,道,“从那儿走了。” 那蒙面人道听罢,说了句给你个痛快,举起大刀就向她劈下。 任桃华闭上眼睛,原来终究难逃一死。 听得扑通一声后,她睁开眼睛,一身血淋淋的曾府的陈护院出现在她的面前,身边倒下的是那个审她的黑衣蒙面人。 “走。”陈护院喝道。 任桃华向外面跑去,一路上触目所及都是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曾府的仆婢,也不知是死是活。她跑出了云湖阁的园子,凭着记忆向西墙的柴房跑去,那处有个狗洞,上次她就是从那儿爬出去,若是曾老爷没发现就不会被堵上。 前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任桃华停下脚,蹲到了假山后,过来了几个人,她捂住了嘴巴。 “下官没,没说谎,确实在……云湖阁。”这说话的是结结巴巴的曾大人,那个养尊处优气定神闲的曾大人此时声音已是无比的惶恐。 “那是个假的,再不说,你的儿子小妾全要死。”是那个蒙面人头领略为沙哑的声音。 “不是,呀……”曾大人一声惨叫,之后没了声息。 “起火了。” 他们走远了,任桃华站起来,后面火光冲天,那是云湖阁的方向,任桃华不及多想,继续往西边跑去。 柴房边的狗洞还好端端地掩在积雪的灌木丛后。 她扒开了灌木杂物,双膝着地爬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她跑出了窄巷,又进了一个胡同,她专门拣着狭窄的路走,这样就碰不上夜巡的官兵。不过她也看到了好几队官兵跑步着往曾府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才住了脚,倚在墙边坐了下来。 数九寒天的,北方气温极低,跑时不觉得怎样,这时呆着不动,就觉出冷了。她没力气再动,静静地找了墙边堆杂物的地方,挤了个空隙靠着,先觉得手脚都冻麻了,寒气透过棉衣袭了进来,五脏六腑似乎都直哆嗦,似乎只剩下心口有一点的温度。 她会死在这里吗? 她只剩下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冻僵了,她渐渐地意识模糊了。 醒来的时侯,她发现自已已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破瓦寒窑,房子四面都是凹凸不平又肮脏的黄土墙,也没一样象样的家具,都是陈旧得几乎要支离破碎了的。 炕上她盖的被子补丁落补丁的,已看不出底色花样。 见她醒来,一个约四五十岁的蓝花布包头的老妇人挤出了笑道,“大姐儿,醒了?” 任桃华感激地看着她,“是您救了我?” 那老妇人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姐儿,是我们夫妇救了你,要不然你也冻死了,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任桃华道了句大婶请说,人家救了她的小命,且不说结草衔环,这老妇人家里这样穷困,便是不提要求,那真金白银也是该答谢人家的。 那老妇人笑出了一脸的菊花褶子道,“我们家穷,一个独苗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拿你卖几个钱,你就当报答我们,让我儿子娶上媳妇传宗接代。” 任桃华差点以为自已听错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二话不说,就掀了被就下了地,光着脚丫就往外面跑。 到了门口却推不开,门被在外面拴上了。 那老妇人又来领她,她不干,便叹了口气,“大姐儿莫怕,待会儿人贩子来了,你要乖乖的,我那个老死头子总想先尝个鲜再卖你,可那就不是那个价了,你要是闹黄了,可就让我那老头子得逞了。” 任桃华闻言大骇,手脚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任那妇人牵了她回去炕上。 那妇人满意的笑,按她坐在炕沿,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絮絮的说着话。 “真是个听话的小姑娘,若不是我那呆儿子一门心思的看上了小翠姑娘,那便把你留下来作媳妇多好,何苦这么折腾。” 这时,突听外面门响,一个干瘦窄脸的老头和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汉子进了屋。 那粗壮汉子一眼看到了任桃华身上,“就是她?” 那老妇人陪笑道,“正是,这是我的远房外甥女儿,来投奔我,你看我这家穷的,也养活不起,便想把她卖了,也好有口饭吃,别跟着我们挨饿受冻的。” 那粗壮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任桃华,才道,“这丫头年纪虽小,长相却不出众,卖不到窑子里,只能卖作丫头什么的,可给不上八贯钱。“ 那老头一听就急了,道,“那我开个荤再卖她也是一样。” 那老妇人一听火冒三丈,啐骂他一句老死头子,转头却对那粗壮汉子扯了个笑脸,“爷,那您开个价?” 那粗壮汉子给了个六贯五百文的价儿,老头自然不干,那老妇人却一口应承。 任桃华看了看一脸猥琐的老头儿,赶紧跟着那粗壮汉子走了,丫头就丫头吧。 老妇人临出门时特地给她蒙上了眼,说是怕她认得家再跑回来,那粗壮汉子笑笑,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第3章 长短签 第三章 汴梁城最近沸沸扬扬地传着,后梁皇帝要五千匹骏马和二个郡去换一名吴国美人,惹得文人士子满腹劳骚气愤填膺,街头巷尾骂声一片。 在人贩子手中的任桃华也有所耳闻,原来她以为曾大人怕她老想逃回江都,才用这个荒谬的胡话吓唬她,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觉得很迷茫,若不是被劫被卖还被追杀,那她还能回去吗,回去了是不是就被吴主就地起价卖了。 她是望族的千金,过惯了物质充裕的太平日子,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摊上这种流亡生活,她最近的经历简直可以写个话本来唱了,还是传奇版本的。 任桃华和几个卖身的丫头一起,辗转到了卫州,被卖入卫州的一家杨姓大户。 在杨宅的一间厢房里,她和那几个新来的丫头来拜见杨夫人。 那白胖富泰的杨夫人打量着她们几个,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她们的身世。 任桃华照着她说给人贩子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家里也是书香人家,父母双亡后,被族人侵占了祖产田地,才去汴梁投了亲,却被卖了身,这几个小姑娘的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都是识文断字的。 杨夫人问罢,才对她们说了一番出乎意料的话。 原来这杨夫人的女儿年方十五,府上一直请了西席教她读书,去年那老先生病辞,又请了一个年纪轻的崔先生,这先生不但满腹经纶学问通彻,生得也是玉树临风貌比宋玉,这杨小姐情窦初开,竟对这崔先生暗种情根,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心思,长辈们原是不知情的,但不想今年给她议婚,那小姐竟然大胆抗婚,说是此生非崔君不嫁。 这杨家虽不是望族,也是当地的首富,如何肯让嫡女嫁给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何况这穷书生还有一个疯疯傻傻的母亲和一个药罐子的幼弟。 只是这杨小姐似疯了一般,寻死觅活的,无奈杨老爷只好寻了崔先生,说了个对策,要给他说一门亲事,那崔先生见此情势也是痛快的应承了。 杨家夫妇很快就在临县寻了一个家里清贫的良家女子,这良家女子姓俞,父亲是个读书人,自幼也是饱读诗书,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也不辱没崔先生的人品相貌。 杨夫人把俞姑娘认作了义女,并把她接到了府上,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过了三书六礼,婚礼定在了岁尾。 坏就坏在这俞姑娘太过貌美,这杨老爷一日饮酒,色授魂消,竟然污辱了这位俞姑娘,俞姑娘开始虽然哭哭啼啼,但是架不住这杨老爷花言巧语和床帏之间的威武柔情,俞姑娘又慕杨府富贵,做了几次鸳鸯后,竟然死心蹋地的要跟随杨老爷做妾了。 杨夫人虽然生气,但是木已成舟,因出了这等丑事,无法对崔先生交待,便想了个李代桃僵之计,买了几个丫头来冒名顶替。 杨夫人对她们挑挑捡捡的讲了,很多略去不说,又对她们说了崔先生的情况,人品容貌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外地来的,没有祖屋田产,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有个疯老母和病兄弟。 几个丫头听了都是不语。 杨夫人心中冷笑,本来买你们来,要你们生就生死就死,不过这事是杨府亏了德行,出此下策,才要你们一个心甘情愿。 杨夫人笑了笑,“这事也要你们自个乐意,我把崔先生请来,你们在屏风后面偷瞧着,指不定就中意了。 说罢,杨夫人就让人去请崔先生,让她们退到屏风之后。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门声响动。 “杨夫人。”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清冷又带着磁性,十分独特悦耳。 一直心不在焉的任桃华却是如遭雷击,刹那间呆住了。 那声音虽有了变化,可是对于任桃华来说,这个深入骨髓魂梦牵萦的声音,她是无论如何不会错辨的。 她把视线移到屏风缝儿。 在杨夫人下首,已坐了一个穿着洗得褪色的石青直裰的年轻人,一张苍白的脸长得极俊,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眼尾微挑,神色平静眸光深沉,尽管穿着敝旧简朴,却周身气度不凡,清俊儒雅得教人移不开眼光。 她心里唤道,崔准,那俊俏温柔细心的少年,已长成了如子都卫玠般的成熟男子。 她幼时在池州的那段岁月,有她藏在心底最美最温暖的回忆,带着淡淡的清香,时光荏苒,却模糊不了记忆。 后来,那杨夫人和崔准说了什么,她也没太听清,只听得好象是崔准辞了西席之职。 崔准离去后,那杨夫人让她们出来。 “你们哪个愿意?” 除了任桃华,还有一个丫头也是愿意的。 杨夫人早打定了主意,让她们抽签,拿了准备好的签子,谁抽到了短的就是谁出嫁。 任桃华抽到之后暗暗的狠狠掐了一大截。 两人拿出来一比,自然是任桃华的短一些。 杨夫人瞧了任桃华一眼,才笑道,“那便是你了,我不亏待你,我给你出十贯钱的嫁妆。” 任桃华满心欢喜,这跌宕起伏的人生,虽然几经磨难,她的这个话本是以大团圆收尾的,她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只能在心里惦记念想的,却美梦成真。 打发她们散去后,那杨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签子是她亲自过目的,有多短自然是有数的,那个丫头那般恨嫁,想来也不会出了妣漏教大家面上不好过,只是这丫头生得只是寻常,倒是有些配不上崔先生的仪表堂堂了。 还有,那几个没用了的丫头,也要快些处置了,最好卖到远一些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那个选上的丫头,那一双湖光潋滟的眼睛实在是美得和容貌不搭。 婚礼没几日就仓促的举行了。 到了婚礼这天,喜婆将大红嫁衣给她穿上,盖上红巾,杨夫人雇了个仆妇给她送到崔家。 到此,就不是杨夫人该操心的了。 花轿晃悠悠的,不多久就到了地儿,拜了堂,她又被掺进了一间房。 清贫人家,仪式很简洁,不久她就罩着红盖头在炕上坐着了,片刻之后,盖头被掀开。 崔准绛服赤履俊挺如松,黑眸湛然深邃,眼角眉梢虽看不出多大的喜色,但是神色温和,任桃华一直吊着的心才着了地。 “娘子,院里请了些街坊喝酒,我敬完酒就回。” 任桃华心怦怦跳着,轻轻点了点头。 他出去后,任桃华环顾打量着,这间新房空间不大,南面火炕就占了一半的地儿,除了炕上的旧黄杨木橱柜和西面堆满了书的漆格书架,地下的桌椅板凳都是用木头自己钉的,很是粗糙,墙上和窗格上都贴着大红的纸剪囍字,炕上铺着簇新的大红地绣百子被褥,上面撒着花生莲子桂圆大枣,煊染出几分喜气。 面前的圆桌子放了些点心和一壶酒。 任桃华等了许久许久,崔准才有些脚步踉跄地回来了。 任桃华见他面色潮红,知道他定是没少饮酒,便过去扶了他坐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人拎了一大壶茶走了进来。 “崔先生,解酒的茶水。” “有劳佟嫂。”崔准微笑,起身谢道。 佟嫂替崔准在粗瓷海碗满上茶,抽空看了一眼任桃华才笑眯眯离去了。 崔准喝了一碗茶,放下碗来,才把目光移向任桃华。 “娘子多大了?”他看了任桃华一会儿,皱了皱眉,这女孩子生得眉目清秀称得上耐看,只是那双潋滟清澈的眼睛美得稀罕,令一张脸的其它部分都显得黯然无光不说,还似曾相识,可他分明是与她素未平生,最关键是这身材太过稚气娇嫩,他甚至怀疑她一会儿是不是经得起他这个正当虎狼之年的男子的摧残。 任桃华一愣,看了看自已笼在大红嫁衣里瘦弱干瘪的身材,挺了挺青涩的胸脯。 “十七了,我长得小。” 她其实虚龄只有十五岁,只是俞姑娘却是年满十七的,这时也不知崔准信不信,反正他也没再追问。 任桃华也不想去认崔准,虽说少时的情谊非比寻常,可是那也是她单方面的认知,她也清楚的记得他们最后相见时的情景,自幼一向比亲大哥还要疼她的崔家小哥哥崔准,用冰冷陌生的恶狠狠眼光扫过她,她见他胸口染了血,便哭着去碰他,但他用力甩开她,她摔在地上撞得她好疼,缓过来抬头只看见他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她想去追却被大哥拦住了。 两人喝过交杯酒,又吃了些炒菜和点心。然后崔准坐在一旁看书,她便在一旁吃着干果。 金乌西垂,高烧着红烛的屋内有些暗了。 崔准撂下书来,望了望窗外,起身往外走,任桃华一惊,忙扯住他的衣角。 崔准微愣,伸手拍了拍的她的手臂,冲她笑了笑,笑容温暖带着安慰。 “我去烧些柴,要不晚上睡炕会冷。” 任桃华脸上一热,讪讪地放下手来。 崔准出去良久,直到夜色沉沉,任桃华收拾了床上的干果,又洗了脸解了发髻,等得有些望眼欲穿他才返回来。 任桃华已脱了嫁衣,被一身雪白的中衣与披散到胸口的如云乌发衬托得格外动人,目如秋水盈盈,望着他的神情充满了浓浓的倾慕与依恋,竟令惹得一贯冷情的崔准心头微颤。 “娘子,歇着吧。”崔准冲她笑笑,低沉清冷又带浓重磁性的嗓音令任桃华面如火燎。 红烛吹熄,腾蛟起凤,桃花流水鳜鱼肥,落红飘零,另有一段好春光。 ………… 第二天晨鸡啼晓,任桃华睁开眼来,身畔已是不见人踪。 崔准昨夜虽然温柔体贴,但大约是初尝滋味,有些欲罢不能,一夜下来也断断续续的弄了她好几回,她起身叠被时便感到下身很是炙痛火辣。 昨夜她才懂,原来夫妻间的亲热是这样的,很痛,可那种亲密又超越了藤树的纠缠,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她见自已陪嫁的木箱放在一旁,便淘出了自已平日穿的棉衣。她将嫁衣叠好放入橱柜,又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放入橱柜右手边,她发现左边放的都是崔准的衣物,叠放得很是齐整规矩。 她收拾完过有些迟疑不决,新妇头一天,不知该在屋里呆着还是出去。 过了一阵儿,崔准推门而入,她才松了口气。 崔准也没有穿昨天的喜服,换了身旧的墨色圆领窄袖粗布棉短服,下摆束在腰上,身长玉立,书生的清华蕴藉之气略敛,却多了英气挺拔,带着些许的晨起的寒冽凉意,白如脂玉的脸上染了些朝意。 “我起来晚了。”任桃华不大好意思。她自幼就目睹母亲在祖母跟前立规矩,晨昏侍奉,这个时辰起床实是晚了。 崔准并未责怪她,只道,“我领你去见娘和越弟。“ ☆、第4章 崔家妇 第四章 崔家的正房是一进三间的房子,二个厢房和一间堂屋,他们的新房就是东厢房。 他引她穿过堂屋进了西厢房。 任桃华吃惊不小地看着崔母,她记得崔母与她娘卢氏年纪相仿,当年风华正茂的崔母看起来还要比卢氏年轻一些,可才不过区区几年光景,面前这个头发灰白双目呆滞的妇人,哪一点还有当年貌美清华的风采,若不是神似的轮廓,她几乎几为这是另一个人,没有崔准,便是狭路相逢,她也决不会认得她。 任桃华跪在木墩上,擎起茶杯高举过头。“娘,喝茶。” 崔母正冲着崔准咧嘴傻笑,看到任桃华向她跪下她瑟缩往后闪。。 少年将任桃华手中的茶接下,哄着崔母喝了。 “崔越见过大嫂。”少年拱身向她行礼。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浓眉秀目却面色泛黄,那个生龙活虎成天和她打架吵嘴的野小子,竟然变得瘦骨伶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任桃华微微低下头,克制着汹涌澎湃的心绪。 她们任家是池州大族,任明堂虽出仕在江都为官,可她却幼时却一直跟着祖父生活在老家。崔父与祖父交好,两家走得很近,不同于他们任家嫡系旁支兄弟姐妹一大帮,崔家人丁就比较单薄,只有崔准崔越两兄弟和小妹崔夜蓉。 她很奇怪,崔父和崔夜蓉去哪里了,只是却是没法问出口。 四人到堂屋用餐,堂屋的中央的圆桌已摆好了碗箸,清粥小菜,做得干干净净的,让人很有食欲。 崔越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着崔母粥菜,并未用到任桃华这个新妇布菜伺侯。 任桃华见崔准默默用餐,便也埋头吃饭,不多时便吃了碗粥。 崔越又给她盛了碗粥,她又低头吃光了。 见崔越拿起碗来,她急忙阻止,当她是猪吗? 任桃华见他们都用完了,便起身收拾碗筷。 灶间在院左,十平不到的地儿,她拿了瓢敲了敲水缸顶屋的冰层,从破开的洞舀了水。她以前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这些日子在人贩子手中,粗活已做得得心应手,只是洗完后指头冻得通红,终于体谅起以前任府下人的不易。 回到屋里,崔准已换上平日常穿的石青布直裰。 “我一会儿要去私塾,你先熟悉熟悉,别的,以后再说。” 他离去后,任桃华见崔母一副怕她的模样,便也不去惊扰。自去拎了桶水,洒扫擦拭着内外,从堂屋到东西厢,从神龛到橱柜到凳子,直到窗明几亮,才住了手。 回房歇了一会儿,却睡了过去,直到崔越来喊她吃午饭才起来。 桌上摆了一盘馒头和一菜一汤,任桃华尝了几口菜,便觉得和早上的菜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早上那几个小菜虽是家常菜,却做美味可口,她觉得比以前任府大厨做得还要好吃,这时吃的菜味道可比早上差多了。 “我不太会做菜,你别嫌弃。”崔越淡淡地道。 “挺好的。”任桃华很给面子的大口吃着。 吃过了午饭,她洗了碗,又闲了下来,便把自已脱下来的嫁衣找出来洗了,四下找了一下,却也没看见乱丢的脏衣服,于是很快就完了活。 崔越和崔母都躲在另一间房里不大出来,她自拿了几本书回屋翻看着。 到了日头快下山的时侯,她开始预备着做饭,堂屋放着一些现成的白菜土豆,她洗了出来,先将白菜切了块,又开始切土豆丝。 正在忙活着,崔准回来了。 本来她切土豆丝便不熟练,崔准在一旁看着,就更笨手笨脚的了,好几次差点没切到手指头。 “我来吧。” 崔准接过了铁刀麻利地切着菜,点火下锅翻炒,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不多时青椒土豆丝和醋溜白菜就新鲜出炉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用晚饭。 任桃华吃着便明白了,原来早上的菜也出自崔准之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他面前仍是一无是处。 晚上两人回房,崔准递给她一个漆木旧匣子,她不明所以地打开,才发现里是几贯铜钱。 “以后就娘子来掌家,柴米油盐还要娘子多多操心。” 任桃华突然想到穷也不是没有好处,如若现在崔家有钱,那么她打理的怕不仅仅是钱粮之物了,应是还有他的后苑,妾室和通房。 崔准交待着他的收入,除了私塾收新生会收到整年的束修外,他还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西席,东家出手大方,他每月加起来会五贯左右的收入,若不是辞了杨府的西席,他每月收入都可达七贯。 任桃华在底层平民家生活了一个多月,已知这七贯的收入在寻常百姓家已是大数目,其实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的日常开销,而且还大大有盈余,为何崔准家还会过得如此拮据,甚至囊中羞涩娶不上媳妇呢? 直到崔准将每月的花销细细交待,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崔母和崔越每月吃药所耗甚大,也亏得是崔准薪金丰厚,换个人早供不起了。 接下的日子很是平静,任桃华只在中午做一顿饭,早饭和晚饭仍由崔准打理,并不是任桃华偷懒,而是崔准做菜的实在是好吃,她还在煅练摸索阶段的做菜水平实在不忍荼毒崔家人。 大年三十没几天就到了,这个除夕夜,没有祭祖,只是贴了春联桃符,放了鞭炮,一家几口吃了顿好吃的,腊鱼腊肉咸鸭蛋什么的,平时吃不到的,守岁也是静静的呆着,没有那么多人在一起的嘈杂繁华。 初一以后,左邻右舍都纷纷过来拜年,大家也没带什么重礼,带了孩子来就图个热闹。 崔母时间久了,也不那么惧怕任桃华了,有时还会当任桃华不存在,自在的哼着小曲。崔越,这个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少年如今懂事得令人心酸,每日拖着瘦弱的身体,照顾不会自理的母亲,穿衣梳头煎药伺侯屎尿,无微不至。只是崔越和她并不亲近,他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不屑冷漠似乎还有歉疚。 任桃花不敢试探他们如何变成如今这样,在她心里,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她害怕惶恐不安,她怕实情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再也爬不出来。 她在适应着初为为新妇的日子。 她不再是娇贵的官家千金,仅仅是是清贫的崔家妇。抚琴下棋,吟诗赋词,刺绣作画,这些从前诸如此类消磨时光整日去做的事,她统统不能做了。 照顾崔母有崔越,她插不上手,熬药的火侯她也掌握不好,每日除了买茶做饭打扫捣衣,剩下的时光她就学着补衣做鞋,腌制咸菜酿米酒,练着去劈柴,偶尔也会翻翻崔准浩如烟海的书籍。 崔准对她虽称不上体贴入微,可也和颜悦色温柔有礼,两人也不曾红过脸,可以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来形容,可任桃华总感觉这一切象梦一样,不太真实,只有偶尔晚上两人水乳交融时她才感到这不是梦,她真的成了她从小便倾心的崔哥哥的妻子。 原来,她一直以为,那是她藏在心底深处,永远不会实现的神话。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寒冷的冬天总算过去了。 上元节过后,天气转暖,积雪融化过后,春暖花开。 乾化五年三月,后梁天雄军节度使中书令兼邺王杨师厚卒。梁帝朱友贞大恸,下令举国哀悼。 杨师厚曾跟随朱全忠帅梁军东征西讨,为梁帝诛郢王,扶其上位,后驻魏博仿效唐末河北牙兵之制,重建“银枪效节都”,天雄军驻守魏州,兵强将广。 这天,佟嫂领着任桃华西大街买东西, 西大街上,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朱帘,罗绮飘香,雕车竞驻宝马争驰,大多为妓馆、珠子铺、成衣铺,还有几间旧货铺,卖的都是操皮肉生意卖歌艺美色的女子所弃的罗锦疋帛的旧衣,都是九成新的,价格令人咋舌,比粗布成衣还要便宜一半多,许多贫家女子都来这里挑选衣物。 任桃华皱着眉头看着,都是华丽鲜艳的颜色,袒胸露背的衣服。 这怎么穿得出去? 佟嫂看她的样子有些失笑,“自然是要改制的,挑一件,我给你改。” 任桃华没有挑,她宁可穿粗布衣裳,也不想捡□□的剩,并不是她有多清高,她清楚的记得,父亲任明堂娶的那勾栏的清倌楚氏,岁数虽小手段极高,妖娆狐媚,没少让卢氏吃亏,所以任桃华十分痛恶这些欢场女子。 两人出来时却看到大批的军马穿城而过,浩浩浩荡荡地向西城门开去。 回去晚上跟崔准提起此事,任桃华有些忐忑不安。 “是不是卫州要打仗了?” 自李氏唐王朝倒台以后,天下群雄割据,兵戎相见那是家常便饭,随时随地发生。 崔准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不会是卫州,我想是魏博。” 跟魏博有什么关系? 崔准跟她简单的解释了两句。 那天雄节度使杨师厚拥兵自重,梁帝表面上十分恭敬他,但其实对他忌惮不已。 如今杨师厚新亡,群龙无首。梁帝必趁机抑制强藩,恐魏兵不服,必派重兵威慑。 这大批的兵马是为了抑藩而去的。 而魏博一带曾是唐朝心腹中的蠹虫,二百余年来都不能铲除它的割据形势,皆因此地广兵强,父子相继根基盘根错结,梁帝想要抑藩,却是谈何容易。 任桃华听得似懂非懂,她思索了一会儿,“照这么说梁帝是撤不了藩的。” 崔准淡淡地道,“也不是,除非斩草除根,将魏地的首领头目杀个干净,其后也就不足为患了。” 任桃华不禁打了个寒颤. 接人待物如皎月春风水般温暖的崔准说起杀人来怎么如此的轻描淡写呢? 不过后来任桃华倒有些佩服崔准在政治上的敏锐了。 梁帝派开封尹刘鄩率六万人马渡白马驿,果然是为了震慑魏博的天雄军。 梁帝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将所辖六州划分为两大镇,将一军一分为二,平为昭德军和天雄军。 一是以魏博南部澶、卫、相三州为昭德军,二是以魏博北部贝、博、魏三州仍为天雄军。 而梁帝却未能如愿,魏州军不愿迁徒,迟迟不动。 不久魏州军动乱,放火大掠。 自此,魏博陷入战乱。 ☆、第5章 闺房曲 第五章 过了寒食节,任桃华学着邻里的大妈,在崔家光秃秃的院子里种了些小菜,又支了黄瓜架和豆角架,把小院子整得焕然一新。 她在任府时的院子里多数种的是花花草草之类的,这时看着满地绿油油冒头的青菜,心里既是新鲜又是欣慰。 每到日头好的午后,崔越会引着崔母出来,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株海棠树下,搬了椅子坐上许久。任桃华会沏上一壶茶,不锄草除虫时便坐下来和崔越说一些小笑话,结果多数时只是崔母在一旁傻笑。 崔准学问好,却没有那些才子儒生们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性子,待人谦和有礼,从不居高临下,为人师表又常常给贫家子弟免学费,所以在这一带人缘格外的好,常常有左邻右舍来串门,送来不少的自家做的果干土产。 任桃华也不吝惜,预备了瓜子花生干果之类,偶尔也做些点心招待他们。 渐渐的,崔家院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崔家小嫂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你男人晚上太能折腾了?” 这些市井妇人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没受过闺训什么的,与任桃华十几年来接触过的贵妇闺秀截然不同,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任桃华开始还听得脸热耳赤,后来,便也习惯了,再粗再糙的话听着也面不改色了。 崔准回来得早,偶尔也会陪着坐上一会儿。 虽然他并不怎么说笑,可任桃华还是眼尖的注意到,在崔准逗留的那段时光里,邻居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人数明显的骤增了,而且平日那几个喜欢说黄段子如爆豆的妇人婆子们都提升了意境,有故作庄重者,有搔首弄姿首,有低首者,有面带扭捏者,有令任桃华不禁感叹崔准超脱的魅力。 这样贫乏简陋的生活在物质上和以前的锦衣玉食虽然没法比,但任桃华却觉得很幸福,如果卢氏也在,那日子就这样下去,称得上完美无缺。 她身上原来所佩的金饰都为那伙匪人所摘去,只有在臂上箍着的一副黄玉钏没被摘走,人贩子也没发现,嫁了崔准后,她在破庙和大街上寻了两个乞丐,一人给了一只镯子,写了平安信让他们给卢氏捎去,允诺送到除了玉镯还另有金子酬谢,她猜度两个乞丐未必识得玉价私吞不去,而且两个总有一个大概守信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替她给卢氏送信的那两个乞丐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在卫州露过面,可是如果卢氏按她所说给了乞丐金子,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再回来做乞丐了,这样看来,人没有了反而是好消息。她在信中大略交待了自已的遭遇,为了防止信落到旁人之中,她没说出现在所在,只报了平安,让卢氏莫要担心。 任桃华并不担心她的父亲,没了她,他怕是丝毫也不会难过吧。 她放不下心的,只有卢氏。 她可怜的母亲,如今怎样了? 对于任府,她没有留恋,那样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且不说繁华如梦,易失易逝,就说那其中隐藏的凄凉势利,她小小年纪,已是有所领略了。 可这样隐姓埋名改弦易貌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无论目的如何,她确实欺骗了崔家人,当她再也隐藏不了的一天,崔家人会不会怪她?更甚,如果……,真象她所猜度的那样,那她,怕是也没脸呆在崔家了。 崔越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小嫂子。 她有心事。 这位年纪不大的新嫂子生得面貌平常,只有一双如秋水般沉静的明眸,清澈却不见底,淡泊宁和,美得无法形容,流转间令人世间一切都黯然了,隐隐又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 虽然她很勤劳,什么粗活脏活重活她都不挑,甚至不动声色地和他抢着干,但是什么活都做得生疏笨拙。 她的性子也很矛盾,既不象市井女子那么粗野泼辣,也不象小家碧玉那么温婉娇柔,更不象大家闺秀那么端庄自持,反正乏善可陈得很。 看见她,他常常觉得愧对大哥,如果不是他和娘的拖累,他那个品貌性情出众才学超群大哥,该找到怎样一个与他比肩的女子琴瑟和谐凤凰于飞,反正一定不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起眼的乡下姑娘。 但是,他也讨厌不起来她,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嫂子,面对疯疯颠颠神智不清的崔母,还有病弱看不起她的自已,她从来没有流露过丁点厌烦不满,十分的有耐心,实在让人意外。 他想,也许,他只是怨自已更多一些。 “大嫂?” 在地里发呆的任桃华回神。 任桃华有些受惊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木瓢,被这个如今变得冷漠别扭的崔越突然关怀,真是消受不起。 她将瓢放回水缸又洗了下手,回来时正见崔准缓步走进院子。 暮春的阳光不热烈,轻风拂拭,淡淡的花香,任桃华眼前一亮,一见着他,只觉得心底就仿佛随着这□□绽放出了大朵大朵的鲜花,盛满了愉悦萌动。 “今儿这么早?” 任桃华喜孜孜刚要颠颠跑去,却想到矜持,又收敛了脚步,以妇人正常的步子挪了过去。 “郑家公子病了。” 自打出了杨小姐一事,崔准不再单独接受女弟子,又接了何家和郑家的西席,逢双日下午去何家,单日去郑家,那何家孩子很多,可是郑家却只有一个儿子,病了就无需去了。 任桃华生生地咽回了那敢情好这句话。 、 崔准目光落在院里的一片青葱里,“菜种得不错。” 任桃华笑道,“是啊,小白菜和韭菜已经能吃了。过些日子,就能吃到豆角黄瓜了。“ 一个下午崔准都在南窗下看书,任桃华做了几样新学的糕饼,又沏了一壶茶,给他端了去。 崔准喝了口茶,见任桃华美目殷殷,便又拾了块糕点,他并不太爱吃甜腻的食物,不过这糕点却是微甜带着咸味,入口即化,居然很合他的胃口。 任桃华又是欣喜又有点辛酸泛上心头。 她买的是街市上最便宜的茶叶,而糕点也做得一般,而崔准吃着却看不出嫌弃。 当年崔伯伯开医馆又常常赠药济人,可是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却极是精致,甚至超过了任家这个池州大族,直到任桃华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点,崔家人从前定是出身不凡,那是只有世代簪缨之家才有的低调品味。 任桃华记得崔准喝茶只喝六安瓜片,而糕点只吃他家李厨娘亲手做的,他性情脾气虽好,在这方面却是挑剔得令人发指。 而如今,这些雷打不变的习惯却因为生活的艰难彻底的消失了。 而且,劈柴挑水也就罢了,一个如子都卫介般的男子在厨房里烧火做菜,那个情景教任桃华看一次崩溃一次,在她心目中如高山仰止的崔哥哥,怎么可以沦落疱厨呢,所以在做菜方面她开始下了工夫。 傍晚,吃过晚饭,任桃华在灶上烧了热水。 崔家人是轮班洗澡,比方昨天是崔越,今天就是崔母,后天就轮到又是任桃华和崔准。 崔家原来没有女眷,都是隔几天雇了妇人给崔母洗,有了任桃华之后这活就是她的了。 给崔母洗澡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崔母在崔家兄弟跟前很乖,可是离了他们就很闹腾,也不听话,她洗完之后已是满头大汗。 发现还剩一些热水,她不想浪费,便拎回房倒在木桶里,又添了冷水,调成适宜的水温。 她解了衣带,一件件地把衣服脱下来。 她并不需介意崔准在屋里,反正他是她的丈夫,她早就被看光了,不过崔准在她洗澡时却从来没窥看过,只是静静的头也不抬的看书写字或者自已和自已对弈,浑然不关心屋内还有个美人沐浴的绮景。 大概做怀不乱的君子都是这样吧。 崔准听到哗哗水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任桃华在洗澡,不着寸缕,浑身肌肤如羊脂般白嫩,身材已不似初嫁时的平板,微耸挺拔的酥胸,盈盈一握的腰肢,丰满圆润的翘臀,纤长的腿…… 崔准不由想起有天晚上任桃华抱着唤檀郎的绮旎风光,蓦地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他被唤醒了。 他拿起杯子饮了口冷茶,深呼吸压下骚动,敛目垂首继续摆着棋谱。 他在娶任桃华之前,没沾过几回女人,并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想为谁守身如玉,他也不再执着只和自已喜爱的女人发生鱼水之欢,他生得好皮囊,投怀送抱的女子自然不少,只是觉得风尘女子脏,而又不想沾上麻烦碰良家妇女,毕竟他现在不是那个可以养得起妾室通房的公子了,所以他一直在禁欲。 直到娶了任桃华,这个小妻子虽不娇媚丰满也不懂闺房情趣,胜在清白干净,他多年压抑的欲望洪流有了出口,不过他自制力极好,把房事控制在大约三天一次,新婚也从不曾纵欲过。 任桃华洗完澡,穿上衣服,将水倒掉,收拾好,才坐下来歇着喘了口气。 “娘子,睡吧。” 正在摆棋的崔准推了棋盘站起身来。 任桃华觉得他今晚的声音与平时不太同,暗哑低沉,还带着浓浓的磁性。 “好。” 任桃华应了声,觉得崔准今天困得比往天早。 崔准任她服侍着脱衣,待躺下后,便握住她的小手拿过去亲了亲,她甚至感到崔准的舌尖在她的肌肤上一触。 任桃华一颤,脸刹那就红得像天边的朝霞,在不熄灯时,崔准从来皆是克已守礼不越雷池的,甚至可以说是缺乏闺房情趣,这时简直带了几分的轻薄,哪里象那个清俊内敛一本正经的崔准? 崔准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娘子,唱个小调可否?” 这可把她一下子就难住了,琴棋书画诗书文章她还可凑个趣,可是她五音不全,唱歌极是难听,只能唱摇篮曲,大约因为其音调平抑轻缓自然流畅,她才不会那么跑调。 她嗫嚅道,“我不太会唱。” “没关系。” 任桃华硬着头皮唱了一首摇篮曲。 大月亮,细月亮, 嫂在房前舂糯米,哥哥在楼上做篾匠。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任桃华唱罢,真觉得自已没脸。虽然从小自已就只会唱这个,被任梨姿不知笑话过多少回,已经皮厚了。可是这时作为他的夫人,她实在是不想露这个拙。 崔准着实愣了一阵子,然后就笑了起来,后来笑得肩膀都抽动起来了。 任桃华一时间没觉得害臊,她被崔准的笑惊住了,自从重逢以后,他几乎从没这样笑过,都是牵牵嘴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发现崔越正靠在门边的墙上。 “有人给大哥的信。”他把信递过去。 “什么时侯来的?” 她把信接过手,心想别在她唱歌前来了就好。 崔越已转身往另外的屋里走,半路丢下一句。 “在你唱羡嘴的猫儿又来了的时侯。” 她瞪着他的背影,想这次脸可丢大发了,本来这崔越就不太待见她。 灭烛解罗衣,夜里崔准格外的勇猛,蝶吮花溪柳垂复摇,直至月挂梢头才放过任桃华。 其实刚成亲时她就讶然不已,这位白日严谨守礼道貌岸然的崔哥哥,在夜晚御女时就变得面目全非,粗野的她都替他脸红,可今日才明白原来那都是冰山一角。 第二日一早天色大亮,她起来,再度见到俊美温柔犹如谪仙的崔准,任桃华真觉恍如隔世。 ☆、第6章 战乱苦 第六章 又过了些时日,崔家来了客人,鲜衣怒马风尘仆仆,共四骑,三男一女,都是陌生的面孔。 其中有一人见到她却是面色微变。 可任桃华端详了半天,却也不认识。 崔准并没有给任桃花介绍这几个人。 她听得那几个人唤崔准为公子,崔准称那个年纪最小不苟言笑的少年为小何,称那个三十余岁的见了任桃华变色的风雅男人为汪兄,叫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笑得别有深意眼神疏离的年轻人为梁枢,称那个高高瘦瘦的秀丽女子为昭云。 他们在崔家逗留了一整天,说话明显回避着任桃华,她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大多数时侯是说一些天下大势,有时侯也提到什么阁主少主之类的词。 晚上,看到崔准下厨,那几个人似乎比任桃华还要震惊。 这几个人对崔准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任桃华说不上来,若定要说,大概就是恭敬中有几分畏惧,很是诡异。尤其是昭云这个女人令她大开眼界,穿着打扮象个大家闺秀,长得也不赖,可是搔首弄姿言辞轻挑,对于三尺以内的雄性,都是不遗余力的轻薄骚扰,与她一同前来的人自是不能幸免,几个人的反应不一,小何是微微尴尬,那个汪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梁枢是最自若的一个,笑嘻嘻地偶尔也调戏回去。 可是昭云单独与崔准对话接触,却一本正经又添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如对洪水猛兽。 任桃华觉得骇然,莫不成只有乡野村妇才能感受得到崔准的魅力? 吃过酒菜,见天色已晚,那几个人才撤了。 她过去收-拾,却被崔准喊住。 “陪我喝两盏可否?” 她硬着头皮喝了一盏,辣得够呛。 崔准也不再劝她,给她挟了些菜,自个自斟自饮的不再管她。 “少喝一些。”倒是任桃华看他喝得不少,不由的开口劝阻他。 “无妨。” 崔准笑笑,白玉般的面上有淡淡的霞色。 “娘子,祖藉是江东哪里人来着?” 任桃华被那一盅酒烧得脑筋也不大转个,竟然一时间想不到她原来说过的老家。 “江陵人。“ 在崔准如深潭般不见底的丹凤眼的凝视下,她只好说了一个,脱口后才想起那俞姑娘幼时却是在江宁老家度过的。 崔准却仿佛已不记得她原来说过什么,夸了句南平的都城是不错的,又感兴趣地问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任桃华后悔不迭,这江陵和江宁虽只一字之差,又同在长江流域,可是一靠沿海,一近蜀地,风土怕是大大有异,以前做的功课算是白搭了,只好说自已深居简出,也不大懂,含糊地说了几个原来在江淮一带大概能通俗共用的地方人情。 崔准的样子有几分失望,只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又自斟自饮起来,倒教任桃华放了几分心,唉,通常说一个谎后下场是,要说一百个谎来掩盖这一个。 后来,崔准又自斟自饮了一会儿,任桃华看他有了几分醉意,便劝他回屋歇息,崔准不肯听,她只好喊了崔越,两人一块堆掺了他回屋炕上。 崔越离去后,任桃华上前替他解纽改衣,将外衣束带统统脱下,扯了薄被替他盖上。 这天半夜,任桃华被惊醒,却是崔准在呓语。 “溶月……溶月,别……” 崔准似乎在说梦话醉话,痛苦和绝望却无所遁形,刹那间,任桃华潸然泪下。 崔准和马溶月之间,自已似乎永远是多余的,小时不过是个牛皮糖兼小尾巴,这时她虽与崔准成了亲,可是在崔准心底,永远深藏着一个马溶月,无可替代。 第二天,崔准却没受宿醉的影响,早早起来照旧做了饭菜,神色如常平静似水,仿佛昨晚的脆弱反常只是任桃华的南柯一梦,真实不曾存在过,他还是崔家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强大不可摧而稳重如磐石。 只是自那以后,崔准开始忙碌起来,有时侯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也不见人影。 寻常百姓家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都是些细碎的琐事,却挤满了时间与空间,她甚至没空儿去伤春悲秋。 天下仍在继续乱着,岐地静难节度使李继徽为其子李彦鲁毒死后不久,四月,李继徽养子李保衡又杀了李彦鲁,又以分州宁州二地叛岐投附后梁,梁帝封了他做咸化节度使,又以霍彦威为静难节度使。 而魏博之乱持续到了五月。 不断的战争导致物价上涨,谷物蔬菜和棉布都涨得很厉害。 大米从每石二贯涨到了三贯六百文,棉从每两十五文涨到了三十文,绢从每匹五百文涨到了一贯二百文,绸从每匹六百文涨到了九百文,几乎日常的消耗都长了差不多一倍。 除此之外,每人每年还要交纳的三百文丁口税。 梁地平民的生活格外艰难。 所幸任桃华春种了不少蔬菜,加上她还养了一群芦花鸡和麻鸡,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是母鸡,每天都至少能捡到七八个蛋。 她酿了几坛的江米甜酒,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她又去西大街挑了一些色泽素淡的绢绸,回来裁制成江都城流行的款式,托佟嫂到鬼市夜市上去卖,居然销路极好,赚的钱足以供崔家一家人春夏的新衣。 所以她只需买一些米面和油就好,其它的花销都节省下来了。 这样一来,加上崔准不算微薄的薪资,即使要负担不菲的药费,依然能维持得下去。 生活不紧不慢的流逝着时光。 夏风吹红了卫州城,繁花似锦,却吹不走人们心头的忧虑。 任桃华更多了一个心思,近半年多来,她始终在留意有关南吴的消息,希望从其中能找出蛛丝马迹,了解到任府或卢氏的近况,可听到的只是温氏势力的发展壮大,别的一无所获。 端午节过了不久,银枪效节军校张彦请罢昭德军,仍将相、澶、卫复归天雄军,为梁帝所拒。其后张彦对梁新任天雄军节度使贺德伦实行逼迫,让其求援于晋。 五月中旬,晋王李存勖进屯永济,杀张彦等为首八人以儆尤。 六月,贺德伦迎晋王入魏州军府,奉印节。 晋国又添魏州一土,天雄军自此由梁入晋。 魏博之乱暂时告一段落,晋王李存勖最终得渔人之利,梁帝痛心疾首。 梁地的百姓并不关心领土的得失,对他们来说,最重量要的就是战事平息,子弟安然无虞。 可是魏博天雄军纳入晋王麾下并没有结束西北的战事,开封府尹刘寻率部并未返京,而是就地驻扎观望伺机而动。 贝州节度使张源德北面联合沧州、德州,南面连接刘寻来抵御晋军,曾多次断绝镇州、定州的粮路。因贝州城防坚固。兵多将广,晋王无法拿下贝州,却反而以五百骑突袭德州,轻而易举攻下德州。 德州被晋王收入囊中。 隔壁邻家梅先生,原也是个读书人,以卖书画写书信为生,年三十多岁,媳妇娶得晚,一个年前才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趁着摆周岁宴的名目,左邻右舍都聚在一块庆祝。 梅先生的儿子小胖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在抓周时却抓了一把小刀,众人不禁哑然。 有人已是幸灾乐祸道,“梅先生诗书传家的衣钵怕是没人继承了。” 梅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也好,生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间,小胖却挪动肥肥的小身躯,用闲着的左手胡乱地又抓了一只毛笔。 众人哗然大笑。 有人拱手笑道,“恭贺梅兄,你这儿子,怕是要文武双全了。” 众邻居纷纷恭喜梅先生。 大伙喜气洋洋地喝酒,一直闹哄哄了半宿才撤了。 天气入了伏,暑气炎炎,尽管物价高涨,她还是每日购置一些冰,自已做了汤水和冷饮给崔母和崔越饮用。 崔越虽然嘴上嫌弃她做得不太好喝,也每回都喝了个精光。 这一天,李先生的夫人穆氏惊惶万分地跑来了,说是儿子小胖不见了。 任桃华了也慌了,这小胖才一岁,自然不会自已跑出去玩了,便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和穆氏一道去寻了。 左右邻居也帮忙找着。 下午梅先生回来,也连忙出去找。 一大群人整整找了一整天,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城池,孩子也是下落全无。 梅先生夫妇中年得子,视逾生命,穆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梅先生也方寸大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任桃华在一旁劝慰拉扯着穆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也挤在屋里不走。 有说报官,有说报官没用的,不如悬赏好一些。 梅生先还比较镇定,“这样吧,明天起早去找,别象今天似无头苍蝇的,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分成四个组,每组再分小片,这样全面一些。” 夜色深沉月挂梢头,众人才散去了。 这个夜晚,梅先生夫妇夜不能寐,任桃华也没有睡好,可惜崔准这些日子出门,要不然也能给出个主意。 她又想崔准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长时间的不着家。 梅先生贴了重金悬赏的文告,众人也大张旗鼓的寻了三天。 又是三天过去,小胖仍如石沉大海。 寻找的范围扩大到卫州城畿,河南,河北,甚至往南。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不仅众人泄了气,连梅家夫妇也都死了心。 ☆、第7章 旧病发 第七章 暑气渐消,秋凉乍起,想到过了不久天气就要转冷,任桃华便开始为一家人纳鞋子,缝制秋衣。 她有针线活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出活儿还是比邻家的妇人慢上一些,可是比起从前只会刺绣做荷包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贫家妇女们擅长的活计儿,原来她看别人做起很轻松,可自已实践才知,其实点灯熬油的,时候一长,又累眼睛又累脊椎,一整天下来常常是头昏眼花脖子痛,但每当崔准进屋嘉许地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分外满足。 “试一下合适不?” 崔准看也不看鞋,只浅笑地望向她,丹凤眼荡漾着脉脉情意,伸手轻轻握住她皓腕。 “不必了,娘子做的一定是合脚的。” 任桃华脸上一红,抽回手来,也不好意再让他试,转身出屋了。 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她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只觉得耳热面烧。 崔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厉害,那样谨守礼教的谦谦君子,这些日子却是象换了个人,时不是对她甜言蜜语,充满了柔情,弄得她一惊一乍的,他们之间分明没到这种两情缱绻如鱼得水的地步,突然这般如此虽让她情不自禁心旌摇荡,可是心底深处的不安却在不停歇的扩大,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并没有看到崔准在她身后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深遂不可测的黑眸也失去了温度,仿佛是深冬腊月的夜,无边无际的寒冷。 八月,晋军夜袭澶州,陷之。 不久,晋王去魏县劳军,被梁刘寻在沿河丛林埋伏兵五千,重创晋军。 紧接着刘寻趁晋王在魏,计划用骑兵攻打他的心腹晋阳,回师时夺取镇、定二州,计划以十天为期,清除河朔一带的敌人。但天时不利,十多天阴雨连绵,军粮匮乏,士卒疲病,被晋军了先机提前回师。刘寻一计不成后,又打算占据临清断绝晋军的粮饷,又为晋将王德威所阻,只好退守莘县。 梁帝朱友贞下诏遣责刘寻拖延战机,劳师费粮,伤亡过大,并遣中使督战。 卫州百姓都忧心忡忡,生怕梁军不利,战火蔓延到卫州。 任桃华见家家储粮,也动用当初杨夫人给的十贯钱储了粮,非常时期,有备无患,即便是打不到卫州,也总是要买粮的。 这阵子雨下得频繁,好不容易出现了晴天。 她见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就把粮食挪出来晒了,又从两个厢房里取了棉背拿到小院里晾晒。 这样粮食不会发霉,晒过的被子也会带着阳光的味道又松又软。 她累得精疲力竭,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歇着,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格外的困倦。 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 她蓦地跳起,定了下神,才向厢房跑去。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崔母发病。 她撕扯自已的头发,被崔准箍住双臂动弹不得后,又张嘴乱咬,将崔准身上咬得血痕斑斑也不住口,崔准也不动,任她咬着,低声哄着她。 任桃华惊住了,口中喊道,“你不要咬了。” 崔母听到女子的声音,却静了下来,将头转过来,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骂了声小贱人。 “小狐狸精,骗我儿子,你娘是老妖精,拐我相公,一对骚蹄子,我恨呢,我怎么这么傻,引狼入室,我掐死你得了。” 崔越在一旁直叹气,“娘,你认错人了。” 崔母却恍若未闻,哭了起来,一会儿说自已有眼无珠,马张氏坏了良心,一会儿又抱着崔准呜咽着叫相公,教他不要抛了自已,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一会儿又说那张图谁也别想骗走。 “听话,我不走。”崔准面色温暖,轻声细语地哄着崔母。 崔母闹了一会儿,转眼看见任桃华,情绪又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过去拚命。 崔准脸色发白,突然厉声对任桃华道,“你出去。“ 崔越红着眼圈扯了呆住了的任桃华出屋。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吵闹声小了,渐渐静了,一会儿,崔母的歌声响了起来。 崔越已回去了看崔母,扔下了任桃华一个人在院子里。 任桃华心潮澎湃,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崔母提及马张氏,难道说的是的马姐姐的母亲吗? 当年马张氏和马溶月母女不是池州本地人,她们流落到当地,马张氏自称寡妇,崔母见她们孤苦无依贫困潦倒,而马张氏针线活不错,就收留了她们母女,马张氏知书识礼能言善道,马溶月冰雪聪明,渐渐得到了全体崔家人的喜爱,后来的吃穿用度也与主子无异。 这些是她所了解的,而她不知情的,她照着崔母的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推演下去。 马张氏母女不只有内涵,而且貌美如花风姿绝代,表里俱佳,所以导致了崔家的两名男性皆对其暗暗倾心。就这样,不只崔家的少主子对马溶月钟情,暗地里,崔家的大家长也背着妻子与马张氏暗通款曲,郎情妾意,崔伯伯当年甚至动了真情,要与马张氏私奔。 有些事任桃华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崔伯伯在城西开馆悬壶,他医术精湛,妙手仁心,不久就成为当地最负盛名的大夫,病患几乎踩烂了门槛。他又轻财好施怜恤贫贱,接人待物平易近人,池州百姓都十分尊敬这位崔大夫。别说卢氏当年满囗称羡崔夫人找了个不纳妾室洁身自好的相公,就是年幼的任桃华,对这位翩翩俊雅和蔼可亲的崔伯伯,也是充满景仰和孺慕之情的。 崔伯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和马张氏双宿双飞做野鸳鸯去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品绝佳的人,如何会做岀抛妻弃子的事来?若是真喜欢,纳了做妾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决绝不留后路? 还有崔母提及的什么图,不知道这和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 当年的事,她其实很怕去触及,因为年幼,很多事她都记得不太清楚,可是她猜测,当初长辈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当年崔家人一夜间消失在池州,她的祖父伯父大哥,甚至是当时远在江都的父亲,恐怕都有参与其中。 可是今天崔母发病,却昭示着当年的事马张氏母女脱不了干系。 任桃华想,她自已真不是个良善的人,她甚至希望当年的事完全是马张氏母女的责任,与任氏一族毫无干系,那她和崔准之间就不会隔着仇怨的鸿沟天堑,她也不必再隐瞒身份,不敢恢复真正的容貌,这样欺骗着生活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若是相认,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崔准,也会有些许的欣喜罢。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连有人进了院也未察觉。 “师母,先生在吗?” 任桃华回过神来,说话的是个弱冠少年,粗布衣衫,生得白净俊秀,神情腼腆。 她认得这是崔准的得意门生之一,殷鸿,他是崔准几个品学兼优弟子中出身最差的一个,祖辈都是樵夫,家里贫困艰难,崔准给他免了学费。 殷鸿恭恭敬敬地对着她施了一礼,不卑不亢,态度十分令人受用。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崔准的声音。 “殷鸿,稍候。” 任桃华松了囗气,招待殷华用茶。 殷鸿在院里的椅子坐下,喝了一盏茶。任桃华回屋转了一圈,见西厢房门紧闭,又退了出去。直到殷鸿喝到第三盏茶后,崔准才从屋里出来。 “先生。”殷鸿连忙起身。 崔准和殷鸿在院里的柳树下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出去了。 任桃华看了看日头,开始做晚饭。 崔准一直到辰时也没有回来。 直到半夜三更她恍惚觉得有人进了屋,她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吃了没,崔准轻声道了什么,她才又睡去了。 接下来几日,她怕引得崔母犯病,除了做家务,她都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 八月,吴国徐温又加了官衔和领地,为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加爵齐国公,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之地为其巡属,权势熏天,富贵无极。 消息传来,任桃华想徐温应该已完全架空了吴主的权力,实则已是在遥控吴国的军政,不由得有些担心任家,后来一想,任明堂是最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大概早就投诚了徐温,实在不需要别人为他操心,任家无事,卢氏便无碍,至少她还是嫡长子的亲母,只要她不大闹,总归能相安无事,只是卢氏的性子实在教她放心不,于是又写了封信托贩货的人捎去。 ☆、第8章 困梁宫 第八章 又过了几天,她和几个邻居去集市买粮,集市人潮拥挤,她们都走散了。 她最后各买了一百斤的米和面,在集市口雇了手推车。 从集市口到她家里,实在有些距离,于是就抄了小路。 她和雇来的车刚拐过胡同,迎面就过来了一队梁兵。 这条胡同很窄,根本不能同时通过,她便让车夫退出胡同口等待着。 那队梁兵和她错过,那领头的官兵突然顿住脚步,撤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就笑了起来。 任桃华心中一凉,觉得不妙,这时那将领已是一挥手,那队梁兵将领就把她围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记得我吗?” 任桃华却认不出他来,正欲辩解,却见那将领一抬手,后颈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一切十分陌生。 高广宽敞的床榻,轻软如絮的绣被,再黄色轻纱帐幔外看去,雕梁画壁富丽堂皇,桌椅柜子摆设皆是极尽富贵。 这是哪里里?简直比从前的任府还要气派尊贵。 几个高髻宫装的俏丽丫头见她醒来,都是一脸的惊喜。 “快去回禀皇上。” 她挣扎着起来,这里是皇宫吗? 一个宫女连忙过来扶她。 “这里是哪儿?” 扶着她的宫女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后梁的皇宫,这里是宝仪殿。 她如遭雷殛,倒底还是逃不过吗?从南吴到后梁,从汴梁到卫洲,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也不吱声了,任那几个宫装给她穿衣梳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皇上驾到。” 她打了打精神,向门口望去。 宫女们已跪拜了一片。 门口几个太监打扮的人簇拥了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那皇上挥手让众宫女出去,高广的宫殿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不认识朕了?”皇帝的口气有些失落,神色寥寞。 任桃华闻言一滞,仔细地打量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若刀裁,目若朗星,生得不错,可是她实在记不起哪见过这个人,后梁的皇帝,她哪里有机会见过呢? “你认错人了。” “几年前上元节,江都,你救过一个人,那还记得吗?” 任桃华自然是记得的,她捡过的癞狗野猫不少,可是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可生平只有那么一回。 那年的上元节,大哥带了她们一帮孩子出去逛花灯街。 那时下了车马步行,人潮汹涌,一场舞狮蜂拥而至,后来大家便走散了。 她和贴身丫头芷花看舞狮舞龙、斗鸡戏猴,又瞅骚客鸿儒才子佳人猜灯谜对联赋诗,兴高采烈的直到月上梢头才担心起来。她们深居简出,也不辨东南西北,只好在街角雇了辆马车回去。 在一条巷子里,她不顾榴香的劝阻,让车夫帮忙捡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回去之后让卢氏和奶娘好顿的埋怨。 那个男人身上伤累累,甚至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请了大夫灌了好几天的汤药,他才从昏沉中醒过来。他养病时,她少不更事,还常常出探望他,和他说闲话,后来那人被奶娘给转移到了别处,卢氏不让她再管,最终她也不知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如果没有你,朕会客死异乡,更登不了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立过誓,有昭一日,会报答你。“ 任桃华满腹疑云,虽然她记性不好,当时年幼,可是那人的形貌举止她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和这个梁帝分明出入挺大,只有年纪是差不多的,模样且不说,那种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可是梁帝没有理由要骗她啊,听说过冒充恩人的,可没听说过报恩的人还有假的。 因为心头隐有疑惑,所以与梁帝叙旧时,便没有全部说实话,从逃出曾大人府后,她就是自己编的了,说她逃到深山,被一个猎人救了命,她无依无靠的,就和他成了亲,后来到城里就被人劫了。 她下意识地保护了崔准。 她不擅说谎,又不知梁帝知道多少,她说这些时心里是很忐忑的。 不过梁帝似乎也一知半解,只说是自己当初绘了小像让使者去江东寻她,后来得到她的下落,他正在淮水劳军,后来又在返程中收到曾大人飞鸽传书,说是任桃华已在他府,他喜出望外。不想他回来时曾府已被灭门,被烧成灰烬,任桃华也生死不明。 她只知道曾大人已死,却并不知道原来曾大人一家人已被灭门,想到曾大人那几个似水葱般娇嫩的姨娘们和米分雕玉琢的幼儿娇女,不由得十分心虚,曾大人未及四十岁已官居一品,也算是年轻有为,又有如云美眷,却因为她丢了性命身家,怕是要到阴曹地府也会骂她的。 梁帝说后梁的各方势力混杂,他虽为皇帝,至今也是无法一手掌控的,倒教她多吃了苦头。多亏张汉鼎在曾府见过她一面,这才得以明珠还君。 “自从一别以后,朕对小姐寤寐思之,辗转难忘,才知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今日总算一偿夙愿,得以重聚,必会照顾〗阋簧皇馈! 他说得深情款款,任桃华却一点也不信,她那时才多大,不过才十余岁,就算生得好些,也是稚气青涩乳臭未干,怎会让一个成年男子念念不忘一往呢。但她不知他的用意,又在他的砧板上,便无语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继续演绎着情深似海,直到说到要封任桃华为妃,她才慌得坐不住了,急忙跪下来磕头。 “皇上,万万不可,妾已为人妇,残花败柳之身不堪伺侯您。” 梁帝闻言一脸的痛心,急忙说都是他的不是,才教粗鄙野人沾污了她,不过不要紧,他一辈子都不嫌弃她的。 任桃华反啐,你才是粗鄙野人,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说出口,只能口口声声说自己配不上尊贵的皇上。 到最后,梁帝也没打消要封她为妃的念头,只说给她时间适应,暂不下旨。 于是她便在皇宫内院住了下来,每日锦衣玉食,成群的宫女伺侯着她,还有大把的禁军侍卫在殿外站着岗。 梁帝说要找人给她洗去易容,她却死活不干,这是她再见崔准的凭借,洗了她还是崔准的妻子吗?梁帝后来也没有强迫她,只是那表情很古怪。 她与梁帝交涉一久,别的事没弄明白,只有一件事,是再清楚不过的的,梁帝没有放她的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门口四周的守卫层层叠叠的,就算她跑出了这一宫,也出不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窗外的日头还好,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透过格子窗隐约可见一群大雁在天空飞行,秋意渐浓,倦鸟南归,可是,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她的家了。 处面有些吵,似乎是禁军在争执着些什么。 她侧耳听着,有人要闯进来,正在和禁军交锋。 渐渐的,外面来的人占了上风。 她瞧着门口,不久,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襦霞帔锦绶蔽膝的美妇进来了。 那美妇进来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错愕。 “她就是皇上从江东换回来的?“ 那美妇问的是伺侯任桃华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见那美女进来时已是跪拜在地,听得询问连忙回应,”是的,娘娘。“ 任桃华愣愣的站着,那美妇身后的宫婢却已在喝叱她,“大胆,见了郭娘娘还不跪下?” 任桃华反应过来,跪了下来,“参见娘娘。” 那郭娘娘淡淡地道,“起罢。” 郭娘娘并没有逗留多久,面色和蔼地问了她几句话,大概是她平凡的长相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面色始终带着疑惑,不多时就又前呼后拥地走了。 梁帝每日都来报到,倒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和她唠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都是关于她的琐碎事,这一国之君有这种闲工夫,也难怪下臣总是吃败仗。 梁帝偶尔也会说一些国事,骂那个南海王刘岩是寡廉鲜耻的小人,已经是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还不满足,着刚娶了楚王的女儿,居然上表求封南越国王,他不允,那刘岩就翻脸了。 梁帝冷笑道,“说什么,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跋涉万里,远事伪朝乎!哼,他口出狂言,有召一日,朕必一一收拾这帮狂妄之徒。” 任桃华默,你先收拾了晋王再说吧。 她不胜其烦,又得虚与委蛇。 她也躲不开,梁帝虽然礼遇任桃华,可是也绝不允许她走出她所居的陈砂宫一步。 她百无聊赖,便把以前做官家小姐的日常拾起来,每天除去抚琴练字,大部分时间就是摆棋谱,其实她从前并不爱 下棋,更别说研习古谱了,她嫌废脑子,本来她就不善于算计运筹,只不过崔准喜欢,她天天这样,就仿佛能离他近一些,尽管天隔一方,可是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感觉就象有了丝联系。 时间久了,术业有专精,她的棋艺竟是突飞猛进,梁帝来了,她不想听他东拉西扯便邀他手谈,她开始一直都是输,后来也是输,不过输的子是越来越少,梁帝开始只是敷衍了事陪着她玩,后来便多了几分认真。 ☆、第9章 女壮士 第九章 气温骤降,第一场雪降临汴梁,覆盖了梁宫。 她只能从窗子看到外面的茫茫雪色,想起这一年余的颠沛与幸福,五味杂陈,如今身在牢笼,不知何日才能解脱。 母亲不知如何了? 崔准他们发现自已不见了,会有些着急吧。 她一直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和崔准一起过这个新年,现在眼看着就化为泡影了。 几天以后,梁宫敲响了丧钟,梁帝的妃子德妃重病辞世。 那天晚上,梁宫突然骚动起来,有刺客潜在梁帝寝殿欲弑他,不过并未得逞,反为梁帝所擒,不过梁帝也受了伤,她心里刹那清风朗月,大约这几天是见不着他了。 翌日上午,她一边摆棋谱,听那两个宫女讲话。 原来昨日的刺客招供是康王朱友敬所派,今日一早梁帝令朱友敬进宫,埋伏人手借机伏诛了他。 她打了个寒战,帝王家的骨肉亲情什么都是不存在的,朱氏一家尤为翘楚。她好象记得梁太祖朱温就是死在亲儿子朱友圭之手,后来朱友圭登基不久,又被朱友贞以忤逆的罪名弑杀,现在朱友贞又杀了另一位兄弟。 又摆了一会儿棋,却听得外面一阵大乱。 她跑到宫门口,却只见外面的侍卫已不见了大半,地上还有一些尸体,到处是乱跑的宫人和太监。 侍侯她的两个宫女跑出来拦她,见到外面的情景也是惊呆了,她趁机拔脚就跑,那两个宫女在后面追,她直往骚乱之处跑去。 梁宫的禁卫军和一群也穿着梁国官兵服饰的人在混战,杀况惨烈,满地都是尸首,血流成溪,不断有人倒下。 她拎起死人手中的刀,满眼杀气地砍向追来的两个宫女,她心慈手软,可是这回却下了狠心,若这两个宫女敢来阻止她,她真的会杀了她们。 那两个小宫女看见她目露凶光地向她们霍霍劈来,那刀上还滴着血迹,吓得呀的一声抱头鼠窜。 她意气风发,转过头来看着战场想了一想,便挥刀站到了禁卫军的对立方。 那群孤军备战的梁官兵见突然钻进来一个雄纠纠持血刀的小姑娘也是一愣,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是康王的人?” 她含糊的应了声。 那头领又道,“可是康王有口信?” 任桃华脑中转过许多念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不想终老梁宫。 “康王有命,令我们辙离梁宫。” 那头领愣了下,康王临入宫时曾说他若一个时辰不出梁宫,便教他们杀入宫中救他,如今怎么朝令夕改,不过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胆敢骗他,而且禁卫军源源不绝地涌上来,若不辙退,怕是要这些精锐就要全军覆没了,这也许也是康王让他们保存实力。 于是那头领便命手下往宫外撤退,他带来都是挑选出来的高手,虽然以寡敌众伤亡也是不小,但是逃命还是不成问题的,只可怜任桃华虽不是弱不禁风,可也是毫无自保能力,不过多亏她多了个康王特使的身份,那伙人不知她深浅,便得全力护着她撤出梁宫。 其后,梁宫禁卫军又出了大批的弓弩手,箭弩如飞蝗密蚁的,密集疾迅的向他们扎过来。 最后,他们一伙人杀出一条血路出了梁宫,剩下的不过十余人。 任桃华觉得万分愧疚,若不是她,那些人会多剩一些人。 以头领为首的那络腮胡子头领却很感激她,若不是她来拚死送信,那他们大概都会命丧禁宫。 任桃华想到康王已伏诛,那么他们的处境也极是危险。 “康王令你们火速出城,往,南至吴越西府,百味居,在那侯命。” 那头领这时已觉得情势大大不妙,尽管任桃华此话破绽很多,他也不及多想,问得任桃华不走之后,领了那些人走了。 任桃华望着他们的背影,虽是她混水摸鱼,一样得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她这辈子也离不了那华丽的牢笼,所以她投桃报李,尽管不能告知他们康王的死讯,也要他们远离这是非之地,东都往北是晋王地盘,往南的楚地与蜀地的边境都太远,只有穿吴境,把他们支到吴越之地,也许半路就会听到康王死讯,他们自然会再作打算,便是他们再回头来与康王报仇也与自已无关了。 任桃华出了北门,一路往卫州而去。 她身无分文,乞讨着才到了卫州。 到了崔家的门口,却发现大门口已落了锁。 她傻了眼,她满心欢喜的回来,却扑了个空,那种失望已经无法用笔墨形容,好象自已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是梁帝下的手?还是崔家人自行搬走了? 哪一个答案于她都是灭顶之灾。 她徘徊踟蹰了良久,觉得自已身上都冻透了,也没去撬开院门上的锁,人都走光了,自已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又有何意思? 她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老乞丐正着盯着她看。 她对这老乞丐并不陌生,他经常在这一带乞讨,有时任桃华身上有吃食和铜子也会给他一些。 “大爷,你知不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 老乞丐木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也没太失望,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她去了佟嫂那里,见了她极是惊喜,说是她那天失踪后,崔准和左邻右舍找了她十来天,都杳无音信,这世道,还以为她是凶多吉少。 “我相公一家去哪了?” 佟嫂却是一无所知,只说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崔家就落了锁,也没跟谁辞行,一家人就忽然走了。 她在佟嫂家住了些时日,她观望着并没有人来崔家门口晃荡,便又砸锁搬回了崔家住,她想,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回来。 这一住,就是月余,一个人的生活,清苦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孤寂。 她不太敢总是抛头露面,屋里还有一些储粮,秋凉之初,她储的土豆和萝卜还有剩余,暂时还能够糊口,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作鞋和缝衣服,闭着眼睛,她也能记着崔准的全身尺寸。 只是柴禾眼看就要没了,她身上没有银两,梁宫带出来的首饰她不愿带戴也不敢卖,她摸了摸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这是崔准送给她唯一的念想,若是从生再不能相见,她就只有它了。 她清楚的记得七夕那天,御街上有卫州首富设了高台,陈列了许多彩物,当时汴梁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崔准喜清静留在家里陪崔母,她和崔越都跑去了。 当时已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在台上比试。 比试的是乞巧节最传统最古老的风俗习惯,就是穿针引线,用五彩线穿九孔针,比谁穿得最快,规则也很简单,三十人一组比,计时,谁用的时间最短就是小组第一,然后小组第一第二再一起比,决出前十。 上面一共展示了十个彩物,大多都是一些金翠首饰。 任桃华盯着其中的一块玉佩看了许久,上面是流云百福的图案,下面缀着罗缨碎珠,她记得他曾有过这样一枚玉佩,常年挂在身上,当然那块羊脂白玉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比这块玉好上许多,但这块雕工细腻精致流畅,看起来也是洁白莹润。 所以几轮过去,邻居芳姐拉她上台时她就没有推拒,她想,能得到决赛前十名就成,选彩物的规则是,第一名先挑,然后第二名,以此类推,那些姑娘媳妇不出意料都会选择首饰,那块玉佩就是她的了。 她的理想很丰满的,可是现实仍是骨感的,她连小组的第二名也没挂上,便壮烈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玉佩被决赛第八名的一个妇人拿走。 崔越一反常态的没有打击她。 回家以后,崔准被崔越喊出去,回来看了她良久,她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崔准才拿出这对鲜丽光润的红珊瑚耳饰给她,说娘子这段日子辛苦委屈了。 她当然不是想要什么首饰,但也没辨解,任崔准亲手给她戴上耳饰。 她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那红珊瑚绝非凡品,崔家这么潦倒,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物品? 崔准给她戴好后,将耳边的鬓发拢了拢,才道崔家的祖传之物就剩这一件了,莫要弄丢了。 她闻言吓得不行,生怕整丢,后来一天总要摸上几回才放心。 她想,崔家的祖传之物在她之手,便是崔准不是非她不可,那这祖传之物他总得寻吧。 也许,再次相见,崔准已是儿女满堂了,不是她悲观,女诫有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人要从一而终的,而男人有多少女人都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到那时,她还是崔家妇,可是她能受得了吗,这么一个念头,她都心痛。 若她的丈夫不是崔哥哥,她觉得她可以贤良,可是偏偏她如愿以偿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时,桃华,你要怎么办? 一个人呆在空屋子里无所事事,就难免胡思乱想。 何况那些邻居家的妇人看到她一个人守着崔家,嘴上不说,眼里的怜悯她是看得出的。 转眼就临近冬至,任桃华想她还是该回江都一趟,看看卢氏,一起过个年,再回来等崔准。 她去佟嫂处借了些盘缠,只说是崔家人有了信,她要去寻他们,佟嫂很是为她欢喜,她把梁帝赐她的首饰留给佟嫂,嘱咐她这些东西除非离开后梁才可变卖,否则有杀身之祸,佟嫂吓得敢紧的收起了。 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屋里,其实屋里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就是觉得舍不得。 她走出院子,将门又重新落锁。 “师母?” 她转过头,看见殷鸿正站在背后看着她。 她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殷鸿,你有你师傅的消息吗?” 她其实没敢抱太大的希望,那几个崔准的学生,她碰上过都问及此事,但是他们也对崔准一家的行踪一无所知。 殷鸿沉默了一会儿,见她美目殷殷含着渴切希冀,不由得心软,“师母,我送你去见先生。” 她都以为自已听错了,直到跟着殷鸿上了马车才醒悟过来,她终于等到他了。 接下来她也没机会询问殷鸿什么,殷鸿又返身去崔家取了一些书放在了车厢里,然后就避嫌的和赶车的坐在外面。 马车出了南门,并没有经过什么盘查,她松了口气。 昼行夜宿,赶了好几天的路。殷鸿年纪不大,却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 她也没问要去哪,反正崔准在哪她就去哪。她只问了崔家人的近况,殷鸿却颜色微变,只说师母到了自会知晓,就闭口不言了。 她心中觉得不安,却没再追问,殷鸿虽然不是寡言之人,却是言语谨慎滴水不漏,他即不想说她便问不出来。 ☆、第10章 白眼狼 第十章 他们先是到了许州,过了颖水,又过了汝水,穿过大面积的山丘平原,到达了邓州。 他们在路上过了除夕和元宵节。 “师母,到了。”殷鸿接开帘子。 她下了车,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子处。 那处宅子占地极大,朱墙青瓦,高门层漆门铜扣,看起来十分气派豪阔。 她随着殷鸿进了宅子,一路上,不停地有门房护院婢女小厮恭敬地问侯殷鸿,殷鸿神色从容,似已习以为常。 到了二进的处题着半月居的院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迎上来,“殷少爷,公子让你进去。” 殷鸿看了看任桃华,犹豫一下,道,“师母,跟我来。” 她随着殷鸿进了堂屋东侧的次间。 她心怦怦乱跳地看着站在桌案后的人,那人穿着一身苍青色八宝团花云气纹的蜀锦袍服,领袖口皆绣着卷草纹,腰系鱼莲羊脂玉,眉目俊气神色庄重冷峻,整个人显得矜贵冷淡高不可攀。 那人分明就是崔准,可又是极为陌生的,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崔哥哥,可也有天壤之别,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而且她进来后,他看着她的那一眼,目光瞬间错愕之后便归于一片深沉冷淡,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想过千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从没想过竟是这一种。 他遥远得她甚至张不开口唤一声相公。 那边殷鸿已在回禀,他在回汴梁时发现了师母,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还望师傅恕罪。 任桃华默默把泪咽回去,原来殷鸿并非崔准授意专程来寻她的,而且带她回来也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 “东西取回了来吗?”崔准没有接腔。 任桃华在一边默默站着,崔准和殷鸿两人在说些什么,她渐渐的也没心思听,只是又悲伤又凌乱,她不知道崔准为什么这样冷淡,她不敢去想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殷鸿在唤她。 “师母。” 她如梦初醒,看向殷鸿,殷鸿却低着头,她把目光移向崔准,发现他正皱眉看着她。 “舟车劳顿,你先去歇着吧。” 崔准又喊了门口的小厮进来,“峰岚,你带夫人去正院正房歇着,让兰藻紫鸳服侍她。” 那小厮峰岚有些诧异地应了声是。 任桃华随着峰岚往外走,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他即对别人称自已为夫人,那便没有不要自已的意思吧。 一路上,任桃华感到峰岚时不时会偷窥她一眼,现在她不是原本令人惊羡的姿色,这样看她,大概是觉得崔准怎么会找了她这样平凡的女人吧。 这样一想,她面对兰藻紫鸳的眼光也就习以为常了。 兰藻紫鸳虽然眼神异样,但是面上却是恭敬的,兰藻欲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她一惊之下抱得更紧了。 兰藻眼神便藏了些许的不屑,这一身破衣褴褛的,哪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宝贝,不知公子怎么找了个这么个乡野村姑当夫人,大概是为了伺侯老夫人的。 兰藻收回手挤出了个笑,“夫人,行装可放在一旁,洗澡水放好了。” 她进了净室,看兰藻紫鸳在一旁,便道,“你们出去吧。” 兰藻紫鸳对望一眼,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任桃华将包裹放在一角的漆架上,一件件脱了衣服,踏入了澡桶。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如今总算洗了干净。 她拿着包袱出去,她虽不想假手这两个丫头,但是梳头绾发却是不能自理,在汴梁时她是贫家妇,胡乱自已挽了无妨,这时再对付怕是就给崔准丢面子了。 那个紫鸳的丫头手很灵巧,三下两下便给她绾好了个惊鹄髻。 这惊鹄髻是将发拢上反绾,成惊鸟双翼欲展之势,生动而有趣,她在江都时也常梳,只是这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已,此时这只能称得上清秀的容貌配上这发髻,怎么看都是压不住场的,有些不合时宜。 她在紫鸳又拿起一只金凤衔珠步摇时急忙制止,从那金光灿灿的梳妆盒里捡了一只羊脂茉莉小簪插上。 “明日便梳单螺髻吧。” 紫鸳愣了下应了声是夫人。 她想,这里是正院,崔准总要回来的吧,于是她望眼欲穿了一天。 等到晚上她饿着肚子等崔准的时侯,那兰藻才道,“夫人,公子说他晚上不回了,让你莫等她。” 这晚上的食物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她想,幸好她中午的时侯吃得多。 晚上,她一个人时,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她给崔准做的鞋子和衣服,还有那块七夕节的玉佩,她记住了那妇人,后来她积攒了一贯钱从那妇人手中又买了下来,只是想起白天崔准腰间那块上等的美玉,就知道这一包东西大概都派不上用场了,她把衣服又重新包好,放入拔步床畔的梨花木衣柜底下。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见到崔准的人影。 第三天,还是,崔准没有回来,也没有叫人来找过她。 紫鸳看她的神情已有些同情。 ”你们去禀一下,说我想见他。“ 任桃华终于忍不住,见自已的男人还需要丫头通报挺没面子的,可是她也别无她法。 第二日上午,她走进半月居,阳光正好洒在室内,温暖的色调也无法让她安适自如。 崔准穿了身简洁的水墨色暗纹棉布直裾,面带倦色,右手支颐靠在太师椅上,听见她进来,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神色淡淡的,眼神深邃暗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住得可还习惯?” 任桃华轻声道,“还好。” ”要见我有什么事?“ 任桃华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是说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说她失踪的原委,或者是先诉别后的思念之情,还想问许多事,很多,很多,可是这很多在见到了崔准的漠然神情后,她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她欲言又止,鼓起勇气,“说来话长,我其实……” 她刚说了一个头,外面就传来峰岚的声音,“公子,于大人来了。“ 崔准看着任桃华,语气温和但疲惫,“我还有事,若是不能长话短说,就过些日子再说。”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崔准很快就吩咐在门口侯着的兰藻把她送回去。 任桃华走后,威胜节度使于大人也进了屋,崔准堆起笑容起身相迎。 于大人每一次看到崔准,他都觉着这年轻人越发的内敛,如今已心思深沉得教人看不出一点端倪,虽是一副书生的外表风范,可是骨子里却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算他这个久经沙场历练的武将见了都不自禁的生出臣服之感。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他的夫人在雪地里救起差点冻死的崔准,崔准当时已是奄奄一息,在他府上着实休养了一段日子才康复,他那时见这少年稳重饱读诗书谈吐不凡,又知他出身汀州崔氏,还曾想举荐他在梁求个功名,只可惜崔准志不在此,反而走了一条绝路,他那时惋惜不己,以为这少年被仇恨蒙蔽,羊入狼群,大概也活不了几年,没想到他短短几年,他竟是羽毛丰满,在那地狱般的狼窝苦心经营得一席之地,当然这其中有无数的不足为人道的艰辛隐忍,不管怎 样,那个弃文习武的少年,就算如愿了罢,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报仇血恨,后来他又突兀的失踪,于大人没有多意外,权利倾轧,本是瞬息万变。 任桃华回去后,就想也许崔准从来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她,她朝思暮想念兹在兹,可他显然并非如此,他留下她,大概只因为他幼禀圣训品行高洁,糟糠之妻不可弃,仅此而已。 她不知崔准怎么从一穷二白暴富,而男人得了富贵,遍地都是白眼狼,她现在无姿无势,被抛弃都是正常的,可是崔准没有不是? 其实她该知足的,锦衣玉食,一大堆人侍侯着她,还得夫人夫人的供着她,真应该知足的。 崔准虽然不见她,却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闷了就在宅院里逛逛,几天以后,她就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看见了崔越的灵位。 她双腿发软地回了自已屋里,坐在了小榻上。 怎么会?才不过几个月,怎么一下子天翻地覆了。 那个从小和她掐架,长大了虽不待见她却也关心她的崔越,就这么没了。 晚上藻兰紫鸳摆上饭菜,她也没胃口吃,又原样拿下去了。 一连两天,她都没吃多少东西。 紫鸳有点担心,“兰姐姐,要不要回禀一下公子?” 藻兰瞪她一眼,“公子那么忙,这点小事也去烦他?哼,你知道什么,她这是见公子不理她,才闹腾……“ 藻兰没有说下去,不过任桃华在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叹了口气,原来你不得宠,便是不吃饭也是错。 藻兰会这么想,大概别人也会这样想,何苦惹人厌烦。 又过了几天,这天紫鸳看着她欲言又止。 “夫人,你不去送公子一程?” 任桃华大吃一惊,崔准要去哪里? 她勿勿的往外跑,穿过重重的院落门廊,一口气跑到了正门口。 正门大敞四开着,崔准和殷华,小厮峰岚,还有十余个陌生人已骑上马,勒缰欲行。 她冲到崔准的马旁,仰头看着他。 崔准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我要出一趟远门。“ 任桃华只觉着鼻子一酸,“我还有话跟你说。” 崔准说了句回来再说,就挽缰欲行,任桃华一把抱住他马镫上的大腿,“我要跟你一起去。” 崔准着实愣住了,其它人也侧过头。 任桃华也顾不得丢脸,就是抱着不松手,她不想象上次那样再也找不到他,崔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手,令在场的人都不忍直视。 崔准无法,便让其中一人下马留下,指着那匹高大的白马道,“你若能骑得,便随便你。” 紫鸳这时拿着她的灰鼠皮披风气喘吁吁地跑来,给她裹在身上。 任桃华破涕而笑,这可难不倒她,卢氏没失宠那两年,任明堂给她和任梨姿专门请过马术教习,她和任梨姿都练得马马虎虎,可是骑马赶路还是不成问题。 任桃华踩镫上马,勒缰策马缓缓走了几步,掉转头看向崔准,有几分难敛的得意。 崔准面无表情,不再看她,一抖缰绳,说了句出发,一行人便如离弦的箭般的射出去,转瞬间已超了她几百米。 任桃华咬了咬牙,也催马跟上。 ☆、第11章 小白花 第十一章 她的骑术不精,也不敢太快,所以总要落后前面的队伍一二百米,远远的跟着,有时侯落得更远,都看不见他们了,不过也不会差太多,在打尖时总会寻找到他们。 她身上没有铜钱,崔准也不理会她,只有殷鸿默默地过来把她的店钱和饭钱付了,在野宿时也会悄悄地拿来一些干粮给她。 第一天野宿时她看见树影幢幢风吹草动都是心惊胆战,后来就渐渐习惯,在离他们没多远的位置靠着树干就能睡上一宿。 幸亏此时已入二月,渡过长江,越往南走天气便愈加温暖,她裹着灰鼠皮披风,也熬得住。 这一行走了大约十天,终于到了一个繁华的大城。 这么多天困在马上,她骑术见涨,几乎也没落后几步,紧跟着他们就入了城。 眼见得崔准一行入了一间名为仙客来的客栈,把缰绳递给迎客的伙计,她也赶紧进了去。 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地接待着崔准一行,任桃华便在一旁默默等着。 那伙计给崔准安排了食宿,转过脸来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轻声道,“给我来一间上房,来一碗面。” 那伙计应了声,“好了客官,请先付三天房钱,一共是一百五十文。“ 任桃华一愣,怎么还有这规矩,不过崔准他们也没先付钱啊。再一想就明白了,崔准一行皆是衣着光鲜,她这一路摸爬滚打,实在是造得不成样子。 崔准看了眼殷鸿,殷鸿咳了声,“伙计,这帐记在我们这里。” 那伙计挤了个笑,“原来是一起的,不早说。” 任桃华吃了碗面,到了客房,要了洗澡水,仔细地洗了遍澡,才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那伙计听说他们是一处的,便把她的客房安排到他们旁边,她这时听了听隔壁,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走下楼,问了掌柜,才知道崔准他们出去了。 她回了房里,直到很晚才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峰岚给她送来了一套新衣,一行人就又出去了。 任桃华很高兴,她正愁没有衣物换洗呢。 她换上新衣,豆绿色的襦裙,藤青的褙子,简约大方,很是合适。 她突然发现掩了她那张惹祸的脸也有好处,以前出个门都要接受铺天盖地的眼光洗礼,如今她连混迹于市井茶楼都泯然于众,十分之自在。 她无事可做,便要碟酱牛肉在楼下大堂里慢慢吃着,正在往窗外看着,却感觉有人在对面坐下,她一抬头,大吃一惊。 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大约四十余岁,浓眉利目,络腮胡子,正是那康王手下的头领,另一个年纪大约还不及三十岁,却畜着短髭,面容白皙,记得好象也是和她一块从梁宫里冲出来的。 这么快就找到她清算旧帐了? 那络腮胡子大笑,“特使,我在百味居等了你两个月,你终于来了。“ 任桃华摸了摸鼻子,苍天,还真有个百味居,那么,这里是吴越的都城西府? 她进城门时追赶得急,也没注意这是哪个城池,今日见邑屋繁会,正想打听一下是哪里。 那络腮胡子又拍了拍旁边那人的肩,笑道,“陈副将硬说你骗咱们的,我就说不会,你一个小姑娘家冒着生命危险无缘无故的骗人作啥。” 任桃华讪笑,她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络腮胡子看了看桌面,说太简陋了,便招呼伙计给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几坛的酒,说是要给特使接风洗尘,不一会儿,又到了几个人,任桃华大约认得都是那次在梁宫并肩作战的高手。 任桃华硬着头皮和一大群老爷们喝着,这帮人,喝酒都不用酒盅,用海碗,一整还要干了。 原来那天分别以后,他们一路往吴越,却在半途听闻康王被杀的消息,一伙人就散了大半,那络腮胡子头领叫童雪川,是神武军的指挥使,因康王对其有救命之恩,他对康王忠心耿耿,仍要往西府等侯遗命,还有一些半信半疑的也没有走,还有副将陈洛,康王一直很器重他,他也没离去。 “特使,康王,真的被杀了?” 见任桃华不否认后,那些人都是面有戚色。 “康王可有遗命?“ 童雪川不死心,康王是否让他扶持幼主,或者是给他复仇血恨之类的? 任桃华看他一副要舍身成仁的态度,一咬牙,反正骗一次也是骗,骗一百次也是骗,就当积德行善了。 “康王说,他若死去你们就地解散,莫再以他为念,成王败寇,他认命,不能和你们共富贵,是他对不住你们。” 一直心不在焉的陈洛抬头看了任桃华一眼。 一众人闻言皆是动容,良久,才推杯换盏,沉默的饮起酒来。 任桃华见气氛沉重,想调解一下,见他们衣着富贵光鲜,便问道“你们这段日子以何为生?” 陈洛一直没说话,这时却抢先吱声,“一路上,得了几家大户的资助。” 那群人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 任桃华觉得他们神情古怪,一思忖就恍然了,其实就是洗劫了几家富人,这陈洛是个武人,却有文人的心思,跟她爹任明堂一般,再不堪的事也能说得冠冕堂皇米分饰太平。 说是乱世之中,有三种人最吃香,流氓、盐贩、强盗,这话果然是不差的。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中午,他们大约喝了七八坛酒,大部分人都是醉眼朦胧了,只有陈洛和任桃华饮得少,可是任桃华酒量却浅,也是醉得和他们称兄道妹起来。 “童大哥,别再叫我特使,叫我……”她脑筋不大好使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叫什么。 她只好豪气干云的拍了拍童雪川的肩。 他们这一群人喳喳呼呼的,吵闹得大堂的人皆不得安生,但见他们是一帮凶横醉酒的武人,也没人敢来招惹。 陈洛看得直皱眉头,他虽是武将,可自幼也是读圣贤书的,且不说这帮武将粗鲁,就这位女特使,虽然现在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可这般也是太不象话了。 他正欲把这帮人打发回去,省得丢人现眼,却见得一个少年走向他们,那少年人抻手之际,他迅速一把去擒住那人手腕,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那少年痛得啊的一声,转头叫了声公子。 陈洛一把抓着他不松手,一边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 门口站了一群人,皆是气势不凡绝非寻常百姓,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墨眉细目挺鼻薄唇,生得极俊,看起来也是儒雅蕴藉的文人士子,面色平静,只是望着他的眼神有些犀利寒凉,不知为何,只一眼就教他无端的心里一悸,由衷的不安起来,情不自禁地撒了手。 那少年气呼呼的瞪着他,一边揉着自已手腕。 任桃华醉眼朦胧地看见了峰岚,笑道,“峰岚,你怎么来了?” 峰岚瞪着陈洛,哼了一声,”夫人,公子令我扶您回去。“ 任桃华站起来,推开要掺她的峰岚,一路跌跌撞撞地扑进冷眼旁观的崔准的怀里,崔准顺势揽住她,随即将她横着抱起,往楼上走去。 任桃华迷迷糊糊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脸颊偎依在他的胸膛。 陈洛看这一幕,弯腰作躬在身后朗声说道,”误会,还请恕罪。“ 那公子身边的一个比峰岚大上一两岁的少年儒生笑了笑,回礼对他道了声,“即是误会,无妨。” 第二天,任桃华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隐约记得一点昨日的事,她喝醉了,后来有人抱她上楼,鼻端始终莹绕着一股子青草原野的冷香,混杂着熟悉的男人气味。 她心里荡漾了,是崔准抱她回房的。 但想到昨日的行迳又捂住脸,崔准会不会觉得她胡闹。 她发呆了一阵子,便穿好衣服,胃里难受,倒不太饿,只想出去透一下气。 出了门,却见门边有一个人正在侯着。 “特使。” 她记得这是昨天一起喝酒的人。 “指挥使在楼下预备了酒菜,请特使一叙。” 她想,大概是要与她辞行吧,只是她下定决心,这酒是绝不能再喝的。 可是后来却颇出乎她的意料,那童雪川竟说康王已殁,他想奉任桃华为主,共襄大业。任桃华简直惊呆了,莫说她这个特使是假的,便是真的,她还能带着一帮大老爷们去打天下抢江山。 “我养活不了你们。”任桃华有气无力的,笑话,她还朝不保夕的,得靠崔准赏一口饭吃呢。 童雪川大笑,“这个不用特使操心。” 任桃华无语,你们自已能抢是吧。 她磨破了嘴皮子,童雪川也不改初衷,后来她望望其它人,希望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 陈洛其实已打定了主意,他并非盲从之辈,他也早看出来,任桃华的特使身份经不起推敲,便是真的他也不愿追随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他看得出任桃华这人的心肠不错体恤下属,但他是个有大志的,只是昨天他见到崔准,第一眼就感觉这人决非池中之物,就那些手下就不一般,除了那个不济的小厮峰岚,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连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少年儒生,除心狠手黑诡计多端还有不差的身手,昨天他这伙人虽然都醉了,可也不是寻常几个高手能摆平的,他抚着手腕,现在还疼着呢,虽然用了点诡计,可是他也服气,他一向认为,不用脑子的那是匹夫之勇,不足共事,既然昨夜崔准已审清了他们的底细,跟着他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选择。 这伙人名义上童雪川是头领,灵魂人物却是陈洛,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陈洛一向是这伙人的主心骨,见他点头,其它人也纷纷附和。 最后任桃华无奈便道,“你们要跟着我,得我相公首肯,我去问他一声,再给你们答复。“ 陈洛微微一笑,本来投奔的就是他,自然需得本人应承。 到了下午,崔准回来,直到黄昏晚饭之后,她才在一大堆人面前跟他提了这事,崔准沉吟片刻即道了声也好,很痛快地应承了,但却没提及这伙人的薪俸由谁出,当着大伙的面,她也没好意思提及。 第二天一大早,仙客来就来了贵客,一辆华丽的枣红色软呢大轿停在了门口,数十位吴越兵在门口肃立,大轿上被丫头掺下来一个年轻的贵妇。 任桃华怔到当场,时光淌过五年,她再次见到了马月溶。 马月溶已不再是昔日寄人篱下的孤女模样,焕然一新,白衣胜雪换成了华贵的朱红绣襦蓝裙,梳着鸾凤凌云髻,满头珠翠,一张尖尖下巴的面孔仍是美丽温婉,目光楚楚动人,行止间如弱柳扶风不胜娇弱,此时柳眉微蹙,似有愁色。 马月溶被丫头簇拥着进了仙客来,向掌柜的打听姓崔的客人。 掌柜的很热情地叫伙计领她去寻。 马月溶随着小伙计往楼梯走,一抬头,崔准几人正往下走。 那伙计笑道这可真巧,您找的是不是这一位? 马溶月抬头望去,崔准正走下来,步履轻缓,望着她的目光沉静淡然,深不见底。 “崔大哥。” 任桃华看着他俩,岁月倒流数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池州。 那一对少年璧人相偕而行,情意绵绵,而她举着糖人或糖葫芦或棉花糖,拖着鼻涕和胖胖的小腿跟在后面,大多数时侯她都吃得不亦乐乎,有时崔准也会回身抽出帕子替她抹抹嘴角,马溶月就会在旁微笑,如今想想真是丢人现眼,小时侯怎么那么喜欢吃糖。 崔准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嘲讽,“钱少夫人这么有空?” 马月溶叹了口气,神情中流露几分哀伤。 “崔大哥,可否请你过府一叙?“ 崔准闻言笑容仿佛又深了几分,语气温柔平缓的道,”当然可以,我千里迢迢,本就是为你而来。“ 就任桃华这个旁观者来看,崔准说出这样情深似海的话,作为曾经两情相悦久别重逢的恋人,她的神情可以有千万种,可唯独不应是现在这种,脸色发白,透着几分仓皇不安,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两人相偕离去。 任桃华一惊,快走几步追了上去,走到门口却又止步,转头望向正在观望的童雪川等人,向他们招了招手。 “夫人,什么事?” “你们中谁的轻功好,偷偷跟着……”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于启齿。 陈洛了然地点了点头,喊了其中一个叫吕何的跟了出去,免了她的尴尬。 ☆、第12章 柔情郎 第十二章 大约一个多时辰,吕何就回来向她禀报。 原来马月溶已是吴越国主钱镠的儿媳妇,嫁给了第七子钱传瓘,因为吴国与吴越是近邻,所以她对于钱传瓘也是如雷贯耳,钱镠有三十多个儿子,最出名的就是这个钱传瓘,当年宣州观察使田君要挑女婿作人质,钱镠的儿子们都不情愿去,知道去了九死一生,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钱传瓘主动请缨,后来侥幸留得性命回吴越,后来两国多次交锋,徐温都曾败在这钱传瓘手下,吴王是悔不当初放虎归山。 吕何潜入钱府,偷窥了不多时就被发觉,仓皇逃回。 ”你都听到什么了?“ 吕何掐着嗓子,扭捏作了个女声,“崔大哥,当年之事实属无奈,我父被困牢狱,我母才出此下策,想以此换父亲一条生路,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虽然吕何学得不太像还怪声怪气的,但她能猜出这是马月溶说的。 吕何紧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年轻的男声,“崔兄,我吴越国小力弱,只能依附中原朝廷,每次入贡,皆需假道多国,闽楚刑南无一不漏,所费巨大,以至重敛百姓、赋税沉重,我父王才被鼓动了心思,请崔兄恕罪,放过我父王,父债子还,我愿一力承担。” 这个当是钱传瓘说的。 “然后呢?” 吕何一脸惭愧道他还没听完就被人发现了。 任桃华听得意犹未尽,当年果然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只是越听疑团越多,简直是一团迷雾。 陈洛叹道,“钱传瓘是个人物,当年作人质挺身而出,曾言亡身以纾国家之难虽死无恨,其品行贤德仁义孝道令人惊佩,返吴越后屡立战功,天佑二年,卢佶兵犯永嘉,他率师讨伐,出其不意攻其后营一举获胜,这仗若说是偶然运气,再说三年前,淮南行营招讨使李涛引兵从千秋岭攻吴越,他受命阻击,利用地形诱敌深入,采伐山木堵塞峡谷断了李涛归路,将其生擒,这一仗就堪称智勇双全了。” 童雪川听罢,笑道,“兄弟,他这么神,还不是得向特使的相公摇尾乞怜?” 任桃华心中一动,这样一个人,的确是不会向别人苦苦哀求。 陈洛这时也是面色一变。 任桃华猛地站起来,“吕何带路,我们去钱府。” 不多时,他们就站到了钱府的门口,钱府大门紧闭,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似乎是风平浪静。 任桃华上前扣动门环,门吱呀一声,一个仆人出来,她自报崔夫人,是府上客人的妻子,那仆人道了声稍侯,就去通报了。 他们一行很顺利地进了钱府,不多时就见到了崔准,他坐在圆桌旁和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饮酒,似乎相谈正欢。 那男人正是钱传瓘,他长得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面容清秀干净,看起来一副文弱的样子,与传言中文武双全杀伐果断的钱传瓘真不太对得上号,果然是人不可貌似相。 钱传瓘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说了许多客气话,叫人去喊马月溶来作陪。 任桃华笑道,“改日再来专程拜会夫人,今日有些家事,特来寻我相公,还望您不要怪罪。” 这时崔准起身告辞,钱传瓘再三挽留,见他们执意要走,才亲自相送到前庭。 片刻后殷鸿峰岚等人也到了前庭。 一切都很顺利,任桃华甚至以为是她多心了。 不过大门一打开,就发现外面都是身着锦衣的吴越兵,左一层右一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退回前庭,崔准看向正在游廊台阶上负手注视他们的钱传瓘,叹道,“你以为,凭衣锦军就能拦得住我们?” 衣锦军是吴越的精锐军队,可以一当十,将士极其勇猛善战。 钱传瓘谦然一笑,“不敢小瞧崔兄。” 这时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那再加上我呢。” 随着声音,从拐角处冒出来十余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被簇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任桃华发现扶着那老头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昭云和小何。 崔准看着他笑了笑,“老阁主,钱镠花了多少钱让您亲自出马保他的命?” 那老头咳嗽了一阵,才笑道,“钱财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年纪大了,儿子不争气,我不能给他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我亲自栽培的人才,总要自已毁去才不痛心。” 崔准神色平静的道了声教老阁主费心了。 那老头道,“小崔,三年前你便已是我玄泉阁排名第四的杀手,如今的武艺想必更加精湛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舍命和你过几招,如何?” 在场闻者皆是心惊,上至玄冥下九泉,录者无一余魂魄,玄泉阁是当世最大的杀手组织,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它意味着阎罗殿,只要在玄泉阁挂号便等同于死亡,其中的杀手之血腥残忍丧心病狂胜过鬼卒,百年间曾制造过多起灭门惨案,手段发指灭绝人性,世人对其憎恶的同时也深深惧怕,闻之色变闻风丧胆, 任桃华看向崔准,怎么会,如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的崔准怎么会是玄泉阁满手血腥的杀手呢? 崔准冷笑,“老阁主,您忘了,我被您下毒之后已是大半个废人了,如何是您的对手,让我徒弟陪您过两招吧。“ 殷鸿应声上前,接了别人扔来的佩剑,拱手道,“请老先生指教,老先生非人寿年丰之时,学生让您三招。” 任桃华差点没笑出来,这人寿年丰可不只是指人长寿,还有年成好的意思,殷鸿这话分明有嘲笑他生儿子不行的意思,那老头大概没读多少书,也没听懂,殷鸿身怀武艺,上次同行她已经知晓,只是那时只是对付小毛贼,这时要让这玄泉阁阁主三招,是不是太托大了。 那老阁主却不屑和他动手,使身旁的小何和他对阵。 然后情势就变得不妙,殷鸿还没和小何打起来就发现中了毒,被小何生擒。 老阁主将他踢倒,弯腰笑道,“你一定奇怪,分明没吃没喝,怎么会中了毒,此名“清风”,融入空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中就会中毒,缺点就是功效慢上一些,所以才劳烦钱公子哄你们这么长时间。” 那老阁主笑罢,神色复杂地看向崔准,当年他对崔准青眼有加,当然崔准也不负他望,只是成长得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不声不响的在阁内树立了威望,经营数年培植了自已的势力,在察觉到他的猜忌戒备之后,干脆利落的退出,这等才智和决断,自已那个志大才疏的儿子是万万不及的,他年纪老迈自觉油尽灯枯,不放心给儿子留下这么大的隐患,所以才亲自出手,斩草除根,虽然惋惜,也是势在必行。 老阁主突然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冻结,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剑,那一剑快如闪电势如破竹,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命中了。 殷鸿站起来迅速后退,老阁主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拦截,崔准身后的人也出位,和他们混战到一处。 老阁主任昭云扶住,口中道着怎么会,一边看向钱传瓘。 钱传瓘目无表情看着远处。 老阁主哼了一声,大声道,“崔准,你不要你娘的命了?” 崔准眼睛如冰霜一样冷,道,“果然是你。” 原来那老阁主对付崔准,也没有十分把握,便派人去抓崔母和崔越,崔越反抗被杀,他只劫了崔母囚禁,这时提出来,满有把握崔准不会置之不顾他娘的性命,甚至束手待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认输束手,我就放了你母亲。” 崔准沉默了良久,才看着庭中正在盛放的梨树道,“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 梨树树枝一动,有人跃下,一阵花雨。 那人弹了弹身上的花瓣,眼神疏淡。 任桃华记得他叫梁枢,是那日和昭云小何一处的人,除了那个姓汪的,这几个人全都露面了。 崔准缓缓问道,“找到我娘了吗?” 梁枢笑道,“幸不辱命。“ 老阁主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恨声道,“梁枢,我待你不薄,你也负我。” 梁枢叹了口气道,“老阁主,梁枢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您若千秋万载,梁枢永远是您的马前卒,只是如今,您已命薄西山,让梁枢辅佐那个草包,只怕无力回天,您莫要怪我。“ 陈洛和童雪川耳语了几句,他们几个人就上去诛杀那老阁主。 他们这几个人在哪都称得上一流高手,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想老阁主看起来老迈却怀绝世武功,受了伤还能空手以一敌四,那个女子的武功和童雪川在伯仲之间,还要胜过陈洛几个,也能以一对二。 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杀了失血过多的老阁主,然后几个人围攻那女子,眼见得就要杀了她,却听得任桃华叫了声饶她一命,陈洛看了眼崔准,见他无意阻拦,才喊他们撤回。 只留下昭云呆呆的立在一边。 最后,除小何和几个负隅顽抗的被伏诛外,大半的都倒戈俯首。 梁枢躬身道,“阁主,我已把老夫人安置到妥善之处,不日就可相见。” 他此言一出,其它人也纷纷山呼阁主。 钱传瓘走过来笑道,“恭喜崔阁主。” 崔准神色严肃地看向他,“钱公子,今日相助,我必履行诺言,放过你父亲。可是当年之事,我也要做一个了断。” 说罢,他不等钱传瓘说话,便走向廊上站着的马月溶。 “月溶,我父亲呢?” 马月溶面色惨白,“当年,他发现我母亲骗了他,杀了我母亲,便不知去向了。” 崔准闭了闭眼睛,“如此说来,我也是你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杀了我为你娘报仇。” 马月溶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刀,那刀刚刚杀了人,还滴着血。 “崔大哥,我不……” 崔准凝视着她,柔声道“月溶,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就是那时侯,可是你母女令我家破人亡,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念在我们有旧,我会给你个痛快,这些年我满手血腥杀孽过重,只要你母女一死,我不会动你的眷属,你九泉之下也该瞑目。” 马月溶落下泪来,“不要,崔大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崔准已出手一刀割破她的喉咙,她缓缓的倒了下去。 钱传瓘握紧双拳,没有动,如果在他们窝里斗时,他拚尽衣锦军,还有一战的希望,这时,大局已定,而且牺牲衣锦军的后果他承担不起,淮南杨氏与徐温虎视眈眈,月溶,对不起,这个仇我会为你报,但不是现在,终有一日。 钱传瓘闭了一下眼睛,父王一生所望,其实不过是进取中原灭朱氏恢复李唐大业,他不能坏了父王的心血,即便他知道李唐其实气数已尽,但为人子者,必以父愿为已任。 崔准走过他,淡淡地道,“你随时可来报仇。” 任桃华看着崔准亲手杀了马月溶,那么干脆利落,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的情分,只是个陌生人,可分明不是,她记得崔准在醉酒时都会叫着马月溶的名字,这一天,她见了太多的死人,看着马月溶脖子上汩汩流着血,她只觉得恶心得要命,眼前发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第13章 诱君欢 第十三章 任桃华醒的时侯,发现崔准正坐在她的床畔,见她醒来,伸手去碰她。 她惊得一缩,崔准目光闪动,道,“四姐儿,你怕我了?” 任桃华见他神色寂寥,想起他刚刚手刃了自已的爱人,不禁心一软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就想起来,他叫自已四姐儿?四姐儿是她在任家的排行,是她的小名。 “你知道了?” 崔准横了她一眼,“我若不挑明,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任桃华只觉有千言万语,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挤出了一句你什么时侯知晓的。 崔准低首把玩着她青葱般的手指,轻笑道,“你失踪以后,我找人查了你的底细,原先汪兄见你变了颜色,我起了疑心,后来你把江宁和江陵都弄差了,我还以为你是老阁主的人,没想到竟然是故人。” 任桃华听到故人二字,便有些羞愧,她这个故人留给崔准的可并非什么光辉耀眼的形象,大概就是一个拖着鼻涕整日缠着崔准的米分团子。 崔准捏了把她的脸蛋,沉思道,”我记得你小时侯是胖点,但生得米分嫩,还以为长大会是个小美人,怎么瘦下来反而长劣了? 任桃华瞪着他,她觉得崔准自打和她相认以后,就把她当从前的幼童对待了,不是玩手指便是掐脸蛋,见他问这事,便把当时如何从江都到汴梁又到卫州的事说了。 崔准有些事不知,有些内情又比她清楚,两人一对质,便总结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当时梁帝在江都寻不着她,便把脑筋动到吴王头上,假说要以马易她,骗出了她的下落,却又差人劫走了她,当时放在曾大人府上,可是梁帝新宠一个姓郭的娘娘,却怕她争了宠,便差人去杀她。后来她又被德妃的兄弟张汉鼎发现,德妃是梁帝原配,见梁帝一心寻任桃华不明就里,就想有人和郭妃抗衡,张汉鼎又献了她进宫。 至于梁帝为什么抓她,当然不是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戏码,听那梁帝话里话外看似杂乱无章,但也露了端倪,其实当时任桃华也猜出一点,当年她救了人,那人身上有个玉佩,上面的图纹她实相中,想照着雕琢一个,死磨硬缠,那人借给了她,但却告诉她那里有唐皇宝藏的秘密,叫她好生收好,她没怎么当真,后来那人被卢氏突然转移,她一时间却是归还不得了,还没等她找到高明的匠人照芦葫画瓤,这块玉佩却不冀而飞。 唐皇宝藏曾一度在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又都说是谣传,不过崔准说当年确有其事,唐王朝几百年积蓄的庞大财富,唐哀帝此前将宝藏秘图分给手下三个忠心的文臣,以图后事,那三家臣僚分别是裴姓和崔姓,还有独孤姓,任桃华遇上的大概就是裴家或独孤家的后人。任桃华想到他没有提到崔家,那大概他本身便是崔家的后人了。 由此想到,那马溶月母女当初应是为了那秘图而来。 崔准说这张面具应是汪尧的手笔,所以他才一见她而变色,汪尧就是那日的汪兄,他当然也是玄泉阁的人,虽然杀人的功夫不行,但是易容之术和医术皆出神入化。 任桃华喜道,“那他能给我弄下来?” 崔准道,“无需,梁枢昭云那里大概也有药水,我差人取来。” 任桃华对自已的模样是有些自信的,可是崔准盯着她的真容半晌不语时,她还是忐忑了。 她清了清喉咙,道,“很丑吗?’ 崔准微微笑着道,“以前总觉得书中说的国色天香艳绝尘寰倾国倾城是唬人的,现在才知,诚不欺我。” 任桃华被逗得笑起来,又觉得不衿持,抑住笑容,微抿嘴角,这是在夸她吧。 崔准叹了口气,“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任桃华不解,“怎么?” 崔准摸摸她米分嫩的脸蛋,在汴梁时觉得她的脸色不太好皮肤有些粗,这时却觉得触手滑腻温软,让人爱不释手。 他轻笑,“我怕我打发不过来登徒子。” 任桃华娇嗔又得意。 天色已晚,崔准要了饭菜和任桃华吃了,她吃饭时才发觉又回了原来的仙客来,这里是崔准的房间。 “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怕吴越……?” 崔准给她扒了一个螃蟹,放在她碗里,才道,“钱镠父子识时务,知道不是时机,不敢惹玄泉阁。” 任桃华还是不放心,“那什么时侯是时机?” 崔准回答她说是等他败走麦城或淮南吴国覆国那天,说罢又弹了一下她脑瓜门骂小丫头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任桃华只好闭上嘴巴,低头吃饭,心想那岂不是有可能等上一辈子,得多大的耐心,又想等一辈子是最好了。 崔准没有要她回隔壁的房间,给她脱衣后盖上被子就教她早早睡了,任桃华自然睡不着,只觉得崔准出了屋子,过了良久才又回来,她赶紧闭上眼睛,感觉到崔准和衣在她身边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她装得难受,不禁转了一个身,崔准伸手连着被子揽过她,搂着她拍了拍说了声睡吧,明早就离开西府,她窝在他怀里,渐渐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把面具戴上了,崔准说这个药水是两用的,取下粘上都可用,果然是如此,崔准见她如此做,冷眼旁观,也没问她为何,其实她只是不太好意思换张脸。 他们启程的时侯,崔准不许她再骑马,给她雇了一辆马车,倒是舒适了,可是坐上一天也是百无聊赖,只能在车窗里远眺群山,赏花赏水赏路人,反倒有些怀念来时的策马驰骋。 晚上她跟崔准提出骑马,却被崔准一口否决,说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骑什么马。 她不语地看着崔准,她已为人妇,怎么又变回了小姑娘,那她一路跟着他的时侯就不是了吗,他还不是狠心的对她不管不顾,其实尽管崔准不说,她也能猜到是怕他对她好一点,那老阁主便会对她下毒手。 “那昭云一个姑娘家不还是骑马?”她找出一个典型。 崔准横她一眼,“你和她能比吗?” 任桃华猜度不出这话是在夸昭云还是夸她,聪明地没问,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翌日走了一段路,帘子一掀,昭云一脸郁卒地上了车,在另一侧坐下。 昭云在事后并没有离去,只是她曾是老阁主嫡系,当时投诚得又比较勉强,在一众人中总有些孤立,处境并不太好,这时又被崔准单拎出来扔到车上,心情更是不明朗。 任桃华见她脸色不好,便也没打扰她,两人就一起沉默着。 良久,才听见昭云有几分别扭的声音,“谢谢你。” 任桃华知她在谢她的救命之恩,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真有前世缘分这回事,就好象她之于崔准,自幼便是痴缠喜欢得一塌糊涂没有道理,她对昭云也是,不自觉的便出言相救,也不知崔准乐不乐意。 任桃华问了句,“老阁主待你很好吗?” 昭云呆了一下才道,“谈不上好。” 任桃华觉得莫名,那为何她还是死忠于老阁主,一副不愿意跟着崔准的模样。 她这样询问昭云,昭云苦笑道,“我只是更怕阁主。” 她说的阁主指的是崔准,任桃华就不明白了,她看着崔准是何等可亲可近,怎么在昭云处就解读成了可怕,仿佛见了青面獠牙的凶神恶煞,可崔准明明生得万里挑一的好。 她一脸不解,昭云却也对她解释不出,老阁主虽然暴躁狠毒残忍多疑,可是她追随多年,还是能猜得中他的些许心思见机行事。 阁中的姐妹都倾慕清俊儒雅和蔼如世族公子的崔准,只有她冷眼旁观,她觉得崔准这人,虽然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待人温和有礼,可是心思藏得太深,让人一丁点也摸不到边儿,也看不清喜怒,行事一贯兵不血刃,她直觉一向很准,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后来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崔准屠杀了一个户人家的满门几十余口,除了仆婢妇孺仆婢,他一个青壮也没留下,这也罢了,他们本来就是刀口弑血的一类人,可事后他的表情,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平静从容得仿佛刚刚只是踏青饮宴归来,那以后她见了他便是从心底里战栗起来。 他们一路行了几日,任桃华问崔准是不是要去解决那个少阁主,崔准却道不是,说那个少阁主交给梁枢和殷鸿便可,他们是回安州。 任桃华才发现梁枢和殷鸿早已不在队伍中了。 眼见着离邓州愈来愈近,任桃华却生出了烦恼。 自打相认以后,崔准对她极好,可是这种好就是他在池州时侯的好法,处处哄着伺侯着,也管束着吓唬着,可每日虽同床共枕,夫妻那档子事却再也没做过,这可不是一件妙事,她想这大概是崔准习惯了以前相处的模式。 如何打破这个藩篱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她委婉地问昭云,要是男人不碰女人怎么办? 昭云笑道真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得了。 她震惊,让她强了崔准? 昭云略一思索,心如明镜,赶紧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这个法子不太适合阁主,换一个人还行。 任桃华也是骇然,刚刚动了几分的心思蓦然就沉寂了。 就这样到了安州,又回了那座大宅。 回来以后,崔准倒是天天晚上回正院了,每天晚饭都特地让厨房做了任桃华爱吃乳黄瓜和甜酱瓜,哄着她多吃两碗饭,就差点没喂她了,惊掉了兰藻和紫鸳的眼珠子,不过了也仅止如此,晚上尽管是抱着她睡,可是还是规规矩矩的不碰她,清心寡欲之极。 这一点,别人不知,可伺侯她的兰藻和紫鸳一定是知情的。 她有些落落寡欢,崔准便说让昭云陪她一处在城里转转。 她们在东街上逛了一圈,东街是安州最繁华的街道,街上有城里最大的酒肆青楼,最有名气的成衣坊和金铺,她兴致缺缺,倒是昭云如鱼得水,挨着买了不少的东西,还调戏了一个格外俊俏的少年公子。 她觉得丢脸,赶紧地拉走昭云,进了一间成衣坊。 这成衣坊名为珠衫坊,里面的衣服琳琅满目,正值暮春新品上季,鹅黄柳绿海棠红色彩娇嫩,款式多样,令人眼前一亮, 她挑了一个黛色联珠团花纹襦裙,却被昭云一把给丢掉,拿了一件樱桃红的短襦给她。 任桃华连连摇头,这颜色过艳也罢,花样是折枝牡丹的,关键是这质料不知什么的,薄如蝉冀,清透无比,领口又开得极低直到抹胸,这样半遮半掩欲盖弥彰,其实跟没穿没两样。 “这我怎么穿得出?” 昭云捂嘴笑,低声在她耳边说,“哪是教你在外面穿,是在屋子里穿。” 任桃华开始不解,那穿给谁看,紧接着一想耳根子就红了。 不过她也有几分动心,便半推半就的拿了那件樱桃红的短襦。 晚上,兰藻和紫鸳摆好酒菜,她就打发她们出去,洗了易容,换上了那件薄薄的短襦,照了照铜镜,自已都觉着脸红心跳,又感到有点冷,便又在外面罩了件丁香色的褙子。 可惜她等得酒菜都凉透了,也没见着崔准的人影。 她喊了声兰藻,让她去看看崔准回来没有。 兰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刚刚峰岚来过,说安州刺史请公子饮宴,不会很快回来,教夫人不必等她。 任桃华满心期待化为乌有,不过一会又打起精神,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喝醉了更好,她就自已用了饭,也没喊丫头收拾,呆了一会儿,困意来袭,就歪在桌子旁睡着了。 ☆、第14章 蜜桃熟 第十四章 她睡得正香时,就觉着有人抱起了自已,睁开眼睛,看见崔准,一下子便清醒了。 崔准身上带着酒气,白皙的面上染了杏花盛放的颜色,眼神还算清明。 “回来了?” 任桃华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任他把她床上,她总想在他面前维持仕女闺秀的形象,可惜被他宠得总是不自觉就肆意起来。 崔准恩了声,很自然的替她宽衣解带,脱下褙子后,看到里面风景,眼睛一眯,看向任桃华。 “怎么不戴面具了?” 任桃华想自然不能戴,即是□□,总要顶着一张美脸,她对他撒娇地笑了笑。 崔准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没有色令智昏,反而更加神色庄重举止严谨,如平时一般又给她脱了那件短襦,她里面也没如平日一样穿里衣,反而是只穿了时兴的白色棉布抹胸,发育得有些好了,崔准眼里暗了暗,仍是波澜不起地给她盖好被子。 任桃华想起昭云白日的话,男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还如柳下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吸引不了他。 她急忙抓住正要起身的崔准。 崔准转头,柔声道,“我去洗澡。” 她只好讪讪地松了手,崔准摸了摸她的脸颊,放下如意勾子上的罗帐,起身去了浴房。 她睁着眼睛看着藻兰和紫鸳进去浴房加了热水,又出去了。 崔准去了良久,才一身神清气爽的回来,只着了一身的白色亵衣,更显俊气隽美充满了男性气息。 “怎么还不睡?”崔准见她靠在床畔发呆,云鬓不整花容倦淡,黛蹙娥眉,小丫头竟多了几分楚楚风姿,心中一动,侧身在床边坐下。 任桃华心一横,豁出去了,被打断胁骨就胁骨吧,自已动手丰衣足食。 她突地坐起,崔准笑着扶住她,她一狠心便对着近在咫尺的薄唇亲上去,甫一接触,觉得自己没被扔出去,心中一松,圈住他的脖子,继续亲吻,崔准开始任她轻薄也不回应,后来便扶住她的后脑,化守为攻,舌头灵活地和她交织缠绵,直到她快要断气才松开了她。 她气喘吁吁地红着脸,崔准嘴角含笑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在嘲笑她没用。 她以为接下来他们便是顺理成章的共赴鸳梦,可崔准临睡前只轻轻在她鼻尖上如晴蜓点水的一吻,然后就没有了,她等了一会儿,主动挤入他的怀里,崔准很自然的搂住她,还是没有其它的动作,她想起昭云叫她自己去摸,可她真的下不了手。 她纠结了一会儿,深恨自已没用,泪珠子便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了,她想收也收不住,很快就把崔准前胸的亵衣湿了一大片。 崔准在她掉第一颗泪珠的时侯就感觉到了,轻抚着她的头发,任她哭着,后来感觉到她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便叹了口气。 “为什么?”任桃华哭得太厉害,声音都抽抽噎噎的。 崔准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奈,“你自己说,你多大了?” 任桃华一下子噎住了,眼泪奇异的止住了,突然想起自已曾对崔准隐瞒了岁数,她当时说是十七,可她真实只有十五,过了一个年也不过是虚岁十六,但是崔准认出了自已,自然她的岁数也瞒不住了,只是他这时提起,是要秋后算帐? 她还在盘算着如何混过去,却听得崔准的语气有些严肃,“十五六岁怀孕极可能难产。” 任桃华愕然,原来这才是根由,沉默一会儿,她才凑到崔准的耳边低低地道,“可是我想给你生个娃儿。” 这一句话显然击溃了崔准坚不可摧的自制力,他不碰任桃华,一方面是这等年纪生孩子不安全,另一方面任桃华幼时给他的印象太过牢不可破,他始终还习惯做那个哄着她的崔家大哥,无法再辣手摧花。 任桃华此言一出,他才真正觉得当初那个似牛皮糖般粘着他的孩子已然长成,蜜桃成熟,可以采撷了。 他轻笑一声,道了句好。 任桃华脑子轰的一声,她这是如愿以偿了吗? 此后崔准一直很温柔,如舟漾春水轻划慢摇,暖阳融融,让她始终沐浴在细腻柔和的夏光中,渐渐绽放,花开翻蕊牡丹滴露,盛放收敛,最后迷失在灿烂的星空里。 第二日起床后她不用面对早起的崔准觉得很庆幸,崔准昨晚除了神色微微沉醉呼息粗重一些外,动作一直冷静自持,只在最后一刹那有点激动,可是她却失控了,真是无颜,她照下菱花镜,只觉得脸如朝霞绯云,眼角眉梢全是□□,赶紧又把面具粘上了。 藻兰和紫鸳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说那凌乱的被褥,屋子里那种奇怪浓郁厚重的香味,单昨晚那动静就够她们浮想联翩的了,何况事后又要了水。 藻兰目光闪烁,没想到公子真的会碰这个乡下来的丑婆娘,雪烟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又过了几天,殷鸿带着崔母回来,领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梁枢坐镇玄泉阁总部,这些人中有弃暗投明的玄泉阁高层,其中有三个都是玄泉阁的长老,都是有些年纪和资历的,虽不满崔准伏杀老阁主,但除了崔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冷眼旁观了梁枢与少阁主的火拚,尘埃落定之后,除了一个誓死维护正统的卫长老被梁枢囚禁了之外,这三个都默认了崔准的阁主之位。 除了玄泉阁的人,还有几个人来自河东,是晋王李存勖的僚属。 `他们本来是奉晋王之命来邀请老阁主去魏州作客,不想赶上玄泉阁的政权更迭,只好又赶来安州邀请新任阁主。 “听说晋王拿下卫州和惠州了?”崔准听罢,问那几个晋王僚属。 那僚属头目一怔,他们走时,晋还没有攻克惠州,便是攻克也就是这几日之间,不禁心想玄泉阁果然厉害,本来他见新阁主是个年轻清俊的书生模样还有几分轻视,这时便多了些戒惧之心,能坐上玄泉阁阁主之位的又岂是易与之辈。 “前方战事胶着,我主无力□□,特嘱我向阁主请罪,我主在魏州恭侯大驾。” 崔准半晌不语,垂着眼皮似乎在思量着。 时间流逝着,那僚属头目有些不安,毕竟与晋王交好合作多年的是老阁主,不知道这新阁主是个什么心思,不过玄泉阁是一定要拉拢收买的,玄泉阁可不是寻常的江湖组织,它分堂遍布中原各国,拥有无数的顶尖杀手,晋王从继位固权至杀刘守光,再到拿下后梁的门户魏博,没有玄泉阁的助力都是不可能的。 “晋王即忙,我就不去打扰了。“崔准指头轻抚着眼前的玉蟾蜍镇纸。 晋王僚属头目求救地看向郑长老,这郑长老可收了晋王不少的好处。 郑长老躬身道,“阁主,晋王与我们一向交好,即是诚心相邀,不如您就屈尊一趟吧。” 崔准瞟了郑长老一眼,郑长老不再敢吱声。 “远来即是客,在安州多玩几天,郑长老这几日你就陪陪他们,后日我在猎风楼给诸位饯行。” 这话就是送客的意思。 郑长老给那几个晋王使者使了个眼色,领着他们退去了。 晚上崔准回来时,任桃华按捺住性子和他用了饭,才询问他是不是要上河北。 崔准笑着瞟了她一眼,“从哪听来的?” 任桃华自然不能出卖别人,她自是不怕,可那些人都挺惧崔准的。 她娇嗔道,“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崔准道了句还没想好,这话其实也不是骗她,他还没拿定主意,去不去会一会这位名震天下的沙陀人。 任桃华却以为他在唬她,犹豫了一下,便撒赖道,“我不管,反正你去的话就一定要带我去。” 崔准收敛了笑容,“河北在打仗,带你不是多个累赘?” 这话说得是实情,她也心知肚明的确如此,不过任桃华却有些受不了,别人说得,可是从崔准口中吐出来她就无法接受,这些时日她已被宠得习惯了,听不得他说一丁点的重话。 “昭云,陈洛他们可以保护我。”任桃华脸上挂不住嘴硬道。 崔准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四姐儿,昭云有她的事,陈洛他们倒底是男人,瓜田李下,即便我相信你,女人的名声毁不得,你好歹也出身江东书香世族,这点规矩和避讳都没有吗?” 任桃华瞪大了美目看着他,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只是不想和他分离。 她想了想反驳道,“那晋王征战四方,不还是带着那刘玉娘吗?刘玉娘除了吹笙跳舞,以色侍人,还会什么?” 崔准冷笑,“你还真长能耐了,那你连唱歌跳舞以色侍人都不会,我凭什么带你?” 任桃华被他说到痛处,她最恨的就是任梨姿总是拿她不会唱歌说事,她也知道自已缺乏风情,可是这样被心上人说得一无是处,她大受打击,赌气道,“原来你就是惦念着刘玉娘那个狐狸精,怕我跟去破坏了你们。” 崔准简直被她胡搅蛮缠的口吻气笑了,“四姐儿,我若真是要那刘玉娘,莫说是你,便是李存勖也拦不住我要她。” 任桃华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知道男人除了正头夫人总有一天会有其它女人,可她做了崔准的妻子,就奢望着那一天晚些来临,可崔准这话一下子就打破了她的梦,他不会受她的约束,甚至一点的顾忌她的想法也没有。 她心痛难抑,只想保护自已快速反击,口不择言地道,“我以为你只是满手血腥,原来还是个妄读圣贤书淫人妻子的衣冠禽兽。”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悔了,看见崔准瞬间黑了的脸,她想说些什么补救挽回一下,可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没等她再开口,崔准已站起身来,拂袖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冷冷的丢下一句,“身为儿媳,侍奉姑舅份属应当,我不在这段日子,好生服侍母亲吧。“ 任桃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想追过去,却又硬生生的止住脚步。 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一下子扑到小榻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崔准吵起来,她以为她一直会对崔准百依百顺,从前想只要在一起就知足了,可是人都是贪心的,总会得寸进尺,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你从未到过天堂,而是你进了天堂又掉落凡尘。 她哭累了,便在罗汉榻上昏沉沉的睡了。 ☆、第15章 孤芳娱(上) 第十五章 第二天在小榻上醒来时,她一阵失望,还以为会被崔准抱回拔步床。 她看了看身上的锦背,喊了声紫鸳,紫鸳进来,她问是谁给她盖的被,紫鸳道昨天她睡着了,也没敢喊她,只好给她盖了一床被。 回到正屋发现拔步床上整整齐齐,果然是人一夜未归。 梳洗罢,她用了早饭,也没多大胃口,就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点咸菜。 然后,便拿了本诗集歪在榻在看,其实也看不出进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竟是本吴越国主钱镠的诗集,她正翻到诗名筑塘的那一页。 天分浙水应东溟,日夜波涛不暂停。千尺巨堤冲欲裂,万人力御势须平。 吴都地窄兵师广,罗刹名高海众狞。传语龙神并水府,钱塘借与筑铁城。 这首诗是天宝四年,钱镠率钱塘军为保护西府杭州修筑捍海石塘既兴而作。钱镠出身行伍,半生戎马,他早年失学,但深知治国必先通文,故于兵戎之外兼重读书,后诗歌文章所出甚多,吴越士子争颂,其还乡歌可比刘邦的大风歌,不过他最为天下广为传颂的却是他给原配妻子吴越王妃吴氏的一封家书。 家书只有寥寥几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王妃吴氏非常孝顺,每到岁尾都会回到横溪娘家侍奉双亲,春暖花开再回到西府杭州,有一年春天,陌上已是青柳荫荫鲜花盛开,王妃却仍没回来,他心中思念,便提笔写了这九个字。 任桃华默默念了一遍,从舌尖吐出,却卷到心底,只觉得含思宛转,满怀情愫。 钱镠盼望妻子早日归来,却嘱她怜花惜柳莫辜负□□,别着急回来,不过数言无一字提到思念,却藏着深深的牵肠挂肚,其意境韵味,远超那些词藻华美的无病□□,最令人怦然心动的还是其中所蕴藏的感情。 任桃华由此想到男人真是不可理解的一种生物,钱镠对原配的情深意笃令人艳羡,身边却也没少了珠翠环绕,除了吴氏所出的十三个儿子外,还和那些妾室也生了十多个儿子,她除了感慨钱镠充沛的精力,对他的感情也很迷惘,男人在深爱一个女人的同时,还能碰别的女人,那这种深情能有多深? 她又赏析了一首青史楼引宾从同登,这首诗是钱镠对于自已平乱建国的感慨和歌颂,这位粗通文墨的国主在作诗方面是很有天分的,至少比那些吟风弄月的才子的诗顺耳很多。 然后她抬头看看沙漏,已是快巳时了,去向崔母请安有点晚了,不过她是故意拖延的,这个时刻崔准是一定不在的。 她到了西院,没等进屋,屋里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屋内只个丫头正围绕着崔母嘻嘻哈哈的笑着,崔母也是面带笑意,其中一个丫头见她进来,领头称了声夫人,其它丫头也收住了笑。 任桃华记得那个唤她的丫头名叫雪烟,是跟随崔母一道回来的。 今天雪烟穿着一件胭脂色缠枝莲蕊蝶的褙子,身上的首饰虽简洁,可那展翅金凤挂珠钗和玛瑙绿石坠子一看就是上品,不比她在安州第一的翠云楼买的顶尖货色差,配上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和典雅娴静的气质,一丁点也不象个丫头,让任桃华有些嫉妒的还是她的身段,玲珑起伏凹凸有致,她自己现在发育得也不错,可和雪烟一比就差了。 “夫人。”雪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她觉得雪烟的气色昨日刚回来时好了许多,米分晕桃腮,眉梢都带着春□□滴。 她点点头恩了声,上前去给崔母问安,耳畔听得雪烟打发那些小丫头出去,那些丫头纷纷地下去了。 崔母侧头看了她半晌,便问雪烟,“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雪烟笑道,“老夫人,这位是夫人。” 崔母啊了一声,面上有点迷惑,可也没再问下去,眼巴巴地看着雪烟。 雪烟板起脸来,“老夫人,这果子寒凉,不能多吃,再说,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崔母神色一下子沮丧起来,烟霞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崔母才转忧为喜,欢喜起来。 任桃坐下来,问道,“母亲身体可安康?” 雪烟在一边答道,“夫人,这些日子还好。” 任桃华又问侯一些别的,崔母也不大爱吱声,大多是雪烟代答了,久了两人都觉得无趣,她便起身告辞了。 她回去吃了饭,有些犯困,便在小榻眯一会儿。 大约未时末刻的时侯,她起来屋里呆了一阵子,觉得气闷,便上外面透透气,不让藻兰和紫鸳跟着。 此时正值四月,天气温和微风习习,她不知不觉的走到后花园,才发现园子里花大色艳的牡丹已昂首怒放,卢氏很喜欢养牡丹,所以她对牡丹的品种也略有所知,观察了下,园中大约有几十种,最有名的姚黄、赵米分、魏紫、豆绿、梨雪都在其中,还有几种连她也叫不上名字的。 她俯下身,这株牡丹色似桃红,形似菡萏,花瓣繁丽,轻轻一嗅是淡淡的清香。 “这个品种叫似莲荷。” 她起身转头,来人身形高瘦风雅,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汪尧。 汪尧有瞬间的迷惘,这位少年夫人衬着雍容华贵艳冠群芳的牡丹,竟然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他来寻任桃华是想给她换一个□□,他觉得任桃华不摘这个面具,大概是面容丑陋羞于示人,就想着给她换一个标致的,可这时却觉着自个想错了。 任桃华穿着一件豆绿色褙子,身姿绰约,微风轻拂衣袂流动,飘缈似仙,他竟生起她欲腾青云九天逝去之感。那张脸虽然平常,可是一双明眸清澈如秋水,潋滟澹然,波光流转,美得无法形容,是他此生仅见。 他善于制皮,此时已经可以猜测出那张面具下必然有一张绝整无双的容颜。 “阁主夫人。”汪尧躬身道。 任桃华冲他笑笑等他说话,汪尧特地来寻她,这时却觉得有些多余,便只说了句夫人我刚给老夫人诊过脉。 任桃华问了崔母的病情,汪尧说是沉苛日久,需下猛药,还要请示崔准。 任桃华点点头,忽然醒起一事,“汪,堂主,可以给我一些面具的药水吗?” 汪尧点点头,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她,“夫人若是需要,我下次给您多带一些。” 任桃华没拒绝,她的确挺需要的。 “汪堂主,听阁主说,你的医术高明。” 汪尧谦虚了一下,便等着任桃华的下文,不想任桃华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微微失望,汪尧便加了句一些疑难杂症也可一试,任桃华若有所思,他又站了一会儿,便告退了。 她在园子里逗留了一会儿,就回了屋。 晚饭即使没有胃口她也逼着自己吃了一些,兰藻的话言犹在耳。 她早早地睡了,只是睡得并不踏实,有一些微动静她就会惊醒,还以为是崔准回来,但都不是。 一连三天,崔准晚上都没有回来,只在白天有时侯会回来换件衣服或是取东西,来去勿勿,她听他回来她就躲在里间不出来,两人连面也没照上。 ☆、第16章 孤芳娱(下) 第十六章 第四天是在花园里,崔准和一群人来观赏牡丹,迎面碰上时,崔准脸上一直维持着微微的笑容,仿佛他们什么不愉快也没有发生过,还给那群人中的生面孔介绍了她,她向众人道了个万福便勿勿撤了。 一下午的时间,她也没再出去,只捧着本书在看着。 晚上,她做了一夜的梦,有时侯梦见她小时侯,她跟在崔准后面,崔准的眼里永远没有她,大段大段的梦都是模糊而混乱的,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崔准板着脸在骂她,骂什么她也记不住了,只觉得伤心。 翌日的早晨,她正在慢吞吞地吃着早饭,紫鸳突然道,“夫人,公子今日要启程去河北了。” 她恩了一声,继续吃饭。 她去送他,见了面能说什么呢?不如不见。 吃过饭后,她就回了床上补眠,昨晚做了一夜恶梦,几乎是一点也没有睡。 她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思潮起伏,刚刚有了些睡意,却听得脚步声音。 她懒懒地道,“紫鸳,藻兰,中午我不吃了,别扰我睡觉。” “你这几天就是这么吃饭的?” 崔准质问责备的低沉清冷的声音让任桃华一激零,睡意刹那就跑光了。 她踡着锦被,闷在背窝里不起身,也不吱声,心里有点后悔怎么不冲着里面睡。 “四姐儿,我要走了。” 任桃华唔地一声也不接碴,她本来打定了注意不理崔准,可是半天也没有再听到动静,难道人走了,她微微把眼睛欠了一条细缝,果然在地上没有看到鞋子。 她啐了一声,这么快走走掉了,不过是虚应故事,装模作样的,真是何苦,冷落你就冷到底。 他主动来求和,已是给了自已台阶,可是这几日的冷遇她又咽不下这口气,偏又矫情起来,不过这样也好。 她气一会儿悲一会儿,思潮滚滚而来,已没了睡意,无论如何也召唤不回瞌睡虫了。 她躺了一会儿,干脆就坐了起来。 她一下子坐起来,却差点撞上崔准的脸,才发现崔准并没有走,一直坐在了床边。 崔准果然是一副要远行的打扮,穿着玄墨色汉螭连珠纹的直裾,头戴同色勾云纹头巾,面色凝重,更显得儒雅俊美冷峻,见她突然坐起,也是一愕,随即扶住她。 任桃华坐着不吱声,乌云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垂到膝上,遮住了脸。 崔准低头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得多些了磁性引诱,“桃华,我一去就是几月,你想让我一想起你,就是这副模样?“ 任桃华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瞧他。 崔准俯身在她的唇上啄了啄。 “小没良心的,我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不来找你,你就不送我了?”崔准的声音疲倦而无奈。 任桃华鼻头一酸,想起那天晚上自已也并不是毫无错处,心里就软了下来。 她在吵嘴后只会记得他的不好,可是崔准先来寻她,就好象是先低了头,虽然没有认错道歉,她心里的恼火就渐渐消散了。 她伸出双臂笼住他的腰身,埋在他怀里有些哽咽,“你会惦念我吧。” “不好说。”崔准声音里有着戏谑的笑意,亲了亲她头顶的乌发,“傻丫头。” 任桃华心头不舍仰面看着他,伸手拂着他眼角的笑纹和鬓角,崔准看着她清澈如黑葡萄般的美目,俯首又亲她,开始是轻触,渐渐的舌卷丁香,只觉兰麝芬芳。 任桃华被他亲得身软如绵,迷茫地看着他。 崔准见她仿佛花泥辗地的姿态,眼中一暗。 任桃华在他解她的衣衫时恢复了些清醒,急忙道你不是要启程,只是声音娇滴滴的糯软,哪有半点强硬。 激得崔准更加难忍,“不差这一时半刻,让他们侯着。” 一个时辰以后,崔准魇足的起身,用白帕子擦了擦,整理好袍带,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清俊庄重的模样,压根半点看不出适才的饕餮狰狞。 “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叫兰藻她们来收拾。” “别叫她们。” 崔准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轻声道,“等我。” 任桃华把头蒙在背子里,且不说屋里这浓厚靡香的气味,单就那一地数不清的沾满了脓液的白帕子,就够让她羞不可抑的,崔准连袍服都没除就解带鏖战起来,而且就跟头喂不饱的饿狼似的,一次接一次的,平日怜香惜玉的风范都不知跑哪去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紫鸳和兰藻良久才出去,可见这地上之狼藉。 她躺了一会儿,就觉得倦意来席,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她起来到园子里走了走,才回吃晚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些天也没有睡好,所以晚上的睡眠还是可以的。 次日,昭云来看她,她非常吃惊,崔准口口声声说昭云有事,可是她不但没有跟去河北,看起来也挺悠闲的。 昭云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笑吟吟地打量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前几日还阴风苦雨的,好得挺快。” 任桃华瞪了她一眼,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也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啃着。 “昭云,你这几日有事吗?” 昭云默默看看她,她的事不就是贴身保护她吗? “无事。” 任桃华笑道,“那陪我去一趟江都。” 昭云摇头,阁主铁令如山,绝对不能让她远行。 话虽如此,三天之后,她们已经在前往江都的路途上。 昭云一路上愁眉苦脸的,她不是个心软的人,但对这个救命恩人就是硬不起心肠,吃了任桃华两顿干豆角烧肉和松鼠桂鱼就松了口,她有时也是怜悯一门心思扑在崔准身上的任桃华,她看了一眼同样随行的汪尧,也不知道那位怎么说动他的,不过崔准回来可想而知不会轻饶了他们。 对于崔阁主,她是想起来就怕,实在是理解不了任桃华的一往情深。 ☆、第17章 大手笔 第十七章 越接近江都,任桃华就越是心情激动。 等到了江都那天,她望着任府,真心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她呈上了拜贴礼册,卢氏外甥女的身份来求见,卢氏二姐姐嫁到蜀地徐家,她这位二姨母常常鸿雁传书,提到过她生了两儿一女,其中女儿是叫做徐采兰,但愿她没记差,若是记错了,别人大概也不会记得太牢固,一口咬定便是。 她在任府门口等侯着,偶然回头看到扮成丫头仆人的昭云和汪尧,心里直后悔怎么不在路上买两个丫头充场面,这昭云长得挺秀丽可惜目光放肆,只有在崔准跟前才规规矩矩的,而风雅的汪尧怎么看也不像个粗鄙的仆人。 汪尧还好说,那昭云,她想起就头疼,任家人都生得好,她怕昭云恶习不改,便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昭云,你听好,今天你若出一点纰漏,我叫你好看。” 昭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打量着任府。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厮领她们到了厅堂,出来见她的竟是她的嫡亲大哥任子信,任子信生得颇似任明堂,一表人材,她瞪了昭云一眼以示警告,然后才笑着道,“这位是信表哥吧,小妹是徐采兰,家母听说姨母病重,委我来探望一下。“ 她一眼就叫破了他的身份,任子信微微意外,再看到任桃华的两个随从,觉得有些怪异,这两名男女实在不似奴仆之流。 他低头看看礼单,即便他是出身富贵,也被这礼单唬了一下,黄金百两,金珠和珍珠各一斛,蜀锦三十匹,西洋布三十匹,蜀地名茶如蒙山甘露、青城春芽等各十斤,羊脂玉如意一对,玉杯象牙杯各十个,还有三株五十年年份以上的老参。 他记得二姨母嫁的不错,也是蜀地的大户,呼奴使婢的,可是绝非官宦人家,更不是公侯世族,这份礼单,委实太重了,便是一品大员间也没有这么大的礼。 任桃华见他面有惑色,也不禁心中打鼓,这份礼从崔准的府房里拿出的,她跟崔府的魏大总管一提是给娘家的礼,那魏大总管便拉了这个单子给她,她也没细看,便在帐册上署了名,她也刚刚才看了礼册,心里不由得暗骂,不说别的,回来崔准大概也要骂她败家。 任子信笑道,“兰表妹一路辛苦,我先领你去见祖母,然后再去探母亲。” 来到任府,先见辈份最长的女眷,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任桃华虽急着见卢氏,也只好按捺住,先去拜见了她的祖母任老太太狄氏。 她和任老太太并不亲,因为卢氏性情骄矜,不如蔡氏曲意奉承,所以虽为正室,任老太太反而更为偏心妾室蔡氏,连带着任桃华与祖母的关系也不如任梨姿。 她入了任老太太的屋里,除了蔡氏和任梨姿母女,屋里还有几个女眷,她大嫂余咏华,二房凌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任榴香和任杏芳。 她向任老太太行礼,“徐氏采兰见过表祖母。” 任老太太点点头打量着她,只见她穿了件绣百子榴花的青绢短襦,耳边红珊瑚耳坠莹润宝艳,头上也没珠翠堆盈,可那只累丝嵌宝衔珠的凤钗精致不说,那翡翠青翠欲滴极其稀罕,珍珠有拇指大小,寥寥几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 再看她容貌虽只是顺眼耐看,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却着实令人惊艳,气质也极好,风姿脱俗。 任老太太看罢,便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原以为这又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但这时一看,非富即贵,虽是晚辈,也不能怠慢了。 任老太太对她招招手,“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任桃华有点吃惊于她的热情,还是走了上去。 任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拉着家常,看她年纪虽小却已拢发,便问她嫁到哪里。 她回答道,“嫁到邓州,夫家姓崔。” 任老太太搜索枯肠,也没想起邓州有哪个名门望族的是姓崔的,难道是暴发的商户?可这任桃华的作派和打扮,却绝非普通商户。 任桃华走后,任老太太对身旁的人念叨,怎么觉得这徐采兰好象在哪见过? 岁数最小的任杏芳扑哧一笑,“祖母耳聪目明,就爱逗着玩,这位徐姐姐的眼睛和声音,不是活脱脱的就跟四姐姐一样吗?” 任老太太恍然,难怪,这姨表亲的,表姐妹总有相似之处,又想想不明去向的任桃华,心里也有几分黯然,她这嫡孙女虽和她并不太亲,素来却是乖巧懂事,又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真是可惜了。 任桃华随着任老太太的大丫头如珠往卢氏的院子走去,昭云和汪尧在后面跟着,一直到了卢氏的门口。 汪尧被拦在门外,昭云随任桃华进了屋里。 卢氏面躺在小榻,形容比她走时还要消减,除了一双尚算光艳的眼睛,肌肤枯干,神色虚乏,看见她进来脸上带了笑容。 任桃华落下泪来,快走几步,扑在她的膝上低泣了起来。 卢氏怔忡着,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她。 任桃华哭了一会儿,收住眼泪,吩咐身旁的丫头给她倒一盆清水,那丫头愣了下,便去给她端来了。 任桃华把药水倒入,然后再洗脸,面具脱落,露出一张姿色绝顶的俏面。 卢氏唤了声我的儿,任桃华扑她的怀中唤了声娘。 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其实丫头都打发出去,剩下的只有郑奶娘和昭云。 郑奶娘念了声菩萨,昭云叫了声天哪,她知道任桃华戴着面具,但实在没想到任桃华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标致。 任桃华和卢氏叙别后之情,任桃华只说她被掳到了京城,后来被人追杀,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后来就嫁了一户崔姓人家,他们待她极好,后来一家人就在邓州定居。 卢氏没怎么觉着惊异,其实任桃华前后寄了两封信她都收到了,信中已大概说了她的状况,她只是奇怪,当初任桃华不是说不敢也无力返回,嫁了个清贫人家,如今一看她的衣着打扮,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任桃华只说夫君书念得好,得贵人赏识,在邓州混得不赖,卢氏才恍然。 她走了以后,任明堂果真投诚了徐温,任梨姿已与徐温的四子定了亲,已过了六礼,一旦年满十八便会过门,任子信已入仕,在工部任虞部主事。而任明堂因她之事,对卢氏有了些怜悯之意,一个月也会有二三夜宿在她处,因此卢氏在任府的处境已大有好转,只是卢氏思念任桃华,还是茶饭顿减,加上顽疾难愈,还是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 任桃华笑道,“娘,我给你找了个大夫。” 卢氏却不大感兴趣,她这病多少名医看过了,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缓解,却无力去根。 昭云到门口把汪尧叫进来,汪尧见了任桃华只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却并没有大惊小怪,隔帏诊脉,汪尧片刻之后收手沉思。 “夫人忧思郁结,失眠多梦,又自幼带喘症,我先开一个方子试服三天,再作诊断。“ 郑奶娘请他至书桌开方,汪尧提笔,如行水流水,一挥而就。 其实卢氏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见到了任桃华着实欢喜,便依她施为。 汪尧出去前丢下一句,“夫人,请恕直言,正气不足,才外感六邪百病丛生,夫人若不能放宽心胸心气郁结,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治不了您。” 卢氏含着泪,“我的四姐儿回来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宽心的,都放下了。” 母女俩又叙了一会儿情,任桃华又复戴上面具,卢氏也觉得任桃华私自成婚,任明堂准得勃然大怒棒打鸳鸯,还不如不教他知晓,女儿总有个太平幸福的日子,又想到任桃华那夫君不知是何等人物,竟教情窦未开稚气尚存的任桃华甘心相许私定终身,也不知这傻丫头的眼光如何,再一想她远嫁邓州,以后母女岂不是天隔一方,只掉着泪要她多住些时日,任桃华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不能住在原来的闺房,卢氏给她另捡了间屋子,昭云和她同住,汪尧只能住在外院的客房。 令任桃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外院小厮来通禀,说是任明堂想见她。 任桃华大感意外,要知道她的身份是卢氏的外甥女,以任明堂的身份,这个后辈女眷是不必相见的,她不知任明堂纯粹是被魏大总管的大手笔给炸出来了。 她想,是不是卢氏向任明堂透露了她是谁,她是不想任明堂知道的,当年的事,始终象一颗针似的埋在她心底,虽然崔准不提,但她也清楚当年的事任家绝对是参了一脚,只是不知做到何种地步,且不说任明堂会不认崔准这个女婿,翁婿相见,反目成仇的的可能性居大。 她心怀忐忑的进了任明堂的书房。 任明堂抬起头看她,她心中不禁感慨,时光真是特别厚待任明堂,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天生娃娃脸上除了眼角的细纹没其它的皱纹,年轻俊美得简直不象而立之年,而久居上位的威势更加溶入骨髓,气度沉稳不怒自威。 “表姨夫。”任桃华行了个万福。 任明堂面色缓和,笑道,“是兰姐吧,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不易,就多住些时日。” 任桃华放下心来,也笑道,“是,表姨父,本来就是母亲听说表姨母久病不愈,才嘱我前来探望,便是表姨夫不留,也要多叨扰几日。“ 任明堂道,“听说你这次带了个神医前来?” 任桃华笑道,“汪大夫虽在蜀地不太有名气,只是生性低调,可是医道十分高明。” 任明堂叹了口气,“你表姨母这几年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让你母亲费心了。” 任桃华看着任明堂,如果不是她深知内情,肯定会以为这是一位体贴关心妻子的好丈夫,可实情就是他这些年始终对卢氏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表姨母福德深厚,一定会病体安康。” 此后任明堂又跟她聊了几句,问侯了徐采兰的父母,然后又打听了一下她的夫家,她只说崔准书读得好,得到威胜节度使的赏识,在他麾下效力。其实事实上,她不止一次看到那威胜节度使于大人在拍崔准的马屁。 任明堂想那大概是幕僚之类的,也许这徐采兰的夫家家底比较丰厚。 任桃华告退,任明堂望着她的背影,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这兰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见到了女儿任桃华,倒底是表姐妹,相似之处颇多。 不知是任桃华回来所至,还是汪尧的确高人一筹,反正几副汤药下去,卢氏的病大有好转,夜里睡得香了,连喘息的时侯也少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汪尧又给换了一个药方。 一样药方,用的药材也有说头,任桃华这次携带了许多崔府库房里有年头的上等药材,缺少的药材也可以物易物,卢氏所用的都是珍稀的药材。 一个月过去,卢氏已不再缠绵病榻。 ☆、第18章 蒲苇席 第十八章 任明堂偶尔会来,见到卢氏越来越精神焕发,十分惊讶,和汪尧一席谈后,愈加礼遇于他。 府里的女眷见卢氏病愈,也纷纷来找汪尧看病。 两个月飞逝而过,卢氏的气色从内而外已是焕然一新,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也不再象任明堂的姐姐了,其实她本来就比任明堂要小上许多。 她虽身体康复,却是无事可做,除了每天到室外活动一阵外,便是在屋里和任桃华昭云玩双陆打马下五木。 双陆和五木只能两个人玩,任桃华便让给昭云和卢氏玩,自已坐到旁边计筹。 而打马不限人数,便是郑奶娘也来凑数,玩得不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热闹。 卢氏好了□□分的时侯,任桃华便带她出去透气,有时侯去大明寺和观音禅院礼佛还愿,有时侯就在城里走走,逛一下二十四桥和熙春台望春楼。 日子过得很是紧凑欢乐。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汪尧面上已有焦色,昭云虽然舍不得卢氏亲手做的马蹄桂鱼和刀鱼羹卤子面,也不时的催促任桃华,任桃华私自出走,心头也浮起了几分不安,也许她该给崔准寄封信再走。 离别,终究要来临。 “大表哥,我走后,还请大表哥好生照顾表姨母,采兰在这里多谢了。” 任子信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已的母亲,怎么轮到外人来托付,只是徐采兰于卢氏有恩,他不敢怠慢地应承了。 任桃华恋恋不舍地辞别卢氏和郑奶娘,那天任明堂也来送行,再次诚恳地挽留了汪尧,汪尧拒绝后,任明堂有些失望。 他们回到了邓州崔府,一直翘首盼望的魏总管总算松了口气,这姑奶奶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上个月崔准曾飞鸽传书,除了问侯老夫人,还随口问了一下这位夫人,魏总管本以为任桃华回娘家最多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不想一住就是两月余,他后悔没把府里崔准留下的高手派去跟着,那昭云身手虽好却是个不靠谱的,连个口信也没往回捎,他心中忐忑,回信时便故意遗漏了夫人,不料前日崔准又差人送了封信来,除了日常庶务,再次提到了夫人,他正愁着不知如何回信呢。 魏总管走回房里,提笔在已写好的信笺上添上了一行字,夫人去娘家小住,已回,尚好。 她回安州的时侯正是六月,时值酷暑,天气炎热就象下了火,她除了每日去崔母去看看,也大不出屋了。 崔母那里根本不用她操一点心,雪烟伺侯崔母无微不至,她又善解人意善于曲意奉迎,把崔母哄得眉开眼笑,任桃华去了,反觉得自个象个外人,也插不上手,也就不多呆。 时间久了,她就发现,崔府上上下下对这位雪烟姐姐都是恭恭敬敬的,连魏总管对她也是礼敬有加不敢怠慢。 她每日的生活很清闲,上午就练字或者弹琴,昭云来了,就一块打发时间。 邓州的官夫人们有个大事小情,生子满月、老人寿筵、升迁到任、生日喜事等等,都会来邀请她,她不去下次也照顾样送来请柬,去了就待为上宾,吃吃喝喝,看看戏听听曲,聊些闲话。 她觉得很是奇特,分明她的丈夫就在河北帮着晋王夺梁的地盘,可的梁的官员却把她当成座上宾。 这天,几个官夫人聊了一会家常,说是最近紫金山下的庙宇有菩萨显灵,香火鼎盛,又说最近涅河沉了一个和人通奸的年轻妇人,最后就说起河北的战事。 梁三月时丢了两个州,前不久又失了洺州,晋军催城拔寨,只是在攻邢州遇上了保义节度使闫宝据城以守坚决抵抗,总算抑制了其势如破竹的战势,梁帝派了捉生都指挥使张温率五百卒前去救援,令梁帝始料未及的是,张温却领着军队投降了晋王。 几位官夫人的语气都隐隐带着大势已去的仓皇,其实,她们都后宅妇人,哪里会清楚分析这些事,不过是听丈夫言及,她们的担心何尝不是梁地臣僚们的隐忧。 这时有一个中年妇人哼了一声,“李存勖不过一莽夫,我大梁不日就会收复失地,你们瞎操心什么?” 众妇遭到驳斥,除了威胜节度使的夫人曹氏面色冷淡,其它人反而陪着笑。 这中年妇人王氏是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琅邪忠毅王王檀的妹妹,虽然其夫只个牙将,她仗着背景硬气,除了曹氏,别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哥哥琅邪忠毅王王檀年初时曾向梁帝献策,发河中、陕、同各镇兵马三万人出阴地关,突袭晋都晋阳城,昼夜急攻,河东对此毫无防备,且大军正在河北鏖战,城中只有征集诸司工匠及市民坚守,数度濒临破城险境。河东监军张承业大惧。其时退居太原的代北故将安金全主动请缨,率子弟及退休老将数百人出城袭击敌师。适晋潞州所遣援兵亦至,共击梁军,伤其十之二、三,梁军大掠而还。 曹氏虽然不豫,但人家说的是壮梁国声威士气的话,她也不能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崔夫人,你觉得会不过打到河南?” 任桃华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突然被点将,十分意外,她哪里知道,只是曹夫人问,却不好不答,认真想了下,才道,“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城一池的得失不算什么。” 曹氏眼睛一亮,问道,”“这是崔公子的高论?“ 任桃华不明白怎么就扯到崔准头上了,这都三个月了,她连崔准的只言片语也没收到过,又从何能得知他的言论,只好笑笑道,”不是,这只是妾的拙知浅见,让夫人见笑了。“ 曹氏眼色黯淡了下,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梁军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将领们投降的投降,败逃的败逃,只盼望战火不要漫延到河南,若是两国能隔河而治,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那晋王野心勃勃,怕是不肯干休,又一想梁帝宠信户部尚书附马赵岩和德妃的兄弟张汉鼎两人,那两人在汴梁卖官鬻爵,弄得贪官欲加搜刮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良臣自畏,上听蒙蔽,朝野上下一片乌七八糟的,倒不如……,她不敢往下想。 七月下旬的时侯,崔差人从河北捎来了一车物品,给大多是给崔母的珍稀药材和补品,魏总管也亲自送来了捎给她的东西。 她看着单子上的东西,深州蜜桃五斤、唐山麻糖两盒、承德杏仁二斤、宽城板栗十斤、阜城杏梅五斤、兴隆红果五斤、回记绿豆糕三盒、血杞五斤、白洋淀苇席一、木雕一。 她看罢,怏怏不乐地道,”我那么象个吃货?“ 昭云差点没乐出来,也接过单子看了一下,河北各地的特产都有,河北战乱,若是挨个产地去买,这份礼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不过她想崔准也没有这种闲情逸志,这份礼大概是手下人筹措的。 任桃华没有看那此果子,拿起了那张苇席瞧着,苇席上面画着千姿百态的百鱼图,触手微凉,暑天的时侯睡着正好。 她着实揣摩了半天,崔准万里迢迢的送来个席子是什么意思,绞尽脑汁总算想起了一首灸至人口的情诗,什么蒲苇啊磐石的。 她窃喜,崔准是不是借着这席子来表达对她坚贞的感情呀,含蓄的表示了对她如磐石般的坚不可摧坚守不移。 昭云了解了她的想法后,愕然了,崔准虽然是儒气满身的,可绝对不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男人,这种表达方式不是他的作风,这席子绝对只是给她纳凉用的,只是看到任桃华直冒米分泡泡的表情真心不想打击她,就默然不语了。 这一脸聪明相的小娘子遇上阁主后就变傻了,以阁主高明深沉的手段和凉薄得难以捉摸的心肠,她不看好两人的结局。 再拿起那个装在漆盒里用细棉布包裹着的木雕,打开来,木雕是个女子的小像,线条流畅,身姿绰约裙裾飞扬,眉眼娇俏,秋波流转,神态可掬栩栩如生。 昭云描了一眼咦道,”这刻的不是你吗?“ 这雕像刻的是任桃华的本来面目,任桃华不可思义的惊讶,原来天底下真是有这种技艺精湛得出神入化的匠人,没有亲见本人,竟能只凭口头描述便把她刻得这般的相似传神,细致入微。 昭云却是心中一动,想到那种可能,看了眼任桃华。 自从玄泉阁权力更迭,各地的贺礼如雪片般送来,除了一些如盐帮马帮之类的江湖帮派,其中不乏重宰权臣,甚至吴越王钱镠和歧王李茂贞也送了丰厚重礼,这些礼品品目繁多,金银珍宝,布帛丝绸,良马香车,甚至是田地庄园宅子,无论是什么,都没少带有各地风情的美女。 梁枢作为副阁主坐镇总阁,把礼单送来,并把便于运输的物品都差人送至崔府库房,那些燕瘦环肥的也都送到了,魏总管把她们都安排在鸢院里。 昭云嗤之以鼻,莫说这些女子不及任桃华美,便是那枕上风情被中妖娆又哪比得上玄泉阁□□的那些美人? 第二天,任桃华给崔母去请安时,看到雪烟穿了件银红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头上戴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便随口赞了句很好看。 雪烟浅笑道,“这是公子赏赐的。” 任桃华有些不舒坦,给她就是除了吃的就是席子,反而送别人的就是好看的衣饰,不过她一想这是崔准对于她悉心伺奉崔母的补偿,她的一点不悦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八月,天气渐凉,崔准已送来了口信,说是已经在返邓州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 任桃华开始日日翘首以盼,大多数时侯都不出府,不过这一天威胜节度使于大人的爱妾雨绮所生之子满月,于大人中年得子,踌躇得意,特意大摆宴席,请柬送到崔府,她不得不去。 于府张灯结彩的,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听说任桃华来,曹氏亲自到门口迎接。 两人进了府入了大堂,大堂里坐无虚席,男眷和女眷只隔了一张屏风挡着。 任桃华看见平日严肃的于大人红光满面一脸的得意洋洋,那个年轻的妾抱着孩子坐在一边也是喜笑颜开,再看看曹氏,穿着正红的衣裙,脸上也是堆着笑,八面玲珑地招待着女客。 那边已有一个胖胖的官员在大声的说于大人龙马精神不减当年。 还有人说这孩子长得真象大人,必是将门虎子。 有人看了孩子说是生得天庭饱满气宇轩昂,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必能青出于蓝。 于大人很是高兴,拱道,“承各位吉言,小犬今日百日宴,各位大人大驾光临,庆石先敬诸位一杯,愿年年有今日。“ 那些官员纷纷举杯。 王氏哼了一声,“这乱世,各国不尊中原王朝,连这尊卑嫡庶也乱了套,一个庶子,有什么好奉承的。” 王氏的嗓门一向是不小的,屋里的男人们也都听见了,都有几分尴尬,只有她丈夫瞪了她一眼。 这话深得曹氏的心,不过曹氏面上还得斥她,“莫要胡说,只要是大人的骨肉,便都是我的孩儿。” 于大人嘉许地看了曹氏一眼,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任桃华敬佩地看着曹氏,不管这贤良大度是不是装的,能装好已经很了不起了,她想有召一日崔准有了庶子女,她会怎么样,她想象不出,也不敢去想。 ☆、第19章 胜新婚 第十九章 这一天的酒宴她头一次喝多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一觉就沉沉地睡到了中午,起来也是昏沉,紫鸳端了一盏庐山云雾给她,饮下之后才觉得好了一些。 紫鸳笑道,“夫人,公子已经回府了。” 她惊喜,“什么时侯到的?” 紫鸳道,“大约是巳时末刻到的。” 她很快就问清楚了崔准进府就直奔半月居听魏总管回禀,到现在也没出来。 兰藻在旁告诉她童雪川他们在外面等着拜见她。 任桃华大感意外,当初崔准去魏州时领了他们走,说是要给他们一个前程,陈洛几人除了童雪川外,都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任桃华想这一别就是后会无期。 “你们怎么没跟着晋王?” 童雪川笑道,“那晋王很会打仗,不过兄弟几个都不愿意留下,所以我也跟回来了。” 陈洛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直肠子的,跟他们两说话倒也不必太讲究方法,便笑了笑,“晋王善于治军,用兵如神,只是他……,便是打下中原又有何用,我等还是愿意为崔公子效力。” 他话说得不透彻,不过任桃华也听明白大概是晋王并非明主,便不再多话,和他聊了些河北的风土人情,陈洛几人就出去了。 任桃华中午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下午一直等着崔准。 崔准却始终没回,等到傍晚想到早上没去崔母处,这晚上必须去报到了。 因为崔母一直服着汪尧的药,不得不说雪烟也有一定的功劳,反正崔母大多的时侯已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了。 她刚进了崔母的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的笑声,其中就夹杂着崔准低沉愉悦的笑声,她心里一跳,止住脚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平息了一下不规律的心跳,深吸一口气,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崔母坐在上首,一边下首坐着崔准,雪烟在老太太的旁边抿嘴笑着。 崔准穿着一身蟹壳青色瑞草云纹深色宽边的圆领直裾,腰畔系玉,一别四月,虽然清瘦了点,整个人却益发显得俊美挺拔内敛深沉,此时嘴角噙着笑意,只是看任桃华的那一眼,意味深长,她可没看出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审视多一些,她心中发怵,不再瞅他。 “母亲。”她福身。 今日大概崔准返家,崔母的笑容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笑呵呵地让任桃华坐下,任桃华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崔母虽然不刁难她,可是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 “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任桃华每日是必问这一句的,今天也没想出别的,便生生的又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崔母点了点头,笑道好多了。 任桃华又和崔母聊了几句,然后就有些冷场了,几个人都不说话,屋里落针可闻。 她暗暗后悔,怎么不呆会儿再来,她一来就生生破坏了和乐融融的气氛。她和崔母的关系说不上差,只是也并不融洽,她嫁进来的时侯,崔母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的,不太记得她,后来好转时一直有雪烟照顾,她根本插不上手,后来她又去了江都两月余,完全错过了与崔母培养感情的机会。 还是雪烟问了句她喝哪一种茶才打破了僵局。 崔母看着窗格,叹息道,“二郎,马上就是中秋节,三郎怎么还不见回来?” 任桃华一惊,难道崔母还不知崔越的死讯?她侧头看向崔准。 崔准感觉到她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地道,“母亲,汪尧说三弟的病务必在楚地将养满三年,你再等等,莫耽误了三弟的病情。” 任桃华低下头来,原来果真是在瞒着崔母,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崔母知情的那一天能受得住吗? 崔母失望难掩,却又笑道,“也是,是我心焦了。我给他留了些东西,你给捎去。“ 崔准点头应承。 屋里只有崔准母子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到后来任桃华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告退。 一路上紫鸳直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她摇摇头。 她吃过晚饭,掌了灯,她便靠在榻上看书,看了一阵子,觉得眼睛发涩,看了看窗外,外面已是黑漆漆的天色,只有流萤点点在闪烁着。 她瞅了沙漏,已是戌时中刻,她又望了望外面,这个位置透过珠帘,正她可以看到外间的大门。 直到亥时,她才听到外间藻兰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是打珠帘的动静,崔准走了进来。 崔准换了一身衣服,蜀锦翠池狮子圆领直裰,五色丝绦系着喜鹊登梅荷包,发鬓整齐眉目清爽,显然已然梳洗一番。 任桃华怔了一会儿,见他已洗浴过,便冒出了一句,”用膳了吗?“ 崔准在靠背椅上撩袍坐下,才道,“在母亲处用过了。” 她见藻兰和紫鸳进进出出,便不再吱声,任她们殷勤地上着茶水点水。 她垂眼皮坐着,直到她们出去,才看向崔准,崔准正端着茶盏,掠着茶沫慢慢的饮着。 她也拿了身边的茶饮着,唉,真太烫了,她喝了一口就赶紧放在了一边,觉得不自在,便又拿起炒栗子扒着。 崔准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才看向她。 “四姐儿,来。” 任桃华抬起头来,见他面色和蔼目光和煦,才松了口气,走过去他身前。 崔准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入怀里,任桃华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嗅着他特有的味道。 崔准亲了亲她的秀发,在她的耳边叹道,“你这是做了多对不起我的事,心虚成这样,嗯?” 任桃华瞪着他的后颈,她不过是回了趟娘家,她闷闷地道,“你不是知道吗?” 整个崔府都是他的耳目,还需要自已说吗? 崔准听她这话,索性就在她的耳缘处咬了一口,任桃华呀的一声后侧身子捂住耳朵,气愤地瞪他,这一口真狠,疼死她了。 崔准淡淡地道,“小惩大戒,下次回门要提前跟我说,再犯,就不这么轻易作罢。” 她的气愤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万万想不到就这样轻易过关了,她心头一松,便笑逐颜开,换了个姿势侧坐崔准身上,头倚在他的身上,把玩着他腰畔的荷包。 半晌听得崔准低声问道,“可想我了?” 任桃华自然是朝思暮想念兹在兹,便点了点头,也低低地问道,“那你呢?” 崔准顿了一下才道,“还好。” 任桃华也没琢磨出这还好是个什么想法,她看着手中的荷包,这荷包做工讲究针法细腻,绣得极为精致,心中一动,问道,“你这荷包是河北的姑娘绣的?” 崔准失笑,将荷包扯下来放在她眼前,“你看看,不过是丫头以前绣的旧物。” 任桃华仔细瞧,果然见那荷包虽然还算新,可是边角有磨痕,针线微微起毛,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今年新绣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简直是草木皆兵,她虽然也没说什么,可崔准那是什么人,对她的一点小心思肯定是一览无遗的。 她站起身来,去架子处洗了把脸,想了想又用了药水把面具洗下来,又回里间换了件新卖的薄薄的丁香色襦裙,穿上之后才觉着有点凉爽。 她顶着崔准似笑非笑的目光,重新坐回了他的膝上。 “河北的战事怎样了?“ 崔准很简洁的告诉她,昭德节度使张筠弃相州走,邢州守了两月已降,贝州被围已有年余,只等沧州一失,河北就尽入晋地。 ”会不会打到河南?“任桃华也挺担忧。 崔准瞟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是早晚的事。 任桃华只觉得心头沉重,战事一起,河南百姓的平静日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任桃华闷闷地道,“我不喜欢打仗。” 崔准嗤笑一声,“孩子话,自古以来,大乱方有大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崔准不时低头亲亲她的鼻尖,鬓角,却没有深入的动作。 任桃华觉得有些薄挫,她一直都不太摸得透崔准的心思,原以为这一别四月,崔准必然是难忍难熬,可是她已做到这份上,人家却依然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比一本正经更教人无力。 她正沮丧难过间,崔准又低头亲她,这一次却是吻她的樱唇,轻怜蜜爱,偶卷丁香,无比缱绻。 崔准抬起头时,她已是米分面若霞,目光朦胧,身子似软成了棉花,整个瘫在了崔准的身上。 崔准见此情景,轻笑一声,抱着她起来,将她放在了床榻。 世外桃源,赤阳暖,蜂蝶舞,萝草栖栖芳泽汩汩,莺啭猿啼嘤嘤续,正是一片好光景。 事罢,任桃华懒懒地伏在崔准胸口,羞得睁不开眼睛,崔准情到浓处,一个劲地让她喊亲哥哥,这也罢了,他嘴里说的荤话让她臊得没边儿,偏偏还刺激得她一塌糊涂,真是太没脸了。 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她一激令,一下子就清醒了,这简直昭然若揭的事。 崔准正闭目微喘轻轻抚着她细白素雪的肩,突然就感到胸口有一点湿意,一愕之后,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任桃华哽咽地道,“晋王和刘玉娘是不是给你女人了?” 崔准半晌也没有吱声,她顾不得丢脸,咽回眼泪,仰起脸来看他。 崔准的表情绝称不上温和,眼神甚至有点冷,要在平时她早就怕了,可是现在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她执拗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毫无退缩。 崔准看了她一会儿,干脆地吐出答案,“给了。” 任桃华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咽回去的泪水又卷土重来,声势更壮,大颗大颗的泪珠壁呖啪啦的滚下来,她扑到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想到崔准和别的女人亲热温存,像对待她那样对别人,她就觉得受不了。 ”我没收用。“ 崔准的声音平静寡淡却象天籁之音,瞬间治愈了她的眼泪。 任桃华抬起头,道,“真的?” 崔准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哭又笑的,也不害臊,自然是真的。” 任桃华才觉悟到自已的嘴角上翘,克制了一下才哼了声,才有心情问道,“那些女人美吗?” 崔准皮笑肉不笑的,“谁也没我的桃华美。” 任桃华心满意足地又蜷到他的怀里,渐渐的困意来袭。 临睡之前,隐约听到崔准在说,”小祖宗,我打野食你都不许,那将来真扶个姨娘你不是要作翻天。“ 崔准的声音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象是叹息,又象无奈,可她困得太厉害,也无力去分析了,她只挣扎地说了句,”莫难为昭云他们。” ☆、第20章 从龙望 第二天,昭云汪尧两人来向任桃华辞行。 任桃华心里愧疚,昭云却还安慰她,庆幸罚得真轻,她听得十分惭愧。 其实这话倒没骗她,以玄泉阁法令阁规的严苛和崔准以往狠辣的作风手段,这只是小惩,毕竟违背阁主之命,要是任刑堂发落,罪定得重些那就是生不如死,如今只是驱往西北苦寒之地守上一年,真的不算什么。 晚上崔准和颜悦色心满意足的时侯她就难免借机埋怨,“以后我怎么面对昭云他们,你教我难做人。” 听到这话,崔准毫不怜惜的掐了她一把,冷笑,“你再说,倒底是谁教谁难做。” 任桃华挺心虚,可是她被扭得生疼又恼火又怨怼,真正亲蜜无间她才知道,崔准平时虽然对她是柔情似水轻怜蜜爱,一旦变脸,那是说冷落就冷落着,对她下手也是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可是对于任桃华来说,这一点烦恼只是睛空里的乌云,微不足道,她心花怒放还来不及,那个装满莺莺燕燕的鸢园,崔准是一步也没有踏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九月。 晋王兵逼沧州,顺化节度使戴思远弃城,沧州将毛璋据城降晋,自此,沧州归入晋地。 因为河北城池频频失陷,邓州威胜节度使以下皆是人心惶惶,无心宴乐。 秋夜,月光米分白秋露珠圆,流萤飞舞。 半月居一片寂静。 “公子,岐国有使求见。”峰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两名岐使进了书房,见到崔准,都错愕了一下,都没想到这位新继任的阁主竟是如斯的年轻,而且生得清俊好看仿佛谪仙,一身儒生士子的风华蕴藉,和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崔准目光平静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清醒过来。 其中年纪大些的歧使施了一礼,“岐国礼部尚书伍元参见阁主。” 另一个使者也报上姓名,太仆寺卿,伍元。这太仆寺的长官,正三品官,主管传达王命、侍从皇帝出入、车马等职事,虽说不论朝政,可是多数是国主的心腹。 那曲解很快就把来意说明,原来蜀主已于八月末出兵伐岐,兵分两路,一路以王宗绾为东北面都招讨,将兵十万从凤州出发,另一路以王宗播为西北面都招讨,将兵二十万从秦州出发,共同合击岐地,岐主闻得大军压境,大惊,便遣使来求助崔准。 崔准沉思片刻道,“承蒙岐王看得起,可惜玄泉阁只是一介江湖组织,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力去阻拦二十万大军。” 曲解一听这话,赶紧道,“阁主,我岐国兵寡将弱,实在是覆巢之祸将临,无计可施,才冒昧前来,还望阁主给出个主意。 崔准看着他们,“你们想除掉谁?” 曲解闻言差点没哭了,你说看起来这么俊雅温文的一个年轻人,一出口就见血,真不愧是玄泉阁的,不过,这两路加起来有五六个招讨使,可是哪个也杀不得,杀了一个,那其它的五个还得了,他们岐国国小力弱,可承受不住蜀国的滔天怒火。 他此言一出,崔准轻皱眉头,“那就六个都杀了?只要你们出的价钱够,玄泉阁可以为你们暗杀蜀帝王建。“ 曲解腿一软差点没趴下,他这是找虐啊,也不是不可行,关健他们没这个胆子啊。 曲解叹息,他就说找玄泉阁这种江湖组织是不成的,还不如向后梁上表称臣,可现在梁帝忙着与晋王打仗,已是自顾不暇,这条路现在也是不通的。 伍元轻咳一声,结巴道,“阁主,我们国主的意思还是以和为贵。” 崔准挑起丹凤眼,曲解清楚地看到那其中的鄙夷,不过他可不敢发火,还得赔着笑。 “以和为贵?” 伍元连连点头。 崔准微笑道,“伍大人,玄泉阁不会别的,就只有暗杀,你再考虑几天,先在这住下吧。” 曲解和伍元出来,摸了摸额头的汗,这江湖人士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们走后,殷鸿和陈洛从屏风后走出。 崔准道,“你们如何看?” 殷鸿道,“岐国积弱,二十余州如今已剩下不及十州,被大国吞下是早晚的事。“ 陈洛没吱声,其实他倒觉得,与其让其被大国吞并,还不如扶持着,将来也许有一天可以加以利用,但是他摸不透崔准的想法,不知道他心胸志向,有没有逐鹿天下开国定邦的野心,所以他不知如何开口。 崔准望了他一眼,“陈洛,你觉得我该不该援手?” 陈洛心思转动,道,“属下愚顿,不知取舍,” 崔准也不再追问他,提笔沾墨,刷刷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喊了声穆宜。 一个年轻人应声而入,躬身行礼。 “阁主。” 崔准简单地吩咐,“蜀主,王建。” 穆宜没有半点迟疑地意会了,“属下这就去办。” 陈洛一惊,没想到崔准真要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暗杀一国之君,玄泉阁与蜀国就结下了深仇,玄泉阁有史以来不是没杀过国君,但是也只有寥寥几次,每次也都掀起了腥风血雨,甚至有回险些给玄泉阁带来覆阁之灾。 这时听得崔准却吩咐穆宜,“重创,但不要取他性命,把这封信寄简留书。” 穆宜应声退下。 陈洛暗松了口气,迎向崔准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突然就安定了,此时才真正觉得,他的选择没有错。 这玄泉阁虽然实力强横,可是终是流于江湖草莽,在这里混一世,如锦衣夜行,而且并非长久之计,只有从龙有功,才能够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这时门外峰岚送上一封信,崔准看罢,面沉似水。 “除了黎阳,河北尽归晋国版图。” 晋包围贝州一年后,张源德听说河北诸州都已归晋,也打算投降,不料和手下一商量,大家皆认为弹尽粮绝之时投降,最后难免一死,于是便杀了张源德,全城士卒坚守,后来粮食全吃光了,才讲条件投降,三千余人出城卸甲以后,却终不免被晋军毁约杀净了。 殷鸿道,“照这个速度,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河南。” 虽说晋王已与玄泉阁结盟,可是这盟约也是因势利导,一旦晋王大局已定,占据中原腹地,未必就不想除了玄泉阁这个能够威胁皇权的组织,到时侯真是不好说了。 崔准挥手让他们退下。 任桃华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因为王氏的兄长去世,王氏哭天抹泪的哭昏了好几回,其实她与王氏的关系也说不上如何好,她记得崔准说过曹氏对他有救命之恩,她和曹氏交好,曹氏一直陪着王氏,她就也帮衬着劝说。 王氏的兄长就是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琅邪忠毅王王檀,他招募了许多盗贼,安置在帐下充当亲兵,那其中的盗贼乘王檀没有防备,突然进入了王檀的军府将他杀死,王檀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她回来得晚,崔准这些日子却更是忙碌,感觉是后半夜回来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人影了。 这天她起得早,床畔仍有余温,她想,还是失之交臂。 她起来吃了早饭,便拿了画板到园子里作画,时值秋天,园子里唯有菊花盛放,淡淡的暗香,在秋阳里流动。 她画了一株白玉珠帘,撂笔之后,只觉得不甚满意,良久未曾动画笔,真是生疏了许多,这菊花洁白舒卷只是形似,却欠缺了神韵。 她揉了揉眼,抬头却见罗管家引了一个女子从甬路那边过来。 “夫人。”罗管家行礼。 任桃华看着那个女子,绿鬓缀钿纱衣,一张脸生得美艳绝伦,身材曼妙有致,虽然从未见过,可是从来的方向便可猜出是鸢院里出来的。 那女子也好奇地直瞧任桃华,却听得罗管家咳了一声,便不敢再乱瞧。 那罗管家道,“夫人,岐国来使,想见见这位姑娘。” 任桃华想这位大概就是岐国献上来的美人,因为崔准未曾理会过她们,她也未曾在意。 罗管家领着那美人出了花园,到了前院的客房。 曲解和伍元两人正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见到美人,皆是一喜,罗管家告退后,便连忙向那美人询问起来。 那美人却也是岐国的高官之女,因为号称岐国第一美人却是婢生女,才被推出来做了笼络玄泉阁的棋子,不料来了几月有余,却连崔准的面也没见着,这时见他们询问,又是怨怼又是羞愧,半晌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那曲解两人大失所望,不想崔准竟不是个好色之人,心中又不太信,他们岐国弱小,每年都要舍出大量的钱帛珠玉与一流美女来收买各国的大臣,以求平安。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欣然受之,就算是表面上庄重严肃道貌岸然的,就算有那不爱珍宝的,对于美人私底下也没有不笑纳的。 那美人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她只远远的见过崔阁主一面,惊鸿一瞥,已觉良人如玉树临风丰姿俊美,生平所见的男人没一个能与他比拟,不由得芳心蠢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君颜罗带轻分,她听得崔准专宠夫人,还以为那夫人是何等的天仙绝色,今日一见却是出乎意料,除了有一双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美丽清澈的眼睛,那五官身材实在是泯然于众。 曲解二人打算让美人吹枕头风的打算落空,只好住下来,每日都去崔准那里恳切的哀求一番。 十月以后,当东北路蜀兵出了大散关,夺取了宝鸡,紧接着西北路蜀军又出故关,袭陇州,尤其是保胜节度使兼侍中李继芨投敌的讯息传来,两名岐使都傻眼了。 这势头,难道岐真要亡了? 两名岐使跑到半月居哭诉并请辞。 崔准揉了揉额角,“你们稍安勿躁,先回去侯着,再等几天。” 曲解苦笑,再晚些时侯回去,怕是家眷都教人连窝端了。 两人还是一个劲的请辞,崔准压住火气,冷冷地道,“滚。” 曲解伍元两个人出来出了一身的冷汗,才知道这年轻阁主原来是喜怒无常,而且这一发怒,气质陡变,神色冷峻浑身煞气,两人简直有面对着青面獠牙的活阎罗之感,不由得心惊胆战,那是杀人无数才有的血腥气,他们一开始怎么会把他当成个无害的书生呢,玄泉阁出来的哪有善茬子啊。 崔准发了火,他们也不敢再提走,只好等着,这一等就是十来天。 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蜀主忽然下旨退兵。 蜀将大惑,不过仍听命回师,岐国转危为安。 曲解和伍元大喜过望,蜀主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退兵,便急忙过来拜谢崔准,说回岐之后,国主必有大礼重谢。 崔准淡淡地道不必了,你们岐主记住今日的事就好。 两名岐使又是千恩万谢才返回岐国。 ☆、第21章 宝钗落 进入了十月,第一场雪也袭卷了邓州,漫天白雪,又是一年的冬季来临。 任桃华有些懒散,还以为是有了身子,结果大夫一把脉,却是空欢喜一场。 崔准见她整日怏怏,在她提出要去紫金山游玩时,虽是口里念着大冬天有什么好看的,也一反常态的应承了。 紫金山在邓州城的西南,山上种着漫山遍野的桃树,只是已入冬季,除了白茫茫的雪色,就只有松柏森森。 山麓庙宇道观林立,可惜即不是节庆,也不是菩萨鬼神的诞辰成道日,就没有热闹的庙会,除了来往的香客,就是商贩的数量颇多。 任桃华有些失望,“太冷清了。” 崔准淡淡地道,“人少好,省得你把自已弄丢。” 任桃华默,自强自立的信念前所未有的挺拔。 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向他们兜售麦茎编的草帽和花篮子。 那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可怜巴巴的哀求着她买,可是她要这个真的没用呀,她瞅了眼崔准。 崔准面无表情的拿过草帽和花篮,给任桃华戴上和挎上。 那父亲连连夸道,“公子真有眼光,小娘子这一身行头弄上,就好比那八仙庙里的何仙姑一般俊。“ 崔准状似也很满意,付了十文钱便牵着她走了。 任桃华问道,“真的好看?” 崔准道,“相得宜彰……美如春花。” 任桃华却不太信,只是却没有镜子可以照。 他们一路走着,过了蟠桃宫,又过了老君观,前面就是桃花祠。 桃花祠是紫金山的招牌,流传着许多动人的传说,不过最有据可考的就是春秋时期的那段故事。 相传在一千多年以前,那时侯正是西周王室衰微,储侯四分五裂,涌现出了许多称霸一时的霸主,比方说齐桓公,比方说是楚庄王,就在那个时侯的真实故事,当时有个小国息国,国主息侯娶了陈国的公主,世人称之为息妫,这个名为息妫的女人因为过分的美貌,引发了一系列的战火。 首先是她的姐夫蔡侯色令智昏轻薄于她,息侯为报复蔡侯,却苦于国小力微便献计楚庄王,由楚假攻息国,息国向蔡国求救,然后两国合兵去打蔡国,楚王欣然应允,一切按计行事,蔡侯因此大败为楚王生擒。 蔡侯对息侯恨之入骨,对楚王兴师无名也异常愤恨,就心生一计,对楚庄王盛赞息妫举世无双之色。好色的楚庄王果然引兵去了息国,见了息妫之后失魂落魄辗转反侧,伏兵擒了息侯,为了保全息侯的性命,息妫从了楚王,被封楚国桃花夫人,但是堂堂的息侯却被封作了楚国都城的守门小吏。 之后,楚庄王为了表示对息妫的爱,就在邓州的东南修筑了这座名为紫金山的山丘,在山上遍植桃花,山腰开了个洞,名为桃花洞,以供息妫游乐。 有一年春天,息妫登紫金山远望,却是泪珠涟涟。奇怪的是,她的泪珠落了下来,未及地面就化作桃花落英,色泽如染,飞到了半空中,随行者皆大惊,以为息妫定是桃花仙子下凡,从此便称其为桃花夫人。 息妫在楚国三年,为楚庄王生下两个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从来没有对楚庄王说过一句话,楚庄大惑不解,在他的逼问下,息妫才泪流满面地说,她不能为丈夫守节,又不能为丈夫报仇除了蔡侯,有何脸面去同别人言语呢。 楚侯因此派兵打了蔡国,并把蔡侯终身囚禁。 后来息妫与息侯相会,夫妇二人相继自尽。 任桃华听得津津有味,她本也略知这段典故,只是庙宇内那书生口沫横飞,说得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末后还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首诗。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那些围着书生的人有一个惊奇地问道,“令三个国家兵祸不断,令两个国家分崩离析,那桃花夫人得有多美。“ 那书生叹了口气,轻声道,”目如秋水,脸似桃花;荷米分露垂,杏花含烟;长短适中,举动生态;国色天香,无与伦比。“ 任桃华也和众人一般仰头去看那桃花夫人的彩塑,目光所及,却是一阵失望,只觉得这女子塑像虽然面目姣好,却也看不出那书生所说的那样天下无双,由此可知这画像塑像之类的要刻画得形神兼备是实属不易。 她由此就想到当初崔准从河北给她捎来的小雕,倒是维妙维肖,有她本人的□□分相似,不知是哪位大师所出,她想起来便询问崔准。 崔准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走吧。” 任桃华追问着,崔准才告诉她没什么名气的,她不再问了,没名气的自然不知道名字。 中午找地方吃饭,这里并没有大的饭庄,却有数不胜数的特色小吃。 任桃华一溜摊子吃下去,天气虽然冷,她却吃得热火朝天,吃了一碗酸辣鱼羹、一个双麻火烧、一个羊肉炕馍、一虎皮卷。 崔准只吃了一碗烩面,对其它的东西敬谢不敏。 下午又继续逛着,走马观花的游了关帝庙、城隍庙,一个接一个的,直到八蜡庙,任桃华觉得这名字生疏得很,好象是头回见着。 “八蜡是什么神?” 崔准一边牵着她往内走,一边跟她解释着。 八蜡其实是八种神,一为先啬,即神农;二为司啬,即后稷,相传其为母所弃之不养,故名弃,后为舜的农官,封于邰,号后稷;三为农,即田畯;四为邮表畷,邮为田间庐舍,表为田间道路,畷是田土疆界相连缀;五为猫虎;六为坊,即堤防;七为水庸,即水沟;八为昆虫,即蝗螟之属。 ”民间也称为蚂蚱爷,每年十二月,农事完毕之后,都会来祭祀蚂蚱爷,以求来年五谷丰登。“ 任桃华被一堆生僻的词弄得晕头转向,直到看了殿里供台上的神位,才明白,原来这八蜡的八种神,不全是神灵,还有动物、昆虫,甚至还有麦田、堤坊和水沟等无情之物。 她虔诚地上了香,磕头,并在功德箱里放了几颗金豆子。 她以前的殿虽也放了功德钱,可是却没有烧香磕头。 她和崔准往出走时,听到崔准笑道,“你这样厚此薄彼,就不怕王母和老君怪罪?” 她觉得一凉,可不是,但也不能回头再来一轮,便笑道,“不怕,不是有你护着嘛?” 任桃华只觉得天蹋下来都有崔准顶着,却从来没有想过,有召一日,若是崔准就是那蹋下来的天,她又该怎么办? 任桃华在娘娘里给送子娘娘烧香磕头,又摇签问卦,最后背着崔准给扔了十个金豆子。 他们在一家农户里借宿了一晚,那家农户给他们腾了一间房。 她与崔准一起出游野宿在外,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所以她晚上躺在炕上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叽叽喳喳地回忆着白日的事,崔准半合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秀发,也不接碴,偶尔唔一声,直到她说起小时去九华山庙会的事,才偶尔出言说上一两件她小时的糗事。 很多事任桃华已经模糊了,她希望崔准也忘了,可没想到崔准会记得那样清楚。 她小时侯不算淘气野蛮,可为诗书大族培养的嫡女,她也不太合规格,莫说是跟小时便稳重端庄的堂姐任莲洁和任榴香,就是比起每天都装得象个小淑女的任梨姿,她也相形见拙。也许就是前世的缘份,她太喜欢崔准,那时侯大人都笑话她是崔准的小尾巴,每天跟在崔准他们的屁股后,因为太小,也没怎么遭甩,但是也闹了不少的笑话。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少年偷着喝酒,她在一旁呆着,把蜜酒当成糖水就着花生糕吃,崔准背她回家后,醉得足足睡了一天一宿。 最后那年的七夕,她还采了一束野菊花当众向崔准表白过,当时把大家乐得前仰后合,崔准虽然没笑,眼里也有明晃晃的笑意,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接过菊花,回了句我也喜欢四姐儿,她还没乐够,他转头就跟马溶月卿卿我我去了,她才明白敢情谁也没当真,当然也没有人来安慰她。 诸如此类的事其实还有许多,她小的时侯的糗事没有一件不是在他面前发生的,说得她都恨不得重活一次了,可是崔准仿佛起了兴致,把以前的事都回想了一次,记性之好令人发指。 后来她索性就嚷嚷着累了,捂住耳朵要睡觉。 进入梦乡之前,任桃华有点后悔,再次重逢后,崔准很少笑得这么开怀过,虽然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可眼里分明冷清清的,今晚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半夜的时侯,他们遇了袭,所幸崔准合衣而眠,似乎一直都是清醒的,有人潜入屋就觉察了,用身畔的剑出其不意地结果了偷袭的人。 任桃华被惊醒,只听崔准吩咐她穿好衣服莫要出屋,便跳出了窗子。 屋外还有四个黑衣蒙面人,围攻了上来。 任桃华心慌意乱地胡乱穿上了衣服,急忙跑到窗口观战。 崔准以一敌四,尤其他还要牵制住想撤出来对付任桃华的人,看起来真是险象环生。 任桃华只觉得十分不妙,尽管崔准出剑如残雪惊鸿,气势凌厉变幻莫测,可是毕竟是以少敌多,她暗暗后悔,都怪她执意不要闲杂人跟随,才把他们置于如此险境。 在她的胆战心惊中崔准一一的结果了那几个刺客。 崔准长剑支着地站着,她跑过去,劫后余生的喜悦却被崔准惨淡面容和发青的唇色给惊散了,她分明没看到崔准伤到要害,可崔准的样子可不象只是轻伤。 “速离此地。” 崔准昏迷之前只来得及说了这句话,她丢了一把金豆子给那家农户,也对瑟缩成一团的他们说了这句话,掺扶着崔准驾了马车离开了。 她抖动缰绳,催马急行。 她拚命地驾着车,黑夜也不辨方向,就是一直在驱车前行,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发现已身在群山峻岭的一处悬崖上。 她把马解开,把车子推下山崖,将崔准和一些随身物品和吃食驮在马上,牵着马往山下走。 她在山腰处寻到了一个山洞,她把马牵入,把崔准拖下来,放在他的氅衣上。 崔准一直在昏迷之中,双目紧闭,脸色愈发难看,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她无措地摸着他,只觉得他触手冰凉,再一试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凉冰凉的,只有心口窝还有暖和气。 她在洞穴都搜到了一些枯枝,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堆火。 火光使洞穴内温暖了许多,她把水在火堆上温了,试图给崔准倒入口中,只是他牙关紧咬,水从嘴角又流了出来,她鼻子一酸,却生生地把眼泪咽回去。。 崔准的状况必须延医,可是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找大夫?何况她也不敢走,这雪从昨晚一直下着,掩盖了他们的行迹,如果她再出去暴露了踪迹,若是还有追兵,那可是白跑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也无计可施,到了晚上就脱了衣服钻到他怀里,她冷一些点,仿佛崔准便暖和了一分。 第二天,崔准还是那种状态,只是一直水米未尽,她便把干粮掰碎放在水里,熬成了糊糊,用口哺给了崔准吃。 早晨,趁着又下着雪,她去折了不少的树枝备用。 马也没啥草料,干粮便是省着吃也只能吃上两天了,崔准生死难测,难道就只能这样等死? 她决定第三天一早,不管怎样也要离开。 ☆、第22章 雪萦尘 第二十章雪萦尘着急的名字——从小一到小九 翌日一早,当她爬起来看见崔准清醒的眼睛时,便觉得什么也不足为惧了。 “什么时侯醒的?” “没多会儿。”崔准的嗓音暗哑粗砺,说不上悦耳,她却如纶圣音。 她将之后的情形一说,崔准的神情中带了些嘉许,任桃华这个自幼就娇生惯养的士族小姐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只是看她得意忘形的怂样,便又咽回了夸奖她的话。 任桃华想起他的病来势汹汹,很是蹊跷,便询问他原因,崔准只轻描淡写地说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也没有详细的说,其实他的丹田气海在那以后,已受了大损伤,至今还在调养中,轻易不能动用真气,若是妄动,轻者则旧疾难愈,重则或有性命之忧,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 “你饿吗?” 她从包裹里掏出了四个玉米馍,先递给崔准一个,然后再扔给马两个,最后自已捧着一个啃了起来。 她啃了一会儿,见崔准没有吃,才想起来崔准的状态,就问要不要给他再做成面糊吃,崔准有点吃惊,再问任桃华就支吾着不肯说了,一方面是害羞,一方面也是怕崔准觉得吃了她的口水恶心。 只是崔准心思剔透,一想便猜出来了,却也不点透。 “此地不宜久留。” 看着显然还虚弱的崔准,任桃华忧心忡忡瞅他,“出去会不会有追兵埋伏?你的身体能行吗?” 崔准笑道,“你掺着我上马就行,再不走,就真危险了。” 刺客们显然是人力单薄不足为患,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就只有这么点实力,二是大概只是监视他的人发现他落单临时起意,这样的话,等刺客倾巢出动就危险了。 最令他不安的是,这伙人手法他感到些许熟稔,他甚至怀疑玄泉阁内部出乱子了。 两人共乘一骑,任桃华坐在前面,崔准双臂越过她握缰绳,身体相偎呼息可闻,策马奔驰,两边的荒野雪景不断的飞逝。 虽然前途未卜,可她还是觉得万分的甜蜜。她只愿这马一直也不停的跑下去。 马行不久,果然又遇袭,这次可是大批的刺客,将他们两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 她扭头望了一眼崔准,崔准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平静嘴角紧抿目光镇定,一手挽缰绳,一手揽着她,环视着四面。 崔准根本已无一战之力,何况还拖着她这个累赘,任桃华没出息地想他们要是束手就擒可以保命就好了。 今天大概是要和崔准同生共死共赴黄泉了。 千钧一发之际,前来救援的穆宜和庄起带人出现了。 那伙人见先机已失便生了退意,战了一会儿,虽然在人数上仍占了上风,却是撤退了。 这次出行,虽是有点险,终是平安度过,崔准的身体养了些日子就似乎恢复如常,任桃华也没有追问来龙去脉,她知晓崔准是什么人,仇家自然是有许多,她若是问了,就仿佛她担惊受怕似的。 不过经此一事,任桃华心怀愧疚,也不再总嚷嚷着崔准单独陪她出行了,就连崔准要带着崔母去升州探亲她也没吱声,安份守已地在邓州等着。 虽然她很奇怪,崔家在升州还有亲威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准和崔母这次的探亲实在有些长,简直就是定居了,崔母一直没有返回邓州。 时间流逝,一晃两个月,连除夕她都是和魏管家一起过的。 直到正月,崔准才回来了,不过只呆了三五天,还大多数时侯都是和魏管家在屋子量不知商量什么,陪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不久,她默默地送走了崔准。 直到回老家过年的殷鸿回来,崔府里才算有了些人气,崔准当时是带走了陈洛他们随行,除了穆宜和庄起,手下的那些人都没带,而那些人大概是因为杀手出身,不仅沉默寡言,身上还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实在是不能当成平常人看。 可能是崔准有过命令,只要她一出去,这些人都会调出六七名人手来保护她,只是她身后跟了这么一帮天煞孤星,她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出去,便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倒是殷鸿偶尔会来陪她这个师母下下棋,只是她觉得下棋呢,总要棋逢对手,才下得有劲头,她和崔准下棋的时侯,无论她怎样弹精竭虑,崔准总会以一子两子取胜,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无力,虽然煅练了棋艺,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受,真是如人饮水。而殷鸿一开始是让着她的,后来她表示出了不满,殷鸿不敢再让,然后她就一直是输,输多输少就要看她的发挥,以至于后来她输得信心全无,就觉得她自已真的不是下棋的料。 因为去年岁末的时侯,晋和吴联盟夹击梁,吴徐知训、朱瑾等将兵赴河南宋州、亳州,进而围颍州,梁帝诏令数个节度使去解颖州之围,威胜节度使于大人也在其中,所以曹氏不爱在府里,隔三差五的也会来拜访她。 曹氏下棋的水平一般,偶尔她也会在她身上找找自信,只是曹氏输多了,却也不肯多玩。 “我来你这儿,就是找乐子的,不是来下棋的,成天和那么些个妾费脑子就够累了,你别拿这个烦我。” 任桃华陪笑,下棋是最消耗时光的,这样,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崔公子什么时侯回来?” 任桃华摇头,她哪里知道,一想起来就闹心,便岔开话题,“于大人何时会回来?” 曹氏一脸沉重的摇摇头,梁的形势每况愈下,去年除了后梁帝下诏新任命的西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贺大人打了场胜仗,率兵夺下宁、衍二州,其它战场都是一片哀鸿,于大人去打仗,她也不敢想得太乐观。 任桃华只能说了一些吉星高照的话来宽慰她。 曹氏呆了半晌,冷笑,“我也不是太担心,有时侯都想,也许他去了,我也就清静了。” 于大人夫妇一向相敬如宾,曹氏说出这种话,任桃华有些意外,不知说些什么,原来,一向表现得贤淑大度的曹氏,对于丈夫,心中也是有怨怼的。 曹氏道,“听说楚王马殷遗使去晋通好了。” 这意味着楚王觉得后梁大势已去。 任桃华想起那个设计自已离开故土的梁帝朱友贞,心中也是唏嘘,当年的梁帝还踌躇满志,希望能通过自已寻到唐皇宝藏,一统天下建立不世功业,不想短短的两年,就已到了朝不饱夕的地步,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听说崔公子去过魏州,李存勖是个怎样的人?” 曹氏这话可不是简单的好奇,若是梁朝注定覆灭,身为臣子何必以身殉葬,不是不忠,对于昏君又何谈忠心,只是这出路也是晦暗不明,背叛故主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 任桃华为难地想,综合陈洛和崔准的只言片语,李存勖这人打仗是极厉害的,可是治国大概就不行,但是她也不能大言不惭地就这么说给曹氏。 “能打天下的不一定就能治天下。”她斟酌着道。 她这话一出口,曹氏若有所思,后来心情就更不好了,起身向任桃华告辞。 她走后,任桃华一个人摆着棋,梁或存或亡她都不太关心,可是这战乱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止,只有在太平盛世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她原来也不知百姓的日子艰难,可是在汴梁的生活教她此生难忘。 正月末,吴军久攻不下,撤军。 于大人回师,设宴,府里一片喜气洋洋。 曹氏自于大人回府后,也不大出来了,殷鸿二月初被崔准来信唤去,偌大的崔府,就只剩下她一个主人,她于是提笔也给崔准去了封信,她想去江都探望家人。 不想崔准给她回信,却是要她也去升州。 于是,她被一行人护送着,赶了十天的路,抵达了升州。 她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的城池,但是升州的繁华还是让她眼花缭乱。 庄起在城门外等侯着,引马车在一处宅子停下来,门口早有仆婢迎接。 她入了宅,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面积并不算大,不过建筑格局很是精致讲究,前堂游廊花园处处体现着江淮一带特有的园林风华。 她的屋子在第二进,共四间房,布置得舒适温暖,仿佛一直是有人住着的样子,一尘不染。 一路劳顿,她吃了些东西就睡了,直到日落西山才醒来。 外面的管家和仆婢已在侯着,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管家姓何,贴身服侍她的两个婢女,一个叫小五,一个叫小六,剩下的还有一些粗使的丫头,四名小厮,两个婆子,一个门房老头。 因为人不多,不一会儿就都向她见完了礼。 她无语,那几个小厮分别叫小一到小四,那几个粗使丫头也是叫小七和小八,还有小九,她问了句,“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 何管家见问,便道,“回夫人,俱是公子所起。” 任桃华嘴角抽了一下,以崔准的学问这名字起得真够勿忙的。 任桃华喊住正要往外走的庄起,“你们公子呢?” 庄起站住脚,道,“公子出城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她想她大概是这段日子被冷落惯了,此时却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领我去见老夫人。” 庄起躬身道,“夫人,老夫人不住这儿。” 她愣了一会儿,才叫庄起走了。 天色已晚,她白天睡了,却也睡不着,就在花园里走着。 淮河以南的气侯比较暖和,此时已是柳树抽芽,桃花吐蕾,正值二月中旬,圆月皎洁,整个园子充满了春夜的气息。 “今天是十几了?” 小五想想道,”夫人,是十六了。“ 任桃华惋惜不已,花朝节是昨天,二月十五日,回来晚了一天,要不然也可以看看升州的花朝节。 “昨日的花朝节热闹吗?” 小六笑道,“我们都是奴婢,也没有这个自由去参加,在我老家洛阳,花朝节这一天,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市井百姓,都要去龙门石窟踏青的。” 小五道,“我是西府人,那天要在虎丘神庙前宰杀牲畜祭祀花神,恭祝仙诞,回来还要摆酒食助兴,街坊们都会聚在一块儿,可热闹了。” 任桃华觉得杀猪宰羊来祭花神太过血腥,不知这风俗是如何形成的,又想原来这两丫头都不是本地人,便问她们怎么跑到吴国了,两人却俱道是战乱所至,家破人亡,流落在此。 她站在园子里赏着夜色,应景的想起了两句诗。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她幽怨了一阵子。 二月的夜,还是挺冷的,小五和小六陪着任桃华吹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冷风,才得以回去。 ☆、第23章 暖温存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她开始整理从邓州带回的衣物,小五小六在一旁帮衬着,也足足花了半天还有余的时光。 累了一身的臭汗,便去洗了个澡。 回来又和小五小六聊了会儿,谈话间才知道小五小六原来也才被卖到升州,不过比她早来到这宅子五六天。 还没有到晚饭的时侯,她忙活了一阵,什么也不想做,就靠在小榻上歇着。 当崔准风尘仆仆地进来的时侯,她还以为是自已眼花了,本来她以为还得个三天两天的才能见到人。 崔准看了眼还在呆滞中的她,也没吱声就进了浴房。 小五领着两个粗使的丫头提了热水进去,片刻又出来。 “夫人,公子让您给他送换洗的衣服。” 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柜子里翻出从邓州带来的一套便服,走到浴房前,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崔准正在浴桶旁脱衣服,她倒吸了一口气,崔准已在宽衣解带,见她进来,手下稍微一顿,就继续脱着。 崔准穿着衣服时如清俊如画气度儒雅沉稳,没了衣物的遮蔽也没有失之羸弱,身材精瘦健美,她脸热心跳,赶紧放下衣物勿勿转身。 “替我擦背。” 崔准清冷低沉的独特声音传来,她停了片刻,终究不想招唤丫头进来伺侯,回转身子。 万幸崔准已经半截身子没入水中,神色自若的靠在了浴桶边。 她在脸盆架上取了毛巾,走到浴桶前面,在崔准黑沉沉的目光下,故作镇定地把毛巾在水里涮了涮,扭干了毛巾,绕过去给他擦背。 她心慌意乱地擦完了背,将毛巾递给崔准,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在外面平息了心跳,又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服,才坐着等侯崔准。 崔准出来的时侯,小五和小六已摆好了酒菜,两人一起用饭,气氛沉寂,任桃华除了心头还沉淀着许多难言的情绪,对于刚才的状况也有几分尴尬,是预备好了不理会崔准,可崔准面色平静宜然,也没有多余的话。 “都下去吧。” 小五小六收拾了碗筷之后,被崔准打发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任桃华扔了一块伽南香丢入金猊香炉里,一转身却是定住了脚,她眼睁睁地看着崔准走到她的跟前,直到近在咫尺,她都得微微仰头才能瞧得见他的表情。 “长高了。”崔准低头看她,声音有几分感慨。 任桃华万万料想不到,久别重逢,心头的矜持和距离就被这么一句话给破坏了,反而陡生了几分羞恼,崔准这种口吻,分明象极了小时侯长辈们对她成长的欣慰,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他这个作夫君的人嘴里吐出来的话。 她瞪着崔准气道,“胡说八道。” 崔准挑了眉,笑道,“你自已瞧。” 她本想不理会,却不自觉的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原来她只到崔准的下巴,这次见面,她却已及他的耳朵,果然是长高了,才想起自已的年纪果然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可她本来她就是想扭转自已在崔准心里的稚嫩形象的,这下却功亏一篑了。 她正在思量着,却被崔准展臂揽入怀里。 她被崔准紧紧的抱住,熟悉的男性气息钻入鼻中,这些日子心里的寂落飘荡焦虑不安一股脑化为了甜蜜荡漾,只是片刻之后,她又想起了这些日子仿佛被他弃之不顾,就欲挣脱崔准的怀抱。 崔准觉察到她的挣扎,却不松手,她脱不开身,气急之下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口,着实含着些恨意,下口不轻,崔准却恍似不觉。 她咬了一阵子松了口,崔准才凉凉地道,”消气了吗?” 她闻言却更气,听崔准这话,分明是心如明镜,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偏偏却不加理会,这才是最可恨的。 崔准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传下来,“四姐儿,我从宣州快马加鞭,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任桃华恍然,难怪出现得这么突然,原来他是日夜兼程从宣州赶回来的,虽然没挑明说,这意思是为了早些见到她吧,这样一想,她不甘地发觉到她心中的怨气一点点的在消退。 崔准松开她,勾起她的下巴,落下薄唇。 这一吻温柔细腻,充满了柔情,任桃华心里渐渐春暖日丽,田野青葱翠绿,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都开了,芬芳清香沁人心脾。 然后,崔准又抱了她一会儿。 “我有些倦了,先睡一会儿。” 她瞧见崔准眉宇间的疲倦惫怠,便上前给他宽衣。 崔准睡下后,她自靠在外间的贵妃椅上歇着,她虽没有长途跋涉,可这收拾东西也是挺累人的。 晚饭端上来,她见崔准睡得香,也没忍心去喊他,到戌时初的时侯,她叫丫头把饭菜又去热了,才去喊崔准起来。 崔准醒过来,问了时辰,起来和任桃华一起用了饭。 然后崔准坐在小榻上看书,她坐在镜台前摘了珠钗镯子,解髻散发,摘了面具洗了脸,然后也取了本书偎在贵妃椅上看。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睛发涩,就抬起头来。 更漏显示是在亥时初刻。 屋里静悄悄的,崔准还在聚精会神的读书,灯光晃在他的脸上,坐姿优雅神色专注,削瘦的脸庞,墨眉俊眼挺鼻薄唇,好看得无法形容,她心中一荡,不禁有些看傻眼了。 崔准似有所觉,抬起头正捕捉住她的目光。 崔准合上书,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调侃道,“四姐儿,看什么看傻了?” 任桃华面红心跳,怎么被抓包了,她掩饰地扬扬手中的册子道,“我在看书。” 却没想到崔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书名,咦了一声,道出了书名。 “隋帝野史。” 任桃华刹时连耳朵都燃烧了起来,心里把曹氏骂了百八十回,都怪她,说什么行程无趣,给她拿了这书,她道上也没看完,这就接着看了。 崔准看着她千娇百媚有如朝霞的风姿,心中一动,柔声道,“四姐儿,来。” 任桃华矫情地踡在贵妃椅上不动窝,半晌之后,崔准撩她一眼道,“你若是真那么喜欢贵妃那张椅子,有召一日,我定教你真正坐上一坐。” 她烫着了似的跳了起来,哼了声道,“谁稀罕做贵妃,要做也是正宫娘娘。” 崔准看着她笑了笑,自已起身过来,抱起她来往床榻走去。 两人久别重逢,崔准又刚刚养精蓄锐元气充沛,只把任桃华折腾得直告饶。 事后,她简直都要零碎了,她娇喘无力雨打芭蕉的模样,惹得崔准起来叹息道,“四妹妹这身子太娇弱了。” 任桃华大臊,装作听不懂。 崔准起来要水进了浴房,她也不敢再睡,赶紧起来把那沾满不明物的白亵衣收起来,小五和小六都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谙人事,哪里知道给他们夫妻团聚预备棉布,昨晚就糟践了一件她的里衣。 她想起崔准唤她四妹妹,这个称呼历久弥新,她记忆深刻,当年少年崔准每每要发作她,都是板着脸先称呼声四妹妹,然后,才是一番不愠不火的教训,而此时竟然被他在枕帷之间落窠臼旧语新意,事后的感觉真是古怪之至。 第二天起来,崔准发和她一起用了早饭,告诉她这几天他也许不会回来,教她好好呆在府里,不要乱跑。 他勿勿走了以后,任桃华才想起她还有许多事没有问他。 又过了一天,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崔准的不要乱跑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出去?” 庄起态度恭敬却坚定,“这是公子的命令。” “为何?”她不明白。 庄起当然不能给她答案,但是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她出门的要求。 能给她答案的人一天以后才再度出现。 “为何不让我出去?” 任桃华看着崔准,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半旧便袍,朴素无华,不减俊美。 崔准瞟了她一眼没马上说话,继续啜着茶,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我在升州结了许多仇家,不让你出门是为了安全起见。” 见任桃华不语,他又柔声道,“四姐儿,暂且委屈你了。” 任桃华还能说什么,他这样说,她若是不依不饶,不是太不通情达理了。 以后的日子,崔准每两天回来一次,至多不超过三天,对她是极好的,偶尔也会说些甜言蜜语,哄得她心花怒放,吃穿用度精致讲究,除了不自由,别的都挑不出毛病。 崔准不来的时侯,她觉得府里太过冷清,后来就拉着府里的人打马玩双陆,除了丫环婆子小厮之外,她还拉了庄起下水。 看着那个一脸冷漠倨傲的年轻狱卒板着面孔打马吊,她真是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崔准有好几次回来都撞上她和一帮人在打马吊,也没说什么,不过没多久就遣了个戏班子进府。 她从此以后又多了个看戏的营生,那班子里的小生和花旦都极为风流秀美,米分墨登场扮相出挑,唱腔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举手投足低眉敛目十分到位,随意点出戏都唱得如行云流水余音绕梁,也不知崔准是从哪里找来。 她迷上了看戏。 那情比金坚鹣鲽情深却要劳燕分飞生离死别的戏码,总是看得她泪眼汪汪的。 有一天崔准回来,却看到她坐在廊边黯然神伤独自垂泪,吃惊不小。 “四姐儿,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是崔准,吸吸鼻子道,“原本情深,奈何缘浅。” 崔准听罢,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进屋了。 崔准慢慢啜饮着小五递上来的热茶,直到喝完一盏,才看向跟进屋来的任桃华,她还有些悲伤得不可自拔。 “四姐儿,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看看也就罢了,都是假的,不必当真。” 任桃华眨眨红肿的眼,瞅着他,想怎么是假的呢,我们俩不就是真的,上天入地生死相随,你死了,我必不独活。 崔准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受不住,轻咳了声转移了话题。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想要什么?” 任桃华眼前一亮,但是她对多贵的物件都没兴致,崔准早把她的胃口养刁了。 她磨着崔准要去看赛龙舟,每年端午节秦准河的龙舟竟渡,是天下闻名的。 崔准只道,“现在不成,四姐儿,再给我点时间。” 无论她如何软硬兼施,崔准都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松口,最后连若是闷让她去江都住阵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简直怀疑自已听错了。 她是想回江都看看,可他们重聚也没有多久,听他说起分离轻描淡写,她心里头不舒服,便一口应承了他的提议。 两人不欢而散。 一直到端午节的前一天,崔准一直没有过来。 ☆、第24章 鱼龙变 第二十四章 秦淮河上旌旗招展,并排十余条龙舟蓄势待发,上面的桨手皆是赤膊上阵,擂鼓手头包黄巾手持鼓锤严阵以待。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的,微风轻吹,旁观者如山,乌鸦鸦的人头攒动。 在秦淮河畔的一处茶楼二楼窗口,任桃华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微微一笑。 她实在是想看这场赛事,昨天就冒了个险,威胁利诱了小五,今天一早小五就换上了她的面具,小五战战兢兢的,为免露破绽,只好服了睡觉的药,这药倒不是跟汪尧要的,是洛雪川给的,一般的江湖武林中人都备有这种蒙汗药,一睡就会到晚上,到时侯她就回府了。 能在庄起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她至今仍有壮志豪情泛在胸。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开始?”茶楼里的人跷首以待,有性子焦躁的急得不行。 有人道,“在等升州刺史徐知诰和佐官。” 她才恍然,难怪官府做了这么大的排场。 任桃华生长在吴,当然知道徐知诘是徐温养子,尤其是徐知诰这个人,本身文韬武略就超出徐温的几个亲儿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在吴国领兵多年,论威望论势力,已可与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分庭抗礼。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 铜锣开道,拥挤的人群让出一条道路,让人马通过。 任桃华也好奇地探头,马队夹着车乘缓缓的行来,走到了茶楼的下方。 她看了一眼就愣到了当场。 她一定是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还是一样。 其中一骑,乌黑漆亮的骏马上的年轻官员,黛紫的圆领官服,腰系帛鱼脚蹬皂靴,身姿颀长背脊挺拔,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状若翘起的凤尾,目光冷峻有神,气度沉稳,虽未象周围武将那样身着戎装凯甲,但一身气势磅礴而又内敛,瞬间就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她想说这个人只是个同样长相的陌生人,可是身侧的两骑上,右侧一个年轻的将领,头戴白缨盔轻甲白袍,英姿飒爽的小将不是穆宜是谁?如果说她对于穆宜还不够熟稔,那左侧那个中年将领是陈洛,她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的人似有所觉,微抬头,幽深的丹凤眼向楼上一瞥。 她及时收回脑袋。 “那是谁?”她问身旁桌子那个很饶舌的人。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戴着罩帷纱的帽子,那人也看不到什么,只是纳闷她连升州刺史也不识得,便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这位是我们升州的刺史大人徐知诰。” “徐知诰?”她震惊不已。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惊讶,那人就更把她当外地人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言辞之中对徐知诰极其推崇,尤其是徐知诰治理升州以后,大小政绩巨细靡遗,如数家珍,若不是任桃华不在状态,也要钦佩崇拜起这位勤勉奉公爱民如子的徐大人了。 过了一会儿,人马已走过茶楼,到了官府所搭的帐蓬前停下。 骑马的人纷纷下马,马车里的人也陆续出来,那个爱多嘴的人很周到地一一给她介绍,那个瘦高个的官员是庞主薄,那个有些年纪的官员是茅功曹,他看着那下轿的女眷,米分襦的女子是茅功曹的妾室,绿襦的女子是庞主薄的妾室,他指了那个身穿朱红衣服的贵妇人道,“那是升州刺史夫人王氏,是原来的升州刺史王戎大人的女儿。“ 任桃华微愣了一会儿。 徐知诰的夫人吗? 她脑子轰了一声,似乎听那人还在说徐知诰的两人妾室,一个高个的是王氏的陪嫁丫头,另一个很瘦是个楚地女子。 这一场赛事,十分的热闹精彩,可是任桃华全程,完全失了兴致,只是觉得煎熬,最后连谁夺了冠没看清。 她只看到那徐知诰和王氏促膝而坐,观赏赛事,在中途庄起突兀出现,徐知诰与他回避着众人交谈了几句,徐知诰之后的视线在现场转了一圈,才回了位置。 至此徐知诰便是崔准,她已是百分之一百的肯定。 而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徐知诰怎么会成为崔准呢,谁都知道徐知诰是□□岁时被徐温收养,而崔准少年以前却是在池州渡过的,若是一个人,除非他有□□有术。 无论她如何不信,可崔准的秘密就是这个,所以他才一直不让自已来升州,来了也不许她出门,只因为他已有妻妾,她只能算成不能见光的外室。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失魂落魄。 茶楼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已喝了七八盏茶,喝得肚子发涨。 她应该立即去找崔准质问,可是她害怕知道结果,而且若其中毫无内情误会,她受不住,断不会当做什么没发生过,她闹起来,以崔准虽温柔细腻却也狠心果断的性情,他不会求她留下来,最大的可能是干脆的成全她离去,或者不放她走直接禁锢了她,哪种结果对她都是灭顶之击。 “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任桃华出了茶楼,四顾有些茫然。 太阳渐渐西斜,她找了个客栈蒙头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已打定了主意返回江都。 她自已走就免了闹起来被放逐的伤心,这样,她的难过会少那么一点。 就当自已从未与崔准重逢过。 她雇了马车往江都去。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莫说追兵,连个盗贼强盗也没碰上一个,色狼也没有半个。 太平得令人都觉得沉闷了。 她不由得想,自已离去,崔准大概是一点也不在意吧,也许,对于他来说,她一直只是个不忍心甩掉的包袱。 升州和江都离得并不太远,她赶了五天的路,就到了江都城。 她站在任府大门外的台阶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步上台阶,扣动门环,等了一会儿,门吱呀地打开,一个老头打开门。 “谁呀?”老头上下地打量她。 任桃华摘下帷帽,“何伯,是我。” 那何伯定定地瞅了她一会儿,呀了一声,唤身后的门房道,“快去禀报二老爷,就说四小姐回来了。” 何伯几乎是老泪纵横,他是任府的老家人,自小就看着任桃华长大,她回来他可是从心里往外的高兴。 任桃华也鼻子发酸的叫了声何伯,又抱了抱挣开链子扑上来的大老黑。 另一个新来门房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二年前那件国事很轰动,能为吴国换得城池和骏马的任府四小姐自那以后声名大嗓,在吴地百姓的心目中,这位任四小姐的形象无比神辉,传说是花貌月神柳态玉骨,冰雪为肌秋水为姿,端庄高贵不染尘凡,此时得见,果然是容色无匹,可这时竟然毫无形象的去拥抱一个老狗,哪一家的闺秀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第一个见到了任明堂,她一路上已编好了台词,就说自已为人所劫,半路又遇流寇,被劫为压寨夫人,后来两伙流寇火拚,她才得了机会逃出,历尽千难万苦回了江都。 听了她的说词,任明堂闭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才取了张纸笺,提笔沾墨,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将纸递给她。 “适才所言,不可再对第二人提起,就算你母亲和祖母也不可透露透半分,若有人问起,便按我纸上所述,切记。” 任明堂面色凝重,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这其中的利害你该明白,不要连累其它的任家女。” 一旦任桃华为盗匪所污的流言传出,任桃华一个人名声尽毁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任氏一族的女子也会声誉蒙羞,可想而知,再不会有名门望族高门显宦来求娶任氏女,他甚至担心任梨姿的婚约会毁。 任桃华点头道,“父亲放心。” 她把纸上的经历背熟了任明堂才放她离去。 去见了祖母任老太太,先是和祖母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她便依着任明堂所嘱,把她劫后余生的经历简略的讲叙了一番,她为人追劫,慌不择路,一路逃到了颖州,却生了重病,幸遇颖州赵家人收留,延医赠药,便是这样,也足足病了一年有余,康复之后,对赵家人说明来历,这才被赵家人护送回了江都。 任老太太念了声佛,心中松了口气,这颖州赵家是书香门第,又是有名的积善人家,扶危济困,声名远播,真是天可怜见,即是为他们所救,那清白之名是大体保住了,虽难免有闲言碎语,但也不足为患。 她心中感激赵家人,心道一定要任明堂好好酬谢一番人家。 要知道她虽因卢氏不懂婉转曲意不喜于她,连带着也对她的女儿的有些疏远,但是任桃华毕竟是她嫡亲的孙女,心里终究是惦念的。 任家的其它姐妹见她归来,也俱是十分欢喜。 只有任梨姿心情复杂,她和任桃华年纪相仿,两人自然处处会被人比较,她自负美貌超群,比任桃华也差不了多少,在琴棋书画上的天份还要超过任桃华,她才华与美貌并重,性情又讨人喜欢,只有庶出这个硬伤,无论她的亲娘多么得势,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姨娘所生的庶出之女,这一点上永远也比不过任桃华。 另外,任桃华虽只比她大上一天,但是毕竟是姐姐,有这个嫡姐在前未婚,才致使她迟迟不能出阁,虽说她婚约早定,可是这样拖下去,那徐家四郎怕是连庶子也要冒出来了,由此来说,任桃华的回归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那些姐妹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幸亏任老太太说了句话,她才得以脱身。 去见卢氏其实是最为头痛的,对于任老太太那一番说辞自然是滴水不漏,可是卢氏对于她的经历是略知一二的,她即不能照搬任明堂的话,又不想讲出实情,这就左右为难了。 卢氏见到她,又喜又惊,见她恢复了本来面目回来,心中自有一番猜度,只是见任桃华面色疲惫神色落寞,却也没有多问,只教她早早的歇息了。 任桃华松了口气,一下子见了太多的人,也实在是心力交瘁,便早早的回了旧时的房间睡了。 这一觉,就是到了天明。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想好了对卢氏说实话,可是也实在不知如何去说,自已都觉得不堪回首,如何向别人去说。 “不想说就别说了,回来了就好。” 她很意外,以卢氏以前不屈不挠的脾气,一定会追根究底,没想到此时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她当然是从善如流不再缀述。 她又把任明堂嘱咐她的对卢氏如实道出,卢氏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头两日她照任明堂所嘱,以身子不适之由闭门谢客,其实来访的也没有外人,都是府里的人。 第四日头上,任明堂又给了她几页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她一看,竟是颖州赵府府上的人口详情,上至赵家几房主子,下至管事奴仆,年纪相貌性情习惯,亲眷关系恩怨情仇,描述得十分详尽细致,让人瞠目结舌。 任明堂说她把那几页纸上的内容倒背如流,便可以见客了。 那几页纸上的信息量太大,她足足花了几天的工夫才背得滚瓜烂熟。 而这时,任府四小姐走失被寻回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议论纷纷,虽说乱七八糟的流言四起,但是被颖州赵氏所救的消息最终覆盖了一切,消息传遍了江都和吴地,最后连深宫禁院的吴王也免不了要过问一番。 任明堂回禀了当初任桃华是为梁帝暗人差人追掳,吴王为梁帝暗渡陈仓来欺他的事大动肝火,之后怜任桃华无辜受难,下旨赐了不少的金帛给她压惊。 年轻的吴王对当初任桃华色动朝堂的那幅肖像还记忆犹新,有心要召她一见,但任明堂说她重病初愈,颜色不堪,怕惊扰了圣驾,吴王听罢便打消了念头。 任明堂出了禁宫,心想,以四姐儿的颜色,若是见了圣驾就跑不了入宫,可以如今的形势,入宫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何况,被吴王惦记了好搪塞,若是被那他的正经主子齐国公的儿子徐知训瞄上,可就真的不妙了。 幸亏徐知训刚被任为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新官上任,忙着习学兵法操练人马,还无暇他顾,否则以他的荒淫无度……。 为今之计,四姐儿的婚事,要及早定下。虽说四姐儿早已失贞,但是南疆有秘术,这不是一个难题。 难题是要给她斟酌一个什么门第的亲家,这可颇费思量。 ☆、第25章 色惊堂 第二十五章 在江都,任桃华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卢氏的处境比从前好了许多,虽说卢家失了势,但是任明堂的态度软化,主子一变,下人灵敏的鼻子都嗅到了,再也不敢怠慢这位还是名义上嫡夫人的卢氏。 任桃华发现,她母亲的性子变了不少,竭斯底里的时侯已看不见了,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对任明堂也不那么爱恨强烈了,每次任明堂来时都是客气而顺从的。 她失而复得,怜她遭遇,任老太太和任明堂并不象从前那样冷待她。 只是,她仍是做不到象任梨姿那样,在任老太太怀里肆无忌惮地承欢膝下,在任明堂跟前亲密无间地撒娇耍赖。 不过,除了心里若有若无的空落茫然,其它都比从前强得太多了。 任明堂这天对卢氏道,“鄱阳郡王妃过两日举办群芳宴,你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去吧,别忘了把四姐也带上。“ 卢氏突听此言,不免意外,要知道郡王妃的宴会,当然和那帮未出阁的小丫头们弄出的桃花社牡丹社的什么不可同日而语,名公巨卿的家眷云集,但毕竟仍是妇人之会,任明堂如此郑重其事的提出,显然另有深意,卢氏冷不丁的却也想不出头绪,便只是应承了一声。 任明堂看了她一眼,却也不再多言。 卢氏的心思却已转到他处,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府里女眷的应酬大都是由大房的申氏出面,对于这种场合已有些生疏,虽不致怯场,可是衣服首饰都要多花些心思,免得不入流遭人笑话。 任明堂本欲在此歇息,但见卢氏一直心不在焉,态度并不热络,便又打消了念头,道了声你歇吧,自往蔡氏的院里去了。 他走出门后,卢氏望着她的背影,回想起当年貌赛潘安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如今任明堂不但俊美不减,经时光锤炼与阅历的增加,反而又添了成熟深沉的魅力,当年她疯狂的爱恋着他,对别人分宠嫉妒得发狂,仗着曾有的恩爱不顾一切的撒痴哭闹,让素性温柔的任明堂也心生厌恶,两人渐行渐远,后来妒火攻心杖毙了他那时心尖上的人儿,两人终于彻底决裂。 她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冷落,终于冷下了心肠,突然觉天地阔广了许多,何必为一个无心于自已的人伤心煎熬呢,他即无心我便休。 卢氏没感怀多会儿,就捉摸着上哪家的成衣行首饰铺做些新的衣饰。 ”我也要去?“ 任桃华微愣,这么快就让她抛头露面了? 卢氏笑道,“出去透透气也好,我打听好了,这江都城里现今儿最好的成衣铺就是锦华行,莫说官宦家眷,便是宫里的贵人都上那去挑衣服,这两天抽出空儿,我领着你们几个丫头去逛。” 任桃华兴致缺缺,最后还是卢氏亲自给她挑了件衣服首饰回来。 到了这日,除了告病的任梨姿,申氏和卢氏领着府里的几个姑娘都往郡王府去了。 任桃华只在头上插了只翠云钗,穿了卢氏挑的碧色一水的襦裙。 卢氏不禁有几分自豪,几个姑娘俱是打扮鲜亮别致,各有特色,可她的女儿还是其中最打眼的,只是想到任桃华遇人不淑,心头又有些伤感。 鄱阳郡王妃听得任明堂的夫人携女前来,难掩意外,要知道卢氏已很久没有出现在江都上流的权贵圈子里了,何况任桃华还刚刚遭难回来,只是她也不能怠慢,便是卢家失了势,那任明堂的地位还在那儿摆着呢,她吩咐世子妃蒋氏去迎接,一边继续应酬着几位身份高贵的妇人。 等到世子妃引得卢氏申氏一行人入了正堂,堂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申氏和其它的几位任小姐众人俱是见过的,卢氏虽然这几年未露过面,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识得她的,未曾见过的,只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子,虽然神色恹恹,却生得姿容绝整生平仅见,眉眼绰约波光潋滟,行止间裙飘荡练宛若神踏水,刹那间星月失色冰雪无光,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然了。 屋里沉寂无声,时光仿佛停止。 郡王妃叹息,心知这就是任明堂那曾遭难的嫡女任桃华了,当年只是个比较好看的小女童,轮廓中隐约还是些影子,竟生成了这等姿色,莫说是江都,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罕见的,只可惜红颜命薄命运多蹇,终是明珠蒙尘,要不然……。 郡王妃堆了笑容打破寂静,亲自起身招呼卢氏一行。 “任夫人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卢氏笑道,“哪里,拙妇老了,还是王妃风华不减当年。” 郡王妃引她们入座,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挨着郡王妃的主席。 陆陆续续的,人来得差不多齐了,众人寒暄中,仆婢们已上了果盘酒水。 妇人们的宴会,和男人们自然不同,并无歌妓舞女助兴,只在一起闲话吃酒。 有兴致的便在院中投壶。 还有到院中赏花游园的,园子里姹紫姻红,花香扑鼻。 座位也渐渐地乱了套,关系好的妇人凑在一处,交好的女孩子们也聚到了一起。 卢氏也被旧交好的妇人叫走。 最后只剩下任榴香和任桃华两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已的席上。 任桃华知是任榴香体贴她,才没有离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任榴香低低地告诉她这堂中一干人的身份,这些妇人,她有些是有点印象的,只是那时尚在稚龄,根本不知道去记人,现在就是两眼一摸黑。 那个和郡王妃很亲密的是同平章事平卢节度使朱瑾的夫人陶氏,还有旁边的很是慈祥端庄的是定远侯陈氏老夫人,还有那神色矜持的是左司马王令谋的夫人于氏,满面笑容的是右司马严可求的夫人苏氏。 “四姐姐真是福大命大。” 过来说话的少女大约和任桃华年纪相仿,生得鹅蛋脸远山眉,任桃华依稀还能记得她,泰州刺史的嫡女符青梅,从前对她极是巴结,后来她被任明堂所厌弃,符青梅就对她疏远了许多,此时再见,符青梅面上带笑眼神却很复杂。 任桃华并不太想答理她,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符青梅有些尴尬,旁边另一个神色倨傲的少女却冷笑道,“任四小姐这般少言,是不是被歹人折磨,受得刺激太大了。” 此言一出,听到的人都变了颜色,这话分明是影射任桃华已被宵小玷污,对于任桃华的清白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人们再猜度假想添油加醋,也只是在心里转念或在背后嚼舌,象这般当面直截挑明的可是绝无仅有的。 近在咫尺的几个妇人也听得清楚,都是脸色一变,虽说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挑衅,可是这般说话也是过份,她们看了看那个说话的少女,是马军指挥使曹筠的小女儿曹凌珍。时值乱世,帝王皆重武轻文,无论是吴王还是徐相,对于这些手握兵权的悍将骄兵都极为姑息纵容,所以这些武将们皆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不过即便如此,真当那在朝堂上混到一品的任大人是个死人不成? 任桃华垂目不语似不在意,任榴香瞪大了眼睛。 “曹小姐这话是何用意?”跑回来的任杏芳大怒。 她声色俱厉,那曹凌珍也不甘示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眼看都要升级到动手了。 这般骚动已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申氏和卢氏都赶了过来,喝斥住了任杏芳,那边曹夫人柳氏也过来制止了曹凌珍。 郡王妃主持大局,问明了情况,孰是孰非,清楚明白,只是她刚要发言,却听得一个容长脸的少女笑道,“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玩笑罢了,哪里能当真,都是无聊弄的,王妃,不如我们来行令吧。” 那少女被一群人簇拥着,戴着金螭璎珞,裙压玉环绶,气质高华,笑容是漫不经心的,她年纪虽小,郡王妃却不能当作没听着,这位是大丞相齐国公徐温大都督最宠爱独女徐宛雁,便是她是宗室贵妇,也得让其三分,既然她发了话,她也只能从善如流了,想想杨氏渐颓,心中不免压郁,臣大欺主,这种态势不知要持续到哪一天。 这话说来,众妇小姐都纷纷响应,仆婢们上前挪了桌子,聚了一圈人。 “一起去吧。” 那徐宛雁左手扯曹凌珍,右手去挽任桃华,任桃华却摇头推拒,说是不懂作词什么的。 徐宛雁愣了下,笑道也罢,又拉了任杏芳过去,让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两旁。 郡王妃看了看独坐的任桃华,心中又叹息了一声,这竟是个草包美人,敢情是不学无术,难怪后来齐国公为三儿子定下了才貌双全的任梨姿。 她哪里知道,任桃华只是意兴阑珊。 不过,这一场郡王府的百花宴,却令任桃华再一次声名远播,从此以后,人皆言任氏四女虽国色天姿,却是肚无点墨顽劣不冥。 郡王府宴会,不用卢氏对任明堂诉说,早有人对他回禀得巨细靡遗。 任明堂不免冷笑,同殿称臣,同属一党又如何,那些只懂得冲锋陷阵的武将,从来是不懂得权力倾轧,即便天下不太平,收拾一个粗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氏再不得他心,任桃华那也是他的女儿,哪容外人随意践踏,打他的脸。 他正在思量间,门口听得小厮禀报说是大老爷来了。 片刻之后,任府的大房老爷任明清推门而入。 任明清的长相和任明堂有六七分的近似,只是常年沉浸酒色,显得脚步虚浮无根,脸色黯淡双目无神,无端的减少了几分清隽疏朗之气。 任明清也不遮掩,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任明堂听罢,半晌不语,枢密院空出了个户房承旨的缺儿,这是正六品的官,而任明清原来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虽然这个缺炙手可热,他活动一下,大半是行的,可是这枢密院的户房的缺掌着兵事补已,有油水的同时也担着责任,任明清不是稳妥可靠的人,他不放心。 任明清见他犹豫,哼了声,“老二,你对三弟四弟那般尽心尽力,三弟也就罢了,我们都是是一母同胞,可你帮衬着四弟也不帮衬我,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任明堂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若是把三弟四弟放在这个位置上是对于自已都是一大助力,可是放上任明清就是祸福难料,搞不好都要受其牵累,就算只做个管教育的官,他替他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 任明清被这一眼扫得难免心虚,道,“老二,我在国子监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你得帮帮我。” 任明堂最后点了头,只说去活动,成与不成还是未知之数。 任明清大喜连声道二弟出马那必是行的。 任明清出去后,任明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寻思着是不是想法把三弟四弟调回来一个,帮他看着,这一大家子,他也可以少操点心。 ☆、第26章 声名误 第二十六章 六月来临,天气炎热,仿佛下了火,让人心焦磨烂。 任榴香和任杏芳来寻她,在屋子里吃着冰水白梨降火。 吃完以后,任榴香就非要任桃华陪她下棋,任桃华现在忌讳下棋,却是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下了一局。 任榴香看着残局,大片的江山都沦淊了,惨败,真是厉害。 “你怎么这样厉害了?” 她分明记得她与任桃华是棋鼓相当势力钧力敌,这才多久,她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任桃华看着棋盘,她这纯粹是遇上的对手都太残酷,化悲愤为力量练出来的,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病时棋谱摆得多。” 任榴香面色沮丧,如斗败了的公鸡。 任杏芳笑嘻嘻地道,“她最近苦练棋艺,就怕输给了未来的姐夫太多呢,没想先在你这里跌了大跟头。” 任榴香面色微红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婚典了,她的未婚夫婿楚良虽说出身寒门,可也是青年才俊一名,三年前中进 士在杏园宴上迷倒了无数的名门闺秀,才学文章出众,听说棋画双绝,她这才苦练棋艺,就算不唱妇随,也不能太落了下风不是,可是任桃华生生给了她个打击。 “少胡说。” 任桃华安慰她,“其实下棋除了天分,就是功夫,功到自然成。” 任榴香深以为然。 那以后她就天天来缠着任桃华下棋,弄得任桃华叫苦连天,这大热天的,还教不教人活了。 申氏这些日子有些发愁,常常来寻卢氏说话。 任榴香是庶出,嫁妆自然不能比照已出嫁的女儿任莲洁,可是也不能太寒碜,毕竟是任府的脸面,何况少了任明清心里也会不痛快,这个量实在是不太好掌握。 虽说是任府由蔡氏掌家,但管的也只是每月拔入内院那些个有数银钱,包括公中资产的收益和任家兄弟俸禄的一部分。 这嫁妆还是要从大房名下的私有财产里出,当然公中也会照例补偿一部分,但是也是有限的,任家的大部分家产在任老太爷死时早已给四个儿子,剩下的也只够一大府人的日常开销,就算蔡氏不贪,节余也是不多的。 卢氏开始时也不多嘴,只说要她找蔡氏商量。 申氏一脸不屑地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妾,就算管着家变不成夫人。” 申氏一贯对这些狐媚子是深恶痛绝,只是她有手段,任明清不是好色吗,她索性教他吃了个饱,有新鲜的美色便往他跟前送,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得意时动不得,失宠时便可随意收拾,或卖或撵,这十数年来,大房的妾室如走马灯似的,她这个大妇的地位却稳如泰山,从未被动摇过。 卢氏对她的作风不敢苟同,但这两年有时也在想,若她也像申氏那般做,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许多,而任明堂会成为第二个任明清吗 申氏和卢氏商量了几回,就敲定了嫁妆,二十四抬,陪送一个庄子两间铺子,虽说比长女任莲洁当年少了一半还多,但以一个庶女来说,真的不算少,何况那楚家也并非富贵人家,聘礼出的也就那么点。 任榴香对此当然是默然受之,可任梨姿却有些着急了。 “姨娘,大房给榴香姐姐的嫁妆这么少,到我时可如何是好?” 蔡氏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急什么,你是嫁的齐国公府,和她能一样吗?” 任梨姿咬了咬唇,才道,“可是我的嫁妆一定会比桃华少。” 蔡氏道,“你怎么就和她较上劲了,你放心,就算明面上比不上,私下我都替你积攒下了。” 任梨姿哼道,“就是明面上比不过,才教人生气。” 蔡氏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任梨姿不解,只是蔡氏却不肯再说了。 任桃华就算未曾失贞,可是名声已然不好了,就算是再米分饰也没有用,有哪个名门望族愿意求娶一个名誉上有污点的女子,就是她的辰哥儿是庶出,她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可想而知任桃华的姻缘不会好了。 蔡氏笑得意味深长,卢氏和她斗了一辈子,后来处处不如她,男人上,儿女上,都不如她。 可是一开始,她们才是天地之差,蔡氏本是平民百姓之女,容颜虽好,却及不上当年美若朝阳出身名门的卢氏,可是卢氏和任明堂这对璧人渐行渐远,她凭着曲意温存善解人意最终占据了任明堂的心里一席,任明堂不若任明清那般色,这些年不过出了一个得宠的秦淮名妓楚氏,却又被卢氏粗暴的杖杀,之后卢氏彻底失了夫心,其它两个妾室可有可无,以后任明堂真切不过剩了她一个女人。 能在任明堂那样出色的男人心里不可替代,这真是一桩十分艰难的事,可是她还是成功了,卢氏,你知不知道你差在哪里? 卢氏的心思一直是简单纯粹的,她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肠,以前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任明堂身上,差点落了个鱼死网破,这时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任桃华身上。 刚回府的任子信被人喊至卢氏的房里。 “母亲。” 卢氏看着这些年越来越象任明堂的儿子,心头复杂目光晦涩。 “子信,有件事要托你办。” 任子信道了句母亲请讲。 卢氏道,”子信,你最近留意一下,在同僚中或是至交中,有未婚的、最重要的是人品德行好,家世不拘,寒门子弟,或是世家庶出公子的也可,你挑出几个来。“ 任子信听罢便明白了他母亲的意思,这是卢氏眼看着任榴华出嫁在即,要替任桃华寻个人家,因为任桃华出了那档子事,便降低了标准。 卢氏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若是有那家底殷实的商人,品貌出众的,也可。“ 任子信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波动,他嫡亲的妹妹,才貌超群品行端庄,出身高贵,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要知,自古有名训,士农工商,这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还不如庄户人家和作工的,可是卢氏却不管不顾了,她终究不想女儿生活拮据,直接越过了农工,选择了生活富足却没有地位的商人。 任子信半晌应了声是,事已至此,的确是没有哪个高门嫡子会娶任桃华做正室了,可以任桃华的性子也做不了偏房,那就只能如卢氏所说那般,他尽力去寻,起码要寻个象楚良那般的。 ”母亲请放心。“ 任子信的声音平缓,带着温暖和安慰,让卢氏心安了不少。 谁说她的儿子指望不上了。 表面上再疏远,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 任桃华当然不知道卢氏正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着心,她正听到了一个让她吃了一惊的消息。 前不久,齐国公徐温去了升州,见升州被治理得城市府舍兴盛,他喜欢那里的繁华富裕,便想把镇海军治所移到升州,于是把徐知诰调任到为润州团练使,徐知诰请求到宣州,却为徐温所拒,只好到润州走马上任。 润州离江都只有一水之隔。 又离得这么近了。 她会再见到他吗? 她原以为至少崔准会来寻她一次,可是却没有。 他们之间并没有相约白首,可是她觉得总是有几分情意的,终究是她错了,朝朝暮暮形影不离大概只是她一个人的痴想。 崔准一下子化身徐知诰,这其中迷雾重重,她一气之下出走,内心深处却是希望他来跟自已坦白内情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去,希望一天天的落空,她渐渐醒悟,崔准是不会来跟自已低声下气的哀求的,所以他才没有来。 再见面,也许他们就真的是陌生人了。 任子信很有效率,不过几日,便把名单递上来了,卢氏看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把名单送到任桃华眼前,让她自已挑选。 卢氏在一旁给着意见。 “四姐儿,这个周宪成不错,虽说出身寒门,可是已有了功名,在盐铁司任职,勤勉精干,这是个有前途的,家里人口又简单,是鳏夫,年纪大了些,已有三十多岁,家里也只有一个庶女。“ “还有这个,是个赵姓富商,家财万贯,头脑灵活长袖善舞,和你年纪相当又尚未婚配,听你哥讲是财貌双全,性情脾气极好,除了是个商人出身,称得上是完美无缺的如意郎君。” 卢氏一个个的挑着,任桃华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卢氏叹了口气道,”四姐儿,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可是事易时迁,人总要认命的。“ 任桃华低声道,”我不想离开娘。” 卢氏无法只好找任榴香来劝任桃华。 任榴香进屋的时侯,任桃华正伏在桌案上练字,见她来了,便把狼毫笔放在笔洗上,笑道你怎么来了。 任桃华穿了一件桃花云雾的短袖单襦,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眉眼盈波身段有致,仿佛夏日里最灿烂的花蕾,娇艳不可方物。 她呆了一会儿,想起她此来的目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惋惜情绪。 “三姐姐这么有空儿?” 任榴香笑道,“没事儿,来看看你。” 任桃华戒备地道,“我今天要写字儿,可没空下棋。” 任榴香失笑,“除了下棋,我就不能来了。” 任桃华松了口气,过去牵了任榴香的手,道,“你来得巧儿,我刚让厨娘做了几样糕点,忙着写字,还没吃呢。” 任榴香坐下来,看着小几上的几样点心,□□酥和云片糕她是常吃的,但其中有一样外形粗糙的她却没见过,她试着拿起来咬了一小口,微咸香软,口感居然不错。 “这是什么?” 任桃华看了一眼,道,“双麻火烧。” 任榴香头一回吃,觉得格外好吃,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吃完后见任桃华呆呆地看她,才有些不好意思。 “好吃吗?” 任榴香点点头,“不错,很好吃,回头我也让厨娘做些给我。” 任桃华却道,“厨娘不会做的,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喜欢吃我多做些给你拿回去,让惠姨娘也尝尝。” 任榴香很是稀奇,但想起她的经历也不好多问。 任桃华心中暗叹,她一直想做这个双麻火烧给崔准吃,可是一直都做得不地道,没想到分开以后,反而会做了。 任榴香也没心思吃糕点,组织了一下语言。 “四姐儿,我是姨娘生的,母亲对我虽好,可我在这府里,就象没有根的浮萍。” 她顿了一顿,其实她的娘是申氏的贴身丫头,从来也不争不抢,申氏对她们母女俩算是不错的,但她心里也从来没实过,在申氏跟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惹得申氏一个不高兴,惠姨娘就被打发出去。 “以我的身份,便是能嫁入高门大户又如何,没有人给撑腰,受了委屈也没处哭诉。” 她是任氏的庶女,一品大员的侄女,嫁入公卿世宦家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女人弱势是注定了的,将来受了委屈,氏会不会为了她出头都是两说,便是作主也是限的,她心中一直很知趣,她的归宿她的嫁妆她都不挑剔,她很知足,只有楚家那样的门户她才拿捏得住。 任桃华如今的处境,也是不能高嫁的,只有低嫁,任家才能保障她一生无虞。 她絮絮地说着,任桃华一直不受影响地写着字,顿点勾收,平稳自如,写完一张纸后才把毛笔撂下,擦了擦手,才走到任榴香跟前坐下。 “原来三姐姐是来做说客的。” 任榴香低声道,“二伯母也是为了你好。” 任桃华叹了口气,她是真心没有嫁人的意思,可是卢氏却误会了她不想低嫁,只是孤老终身怕是也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随母亲做主吧,我其实是没有主意的,只是想晚离开母亲一些时日。” 她把这番话对卢氏一说,卢氏若有所悟,却也猜不透彻任桃华的心思,罢了,她找任明堂商量一下再说吧。 ☆、第27章 不素客 第二十七章 她找人把任明堂请过来,任明堂听了她所言,却勃然大怒地说了句胡闹,从来不动声色的俊容上难得的出现了恼意。 卢氏咬唇不语,任明堂压了压火,平息了阵子。 “这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任明堂临走时丢下了句,“后日定远侯府的老夫人寿诞,你带着四姐儿去吧。” 只留下卢氏在屋里瞪大眼睛。 任明堂是那个意思吗? 定远侯府的世子沈焕,将来必是继承爵位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沈焕其人,容貌品行出众,文武双全,未曾袭爵早已入仕,前途光明,满江都宗门贵女趋之若鹜,提亲的都快踏破侯府的门槛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亲事一直没有定下。 定远侯世子沈焕与严可求之子严续,那是江都公子中的翘楚,一时瑜亮。 这次定远侯老夫人庆贺六十大寿,并没有广撒请柬,请的都是家有有适龄的待字闺秀,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给沈钧选择亲的,只是这请柬却未发到任府,这说明任桃华这个适龄之人是在侯选人之外的,如何热脸去贴冷屁股。 当然,以任明堂的身份,便是没有请柬,她们娘俩也是去得,不过可真够没脸的。 不过,为了女儿,卢氏也豁出去了,任明堂一贯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她哪里知道,任明堂也是在撞大运,不过是在赌,仗着女儿的好皮相,赌的是男人的好色慕艾之心。 定远侯府的大门口门庭若市,马车云集。 府内的正堂里也是宾朋满座,何氏老夫人坐在正堂的上首,她穿着酱色联珠纹的禙子,戴着贯琥珀锦锻抹额,戴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头面,满面笑容,微微发福,显得慈祥贵气。 不停的有妇人带着女儿来问安,老夫人皆亲切地和她们叙着话,也看不出喜厌远近。 这老夫人的寿誔不同于女人家的聚会,虽说男女不同席,不过仅是在宽敞的大堂中央隔了个长长的屏风,以示避嫌,只是做个姿态,事实上说话之间清晰可闻,也是图个热闹。 老夫人应酬着来人,一边往大堂的西北角看了看。 她叹了口气,她这个长孙,就是太过眼高于顶,挑剔得太过了,就她看,那左司马王令谋的女儿王彩莺,还有那同平章事朱瑾大人的女儿朱兰儿,再不他母亲属意的那齐国公的小女儿徐宛雁,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在江都都是顶尖的。 那几家的长辈也隐隐透露了联姻之意,可惜沈焕哪个也没相中。 其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几个儿女,哪个婚事不是她和老侯爷一言定下的,只不过,她年纪大了,心肠比从前柔软了许多,沈焕是长子嫡孙,自小在她跟前养大,终究是不同,她总想着给这个意气风发的孙儿找个可心意的人儿相伴,结果倒好,一直拖延至今,如今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了,若是再挑选不出,她也顾不得要拍板定案了。 正在这时,侯府的管家勿勿地进来。 “老夫人,门口有位家眷说是丢了请贴。” 老夫人询问道,“是哪一家?” 管家回道,“她们说是参加政事任大人的家眷,任夫人和任四小姐。” 老夫人愣了愣,请贴名单是她亲自所拟,自然知道根本没请卢氏和任四小姐,只是这时却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很快笑着道,“真是的,怎么出了这种事,快快有请,莫要怠慢了。” 管家出去后,老夫人看了看那边席上的老侯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对于卢氏母女不请自来,来意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是任桃华便是来了也是白来的,便是没有名声被污一事,乱世之中,那等罕见的美丽等同祸水,易遭横祸,何况他们也不想沈焕得妻如此,从此在温柔乡里消磨了志气,所以至始至终这位任府的嫡小姐任桃华从来就不在孙媳的考虑之列。 那管家的话语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和沈焕一桌的世家公子微微起哄。 “听说这位任四小姐可是个绝色,沈焕,你有福了。” 另一个人又道,“曹禹,听说上回这位任小姐露面和你妹妹闹得很不愉快,你不想去找回场子?” 曹禹冷笑道,“一会儿瞧着爷怎么收拾她。” 沈焕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此时轻声道,“曹禹,莫在沈府弄出乱子。” 曹禹听了心里一颤,这位轻声细语的,可警告的意味浓厚,他可惹不起沈焕,便笑着道这个自然。 此时,卢氏和任桃华已踏入正堂。 屋子里的喧哗静了下来。 那少女只是简洁的短襦罗裙,首饰也只是在乌发上插了只翡翠搔头,素着一张俏脸,却是容光照人不可逼视,艳绝尘寰,整间大堂都明灿光亮了起来,分明是在万丈红尘里,却让众人生生觉得是到了飘渺的瑶池蓬莱,不在人间兮。 满堂的高官显宦都是见过世面的,此时也都有些愣神,这任氏女模样端庄自持不苟言笑,竟把那以美貌娇媚才艺冠绝江都的朱瑾的宠妾芸娘都比下去了。 这时,卢氏打破了沉寂,“卢氏和小女恭贺老夫人万寿。” 老夫人的态度很殷勤,亲自上前扶了卢氏和任桃华,教卢氏的不自在少了几分,心中多了几分希冀。 卢氏和任桃华落座不提。 那边和沈焕同桌的公子们都还没缓过神。 沈焕眼中也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刹那又恢复了常态,继续自斟自饮。 虽然是生平仅见的美丽,但不过是个好皮囊,也没什么稀罕,他更注重内涵,草包花瓶再好看他也无意染指。 老夫人眼风里看见沈焕不为所动,不禁松了口气。 寿宴继续进行着,虽然女眷们还有几分拘谨,可是那些男人们几盅酒下肚,就恢复了本色,说话也放肆了许多。 一屋子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乱哄哄的,时不是的传出一阵大笑。 “国家被外姓所占,你们还在这里醉生梦死。” 庐江郡王这句话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一切杂间,大堂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老侯爷呆了片刻,连忙道,“郡王喝多了,北方战乱不休,晋和梁战事正胶着,民不聊生,我们南方虽称不上国泰民安,百姓的日子尚算太平,这都是国主和徐相的功劳。” 这话含糊其辞地打了圆场,其实在场的官员都心知肚明,庐江郡王可是另有所指。 庐江郡王却不领情,冷笑道,“老侯爷何必俱怕,那人远在天边,难道有顺风耳不成?” 定远侯苦笑,是啊,齐国公远在升州,可是他儿子徐知训却近在眼前,何况这满朝文武中可有不少是徐相的耳目,你不想活了是不。 这时,却听得有人来禀,“侯爷,马步行军副使徐大人来了。” 定远侯一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知训在禀报间已入了正堂,定远侯急忙起身相迎, “老侯爷不必客套,老夫人寿诞,我父稍信要我送来贺礼。” 定远侯急忙,“多谢齐国公费心,徐大人里面请。“ 徐知训笑道,“我还有事,喝几杯酒就走。” 两人在主位坐定,众官员纷纷上来给徐知训敬酒,徐知训有的饮了,有的微微沾唇,对大多数人却是爱理不理的,众官员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任桃华有些好奇地瞧,那徐知训大约三十岁左右,长脸浓眉,面色倨傲神色睥睨,很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起来别人都很怕他。 她正在瞧着,却被卢氏扯了扯,示意她低头,她不解,却瞄见众女眷皆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低头敛目,气氛十分压抑,便也效仿着垂了头。 好在那徐知训来去勿勿,逗留了不多会儿就走了。 卢氏才低低的告诉任桃华,以后见到这徐知训一定要躲着走。 这徐知训骄横霸道,横行无忌,在江都是出了名的,专门喜欢抢人家美貌的妾室,虽说没听说他抢什么良家闺秀,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徐知训出手,任明堂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可想的。 徐知训撤了以后,众人又开始饮酒,不过气氛一时之间也没有回升。 这时管家又勿勿进来,“老侯爷,吴郡陆氏来人贺寿。” 闻言老侯爷和夫人皆是大喜。 吴郡陆氏与会稽顾氏、贺氏皆是最顶尖的江东大族,家族庞大长盛不衰世代承袭。 陆氏是老夫人的娘家,数百年的士族门阀,诗书礼仪传家,底蕴深厚,通经致仕,祖上曾出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名士达官数不胜数,唐王朝覆灭后,虽然没人再入仕为官,可是中原诸国皆与其交好,士族皆唯其马首是瞻,势力影响力仍是根深蒂固不容忽视。 “陆钧给姑祖父请安,恭贺姑祖母万寿千秋。” 陆钧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这陆钧一身石青直裰身姿若幽篁青松,面若敷米分眉长目秀,生得好看还在其次,那谦逊有礼的行止,不卑不亢的神色,从容自若平静淡然的气质风度,这就是吴郡陆氏子弟的风范,不管有多少人,你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 吴郡陆钧并非藉藉无名之辈,少年成名,诗词文章冠绝江东,文采华茂,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老侯爷不禁暗叹,虽说孩子总是自已的好,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陆钧,一露脸,就生生地把自已最出色的孙儿比下去了。 “陆钧来迟,还望姑祖母恕罪。” 老夫人眼含热泪,道,“千里迢迢的,哪那么容易,快,来让姑祖母好好看看。” 陆钧依言过去,任老夫人牵了他的手。 “你是二哥还是三哥的孙子?” 陆钧含笑道,“祖父字远山。” 老夫人愕然,才笑道,“真是不象,原来是大哥的孙子,得孙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几个兄弟中,就数她的大哥最是天姿平庸,没想到这一房竟出了个如此出色的陆钧。 老侯爷喊来沈焕和其它几个孙儿,让他们与陆钧见礼,陆钧和他们叙过年龄,他比沈焕还要大上几年,几个人都得称他一声表哥。 老夫人笑道,“焕儿,你和表哥喝上几盏,就安排他先去梳洗歇着吧。” 沈焕应了声是,招呼着陆钧到了他的席上坐着。 屏风后的女眷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钧,都有几分的怦然心动。 任桃华觉得这陆钧她有些眼熟,可是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28章 大債主 比起上一次鄱阳郡王妃宴会,这次的寿誔气氛古怪,那些年纪相仿的闺秀们对她似乎多了不少的敌意,她被人使了好几次的绊子,后来衣服被茶水浸得都不能穿了。 卢氏跟老夫人告了罪,老夫人使了丫头领任桃华去换干净衣服。 任桃华挑了一件淡色的襦衣,不是太合身,微微有些宽松,她也不想再换,便跟丫头说了好了,那丫头便领她往回走。 走到半途,她才想起镯子褪下来忘了戴上,和丫头一说,那丫头说道她去寻来就勿勿走了。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身旁是一片桑林。 时值夏末,桑椹成熟,枝条间是一片黑压压的紫色。 她踮起脚去摘,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才发现这里的桑树生得格外的高大。 她够了几遍摘不着。 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越过她的头顶,摘了一个枝条下来。 她回身,那人将枝条递给她。 这个人,竟是那陆钧。 在他的笑容中,她有些慌乱地道了谢,便勿勿地移步想走。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陆钧的声音在身后静静的响起。 任桃华止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枝条,回转身,将枝条递回去。 陆钧却不接,负手笑道,“不是这个。” 任桃华疑惑地看着他。 陆钧淡淡地道,“你拿过我一个玉佩,忘记了?” 任桃华呀了一声,恍然大悟,这一辈子可就拿过别人那么一块玉佩,那年在上元节救过的人,这次错不了,她依稀还记得他,所以才会觉得面熟。 可是想起她当初索要的是一个藏有惊天秘密的物件,还把它弄丢了,她就有些心虚,心里不免埋怨面前的人,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给她了。 “你的身体好了?” “在家里调养了几年,才彻底痊愈。”陆钧低头看着她,目光微温。 她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那丫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对着陆钧勿勿作了个万福,跟着丫头去了。 从定远侯府回来已有三天,任桃华仍旧是心神不宁。 这大体就是欠了债,忽遇债主,手头却无可还之钱的这等境况,她也曾翻箱倒柜,彻底找了一番,可是那东西还是踪影全无。 这天她还做了个恶梦。 梦中,陆钧仍是含着笑问她,“你拿了我的玉佩不还,拿什么赔我?” 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是她没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陆钧脸色阴沉地转身离去。 她唤着陆钧。 陆钧住脚,回身却还是问她同一个问题。 这真一个不断循环的恶梦啊。 第二天,她却发现她床边的铜围栏被扭弯了,她一惊,难道是她做恶梦扭的,可是她试了又试,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法撼动那铜围分毫。 她唤了丫头芷花,想问她,又觉得自已大惊小怪,便教芷花出去,弄得芷花莫名其妙。 这日,任明堂刚刚回府,却听得朱瑾来访。 他微微诧异,虽然同为高宦,可他与朱瑾,是素无往来,自他与徐相联姻后,朱瑾更是与他形同陌路。 朱瑾少年戎马久经沙场,原为唐名将,被梁□□追击投吴,得吴先王杨行密的器重,官至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领平卢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对杨氏极为忠心,徐温专政,朱瑾不服,只是朱瑾名重江淮,徐温却轻易也不便动他。 两人落座,饮过一遍茶。 任明堂笑道,“朱大人今日得闲,我备下酒菜,小酌一番如何?” 朱瑾道,“瑾酒量浅薄,心中有事,恐酒后失言,还是改日。” 任明堂屏退左右,才问道,“朱大人有何心事?” 朱瑾思索了一下,才道,“任大人觉得徐知训其人如何?” 任明堂笑了笑,徐知训淫暴傲慢,尽人皆知,却不知朱瑾此言之意,便道,“徐大人跟着朱大人习学兵法战策,又均为同平章事,当比下官更为了解他才是。” 朱瑾面色阴郁,道,“徐知训无君臣之仪,常狎笑欺侮主公。他和主公同台唱戏扮作优伶,自为参军,却以主公为苍鹘。” 所谓参军,便是戏中的正角,苍鹘便是丑角一类的配角,通常扎总角穿弊衣,拿着帽子跟随着参军作仆从。 “前日徐知训和主公在禅智寺一起赏花,徐知训酒后狂悖傲慢,主公年纪轻,都被他吓哭了,四座的人害怕得两腿战栗。主公的左右侍从扶着他登船,徐知训乘轻便的船追逐,因没有追上主公,就用铁器打死了主公亲近的官吏。” 任明堂听罢,但笑不语,,这徐知训行事,看起来大逆不道,可是徐家取代杨氏,成为吴地之主,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如此却又算不得什么事了。 朱瑾见他神色,已知他所想,冷笑一声,“任大人觉得徐知训待你又如何?” 任明堂掩饰地笑了笑,徐知训目中无人,即便他已为徐氏家臣,可是徐知训只是对他多了几分颐指气使。 朱瑾笑了笑,又添了一把火,“任大人,那徐相百年之后,徐家又何人为主?” 任明堂面上不动声色,只垂下眼眸,那徐温有四五个儿子,可是能挑大梁者唯徐知训和徐知诰,余子皆弱,可是那徐知诰文治武功虽胜过徐知训,却毕竟为养子,将来徐氏之主十有八九非徐知训莫属。 “世事难料。” 朱瑾见火侯已到,便不缀述,起身告辞。 任明堂送他至门口,回来心情有些烦躁,他没那么容易被蛊惑,但朱瑾所说,正是他藏在心底的隐忧,徐氏取代杨氏是大势所趋,他不会头脑发热跟着朱瑾反对徐氏,只要徐温在一日,那徐氏的势力不可动摇,朱瑾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是徐氏的前景在哪,他也看不出来,只能相机行事了。 另外,任桃华的亲事比他想得要艰难,也令他颇为头疼,只是他并不想将就。给任桃华找一门有势力亲事,任氏的未来也多一份筹码。 回来的那天,卢氏便有几分沮丧地把在定远侯府的事跟任明堂说了。 任明堂听罢,只说了句无妨。 他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姑且一试,只是卢氏所说的另有要他关注的事。 庐江郡王的怕是时日无多,而吴郡陆氏自打朱氏篡唐皇位后已是深居避世不涉政事,多少王侯重宰都请其不出,这陆钧突然冒出来是何兆头?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任榴香成亲在即。 任桃华翻着任榴香的自已绣的嫁妆,那些喜鹊登梅、竹报平安都绣得精致如生,她惊叹地看着,她在绣活儿上没有天分,这辈子怕也绣不出这般好的绣品。 任榴香见她爱不释手,笑道,“你喜欢什么,我绣给你。” 任桃华哼了声,“你成了亲,又是相夫教子,又是主持家务,哪里有时间了?” 任榴香笑骂道,“胡说八道,我便是再忙,为了你也是有空的。” 任榴香成亲那日,任桃华也不能抛头露面,只在后院里听得鼓乐煊天热闹喧哗,她也偷偷出去瞄了楚良一眼,看起来是仪表堂堂,她略略安了些心。 任榴香离了府,她觉得寂寞了许多,任杏芳年纪太小,而任梨姿又和她不睦。 八月十五前夕,三老爷任明行一家回了江都。 任明行已外放了两次,在各州县之间辗转已有八年,这次吏部考核评了优,回京述职,要留京等上一阵子任命才会下来。 大老爷任明清和二老爷任明堂的膝下凋零,大老爷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任明堂嫡子嫡女各一,庶子庶女各一,而任明行子女为数不少,共有五子四女。 任明行的夫人路氏贤淑敦厚,有别于申氏的笑里藏刀的精明和卢氏的刚烈倔强,对于一干妾室宽容大量,对于庶子女爱护有加,所以任明行开枝散叶得十分茂盛。 任明行偕家带口入驻,一大家子,七个子女两个儿媳加上三个妾室,还有仆婢下人们,总有近三十口人,一起安顿下来,任府的管事下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几天之后,任府的秩序才又重上了步上正轨。 任府也从冷清转为乱腾嘈杂。 任明行的两人幼子康哥儿和泰哥儿都是□□岁,与任桃华的庶弟辰哥儿年纪相仿,几个男孩子凑到一处,玩得昏天地暗。 蔡氏看着每天都带着伤痕的儿子,暗暗咬碎槽牙,那两个野孩子真是讨厌。 任明行的庶长子留在了抚州,另外两个已娶妻室的嫡子任子原与庶子任子忠,一个敏锐一个稳重. 任明行的嫡长女嫁到袁州,剩下的三个丫头,嫡次女紫真与庶女蕊怀大约有十三四岁,庶女菱瑞却只是刚满一岁。 紫真和蕊怀都是活泼直率的性子,似乎对于任桃华姐俩的不睦一无所觉,整日拉着她们一处耍着。 几天下来,任桃华和任梨姿都真心觉得怀念以前平静的日子。 这两个丫头太能折腾了。 就比方说今天,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做为大家小姐,你赏赏荷也就罢了,为甚偏要去池子里摘莲蓬,还作死地要拉上她们,这弄得,一身都是脏泥。 “几位小姐,夫人要你们过去。” 蕊怀意犹未尽地数着莲蓬,紫真问道,“做什么?” “夫人请了裁缝,要给几位小姐量身做新的秋衣。” 紫真和蕊怀听罢,都来了兴致,吵着要任桃华两人赶紧过去。 其实她们本该回去换了衣服再去见人,可有生以来第一次,任桃华和任梨姿这两个极不对盘的人,都觉得该给这两个没教养的野丫头一点教训,便不约而同的没有吱声,直接跟着去了。 ☆、第29章 流水妾 第三十章 一进屋,申氏、卢氏和蔡氏皆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那路氏却直截道,”紫真,蕊怀,怎么把姐姐们搞成这副样子?“ 她语带嗔怪,那两个丫头,却一点不怕,一左一右地挽着她笑。 ”母亲,我们只是和四姐姐五姐姐去采了莲蓬。“ 路氏无可奈何地笑骂道,”你们啊。“ 路氏满怀谦意地跟卢氏她们道着歉,“嫂嫂,蔡姨娘,我这两个丫头一向顽劣,你们莫见怪,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束她们。” 任桃华和任梨姿势对望一眼,有母如此,难怪把女儿养得这般放肆,看来也别指望她真能管教她们。 但是申氏几人却是面色寻常,看样子已是习以为常。 她们几上个被打发着换了衣服,才召唤了裁缝来量尺寸。 量了一半,这时,外面却冲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少年妇人,跑到申氏面前哭哭啼啼的。 “大夫人,你可为我作主啊。” 申氏掩住笑意,柔声道,“怎么回事?” 那少年妇人抽抽答答的说明了原委,原来这妇人是申氏新给任明清买的小妾,才只有十六岁,新鲜如嫩芽般的小姑娘,任明清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初来乍到,府里的老人欺生,在用度上有意亏着她,就是吃饭也不应时,不是晚了就是冷的,她让丫头去理论,反而被那厨房的婆子给搡得折了手,连伺侯她都不能了。 申氏闻言,沉了脸,看了看蔡氏。 蔡姨娘脸色不变,道,“这底下的事儿我也管不过来,大夫人,还要烦劳您了。” 申氏冷笑着对少年妇人道,“走吧,我去替你收拾这不长眼的奴才。” 申氏气势汹汹地携着少年妇人往厨房去了。 路氏不明所以,但卢氏和蔡姨娘这些年看得多了,俱是心知肚明,这是申氏又要打压哪个得宠的了,从此不管怎么折腾,最终,渔人得利的还是申氏。 蔡姨娘此时却有些心惊,如果卢氏也象申氏一样的这么算计妾室,那二房还会有她如今的地位吗,这么一想,就不免有些免死狐悲之感。 本以为申氏出马,必雷厉风行的解决问题,不想,没多会儿,申氏的贴身丫头羽纹就慌里慌张的跑来了。 “二夫人,三夫人,蔡姨娘,你们赶紧去看看吧,都动手了。” 卢氏几人勿勿的赶去,战场已转移到任明清的一位宠妾章姨娘的院子里,章姨娘和申氏竟动了手,撕打在一起,两人滚到一处,打得雄纠气昂,两个都象疯了一般,又抓又咬又挠,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几个丫头都看傻眼了。 申氏虽然也是生猛,倒底吃亏在年纪稍长气力不足,后来被年轻些的章姨娘狠狠的压制住了。 卢氏沉下脸来,说道都看什么呢,还不敢紧拉开? 她点了几个丫头的名,让她们去分开两人。 几个丫头同心协力,终于把章姨娘和申氏分别扭住。 申氏的脸上已出了道道的血痕,她甩开丫头,掏出手帕擦擦脸,冲章姨娘冷冷地笑着。 “别放开她。” 章姨娘挣扎不开,便破口大骂。 “你个老私巢,留不住自已男人,就到处哄着小丫头来替你装,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当初你是怎么哄我的,你过河拆桥,不要脸的老鸨子……” 那章姨娘口无遮拦,听得在场未嫁人的姑娘丫头们皆是臊得要命。 申氏几个主子一齐喝了声住嘴。 她们赶紧打发了任紫真姐妹和任桃华任梨姿回去。 任蕊怀一路就念叨着奇怪,明明不是找厨房的婆子算帐,怎么就闹到了章姨娘的院子里? 任桃华她们却猜测到了几分,连任紫真都没有吱声。 这时,定远侯府里,老夫人却几乎失了平日的雍容淡定镇定自如,差点没把白瓷碗给掉在地上。 “钧儿,你要请我去向任府提亲?” 陆钧深深施了一礼,声音轻缓却坚定,“还望姑祖母玉成。” 裴氏老夫人看着陆钧,难掩失望,陆氏这一辈公认最出色的子弟,最有望接掌族长之位的嫡子,不曾想这竟是个轻易惑于美色的。 “你可知这任家四小姐的名声已污。” 陆钧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是言闲碎语。” 老夫人几乎有些悲愤,是流言又如何,要知道众口烁金。 “你父母那里也同意?” 陆钧胸有成竹,“来时已禀明父母。” 老夫人想了一想,“我要先给他们写封信,这事再作打算。” 陆钧点点头,有些事急也没用,总要按步就班的来。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任府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等妇人们散去,就剩下任府的男人几个吃酒。 任明清一连吃了几碗酒,就叫着头昏,被小厮掺回去了。 任明堂又打发了任子信他们几个小辈,堂上只余下了任明堂和任明行两人。 任明堂吩咐小厮把酒换成茶,和任明行边吃边聊着。 “三弟,这次想外放还是留京?“ 任明行笑道,“在穷乡僻壤呆的时间久了,还是喜欢江都的繁华富庶。” 任明堂松了口气,即是如此,那他给他谋的那个官职也就没白费力气,其实若是任明行说要外放,他也会劝他留下,这样在江都他就不是孤掌难鸣,至少有个可以商量事的人。 任明堂把他的烦恼给任明行透露了部分。 在是否追随徐温的问题上,任明行持和他相同的意见,徐温笼络了吴的大部分将领,手握重兵,只要他活着,就不能有二心,而徐温若逝,徐知训不得人心,便是齐聚力量除了他也并非不可。 而任桃华的婚事,任明行也一筹莫展,后来却给任明堂提了一个问题。 “二哥,你打算一直用一个妾室来主持中馈?“ 任明堂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一个妾室来管家,着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若是无意休妻,那还是把中馈归还正妻主持才是正理,虽然蔡氏甚得他心,但他绝对是没想让蔡氏永远管着,他当初只是为了打击卢氏的气焰。 他们在这里对饮,那边紫真和蕊怀缠着要到外面过中秋,任梨姿装病,任桃华不应,她们就央了路氏来求卢氏。 卢氏正在和申氏说着话,不好驳路氏的面子,只好应允,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又教多几个护院跟随着。 正要离去,申氏却喊住她们,面色郑重地道,“有一事,你们切记,万一看到徐知训,一定要绕着走,千万要远离,当然,碰不到是最好。“ 蕊怀和紫真都有些不以为然,笑嘻嘻的。 申氏哼了声,“你们别以为我小题大作,不当回事,这事本不该跟你们这些姑娘讲,可是不说你们也不知道厉害。等我说完了你们再走也不迟。” 为何要避着徐知训,申氏当然是有理有据的。 威武节度使、抚州知州李德诚家里有几十个女艺人,徐知训想要,李德诚派使者前往道歉说:”我家的女艺人年龄都大了,有的已经有了孩子,不足以侍候贵人,应当为您寻找一些年轻美丽的女子。“徐知训十分生气,对使者说:”以后我要杀了李德诚,连同他的妻子也一起要过来。“ 后来,他就杀了李德诚,收用了他的妻子及那些女艺人。 此类事情还有很多,徐知训十分喜欢抢女人,看到有姿色的女子就会抢回去。 紫真和蕊怀本来着急要走,十分不耐听申氏啰嗦,但听这里都吓得瞪大了眼睛合不上嘴巴,任桃华也是头一次听说,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子都惧怕徐知训。 “若是害怕,就不要去了。” 紫真和蕊怀皆白着小脸,但听任桃华说不去,却又齐齐反对,说是戴上帷帽小心一点就是了。 几个人乘着马车出了门。 “四姐姐,江都中秋节有灯会吗?“ 蕊怀小孩心性,不一会儿就把那事丢到了脑后,对任桃华问东问西的。 “没有上元节那样的灯会,不过,我们可以去二十四桥放河灯。” 紫真和蕊怀听罢都是是兴致勃勃。 马车到了桥畔停下,下了车,只见人潮汹涌,十分热闹。 她们挤到了河畔卖灯的摊子前面,摊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彩灯,七彩流光十分耀眼,芝麻灯、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瓜籽灯及鸟兽花树灯。 蕊怀和紫真指指点点的。 “我要放这个,还有这个。” 眼见着她俩一人抱了一个灯,还在搜罗着,任桃华急忙制止她们。 “慢着,这些都是玩赏的灯,这个,才是能放在河里的。” 任桃华示范地要了一个红通通的带莲花底座的灯,那俩姐妹瞅了瞅,才效仿着挑了几个有底座的灯。 她们挤出了人群,任桃华才想起来没有带写下愿望的笔,四下一望,发现有代写的摊子。 她和紫真两个过去,那代写的老头沾了沾墨,问她要写什么,她想了想,说就写平安吧,老头愣了一愣,依言在上面添了平安二字,轮到紫真时,紫真却不用他写,要了笔,背过身去,在杨桃灯上添了几行簪花小楷,蕊怀又抢过笔,一手提着手中兔灯的耳朵,写了几行字,如鬼画符似的,字虽大,可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任桃华难得好奇了一把,问蕊怀写的是什么愿望。 蕊怀倒也没矫情,大方地告诉她,这第一是求夫郎俊俏又体贴,第二是求金银满仓奴婢成群,第三个是求儿孙孝顺又出息。 任桃华嘴角抽动,真是一点也不遮掩的愿望,那个代写的老头听得直摇头,任桃华赶紧扔了几个铜钱,扯着她们走了。 ☆、第30章 陆郎顾 她们在河畔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落脚。 陆续将几盏河灯放入水中,只见灯光随着水流,摇晃着,渐行渐远。 放完了灯,紫真和蕊怀还是不肯走。 “看,那边有放天灯的。” 两人往灯那边走,任桃华只好跟上。 树林边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灯,紫真和蕊怀仰头看着天上的热闹。 任桃华吩咐护院盯着她们,一转眼间,却看到了一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 那年经人身长玉立,面容生得俊美温润,眉如墨裁目如秋月,眼神悠远淡泊,视线突然就往她这个方向移来,她心下一惊,赶紧转移了目光,目不斜视,反正她戴着帷帽,可是却听有脚步声近,有人到了跟前。 那人和她并排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任桃华装了一阵子,实在兜不住,抬脚欲走。 ”我的玉佩,能不能还我?“ 任桃华暗咒一声,不看脸也能认得出人,真是活见鬼了。 她战战兢兢的道,“我还不了了,丢了。” 陆钧怔了一怔,有些意外道,“那么贵重的东西,轻易就丢了?” 她干巴巴地恩了一声。 陆钧淡然地道,“既是如此,你拿什么赔给我?” 她心肝一颤,果然,恶梦不是白做的,这不,讨债的来了。 她全副家当也不值那玉佩的一个角,她小声抵赖道,“那块玉佩也不是你的,你不是姓陆吗?“ 陆钧闻言有些稀奇的看着她,道,“姑娘,你知道的还不少,不过,我娘姓裴,所以,这块玉佩真归我所有。” 陆钧说到这里神色有掩不住的黯然,那次浩劫后,裴氏一族也不过剩了些嫁出去的女人。 任桃华哑口无言,她也不是喜欢赖帐的人,这不是没有办法。 “东西是真没了,你想我拿什么赔给你都行。” 她话音刚落,陆钧就飞快接了个好字。 她转头看他,透过面纱,看见陆钧唇角惯有的浅淡笑意消失,神色凝重目光专注,教她一激令,“什么?” 陆钧轻声道,“就照你说的办。“ 陆钧的话她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心里很慌,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落荒而逃,不顾那两个丫头的意愿,硬拉着她们回府,那两个丫头埋怨不止,任桃华并不理会,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任明堂没几天就和蔡氏提了交还中馈的事,蔡氏呆了一会儿,强笑道,“老爷,把中馈还给这姐姐,这是应该的。” 任明堂望着她,目光中多了些怜惜,他的巾儿,一向都是这般的懂事体贴。 “我会补偿你的。“任明堂柔声道。 蔡氏满面笑容,心中却在冷嗤,你补偿得了吗,若不在任府主持中馈,那我便就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妾。若不是掌着家,她哪能和申氏她们平起平坐? 这些年她雁过拨毛,手中早已积蓄颇丰,她不缺金银,缺的却是地位和尊严。 而一个妾室,永远是没有地位和尊严的。 再得宠,于外人来说,她也不过是个妾,终究和正经的夫人没法比。 这些埋怨,她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她还得依附着任明堂,辰儿的前程还得靠他,她不能失了任明堂的欢心,卢氏那个蠢物,没准哪一天又会跌了跟头,那时她的机会又会卷土重来。 任明堂低首吻她,她婉转将就,两人一个心怀愧疚,一个存心邀宠,大白天的,就上演了那一幕。 声音传出来,丫头们都避了出去。 却让被任老夫人派来寻任明堂的木婆子听了真切,她啐了口唾沫,这狐媚子,一把年纪了,还光天化日的勾引男人。 木婆子在院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脸魇足的任明堂踱出院子。 木婆子急忙上前,“二老爷,老夫人想见您。” 任明党不禁老脸一红,这木婆子看样子是等侯多时了,白日宣淫被人撞见,他自是羞恼,只是他能对别人能发威,对跟随母亲多年的木婆子却发作不出,只好道了句木嬷嬷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任明堂去洗漱一番,换了衣服,才去见了任老夫人。 任老夫人见他过来,神色间有些不耐。 “明堂,你坐,我有事和你说。“ 任明堂在一旁坐下后,任老夫人又道,“你大哥今早在我这儿诉了苦。“ 任明堂心里明镜似的,那个枢密院承旨的缺儿,本是任明清点名要的,可他却把这缺儿活动给了任明行,任明清自是不干,才来任老夫人这里大闹一场。 任明堂听他母亲把话说完,果然是因为那个官缺儿。 他笑笑道,“母亲,我们都是一母同胞,也没有厚此薄彼之说,那个职位的责任重大,推上大哥我不放心,所以才给了三弟。“ 任老太太本是明理之人,她虽然更为亲近这个比较会讨她欢心的大儿子,却也知道他不成器,任明堂这样做,也是从大局考虑在情理之中,便不再多言。 任明堂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儿,问侯关心了一下老人的身体,就要告退。 临走时任老夫人犹豫了一下,道,“明堂,不要整天腻在妾室房里,宠妾灭妻本就是大忌,你自已斟酌。 任明堂心知是木婆子告了状,微臊地应了声孩儿知晓,急急地出去了。 因为任老夫人的过问,本来决意要补偿蔡氏的任明堂只好晚上歇在了卢氏的院子。 他对卢氏说了要她重新掌家的事。 卢氏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卢氏并不想再接这个摊子,就差一口回绝了。 任明堂沉下脸来,对于交权这个事,蔡氏心口不一,他心知肚明,可是卢氏,她说她不愿意接,那就是发自内心的,卢氏的脾气,他了如指掌,不管她这段日子再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卢氏还是那个骨子里骄傲到极点的女人,不屑伪装,表里如一,可是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活得随心所欲,他不能,她也不能。 任明堂冷声道,“卢氏,除非你自请下堂,否则,不管你情不情愿,都给我好好的经管这个家,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自个想吧。” 当夜,任明堂独宿在了书房。 任桃华也规劝了卢氏,“娘,你不管家岂不便宜了蔡姨娘,她巴不得呢,何况,若不是她管着家,大哥也不必对她虚与委蛇。” 此言一出,卢氏对任桃华刮目相看,有些事,她都没这个女儿想得透彻,只顾着意气用事。 只是放权容易收权难。 她重新打理任府的大小事务银钱往来,就算有任桃华在一旁帮衬着,也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她正在和管事的对着帐,就有丫头来禀说是老夫人召她。 她勿勿的赶过去,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吴郡陆氏向四姐儿提亲?”她不敢置信。 是那个陆氏吗,可是能让定远侯夫人陆氏亲自出马,陆氏便是吴郡陆氏那一脉的,这事情是明摆着勿庸置疑的。 定远侯老夫人陆氏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情愿,终究还是得走上这一趟,也不知陆钧是如何办到的,不但说服了父母,连族长也为他说了话。 卢氏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是哪一支的?” 陆氏老夫人淡淡地道,“是大房嫡支的陆钧。” 卢氏和任老夫人听了是嫡支就喜出望外,她们不怎么知道陆钧,可任府的其它人都如雷贯耳的。 任明堂和任明行听了这个消息,都差点以为自已听差了。 “是吴郡陆钧,你听真切了?” 任子信笑了笑,道,“就是那个陆钧无疑。” 吴郡陆钧少年成名,天资聪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人称玉郎,貌比子都卫玠,却是洁身自好品行高洁,德才兼备,年纪虽轻,已是文人士子中的楷模典范,备受天下读书人的推崇景仰。 谁也想不到,任桃华的亲事峰回路转,竟比他们期望的还有好得多。 比起那些靠打天下袭爵其实根底浅薄的权贵之家,和吴郡陆氏的这个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族结亲,才是无上的荣耀。 更何况那个人是陆钧,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深闺梦里人。 任明堂道,“我还要见一见他再作决定。” 这话往陆氏老夫人那里一递,老夫人不免在心里冷嗤,你家闺女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被陆钧看上,就算她没出过那档子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你们一家子倒矫情上了,这还真是应了老话,上赶子不是买卖,若错过了这门亲事,你们就哭去吧。 陆氏老夫人嘴上虽然不说,但不悦还是掩不住的,任老夫人和卢氏只好赔着笑,更加热络的招待着人家。 定远侯陆氏老夫人并没有多做逗留就起身告辞了。 婆媳两人把裴氏老夫人送到大门口,不住的致歉。 回去之后,莫说卢氏心里埋怨,任老夫人也骂着任明堂。 当天,任桃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久久没有回神。 陆钧向她提亲,这是什么状况? 她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随手救了一个人,作死的索了人家那藏着宝藏的玉佩,然后粗心大意的弄丢了,尔后人家来讨要,无法交代,就肉偿了? 不行,她得见陆钧一面,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她是有错,可是陆钧形同儿戏的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随手给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就没错吗? 可是,她如何能见到陆钧,去定远侯府找肯定是不成的。 没等她想出办法,陆钧却亲自送上门了。 ☆、第31章 长平巷 任明堂在书房见了他。 任桃华却始终没得到机会见他,任明堂与陆钧在书房一席谈后,又下了几盘棋,然后留陆钧吃了饭,任明行和任子信作陪,最后任子信亲自把陆钧送到门外。 任子信叹道,“陆钧,果然是名不虚传。” 任明行笑着颔首,世家的子弟教养良好风度仪态皆无可挑剔,性情谦逊温和,头脑敏捷心思剔透,见识出众谈吐不凡,酒品也佳,他这四侄女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任明堂看起来也很满意,却不禁想起在书房里他们最后那一段交谈。 “只有一样,我任明堂的女婿,不能是百姓庶民。” 这句话一出口,一直镇定从容应对自如的陆钧终于色变。 “伯父有所不知,陆氏上辈的族长有遗训,时值乱世,陆氏子孙,七十年之内不可入仕。” 任明堂意外又了然,原来陆氏子弟这些年来绝迹朝堂,竟是这么个原委。 只是他却并不松口,陆钧神色为难,最后才请任明堂给他一些时间。 任明堂只道,“我女儿的亲事不能担搁太久。” 陆钧低头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时已是目光清明坚定,“必不教任大人为难,半年为期,若陆钧不能达成任大人期望,还请另嫁。” 任明堂踌躇不决,任梨姿出嫁的日子不能再拖,任桃华的亲事需得速战速决,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再加上三书六聘,这一拖,准得一年,在徐相那里不好交待。 若是别人提此要求,他必会断然拒绝,可是这个人是陆钧,他实在太过理想满意,心里几番掂量后,就应了陆钧所请。 虽说如此,可是作为氏族子孙违背先人遗训,是件额外艰难的事,像陆钧这样的人,竟会为任桃华做到如此地步,他可不信那陆钧能为美色所惑,他到底是猜度不出他心思。 任桃华等了一天,差芷花去瞄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找到机会给陆钧递个只字片语。 旁边的芷花还在旁念叨着私相授受的不宜。 第二天一大早,她向卢氏请安回院,进院子却差点撞上一个小厮。 那小厮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条,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愣了一下,回房展开,那纸条上写着寥寥几字。 未时初刻,长平巷。 笔迹疏逸圆润,如风泊鸾飘,署了一个钧字。 陆钧? 她问了芷花,芷花却道那陆钧身边始终有人,她也没递上话。 去还是不去? 这上面也没写哪一天,她一犹豫,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她跟卢氏说要去买纸笔,借口便出了任府。 长平巷在城西的一大片宅子中间,人迹罕至,长长的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她刚入了巷子,陆钧就从马车上下了来。 他在离她约三尺处站定。 “你找我何事?”她问。 陆钧微笑,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找我?” 任桃华回头看了眼芷花,芷花摇摇头,她索性也不猜度陆钧如何知晓,直截了当的问他为何向她提亲。 陆钧看着她不语,漆黑的眼眸似繁星春水,静谧流彩。 陆钧盯了她一会儿,她被看得不自在,有些羞恼。 这时陆钧不答反问,“你说呢?” 任桃华没有答案。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心悦于她,当年他们相处了没有几日,而且一个伤痕累累面具全非,一个尚在稚龄,回溯点滴往事,她半点也没揣摩出其中的情愫来。 她思来想去,始作甬者还是那块不冀而飞的玉佩。 她诚恳又歉意的对陆钧说,不是骗他,玉佩真的是弄丢了,便是娶了她也没用,倒不如他提出一个补偿的方案。 她费了许多口舌,可是陆钧看起来还是不为所动。 任桃华觉得和陆钧说话很累,她猜不到他的心思。她其实心灰意冷,任明堂卢氏把她嫁给谁她都无所谓,到哪不是过日子,可是陆钧不行,不只因为他们是旧识,而且,她有种预感,她嫁了陆钧,怕是没法子如愿以偿的过自已清静的小日子,再者,任明堂把她当黄花大姑娘嫁出去,这么骗陆钧,她于心不忍,以陆钧的条件,配得起任何一个冰清玉洁的豪门贵女,而不是她这个再醮之妇。 芷花在后面唤着她,示意时侯不早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裴大哥,我对你实话说了吧,其实我配不上你,……我早已失贞。” 陆钧始终面色平静的听着,她抛出了这个大的炸雷,他也没有变色,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任桃华被这两个字给惊到了,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陆钧说了许多话,好象是说以后要带她去钱塘看海潮,去观音禅寺还愿,去天目山爬山,她别的也没记得,只觉得这大才子陆钧除了文采好之外,还是个话唠,真够能絮叨的。 她与陆钧的事看来是铁板定钉了。 可是却迟迟不见裴家来下聘,问了卢氏,才知任明堂与陆钧的半年之约。 卢氏还以为她是心急了,一边宽慰着她,一边埋怨着任明堂不知轻重。 任桃华哭笑不得,不过也松了口气,陆钧便是有通天之能,这事也不好办。 天气渐渐转冷,在申氏的帮助下,卢氏清理了绝大多数蔡姨娘所安插的心腹亲信,把管事的重新调配一番,府务渐渐井然有序。 卢氏终于不用每日都那般忙碌,放松了许多,尤其是看见蔡姨娘强颜欢笑,心情就更佳了。 只是任明行这一大家子的人入驻任府,开销一下子大了许多,竟有入不敷出之势,虽然任明行正式走马上任后,也拿出了俸禄贴补家用,但是终究是杯水车薪。 后来还是路氏主动的拿出了三房名下两间铺子的收益来贴补家用,才缓解了窘况。 紫真和蕊怀从外地来到江都,马上就要及笄,却在待字的闺秀中藉藉无名,路氏便让她们常常去参加各类的宴会,诗社花宴重阳会什么也少不了她们的身影。 紫真也还罢了,蕊怀闹了不少的笑话,任桃华想她大概得谢谢蕊怀,现下任氏最出名的姑娘已不是她了。 虽然受了点打击,不过能出去,她们两个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有时侯气那曹凌珍盛气凌人,笑符春梅是个跟班的。 “四姐姐,五姐姐,你们没去太可惜了,那朱大人的宠妾芸娘色艺双绝,一曲残烟震惊四座,简直是绕梁三日,舞也跳得好,美不胜收。” 芸娘能歌善舞,名动江都,与晋王夫人刘玉娘齐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任梨姿不屑道,“不过是以色娱人。” 任桃华却恍惚了好半天,她不由的想起了崔准说过她连以色娱人都不会的话。 “四姐姐,你想什么呢?” 任紫真推了推她。 任桃华回神,笑道,“我只是在想,以色娱人,也是一种能耐。” 任蕊怀深以为然接道,“就是,就是。” 任紫真嘻嘻笑道,“我们今儿还听了一桩趣事。” 虽然任桃华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致,任紫真两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学说了一遍。 晋王的几位夫人,元妃卫国韩夫人,燕国伊夫人,还有那魏国刘夫人。刘夫人刘玉娘是最得宠的,她的父亲以行医占卜为业,她小的时侯,被晋将抢了回来,把她送进了王宫,后来被太夫人赐给了晋王。刘夫人性情狡猾泼悍,放荡还好忌妒人,不过却是善于弹唱歌舞,巧语媚人,她跟随晋王在魏,她的父亲听说她显贵了,就来拜晋王认亲。可是刘夫人这时正和其它的几位夫人争宠,互比门第高低,对自已的出身寒微感到十分耻辱,哪里肯认他,硬说自已的父亲早已死于兵乱,哪里来来乡巴佬乱认亲威,然后让人在宫门口把刘老头儿打了一顿。 刘玉娘欲盖弥彰,这事被广为流传,引为笑谈。 在长江以南的诸国,二十余年相安无事,除了少许的磨擦,几乎呈现出一片太平景象,所以这些南方的闺秀们生在安逸,不知战火锋烟,更关心的皆是宫闱秩事。 而此时晋王在战场仍是保持着胜势,刘寻已因河朔失守被梁帝痛责,解除了他的平章事之职,贬调他为毫州团练使。 梁晋战事渐渐进入胶着状态。 天祐十四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已有五六年未曾在冬天结冰的黄河,冻得十分结实牢固,一直到河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晋王大喜,跟梁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皆受到黄河的限制,不能渡河作战,真是天助于他。 他当即率了大批的骑兵和步兵渡河。 后梁在沿河数十里设了营寨,栅垒相望,晋军迅速发起进攻,全部攻克了这些栅垒夺取了后梁的营寨。 然后进攻杨刘城。 7 杨刘城驻扎着后梁军的三千士卒。 晋军用芦苇塞满防御的堑壕,四面发起总攻,最终拿下了杨刘城。 此次胜利,是晋王在战事上一次突破,后梁失了杨刘,意味着借黄河天险所立的屏障全无。 这个消息传到南方,当权者皆有些坐立难安,原以为晋梁一战要持续十年之久,看来战事结束在即,俱有些担心战火会在不久的将来蔓延到自身。 而在徐府的徐知训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 去年吴晋联军,他和朱谨渡淮水北上,战事历时两月之久,却无功而返,而此时晋王以一国之力,竟拿下了后梁又一个重要屏障,这不是打他脸吗? 吴劳师动众,浪费了无数的钱粮挥师,却半座城池也没吃下,一点好处也没捞着,他心里那时就窝着火。 ☆、第32章 冬至夜 徐知训迁怒于人,左右皆战战兢兢。 见了徐知询,杨服才松了口气,这大公子骄戾,除了徐温能管制,也就这徐知询能顺得了毛。 “大哥,怎么一大早的,这么大的火气?” 徐知询撩袍在一边坐下,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徐知训沉声道,“知询,听说没有,晋王拿下了杨刘城。” 徐知询闻言愣了愣,“这么快?” 徐知训黑着脸不语。 徐知询瞧了他一眼,淡笑道,“大哥生什么气,该着急上火的是梁帝不是。” 徐知询又安抚了一阵,徐知训的才渐渐的消了火。 “大哥,我们的死敌另有其人。” 徐知训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提起这个人,他便如骨梗在喉,不除不快,只是这次派出的死士皆如死沉大海,杳无音讯。 “知询,你说的徐徐图之,又如何了?” 徐知询面有疑惑地摇头,他机关算尽给徐知诰下了三年的□□,时至今日,按说早该毒发身亡,不知怎么的那徐知诰却是没事人一样,真是令人费解。 徐知询冷笑,“冬至时,我们以吴主的名义召他,他必返江都,我们到时在下手。” 徐知训点头,到了他们的地盘上,眼皮子底下,保管教他插翅难飞。 徐知询想起一事,道,“前些日子,蜀王把枢密院事毛文锡降为茂州司马,把他的儿子司封员外郎毛询流放到维州,家产充公,又把他站弟翰林学士毛文晏贬为荣经县尉,把左仆射兼中书侍郎瘐传素降为工部尚书,却升了他的本家弟弟瘐凝绩,让他一个翰林学士承旨暂管内枢密院的事情。可叹那毛文锡在蜀地颇有名望,却落了个那么下场。” 徐知训冷笑,权力倾轧,本就无常,若不能做那人上之人,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父亲终究太过心慈手软,若是我作了主,岂会容别人骑在头上。“ 他想起徐温的话,杨氏在江都气数未尽,还不是时侯。 朱瑾这时来到,徐知询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不久,吴王下旨召各地刺史节度使团练使入京,准备在冬至那天晚上,皇宫设席大宴群臣。 临近冬至,江都西城门和南城门前的雪地被马踏得溜平,不断有人马进城。 这些人武将居多,皆是骑马远行,但也有少数人是士人出身,一行马车扈从。 两队人马在南门口相遇,一方是镇海节度判官陈彥谱,一为舒州刺史彭彥章。 “陈大人先请。” “彭大人先请。” 两人谦让了许久,那彭彥章骑马,便告了罪先行了一步。 陈彥谱转身正要上马车,却见官道上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的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那一队人皆是未着盔甲,却皆是背脊挺直兵刃整齐,秩序井然,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官兵。 其中一骑,那人年纪轻轻,面容又生得俊气得仿佛儒生,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凉薄,虽然衣着简朴气势内敛,但一群人第一眼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彥谱身边的裨将刘信并不识得他,只在心里猜度着这么年轻不知是哪一州的官属。 陈彥谱看得清楚,赶紧整了整衣冠,跑到了马前深施一礼。 “二公子。” 那人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些笑意,“不必多礼,一起进吧。” 陈彥谱连道不敢,请那人先行,那人也不哆嗦,道了声谢,便领着人马先行进城了。 刘信见陈彥谱态度,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陈彥谱的官位不低,若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恭敬,口称公子,那若不是杨氏一脉,那必是徐相的几位公子之一了,而排行第二的,就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了。 徐知诰领兵多年,善于指挥又骁勇善战,他以为必是个高大英武气宇轩昂的汉子,没想到却是个俊得不得了的小白脸模样,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徐知诰?” 陈彥谱果然点头,顿了一下,又告诫道,“以后,你见到徐知诰,要跟见到大公子一样尊敬。” 刘信似懂非懂,徐氏的继承人不是徐知训吗? 陈彥谱和刘信一行进了城。 他们这些官员虽然在地方驻守,但是在江都都有自已的宅院,带的随从也不多,倒也不必去驿馆。 只有刘信是地方上提拨的将领,在江都并无房产,陈彥谱去了兄长的宅子,刘信觉得宅子小拥挤,便去了驿馆。 刘信发现徐知诰一行却没有回徐府,也在那里。 刘信心想,看来徐知训与徐知诰不和的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驿馆里空荡荡的,几天下来,除了刘信,也只住了徐知诰一行和右都押牙王祺。 刘信本想拜见徐知诰,却一直都没有看到他出屋,来回进出频繁的却只有一位冷峻俊俏的少年和一个面容粗豪的中年文士,他上前套了两回近乎,才打听出那少年叫穆宜,而那个文士叫宋先生。 徐府来人请了徐知诰两次,却都被告知徐知诰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直到冬至的傍晚,他才再次见到徐知诰。 徐知诰一张脸苍白了许多,眼窝凹陷,脚步虚浮,似乎病过一场。 刘信过去请安,徐知诰神色疲倦,点了点头,道了句是镇海军的刘信啊。 刘信只是五品官,却是不够级别进入皇宫夜宴的。 不过冬至这天,与岁首并重,热闹的地方可不少,他也落不了冷清。 他跟人打听了,这江都最著名的活动有好几项,帝明堂祭祀鬼神,夜咏坊酒会,都是极为热闹的。 刘信听了便往夜咏坊酒会的地方赶去,到了才发现实际是个文人才子以诗会友的聚会,到处都是吟诗作对卖弄风雅的酸文人,只是那酒的品类繁多,他也舍不得走。 - 他品了好几种酒,意犹未尽。 却听得有人说,“这冬酿酒是一种米酒,里面还加了桂花酿造,配着这卤牛肉吃,极是美味。” 这大堂里嘈杂无比,可这清脆娇柔的声音不大,却生生了压了其他的声音,清楚的传入他的耳朵。 他不由得望向那说话的少女,那少女满面的朝气,青春明媚,令人眼前一亮。 身旁还围坐着几个女子,三个梳妇人头的年轻女子,看起都是官宦人家的媳妇,还有一个少女与说话少女年纪相仿容貌相似,另外一个穿樱桃红披风的少女容貌美丽楚楚生姿,还有一个侧头背向着他戴昭君帽的女子。 他正要转移目光,却见那戴昭君帽的女子转过头来,他刹那间就呆住了。 他发现自已匮乏的语言实在无法形容,那女子大概比那两个少女大上一两岁,娥眉如画秋波流转,一张绝整的俏脸几乎晃瞎了他的眼睛,他惊叹,天底下原来真的有那种一顾倾城的人。 “紫真妹妹真是行家。” “大嫂,你看,四姐姐又取笑我。”那叫紫真的少女依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撒娇。 那两个长得象的少女正是紫真和蕊怀,那两个年轻的妇人正是她们的嫂子伏氏和尤氏,还有有余氏,另一个少女是任梨姿,而戴昭君帽的正是任桃华。 冬至如大年,江都旧俗,这天连闺阁女子也不被限制,可以抛头露面。 而卢氏想着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皆在皇宫夜宴,便也不拘着她们,随她们出来。 一年之中,就这么彻底的放了回风,莫说是紫真和蕊怀,便是余氏、伏氏和尤氏也是格外的畅快。 “就要这个吧。“伏氏提议。 几个人落了座。 任桃华上午时只吃了一碗赤豆糯米饭,这时也觉得腹中饥饿,照着紫真的说话,一口卤肉一口冬酿的喝着,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夜咏坊大堂空旷,这时却已是坐无虚席。 除了文人才子,还有些平时鲜见的闺阁女子妇人,那些才子们见有佳人围观,俱都打点了十二分的精神卖弄文采。 紫真和蕊怀虽不太擅吟诗作对,但是身为从小就受教育的闺阁小姐,鉴赏力还是有的,见那些文人各显其能,便在一边品评着,倒也还算中肯。 “这其中有陆钧吗?” 尤氏只是随意一问,蕊怀她们却是四下搜索起来。 任桃华觉得头有些作痛,其实陆钧已回汀州,临走时托人给她稍了一纸信笺,说明正月以后才会回来,除此之外,并无赘言,附了一首七言诗,那首诗看起来只是吟咏风雪,可是才子诗词高妙,推敲起来隐藏的意味就多了,但都是浅淡的意思若有若无,这样却已让她坐立难安。 余氏见有些人格外注意她们这一桌,便提议了离开。 却正中了紫真和蕊怀的下怀,她们还想去看祭祀呢。 余氏本欲反对,却不好拂了小姑子的兴致,便到另一桌跟任子信几个商量,任子信几个人正酒酣耳热聊得正起劲,也不知听没听清,就说去吧。 她们便乘了马车往城外而去,城门每晚戌时紧闭,因今天特殊,不但没有宵禁,□□门也延迟到子时关闭。 她们饮了些酒,一路上都有些上了酒劲,晕晕的,有些兴奋。 出了城不远就是帝庙,她们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才是普天同庆,依然人头攒动,不同于夜咏坊都是一些才子佳人附庸风雅,这里什么人都有,无论百姓人家,还是达官富户,都带着祭品,点香献供。 她们看了一会儿献祭,开始时新鲜,后来就觉得千篇一律,便出了帝庙。 帝庙外面也挑了不少的夜灯,赤灯白雪,亮在夜色里,分外的温暖。 门口摆摊的延伸出了老远,卖吃的,卖香烛供品的,还有卖孩子玩意的,什么都有。 因为人潮汹涌,她们几个走了不多时就走散了。 任桃华看了看后面,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护院,就也不怎么怕。 这是一出发就定好的,每个护院盯着一个主子,尤其是三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个人都分了两个护院。 她给子泰他们买了三个风车,本想买几个糖葫芦,一想着不好拿,就作罢了。 又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前面有余氏她们的身影,挤不过去,便喊了声。 她没想到这一嗓子却招来了祸端。 ☆、第33章 破庙聚 杨服正领着一干随从来献供,听见声音,不经意地瞅了一眼,不禁大喜。 大公子正为弄不到那朱瑾的妾室芸娘懊恼,可那芸娘满江都城也寻不出可与其比拟的,面前这个少女,看起来是江都的大家闺秀,虽然与芸娘颜色媚人风情万种的风姿殊然不同,却真是个国色,他替徐知训搜刮了这么长时间的美女,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一半的。 他使唤了几个随从围上了任桃华。 任桃华一惊,她随身的护院纵身上前,却被那几个随从轻易制服。 杨服笑了笑上前,“姑娘,请随我走一趟。” “你们是何人?” 杨服笑道,“去了就知道。” 任桃华截钉截铁地拒绝,可是那杨服软的不行,就要硬抢,眼看着就要被抢走,斜斜的却伸出一把刀拦住他们。 刘信挺身而出,他马上地下的功夫都不错,可是杨服那些护院也都是一流的高手,他打了几回合,见他们欲合围,只好喊了任桃华跑,他在后面抵抵挡挡,也逃了一段路。 不久,刘信身上就挂了好几处彩,有的伤口还挺深的,鲜血淌了一地。 任桃华劝他不用管她,但刘信也上来了正义感,这众目睽睽的,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乃镇海军将军,鼠辈胆敢。” 刘信报了一下号,那些人却无丝毫惧色,在杨服的命令下甚至下了杀手。 他心里后悔,却是跑不了了,眼见着这一刀不死至少也要重伤。 这时却有人格飞了那把大刀,他有些眼花,半晌才看清楚救他命的是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妇人,那妇人似乎是力大无穷,空手夺白刃,没几下就把那几个随从全都斩于手下。 那杨服离得远,见此情景撒腿就跑。 那妇人也不去追,刘信只觉身子一轻,后来才弄清楚,是那妇人一臂夹了他,另一臂夹了任桃华,健步如飞,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他只看到两旁的树木飞快的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才在一座破庙前住了脚。 那妇人把任桃华放在一旁,把刘信顺手一扔,刘信差点没摔裂屁股,只是想到人家救了命,便忍气吞声地向她道歉。 那妇人神色倨傲,只冷冷的道,“在这儿看着她。” 然后便扬长而去。 刘信和任桃华面面相觑。 “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刘信面色赧然,他后来也是别人救的。 两人看了看天色,乌云黑沉也看不出时辰,却也能猜到大约是来不及进城了。 ”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我去拾些干柴。“ 刘信出去后,任桃华就在破庙里呆坐,混乱中就觉得那妇人有些面善,这时静下来就一下子想起来,那妇人是任府洗衣房的,是她回江都以后才卖身入任府的,记得大伙都唤她为葛婶。 在破庙里燃了把火,也没见得有多暖和,这庙年久失修,窗子露风,根本就保不了温。 两人围着火堆坐着,俱是无甚睡意。 任桃华见刘信身上血迹斑斑的,十分不安,刘信却安慰她不妨事,只是一些皮肉伤。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却听得外面马啼声响,来了许多骑马。 两人惊疑不定。 ”公子,风雪太大,就先在这儿歇脚吧。“ 有人嗯了一声。 这声并不如何的大,可是任桃华却觉得心跳如擂,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庙门被推开,一大群人鱼贯涌入。 时隔半年有余,任桃华再次见到徐知诰,曾经的崔准。 他披了一件黑狐大氅,上面还沾着一层雪瓣,带着外面的寒意,面容消瘦了些,脸色苍白,清俊的眉眼,似黛峰秀挺,桂华幽凉,眼神疏淡而深沉,视线在任桃华脸上一扫而过,停留在刘信身上。 任桃华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的情绪,泪水几欲夺眶,却生生地咽了回去。 刘信一愣,之后喜出望外,赶紧上前见礼。 ”二公子。“ 这人竟是徐知诰,刘信有些奇怪徐知诰怎么会深夜出城,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不过也不敢去问,徐知诰见是他,哦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说来话长。 直到徐知诰的手下也点了一堆火,众人围坐,刘信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徐知诰默默的听着,象是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听着不相干人的故事。 直到刘信说到了最后,他也没有看任桃华一眼。 任桃华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在另一个火堆旁。 她不敢去看他,视线只落在其它人身上。 除了穆宜,还有几个眼熟的人,但叫不上来名字,还有一个穿着儒生服却是胡络遮了大半张面孔的中年文士,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 徐知诰不说话,其它人也不敢多语,空气沉寂得要命。 穆宜领着几个人抱回了许多的枯枝,堆成了小山状。 徐知诰示意够了,穆宜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分给众人。 刘信看着手中的两个馒头,起身去给任桃华送了一个。 天气寒冷,就容易腹中饥饿,她白天没怎么吃,晚上把那度数很低又甘甜的冬酿灌了一肚子,只撕了一丁点的卤牛肉,前半夜颠沛流离,这时真是饿了,有了胃口,冷馒头都吃得很香。 大伙都吃了干粮后,徐知诰道,“都去歇吧,我守夜。” 手下人皆应了声是,然后或靠着供桌,或在地上铺了氅衣,就躺下了。 刘信觉得费解,主子添柴守夜,反而下属们呼呼大睡,这是怎么一种情况? “姑娘,去睡吧。”刘信起身打算去替替任桃华。 任桃华摇摇头,她如何睡得着? 刘信见任桃华了无睡意,他身上带伤,其实是困倦乏力的,便也不客气的去睡了。 庙内除了火苗噼啪作响,就只有风雪打着窗棂的呼呼声。 她身旁的枯枝添没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到徐知诰身边捡柴。 她怀里抱了一大堆,直起腰来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徐知诰。 徐知诰靠在梁柱上席地坐着,右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俊美的面庞肃然凝重,看不出什么情绪,薄唇紧抿,微微垂眸,似乎正望着火苗出神,她正要移开视线,他却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很冷淡,差点没把她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出冰碴子。 她走开,坐下来,才觉着胸口闷了一口恶气。 她觉得自已有千般委屈,可是徐知诰这种眼神却是倒打一耙,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自从她和崔准相认,两人吵架,他最多只是冷了脸,她头一次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看她。 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不是? 她即出走,从今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任桃华已换了好几个姿势,她发现徐知诰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式坐着,除了偶尔添柴,就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泥塑的雕像。 这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她又起身去捡柴,心不在焉,路过徐知诰时脚下被碎枝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她呀了一声,在趴下的一刻有人迅速扶住了她。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徐知诰起身扶住了她。 她小声道了声谢。 徐知诰一直没有看她,这时松开了手,从衣袖里掏出了汗巾,拭手后放了回去,才转身又回去坐下。 她觉得火噌地冒了出来,适才的感激无措刹那间都消失无踪,这是嫌她脏吗,她还没嫌弃他呢。 她火气上来,几步快走到徐知诰的对面,瞪着他。 徐知诰也不看她,迳自拔动了下火,添了几根柴,这次的柴火有点湿,瞬间就起了一股黑烟。 她离得近,被呛得眼睛睁不开,咳嗽连连。 灰烟过去之后,她才和徐知诰看陌生人般的视线对上。 任桃华鼻子微酸地想,她弄错了,这徐知诰绝对不是崔准,崔准绝不不会这样对她。 半晌之后,徐知诰才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出去吧。” 徐知诰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她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去。 外面已是风停雪消,月光照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七彩的幽光。 徐知诰背对着她,立在门口的槐树下。 她走到他的身后停下。 两人离得不算太近,但她仍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草的冷香。 ☆、第34章 决别意 “跟我回去。” 任桃华瞪着他的背影,居然没事人似的让她回去,她回去做什么,继续形同囚禁的做外室,永远不见天日?还是成为他成群妻妾中的一员? “不。”她坚决的吐出一个字。 徐知诰突地转身,俯首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睛,比不笑还教她心惊,望着他那深沉黑幽得如墨泼乌云的眼眸,她没骨气地怯懦了起来。 “理由。” 任桃华摇头道,“我不做外室,也绝不做妾室。” 徐知诰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探究,然后脸色温柔起来,叹了口气。 他抬手要去给任桃华拢耳边的乱发,任桃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手扑了个空,愣了一下,自嘲地收回了手。 他起身往回走,走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话。 她听着好象是如你所愿。 徐知诰进了庙,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她的愿望,不过是和他一生相守。 刚刚徐知诰往回走,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已,不跑过去,不去抱住他,不顾一切,卑微地哀求他带她走,这一刻只要她愿意,漫长又难熬的思念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从此她又会拥有他无尽的温柔和爱怜。 可是,她不能顺从她的感情,无关骄傲,而是她想象得到她的万劫不复,母亲的痛苦她虽没有感同身受,可是亲眼目睹,觉着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煎熬。 如她所愿,就是说,从今以后,他们真的就是陌路人了。 她擦干了面上的泪水,呆了一会儿,抬头却看见庙口门站着穆宜。 她快步地走进庙里。 任桃华此时却没想到,他们其实都会错了意,后来的发展才会那么始料未及。 一夜的时光,说漫长也漫长,可是终究会过去。 第二天天亮,徐知诰一行起身收拾,似乎准备起程。 刘信想他应该善始善终的把这位小姐送回去,就询问任桃华的身份。 没等任桃华回答,徐知诰的声音却传了来,“刘信。” 刘信应声过去,“二公子。” 没想却徐知诰却问了句,“刘信,可愿跟我回润州?” 刘信听罢大喜过望,跟着徐知诰意味什么,他是清楚的,自然是千般愿意,想了片刻,他道,“二公子,刘信愿意留在镇海军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徐知诰面上有了些笑意,“也好。” 徐知诰吩咐穆宜带几个人护送刘信任桃华两人回去。 刘信欲要推拒,却想昨夜的凶险,他一人护送这位姑娘的确是不□□全。 他们临走时,徐知诰看了看任桃华,突然语气平稳的说了句”过来。” 任桃华向左顾右盼,确定他是跟自已说话,众目睽睽之下,都在看着她,她只好走了过去。 徐知诰掌心躺着一只宝光流艳的红珊瑚耳坠。 当初小五冒充她,她要赶着庄起不值班的空档出去,着急中只摘了一只耳坠给小五戴上,所以她离开升州时只戴了一只耳坠。 她摸了摸左耳,上面光秃秃的,这只是她随身戴的,大概是昨夜在混乱中脱落了。 这耳坠是他的祖传之物,她从前可以戴着,可是他发现了,她就不想收了,要不好象还惦记着他似的,何况他们一刀两断,也应物归原主了。 “这不是我丢的。”她睁着眼说瞎话。 徐知诰瞧着她,面容冷静淡然,薄唇似有微笑,眼神却是暗藏着她看不懂的涌动。 他收起了那只耳坠,浅笑颔首语气平常,“一路走好。” 刘信在一旁看着,竟然生出了种错觉,这两人虽是素不相识,可站在一处,男的清俊儒雅宛如谪仙,女的容色倾城气质娇憨,竟是无比的相衬,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任桃华转身,努力深深呼吸了一下,把眼眶里的湿意硬咽了回去。 徐知诰他们匀出了一匹马给任桃华,刘信与另一人同乘一骑。 进了江都城,几个人轻易找到了任府,在任府的大门口停住,穆宜和他们告别。 任桃华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刘信一路上已是惊疑不定,这位姑娘分明没有指点路径,那些人却仿佛轻车熟路,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家。 这是参知政事任大人的府邸,他想她被人唤作四姐姐,那么她便是近来名动江都的任四小姐了。 事关任桃华的名誉,即到了任府,刘信也需进去解释一番。 任桃华安然无恙的归来,任府上下自是一片喜气。 卢氏一宿没睡,见她回来,才算安下心来。 蕊怀和紫真都红肿的眼睛跑来,又是自责又是欣喜。 任老太太连念了几声佛号,心想这个孙女竟是如此的命运多蹇,难道真是应了红颜命薄这句老话? 刘信跟任明堂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如何在祭祀时被抢,如何为妇人所救,后来在野庙又遇徐知诰,被他们送回来。 任明堂听罢,深深对着刘信一揖,“多谢将军相救小女。” 刘信面有惭色回了一礼,“愧不敢当。” 任明堂又问起徐知诰的事,刘信一一作答,当然略过了他对徐知诰的效忠之言。 任明堂若有所思,又再三的感谢他,又拿出一个宅子作为谢礼,刘信自是不肯接受。 任明堂想了想,道,“刘将军,任某有一事相求。” 刘信最终接受了那间宅子,任明堂求他不要将昨夜外传,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应承下来,又想他若不接受谢礼,任明堂绝对不会放心,便大大方方的受了。 冬至过后,除夕将至。 江都城里,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在预备着年货。 大街小巷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任桃华却是感受不到这些,那天之后,她和紫真她们都被老太太禁了足,不允许她们踏出任府一步。 徐夕转眼就至,倏忽就过去了。 这个正月有任明行一家的加入,分外的热闹。 伏氏又被查出了有孕,三房上下都是欢天喜地的。 紫真和蕊怀心中有愧,安份守已的的呆了半个月,到了上元节就有些坐不住,可是老太太不开口,她们谁也不出去,不免有些闷闷,不过正月十七,任杏芳探亲回来,她生性活泼,和紫真两个一拍即和,领着辰哥儿康哥儿几个,把任府弄得鸡飞狗跳。 任老太太和任明堂几个商量着给辰哥儿几个请先生。 任明堂道,“虽说都是冬季入学,但四民月令记载,儿童启蒙,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时。正月也是正时,我这几日就去给他们找个饱学多才品德出众的先生来。” 当年教任子信任莲洁几个的宋先生已离了江都,要不然他就极为合适。 而任杏芳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任府里原就有教授琴棋书画的罗夫人,只是罗夫人虽有才华,却是个清高寡和的性子,不太爱管教人,任老太太觉得还得请个教授礼仪的嬷嬷和善于女红的妇人。 任老太太自去张罗,不两日,就寻到了一位曾在大明宫教公主礼仪的麻嬷嬷,又在江都的绣坊里找了一个绣活好的绣娘吕寡妇,一切就已就绪。 任明堂也找来了一个老名士,荀老先生,中和三年的进士。 辰哥儿几个男孩开始跟着荀老先生学习《千字文》和《弟子规》。 自此以后,府里清静了许多,本来任桃华几个就每逢双日跟着罗夫人习琴棋书画,这样单日子又添了女红和礼仪课程。 女红也就罢了,不过花些功夫,那教礼仪的麻嬷嬷狠得要命,做得不好还要动手打,几个姑娘都着实吃了一些苦头。 麻嬷嬷整日都给她们讲女诫女德,还讲一些女人祸国殃民的史例,远的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妲已装病吃比干的心,近的就讲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玉环,这些女人都是亡国的祸水。 麻嬷嬷口沫横飞,“那杨贵妃的三个姐姐,平白无故的每月得脂米分费十万钱,那每天得抹多少米分在脸上,这要换成粮食,得养活多少平民百姓。” 万料不到这位麻嬷嬷竟有如此高的觉悟,几个姑娘不禁肃然起敬。 “就是给皇上养那后宫的数千宫娥,也是使得。” 麻嬷嬷一句话又把自已树立的高大形象毁于一旦。 对于任梨姿和任蕊怀,麻嬷嬷常常要讲一些尊卑有序嫡庶有别的道理,谁知任府这两个庶女与众不同,一个是恃宠而骄又心高气傲惯了的,另一个压根就没怎么在乎嫡庶,还笑嘻嘻的反驳,气得麻嬷嬷又得动手。 虽然麻嬷嬷为人苛刻脾气古怪又罗嗦,可是毕竟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一个月光景过去,几个姑娘坐姿仪态已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任杏芳几个小的,那变化是极明显的。 任老太太很是满意,又大大的赏了麻嬷嬷,老嬷嬷教起来就更卖力了。 任梨姿和任杏芳在任老太太面前叫苦不迭。 任老太太笑骂道“你们就是娇气,看看你们四姐姐和七妹妹八妹妹她们,哪有牢骚?” 任紫真和任蕊怀有气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泪水往肚里咽,谁说的,只是她们从小不在老太太跟前,没那么亲密,自然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反驳。 任桃华从头至尾默默的吃着水果,老太太见她这么爱吃,临走时便给她拿了一些。 这些反季的水果是又贵又稀少。 她回去便让芷花给葛婶送去。 芷花见怪不怪,依言把水果送去。 那天任桃华回到了任府,抽空就去了洗衣房,那葛嫂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的消失,还是在洗衣房正干着粗活,对她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同,她预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这样一个绝世高手,为什么会藏在任府做着下人? 她实在想不出来,也许人家有着什么苦衷,她追根问底也许并不合适。 ☆、第35章 阎罗招 在天佑十五年正月底的时侯,吴国派出右都押牙王祺帅江西洪、抚、袁、吉四州之兵,攻虔州。 只是虔州城据守险要城池坚固,吴师久攻不下,直到三月份也没有拿下城池。 这时,江都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徐知训在江都主政,倒行逆施,早已是天怒人怨。 他恨朱瑾地位比他高,又垂涎他的宠妾芸娘,便在泗州设置了静淮军,逼吴王派朱瑾出任静淮节度使。 朱瑾气愤添膺,表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定了一计。 徐知训的生日临近,朱瑾请他到自已的府上,让芸娘出来献舞,并把自已最喜爱的宝马送给徐知训,徐知训十分高兴,多饮了几杯,朱谨见火侯差不多,便让妻子陶氏出来拜见徐知训,趁徐知训不用笏板将他从后面打倒,呼叫早就埋伏的勇士,将徐知训杀死。 朱瑾提着徐知训的脑袋直奔王宫。 吴王却吓得不敢看,用袖子遮住脸,直说与他无关,都是朱瑾一个人干的。 朱瑾一声长叹,将徐知训的头摔到柱子上,一个人又提剑出了王宫。 子城使翟虔听此消息,关闭了江都府的四面城门,点齐兵马去朱府讨伐朱瑾。 朱瑾被下属护着打算从后面翻越府墙,结果摔得脚骨折断,他见追兵赶到已是走投无路,便自杀了。 十六岁便纵马疆场的一代名将朱瑾就此殒落. 江都城一时无主,各部军府陷入了混乱不安中。 眼看着一场兵乱就要发生,这时徐知诰率兵渡长江进入江都,很快就安抚了各军府,平息了混乱。 可是满朝文武皆是人心惶惶,这徐知训死在江都,徐温一旦回来,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徐温两天后到了江都,先把朱瑾的尸体沉入了雷塘,然后又雷厉风行的杀了泰宁节度使米志诚和宣谕使李俨. 听到这个噩耗,不少官员都纷纷跑到左司马王令谋和任明堂的府上打探消息. "大人,徐相会不会大开杀戒?" 任明堂温言开解了来者,不过心里却在嘀咕,这事透着蹊跷,那朱瑾虽不满徐氏,可身经百战的名将又岂是莽撞不顾后果之人,不排除朱瑾是中了圈套或受人利用挑拔,整件事背后另有人操纵。 王令谋不比任明堂,并非徐党,也担心徐温在丧子之痛后,迁怒于他,便领着官员去了右司马严可求的府上. 严可求早年就是徐温手下的宾客,临变不惊机智果敢,为徐温屡立奇功,是徐温的心腹之臣. 严可求宽慰了他们,教他们不必担心,他已对徐温细述了徐知训的恶行和被杀的原因,徐相的怒气已然缓解,这些大臣们才放了心离去. 他们走后,徐知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道,"他们哪里知道,父亲的确想大开杀戒." 严可求想,若不是徐知诰也一齐相劝,徐相怕是一时间也转寰不过来. "父亲打算把大哥的位置给谁?" 严可求不语,徐知询立即就明白了,气得脸色煞白. "父亲真是糊涂." 严可求看了看他,缓缓地道,"三公子,莫要心急,二公子年长,势力威望皆高出您一大截,徐相选他也是为安定大局,只是权宜." 徐知询哼了声,"他算什么二公子." 冬至那天没除掉徐知诰,真是可惜,他攥紧了拳头,都怪老五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天,他们半途截了要去皇宫的徐知诰,以要给他接风的名义请去了徐府,早在堂外埋伏了大量的甲士和弓箭手,只可惜五弟徐知谏酒到半酣,却偷偷给徐知诰报了讯,徐知诰借口出去解手便出城跑了。 其实当时徐知诰当时带的人少,杀了便也杀了,父亲就算得知实情,也断然不会处置了自已的亲生儿子。 严可求道,“公子欲想成事,还要细心经营人脉和掌握兵马,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才是徐相亲儿子。” “多谢严大人指点。” 徐知询深深行了一礼,希望严可求多加辅助,他与他大哥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知道笼络人心的重要。父亲器重严可求,留了他辅佐大哥,可惜大哥多数不听严可求的,要不,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三月底,徐温任命徐知诰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团练使。让五公子徐知谏暂管润州团练的事情。 徐温又回到金陵镇守,总管吴朝大事,其余的政事,全都由徐知诰决定。 徐知诰完全取代了徐知训的职位。 任桃华听到这个消息,久久没有回神. 徐知诰在江都主政了? 他们已近在咫尺,可是却已遥远得似隔着昆仑雪山难以逾越。 忽略年龄,幼年时也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吧,初为夫妇时的贫寒度日,邓州相认后的柔情蜜意相濡以沫,一切都似黄梁美梦,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她清楚记得的只有那夜风雪破庙的徐知诰,陌生,遥远,不冷不热。 天气渐渐转暖,万物复苏,柳树吐芽桃杏结蕾,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罗夫人开始教授任杏芳几个制香之术,从这个月开始,一直可以从桃花梨花香至牡丹香,然后是玫瑰香蔷薇香,以至是茉莉香桂花香,就算是冬天,也可以制出梅花香。 制香的步骤有百多种,最简单的,就是先摘了足够的花,把花蕊花心去掉,只留花瓣阴干,研成米分末,然后再用油调合,就可制成了。 可是每人个制出香,味道却都是不同的,也分三六九等,这就功夫了,要靠勤奋和时间的积累,一点点的品味磨练,当然要制出品质上流的香,还需要悟性和天分。 任桃华和任梨姿也跟着做了几种香。 她们曾经学过,沉淀了几年,自然做得要比任紫真她们好。 任桃华除了做了梨花香,还用树皮做了一种香,这种香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仿佛三月穿行在山径间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她这是受崔准身上的味道所启发,崔准一直也不知使的是什么香,身上总是散发着这种清香的味道,不过,他身上的味道除了清香还混着冷香,她却是制不出来了,也许冬天的时侯可以掺入梅花试一试。 因为这种香味,她并不会错认徐知诰。 不过对她所制的香,罗夫人微微表示了嘉许,她也挺欣喜,让这位高洁冷傲的罗夫人表现出点什么,还是不易的。 这天午后,阳光正暖,任桃华正在廊下逗着鸟,蕊怀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了。 任桃华看了看那少年,见那少年远山长眉,黑白分明的弯月眼,脸颊隐隐露着酒窝,很有几分眼熟,再听得那少年垂头丧气的叫了声四姐姐,才想起来这是四叔任明居的嫡长子任子禹,小时常混在一起玩,那可是个不消停的主儿,不知道这时为何这般意气消沉。 任桃华不由笑道,“你怎么啦?” 任子禹懒懒的靠在栏杆边,笑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四姐姐变好看了,就不知道歌艺有没有见涨?如此良辰美景春意融融,可否为兄弟抚琴吟唱一曲接风洗尘?” 任桃华听他油嘴滑舌的,又揭自已的短,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从秦楼楚馆刚出来的?” 任蕊怀在旁插嘴笑道,“四姐姐正解,这混球正是成日干这种营生,被四叔用藤条打烂了屁股,被发配来江都的。” 任子禹狠狠瞪了蕊怀一眼,骂道死丫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蕊怀撇了撇嘴,不再吱声了。 任明居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他又天生聪敏,十分得长辈的宠爱,任明居在地方为官,他结交了当地许多官宦富户子弟,成日混在一起,把膏梁纨绔的行事学了个十足十,前些日子,小小年纪竟为了一个青楼的头牌和人动手,任明居看实在是不象话,才把他送到江都,让他和那帮子弟断了联系。 任子禹一边笑嘻嘻的说别听蕊怀胡说,一边也去逗鸟,看到任桃华养的鸟时,却呆了一呆。 “这是什么鸟?” 任蕊怀嘲笑道,“任公子,一别经年,你,连麻雀也不认得了?” 任子禹又呆滞了一下,才爆笑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以为我见识浅陋看差了,原来真是个麻雀,……,养什么的都有,养鸽子养八哥,就没听说过还有养瘸麻雀的,哈哈。” 任蕊怀也被惹得笑个不停,直捂着肚子。 任桃华气得七窍后烟,这麻雀她捡的,当时下雪腿受了伤,她就养着了,就在已经养好了,正打算放生呢,没想到却提前被这两个混世魔王逮到了成了笑料。 她想了想,也不骂这两货,只待他们笑够了,才故作正经的给他们讲起为人子弟的规矩道理,任子禹和任蕊怀听了一会儿,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这位四姐姐记性超好外加面目可憎,忍耐不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半年之约将近的前几天,陆钧风尘仆仆的从吴郡回来了. 陆钧面容疲倦却神色淡定,似乎经历过一场大仗,终于尘埃落定. 陆钧说这几日就会来下聘,任明堂没有过问别的,他知道陆钧做这件事的难度,其实他只是在考验他的态度和诚意,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没想到他竟真的达成了,这其中的艰难与辛苦自是不必说. 任明堂正想着带他去见徐知诰一面,虽然朝堂上有打交道,可他还想单独的拜会一下这位徐二公子,可是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徐温还在,同时引荐陆钧就是个好借口了. 没等到他去,徐知诰却遣人来了。 搅乱了任府这一池平静的春水,涟渏重重。 任明堂起身迎接,“刘大人。” 才不过三月余,这位镇海军的裨将刘信升职不可谓不快,如今已是镇南军节度副使。 刘信赶紧回礼,“任大人,冒昧前来,恕罪。” 两人客套了一番,才落座,有婢女上了茶。 刘信一边喝着茶一边斟酌着该怎么说,让他一个大老粗来办这种事,还真难为他了。 任明堂也在捉摸着他的来意。 ☆、第36章 亲事定 刘信清了清喉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 他见任明堂已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继续说了下去。 从去年冬至相救任桃华说起,任明堂狐疑不定,再说和徐知诰破庙巧遇,说到徐知诰年底丧偶,看任明堂已若有所悟,然后话就好说了。 任明堂还是屏息凝神了一会儿才讶然道,“二公子是想,娶我女儿做继室?” 刘信笑道,“正是。任四小姐德容兼备端庄娴淑,二公子天纵英才人中龙凤,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任明堂沉默下来,如果没有陆钧,他当然求之不得,徐知诰当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便是当继室也不辱没了任桃华,可是徐知诰的身份经历都太过复杂,他所处的位置太过敏感,若是成事当然是鲤跃龙门,可是失败呢,搞不好任家都会因此而败落。 何况,他还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可是他也不能断然拒绝,放眼吴地,能教他不得不屈服的就只有徐温和现在掌控吴政的徐知诰。 任明堂轻咳了一声,道,“小女蒙二公子厚爱,真是三生有幸,下官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这事还有两桩难办之处。” 任明堂把他已和陆钧约定说了,半年之约已践,他不能反悔。再者,徐知诰年底丧偶,古制应当为妻子守一年,才可再娶,任桃华已满十八,拖到年底成亲,那任梨姿与徐家四郎得到转过年才能成亲,如何能行? 他把难处一说,刘信却是一晒,心想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连任明堂要说的话都猜了个准。 刘信笑了笑,“这两桩事都无需任大人操心,公子自去解决。” 任明堂干笑,即是如此,他真是再找不出理由了。 原约定好十天内上门来提亲的陆钧果然没了动静,又过些时日,陆钧派人来送了一封信,说是婚姻之约,就此作罢。 而与此同时,徐家也来了信儿,说是四郎徐知诲骑马时折了筋骨,要求婚事推辞一年。 任明堂半推半就的应承了婚事,徐知诰丧偶,需年底才可正式议亲,这事还不宜声张,只是口头约定下来。 这事跟别人不说,却还得告诉任老夫人和卢氏一声。 两人都是大感震惊,任桃华的亲事波折丛生跌宕起伏,与徐知诰结亲,却是说不上来好与不好,只是可惜了陆钧那么好的后生。 可是任桃华激烈的反应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她听到消息后跑到了任明堂的书房。 任明堂冷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任桃华没被任明堂吓住,“反正我不嫁。”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了反抗,这看起来一直是柔顺听话的女儿竟然这么忤逆,任明堂震怒之余也十分的惊讶。 任明堂一怒之下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天。 出来后,卢氏也劝任桃华,说是教她放心,她曾见过那徐知诰一面,此人人品相貌谈吐皆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沉稳内敛谦逊,虽说是女儿是自已的好,她也觉得高攀了。 她只觉得有两样不太理想,就是徐知诰的养子身份,还有任桃华得做继室和继母,那徐知诰听说还有几个儿女。 任桃华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看她,卢氏见过徐知诰,那她不觉得徐知诰很象崔准吗? 卢氏不同任明堂,她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原来卢氏也是惊奇两人的相似,只是徐知诰为徐温自幼收养,万万不会是一个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任桃华心知肚明,徐知诰就是崔准,可她也有和卢氏相同的疑问,徐知诰如何□□有术的? 任明堂把她禁了五十天的足。 她出来的时侯,石榴花已开得红艳似锦,一丛丛的枝上如剪碎红销花团锦簇,春光已逝,夏阳初绽。 她雇了马车,迳直来到了徐府。 她足足在门口等了一盏茶工夫,徐知诰却不见她。 徐府的正门对着一条宽阔的大街,车马繁华人来人往的,她不能多呆,只好又回了任府。 再来,还是如此。 虽然她见不到徐知诰,可是他的消息却如雪片般的从没断过。 徐知诰执政,所作所为,与徐知训截然相反。 他侍奉吴王很恭敬,待文臣士大夫人们也不似徐知训那般頣指气使,御众以宽,约身以俭。 他以吴王的名义下令,免除了吴地百天祐十三年以前所拖欠的税收,其余的税钱也可等到年景好的时侯再交纳。 在从前,吴征收丁口钱的同时,又要百姓按照田地亩数交纳税款,这样就导致了钱重物轻,百姓们苦不堪言。 徐知诰发布一系列的新税令,将丁口钱免除,其余的税钱全折合谷帛交纳,细绢每匹值一千钱可当三千钱税收。 当时就有不少文臣提出反对,说这样朝廷每年失掉的钱可以亿万计。 可是宋齐丘一言拔之,他说哪有百姓富足了国家还贫困的呢? 徐知诰力排众议,实行了新税令。 不管徐知询如何在背后常常骂他假仕假义收买人心,徐知诰仍是收服了吴地百姓的心,有相当一部分的耆宿老将和文臣也渐渐对他心悦诚服。 任桃华想,这样一个做大事的人,却怎么不肯放过自已一个小女子呢? 以他的出身容貌地位能力,完全可以在名门望族中寻一个才貌出众名声清白的女子,就是做继室,也有无数的女人趋之若鹜,为何偏偏吃回草呢,这其中的原因她不敢深想,想出来也不敢相信,便是相信了也是心有不甘。 腐草化萤的季节,吴仍没有拿下虔州,反而因暑湿军中流行瘟疫,王祺病亡。 吴王下旨,任命镇南节度副使刘信为虔州行营招讨使,支援虔州。 虔州防御使谭全播向吴越、闽、楚三国求援。 不久,吴越王任命统军使钱传球为西南面行应援使,让他率领二万大军前往攻打信州,以解虔州之围。 而楚国和闽国出师后则按兵不动,楚将张可求率领一万余人驻扎在古亭。闽军驻扎在雩都,准备援救谭全播。 吴越军包围了虔州城,当时虔州城只有数百驻军,而信州刺史周本心知不敌,打开城门,在城门里面支起空帐篷,叫他手下的官吏登上城楼在音乐声中摆开宴席作乐饮宴。吴越军向城楼上射出的箭如雨一般密集,但信州官吏们安坐不动。吴越人疑有伏兵,到了半夜,他们撤了回去。 吴王任命前舒州刺史陈璋为东南面应援招讨使,并让他率兵入侵吴越的苏州、湖州,钱传球听闻此讯,便从信州南下驻扎在汀州。 战事持续到白露,刘信率领三千士卒夜袭古亭,楚将张可求败退。 然后,刘信又派兵去袭吴越和闽的部队,那两国听闻楚已败,却是不战自退了。 刘信最终拿下了虔州。 以往,吴越国常至虔州贡后梁,现在这条道却为吴国所断绝,只好走水路从东海上到达登州,然后再到梁。 九月底,刘信率师意气风发的返回江都。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吴王出城郊三里迎接,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百官侍立,场面十分隆重。 在肃立严谨的黑云军之外,密密麻麻的挤了无数的平民百姓,观者如山。 任桃华也换了男装,挤在人群中。 本来今天任老太太是不允许任何一位任氏女出门的,她是避过了任杏芳和任紫真她们,偷偷的跑出来的。 她想,这样的场合,徐知诰总会露面的。 可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已错了,这样的浩瀚的大场面,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有机会和徐知诰私下会面的。 任桃华第一次看到吴王,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吴王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余岁模样,生得五官端正,面色凝重肃穆,神色中却没有帝王的睥睨威仪,缺少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徐知诰站在吴王的左侧,望着烟尘滚滚的远方,紫袍玉带身姿挺拔,面庞清俊沉静目光深远,神色虽并不如何威严冷峻,气势也极内敛,但只是貌似恭谨的站在那里,竟生生的把明黄龙袍的一国之君衬成了底色背景。 一盏茶的工夫,大军已到了眼前,当先的刘信率先下马,后面的佐将也跟着纷纷下马。 “参见主公。“刘信领着佐将下跪。 “刘卿平身,众将军平身。”吴王亲自弯腰相扶。 刘信起身又要参拜徐知诰,却被徐知诰以眼光阻止。 吴王看了看徐知诰,心中又敬畏又感激,那徐知训在此,可万不会如此要给他这个孤王颜面的,徐氏一族,除了徐温,也就这个徐二公子会给自已吴王的尊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徐知诰面前他还是拿不出主公的架势。 太监宣读圣旨,赏了刘信大批的金帛,并升刘信为镇南军节度正使,原来正使之职也是空缺,不过自此以后,刘信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军之首。 对其它有功的将士也是一一封赏。 军中山呼万岁,响彻四野。 然后就是众将解甲解刃,随吴王一行入城,参加洗尘宴。 任桃华随着人潮也回了城,她不着女装,徒步而行,随意了许多。 她看了许久的热闹,又走了一段路,就觉得口渴,左右顾见不远有一处茶楼,便提步走去。 茶楼里的伙计迎了上来,见了她微微一愣,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小哥儿,简直比这街上最美的许姑娘还要俏上许多,“公子,里面请。” 茶楼里的生意很好,大多数的桌都被占了,她被伙计领到一张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壶茶。 伙计见有客来到,又迎上去,见了来人,又是一怔,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来了这么多神仙般的客人,眼前这青年长得虽然不及刚才那个小公子好看,可是那小公子俏得过了脂米分气太重,这个青年就俊得刚刚好,带着应有的阳刚之气,虽然有点冷峻,但也是不容置疑的男子气概。 任桃华饮了一盏茶,才缓解了一些口渴,抬头却见到一个人,刚一触及,便连忙把目光移了开。 对于崔准的两个左膀右臂,庄起和穆宜,因为在升州的那一段日子,她与庄起更为熟稔,可此时见了庄起却无久别重逢之喜,反而不禁心虚,当初她是不告而别从庄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庄起失职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便是崔准不罚他,以庄起的德性,断断不会逃避责罚。 她溜了庄起一眼,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不象是受过重刑。 庄起专心喝着茶,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她松了口气,庄起是没见过自已真面目的,当然不会认得她。 茶楼里很是嘈杂,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从城外旁观回来的,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有的说军队训练有素军纪整肃,难怪能打胜仗,有的说是刘大人指挥有方,有的说原来吴王这么年轻,还有的人说徐知诰俊得倒象话本里的才子,哪里象个首辅,。 有人笑道,“如今百姓的税赋少了许多,还不得感谢这位徐大人。” 不少人都接话附和说徐知诰的好处。 这时有人哼了一声,“徐氏,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觊觎别人的江山。” 此言一出,茶楼里刹那就安静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些人起身付帐赶紧走了,陆陆续续的茶楼里已没剩下几桌人。 这种话题,最容易惹上杀身之祸,避之唯恐不及。 那说话的是个留着胡髭的中年人,正在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脸上潮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这时西边一桌上的一个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少年奇道,“七叔,怎么都走了?” 一桌的中年汉子摇头,只埋头吃着菜。 这叔侄俩都是肤色黑里透红,浓眉深目鼻梁高耸,那少年的口音也透着些怪异,说起话来也不流利,不但不象吴地人,也不太像中原人。 又过了一阵子,茶楼里只剩下了那喝醉酒的中年人、那叔侄俩,还有任桃华和庄起。 任桃华也明白是个怎么情形,但是她也不怕徐知诰派人来抓她,她正好寻他不着。 庄起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静静的喝着茶。 那中年人已醉得趴在了桌上,屋里只剩下那叔侄在说话。 庄起喝到第三壶茶时,一大群吴兵冲入了茶楼。 领头的一个兵头喝道,“谁在此妄议朝政,都抓起来。” 那群吴兵上来捉拿他们,那叔侄不明所以,却不肯束手,和那些官兵打起来,只是双拳难敌四脚,眼看就要被擒。 剩下的吴兵过来架起了那醉汉,其它人又过来擒庄起和任桃华。 庄起见人已到眼前,啪的一声将茶盏摔到他们身上,脚步挪移间,迅速出击,转瞬间那两个官兵已被他撂倒。 其它官兵见他身手厉害,便放下了别人,上前围攻他。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庄起就收拾了他们,那头领见状不妙,也不敢上前,脚底抹油去搬救兵。 庄起领先往茶楼外面走,。 那叔侄俩和任桃华只好跟上。 一打开门,却发现外面还有许多的官兵包围了茶楼,都手持□□,拉弓搭箭对准着门口。 一时间,箭弩齐发。 ☆、第37章 诛心辞 庄起及时的关上门,只听得声响密集,箭都射到了门上。 他们又回了茶楼,庄起示意他们上二楼,那叔侄俩也没忘了背上那醉酒的汉子,几个人一起上了楼。 门很快被撞开,大量的官兵蜂拥而入,只是那往二楼去的那条窄路只有不足三尺宽,人根本一起上不去几个,有武功高强的庄起守着,却是谁也突破不上去。 楼上的人却都是人心惶惶。 掌柜的和两个伙计,都战战兢兢的躲在楼上的角落。 其中那个引任桃华进来的伙计万四见那叔侄把那醉汉背上来,骂道,“你们背他上来做什么,若不是他,哪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那叔侄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叔侄俩并非中原人,他们俩千里迢迢,来自于天山脚下的龟兹,他们的部落在龟兹是大族,因为他们得罪了回鹘的贵族,万不得已才出来躲风头,在中原流浪,仰慕吴国繁华富庶,这才一直往东到了吴地。 那叔侄虽然略通汉语,可是只限于简单的交流,那叔叔虽然年长,汉语还不如少年,对于突然被大批官兵围捕的原因一无所知。 小伙计万四跟他们详细的解释了一番,他们才恍然大悟。 另一个伙计施富突然颤声道,“又来官兵了。” 他们跑到窗口,果然见下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官兵,密密麻麻如黑蚁般,将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阵仗,兴师动众,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走。 可是他们又为何要逃,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万四踢了踢瘫在地上的醉汉,“都是你。” 施富结结巴巴的,“把他交出去,是不是就没我们的事了?“ 老掌柜突然清醒过来,急忙走到庄起身后,“这位壮士,这样下去,于事无补,不如我们别反抗了,向官府陈明实情方是正理。” 庄起手起刀落,砍落一个官兵,然后恩了声,侧身给老掌柜让了条路。 那老掌柜看着下方杀气腾腾的官兵,终究一步也没迈出去,唉,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他不过是个掌柜,现在却已是骑虎难下,官兵这架势是把他们当成乱党了。 太阳渐渐的西落,暮□□临,官兵源源不绝的补充上来,庄起仍旧是一夫当关,只是浑身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 老掌柜还在一脸无奈的劝着壮士离去不要管他们,可是庄起恍似未闻。 这时,茶楼下方是一阵骚乱,似乎有人在说徐大人来了。 任桃华到窗子前看,只见下方来了一辆车乘,上面下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却身着官服的年轻人,那年轻官员生得面目阴柔,却不是徐知诰。 那年轻人看了一下现场的状况,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出来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逆贼,竟敢辱骂徐氏,还不束手就擒,给你个痛快,免得受那凌迟车裂之刑,九族灭门之罚。” 老掌柜听了差点老泪纵横,可千万别拖累他啊。 那异族少年却奇道,“什么是凌迟车裂?” 万四瞪了那少年一眼,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但还是张口道,“就是跟炮烙腰斩一样的酷刑。” 那少年还是不懂,问道,”那九族灭门呢?” 万四没好气的道,“就是你死了还不算,你的亲威,你的亲威的奴仆,奴仆的亲威,只要沾边的,都得死。” 那异族少年这下听懂了,黑脸也透着些青色,都说他们西域人凶狠,这中原人才真是残忍至极。 其实九族灭门并不是这么讲的,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是指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而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一家。 只是这样说来,那异族人也不会懂,万四那么一说,那异族少年却是理解到了更深的一层。 那年轻人挥了下手,身后出现一个高个的长脸官兵,那长脸官兵步法敏捷,如穿花拂柳,越过了其它官兵,很快到了楼梯前,跳跃上了梯顶,拔剑刺向庄起。 这一剑快如闪电挟着风雷之势。 庄起见这一剑来势汹汹与众不同,也不敢怠慢,挥刀相抵,刀剑相撞,一声响的同时两人俱觉虎口发麻,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又战到一处。 他们一打起来,刀势磅礴剑锋凌厉,风声呼呼,离近一点就面如刀割,别人再也插不上手,只能退到下边观战。 两人迅速过了百余招,谁也没耐何谁,打了小半天,庄起虽已力疲神乏,可是那长脸官兵却吃亏在个子太高,在低矮窄仄的楼梯间施展不开。 任桃华心焦如焚,现在虽是势钧力敌,可是这样下去,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死路一条。 可是另一条束手就擒的路也走不通,来的不是徐知诰,那庄起的性命不好说,她的身份若被拆穿,且不说名声,给任府惹的麻烦也不小。 她喊了声庄起。 这一声清脆娇柔,一听就是个女子,楼上的几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直没说过话看起来也挺镇定的小公子竟是个女子。 任桃华知道,以庄起的身手,一个人突围完全不是问题,他迟迟不撤,甚至孤军奋战,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是认得她的,甚至可能就是在暗中保护她。 “庄起,你走吧。” 庄起闻言并没有走,反而加大了攻势,几乎是只攻不守,那种激烈有了几分和对手同归于尽的意思,那对手心惊,气势不如,就落了下风。 那龟兹少年懂得几分武艺,见此情景就喝采欢呼起来。 任桃华却殊无喜色,她感到庄起已到了强弩之末,狂风暴雨之后大概就是落红凋零。 一直在窗口的龟兹大叔突然道,“有救兵。” 下方延伸到街尾的官兵骚动了起来,排列整齐的队伍似乎被物体刺穿,成一条直线的波动,好象是什么冲入,所到之处官兵迅速溃散。 那龟兹大叔喊了出来,心里却不大相信,哪里会有救兵从天而降来救他们? 这时其它的人也到了窗口,那团混乱迅速接近茶楼,却看得大约清楚了。 的确是有人闯入,是十数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训练有素,出手如疾风闪电暴雨惊雷,又凶又狠,虽在数以千计的士卒中,却仍然分割出了一条血路。 那队黑衣人杀到了下茶楼之下,那长脸官兵虚晃一剑,退下来跃到了那年轻官员的身边保护他。 庄起见此,便让他们跟他杀出。 那茶楼掌柜和伙计当然不肯走,一来不会武艺,二来若是走了这罪名就坐实了。 那龟兹叔侄护着任桃华,庄起断后,跟着那群黑衣人杀出了群围。 大概是怕了那些黑衣人的凶狠,那帮官兵只在后面呐喊,却不使劲追赶,转了几条街,就没了追兵。 又转了几个弯,那群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摘下面罩。 那人却是吕何。 任桃华没感到有多意外,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始终知道,只要她遇险,崔准总不会真丢下她不管的,何况还有庄起。 吕何走近她,她刚要说话,吕何却是面孔一板。 吕何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冰冷严厉,“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随心率情而为,你也是江都的名门闺秀,却如此不知自爱自重,轻浮放纵,女诫女德都白学了吗,就算没有品德,也该长些脑子,不要总给别人添乱,好生在家呆着罢。” 吕何言罢,神色尴尬地冲任桃华笑了笑,也不知道主子是咋的了,叫他对这么一个美得天地失色的小女子说这样冒犯人家的话,而且声色俱厉,一点的情面也没留。 任桃华静静听着,这吕何鹦鹉学舌的功夫见涨,徐知诰的声音语气学了个□□成,若不是这一番劈头盖脸的严词太过诛心,她几乎要给吕何喝个采。 那龟兹少年却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随便骂人?” 任桃华脑瓜仁生疼,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走吧,她只是觉得累,不想再说多余的话、 吕何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黑衣人点了点头,吕何回去。 那群黑衣人撤后,那龟兹叔侄和他们道了别,说了他们俩的姓名,少年叫罗砂,那叔叔叫埃发,是乌牙部落的人,他们也即将返回龟兹,临走时再三强调他们是患难的交情,去龟兹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尽地主之谊。 那龟兹叔侄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任桃华往回走,庄起默默的跟着她,直到她到了任府的门口才消失了踪影。 任桃华一天未归,芷花虽然提心吊胆,但是她有言在先不到天黑也许不会回来,所以芷花一直挺到她回来。 她回来后芷花才虚脱般的松了口气。 任桃华对芷花又愧疚又感谢。 她洗了个澡,躺在拔步床上的时侯,又想起徐知诰的那番措词严厉的话,当时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这时却生不起来气了,她有什么资格立场去生气,说得也没错,她惹了乱子却教人家去擦屁股,活该挨骂,可是理是这个理,终究是觉得委屈,不由得掉了眼泪,白日太累,也没哭多久就睡了去。 过了几日,徐知询无故杀了一文人的消息传开,那人名为张绩,并非是两江名士,可在江都城也有些知名度,一时之间朝野沸腾,徐知询成了千夫所指,无奈徐温只好让徐知询告病,暂时赋闲在家。 右司马严可求因纵容徐知询越权大批调动军马,被除去司马一职,谪贬为楚州刺史。 任桃华猜测那张绩便是那天的醉汉,终究是因酒后失言丢了性命。 ☆、第38章 攀比心 徐府后园的八角亭外,已是残荷败叶,一片荒败之色。 陈洛勿勿的走过水上庭榭,进入水亭。 “公子。” “辛苦了,严可求去任上了?” 陈洛有些风尘仆仆的,这时道,“没有,他去了升州拜见徐温。” 徐知诰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严可求不会乖乖的去楚州上任,这他是有数的,他听得陈洛说严可求和徐温一席谈后,徐温留下了严可求在身边处理政务。 亭中的另外两人都面色凝重,这严可求铁了心的扶保徐知询,不只一次的劝徐温舍徐知诰,使用徐知询主江都政事,徐温虽一直没有应允,可是长期留在徐温身边,就怕会水滴石穿。 骆知祥沉吟了片刻,“大人,我有一计。” 徐知诰道了声说罢,却半天没有动静,抬眼皮见他面色犹豫,便道了句尽管说来。 骆知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严可求有一子,听说已到了婚配的年龄,而大人有一女,我想……” 没等他说完,就听旁边的宋齐丘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的千金最大的只有八岁。” 骆知祥却是不知的,他呆了呆,那严可求之子严续已有十七岁,两人相差了九年,倒可先定亲,等着徐大人的千金及笄后再行婚礼,可是问题就是,严家能再等□□年吗?以严续的出色,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却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定亲,怎么也是说不通的。 骆知祥面有惭色,直向徐知诰告罪。 徐知诰却若有所思,突然笑了笑,“不,你的主意我采纳了。” 严可求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除了他太过可惜,不除他又如鲠在喉,两家结为姻亲,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骆知祥和宋齐丘面面相觑,骆知祥是觉着有点对不起严大公子,而宋齐丘却是心里嘀咕,这二公子怎么好象换了一副心肠似的,这不择手段的笑面虎模样,倒有几分徐相的风范,他一心辅助徐知诰,看中的就是他温厚宽容大度的仁者之风,可这种风格却渐渐模糊了,外表看是没大的变化,可这骨子里却是大不一样了,这位二公子的心思,如今就连他这个心腹也是捉摸不清了。 陈洛见话题告一段落,又回禀了一事,他在徐温处看到了晋国来使。 徐知诰淡淡的道,“李存勖还想要吴出兵。” 八月的时侯,李存勖曾遣使者来吴要求会师,共击后梁,当时被他以攻打虔州艰难而推辞。 现在,晋王准备大举进攻后梁,周德威率幽州三万骑兵和步卒,李存审率一万多沧州、景州骑兵步卒,李嗣源率一万多邢州、州骑兵步卒,王处直派将率一万多易州、定州骑兵步卒,以及各州的奚、契丹、室韦、吐谷浑各少数民族部落,把这些兵汇集起来,总共有十万之数。 陈洛道,“为何不出兵,后梁气数已尽,灭亡只是早晚,我们出兵共击,可平分梁土。” 徐知诰看了看陈洛道,“你认为晋王会守信吗?” 吴国兵力远不及晋,便是助晋夺得江山,那时损兵折将的吴军就更不是晋的对手,晋不但不会分给吴国疆土,更有可能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吴土。 此时只能坐山观虎斗。 直至年底,晋与梁的战事互有胜负,晋损失了大将周德威。 年底的最后一仗,两军的损失都达到了三分之二,俱偃旗息鼓,重整军队。 小寒刚过,王令谋的夫人于氏正式向任府给徐知诰提亲。 纳采、问名、纳吉,双方年庚八字没有相冲相克,婚事已初步议定。 然后就是过大礼。 任杏芳和任紫真几个丫头抢着礼单直看,问东问西的。 “这送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砂糖是什么意思?” 申氏笑道,“这是送给女家做汤圆的,取其圆满甜蜜美满之意。” “这四色糖呢,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 卢氏笑着告诉她们表示象甜密,白头到老的意思,象这些吉祥的话她是很喜欢回答的,希望这样答了之后,任桃华以后的日子就会万事如意。 “这生果呢?” 屋里的几个妇人皆没动静了,都没吱声,也没法说,难道要她们对几个小姑娘家说这是生生猛猛的意思,可要她们再往下问呢。 申氏一把抢过礼单,还给卢氏,板着脸道,“你们这几个丫头瞎折腾,等你们出嫁时再看。” 申氏飞快的扫了一下礼单,那礼单上的各色物品皆是俗成定规,没什么好看的,她只盯了一下聘金,一千金。 这一千金的聘金当然是远超任榴香夫家的聘金,但是不比任莲洁夫家的多,而任莲杰的夫家虽也是世宦人家,但女婿苏跃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哪里比得上位高权重的徐知诰,以他的身份地位,出这一千金的聘礼只能说是不过不失。 申氏与卢氏虽然交好,但终免不了比攀之心,任桃华眼见得姻缘不好了,她还十分惋惜怜悯这姑娘,可没想却先上赶子来了个陆钧,后又半途□□来了徐知诰,这两人,哪一个不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一个是如芝兰玉树风华无双的才俊,一个是年轻有为文治武功卓越的英才,就算那沈焕严续之流也是望尘莫及的,她那以后就眼热了起来,虽不致妒忌,可是羡慕和不舒服是有的,她两个女儿,除了不如任桃华长得好看以外,哪一点不如她了。 申氏看了聘金数额,这种不舒服终是消散了一些,徐家人未必有多重视任桃华,她虽嫁得好,以后的日子还要看她的造化。 下了大礼之后,就是请期,徐知诰托人带了徐温的话,说是徐温把日子定到明年的三月初五,任明堂自是没有意见。 只是徐温从头至尾没有露过面,任明堂也摸不清他对这门婚事的态度,难免有些惴惴。 任梨姿这段日子心情大坏,整天都在屋里打骂丫头。 这天被蔡氏撞上,蔡氏劈头就把她一顿训。 任梨姿道,“姨娘,我不服气,现在她又成了我的长嫂,凭什么我嫁入徐府,她还是阴魂不散。” 蔡氏发了顿火,平静了些,理了理她的发鬓,笑道,“糊涂,她不过是个养子媳,哪里比得上你?” 任梨姿道,“可是那徐知诰大权在握,情势比人强。“ 蔡氏冷笑,“那不过是徐知训死了,徐相再无年长的亲子,年幼的能力和势力都不足压制诸将,再过十年,你且看,你那三伯徐知询若不争气,便你那夫婿也是有机会的。” 任梨姿眼睛一亮,“姨娘,你的意思是……” 蔡氏却不多说了,只说让她自己想。 蔡氏眯着眼笑了笑,透着些妩媚,论心思手段,十个卢氏也不是她的个儿,她将任明堂推得越远,自已便把人笼得更近,卢氏也是傻,女人再独立,那男人还是天,哪有人能拧得过天。 这些事当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看透的,都是任明堂给她透露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可是这也是实情,她是个聪明的,一想就明白了,任明堂嫁了两个女儿,也是作了两手的准备。 蔡氏又告诉任梨姿要和任桃华缓和些态度,将来总是要在一个屋檐下,只有忍耐,才有翻身的机会。 任梨姿听了蔡氏的话,便也去了任桃华那里两回。 任桃华正在赶制她出嫁的绣活儿,她的绣工不算好,任梨姿难免又嘴欠的笑话了她几句,笑她绣的鸳鸯戏水象鸭子伏水,绣的凤凰象野雉,她看了看自已的绣品,这话也不算是恶意中伤,还是有几分贴切的。 任梨姿见她不反驳,有些无趣,自已又凭空品味出了几分不屑,便冷笑道,“你现在得意了,出了那种事,也能找个好夫婿。” 任桃华将针插入又拔了出,才淡淡地道,“一个继室,没什么好的。” 任梨姿觉得她矫情,明明拣了天大的便宜,还要装模作样的。 不过,徐知诰也并非十全十美的。 任梨姿坐到了任桃华的身旁,笑道,“四姐姐,你听说没儿,四姐夫可是有好几个庶子女的。” 任桃华瞟了她一眼,她就知道,任姿梨叫她四姐姐就准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知道。” 任梨姿接着说,“四姐姐,那你知晓四姐夫为什么没有嫡子女吗?” 任桃华虽知她没好话,但还是配合地问了句为何? 任梨姿低声道,“我听说,四姐夫的原配王氏是徐相亲自选的,可四姐夫却不喜欢她,反而格外厚爱她的陪嫁丫头,那丫头的名字可土了,叫什么宋福金的,那王氏眼红,便千挑万选弄来了一个楚地的美人儿作通房,那美人儿温柔解语,又善音律歌舞,可四姐夫还是多数呆在那丫头的房里,所以他的孩子多数都是这姓宋的丫头生的。” 任桃华默默的听着,觉着鼻头有点酸。 任梨姿又道,“你说那王氏为什么不得四姐夫喜欢,听说她嚣张跋扈得很,四姐姐,你可要以她为鉴啊。” 任梨姿如愿以偿的在任桃华脸上看到了一丝黯然,心满意足的走了。 任桃华想,原来他不喜欢那种强横的女人,那她就做这种女人,若不能完整的得到他,她宁可推开他。 除夕过后,天气渐渐转暖,各类的花社宴会也接踵而至。 申氏和路氏都热衷地带着任杏芳她们去赴会,由于任桃华的亲事以高嫁圆满告罄,几个任氏女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有不少贵妇已隐隐流露了联姻之意。 任桃华和任梨姿已基本上不出门,只在二月末任莲洁怀孕的消息传来时,才随着申氏出了趟门。 苏府座落在城南,一片占地很大的宅子,苏家长房媳妇亲自出迎。 进了后堂,苏家的老太太和任莲洁的婆婆苏家二房的林氏都在座,几个长辈叙话,苏家的长辈格外的留意了一下任桃华和任梨姿两人,心想这徐家挑媳妇敢情是专门看脸了,任梨姿名不虚传,而任桃华的姿色已经超乎了她们的想象,这种媳妇寻常人家是不敢要的,也只有徐家能消受得起。 任莲洁进得堂来,看见申氏坐在堂上,心头一热却掩饰住欢喜,上前先给苏家老太太和林氏请了安,才又拜见母亲申氏。 申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消瘦了一些,看起来精神还好,碍着亲家在一旁,也无法表示关心,就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然后堂上就静了下来,几个姑娘碍着有长辈,也不敢造次的正襟危坐。 苏家老太太见情形笑道,“都别陪着干坐着,老三媳妇,你领着姐妹们回房里坐坐。“ 几个姐妹自是巴不得,迫不及待的随着任莲洁去了。 到了任莲洁房里,任莲洁喊丫头上了茶点水果。 “二姐姐过得好吗?”任桃华问道。 任莲洁点点头,还算好吧,苏家的老太太明理,婆婆林氏也算不上太刁难,夫君上进,哪一点都是差强人意的。 在任府的姐妹中,就数着任莲洁最有长姐的风范,亲切大度聪慧能干,一向是姐妹中的主心骨,她在的时候,互有心结的任桃华任梨姿表面上也会和平相处。 任莲洁也挨个询问着她们的情形,她细心周到,就连不太熟的任紫真和任蕊怀没多久也跟她亲近起来。 “二姐姐,你没见着,现在府请的那个麻嬷嬷可凶了。”任蕊怀恨恨的道。 “我们拿她没办法,姐姐在的话一定可以收拾她。”任杏芳对她信心满怀。 任莲洁含笑望着她的小妹妹,笑容中却不无惆怅怀念,在娘家时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是尤为珍贵,为人妇后,尽管苏家人待她不错,可她毕竟是媳妇,从前那种肆意随心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身为媳妇,除要小心翼翼侍奉姑舅外,就算对自已同床共枕的丈夫,也要谨慎低防曲意虚情,若无子息,她在这个血脉交错的大家族里就只是个外人。 这些姐妹还和从前一样,可是她,已经不一样了。 ☆、第39章 婚典至 几个姐妹正说说笑间,丫头进来禀道,“邓姨娘来了。” 任莲洁收敛了笑意,“让她进来吧。” 从门外进来了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穿着桃红的衣裳,戴着蜂恋花的金顶簪,生得五官姣美,但是面色却很差,腊黄没有光泽,透着憔悴,神情有些怯生生的,见了任莲洁口称夫人。 任莲洁叹道,“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好,就别来了,怎么也不长记忆,李妈,扶姨奶奶回去。” 一个老妇应声出来,把那年轻的妇人掺走。 任莲洁见几个姐妹都盯着她瞧,笑了笑,“这是你二姐夫的姨娘,前些时侯落了胎,亏了身子,你二姐夫和我都让她将养,偏生这般不听话。” 苏跃并不算好色的,除了她也就这一个邓姨娘,表面上看来对邓姨娘也是平平,可是任莲洁是什么人,自小就是聪慧剔透,就算他宠得不动声色,任莲洁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不过她是个城府深的,也是按兵不动,直到那邓姨娘先她一步怀了胎,由林氏出面要留胎,事关子息,她一点也没给林氏这个婆婆的面子,一口回绝,不想那些人终究是不顾自已意愿,执意要留,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设计落了邓姨娘的胎,苏家人虽有怀疑,苏跃心里虽有了疙瘩,可是她做得干净利落,却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只是她终究是损了阴德,手上沾了血腥,这杀生灵的罪孽,怕不是吃斋念佛能消得去的。 只是为了她将来的孩子,她是不管不顾的。 任莲洁笑面如花,一点也没露出情绪,只对着要出嫁的任桃华和任梨姿提点了几句。 姐妹们一起打了会马吊,消磨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有丫头说是到了饭点,她们几个就出了屋,往后堂去。 走到游廊拐弯处,迎面却碰上了两人。 其中一人却是苏跃。 任莲洁成亲得早,那时她们几个姐妹岁数还小,也没什么避讳,成亲和回门不说,还有各大年节,都会见着苏跃,却都不是陌生的,都纷纷喊着二姐夫。 只有任紫真和蕊怀没有见过。 任桃华自打回江都后却是第一次见到苏跃,当年的年轻人已蓄了短髭,目光仍然犀利精明,气度更为沉稳老练。 任莲洁给任紫真两人介绍了苏跃,两人也笑嘻嘻的唤了声二姐夫,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苏跃,让苏跃都不禁生了几分尴尬。 苏跃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大约只是弱冠的年纪,生得却极好,墨眉米分面,只是神情看起来不太愉快,阴沉着张脸,有些心不在焉的。 苏跃也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严续,他的表弟。 严续在江都却是极有名的,几个姑娘都多看了他几眼,长得是不错,可是这副样子怎么好象别人欠了他债似的。 任莲洁和他熟,不禁问道,”怎么了?“ 严续不语,苏跃却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呀的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任桃华,那苏跃也突然省悟过来,也多看了任桃华一眼,这样的话,那他这小姨子岂不成了严续的准岳母了? 苏跃甚至想,是不是让严续先见个礼? 任莲洁有些憋不住乐,任桃华却莫名其妙,怎么都看她? 苏跃自带严续离去,任莲洁她们到后堂用饭,吃过了饭后,申氏就提出告辞,苏老太太和林氏再三挽留,申氏只说是府上有事,便带了几个姑娘回去了。 申氏回来后也没有向几个姑娘打听女儿的状况,她太了解任莲洁,那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若是她不想让你知道,莫说是几个不懂事的姑娘,就算是她,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申氏叹了口气,只是消瘦了。 她的女儿,她心中有数,不论如何,总不会吃大亏的,可是看样子,心情并非太愉快,但是做人家媳妇的,都是这样,哪能事事称心如意。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三月初五,任徐两府联姻,无数江都百姓蜂拥路旁围观。 新郎高头大马,顶花系红,江都的新任首辅徐知诰原来清俊如斯气度卓绝,出乎众百姓的意料。 可惜的是新娘子顶着盖头坐在轿里,无从得观。 徐府的喜堂上,徐温和白氏一起在堂上接受跪拜。 繁缛的拜堂仪式毕,然后任桃华就被送入了新房。 屋里似乎一下子拥进了许多的人,很是热闹,笑声,衣物摩擦声,窃窃私语声,一时间如浪潮般袭来。 终于,她的盖头被挑开了。 眼前一下明亮了起来,和她视线平行的是近在咫尺的鲜红绣纹的胸襟,往上是男人光洁的喉结,她不敢再往上看,视线移开落到屋里其它的人身上。 一屋子的人,除了丫头,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不识,她只认出两个,一个年纪较大戴着红花的应是喜婆,还有一个华贵端庄的白发老年妇人,定远侯陆氏老夫人,是作为福寿双全的夫人被两家请来作送亲太太的。 其实屋里的人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都听说任家四小姐是个国色,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见本人还是愣住了。 一屋子高烧的红烛仿佛都失去了鲜艳明晃的颜色,暗淡下来。 满头珠翠无数,可是那也不及她自己清澈明艳的波光耀眼。 那一张俏脸,娥眉如画桃腮琼鼻,容色无匹,一张繁褥华丽的大红喜服,整个人艳绝尘寰。 打算来闹洞房的人都忘记了初衷,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那喜婆也傻住,没见过哪一个新娘子能美过眼前这位。 陆氏轻咳了声,那喜婆才赶紧招换丫头上来子孙饽饽和长寿面,任桃华吃了个生的,然后轻声跟着喜婆回答了三句生,其后两人都吃了几口长寿面,最后是共饮交杯酒。 两人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那喜婆觉着这对新人的气氛尤为古怪,男的神色平淡不苟言笑,女的目光闪烁并无娇羞之色,共同点是殊无喜色,难道是襄王无意神女无心,这场婚礼造就的是一对心有所属的怨偶?可看起来这一对璧人是何其相配啊! 那些来预备来闹一闹的人也感到气氛压抑,又看到徐知诰平静冰凉的面孔,谁也不敢出声了,都悄悄的散去了。 陆氏领喜婆出门,临走时望了一眼任桃华,心中百感交集,她不希望陆氏后辈娶这样一个女子,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两全其美,任桃华所嫁之人,与陆钧各有千秋,某些方面甚至胜过陆钧,她想起陆钧的黯然,又不禁叹息,这是怎样的孽缘? 任桃华听得徐知诰吩咐丫头们下去。 丫头们纷纷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起来。 徐知诰默默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但是任桃华却能感到他锐利的视线。 她满肚子的啼笑皆非,明明都是他的错,怎么倒打一耙,这态度反而象是自个欠了他的? 她只作不觉,低首把玩着裙压,反复摩娑着上面曲折的纹路。 ”你不想做外室,不想做妾室,我明媒正娶,你还有什么不满?” 徐知诰突然说话,语气平缓却带着质问,冷不丁的倒把她吓了一抖。 她无语,她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 徐知诰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瞟了她一眼道,“说吧。” 任桃华恍然大悟,原来那天他说的如你所愿是这个意思。 可她回答不出,难道教她说,她忍受不了他还有其它女人,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番拈酸吃醋有违妇德的话说出来,莫说是徐知诰,便是她的亲生父母,怕是也要说她魔障了。 她说了,难道徐知诰就能为她遣散妾室? 她说了,难道徐知诰就能发誓这辈子以后就不会沾染其它的女人? 她不稀罕说。 她干脆看向徐知诰,反诘道,“为什么一直不见我?” 徐知诰的神色一如即往的内敛冷静,无喜无怒,漆黑如墨的眼眸盯着她,目不转睛,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任桃华没来由的就有点怕,尾音的气势也不那么足了,一句话说完简直就不象质问。 徐知诰微微眯眼,突然笑了,“你见我做什么?” 她生生地咽回了不想嫁他的话,嫁都嫁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徐知诰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门外有人道,“二公子,老爷喊你过去。” 徐知诰被人唤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芷花进来给她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她进了浴房洗了澡出来,也没见徐知诰回来。 她梳头的时侯,却听得峰岚和丫头的说话声。 徐相连夜返回升州,却要新婚的徐知诰携行,峰岚是来收拾随行衣物的。 任桃华亲手给他挑了两件衣服和一双鞋子,几双白绫袜和一叠汗巾。 打发走了峰岚,她想,徐相返回江都亲自替徐知诰主持婚礼,给了任府的脸面,可是新婚之夜又调走了徐知诰,重重的打了她的脸,显而易见的,徐相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亲事只是徐知诰的自作主张。 她早早的睡了,明天一大早还得拜姑舅,那个徐相虽抬屁股走掉,可是婆母大人白氏还在啊。 ☆、第40章 春意浓 第二天清早,她去拜了见白氏。 白氏是徐相在落魄不得志时所娶的老婆,糟糠之妻,出身贫寒,长得也不好看,但是面容和气,浑身上下有一种淳朴的气息,迥异于其它的贵妇。 “母亲。” 她跪在软毡上给白氏敬茶。 白氏接过茶,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白氏的屋子里,除了婆子丫头,还有两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讲究精致,任桃华原以为这孩子必是徐家孙辈,却不想那白氏却让那两个孩子唤她二嫂嫂,才知这是徐知诰的兄弟辈,六公子徐知证和七公子徐知谔。 这两兄弟看起来和白氏极为亲呢,她有几分奇怪,这庶子和嫡母这么亲的可不多见。 白氏和她说了一阵子话,把府上的情况给她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相多数是不在家的,徐知训去后,府上就只有三公子徐知询和四公子徐知诲了,徐知询被徐温罚在府里思过,而徐知诲前些时侯摔下马,也是出不得门的。 白氏继续说下去,她难掩惊讶,原来徐家的诸公子中,只有这面前的老六和老七是白氏所出,其它都是妾室生的,可看这白氏的年纪,至少有五十余岁了,那她大约是四十岁左右时生的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反而是妾室们先生了孩子。 白氏一定是看出了她的神色古怪,便笑了笑,“那些年相爷东征西讨的居无定所,我在老家伺侯着老太爷老夫人,这些年安定下来,我们才来了江都。” 原来如此,任桃华有些尴尬,好象是她心存猥锁专门打探长辈的私生活。 白氏后来又告诉她,徐知诰始终是养在徐温的另一位夫人李氏那里,不过李氏随徐温呆在升州,她就不必去拜见了。 怎么听起来徐府是有两个夫人,那些什么平妻的不都是商人之流弄出来的? 这个事却是不能打探的,搞不好要伤肺伤脾的。 她告退出了去,领她来的丫头知琴把领了回去。 这徐府太大,没人领着新人一定会迷路。 她回房后,拿起那白氏给的荷包,打来一看,两对圆润无比的绞花镯子,足有拇指粗,清一色黄澄澄的,一点珠玉也没有,怪不得这么重,长这么大她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礼,不禁对白氏刮目相看,这是个实在人。 她看着屋里的几个丫头,除了她带来的芷花,还有徐府里给配的大丫头知琴知棋,此时都在旁侯着。 她初来乍到,这府里的情况还得向这两个丫打探。 她和两个丫头闲聊了一些时侯,得到的讯息自然比在白氏处多。 任桃华可以不去理会徐温的其它妾室,可是有一位是必须要慎重对待的,就是抚养徐知诰的李氏,不只是因为她的养育之恩,而且这李氏娶她时徐温也是以平妻的名义,府里的下人也都称她为夫人,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见识,都不只比白氏强上一大截,虽说白氏还是名义上的正室,可是李氏已足以与她分庭抗礼。 徐知训爱抢女霸妇,当时府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他去世后徐温作了一番清理,现在他那一房只余了正头夫人黄氏和两个生了孩子的姨娘,其它的或卖或遣或送人,整得一干二净。 徐知询去年才刚娶了媳妇董氏,膝下犹虚。 而徐知诲正是与任梨姿定亲的徐家四郎,任桃华特地多打听了几句,徐温战征沙场几十年,他的儿子们都是会武的,这徐知诲却是个彻头彻底的文人,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鼓动着骑个马就摔得起不来炕。 徐知诲不爱女色,屋里连通房丫头也没有半个,任桃华叹息,没想到任梨姿竟是个好命的。 她听罢,心中已有了数,徐府的人口并不太复杂,她大概平时要应酬的只有黄氏和董氏两妯娌,只是别人家都只有一个婆婆,她却要侍奉两个婆婆,真是想来都累,那白氏看起来人还不错,不知那据说出身高贵的李氏又是如何? 再加上崔母,她总共有三个婆婆,唉。 当天她就见到了黄氏和董氏。黄氏大约有三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灰暗,一副心灰意冷无心世事的样子,打扮素气。而董氏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圆脸弯眉薄唇,透着些精明利落,戴着金挑心如和金累丝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穿着浅红苏绣玫瑰的褙子,十分华贵靓丽。 她见过了两个妯娌,才想起来,据说徐府还住着徐知诰的两个妾氏宋氏和邬氏,怎么也不来拜见她这个新主母,这是很不合理的,她虽然极力想忽略这两个人,但是她们实实在在是存在的,她这个主母可以掩耳盗铃,难道妾室也存着这个心思? 传说中,徐知诰膝下至今有四女一子,可她连一个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若是别的主母,这做小妾庶子女的这般无理,早就按捺不住,偏偏这任桃华是个与众不同的,她强烈的不想见到她们便不见,随心所欲,所以,两下奇异般的相安无事了。 她无所事事的过了一天,第三日回门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 任府的人见她一个人回来,都有些诧异,不过很快的掩饰住了。 只是长辈们不问,那几个丫头却不省心,连连追问着四姐夫怎么没来。 她如实说了,说是徐相把他叫去升州了。 任明堂听罢带笑的俊脸微微变了颜色,他听到徐相赶回来主持婚礼时还放下了心头的石头,现在看来,徐相虽然回来做了样子,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卢氏把她拉到一边打探新婚之夜,她知任桃华已非完壁之身,这万一没糊弄过去,可是糟心了。 任桃华弄了个大红脸,摇摇头。 卢氏没看懂,便提心吊胆的问是不是没过关,她还是摇头,卢氏放下心来,那就是瞒过去了。 她吃过了晚饭,便返回了徐府。 卢氏大包小裹的给她拿了许多的吃食,半路上她喂了一只流浪的狗,那只狗一路跟着她到了府门口。 到了府门口,她怎么赶那只大棕狗也不走,一个劲殷勤的摇着尾巴,要跟着她往府里进。 她走了很远,听得身后传来狗的吠叫声,渐渐的转为了惊嚎,她又走了两步,终究是不忍心,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又往回走去。 大门口一群护院正拿着粗棍子击打着狗,那狗惊得四处乱窜,却怎么也突不出包围圈,被打得嚎嚎直叫。 ”住手。“她喝止。 那群护院住了棍,一齐望着她。 她板了俏面,清了清喉咙,”这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你们打他作甚,放它进来。“ 她面容平静的领着那条跑过来的大棕狗进了府。 她一路顶着异样的眼光,回了自已的院里。 听着芷花的埋怨,她也后悔起来,她这喜欢乱捡活物的毛病始终没改过来,不只卢氏说她,任明堂甚至明令禁止她往家里拣癞狗野猫,这徐府的人也不知喜不喜欢养宠。 而且这么大的宠往哪里放呢? 她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才安顿好了狗,看那些丫头们的戒惧神情,她也没强求,洗澡拴狗都是自已来的,累得一身臭汗,却有意外之惊,那只大棕狗原来是黄色的,这得流浪多久才能造出的色啊。 她抱了抱大黄狗,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晚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痒,唉,不该这么早抱它的,它身上绝对有跳蚤,她决定,还得多给它洗几次澡,捉捉虫。 第二天,徐府来了访客。 徐知询看着黄梨木圆桌上放着的礼物,一棵足有尺余的红珊瑚树,通体红艳宝光流溢,这么一整块质地绝佳的珊瑚可称是价值□□。 “你以为我象你那么眼皮子浅?”徐知询淡淡的道。 徐玠赶紧惶恐道,“三公子,可不敢这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您和下官好比是萤火皓月,不敢相比。” 徐知询漫不经心的在一旁坐下来,“他以何名义罢了你的吉州刺史之职?” 徐玠轻咳了声,低声道,”贪猥。“ 徐知询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这位仪容整洁相貌堂堂的徐玠也有些红了脸。 徐知询嗤笑一声,”就你这点出息。“ 徐玠嘿嘿陪笑,“三公子,念在我们是同宗,您提携我一下。” “怎么不去求徐知诰?” 徐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第一,当然是本来就是徐知诰罢了他,这第二,他最善于揣摩人心,那徐温如何不想扶持亲子,可惜乱世的最高权位可不比太平的统一王朝,是需要强大的铁腕镇慑的,徐知训一死,余子皆弱,除了徐知诰,哪一个的能力都不足以镇压诸将,据他推测,这只是一个权宜,再过经年,徐温必又是另一番作法。 徐玠正色的道,“下官眼里只有相爷和三公子。” 他的回答显然令徐知询很满意,面上缓和了许多,两人又聊了一些时侯,徐知询发觉这徐玠虽然人品不太入流,但是论谋略见识,那真是不同凡响,于是更加的和颜悦色了。 徐知询笑了笑,“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泥,你跟着我也无前途,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把你荐给父亲,你看这样可好?” 徐玠大喜,“多谢三公子提携,必不敢忘公子大恩。” 徐知询起身送徐玠,徐玠受宠若惊,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往大门外走去。 走了不多久,却突有一庞大的黑影窜出来,直奔二人。 徐知询自幼习武,反应很快,飞出一脚便踢了过去,那物被踢得嘷的一声,滚出了一丈开外。 徐知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条体积挺大的狗,心下一惊,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就被这畜牲咬了,紧接着就大怒,“谁放进来的狗?” 这时护院的已纷纷的赶来,围住了狗。 徐知询皱着眉头,看着战战兢兢紧抱着他胳膊的徐玠,心想这文人就是鼠胆,徐玠醒悟过来,赶紧松了手,讪笑着替徐知询拍打了一遍衣袖上的灰。 徐知询又厉声重复了一遍,“这畜牲是谁放进来的?” 众护院无一人回答,却得听一个清脆好听悦耳却气喘吁吁的女声说道,“这是我的狗。” 徐知询循着声音望去,那边的月亮拱门里跑过来了一个少年妇人,年纪很轻,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米分面桃腮明眸皓齿,俏丽得无法形容,他以为他大哥垂涏三尺的芸娘已是天下少见的绝色,这时才知是天外有天。 他突然想起昨晚上董氏一脸的不屑,笑话那徐知诰新娶的老婆任氏,说她回趟娘牵了条狗回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跟那市井里没人养的野狗似的。 当时他还听得心花怒放,心想夫妻一体,这董氏指桑骂槐的,不是在骂那徐知诰给他出气吗? 他思及此就恍然,已知这跑来的人是谁,便也不说话,眯着眼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甩了后面的丫头好一大截,这狗昨天受惊过度,丫头胆子太小,不知怎么就把狗弄遁了。 她看着面前脸色挺差的年轻人,突想起来不久前还被他围捕过,徐府成年的主子现在府里就每剩下徐知询和徐知诲,那徐知诲的伤还没好,听说还起不来,那这位就是徐知询了。 她不能肯定,就只笑道,“这只犬是我养的,没吓着你吧。” 闻言徐知询的脸色更不好了,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会被只带毛畜生给吓着? 徐知询没有去认她这个二嫂,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个提醒她把狗拴好,一个道歉后就牵狗走了。 徐知询一转头看见色授魂消的徐玠,那位眼冒狼光几乎哈啦子都流出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徐玠虽是个少见的人才,可这位贪财好色得都遮掩不住,若不是他在用人之际,哪能收用这种杂碎? 任桃华牵狗回了去,一路上就想,这徐知询和徐知诰不睦的传言看来是不假的。 她的新妇生活规律而平静,除了每天到白氏处晨昏,其它时侯都是自由的,白氏甚至说她可以出府散心。 她新认领的大黄狗,她给它起了个名叫土豆,大抵因为正值雨季,这土豆总把自已弄得一身的泥巴,给她气的。 如今作为一条家养的狗,土豆十分克尽职守,到了晚上就值夜,一听到风吹草动或是野猫的形迹便吠叫,吵得四邻不安,别人不敢说,黄氏和董氏报怨几句也罢,时间久了,就连白氏也要过问一回这条狗,她就不得不得重视了。 她只好一听到叫声,便起来喝止两声,一个晚上不知要起来多少回。 没有几天,她便整得自已精神委靡两眼无光。 只好在白日补眠。 这天正睡得昏天暗地,突听得芷花在喊她。 “小姐,快些起来,姑爷回来了?” 她一激令坐起来,掀了被子下床,刚穿上鞋子,徐知诰便进来了内室。 两人四目相对。 徐知诰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刹那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惊讶。 任桃华几乎是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尤其那张脸,花米分糊涂胭脂狼藉,外加睡眼惺松目光无神,美人还是个美人,却是个粗糙不修毫无风范的美人,被暴雨凋零的枯萎光景,让人生生的减了几分惊艳,生出了喜感。 任桃华丝毫不察,只觉得徐知诰的眼神分外古怪。 她也没听清徐知诰咕哝了句什么,就勿勿的走了。 她莫名其妙,直到坐到了双鸾菱花铜镜前才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疯婆子?这几日她为了掩盖暗淡的脸色抹了厚厚的脂米分,这一旦弄花真是惨不忍睹,她掩面,她在徐知诰心目中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她想起刚才一见到徐知诰,就觉得随着时光的琢磨,他愈加清俊好看稳重成熟夺人眼珠,如阵年的酿酒,散发着醇厚清冽的香味,令她眼红垂涎又唾弃鄙夷,可他眼中的自已呢,就是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人家如日中天的现身,她却是江河日下,一对比起来真是令人伤怀。 这样暖意轻风的春日午后,她怎么不是伏在南窗下的紫漆描金山水纹翘头案上,摊着宣纸,去勾勒天井边那素雪如云米分白灿烂的一树梨花呢,那样的情景,满目落英缤纷,如雪簌簌被轻风送到身畔发际,风情万种,多么美轮美奂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意境啊!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她打击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梳洗。 她让芷花给自已梳了朝月髻,插了玉鸦钗,戴了翡翠翘宝钿,薄施了米分黛,对着镜子打量一番,除了眼带血丝之外,她又是温香暖玉的小娘子了。 可是此后的两个时辰,徐知诰再没有出现, 直到黄昏,她才觉得不对劲,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她跑到院子里,才发现拴着土豆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的了。 她叫人一问,那院里的小厮才说是徐知诰令人把土豆牵走了。 她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勤勉堂,她养得好好的狗,一回来便给收了。 ☆、第41章 鱼须滴 她在门外被峰岚拦住,然后在外面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徐知诰让她进去的信儿。 她气焰滔天而来,等侯却将她的怒意耗掉了大半,所以她进去时已是心平气和许多。 徐知诰抬起头来,打量着她,“什么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压了压火,尽力表现得冷静沉着,“你把我的狗弄到哪里去了?” 徐知诰挑起丹凤眼睨着她,说不出的嘲讽,“你以为徐府准你养狗?” “为何不准?” 徐知诰靠在椅背将手放在桌案上,语气平静,“你现在是徐府的媳妇,很多规矩不必我说,你自已也懂,何况,你看看自已,都弄成什么样了,抹再多的面米分也盖不住你的鬼模样。” 任桃华气得炸毛,前面说得好好的,她还可接受,后面怎么出来人身攻击了,她怎么啦,她悉心打扮过,照镜子都觉得自已美貌如花,怎么到他这里就给认成了鬼样子了。 她跺脚离去,徐知诰在后面唤她,她也当作没听到,头也不回。 天黑的时侯,听说徐知诰在勤勉堂睡下,她大大松了口气,自已也分不清是怕徐知诰回来她无法面对,还是怕听到他在妾室的房里歇息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峰岚就送来了一个酸枝木匣子给她。 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或精美贵重或稀罕少见的首饰,玉葱茏、象帝、双翅凤翘等等质料顶尖做工精致,居然还有汉代流行现在几乎绝迹市坊的鱼须滴,样样都是珍稀之物。 她随意一看,便将盒子丢在了一边。 峰岚心里觉得奇怪,这位新夫人收礼怎么是这副表情,殊无喜色不说,反而流露出了几分怒意,这回去以后,万一要是公子问起,自已要如何回禀,难道要说新夫人收到礼物不开心。 他哪里知道,任桃华是在想,徐知诰不会单单就给她捎了东西,大约也不会少了那两位妾室的。 徐知诰一大清早的就命人送来东西,低头求和的意味绝对是有的,可是她这么一浮想联翩,就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峰岚回去之后,徐知诰果然问起。 峰岚当时其实只是一想,这真问起来,他一下子就懵住了,他这乌鸦嘴,以前给那两位送时公子也没问呀,那两位的东西寻常也不如这位的稀罕珍贵,可都挺高兴的,他不问,反而这位出了差头的,偏偏问了,他得怎么答,这都是公子亲自给她挑选的,回答不好不是挑拔人家夫妻关系,那新夫人也给了足额的赏钱,可他也不能撒谎。 他长时间不答,等着答案的徐知诰脸上淡淡的啥也看不出来,可是蓦然的他就觉得室内的温度骤降,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时徐知诰抬手挥挥让他下去。 一连几天,徐知诰都在勤勉居歇息,白天若朝不着面,晚上就更见不着,任桃华也不知该难过还是该轻松,但是旁人看她的眼光却都带了异样,掩也掩不住的,黄氏的眼里有着同病相怜,董氏话里话外透着幸灾乐祸。 董氏笑道,“这二哥也真是的,新婚的妻子还这么冷落,准是听了外面的流言,这流言啊,信则有,不信则无,就是这么点事。” 白氏老夫人把董氏一顿的责骂,董氏才不再到处乱说。 后来白氏老夫人背着人对任桃华说了一番话。 “男人呢可以随心所欲,可女人不能,男人就是天,女人再能耐,也大不过天,不要跟男人赌气,低头不是丢脸的事。” 白氏言辞简朴语重心长,但看着任桃华不以为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心里暗暗叹息,这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娘子怎么这么倔呢?曲意温软讨个好就那么难?这望族的千金就是骄矜,还不如她个糙老婆子。 她哪里知道,任桃华压根就没想和徐知诰好好相处。 她有时侯也想,她的梦想就是和崔准厮守,怎么这时侯又不行了呢? 难道只因为是崔准变成了徐知诰,有妾有子? 现在这种情况,也有徐知诰的原因,想起徐知诰对她撂脸子的频率,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能令内敛冷静多数以温言浅笑待人接物的人这么兜不住,那她得多对不起他呀。 可是她前思后想,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他了。 过了立夏,各种宴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头。 请柬如纷纷雪片般的飞入徐府。 徐老夫人白氏是不爱参加这些宴会的,她出身低,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从前硬着头皮去了几次总觉着格格不入,还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就不爱去了,随着徐相的地位越来越高,巴结她的人也水涨船高,大宴小宴的都请她赏光,去了别人也都言不及义的奉承着她,她更觉无趣,还不如在家里和仆妇们扯扯家常,所以十次也去不了一次。 白氏通常都是把请柬给媳妇,让她们去应酬。 以前,徐府出面的都是长媳黄氏,徐知训死后,黄氏意气消沉,就换成了新妇董氏。 徐知诰如今娶了新妇,黄氏丧夫,其实任桃华已是实际上的徐门冢妇,但是徐知诰虽掌大权却又为养子,所以这种情况颇为尴尬。 但是任桃华和董氏之间却很是和谐一统,任桃华不爱抛头露面,而董氏却是个热衷各类聚会的,所以一开始的请柬都是董氏独自去了。 可长久下去,任桃华老不露面,也是不合适的。 不过徐知诰不作声,别人自然也不会多嘴,她便得过且过,混一日是一日了。 这天她刚刚吃早饭,却见多日不见的徐知诰进了屋。 “你收拾一下,陪我去参加宴会。” 她恩了一声,徐知诰瞅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她也不知是何种宴会,却不想去叨扰徐知诰,挑挑捡捡的,换了一身松花色的短襦配了件桃红色彩绣绫裙,梳参鸾髻,戴了金镶玉蟾宫折桂分心和宝蓝点翠珠钗,耳上坠了金灯笼。 这身打份即不过分华丽耀眼,又不失贵气端雅,她自已是挺满意的。 可是徐知诰和她一朝面,打量她一眼,神色却是不太满意的,转头对着峰岚低语了几句。 峰岚应声而去,不多久就捧着一个精致的荷包回来了。 徐知诰接过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对很眼熟的耳坠,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崔家祖传的那对红珊瑚耳坠。 徐知诰将那对耳坠递给她,她不接,他斜了她一眼,扳正她的身子,俯首亲自去摘她的耳饰, 她感觉他的动作有点急躁,一下就弄得她生疼,她咬住嘴唇哼也不哼,却觉得徐知诰手下顿了一顿,然后动作就变得温柔了起来,动作徐缓地把那对红瑚珊耳坠戴上在她米分白圆润的耳垂上。 徐知诰牵着她上了马车,坐在左边,靠壁闭目养着神,再也没吱声。 任桃华坐到了另一边。 沉默笼罩了一路。 她有些不安,轻咳了声,“我们这是去哪?” 徐知诰撩了撩眼皮,也没有看她,言简意赅,“诗会。” 她迟了片刻才想起来,当夏牡丹盛开的季节,江都都会举办一场大的牡丹诗会,两江才子聚集一处,品评牡丹,以诗会友,这是江都城每年的几大盛事之一。 可是,徐知诰怎么突然要参加诗会呢,他整日公务繁重,真不象是有这种闲情逸志的人。 马车到了地方停下,两人下了车,任桃华才发现这是一处庄子,这里大概是出了城,四下都是山野田地,正值夏初,放眼一片葱绿,漫山遍野点缀着野花。 诗会在庄子的庭院里举行,里面已是文士美人云集,三三两两的,穿插在牡丹花丛之间,指点江山。 那庄子的主人关庄主是江都的首富,虽是胸无点墨,却是家财丰盈,今年重金拔得了这举办牡丹诗会的头筹,志得意满,这时听得吴国摄政徐知诰竟然前来,又惊又喜,刚要隆重迎接,却被告知不得声张,便赶紧颠颠的自去庄外接人了。 两人被关庄主迎入庄子,别人不识得,只觉这进来的两个人男俊女美,比肩而立简直象画里的神仙壁人一般,有在朝为官的却认出了徐知诰,赶紧上前见礼寒暄。 留下任桃华一个人在园里闲荡着。 这关庄主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对于牡丹也格外钟情,这些牡丹品种大多来自洛阳,也有少数是遍地收刮来的,品类繁多,满园子雍容华贵的一齐怒放,那真是绚丽多姿美不胜收,玉笑珠香,阵阵的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她正在细赏着一株米分里透蓝的蓝田玉,突听得有人在身边笑吟道。 “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 她循声看去,只见身旁已站了个年轻人,穿着华丽的曲裾,长得还端正,只是笑容轻浮,正对着一个穿轻纱红靴的姑娘调笑着,她望过去的时侯,正好和他的眼光对上,那人呆住了,呀了一声,又念了两句诗。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他念的诗本是拾人牙慧,这时又是前后不搭,可知这诗会中也有不少的文人却是才疏学浅来混水摸鱼,自此,任桃华一下子对这帮文人的敬仰之心就淡了不少。 她转头离去,顺着能甬路转了一个弯,眼前开阔了起来。 陆钧穿着白色暗绣兰草纹直裰,飘逸而俊美,身姿优雅风华蕴藉犹如鹤立鸡群,在一群文人骚客中十分醒目卓然,她想不看到都不行,还没来得及转移视线,那人就一眼看到她,越过众人向她走了来。 她一惊,想要撤退已不及,只好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陆钧走过来。 陆钧在离她三尺之处停下来。 “徐夫人,还好吗?” 任桃华点头,不好也不能说的。 陆钧看了她半晌,才道那就好,她没来由的心里不安,不知怎么的,她总觉着自已好象欠了他什么,不只是玉佩, 还有别的,她说不上来。 “那玉佩……” 没等她说完,陆钧就打断她,“以后无需再提,那本就是我不想要的东西。” 任桃华听罢稀奇了,那么贵重的物件怎么忽然又不想要了,那里面有惊天的财富,天下人都是趋之若鹜的。 两人站了一会儿,相对无言。 她没什么可说的,而陆钧主动过来,可是又什么都不说,她想走也不好意思,留下又觉得尴尬。 直到那边有人在唤陆钧,他才告辞离去。 她在园子里走了一阵子,徐知诰就差人来知会她,说是要回去了。 “走吧。” 徐知诰当先往外面走,她只好及时跟在后面,出了庄子,上了马车。 不怎么的,她觉得这气氛仿佛比来时来要沉重压抑了许多,徐知诰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内敛,眼神如深潭藏秋水,深邃不见底,分明看不出喜怒,可是任桃华却能觉得出他令人战栗的隐忍压力。 她甚至不知是哪里得罪他了。 但她也不想去讨好他,就这样吧。 于是,她和徐知诰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不愠不火的维系着。 直到她名义上的公公徐温回来,她也没去努力修复和徐知诰的关系。 她是第一次见到的徐温,敬茶那天没见着人,徐温大约五十余岁,当然没她亲爹那么年轻俊美得不可思议,可是容貌端正,一张圆脸笑咪咪的,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架子也没有,就象邻家的伯伯一样,当然任桃华也不会以为他善良无害,能一手把持吴政作威作福的权臣又岂寻常之辈? 任桃华给他补敬了一杯茶,“父亲。” 徐温笑吟吟地看着她接过茶啜了一口放下来,“好,起来吧。” 几个子女也纷纷上前拜见他,徐温一一和他们聊了几句,又抱了抱徐知证和徐谔两兄弟,然后便把目光移到肃立在一旁的徐知诰身上。 “你跟我来。” 徐知诰两人出去,这时徐知询哼了声,甩袖而去,甚至也没顾忌白氏正在堂上。 堂上只余下一群女眷,两个未成年的男孩儿。 白氏对着刚刚跟随徐温从升州回来的徐宛雁说道,“你还没见过二嫂吧?” 徐宛雁于是跟任桃华见礼,轻唤了声二嫂,任桃华应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只觉得这徐宛雁的眼神和从前不太一样,复杂暗晦了许多,如一团黑雾,让人看不清。 ☆、第42章 鱼水情 徐温率了相当数量的将领回江都,请吴王称帝,但吴王坚决不允。 徐温不肯善罢,于是吴王下了一连串的旨意。 徐温的头衔又加长了许多,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及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东海郡王。不但官位,一时之间爵位已与杨氏王侯平起平坐。 而徐知诰受封为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仍领江州团练使。 以扬府左司马王令谋为内枢密使,任明堂加外枢密使,营田副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前中书舍人卢择为吏部尚书兼太常卿,馆驿巡官游恭为知制诰,前驾部员外郎杨迢为给事中。 徐温大摆宴席庆祝,一时间徐府门庭若市,宾客云集。 歌舞喧哗丝竹声都隐隐传到了后宅。 白氏笑道,“这帮男人们,心里面只有功名前程,这么多人升官加爵,这回可乐呵了。” 董氏看了眼任桃华笑道,“二嫂尤其双喜临门,这相公和亲家公都升了职,这才是可喜可贺。” 任桃华做出志得意满的德行抿唇笑了笑。 黄氏再一旁心里难免失落,这一切荣耀本来都是属于她的,却因为徐知训的死一切化为乌有了。 几个女眷闲聊了一会儿,白氏打发她们回去。 任桃华落在后面,正赶上徐宛雁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互相点了下头,交错的走过几步,徐宛雁突然轻唤了她一声。 她放慢脚步停下来。 “没有你,二嫂不会死。“ 任桃华回过头,徐宛雁所说的二嫂自然不是指她,那就是说徐知诰的原配王氏,对于王氏的死因,她从来没去打探过,想来不过是生病或是意外,可是徐宛雁却这么说,显然是别有内情,而且她居然把她的死因归咎于自已,就更不可思议了。 “与我何干?” 徐宛雁轻轻牵了牵嘴角,“也只是我的猜测,二哥没以前那么宽厚了,也许与你无关,可是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徐宛雁自言自语似的说完说离开了,留下任桃华一个人满腹狐疑。 半天,任桃华还是没回神来,徐宛雁的只言片语在她心里掀起了巨浪。 她心情有点乱,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来到了园子。 看到前面的一大群人,她避之不及。 那群人都身着官服,大多是年轻陌生的面孔,这时见着对面突然冒出一了个乌发青襦姿容绝色的少年妇人也都是怔住了。 这群年轻官员,此时皆不免惊艳,却没有人敢造次,这毕竟是在徐相的府上,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是不得了了。 任桃华一眼就望到了徐知诰,除了徐知诰之外,也有几个熟面孔,她大哥任子信和二姐夫苏跃也在其中。 徐知诰目光移过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微笑着唤了句夫人,声音低沉磁性,清凉中带着温柔,那态度恰如其份,尊重,也有新婚燕尔的夫妇该有温情亲昵。 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五味杂陈,暗咒了声虚伪,侧身福了一福。 周围的官员一听便恍然了,原来这就是徐知诰的新夫人,任明堂的嫡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些官员纷纷给她见礼,多数是唤着徐夫人,只有徐子信和苏跃叫了声四妹。 其中一个年轻的官员犹豫了下,终于上前行了一礼,对任桃华轻声道,“给四表姑请安。” 此言一出,园子里万赖俱寂,连徐知诰都有几分诧异地瞟了他一眼。 这一行的官员无不惊奇,这位刚刚晋升的吏部尚书卢择卢大人,虽是为人和蔼亲切,可是对任子信一向是态度微妙难言,透着些许冷漠无视,同袍都以为他们之间有龃龉过节,可这时却发现,如果这卢择管任桃华叫表姑,那任子信不也是她的表叔吗? 可卢择分明是不认任子信的,如何他对两兄妹的态度相差这么悬殊? 任桃华神色自若的恩了声,其实卢择还要比她大上十余岁,可是谁教他辈份小呢,他是卢氏一个庶支堂弟的孙子,在卢氏一族中并不太受重视,不过他天姿聪敏勤奋好学,却是凭着科举入了仕途,为官清正政绩卓著,因此并未受卢氏的牵连,反而这两年连连升职,这一次更是破格提拔为吏部之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不少同僚都看了任子信一眼,任子信板着张脸面无表情,恍若不觉。 卢氏倒台,任子信和任明堂一道,虽没有落井下石,但表现冷漠袖手旁观,当时卢择虽已入仕,却是人微言轻受人排挤的小官,那时只有卢氏和任桃华频频关照,又买通差役又倾囊送了银钱,卢择自那以后,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已是泾渭分明,对于卢氏和这位年纪甚小的小表姑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其中的内情,其他人自是不了解的。 任桃华其实也不免在心底嘀咕,从前的时侯她这位大表侄对于称呼她这个小表姑可是挺抵触隔应的,怎么这次再见面,倒是甘之如饴的主动喊自已了。 任桃华告了个罪往回走,她心思不属,走了一段路,发觉眼前到了一个陌生的院落门口,院子里正传出一阵阵幽怨哀婉的琴声。 她望了一下四面,这里还在徐知诰的地盘之内。 她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着她的几个丫头,“这里是谁住的?” 其中的知棋回道,“夫人,这是周姨娘的住处。” 原来是那个能弹善歌的楚地美人,这琴技高超感人肺腑,弹得她的心肝脾肺一抽一抽的颤抖。听说周姨娘是美貌风情并重,技艺与才华齐驱,果然是名不虚传。 听得周姨娘已被徐知诰禁足,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又随口问起那个大名鼎鼎的宋姨娘。 知棋道,“夫人,宋姨娘不在江都,她带着几个小小姐和小公子,跟着相爷和夫人住在升州。” 任桃华愣了一会儿,怪不得,她从来没和这位宋姨娘和她的孩子们打过照面,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在府里,可是,一个妾室带着孩子,跟着公公婆婆一起住在外地,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这才是她始终与这帮人素未谋面的根源。 徐温回吴都,本欲多呆些日子,不料,却传来了吴越出兵的消息。 后梁帝下诏,命令吴越王钱镠大举讨伐淮南。钱镠任命节度副使钱传瓘为诸军都指挥使,率领五百艘战船,从东洲攻打吴国。 吴主大惊,急召群臣商议后,派出舒州刺吏彭彥章率军出发阻击钱传瓘。 徐温也立即返回升州,整顿军队伺机待发。 徐温走了,任桃华就轻松了许多,这老头虽然整日笑咪咪的,可对她总藏着些审视探究,她面对他一直都有种难言的压力,令她怪不舒服的。 徐知诰大多数时侯都是逗留在勤勉堂,晚上也是独宿在那里,白天两人偶尔会打个照面,会说上几句话,都是客套又生疏的。 任桃华也见过了陈洛、童雪川和穆宜等人。 童雪川肯定是没认出她来,但她却看不出陈洛认没认出自已,陈洛是个心思深沉的,没啥好奇怪,可是那穆宜小小年纪,把庄起冷漠的作派仿了个十足,她也看不出来。 庄起,自从那夜以后,她再没见过他,他帮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不能再露脸了吧。 还有,崔母、殷鸿也似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凭空就消失了。 她有很多疑问,可是以她和徐知诰现在的关系,她张不开口询问,只好自已憋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这天夜里,徐府里突然噪声大作,说是柴房起了火,大伙都去救火,然后又有人喊着有刺客,府里乱作一团。 任桃华跑了出去,只见丫头小厮婆子们都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着。 她往乱源那边去,那是勤勉堂的方向,没跑几步,就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了回去。 “放我出去。” 她气势十足,后来又威逼利诱,可惜那两个侍卫极有风骨,根本不买帐,还是像两尊雕像似的立在门口,把她足足的看守了一夜。 她一晚上也没睡好,半夜起来捧着青瓷碗喝了两盏茶,就几乎瞪着玉堂富贵的纱帐顶,看了半宿的玉兰花、海棠花和牡丹花。 等到第二天那两个侍卫撤了之后,她才得以出门。 她直接往勤勉居而去,到了地方,看到在庭院栏杆上坐着的峰岚的脸色,吊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想离去,峰岚却已经看到她,唤了声夫人。 她没法再走,一想既然来了总要弄个清楚,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也不象话。 她进了屋,看见徐知诰穿着身墨色松纹直裰,正靠在太师椅上,那脸色真的说不上好,可是神情是柔和的,面容和蔼得让她差点受宠若惊。 “夫人,有何事?” 她其实是来看看他是不是被刺了的,徐知诰衣冠整齐干净神情安然,看样子是无大碍的,可是如果伤口是包扎在里头的,她也看不出来。 “我昨天听到有刺客。”她半天才刺探着冒出一句。 徐知诰轻描淡写的道,“只是小毛贼。” 她啊了一声,心中却不太信,小毛贼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徐知诰却转了话题,询问了一下她的日常需缺,但她能缺什么,这府里的用度虽不比在邓州时的豪奢,可也是供已充裕,她摇了摇头,徐知诰也沉默下来。 “只是院里有些冷清,要是能养点什么就好了。” 她补了一句,她这是变着法想往回要土豆。 徐知诰却不搭茬,揉了揉额角,神情有几分无奈,“你若是无聊,可以弹琴作画,要不赏花扑蝶,都挺好不是?” 扑蝶?任桃华瞅着徐知诰没说话。 徐知诰大概也是想到她执扇扑蝶的画面有点适应不良,眉头蹙了下,就改了口,“这样吧,我弄些鱼苗给你放在池子里养。” 她不甚热络,她其实不太喜欢冷冰冰的鱼,她想鱼在水里游有什么好看的,她只是想要回土豆。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开口讨要土豆,一抬眼却看见徐知诰正盯着她看,目光出乎意料的柔和,温柔得仿佛是那月光里融化的濯然春波,差点要溢出河床来,她一惊之下,却见徐知诰眼里突就多了些笑意。 她低头从胸至胸的找了一遍自已,没啥不对的,缀着珍珠的绣鞋也没穿反,石榴裙也没弄脏,腰畔的荷包和裙压也是各据各位,她恼羞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外面峰岚禀告的声音传进来,“公子,骆大人和宋大人,还有陈防御使和镇南军节度使刘大人来了。” ☆、第43章 祸水兮 她往外撤,和几个人打了照面。 她最熟悉的就是陈洛,一身武将的打扮,另外两个文官,都是生些的面孔,宋大人宋齐丘,据说是徐知诰的心腹,她见过两次,可是这宋齐丘显然是不太待见她的,她自认为生得纯良端庄,可是这位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副看祸水看妖姬的戒备眼神,那骆大人骆知祥倒还是面善和气的人,最后是那个曾救她一命生得颇为英武的刘信。 “钱传瓘用灰尘豆子就把彭彥章败了?” 她出去后,骆知祥颇为诧异的声音响起来,其实屋里其它人虽没吱声,也都是掩不住面上的吃惊。 徐知诰点了点头,把战报递给他们传阅。 钱传瓘和彭彥章两军在狼山边的江面交战,吴国的船乘风挺进,势不可挡,钱传瓘率领船只躲避开,等吴国的船只过去之后,钱传瓘又从后面紧跟着。 后来,吴国的船回过头来与钱传瓘交战,钱传瓘让士卒们顺风扬灰,弄得吴国士卒睁不开眼。等到两军船舷相靠近的时候,钱传瓘让士卒们往自己的船上撒沙子,向吴国的船上撒豆子,这些豆子上沾满了战斗中流的血,吴国士卒踩上这些沾满血的豆子,一动就都摔倒在地。钱传瓘因此放火烧了吴军的船只,结果吴军大败。 看罢,刘信苦笑,“每只船都载沙子豆子灰尘,真亏他想得出。” 宋齐丘看了看战报的后面,彭彥章自杀,钱传瓘俘获了七十多名吴军将领,斩杀了一千多人,只有按兵不动的副将陈汾及属军毫发无伤。 宋齐丘拍了下大腿道,“姓钱的小赎子该死,姓陈的混球更该杀。” 宋齐丘骂完了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姓陈的,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陈洛。 陈洛不介意的笑笑,心思却飘到别处,钱传瓘这个对手,虽然年轻,但多谋善断用兵诡异,任何人掌兵,也是颇为头痛的,吴国这一场仗,并不好打。 徐知诰等他们看完,才道,“主公已下诏,令我带兵去前线,刘大人和陈防御使随我去,江都的政务,你们帮我看着吧。” 骆知祥三人应诺,宋齐丘却提出要跟随他去,他不比身为门下侍郎的骆知祥,他不为徐温所喜,所以徐知诰几次欲提拔,都被徐温阻止,只捞了一个品级低微的殿直军判官当,离了徐知诰,他留在吴都也兴不起风浪。 徐知诰却是不准,要他留下来与骆知祥作个参谋,宋齐丘只好应承下来。 他们走后,徐知诰喊峰岚要他整理行装,三日后出发。 “可是,公子,你的伤……。” 峰岚出言,徐知诰不许他们声张,知道他昨夜被刺客伤了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徐知诰瞥了他一眼,他自动咽回了后面的话。 另一边,任桃华回去后,心里还是不踏实,便给芷花些银钱让她偷偷的打探一下昨夜的详情。 芷花去了一下午才回来,把打探到的信息和她学说了一遍。 “小姐,昨天确有刺客来着,香兰说她亲眼看着,那刺客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可好了,一双桃花眼勾魂似的,秀气得很,就是狠得要命,侍卫被他伤了好几个,好不容易才擒了他。” 任桃华看了芷花一眼,她让她去打探什么来着,重点不说,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刺客长得什么样有关系吗? 芷花醒悟过来,可是这个她是真没打听着,前院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 “应该是没受伤。” 任桃华瞪了她一眼,随即一想,算了,若是他存心不想别人知道,任谁也是查不出的。 第二天,峰岚过来寻衣物,她才知徐知诰就要带兵打仗去了。 她想,即是能骑马带兵,是没受伤吧。 可是出行那天,她被白氏赶着去送徐知诰,却发现他是坐马车走的。 徐知诰临走时什么也没说,神色平常,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上车了。 没过两天,她院里的池子里就撒了许多的锦鲤,七彩缤纷的,映着碧水,分外清凉好看。 日子过得很平静。 这天夜里,她正要脱衣睡下,却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骚动。 而正如她所料的,她尚未走到院门口就被两门神阻拦下来,只能眺望。 芷花给她倒了杯茶,劝道,”小姐,这热闹真没啥好看的,去了搞不好还受伤。” 她一想也是,只不过外面这么吵,她也不能睡得着,还不如去瞅瞅。 她喝了一盏茶后,用发钗挑了挑灯芯,准备挑灯夜读,却觉得冷不丁的一个黑影窜了进来,然后芷花扑通倒下。 她正要尖叫出来,却看清来人后噤了声,那闯进来的不素之客正是曾救过她的葛婶。 “你把她怎么了?”她问道。 葛婶哼了声,“没事,敲晕了。” 她看着葛婶,您那么大的劲儿,芷花却只是个弱女子,您确定没整死她吗? 葛婶正要说话,突听得外面院子有纷乱的脚步声,然后童雪川的声音响起,“夫人,有歹人进来劫牢,请恕属下无礼。” 任桃华听得这意思是要进屋,赶紧提高声音道,“童大人,我没事,你莫进,我已脱光睡了。” 外面静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听到穆宜说道,“夫人,您院里的戍卫出事了,那歹人不知去向,我再留几个守卫,有事您就叫出来。” 任桃华镇定地应了声,那童雪川和穆宜就去了。 任桃华吁了口气,幸好留下来的是童雪川和穆宜,要是陈洛和庄起在就不那么好打发了。 待人离去后,葛婶开门见山,“你帮我救一个人。” 任桃华此时才肯定,原来那个劫牢的人竟真的是葛婶,冬至夜以后,她一直以为,葛婶是徐知诰的人,要不徐知诰怎么会那么凑巧现身在破庙,现在看来,大概不是那么回事。 ”救什么人?“ 若是想救那晚的刺客,这个忙她可是不能帮的,可是葛婶开口,偏偏就是要救那晚的刺客。 她一口回绝了。 葛婶冷笑,若不是那牢房隐秘得她短时间内寻不着,何苦来求她。 “徐夫人,你知道那个刺客为何要刺杀你丈夫吗?如果你的父母兄弟亲属全被人杀了,你不会□□?就为了那么一块玉佩?“ 葛婶这寥寥几语中流露出来的信息太过庞大,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理出了些头绪。 “他是独孤家的人?” 葛婶一愣,道,“是裴家。” 任桃华也愣了愣,那不就是陆钧的外家吗?还有,徐知诰怎么会为了那玉佩去害人性命,记得自已和他提起玉佩之事的时侯,他分明是一点也不稀罕在意的。 “我帮你。” 任桃华应了,也没管后果,她欠了葛婶的情,也弄丢了裴家的玉佩,何况若是徐知诰真害了裴家满门,那人家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葛婶找不着牢房,她同样也是毫无头绪,只好去寻童雪川。 在徐知诰身边的人,若有谁能义无反顾不计后果的帮她,就只有童雪川了。 第二天,她找上童雪川,和他表明了身份, 童雪川呀了一声,原来是故交,难怪这位新夫人总给他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本来他在心底还为原来的夫人报过不平,对徐知诰喜新厌旧还吐露过不满,当时把陈洛还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奇怪的是徐知诰并没有罚他。 不过当任桃华说明来意,童雪川还是不免犹豫了,他只是为人豪爽直率,可并不是个缺心眼的,这么长时间了,徐知诰是什么人,他也再清楚不过,这人长得比那唱角的小生还俊气,外人看起来性情脾气是极好的,可是在他温柔冷静平和无害的表象下,骨子里是又狠又横又喜怒难测,真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帮着劫狱放刺客逃亡,东窗事发那天,徐知诰怎么对他,他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他到现在还没搞懂崔公子怎么突兀地就成了徐大官人,不过其他人都状若无事,陈洛尤其郑重的警告过他要闭紧嘴巴,他只好噤若寒蝉,只是这疑问始终埋在心底。 可是看到任桃华一眼的信赖他又拒绝不了,共过患难的,好兄弟讲义气,唉,大不了就再次亡命天涯吧。 牢房在徐宅的第四进的院子边的假山后,是个地牢,入口极其隐密,若不是上回童雪川押送刺客,他也是找不着的。 在他的指点下,葛婶很容易的找到了地牢,由于童雪川放水,她凭着高超的身手所向披靡,顺利的救出了刺客,逃离了徐府。 穆宜嫌厌的看了眼童雪川,这童大人碍手碍脚的,怎么净帮倒忙,若不是知道绝无可能,他几乎以为他是刺客的同伙。 童雪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道,“昨天晚上喝多了,不但脑子糊涂,这手脚也不灵光了。” 天气一天天的越来越热,徐府后花园种了许多的栀子花,开得繁盛,色白花大,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徐府女眷都领着丫头去采摘。 任桃华也去采集,不一会儿,就采了小半篮。 这时又来了人,是个陌生的面孔,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小厮也过来采花。 那年轻人拄着拐,任桃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必是那个骑马摔伤未愈的徐府四公子徐知诲。 只是这徐知诲的样子挺意外的,一身葱青玉鸟纹的衣袍腰系白头鸟牡丹荷包,身材高挑,生得面庞白皙眉眼匀秀,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仪态,和徐家其它几个兄弟都不相似。 两人素未谋面,不过徐知诲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彬彬有礼的唤了声二嫂。 任桃华也称了声四弟。 两人默默的采着花,她发现徐知诲十分挑剔,大多数的花都不采,时间过去了许多,也不过采了两三朵。 她采足了正要离去,徐知诲却喊住她。 “二嫂,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能说不行吗,只能点了点头。 徐知诲说想要制栀子香,手头上缺了两味配料,豆蔻和紫苏,他腿脚不方便,下人蠢笨,他怕买不好,想求任桃华去帮他上香料铺子帮他挑一挑。 任桃华不得不应承下来。 ☆、第44章 活该不 等她去和白氏说时,白氏笑着说正巧徐宛雁也要出门上街,你们就一块搭个伴。 徐宛雁也在,两人当然都不能拒绝。 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往江都最繁华的街道东街而去。 她先陪徐宛雁去了成衣铺子选了新衣,两人都在点心坊挑了些菊花酥和米分糕之类,最后才到了街最里面的香料铺子。 这豆蔻分为好几种,红豆蔻和肉豆蔻香气浅淡,最大功用解腥除腻,而白豆蔻味道古怪,制香多用气味芳香的草豆蔻,而草豆蔻是价钱最贵的,所以商家常常以其它的品种混淆视听冒充,外行很容易被忽弄,而紫苏就好挑多了,颜色越紫就越是上等。 她选完香料出了铺子上车,马车往回返行。 她俩这次出来为了方便,都没有带丫头,马车里只有她俩相对无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任桃华和徐宛雁俩人都觉察出了蹊跷。 徐宛雁掀起了车帘,两人都是大吃一惊,两旁不断后退的是草木田野,远眺是连绵起伏峰峦 叠嶂的群峰,后面哪里还有江都城的半点影子? “停车。”徐宛雁大叫。 这一嗓子喊出来,马车不但没停住,反而加快了速度,似离弦了的箭矢,疾射而出。 她们俩在车里被颠得屁股生疼,头昏眼花。 两人无奈商量了跳车,但徐宛雁一脸犹豫迟迟不动,任桃华后来狠了狠心,一脚把徐宛雁踢了下去,自已也跳了车。 她从地上爬起来,在草丛里寻到了跌得惊魂未定又羞又恼的徐宛雁,徐宛雁甩开她的手,自已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两人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地逃着,触目所及全是荒田野径,人烟全无,心里越来越乱,汗湿衣襟,却也不敢停下来。 这时却见前方的路上走过来一个少年,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一身的灰衣,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格外出挑,背着包袱,步子不徐不疾的赶着路。 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类,两人喜出望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公子,救命。“ 那少年打量了她们一会儿,也没问原因就笑了笑,“跟我走吧。” 当徐宛雁和任桃华两人跟着那少年转了个弯走到马车前,看着那辆眼熟得要命的马车,才知道这分明就是羊入虎口。 她俩转身要跑,却被那少年拦住,一人给结结实实扇了两巴掌,轻巧的扔回马车上。 徐宛雁和任桃华面面相觑,只见对方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都暗暗心惊。 任桃华轻咳了声,说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这样狠?” 徐宛雁忍耐着没说话,你比他大吗,还叫人家孩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那少年领着她们晓行夜宿,就算晚上正好到了城池也不停留,都是野宿到荒野,有很多次俩人都动了逃跑的心思,可是付诸行动了两次,都被那少年很快抓回,抓回就要挨些打,那少年可一点也没顾及到她们是弱质纤纤的女子,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领略了那少年的狠辣,她们就几乎绝了跑的心思。 他们从渡口乘船过了长江,这天又宿到了荒野。 天气炎热,晚上也并不冷,可是野外的蚊虫却教人苦不堪言,那少年恍似不觉,任桃华也可以忍受,只是那从未吃过苦的徐宛雁就叫苦连天了。 任桃华想起来有一种药草似乎是可以治蚊虫叮咬的骚痒,以前徐知诰曾给她涂过,看了看那少年,那少年正闭目靠在树上假寐,她也不敢侥幸,这人睡觉简直比不睡觉都警惕。 “我去采一种草药,不会远走。” 那少年冷冷的动静响起,“不要走出我的视线。”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种药草,挤出了汁给徐宛雁的手脚涂上去,突听徐宛雁问了句,你说怎么没有追兵? 任桃华这两天也在心里嘀咕着这事儿,一个齐国公的金枝玉叶和吴国摄政的媳妇丢了,万万不该这般平静的,按理说江都早该派救兵了,可现在却是一路追兵也是没有,这太奇怪了。 “我们的目标是狼山,你们的人都往西北去了。”少年的声音突然冒出来给了她们答案。 原来如此,人都去了反方向,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故布疑阵的。 她们虽是生活在后宅的女子,但现在对于狼山可是如雷贯耳的,狼山边上的长江,吴国与吴越国刀兵相接的战场,前不久吴越师刚刚在那里大败吴师。 尔后,吴国调集了大批的军马,都是驻扎在狼山的。 那少年的目标是两国交兵的战场。 “你抓我们去那儿做什么?”任桃华终于问出口。 良久也没有动静,久到她们以为少年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的时侯,那少年吐出了两字“报仇。” 任桃华看着那少年的淬着毒意的桃花眼,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芷花的话,她猜到了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份。 “你恩将仇报。” 那少年看向任桃华,冷笑,“徐夫人,我这条贱命可以不要,可你以为你那点小恩小惠能抵消得了我的血海深仇吗?” 这一句话便直承了身份。 “你是裴……” 那少年直截了当的道,“裴八。“ 这名字并不太象正式大名,反而象是排行,这意思就是他是家里排行第八的儿子。 徐宛雁皱着浓挺的秀眉听着他们对话,若有所悟又有些迷惘,后来听得任桃华干巴巴没甚力度的说了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老话,不禁横了她一眼,突觉着这位新嫂子生得虽极赏心悦目,可脑筋却是不太清楚的,远逊于心眼越来越多得不象话的二哥,连以前的嫂子都不如,这句婆婆妈妈的老生常谈,说了有用吗? 那少年嗤笑一声,笑声中饱含嘲讽不屑,这话谁都会说,等到真摊上事儿了就会知道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话。 任桃华这一夜也没有睡好,徐宛雁临睡前嫌恶的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在反复想着,这裴八抓两人上战场,当然不可能是教她们顶盔披甲冲锋陷陈阵,那就是当人质了,用徐宛雁和她来威胁徐温和徐知诰,她即怕徐知诰受了威胁,又怕徐知诰根本就不理她的死活,这样矛盾的纠结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上路,本来想在车上补眠,可是山路崎岖,颠得要命,她一会儿一醒的,怎么也睡不踏实。 这会儿她刚眯了一阵,又被急刹车给整得给撞上了车壁。 徐宛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她鬓发蓬松一脸困意的她,“晚上没睡好?” 任桃华没工夫理她,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便掀开帘子,只见车前面多了一个中年的方脸汉子,那方脸汉子正在和那裴八说着话,风中隐约的传过来断断续续的话语。 任桃华掏了掏耳朵仔细听,半响之后,皱了皱眉头问徐宛雁听到了什么。 徐宛雁白了她一眼,这耳朵够不好使的,没好气的道,“那人说两国的战场已转移到了沙山,正打得激烈。” 任桃华点了点头,这睡得不好也影响了听力,好象是这个意思。 沙山也在长江沿岸,在狼山的边北,距他们更近,这说明,吴越军突破了狼山防线,在吴土上又前进了一步,这可不是太美妙的消息。 徐宛雁又继续说,“他还说,安化节度使已率大军赶赴过来。” 这虽是个好消息,可是安化军距狼山万里之遥,要赶过来怕是要花些时日。 过了一会儿,那裴八也掀帘上了马车,让任桃华挪过去,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来了。 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却并没有太颠波,显然是那方脸汉子驾车的本领比那少年高了许多。 徐宛雁笑了笑对她道,“早换个人驾车,你许是能睡个好觉。” 裴八一眼斜过去,还没怎么的,徐宛雁就瑟缩了,她是李氏和徐温的独女,从小娇生惯养,活得很是恣意无拘飞扬骄气,便是徐知训活着,都得让她三分,长这么大,是头一回见到对她这么凶的人。 车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马蹄得得车子吱呀的动静。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左右,马车再次停下来,裴八掀帘瞅了瞅,跳下了车。 那一瞬间,她们俩已看到了星罗棋布又整齐有序的帐篷和无数迎风猎猎招展的旌旗,那旗号当然不是吴军的,两人俱是又惊又疑。 马车停在一处驻军大营的辕门。 不多时,就有军卒过来押送俩人进了营地,直接进了最大的一处帐营。 帐营里空空荡荡的,除了裴八坐在下首,上首的大案后,坐着一个年轻的将领,头戴银盔身穿软甲,生得极为白净秀气,看起来根本不象个行伍里的人,但是目光坚韧神色波澜不惊,那却是血战沙场百战劫余才历练出来的气势,又决非等闲之辈了。 徐宛雁是只顾着欣赏年轻将军的卓然风采,任桃华却在心里咯噔一下子,钱传瓘,这次两国交战对方的主帅。 当年陈洛对他推崇备至,称他是当世少见的智勇双全的大将,此次交兵,这位年轻的主帅用兵诡异,也的确让吴军吃了不少苦头。 钱传瓘打量了一下两人,才问道,“哪一位是徐夫人?” 任桃华想起徐知诰身为崔准时杀了他的夫人,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下。 这时却听到徐宛雁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她是徐知诰的夫人,我是齐国公的女儿。” 任桃华和裴八齐齐看她。 钱传瓘也是一怔,很快就笑道,“徐小姐真是爽快。“ 徐宛雁脸一红,“钱将军谬赞,不敢当。” 钱传瓘闻言微微稀奇,“徐小姐认得我是谁?” 徐宛雁脸上晕红持续不退着,“那年在田节度使那里和钱将军有一面之缘。” 当年的钱传瓘只有十四五岁,来到那个以专横霸道闻名的田珺的地盘,名义上是女婿,其实就是个朝不饱夕的人质,随时都会把命丢掉,钱传瓘那时不及弱冠,却是镇定自若,视死如归不算什么,可是同时还有淡定从容的周旋和虚与委蛇就难能可贵了,当时徐宛雁就对这位瘦弱坚强的少年在心底肃然起敬,后来渐渐长大这种敬意又转化为了怦然心动,可惜两人终是隔着国仇,那人又是田家小姐的夫婿,她终究只是思慕遥想而矣,却并没有非份之想,后来钱传瓘逃回了吴越,她欣慰的同时也难免怅然若失。 而对于钱传瓘来说,那却是一段灰暗艰难的岁月,他在吴地饱受折磨,若没有田老夫人的庇佑,他最后几乎就是丢了性命,自然就不会留意一个贵族小姐的情丝绵绵婉转爱意。 任桃华几乎是惊奇地看着一脸娇羞如海棠艳色的徐宛雁,这位傲娇的大小姐忸捏的时侯可是绝无仅有的。 钱传瓘却没有和徐宛雁叙旧的心思,确认了她们的身份,就吩咐军卒把她俩带下去。 裴姓少年冷冷看着这一幕,待人被带下后才道,“没想到钱指挥使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莫要人跑了,这两丫头鬼得很。” 钱传瓘淡淡的道了声放心,听裴八问起战局,便跟他说了一说。 吴越军在江上打败彭彥章后,从狼山登陆,那赶来救援的徐温也迟了一步,只是在往沙山途中遭遇了徐知诰大军的伏击,损失了许多兵将,整顿好之后,两军僵持不下,后来刘信带走洪、吉、抚、信四州的步兵,吴军的实力大减,他本想借机一鼓作气歼灭徐知诰所率淮南军和淮阴军,只是徐知诰太过狡猾,他并没有伤到淮军的根本,徐知诰率军且战且退,退守到沙山。 裴八听到这里,不免奇怪,“那刘信怎么会带了那么多兵走了?” 钱传瓘微笑道,“荆南王高季昌向吴求救,楚军打得他扛不住了。” 裴八想,在这节骨眼上,怎么就出了这种事,看看笑得跟狐狸似的钱传瓘,觉得这事八成跟面前这位脱不了干系,对于收拾徐知诰就多了几分信心,却突想又想起一事。 钱传瑾听说安化节度使已然发兵,不禁变色,一旦安化军与淮军两军会合,那这仗就不好打了,何况他背后还有驻在狼山的徐温,不能突破直取常州,就是腹背受敌,唯有速战速决,才有胜算。 钱传瓘召集了将领商量对策,裴八自退出不提。 ☆、第45章 女妖魔 在吴越军的帐营里,任桃华坐在帐篷的角落,冷眼看着徐宛雁把那个害羞的小军卒指挥得手忙脚乱。 她是真的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到哪里都能把自个当成半拉主人。 小军卒除了没有给她准备出一大桶洗澡水,徐宛雁其它的无理要求也都尽量满足了她。 徐宛雁对着那锈迹斑驳的铜镜端详了一会儿,就说了句给我梳头,小军卒没动弹,这活儿他可真不会啊,这姑娘怎么忒么难伺侯,哪知徐宛雁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她见半天任桃华也没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她,只好堆了个笑脸婉言央求任桃华。 “我不怎么会梳头。“ 徐宛雁爽快的说了句梳你最拿手的,一边喝斥了小军卒出去。 任桃华走过来给徐宛雁绾发,却听见那没走远的小军卒跟人抱怨的声音随着风掀账子的空隙传入了耳。 “你去伺侯试试,这姑娘简直就一妖魔,还是那长得天仙似的夫人好,那是神仙作派,坐着不动,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任桃华心情复杂得一塌糊涂,这是夸她吗,眼角睨到徐宛雁面色铁青,心情蓦地就晴朗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被装了马车,然后裴八也跳了上来。 行了一段路,徐宛雁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去哪儿?” 裴八理都没理她,闭目靠在车壁上。 徐宛雁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正想发作,突然又忆起这少年的凶残,便硬生生的压抑了下去。 吴越军拔营行军,一路上浩浩荡荡的,翻山越岭。 钱传瓘看着前面的地形,勒缰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马军指挥使胡建策马上前。 “将军,前面峡□□狭壁高,只容单骑,若是我们孤军深入,敌军在此埋伏,危矣。” 钱传瓘点头,低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那胡建调转马头来到骑兵中间,又吩咐了一遍。 不多时,漫山遍野都是呐喊声。 “吴军听着,我们把徐温的女儿和儿媳给送来了。” 吴越军卒一遍遍的重复着,声音响彻山野,震得群鸦乱飞。 吴越军唱了半天的独角戏,胡建面上也露出疑惑之色,难道他们猜测有误? 钱传瓘沉思了良久,令前军先行通过,等到前军通过峡谷,他才亲自押着任桃华两人的车乘随中军前进。 刚行到峡谷中央,却听得嗖嗖之声,无数箭弩密集如蝗,漫天乱飞,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响起,吴越骑步兵倒下者不计其数。 吴军在峡谷两侧埋伏了大量的弓箭手和强弩手,尽管钱传瓘很快镇定下来指挥撤退,但箭矢如雨,吴越军仍是伤亡惨重,地上都是刺满了箭簇的尸首,尸横遍野。 裴八将握在手里的箭簇扔出车外,正要对她们发泄怒火,看到任桃华发白的脸和徐宛雁哆嗦的样子,心情平衡了些,哼了声,“你们好父亲和好夫君,连你们也不顾及了?” 徐宛雁浑身战栗,不只是惊吓,还有伤心,对于她来说,不管是宠溺她的徐温,还是自小养下李氏名下的徐知诰,她的父亲和二哥,哪一个不顾她的死活,对她都是惨重的打击。 等吴越军冲出峡谷的时侯,吴军又突然扑天盖地的冒出来,杀声震天,惊魂未定的吴越军再遭重创。 最后随着钱传瓘杀出重围的,不及半数。 钱传瓘也是盔斜甲污,浑身都是血,带着那群气急败坏的将军和仓皇的兵卒,一路向南逃遁。 听得后面杀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没了声音。 众将的心刚刚放下来,却见前面山脚处转出几骑。 “钱指挥使,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陈洛拱手笑道。 钱传瓘勒马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回禀你们主帅,钱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贵主帅心志坚定常人难及,莫说区区淮南两浙之地,便是一统天下,也是不在话下。” 陈洛笑道,“这话,阁下还是亲自去向我们大人说吧。” 钱传瓘闻言四面环视,放眼都是茂盛葱郁的密林草丛,里面不知可埋下多少伏兵。 陈洛看着钱传瓘,见他尽管狼狈却仍是神色镇定毫不慌乱,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一方面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觉得钱传瓘是插翅难飞,这时却也没了十足的信心,甚至生起了些许不该有的疑虑。 陈洛正要抬手速战速决,却听得后方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他回头一望,只见南边烟尘滚滚,旌旗浩荡,黑鸦鸦的人马如蜿蜒粗壮的蛟龙席卷而来,看起来最少也有三五万人,也不知是敌是友? 等到那大批的军马渐行渐近,陈洛心头一沉,那分明是吴越军的旗号,吴越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多人马来? 钱传瓘却是一喜,幸亏援兵到得及时,要不然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陈洛按兵不动,钱传瑾摸不清底细,犹豫了一下,怕再有埋伏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带了吴越军后撤。 陈洛见吴越军远去,吩咐伏兵迅速撤离,走到半途,却见穆宜单人单骑策马赶来。 “钱传瓘他们呢?” 陈洛如实说了,穆宜却面色焦急的道了句你怎么放走他们了,陈洛莫名,当时军师给他的令也就是相机行事,并未说一定要与钱传瓘殊死对决,刚才那种形势,实力悬殊,难道要以卵击石。 “夫人和徐小姐都在他们手里。” 陈洛一惊,怎么会?他此刻才醒悟那钱传瓘那讥讽的言辞由来,只是这时人大约已在十里开外,追赶已是不及,何况就这点兵,去了也是送死,只好和穆宜一起回沙山大营复命。 他们一进辕门就被请入大帐,进了帐,只见两位副将和几位偏将都不在,只有军师宋冉坐在一旁。 陈洛见徐知诰端坐在上首,心头一喜,徐知诰伤口发炎,这几日都在昏迷之中,军医也是束手无策,终于醒了?但再看一眼就觉得还不是很乐观,徐知诰身着盔甲背脊挺直,看那架势和健康时是没什么不一样,可是眼下乌青,脸色苍白薄唇无血色,虚弱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一看就是全靠顽强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 陈洛上前复命,把经过重述了一遍。 徐知诰颔首道,“军师妙计,只是钱传瓘命不该绝,陈副将辛苦了。” 陈洛惭愧道,“末将有罪,未能救出夫人和小姐。” 徐知诰和颜悦色的道,”与陈副将何干?去休息吧。“ 陈洛与穆宜下去,屋里只剩下徐知诰和军师宋冉。 宋冉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白了一半,一张瘦长脸,高额短眉,生得相貌古奇与世人殊,他是徐知诰的师父,不但武艺高超,马上步下功夫了得,而且精于医卜星相奇门遁甲,熟读兵书战策,是当世少有的高人,便是徐温也对其颇为礼遇。 大帐里沉寂了良久,-徐知诰沉默着一直不说话,宋冉终于按捺不住,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怪罪师傅,可是丈夫一世,志在天下,岂能因妇人而废家国。” 徐知诰垂眸淡淡的道,“岂敢怪师傅,若是我清醒,也会这么做。” 宋冉看了他一眼,有点感慨,“你很好,大郎就是太过妇人之仁,才会落是身死殒灭的下场,满腔抱负付之黄土,你要引以为诫,这副重担,终究只剩下你一个人挑了。” 徐知诰道,“师傅放心,我必以大哥的遗志为已任。” 宋冉听他这话说得诚恳,倒不似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满意的点点头,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大郎缺陷在于心慈手软,这二郎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深沉,整天端着一张假模假样的笑脸,情绪压抑得一点也不外露,他的心思别人总得猜了再猜也猜不准,再说这样他自个难道不心累? 宋冉和徐知诰又说了几句话,见他面容倦怠神色恹恹,便说要他回去休息。 “师傅,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宋冉到外面嘱咐了一下穆宜才自离去了。 穆宜在外等侯了良久,见大帐内一丝动静也没有,终究不放心的撩帐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徐知诰坐着纹丝不动,面容沉寂,丹凤眼底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仿佛腊月乌云遮蔽的夜,暗深阴鸷,看不见一点光彩,神情有些恍惚,正望着桌案上的沙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要放下手里的帐子,却听得徐知诰唤了声他。 穆宜走了进去,“大人。” ”信送出去有十天了吧?” 穆宜算了一下,道,“大人,正好是十天。” 徐知诰点点头道,“到的话立即带来见我,若是万一我不清醒,你该知道如何做。” 穆宜面有忧色的应了声是。他从江都快马加鞭赶过来时,徐知诰因长途跋涉伤口恶化,状况已十分不佳,后来更是陷入昏迷,这时虽然醒来,也不代表安然无恙,他不禁有几分惭愧,怎么就教那刺客得了手呢,若是庄起在,怕是不会如此疏忽,自己终是欠了几分老练。 ☆、第46章 杀吴姬 那边钱传瓘已重整军队,在百里开外安营扎寨。 任桃华和徐宛雁坐在车里,闭上眼睛都是流矢箭雨和鲜血尸首,听着外面兵荒马乱了好一阵子,车动声马嘶声、扎帐的、搬运的,各种混乱的声音就象她们纷扰的心情,久久不能安静下来。 “不会是父亲和二哥下的令。” 任桃华突听徐宛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怔了一会儿,把自已始终躲在谷底泥沙里的心鼓舞再鼓舞,振作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道,“没错,大概是手下将领干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已都骗不了,徐温和徐知诰好端端的站那儿,谁敢越过他们发号施令害他家眷,没长脑子活腻了不是? 好不容易她们被安置到一处帐篷,没等消停一会儿,就听得外面嘈杂起来,一阵阵如潮水般的,越来越响,最后偶尔有清晰可闻的声音就被送到了耳朵里。 “杀吴姬,为死难的将士报仇雪恨。” “宰那两个吴姬祭典亡魂。” 杂七杂八的呐喊声渐渐汇集成了三个字的一致口号。 “杀吴姬。” 那口号声越来越整齐响亮,声势不断的壮大中,似乎有成千上万人齐声呐喊,地动山摇,等任桃华和徐宛雁两人意识到这吴姬就是指的她俩人时,更是被震得心惊胆战。 两人对望,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在马崽坡被兵哗弄死了的杨贵妃。 这种群情激昂的兵变连皇帝的最得意的宠妃都不得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赴死,何况她们区区两个敌国人质? 外面传来兵器相击的清脆动静,显然已经动了手,片刻之后,静了下来,帐帘一掀,几个头领模样的拎着兵刃走了进来。 徐宛雁厉声喝了句,“大胆。” 那几人来势汹汹,却被善于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徐宛雁一喝,又为任桃华容光所摄,不禁脚步一滞,停顿了下来。 只有一个身材结实生得英俊脸上有刀疤的头领三下两步走了过来,拿着刀横在了她们的眼前,目眦欲裂,啐骂道,”妖女,恶女,还我阵亡将士的性命来。“ 徐宛雁眼见着任桃华的发丝被那头领的刀无意中割断了几丝,那是真是一把吹毛立断的宝刀,气势才不由自主的弱了下来,看着那壮汉即将手起刀落,对准了她,她大声喝道,“好个好色无耻之徒!” 那头领一怔,手下一缓,“我怎么好色无耻了?” 徐宛雁哼了声,“你若不好色,怎么不先杀她?” 那头领满眼满心都是那手下将士尸横血流的惨状,本来是一腔悲愤,无处发泄,这时被徐宛雁胡搅蛮缠一番,胸口那股悲怆怒火就去了几分,居然心平气和的回了句,“好,我就先她。“ 听众皆觉啼笑皆非,这两人是在唱戏不,早死晚死个一时半刻有啥区别啊! 任桃华却知徐宛雁在拖延时间,可是陆续进来了许多围观的人,那裴八且袖手旁观面容冷漠,偌大敌营,哪里有救星? 那刀疤脸头领二话不说举刀霍霍砍任桃华,一时间她只觉得冷气森森,寒霜刺骨,那锋利的刀刃似乎已触及她的肌肤,即将割断她的脖子。 清脆她兵刃相击的动静响起。 预期的死亡没有来到,她睁开眼睛,本已引颈就戮,却不想真的天降救兵,她摸了摸完好的脖子,差点热泪盈眶地看向恩人。 但是,哪一个才是? 帐篷里又多了许多人,正中央的三人最是醒目,其中一个是钱传瓘,另两个却是陌生的面容,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吴越军将领,另一个却是个身着便服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模样,眉眼鼻唇生得极好,却拄着拐杖,竟是个跛子。 那刀疤头领一刀劈去本已十拿九稳,却为人所阴,火冒三丈正待发作,却在看到来人后灭了些气焰。 钱传瓘沉了脸,“董偏将,你想造反吗?” 那董偏将面无惧色,话语更是宏亮铿锵,“指挥使,在下绝无二心,只是在为死难的将士报仇,以她们鲜血祭典我吴越勇士的英灵。” 那后来的吴越军将领走过去,捡起那地上的腰刀还鞘,这一番举动,任桃华便明白了原来是这人出了手救她。 那董偏将的职位虽不高,但他为人刚直不阿又豪爽仗义,作战身先士卒,在军中极有威信和号召力,这些将士虽见了主帅畏惧,但是有董偏将这个旗帜在,静滞了半刻,又喧闹了起来。 钱传瓘摸了摸鼻子,转头看了看那救她的吴越将领,“何将军,你看,这……” 他话没有说完话,但是镇东节度使何逢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情势,群情激奋,是不能反其道而行的,可是,临来时吴越王再三叮咛,一定要保全那徐温的女儿儿媳的性命,如何是好? 何逢头痛的看着一脸凛然的董偏将,这人不是能笼络的,只能诱导,只是跟他讲什么妇孺无辜的道理此时怕也是不能接受的,这时身旁的年轻人低低附耳跟他说了几句,他心下一松,清了清喉咙。 “董偏将,杀她们不是便宜了她们?” 董偏将一愣,问道,“何将军,那要如何处置?” 何逢神色悲壮口吻激愤,“我吴越将士牺牲无数血洒疆场,岂能轻易杀了她们,不如就让她们服苦役,狠狠的折磨后再宰也是不迟。“ 何逢见他说完后董偏将面色疑惑,狠狠心便又追加了一句,”让她们做军妓,人尽可夫玉臂千枕,成为吴国的耻辱,这才是对徐温徐知诰最大的惩罚。“ 那拄拐的年轻人听着轻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吱声。 这话一出口,众将士皆是哗然,那徐夫人是个稀有的绝色不说,就是那徐小姐也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众人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喧哗声刹那间就少了七八成。 董偏将见何逢所言也是合情合理,听话音还是偏站在他一方的立场说话,虽觉得哪里还是不大对头,可是却还是依言偃旗息鼓,收了兵刃,说了句听指挥使吩咐。 钱传瓘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没长脑子的武夫,谁才是跟你同一战壕的居然没看出来,还对算计你的人如纶圣音言听计从。他一拖再拖不现身,就是想借着兵变除去这徐知诰的夫人,以雪当年之耻,徐知诰和崔准生得太象,就算不是一个人,怕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明着不能动手,可是两国交兵又遭兵变可是个千截难逢的良机,可惜功亏一篑,父亲遣使来得迅速蹊跷,他刚刚设了局就被破了。 没在峡谷遇伏的时侯除掉她有点后悔,不过既然人在他手里,就是他砧板上的肉。 钱传瓘挤出了笑容,“董偏将,你去安抚一下将士,这里我来处置。” 董偏将应了声诺,领着众将自去了。 “来人啊,将这两个吴女押去妓营。” 来了两个士兵推搡了她们出去帐篷,一路上,只见兵士们渐渐散去,但还有不少吴越兵将在原地,对她们怒目而视。 士兵押着她们转了两个弯,进了一处帐篷。 一进帐篷,两人就被一股低劣的香米分味熏得够戗,徐宛雁直接捏住了鼻子,这什么味啊? 帐篷里还有三个女人或坐或卧,见她们进来,其中一个女人站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才说着我们这帐子里比别处冷清许多,这就来了两个新人,哟,这俩妹妹长得可真好,简直可比那鱼玄机和绿翘。“ 徐宛雁闻言火冒三丈,那鱼玄机是大名鼎鼎的前朝名妓,与绿翘可是主仆关系,那女人说谁是□□,说谁是□□的婢女,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她有生以来,从未遭过如此污辱,怒上心头,见那女人凑过来,伸手就给了那女人一巴掌。 那女人猝不及防被扇了个正着,也怒了,哪来的疯丫头,遂象老母鸡一般的冲了上去,揪住了徐宛雁的头发,徐宛雁呆了一下,也反手去抓那女人的头发,两人撕打在一处。 任桃华和其它两个女人见她们打得凶猛,都惊了。 两人撕打抓挠了一会儿,那徐宛雁倒底吃亏在年纪小没有实战经验,被那女人狠狠的压制了。 任桃华见势不妙,捋袖子想上去帮忙,却看见那两个虎视眈眈的目光灼灼的瞪着她,到底没上,她要是上了,到时侯三打二,以她们俩的身手,这架就更没法打,还是让徐宛雁自已小试身手吧。 徐宛雁这时却被制肘得暴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但见那女人白生生的手臂晃在眼前,一张口就咬了下去,这一口,着实是发了狠。 那女人痛得一嗓子的鬼哭狼嚎出来,外面的戍卫都被惊动了, 很快有守卫过来制止了她们。 任桃华两人占据了另一边,和那三个女人楚河汉界,隔了些距离。 那女人被咬得心有余悸,悻悻的坐在一旁,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圆脸女子叹了口气,“都是落难的人,何苦呢?” 那女人哼了声道是她先动手的,徐宛雁瞪她道你说谁是□□呢,那女人突然笑道难道你不是,不是今晚也是了,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徐宛雁却没回嘴,她和任桃华都被这话里的意思给吓懵了。 任桃华故作镇定的问道,”今晚怎么了?“ 那女人用绣帕擦着血痕,慢条斯理的笑了笑,“每天晚上呀,那些军官,小至百夫长,统领,大至偏将副将,都会来找女人,我们哪一个也闲不着的。” 那女人说完后,见徐宛雁两人都是面色难看如丧考妣,便格格的娇笑起来。 那圆脸女子安慰道,“你们别听桐娘胡说,军中有个不成文的定规,打了败仗,就算是将领,七日之内也是不允许沾女色的,尽管放心,这几天不会有谁来的,只有打胜仗的时侯累一些,连小兵都分班上阵,我们每天得接三十多个,那时侯真是天昏地暗呀。“ 任桃华两人起头还听得面色恢复了些血色,听罢却整个人的状态更加不好了。 那桐娘忍不住又笑,这辛大姐,是真会安慰人。 辛大姐也知失言,便赶紧转移了话题,问起她们的来历,她俩谁也没吱声,她们是敌国高宦的家眷,谁知道这三女人有没有国仇家恨在心头,那辛大姐等了半天见她们面有难色,只好又转移了话题,问起她们是哪里人,任桃华回了句江都,那辛大姐啊了一声,原来是吴人,却不知怎么沦落到吴越的军营,就叹息了声这世道。 却听那年纪最小长得最娇美的少女好奇的问了句,“听说你们吴国江都的摄政徐知诰素性温柔,长得比我们主帅还要俊,是不是真事?” 任桃华想了想,这可不太好答,这皮相是极上乘的,但这性情脾气可不只温柔那么简单,便只说了句,“是比钱主帅好看些。” 那面容稚气的少女闻言却反而不乐意起来,哼了声,“身为男人,俊到我们主帅那样是恰到好处,再多一分就是小白脸了。” 徐宛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二哥就是长得太狼心狗肺了点。 那桐娘啐了一口道,“苗丫头,你心里就只有主帅,我们这种身份,痴心妄想也没用,他不过是图你干净拿你发泄着,等到战事结束,他抬抬屁股走了,你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你以为他会把你带回家里吗?” 那岁数最小的少女名叫苗兰,还是雏儿的时侯就被妓营管事的献给了钱传瓘,后来就专门伺侯钱传瓘一个人,心思单纯,钱传瓘这位年轻温柔又英勇多智的主帅,相处不久就征服了她,敬仰爱恋不在话下,那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听桐娘这话,登时就翻了脸,反唇相讥,和桐娘吵了起来。 徐宛雁在一旁听着,那朦胧又奔放的少女情怀就啪的一声跌掉了摔得四分五裂,在她心目中高不可攀形象光辉的钱传瓘,一下子走下了神坛,原来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七情六欲一样也不少,她以为的如意郎君其实并非完人。 ☆、第47章 宰白羊 “这守卫怎么增了这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到帐篷外洗漱的辛大姐带着一脸的疑惑进了来。 闻言那苗兰也跑到帐外啥摸了一下,回来也是纳闷儿,她数了数,真的多了好几十个守卫,都是陌生面孔,也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任桃华和徐宛雁面色沮丧无精打采,看得这么紧,可怎么逃啊,可也不能不逃,七日内跑不掉,就要贞操不保沦为玩物了。 她们也出去梳洗,这妓营里只在外面预备了水坛,洗漱都得出来自已舀水。 正值暑气旺盛,一大早太阳就明媚耀眼,风温吞吞的拂面而来,这片旷野的西边和东边都有一片树林,知了声音在枝头隐约断续的传来。 徐宛雁掬起一捧清水,刚撩着脸却觉得脸上生疼,恨恨骂着,忍着痛把脸洗完,擦干之后,就和任桃华一道观察周围环境,却见这片营帐守卫紧凑,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样严密的防守,逃跑的希望真的很渺茫。 桐娘也拿盆子出来洗漱,却在看到她们两人后,有些呆怔。 徐宛雁虽被抓得满脸花,这时安安静静举目四顾,却是华贵雍容难掩气度,一看就是出身不俗的,哪里找得出昨天的疯丫头的泼样? 那任桃华昨日满面风尘灰头土脸,当时已是觉着这是个极有姿色的,可是这时洗得干净一看,可真不是一般的容光照人。 那头乌发虽然鬓发蓬松些,可衬着那羊脂杏花般的细腻肌肤,洗尽铅华,活脱脱的再现了冰肌玉骨,一双翦水秋瞳,乌溜溜的,清澈敛滟之极,那样罕见的美丽,整个人比那画帛上的洛神姑射还有要俊俏飘缈,虽然随意坐在了石头上这风姿仪态差了点,但那举手投足间骨子里也是大家风范。 那桐娘是个聪明人,这时发现她俩绝非等闲人家出身,紧接着就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她早就听那帮来嫖她的将领说过,吴国齐国公的女儿和儿媳都落在了他们手里成了人质,昨日动静闹得那么大,她不及打探,还以为她们都死于兵变,不想竟被送来了妓营,没想到这种高门贵女,竟也和她桐娘一般,成了军中的野莺。 她强烈的想看看这这些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失去贞操和尊严尽丧后的结局,象这种没经历过风霜坎坷的深宅花苗,大概是会寻死觅活的吧,她们父亲和夫君也会视她们为耻辱和包袱,她们会就此体会到人世间的苦楚无奈,呵呵,那真是一场淋漓尽致的好戏。 她拭目以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管任桃华两人如何恨不得时光停滞,那日子还飞速的过着,眨眼之间三天就翻过了,她俩还是坐困敌营,不是不想逃,可是那种夜黑风高符合逃狱的夜晚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第四天,一早起来就是乌云密布,没到中午就下起了雨。 在她们的期盼下,雨虽没有变大,却一直下到了傍晚。 大约到了点灯时分,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掉着,黑沉沉的夜色里,外面的戊卫穿着蓑衣挺立着,可是人数明显了少了一半有余。 她俩借口倒马桶脱身,出来的时侯除了桐娘叨咕了句倒马桶也不用两人去呀,别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这样的雨夜是极适合逃亡的,她们跑出了军营,又跑了许久,就要进入密林时才被追兵抓住。 其实这样的结果,早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只是不反抗一下,难道要束手待毙? 出乎意料的是,钱传瓘当时并没有惩罚她们,当她们脱了湿淋淋的衣服钻进被窝的时侯,想这大概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果然第二天她们被拎去大营,徐宛雁开始还挺霸气,说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后来钱传瓘直接告诉她们,大战前夕,即然她们这么不省心,那就提前把她们赏给将士们。 俩人当时就傻眼了。 钱传瓘首先把她们给了一个姓陈副将和一个姓安的偏将,说今晚就安排她们服侍,那姓陈副将和安偏将虽然勇猛善战但是性好渔色,他这也是投其所好收买人心,那陈副将和安偏将都是喜不自胜,差点没给钱传瓘磕头叫爹。 众将都退去后,帐子里只剩下何逢留下。 “指挥使,这么做不好吧。” 何逢心焦如焚,虽然吴越王只说让保住命,可是这样糟践人家的媳妇女儿,不是比杀人还要过份吗?何况这什么做营妓本就是他一时嘴贱提出来,那徐温和徐知诰知情不是要恨死他了。 何逢劝得口干舌燥,其实钱传瓘绝非糊涂之人,这些理儿他明白,钱传瓘就更明白,不知怎么会这般的拎不清,一旦祸害了人家的女儿媳妇,这两国的深仇大恨就算是结下了,怕是再也没有化解的一天。 “那又如何?”钱传瓘云淡风轻的。 这些年,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的恨也越发的沉淀积瘀,崔准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这个仇如果现在不报,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如果徐知诰就是崔准,再过些年岁完全掌握了吴政,那就是一手操控着两大势力,有生之年,他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有趁他羽翼未丰时除掉他,据他的情报,这徐知诰的夫人也是他花了许多手段得来的,这样的国色,他不信徐知诰一丁点也不顾惜她的性命,那峡谷遇伏大概另有内情,他也改了主意并不想杀掉她,污辱之后再用来威胁徐知诰是绝对可行的。 梁帝的旨意父亲只是虚应事故,不得不出兵,可是他,却真的是全力以赴,打算长驱直入直捣吴都,就算不能灭吴,徐知诰这个心头大患,必除之而后快。 等何逢去后,钱传瑾离开大营,回却自已的帐篷,却有军卒来报,说是徐宛雁求见。 徐宛雁走进来,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什么事?” “看在我们故交的份上,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这话其实挺牵强的。 “你说。” 徐宛雁犹豫得太久,久得钱传瓘都不禁诧异的看向她。 “我可以选择我的第一个男人吗?” 钱传瓘吃惊不小,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竟冒出这种话来,他半响后应承道,“可以。” 徐宛雁迟迟没有再说话,钱专瓘坐下来等了一会儿,才道,“说吧,我可以为你作主。” 她细声细气的说了句愿为公子解佩荐枕,钱传瓘却没有听清眼露询问,她咬了咬唇终于厚颜地大声说了出来。 “我选你。” 这一嗓子挺大声的,钱传瓘听得很清楚,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常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有了涟漪波动。 帐子里一片的沉寂安静,只有外面乱叫的蝉鸣传了进来。 钱传瓘低头沉默了良久,再抬头欲言时却又沉默了。 徐宛雁强自镇定的解着衣衫,衣服一件件的落下来,手指有些发抖却极为坚定,她想得很清楚,即然总要失身,那第一次总要给自已喜欢的人,她这一生,也就这一个念想,何不成全了,圆了梦,就算是赴了黄泉也是此生无憾的,。 她脱干净了,钱传瓘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紧张而羞涩,生怕从他眼里看到不屑鄙夷,又忐忑他会正人君子的移开眼光。 钱传瓘倒没有很快挪开眼光,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拿起椅背上的大氅走过来,给她披裹上。 徐宛雁吸了吸鼻子,虽不是正人君子,却是个柳下惠,她这般一个黄花大姑娘活色香陈,人家却视若无睹。 “身上衣服,回去吧。”钱传瓘轻轻道。 “不,你应承了的,不能不算数。” 徐宛雁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自已都觉着自已无耻下贱到极点,她是齐国公的女儿啊,可这一刻,她都抛弃了,义无反顾,不管明天,不管以后如何艰难。 钱传瓘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徐姑娘,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条长江万里之遥的地域,还隔着国家身份之别,许许多多的不可能。 徐宛雁叹了口气,轻不可闻仿佛自语的道,“就这一次,也不枉我惦念了你这么多年。” 她说得极轻,但钱传瓘显然是听见了,身子微微一震,缓缓的伸手扒开她围笼的玉手,回过身来凝视着她。 徐宛雁没有躲开,美目倔强的回视着他。 钱传瓘笑了起来,这一生,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姑娘,勇往直前不计后果,这样的深情,他就算不能回报,也不能拒绝不是? “等我。” 徐宛雁有些不安的看他走出帐篷,等了一会儿,正当她以为人不会再回转时,钱传瓘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钱传瓘走近她,徐宛雁心怦怦跳着,她一鼓作气而来,这时才感到羞涩莫名,看着钱传瓘动作利落的解着衣,羞得要命又舍不得不看,钱传瓘脱得只剩下一件时住了手,望向她,她奇异的理解了他的意思,闭着眼脸发烫着照做了。 她不敢睁眼,突听得钱传瓘问道,“你属小兔子的吗?” 她下意识的道,”我属羊的。“ 钱传瓘的笑声响起来时,她才发觉被调笑了,刚才脑子没转弯,他分明是嘲笑自已象刚出生的小免崽那样不睁眼睛,真是够坏的,她气得睁开眼,却觉得身上一凉,钱传瓘已拿开了大氅,她正看见他目光炙热的上下打量着她。 她觉得浑身都象煮熟的虾子了,这人看起来斯文得很,怎么这时却象个登徒子似的,想起苗兰那天说的主帅又威武又柔情的话,她唾弃了一下。 钱传瓘倾身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铺上。 在这荒山野岭的营帐里,钱传瓘仍格外的温柔细致,软磨硬泡轻挑慢捻,徐宛雁渐渐看到了漫天星子,杏花飘摇,她又仿佛身处初夏的午后,暖洋洋的懒在了花田里,溪水潺潺,缓缓流淌着的舒畅惬意。 ☆、第48章 命根子 天阳渐渐偏西,徐宛雁一直没有回来。 虽然徐宛雁没明说,可是她却猜出了她的去意,徐宛雁说,她这一辈子,也就任性妄为这么一次,她虽霸道,可是真正出格的事却从来没做过,今天是破天遭头一回也是最后一次。 旁边却听得苗兰摔了菱花镜,正在发脾气,那徐宛雁去找钱传瓘这么久不回来,能有什么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个姑娘家,居然去自荐枕席,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 桐娘瞅她一眼,“你又在耍什么,这种事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自已多练练活儿,好过在这里闹腾。” 苗兰呆了一会儿,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后来帐子里就剩下她的哭声了,还是辛大姐心肠好,放下正在纳的鞋子,去温言细语的安慰她。 这时陈副将差人送来了一大束野生蔷薇花,刚采摘的样子,花团堆簇在枝头,夹着柳条,米分嫩翠绿的。 桐娘走过来啧啧称奇,“哟,这陈副将跟大猩猩似的,居然还是个能附庸风雅的。” 任桃华怔怔的失神,那差人还带来一句话,说是那陈副将说是让她不要再惦记徐知诰了,据细作报那徐知诰重伤发作,奄奄一息,能不能醒来已是两说,阴曹地府已经挂了号,要她专心跟了他,他立了大功就跟主帅讨了她,从此双宿□□做一对神仙眷属。 到了晚上,陈副将差人来接她。 她把金钗藏到袖子里,那陈副将要是用强,她反抗不得,就只能…… 她被那兵差带到了帐篷里,却并没看到陈副将,她正奇怪,一低头却发现那陈副将竟已盖着被躺在了铺上,露在外面的肩膀是光溜溜着的,似乎是一丝没挂,根本就没穿衣服,她大吃一惊,怎么急成这样,不禁往后倒退了两步,差点撞到身后那兵差的身上。 那兵差扶住她,后退一步松手。 她站稳后,定了定神,那陈副将的状态不大对劲,实在是□□静了,闭着眼无声无息,简直就象个死人一样。 那兵差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吴越兵的军服递给她,她明白过来,却看着那兵差没动,那兵差转过身去。 她顾不得其它,手忙脚乱的穿上,低声轻咳了声。 那兵差也没转身轻声的说了句走吧。 她随着那兵差走出营帐,只见那些吴越兵都远远的在五六丈开外站着。 “听着,副将有令,一个时辰,谁也不准打扰。” 那些吴越兵会意的嬉皮笑脸的应了,那兵差沉下脸来,喝斥道,”别没正形儿,坏了副将的好事,仔细你们的脑袋,我刚才的话听清楚没?” 那些吴越兵被声色俱厉的教训都收起了笑容,正色的应了声诺。 任桃华跟随着那兵差一路往南走,不久就撞上了一队巡逻的队伍,她提心吊胆的,一遇到盘查时都不敢抬眼,那兵差倒极为镇定,不慌不忙,气势十足,很快就打发了巡军。 “你继续这样,我们很快都会被抓。” 她听得那兵差这般说话,心中一凛,赶紧昂首挺胸起来。 过了两个哨卡,最后到了南边营缘,那里的戍卫首领面露疑惑,他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面孔很生,他从来没见过。 “镇东军统领张华,有紧急任务。” 那兵差拿出令牌,那戍卫首领接过一看,倒是真的,而且那镇东军才来前线不久,三万多军马,象统领这么大的头总有五六十个,他也不能个个认得,就只是这那个小兵,长得太过白嫩好看了,在这风吹日晒的军营,简直是不可能的。 那张华看他面色犹疑,哼着加了一句,“十万火急的任务,耽误了你负责?” 那戍卫首领见他说话很横冲,鼻孔朝天,心想这大概是镇东军节度使心腹之属,倒也不敢得罪,再看一眼,只见那张华统领胡子拉碴,恍忽的记得好象镇东军是有好几个这样的大胡子,再不疑有他,退在一旁放他们通行。 任桃华跟着他进了南边的林子,月色透过树枝,斑驳映在张华高挑的背影上,路并不是很清楚,她跌跌撞撞的跟着,高一脚低一脚的,只觉前路遥遥看不到头。 张华的步伐稳定迅速,健步如飞,开始还好,她到后来就根本跟不上了。 她咬着牙不出声的只是跟着,跌倒就爬起来继续,她本来就是人家的累赘,人家千里迢迢来救她,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跌了第二个跟头的时侯,张华果断停了下来,转身走了过来,拉起她来,在她前面弯腰蹲身,“上来。”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要背她。 她迟迟没有动弹,张华冷嗤一声,“现在还讲什么男女大防,别磨蹭。” 她心一狠就爬上了他的背,张华说了句把好了,便起身立起,背着她往前走。 走出了那片林子,路边有几个黑影突然冒出来。 “得手了?” 张华恩了声,任桃华才看出来,这几个人面恍的,都是徐知诰的人,不过她只记得其中一个叫田绩的,其中还有两个曾是童雪川的下属,吕何和汪永强。 那几个人看着张华背着任桃华,大多数人都面色不豫,任桃华挣扎了下,那张华才把她放下来。 “把马匀出来一匹给她。”那张华吩咐道。 那田绩把马牵给任桃华,自已上了另一个人的马。 汪永强皱了下眉,瞧了眼吕何,公子也不知从哪找来的这人,人是很有本事的,处变不惊,单枪匹马就救出了夫人,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随意指使他们也就罢了,夫人也是他能背的? 吕何却笑笑冲他摇了摇头。 任桃华如今的骑术还是不差的,在夜色中赶路,也是能追得上队伍。 他们一路疾驰,大约跑了半个时辰有余,突听得后面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大作,在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令人心惊。 这么大的动静,是吴越军的大队人马追上来了。 他们快马加鞭,但是吴越军的追击仍是如影形随,始终在不远处跟着。 众人都是心中焦急,这样下去,早晚是会被追上的,他们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到了一处乱石岗前,张华挥了下手勒马停下来。 “怎么?” “等着他们。”张华调转马头。 这简直是在找死,逃走都来不及,只是临走时穆宜有言在先,教他们听张华行事,徐知诰不出面,那穆宜的意思就是旨意,所以他们尽管心里不服,还是听令停了下来。 张华静静等着大队的吴越军马接近。 钱传瓘亲自点兵领了三千人马追赶,显少的气急败坏,心里蕴藏着雷霆之怒,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能征惯战,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暗杀了,而且居然给脱得光溜溜割了传宗接代的物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也不知哪个变态干的。 他眼见得追上,却见他们停了下来静侯,不禁生了疑窦,若是别人,定是在故布疑阵,可是他的对手是徐知诰,最善于调遣伏兵,他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已成了惊弓之鸟,见前面是一面乱石岗,疑云大起,不敢再前行,沉思了一会儿,当机立断,令队伍调头撤走。 吴越军的三千军马调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撤退,不多时,已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都是大奇,张华微微一笑,幸亏来的是钱传瓘,若是别人,断断不会这么痛快的撤退。 他们赶了一夜有余的路,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到达了沙山大营。 ☆、第49章 小意生 宋冉找到穆宜,“那个救了你们夫人的人呢?” 穆宜见是宋冉,恭敬的道,“已走了。” “施恩不望报,豪侠之士啊。” 宋冉的语气有些讥诮,叫张华的这个人就透着古怪,从头至尾自已也没着过面,鬼鬼祟祟的,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穆宜只忠心徐知诰,就连自已这个军师,也是没有实话的,这事还要从别处下手,唉,喝酒误事,那天喝的也不知是什么烈酒,醉了这么些天。 “她在哪儿?” 穆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帐篷,宋冉望了望,起步就往那边去了。 任桃华漱洗完又吃了饭,想起徐宛雁,不由得有些唏嘘,她得以脱险,却丢下了徐宛雁,有失厚道,可是当时的情形,她根本身不由已,在途中,她刚提及一嘴徐宛雁,就被那人一句话堵死了,她爬了钱传瓘的床还用你操心?这消息真不一般的灵通,这才多久的事,她还只在猜测中。 这时却见帐帘一掀,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头闯了进来,目光如炬的上下拔量着她。 这老头其貌不扬,但任桃华知道这绝不是一般的人,要不然也不敢直闯她这个主帅夫人的帐子,而且这目光绝不带着善意,仿佛就好象要扒了她的皮相,正在刺探着她的精魂脉络。 “您是?” 老头大模大样的坐在了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我是军师宋冉,徐知诰的师傅。” 任桃华从来没听说徐知诰还有个师傅,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仍是给他行了一礼唤了声师傅。 宋冉哼了句不敢当,任桃华简直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在吴越的军营可好?” 任桃华呆了半晌,回了句还好,这句一答宋冉的脸就阴沉下来了,在敌营呆得好,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不是多余救你? “那个救你的张华长什么样子?” 任桃华摇了摇头,“那时侯天黑,他又长了一副络腮胡子,五官都糊住了,我什么也没看清。” 其实这话她也不算撒谎,可是宋冉听了这话,却认定任桃华没说实话在敷衍他,正沉着脸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穆宜的声音。 “军师,大人醒过来,要见您。” 宋冉一脸不善的离去。 任桃华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在这位军师大人跟前,她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一连两天,徐知诰都是无声无息,她突生起了几分疑虑,一个被敌军掳去的妇人,是不是他觉着自已不干净了? 她在吴营里自然比在敌营自在,没人限制她,可她这个军营唯一的女人一出去就非常引人注目,她也不爱抛头露面,就在军帐里呆着,后来呆闷了就央穆宜给她寻了些纸笔来练字。 其间,陈洛来拜见过她一次,态度尊敬,恰到好处的巴结奉承,她还是没看出来他是否认出自已来,便是没认出来,这事也瞒不了多久,那童雪川即已知情,那陈洛知道只是早晚的事。 隔天,临天黑的时侯忽然变了天,狂风大作,下起了雨,跟随着电闪雷鸣。 任桃华最发怵这样的雨天,轰隆隆的雷声叫人不得安生,心惊胆颤。 她也睡不着,便靠在铺上发呆着,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帐门一掀,有人进了来,她吃了一惊坐起,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已看花眼了,就揉了揉眼。 那人进帐来便脱了蓑衣摘了斗笠,露出深色的直裰,他对帐外吩咐了声都回去吧,帐外是齐整整的应诺声。 她又揉了揉眼睛,只见那人墨眉清俊眼神深邃挺鼻薄唇,一张脸略显苍白清癯,精神状态却是不错的,不是徐知诰又是谁? 徐知诰看她的神情有些好笑,“你没看错,是我。” 她是真的挺意外的,这样的相见措手不及,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讪讪的道,“你怎么来啦。” “下雨巡营。” 徐知诰简略的答了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落在那张粗木桌子上,随手拣起她练字的纸翻瞧着。 她想起来,赶紧拖着绣鞋跑过去,劈手去夺,徐知诰愣了一下,任凭她把字纸抢去,然后撩眼皮瞅了她一下,目光深沉蕴着笑意的这一眼足以教她羞恼起来。 她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那时祖父让他指点她书法,他拿起她的大作观瞧,然后就看了她一眼,那眼光诧异难掩轻薄鄙夷,被那样一个清俊卓然的少年那么轻飘飘瞧上一眼,就算她年稚不识羞滋味,也不禁忸怩难堪起来,后来当然就下了苦功夫练字。 而此刻,那眼光少了目下无尘的不屑,却多了轻浅的调笑意味。 “四妹妹的字还是那么见不得人?” 她咬了咬唇,当然不是,她对自已如今的书法水平还是自信满满的,只是那上面的内容,的确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尤其不能教他看见,她心虚忐忑,他眼尖得很,扫那么一眼也不知瞧见没。 徐知诰冷眼看着她把那叠纸塞到了铺子下。 她转过身来,整了整绿萼罗裙,坐在了铺子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徐知诰不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眼光往哪里放,可惜是在帐篷里,若是在房间里,还能瞧瞧窗外的花明月黯流云鸟雀,就是这种天气也有雨景可以观赏,可这里四下都是一样的,难道看帐布吗? 她觉得尴尬,这样的相处,徐知诰却仿佛很自在,气定神闲,自已倒了茶水慢慢饮着。 “这茶是冷的,你的身体,没关系吗?” 徐知诰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黑眸濯然微光闪烁,“还以为夫人不关心我了。” 任桃华闻言鼻头微微一酸,她不主动去探望他是因为心知肚明他已无恙,只是这话她不能说,他即然瞒着,那她就也装着不知晓,点破了对她的处境也没什么好处。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穆宜的声音,“主帅,江都的八百里加急信件。” 穆宜进来把信交给徐知诰退下了。 徐知诰展开信在灯下瞧着,任桃华大皱眉头瞧他,这人长得俊就是占便宜,不管做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想起来自已还没有看过徐知诰穿盔甲的模样,红缨银甲白袍,不知那又是怎么惊天泣地的冷峻神勇俊美温文的融合,自已也是贪心,这样的男人,世上哪一个女人能独自霸占呢,可是就是这种分享,才教人神伤,不由得生起了些恼恨,没事长得这么好作什么。 徐知诰看罢信,抬头看到她的神情有些纳闷。 “怎么了?” 她下意识气鼓鼓的回道,“想你穿盔甲的模样。” 虽然她态度挺差,但徐知诰仍是好脾气的笑笑,“明天我穿给你看。” 她大奇啦,今晚徐知诰的态度未免好得过头,便是从前他们最亲密的时侯,徐知诰也没有这么让着她过。 徐知诰把信放在一边,起身走过来,到了她跟前,蹲了下去,将头埋在了她膝上,柔声道“四姐儿,让你遭罪,是我的错。”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瞪着伏在她膝上的徐知诰,那骨子里傲到极点的男子,突如其来就低了头,她真是不适应之极。 “四姐儿,我想你了。” 她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是却听得真真切切的,清楚明白。 后来徐知诰低低的说什么她也没记住,反正都是一些思念深情的话,那样的男人说这样的话,听得她心肝脾肺都直颤到都有些经受不住,简直魂飞天外。 只要她愿意,他们之间就可以花好月圆两情缱绻。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徐知诰有太多的事瞒着她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俩之间还有别人,这是最大的症结,她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她根本受不了徐知诰还有别的女人,一时的欢娱,能让他们哪一个蜕化改变? 她用力推开徐知诰站起来,有生头一次看到徐知诰诧异莫名的眼神,她都觉得自已狠心,若是别的女人这么对他,她一定觉得她不知好歹,可是这个人是自已,任桃华心巨痛的同时奇异的还有一种满足,原来她也可以伤他。 “你莫哄我糊涂,你骗我的事还少了,哪件你解释过,那日峡谷我可没忘,你只是贪图我美色,关键时侯哪里会管我的死活?” 任桃华说得气势如虹,徐知诰开始默默的听着,后来听到贪图美色这几个字,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不解风情木头美人也厚颜说这话。 她本想借口就吵起来,可是徐知诰却一副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样子,不管她说什么也不生气,倒衬得她自已十分无理闹腾,最后有气无力的任徐知诰给她脱了罗袜盖了被子,徐知诰拿着她的笔练着字,听着雷声滚滚,她昏昏沉沉的就睡去了。 ☆、第50章 闯帅帐 她这一夜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时,徐知诰已不知去向,雷雨声消寂,耳畔只听得鸟雀叽喳的吵闹。 她把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这些时日奔波颠沛,她原来的首饰丢了个净,就剩了金钗,不过垂珠都丢了,但是一点也不耽误扎发,脂米分不施,素净了一张脸,走出了帐子。 天果然晴朗了,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娇艳,远眺只见青山连绵峰峦叠嶂,仿佛被雨水洗出了秀色,格外的青翠欲滴,雨后新晴,暑天也减了炎热,微风轻吹,空气清新带着野草鲜花的芬芳,令人神清气爽,不禁精神一振。 沙山大营一望无际,帐篷星罗旌旗猎猎,吴军士兵兵甲如云,整齐有序。 任桃华在敌营里无心其它,这时身处在巍峨壮观的群山军营中,却油然而生一股凌云之志豪迈之情,头一次感到自已的渺小,只恨自已身为女儿身,无法象那些热血的七尺儿郎一样,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与众同袍舍生共死,就算是马革裹尸,只好过在那后宅之中消磨了一生光阴。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却见陈洛和两个将领同行,一眼看到她,整了整盔甲,赶紧过来给她见礼。 “夫人。” 那剩下的两名将领对望一眼,也过来给她行礼。 “副将焦祖厚见过夫人。” “副将胡夷见过夫人。” 敢情这两人也都是一人之下的副将,那焦祖厚大约四五十岁模样,浓眉蒜头鼻,目光炯炯有神,气势凛冽十分威武,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而那胡夷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身材高挑削瘦,长得居然是俊秀那一帮的,虽然不大象个武将,可是目光坚韧镇定透着狠厉,举止干脆利落,想来却也是一员杀伐骁勇的猛将。 任桃华正要说话,却听得号角呜咽不绝于耳,那几个将军都是面色一变,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道了句南寨,在道边扯了马跳上去就南边跑了。 任桃华也欲跟过去,却被服侍她的军卒樊勇拦住,她便说了句那你去看看,那樊勇犹豫片刻,便提步去了。 过了良久,樊勇才回来给她回禀。 “虚惊,是自已人。” 任桃华诧异,自已人会吹角示警? 那樊勇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位童将军可是非同凡响,本来在京里留守,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背着荆条光着膀子来跟主帅负荆,主帅把他降为统领,后来跟着罗副将出兵,不但不听号令,反而把罗副将打伤跑掉了,适才弄得浑身是血提着个人头回来,话也不好好说,就和守南寨的将官冲突起来了,那手底下的军兵不识得他,便吹了号角,不过,他违抗军令,不死也得披层皮。“ 任桃华一惊,童雪川? “他现在在哪里?” 樊勇刚说了说在主帅大帐,却见任桃华沉了脸说了句带我去,他这两天见惯了这位一副万事不萦怀的样子,冷不丁见她冷了脸就吓了一跳,虽觉得这事不该做,还是硬着头皮领了她去。 樊勇领了她到大帐门口就瑟缩了,心虚的看看帐外肃杀冷目的数名守卫,指了指。 任桃华深吸了口气,正要往里进,却听得守卫喝了声站住,眼前寒光一闪,冷气逼人的刀刃已横在了她眉毛前。 “站住。” 樊勇壮着胆子上前,”两位大哥,这位是主帅夫人,通融一下。“ 那几个守卫互望,其中一个仍是面无表情的道,“主帅大帐,妇人不得擅入。” 任桃华其实也知道她来到这军营大帐并不合适,可是事关童雪川,她也顾不得太多了。 任桃华沉了脸厉声道,”让开。“ 樊勇发现,原来他如今这个主子发起威来也是气势十足,不由得挺了挺腰杆,颇有狗仗人势之感。“几位,还是去通禀一下为好。” 那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了句等着,转身进了帐。 不大工夫,那守卫便回转了来,“夫人,主帅说让您回帐里等着。” 任桃华咬了咬唇,“你告诉他,我在这等他,要他出来见我。” 那守卫讶然地看她,那满帐的将领,正在执行军法,你随便就让一军之主出来见你,莫说是主帅那等人物,便是任何一个将领,再惧内,也不可能听自已夫人一句话就跑出来,他这样想,可是见任桃华美目殷殷充满了祈求,还是冒着被呵斥责罚的危险去了。 在这种时侯场合,任桃华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他能出来见她。 想想也是不可能,可是她也别无他法。 樊勇一脸愁色,在看到徐知诰真跟着那守卫出来后惊得差点没合上下巴。 任桃华也是意外了,虽然板着张脸,但居然真出来了。 徐知诰银盔软甲腰佩宝剑,一张脸整容肃然,多了几分冷峻庄重,显得俊俏凛然恍若战神,比那些将领们加起来还要威风俊美,可是任桃华此时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赶紧问了自已担心的问题。 “会如何处置童雪川?”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他犯了不只两条,军法如山,按律当斩。” 任桃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不由得身子有些发抖,是她拖累了童雪川,那样一条响当当的汉子,竟被她这么无知的给害了。 “能不能放他一马?”反复思量,她就只说了这一句,多说无益。 徐知诰看着她没说话,他是一军之主,若是不能铁面无私执法严明,如何指挥三军? 任桃华明白了,泪珠落了下来,“是我,是我让他救的那个刺客。” 徐知诰神色淡淡的道,“我知道,但是军法也是你教他犯的?” 童雪川虽一句话没有提到任桃华,可是他心思细密善于分析,综合穆宜的复述,也是推敲出来这事与任桃华跑不了关系,只是不知她这么做的原因。 任桃华无法回答只是哭,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根源在她,她欠了童雪川一条命。 徐知诰走后,她一直在帐外等着,其间陈洛出来过一次,然后又有个受了伤的将领被人掺来了,再过一阵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棍棒的动静,但是却没听见人哼一声,她跟着数,最后在大约一百下的时侯停了下来。 再后来童雪川被人抬了出来,她上前一看,已是奄奄一息,但是还是活着的。 任桃华想,活着就好,养一养就得了。 她欲跟着去看看的时侯,听到徐知诰喊她的动静。 她转过头来,见徐知诰和那些将领们都出了大帐,除了陈洛,还有焦祖厚和胡夷,当然还有那个被人掺着一脸抑郁的将领,在就是几个偏将,这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那个一脸铁青的宋冉军师。 宋冉拂袖而去。 徐知诰走到她身边,淡淡的道了句走吧。 焦祖厚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这位年轻的主帅,他跟随他已有些年头,少年时便老成持重,最近是越发的深沉内敛已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多数时侯,他已猜不准他的心思,只有今天,他又摸到了些许端倪,徐知诰虽然面无怒色,但是他感到他已动了杀心,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收了手,反而使手段救了人。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陈洛和胡夷,陈洛维持着他一贯的温和淡定,而胡夷则眯着眼,也盯着徐知诰两人的背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洛离去,一个年轻的偏将过来拍了拍胡夷的肩,“今日我排到了秋兰的班儿,一起去吧。” 胡夷整了整盔,“不去了,你自个乐去吧。” 那偏将瞅着胡夷离去的背影直发愣,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意兴阑珊了,这胡副将心高气傲十分挑剔,这妓营里也就看得上那一个,那秋兰和梅姑娘在妓营里地位超然,谁也不能勉强她,姐儿爱俏,也是听得胡副将也来才允了他,这他自已如何去,这次算是黄了,真是可惜了了。。 焦祖厚看着剩下的那个伤员,“罗副将,一起走?” 那罗副将大约三十余岁,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被童雪川打得不轻,想起来就火大,那个没长脑子的,四肢倒是发达,他自负勇猛,却被一个小统领三拳两脚给消爬下了,众目睽睽之下,这脸丢大发了,那守南寨的守将是他一手提拔的,才故意挑衅,其实童雪川不听号令殴打上级,又擅自离军,数罪并罚早已是死路一条,没想陈洛却来寻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都在暗示他主帅想保童雪川一命,他如何敢开罪徐知诰,还得颠颠过来替童雪川开脱求情,可是心里真是郁闷弊屈啊。 他看焦祖厚一眼,这老家伙是在幸灾乐祸吧,但见他笑嘻嘻的,唉,伸手不打笑脸人,走吧。 ☆、第51章 秋后帐 任桃华跟在徐知诰身后,徐知诰虽不是大步流星但步履稳键,她不一会儿就落下了许多。 徐知诰觉察后索性停下来等她,待她走近了才探手牵住了她袖中的手,两人一道走着,虽然戍卫都是面容端肃目不斜视,但是任桃华还觉着挺羞涩,想把手收回来,却觉得徐知诰手指一紧,根本就抽不出来。 她侧脸仰头看他,只见徐知诰目光悠远仿若无事,连看却也不看她一下。 直到领进到了一个帐篷才松了手,她入内发现这个帐子里面比她那里多了好几样家具,至少就多了两张椅子,铺上还铺着凉席,桌上摊着张大片的羊皮地图,大概这里就是徐知诰休息的地方。 徐知诰唤了军卒上了饮食,吃食很简单,几样家常小菜,她就着吃了一碗的白米饭。她埋着头吃饭,等放下筷箸抬起头来,才发现徐知诰早已吃完,一副正在等她的模样,等军卒收拾下残羹,才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任桃华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她闯中军大帐虽未得逞也闹得人尽皆知,徐知诰出来脸色不善,她知道不妙,可是软语温言哀求她又不擅长,想起府里的姨娘有求于人就抽抽噎噎的,通常男人们都会就范,她就乘机也弄出梨花带雨的姿态,跟徐知诰哭哭啼啼的,别说还挺有用,徐知诰虽没给她好脸不是也屈服了。 但是秋后算帐是跑不了的。 她把当初葛婶如何救他,后来又闯徐府求她和她又央童百川帮忙,这一切都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知诰听到冬至夜目光闪动,后来就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她说完才问了一句。 “你今年多大了?” 任桃华始料不及是这一句,心想我多大你不知道,但见徐知诰煞有介事的等着,便道了句十八。 “十八岁的妇人还整日做出十二三岁小姑娘的行迳?你是光涨热血没长心眼了?””徐知诰冷笑道。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她这么聪慧,怎么就智力一落千丈,一下子就成小姑娘了,不过她即得逞了,便也大方的没计较。 徐知诰看着她,突觉得自已也是个傻的,就这么个没心没肺不省心的,跑了也就跑了,也落得个净心,怎么又费尽心机的巴巴找回来了,不是没事找事吗? “童雪川勉强算做将功折罪,又有罗副将求情,这次且捡了条命,至于你,闯中军帐的事,不成体统,不可再为。” 徐知诰语气平和的说完,任桃华抬起头来,还以为会是疾言厉色的一顿骂是少不了的,就这以轻描淡写的就完事了?她哪里知道徐知诰有心数落,看到她却觉得真心无力,反正总是要操心的,干脆就不说了。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她惊了,脱口而出不成,徐知诰问了句怎么不成,她却答不出来,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她本来就没有随身物品,就只教樊勇把她的文房四宝和纸拿过来,拿到手里却是讶了一下,这叠纸上可不只是她练的字,还有徐知诰练的字。 她幼时就随着徐知诰习过字,徐知诰那一笔清瘦流畅的柳体她闭上眼也能浮出来,这上面的字迹厚重大气朴拙,而且分明就是颜体,一个人的字迹怎么会变得这般彻底,除非他想掩饰什么。 徐知诰也不怎么在帐子里,吃过了晚饭出去到了晚上才回来,她又想起她担心了半天的问题,就这一张铺,怎么睡啊。 徐知诰自行解了盔甲,脸上带着倦怠的问了她句睡吗,她惊惧的说了不困,徐知诰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已合衣上铺躺下了。 她枯坐了半宿,后来终于熬不住了,看到那还剩下半张空地的铺,不由得感激徐知诰良好的睡相,若是她先睡,早就把这半壁江山给占了,可是她怎么可能先睡。 她睡得太晚,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帐子缝隙明瓦瓦的照了进来。 她坐起来,看看凌乱皱巴的铺子,回想半天,也不能肯定自已是规规矩矩的。 她起来梳洗,照例绾了个最简单的髻,虽无珠钗,可是还是挺清爽的,就是身上这件衣服太脏了,一直没有制换洗过,也不知昨晚徐知诰也没有闻到。 中午以前,任桃华去探望了童雪川一趟。 童雪川造得很惨,除了挨军棍,浑身一脸大小伤口无数,简直是令人不忍卒睹。 “夫人,我已杀了那姓裴的小子。“ 任桃华被掳后,他只身追击,却被遗留的线索蒙敝去了反方向,追赶了许多日后才幡然醒悟,再调转方向,只是那时已是来不及,任桃华两人已落入吴越军之手,他于是向徐知诰负荆请罪,后来跟着那罗副将埋伏乱石岗,远远看见裴八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揍了阻拦他的罗副将,孤身犯险,只身追击裴八,那裴八不但武功不错是个狠辣的,若不是他武功的确要稍高出裴八一些,生死搏斗,都险些反被他杀掉。 任桃华才知,原来昨日说童雪川提了个人头,就是这裴八的,那曾一路虐待她和徐宛雁,后来又在山谷遇伏时反而保护了她们的裴八就这么去了,才知道徐知诰说的那童雪川将功折罪是什么意思。 只是徐知诰和裴家的仇,怕是结得更深了,葛婶算一个,也不知裴家还有其它人在没? 到了下午,她看着徐知诰差人送来的新衣,一套翠衣红裳的襦裙,心想还是闻到了吧。 后来突然想起,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买到衣服,那这衣服从哪里来的,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她一马当先的往妓营去的时侯,樊勇在后面直骂自已嘴欠,好端端的告诉她什么主帅病好后一连在梅姑娘处呆了好几天没出来啊,那不是找事吗,就夫人这小身子骨,真打起来,哪里是梅姑娘的对手啊。 任桃华告诉自已,她纯粹是好奇,徐知诰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跟自已有什么关系啊。 樊能一路报着号,她顺利无阻的进了妓营。 问到了梅姑娘的所在,她迳自找了去。 “哪位是梅姑娘?” 帐子里有两个姑娘,一胖一瘦,听她一问,那胖姑娘就朗声应了道,“我就是梅如花。” 任桃华目光呆滞的看着她,不管她做了多大的心里准备,这位梅如花姑娘还是超越了她的无穷想象力。 她那一身的肉,体重没有二百斤也得一百八,肚子上是肉堆肉的裹着裙带也是清晰可见,不动都颤微微的,一张纯粹的包子脸,腮帮子鼓鼓的,也是肉乎乎的。 这就是传说中徐知诰的新欢? 她不敢置信的问了句,“你就是那个梅姑娘?” 她一再的问,那梅姑娘有几分的不耐烦,哪里跑来这么个瘦巴巴的小姑娘,长得比狐狸精还好看许多,不过真够啰嗦的,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反复地问个没完,“这里就是我一个梅姑娘。” 樊勇在旁喝叱道,“休得无礼,这位是将军夫人。” 梅如花愣了愣,虽不知这是哪位将军夫人,但不是同为营妓,她也不敢怠慢,收起了那几分不耐,给任桃华搬了张椅子。 “请问夫人,找如花有何事?” 任桃华轻咳了声,“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 梅如花一时没想到,旁边的那个瘦姑娘秋兰却旁观者清,这沙山大营里也没哪个将军的家眷,听说淮军主帅夫人被救了回来,想来就是面前这位,原来她还不服气徐知诰偏偏看上了那梅如花,那梅如花痴肥臃肿即无才又无貌,还以为他是一时花了眼,这时才懂,这敢情是上品的琼浆喝惯了,想喝糟子酒了。 那位年轻清俊魅力无限的淮军主帅自已也不用惦记得心急火燎的了,光面前这两位就是她此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峰。 任桃华跟她拉着家常,唠来唠去终于聊到了徐知诰身上。 “听说徐知诰常来找你?” 梅如花愣了愣,心想这夫人怎么竟直呼主帅的姓名,但还是答道,“是,主帅一有空就会来找我。” 任桃华咬了咬牙,又问道,“你们都做什么?” 梅如花又一愣,红了红脸,道,“他抚琴,我吹箫,他作画,我吟诗。” 秋兰忍住笑别过头去,任桃华听到笑声,眼前也浮现了一个逼真的画面,这话不能问了,再问下去她就猥琐了。 任桃华撂了脸急急走了,梅如花也有些莫名其妙,主帅让她无论谁来问都回答是吟诗作画抚琴吹箫,她也没说差啊,怎么个个听了都这么表情诡异? 她回了帐子不久,徐知诰也回来了,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钱传瓘转而西行,兵发无锡,徐知诰将带兵解围,沙山只会留下一部分兵马,她孤身一人呆在沙山大营里并不合适,徐知诰明早要把她送往常州。 明日即将发兵,徐知诰和众将议事,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 任桃华实在没挺住,爬在桌子睡着了,感到有人抱起她来,鼻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知道是徐知诰回来了,心思百转,还是闭着眼睛装睡,感觉到他把她放在铺上,给她解了罗袜,正要给她解衣时她敢紧惊醒了。 “我不脱。” 徐知诰倒没有勉强她,冲她笑了笑,也合衣躺在了一旁。 她安了心,眼皮打不开,一会儿就又睡去了。 后半夜她被渴醒了,才发现她偎依在徐知诰的怀里。 帐篷里黑漆漆的,她根本看不到什么,只是感觉到他温暖的身体和均匀平缓的呼吸。 ☆、第52章 夜纠结 她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怔了良久,徐知诰数十年如一日的上品睡相和她劣绩斑斑的睡姿比较而言,能滚到一起,自已投怀送抱的可能性高居榜首。 徐知诰那混杂着淡淡汗腥味却仍旧好闻的浓重男性气息,比气味清爽时要骚扰人多了,再听见他的心跳声在耳边,平稳有力,坚定规律,那一下下的似乎在敲打着她的心,情不自禁的有点芳心蠢动,她心里悄悄的叹息,半夜三更,分别在即,她只放纵一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此一次。 她提了提身子,仰头凑上去啄了一口,看不清楚,凭触感只觉得似乎亲到了徐知诰的喉结处。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可能是因为太久没亲近了,她心怦怦的跳个不停。 蓦地,她突然感觉到徐知诰的呼吸心跳似乎也不那么平稳规律起来,她惊得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仔细听了下,才松了口气,是错觉。 她了无睡意,思绪紊乱着,后来就突然想起徐知诰曾受过伤,那伤口究竟在何处?恢复得如何了?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的就开始找伤口,衣襟,前胸部分是光滑的,再下面心脏部位也是没有异常,再往下,小腹,她正摸索着,却觉得自已的手被人忽然握住。 “你这样是对我有欲望吗?” 徐知诰的声音响起,不若平时的温凉淡然,暗沉沙哑带着隐忍,低沉磁性,在黑夜里让人都不禁的战栗起来。 她羞得无地自容,这是什么时侯吵醒的? 她用力的把手往回缩,徐知诰任她挣脱回去,低唤了声四姐儿,把她完全的圈在了怀里,头埋在她的脸侧,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她僵直着身子,感到他的薄唇落了下来,轻挑丁香缓卷莲舌,温柔而坚定,细腻柔情充满,教她的心都快融化了成桨糊了。 徐知诰离开了一下,然后又低首轻咬着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咬得人心里酥酥的。 任桃华只觉得她变成了喇叭花,开放呀再开放,却觉得怎么也不够,空空洞洞总觉着缺了点什么,不由得四肢并用,象藤蔓一样的紧紧缠住了他。 徐知诰轻轻笑出声来,带着戏谑和难掩的得意。 任桃华清醒了些,狠狠的咬了咬唇,清清喉咙说道,“你的伤如何了?” 这句大煞风景的话如期的教一帐的绮情如潮水般的退去了大半。 徐知诰停滞了一下,然后身子撤离开她,声音半晌才响起,已变得冷静而清楚,“多谢夫人关心,已无碍。” 黑漆漆的帐篷里只余沉寂无声。 那么热的夜,任桃华笼起了衣裙,却觉得浑身被冰凉包围起来,鼻头酸楚,是她一手推开了他,怎么身心俱寒的反而是自已,是她错了吗,在这样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原来就不该有这样那样的贪求,徐知诰对她,其实真的不算差,除了不能给她唯一的感情,其它的不都给她了。 她静静的流着泪,和那日中军帐外的哭泣不同,她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徐知诰却似有所觉,伸手在她的脸上一触,叹了口气,用手给她拭着泪,这样的无声的泪,更教人触动。 “四姐儿,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碰你。” 听了徐知诰的保证,任桃华的泪掉得更凶了。 徐知诰无可奈何,把她又重新抱入怀中,给她讲了许多笑话,多数都是她的,终于让她又羞又气,成功的止住了她的眼泪。 “明天早上我比你先走,胡夷会送你去常州。” 他带了陈洛穆宜去无锡阻击钱传瓘,沙山大营留焦祖厚驻守,胡夷去常州待命,正好顺道护送她。 “我已遣了人在常州等你,到了常州不要久留,马上回江都。” 一旦无锡失守,那么常州就守当其冲,也不是安全之地。 “睡吧。” 话虽如此,任桃华如何睡得着,徐知诰抱着她,两人并股贴着,她清楚的还能感到他的畜势待发,那样生龙活虎,她想装着不知道都难,只是徐知诰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只是安静的搂着她,手脚规矩,再也不越雷池一步,她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该心酸黯然。 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睡睡醒醒的,所以天没亮的时侯,徐知诰一起来她就也醒了。 徐知诰取了件干净的衣物正在换着。 “我帮你穿吧。” 徐知诰没吱声,只是停下手来,她上前默默的帮他穿着衣系带,虽然没抬头,但是还是感觉到徐知诰一直在凝视着她。 最后,她又去取盔甲,只是一拿到手,就觉得手腕一沉,那副沉沉的铁甲差点没摔下来,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觉得手上一轻,徐知诰已从她身后探出手帮她擎起来,伸手接过去。 “怎么这么重?”她挺吃惊的,将士原来每天都披着这么沉的重量。 “三十多斤,对于你是重些。” 任桃华想何止是重点儿,她若穿上这副甲非被压趴不可。 徐知诰自已把盔甲穿戴整齐,才低头看着她,伸手把她拥到怀里,她脸贴在凉冰冰的鱼鳞甲片上,听徐知诰柔声道,”四姐儿,在江都等我。” 她轻轻的恩了一声。 “不许多看胡夷一眼。” 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惊讶的抬头,徐知诰已松开了她,转身向帐门走去,掀了帐帘出去了。 她怔了半晌,从来没想到徐知诰竟会说这种话,可是既然这么说,为什么还会教胡夷送她呢。 她遥遥目送着大队的吴军消失在山脚,等到吃过早饭,胡夷已点齐五千军马,差人来请她。 居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辆马车,她上了马车,一路上听着外面的兵戈相撞车马吱呀的动静,靠在车壁上跟着车晃荡的,困意渐渐上来,便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沉的,睡了一觉又一觉,不知什么时侯,就听得外面有人在唤她。 “夫人。” 她惊醒过来,到地方了吗,却听得外面樊勇说了句要宿营了。 她下得车来,只见已是夜色沉沉,月明星稀,吴军将士已在扎营。 晚上,樊勇给她拿来烤鱼,那烤鱼味道鲜美,她吃个精光,却又奇怪哪里来的这么新鲜的鱼? 晚上她躺在铺上,白天睡得太多,天气又热,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最后只好走出帐篷,只见营地一片静谧,除了戍守的军兵笔挺竖立之外,就只有树影幢幢。 这是一片很大空地,她发现在东边有一条小溪,便走了过去。溪水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捞起一捧水撩在了脸上,清凉的水沾面,才后知后觉这不是更清醒了,索性脱了罗袜,将脚丫放入了水中。 她在外面坐了半夜,才踩在石头上把脚晾干,发觉脚都泡抽巴了,穿上罗袜和鞋,才往回走了。 第二天拔营,到了黄昏的时侯,就到达了常州。 常州刺史夫人薛氏很热情周到的接待了她,给她安排了一个幽静宽敞的院子,拔了四个丫头两个仆妇来伺侯她,她想说用不了这么多人,但看那满头金翠衣饰华丽的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吱声。 她洗了个澡,换了新外衣和干净里衣,舒服干净的睡了一夜好觉。 刺史凌大人和薛氏待她为上宾,除了衣饰饮食处处周到细心以外,她休息好了以后,还请了当地的高门大户的女眷们给她接风洗尘。 她到了的第二日,昭云和庄起就出现了,原来他们早已在常州等侯着她。 “我想在这儿再住几天。” 她一来是真心不想回去,一来也是故意与徐知诰唱反调,当面她不太敢反对他,可是离开后总要反抗一下以示不满。 庄起和昭云对望一眼,阁主下的命令可是立即把她送回江都,但看这位执拗的样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回去,只能先住两天再说。 他们也没曾想过任桃华一住就是一个月。 刺史凌大人有二子三女,其中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女比任桃华小上两岁,正是待字闺中,两个媳妇比她大上一些,另外还有两个娇美的姨娘与任桃华年纪相仿,这六个人都陪着她,整日打马吊,玩投壶,有时侯还请常州的闺秀们整个诗社聚会什么的,日子过得顺遂,就觉得时间飞快。 前方战场上风云变幻,消息不断的传回常州。 ☆、第53章 加筷子 钱传瓘大举围攻无锡,意欲通过无锡再取常州。 淮军和安化军与钱传瓘所率诸军正面交火,徐温亲自赶到无锡督战。 开始两军相持不下,都是损失惨重,后来因为久旱,草木枯干,吴军趁风放火,钱传瓘军因此乱成一团,吴军借此机会大杀四方,大胜吴越军。 此一役,吴越军被斩杀了一万人有余,并损失了两员声威卓著骁勇善战的老将何逢与吴建。 钱传瓘率残部南逃。 胜利的消息传回来的当日,任桃华被薛氏单独请到内室。 任桃华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等着薛氏说话,这些日子,薛氏对她巴结殷勤得太过了,事有反常即为妖,她知道薛氏对她必有所求,偶尔也会捉摸一下她的意图,可是她想不出。 果然,薛氏和她闲聊了几句就步入了正题。 “徐夫人,徐大人马上就会来接你吧。” 任桃华笑了笑说了句不一定,可不是,她擅作主张羁留常州,无锡并非固若金汤,还好最后没有失守,否则她想想也是后怕,战事完结徐知诰不收拾她一顿都好不错了,哪里会亲自来常州接她? 薛氏听了那失望是掩也掩不住的,良久之后,才对任桃华说出了意图。 原来他们夫妇想将庶女凌织巧给徐知诰作妾,任桃华是万万没想到这凌刺史夫妇竟怀着这样的心思。 她久久的沉默,薛氏不禁在心里冷笑,他们一大家子人把任桃华当祖宗似的供着,就为了和这位当朝的摄政沾上点实质关系,没想到这位徐夫人模样耀眼得不似凡人,一个正头夫人却是如此这般的小家子气,蛾眉善妒,比起那个大度宽容的宋氏差远了。 “不过是加双筷子吧了。” 薛夫人讪笑着补了一句,可不是么,将来,徐大人的后院是可想而知的百花齐放,多她家的一个不多,少她家的一个也不少,就算你如今颜色如何艳冠群芳,可总免不了年老色衰的一天,那时侯你还让那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男人成日看着你一张老脸不成,再说女人生过孩子就不会那么紧致,男人都是好这口的,总会有新鲜人出现的。 象她的那个不算多大官的老头子,不也是这些年没断新人吗,作为正室,你看好子嗣就成了,老头子三个嫡子都是她所出,哪一个妾室下出公蛋了,不过是生了两个庶女,她还博了个贤良大度的名声不是。 任桃华却想哪里是多双筷子的事,这是又来一跟她抢夫婿的,就算她不想管徐知诰的事,可是亲手把女人送上自已夫婿的床榻,她自忖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她措词委婉的拒绝了薛氏,那薛氏脸乌云密布却也挤出了笑容送走了她。 出来后,她就想到,那薛氏即巴结徐知诰,怎么不送上唯一的嫡女呢? 她哪里知道,那刺史夫妇俩一是明知嫡女凌织夕不是这块料,另一方面徐知诰现在虽权重一时处在巅峰,可是毕竟是身份复杂,将来的事还不一定,那任织巧的亲生母亲甘姨娘那卖身契还牢牢握在薛氏手中,也不怕她弄出夭蛾子来,徐知诰若得势就沾点光,出事了一个庶女关系也好撇清。 任桃华想这常州是不能久留了,便打发人去找昭云和庄起,不料只有庄起一个人过来。 “昭云呢。” “在城外军营。” 胡夷没有率军进城,而是驻扎在城外十里处,她想昭云不回来,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看见俊俏的郎君就挪不动步了,突然就忆起临别前徐知诰说的话,其实胡夷生得再好,也是不及徐知诰的,不知道怎么会冒出那样一句话来。 她跟庄起说了要启程返回江都,庄起却说道阁主说战事胜利就让她暂且在常州呆些时日吧。 她不知道何时庄起和徐知诰又有了联系,紧跟着却想到连家都不让回,她这是被放逐了吗? 她只好继续在常州呆着,那薛氏被拒后虽然不太热络了,可是在衣食用度上还是没敢亏着她,日子还是可以过的,只是那庶女任织巧望着她的神气便有些异样了。 一连干旱了一个月之久,这天终于下起了雨,雨势并不如何大,但是那雨滴子落下来,整片大地终于一却干枯湿润了起来。 任桃华倚在回廊上瞧着外面的雨景,她这院子不小,种了许多的花木,这时都焕发了颜色,清翠的欲滴,姹紫的娇艳,空气中带着桂花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气,沁人心脾。 一个人打着油纸伞走进院子来,只见那人身长玉立,穿着缁色的便服,青鬓俊面眉目卓绝,举止从容步履优雅,在细雨纷飞中,整个人就好象一幅流畅绝色的水墨画,令人一见就神魂不属起来。 任桃华怔怔的看他走过来,在廊下收了伞,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竟然亲自来常州了,她清楚不过,不是打完胜仗就是万事大吉,战后的收尾其实更是琐碎繁重。 徐知诰上了台阶,见她还在发呆,淡淡的说了句进来,越过她便进了屋。 那在屋里绣荷包做鞋的两小个丫头正在忙活着,看到徐知诰都有些直眼,直到跟着任桃华进来的一个丫头重重咳了声,她们才赶紧站起来作低眉垂首状,两个小丫头不知,那跟着任桃华的丫头清苹眼睛雪亮,这人气度不凡衣着不俗,虽然神情平静却是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气势那是自然流露出来,这大概就是夫人那位位高权重的夫婿了,只是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年轻俊气,老天真是偏心眼,这夫人生得那般美丽也就罢了,偏生夫婿又是人中翘楚,令人情不自禁的羡妒起来。 “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快去给大人倒些茶。” 清苹吩咐着,督促着小丫头给上了茶水,一边走过去,替徐知诰解下被雨淋到了后肩的外衣,徐知诰说了句下去吧,清苹便领着另外几个丫头出了屋。 徐知诰坐下来慢慢啜饮着茶水,任桃华站在屋门口看着他,怎么也晒不黑的人竟然没那么白了,面目上带了些风霜之色,大概是成日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你倒是胆儿肥了。” 任桃华心里正自又感动又心疼着,冷不丁的听了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已擅自作主留在了常州,她犯了那么大的过,看徐知诰的脸色平淡倒看不出怒色,可她多少还是了解他的,就不由得有些心惊。 她不作声,徐知诰又开口问道,“若是常州也没守住,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你唯一倚仗的那张脸会为你带来什么? 再次落在钱传瓘手里有多可怕她自然是知道的,最惨的却是落在乱军之手,在城破之日,烧杀打劫,奷淫掳掠,自古以来就是屡禁不止的,那时即使她保全了性命,失了贞洁,那又有何面目去见人? 她脸色惨白一片,耳朵嗡嗡的响,后来徐知诰说什么,她也没有听清,反正都是一些让她很难过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任四小姐明白自已原来是这么胡作非为一无是处的人。 然后她听得外面有人禀道说是凌大人请徐知诰出去用餐,她才想起来刚才凌府里那么乱,丫头小厮们都象无头苍蝇般步履勿勿,说是来了贵客,大概说的就是徐知诰,她怎么没猜到呢。 徐知诰往外面走,越过她的时侯,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一眼。 人走之后,她坐在床边掉着泪,委屈是有的,更多的却是害怕,她心里远着徐知诰那是一回事,可是徐知诰对她失望透顶不再理会她却教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天渐渐的黑了,她也觉得她的世界也好像跟着黑了。 原以为徐知诰应该不会再回来,回来最少也要到深夜时分,不想大约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转了,她挺吃惊的,她还没有哭够呢,而且就算不照菱花镜她也能感觉到自已的双眼已肿成了桃子状,实在是太丢人了。 徐知诰看了她一会儿,皱着眉问,“吃饭了吗?” 她摇摇头,她哪里吃得下,一点胃口也没有。 徐知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饭和两样菜,看着她吃下了。 “先睡吧。我和凌大人还有事要聊,回来就在外间睡。” 任桃华有些急,和凌大人不才吃过饭吗,还有什么不能在饭桌上说呢,难道是要提那件事? “你别走,我害怕,你陪我睡。” 这句话出口,徐知诰明显的有些愣住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好。” 任桃华不顾一切的说出口,听到徐知诰轻易的应允反而吃了一惊,才觉得害臊,她适才说了什么呀。 徐知诰冷眼看着她主动给他解了衣带,好象怕他跑了似的,又背过身去自已解了外衣,穿着小衣钻进了被子里。 、她心里怦怦跳着,好半天才感觉到徐知诰似乎掀了被子,躺在了一侧。 ☆、第54章 雨露紧 任桃华踡在了一旁,感觉到徐知诰静静的侧身躺着,鼻端嗅着他强健清新的气味,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渐渐的就有些困倦涌上来,眼皮睁不开,恍恍惚惚的就要睡去了。 “你就是这么留我的?” 徐知诰的声音突然响起,动静不大,虽然清冷平和如故,却有些质问的意味,让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起前情,她担心那个凌大人提加筷子的事,便主动宽衣解带留人,然后就没了下文,而徐知诰显然是不许她这么蒙混过关。 徐知诰背对着她,她挪了一挪,双手搂住他的腰,脸颊紧贴着他的后背。 ”就你这点儿段数也想勾男人?“徐知诰语带着嘲讽说了句,伸手掰开她笼在腰间的手,坐起身来。 任桃华莫衷一是,围着被子坐在了床角,赌气道,“我自然不如别的女人会伺弄你。” 徐知诰冷了脸看着她,她只作不觉,可半晌之后就听得徐知诰说了声过来,声音居然温柔之极。 她没动弹,徐知诰又说了一遍才不得不磨蹭了过去。 她近得身,徐知诰一扬手便松了她的发髻,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开来,又手指灵活的改开了她的小衣,只见乌云嫩雪峰簇红樱,一时间竟是目眩神迷,按住她的后脑勺俯下首来,温柔的吻着她。 任桃华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这是脱多少人的衣服才练出的行云流水,一边又渐渐糊涂起来。 徐知诰亲吻完又把她抱到膝上耳鬓厮磨,轻怜蜜爱着,渐渐的,任桃华自已好象成了饱满甘甜多汁的果子,她嗅到了芬芳馥郁的自然香,又似乎化成了渗出了露珠子的鲜花,可是她等了又等,也没侯到那采花人。 她难耐的咬了徐知诰一口,徐知诰声音低沉沙哑的说了句心肝儿别急,跟着就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等了一会儿,她急得睁开了眼,触目所及却一下子惊住了,虽然已和他做过许多次夫妻,可是明火烛仗,还是头一次看到,万万不曾想,自幼在她心目中就清俊高华犹如神祇的夫婿,竟也有如此丑陋粗野狰狞的一部分,她羞不可抑闭上了眼。 徐知诰拂柳分花入了巷,任桃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紧紧的含住了,幽怨的空落感消散,耳边听得徐知诰的调笑声也顾不得许多了。 徐知诰威武雄壮征伐勇猛,只弄得她化作了雨中的娇红嫩草,水浓萼颤,魂不在兮。 事后,她埋着脸不肯起来,简直太丢人,动情时她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她还是影绰的,可她是名门闺秀啊,便是嫁了人也不该如那秦楼楚馆的□□一般。 徐知诰微微喘息着,把她揽过去,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安抚着。 ”都怪你。“她指控道,声音一定是传到外面去了,她没法没见人了。 徐知诰轻恩了声,声音愉悦,带着少有的满意魇足,他的四姐儿,终于真正长成了芳华成熟的妇人,枕席之间有了销魂绮丽风致。 她矫情的闹着,等到发现徐知诰雄风再起时才住了嘴。 她还没有歇过来,自是不肯,可是却让徐知诰一声声的心肝宝贝给磨得心软,终于又让他得了逞。 第二次,徐知诰放缓了节奏,轻抽慢送深研浅磨,两人皆是如疾如醉。 从傍晚到第二天鱼肚白,他才放过了任桃华,起来穿衣,任桃华娇慵懒怠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一夜没睡,怎么竟是容光焕发,反而比平时还多了几分的精神抖擞。 “凌大人找我有事,你再睡一会儿。” 任桃华恩了声,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徐知诰。 “凌大人说什么你也别应承,好吗?” 徐知诰神色若有所思,望了她一会儿,终于在她的满目央求下道了声好。 任桃华松了口气,见徐知诰远走,便又躺着补眠,这一夜断断续续的,她真没睡多少,缺了太多的觉,所以直到中午的时侯她才被清苹唤起。 “夫人,吃点东西吧。” 任桃华恩了声起来,拖着无力疲软的腰肢,穿衣着鞋走到桌子前,见已摆好了两菜一汤,还有几样面食,她正觉得肚里空得慌,便坐下来吃起来。 她吃了一会儿,突然警醒,急忙起来,转身时却见清苹已抱了床上的一团正往外面走,心知为时已晚,只好又坐了回去。 清苹脸红心跳的把那一团单子丢给了粗使丫头,听那丫头惊讶的直说怎么这么脏呀,喝斥道少说费话洗你的吧,转身往回走时也在心里嘀咕着,那徐大人得灌多少雨露才能把床单造成这德性,可是若能得那徐大人的一夕欢娱,便是拿余生去换也是值得,想到这里她不禁啐了自已一口,真是疯了。 吃完了饭,任桃华想她还是困也不能再睡,要不然晚上也不用睡了。 到了黄昏的时侯,徐知诰才回来,告诉她收拾一下东西,明早启程回江都。 她想她有什么要收拾的,已是身无长物,这些衣饰都是薛氏送的,带与不带是左右为难,她把难处跟徐知诰说了,徐知诰却告诉她挑些她中意的拿着,人情他会还的。 任桃华想,怎么还,要了他家的庶女? 第二天一大清早,凌大人把她们送出了城,任桃华才发现,原来淮军已出了城,驻扎到了北门,这时已是整装待发,才知道昨日徐知诰出去一天大概是呆在军营里了。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行进的速度并不如何的快,黄昏时到了城池便入城休息,错过了便宿在荒野。 任桃华发现宋冉军师也一路同行,心里就有些忧虑,这军师难道也要回江都,可到了江都千万别住在徐府,当着徐知诰的面也这么给她看脸子,背后更别说了,徐知诰却仿佛对他极为包容,那真是一种煎熬。 她有时也跟徐知诰告状,可徐知诰不但没有为她出头,反而教她忍让一些,毕竟是他的师傅,任桃华想也没错,便忍气吞声了,只是天天祈祷他不要跟回徐府住着。 她却不知那军师宋冉看着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个妇人,用得着这么顾着吗,为了她耽搁了两天的行程,原以为这是个做大事的冷情冷心的主儿,没想到命中却有这么个魔障,这样可不成,总得想个法子除了她。 “怎么没有烤鱼了?” 任桃华问完后溜了一旁的徐知诰一眼,她可不是挑食,只是这烤鱼极为鲜美可口,她这些时日已吃得习惯了,这时一连五六天没有吃到,就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樊勇笑道,“夫人,那鱼是胡副将打的,也是他烤的,他没跟来,自然是吃不到了。” 任桃华啊了一声,原来这鱼竟出自那胡夷,她其实也没怎么和胡夷打过交道,便笑道,“这胡副将真是个好人。” 徐知诰淡淡的横了她一眼,也只有这心思比水桶还要粗的她,才会认为胡夷只是好心,跟着他打仗的部下,他岂会不了解,胡夷可不是爱管闲事和巴结顶头上司家眷的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凌大人跟我说,想让我给他女儿和胡夷保个媒。“ 任桃华讶异了,当初薛氏跟她说的可不是这个,可是徐知诰又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想只要不是往她家后院加筷子,怎么都好,她记得胡夷好象还没有家眷,便随口道了句,“让胡夷娶个庶女不委屈?” 徐知诰轻描淡写的道,“不是还有个嫡女吗?” 任桃华点点头心里不禁有几分失望,原来她得知胡夷没成亲,还想把紫真说给他, ☆、第55章 意阑珊 在八月底的时侯,他们抵达了润州。 润州团练使徐知谏出城十里迎接他们,徐温的第五子,生得英俊温文,待徐知诰格外透着亲近,迥异于徐知询,两人说说笑笑的并骑进了城池。 淮军驻扎在了兵马司,任桃华随着徐知诰住在了徐知谏的府邸。 徐知谏摆席给徐知诰及同行的将领接风洗尘,请了润州的文武属官及当地富绅作陪,酒席宴后,又借着酒兴逸发之际和徐知诰打了一场。 最后,两人都是汗水淋漓的席地而坐。 “二哥的身手益发好了。” 徐知诰拍拍他的肩道,“老了,不及五弟龙精虎猛。” 徐知谏失笑,“二哥不是正当盛年,要不然怎么会把钱传瓘打得落花流水。” 徐知诰垂眸笑了笑,钱传瓘兵败逃走,徐知诰请求带骑兵追击直捣西府,吴越军擅长水战所恃舟楫,而久旱失雨,河道干涸,吴越优势荡然无存,此时正是灭吴越的最佳时机,可惜徐温却是坚决不允。 他暗地使人鼓动众将请缨伐吴越,怎料徐温却假惺惺的说话,连年征战,江淮百姓苦不堪言,兵戈再起,就是生灵涂炭,只求给百姓数十年的安居乐业,堵得众将哑口无言。 直到钱传瓘遣人送返徐宛雁,他才知这是徐钱俩人已在私下达成了协议,那之后徐温几次言辞试探,他想定是钱传瓘说了些什么,他应对得滴水不漏,那徐温也只是怀疑,却不会轻易动弹羽冀已丰满的他,暂时他还无虞,只是与徐温决裂是早晚的事。 他看了徐知谏一眼,若不是他发了誓,不能伤徐温与徐知谏的性命,岂会这般缩手缩脚,不过权力倾轧生死紧要,到时也顾不得许多,不要他们的命不等于不动他们不是? 吴地江山,他志在必得,可他要的却不只是这区区破碎了的疆土。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启程渡江,大约下午时回返了江都。 徐知诰自去处理堆积的政事,任桃华当日去拜见白氏,白氏欣慰道回来就好,她一直是提心吊胆的,徐温李氏的心尖子和徐知诰的媳妇在自已眼皮子下丢了,她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就算没人在表面上说她,可是心底定少不了埋怨,平安无事的归来她才真正放了心。 任桃华又与董氏黄氏见过,妯娌俩都对她的回归表示了欣慰之情。 翌日,她又回了任府,卢氏直掉眼泪,她和路氏申氏一起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任杏芳和任紫真三个都围绕着她问东问西的,闹得她脑仁生疼,好不容易摆脱了她们,却又被任明堂拎了去。 任明堂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小心翼翼作答了,对于这位年轻俊美心眼又苛多的亲爹,她可不敢含糊对待。 正说话间,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丰满风韵犹存的美妇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闻味道大概是羊肉汤,那美妇进得屋来见到她微微一惊,然后就脸红了起来,唤了声四小姐,款步过来把汤放在了桌上。 她依稀记得这不是曾教她们绣花的吕寡妇吗,怎么转行当上丫鬟了,再一转念就恍然大悟,讶异的瞧向她爹任明堂。 当初其实不只是她,不少人都觉得这吕寡妇生得太过美艳肥腻风骚,可是这吕寡妇的绣活是一等一的好,虽生得风流,可是人看起来挺正派,神态举止都算端庄的,卢老太太拍板,还是用了她,没想到好这口的却是她爹任明堂。 任明堂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却无法发作,只好斥了声那新出炉的吕姨娘,“你来做什么?” 吕姨娘很无辜的看他,“不是你让我送羊肉三宝汤给你补补的吗?” 任明堂闻言更是羞恼,脸容一沉,“出去。” 那吕姨娘脾性与外表有挺大的落差,本不算个水性杨花的妇人,她对于府里大老爷的垂涎骚挠和三老爷的暗示,从来都是回避拒绝的,可是偏偏对俊美权重又素来温言细语的任明堂动了心,在一个烦闷的夏夜里主动挑逗,按说任二老爷是从来不接受这种苟和的,可是这吕姨娘的独具丰姿的险峰肥丘却最终引诱了他,就没有把持住,一晌贪欢之后,食髓知味,发现这妇人在枕席间的妙不可言之处,居然正式纳了她作姨娘。 那吕姨娘自打跟了任明堂,却从未经历过他的疾言厉色,见他如此,一下子就委屈起来,眼里噙着热泪瞅他一眼,转身跑出去了。 任明堂轻咳一声,才问道,“听说,那曹筠又回来了。“ 任桃华恩了声,她是不太关心这些事的,知道曹筠还是因为他那个娇横跋扈的嫡女曾污辱她,才在别人提及时关注了一小把。曹筠去年抛下家眷只身投奔了吴越,后来在刚刚发生的无锡一战里,曹筠又回来投靠了徐温,徐温很宽容的接纳了他,这么复去返来的,也不知是瞎折腾些什么。 任明堂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沉思了一会儿,发现任桃华还在,便说你下去吧。 任桃华莫名其妙的出来,又回了卢氏那里,卢氏正和申氏俩人看着任杏芳她们正在一旁笑嘻嘻的说着悄悄话,看她回来脸色不好,俱都很是奇怪,她搪塞过去,直到吃完饭后众人散去,她才问道,“娘,你怎么给爹纳了那吕绣娘,莫非你也要学大伯娘?“ 卢氏扬了扬下巴,”你娘我是那种人吗,靠祸害别人来出人头地的事,我还不屑为之。“ 任桃华想,她身上那种孤勇热血不会转弯的特质,大概就是来自她这个娘,她全盘继承了卢氏与任明堂在皮相上的优势,却也无可奈何的遗传了两人在个性上的缺点,优点是一点也没捞着,所以她才这么的乏善可陈。 她叹息着看着她的亲娘,卢氏穿着件缃色的襦裙秋色披帛,挽着鸾凤髻,只插了支累丝点翠步摇,长眉浓秀,杏核眼明艳,琼鼻米分腮,这段时日,那个曾经只在画上存在的美如朝阳的卢氏又回来了,那种容光慑人的耀眼光艳,就算是任桃华自负美丽,也觉得有所不如。 除了没有那波澜壮阔的丰满,哪一点都比那个吕姨娘强百套。 这话说出来,却遭了卢氏的唾弃,“她和我有可比的吗?比容貌她不如我,比心计不如蔡氏,就长了堆肥肉,我都不成,难道她就能凭这个一辈子抓住男人的心?“ 她无语的看看卢氏,她这娘亲,越来越让她有些适应不良,不过至少是生机勃勃,可这种骄阳般的霸道和任明堂春风细雨般的温和却又奇异的和谐,真不知俩人怎么走到今天这形同陌路的一步。 快到黄昏的时侯离开了任府,她回到徐府的时侯徐知诰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走两月余,可想可知的事务堆积如山。 她回来的第三天,徐宛雁也从升州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她久闻大名的人,与白氏几乎平起平坐的李氏,还有那个和徐知诰生了四女一子的宋福金。 李氏容貌秀丽风度礼仪绝佳,一看就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她坐下来含笑接过了任桃华递上的茶,给了她一个榴生百子的荷包,问了她几句话,然后就是宋福金来给她见礼。 大庭广众之间,她无法仔细盯着她瞧,可是一眼之间,却也看了个大概。 不是多美的女子,可你也不能说她不好看,鹅蛋脸,秀眉弯弯,眸如点漆星星,脸上带着婉约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极亲切和气的,举止也是不卑不亢,对她没有巴结阿谀或是挑衅不屑的神情,落落大方,给她恭恭敬敬的见了礼,挑不出一点的错儿来。 宋福金只带了四个孩子,清一水的女儿,并没有看见那唯一的儿子。 几个孩子上来给她见礼,冰娘,清娘,玉娘,还有落落,这四个女儿,就差了最后一个,就是冰清玉洁,她想,大概是叫洁娘不大顺耳的缘故。 这几个孩子的轮廓五官神态间大多都有徐知诰的影子,原来没见到就不觉得,任桃华这时才觉得原来她的丈夫,也是别人的男人,别的孩子的父亲,不只属于她。 她应付得精疲力竭的,终于回了屋,只觉得喘不上来气,躺了一会儿,却听得芷花说是徐宛雁来访。 她爬起来的时侯,徐宛雁已经登堂入室。 她也不用丫头,拖着鞋给徐宛雁倒了杯冷茶,因为曾经共生死,尽管不是亲密无间,可是在一起就少了些拘束。 徐宛雁慢条斯理的喝完了那盏冷茶,才道,“二哥从前可是最疼这个宋姨娘的了,从来不许我欺负她。” 任桃华瞪着她,她是不想自已好过是不? 徐宛雁低头看着手指,“父亲把宋姨娘和几个孩子留在升州,是作为了人质,以便可以掌控二哥,可现在他居然把她送回来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徐宛雁说了半拉的话就走了,只留下任桃华一个人在想,不是徐温对她非常不满,就是他想看看这生了数个孩子的宠妾和自已这个名媒正娶正室谁在徐知诰的心目中更重要一些,以徐温的脾性,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她也冲动的想到徐知诰跟前去问一问,可是徐知诰却始终滞留公署,一趟也没回徐府。 等到数日后徐知诰踏入徐府,她这口气却已泄了许多,只觉得意兴阑珊无从问起。 ☆、第56章 借东风 宋福金哄着几个孩子睡下,推门走到了游廊上,这九月的夜,已是凉气袭人,让人觉得瑟瑟的冷儿。 她正想着明个该给几个孩子把秋衣找出来,就看见徐知诰从游廊那边过来了。 徐知诰缓缓走过来,看到她时目光深沉冷淡陌生,一刹那间,宋福金都有些恍神,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新姑爷,小姐的洞房之夜,她第一次见到徐知诰,俊美挺拔的年轻男人,气度不凡神色温柔,充满了男性的魅力,那一刻,从来没有贪求过什么的宋福金突然羡妒起了自已的小姐,那样跋扈没有美德的女人,怎么配拥有这么好的夫婿。 作为一个嫁了人的妇人,王氏敏感的察觉到了自已丫头暗昧的心思,她本来就怕有那狐媚的丫头勾引爷,才千挑万选了这个看似朴实容貌中等的宋福金,其实一个卖身契在手又看似听话的丫头,本来就是姨娘的预备军,可惜她可以有这种打算,可是丫头不要脸的惦记自已的夫君就令她格外不快了,于是她就开始折磨宋福金。 虽然皮肉上受了些苦,可是宋福金却是心中暗暗冷笑,若不如此,那姑爷如何会留意到自已这个丫头呢,以徐知诰心无旁鹜温厚正统的作派,这一辈子与她宋福金怕也是毫无瓜葛的,只能是清白干净的主仆关系。 她受了责罚就故意不小心让徐知诰看到,当然她做得很高明,果如她所料,一来二去,徐知诰留意到了她,这个不如何美丽却是解语体贴善解人意又楚楚可怜的丫头,有那脾气暴躁的王氏作对比,她又曲意承欢,渐渐的便与徐知诰两情相悦,徐知诰跟王氏讨了她,王氏虽然气急败坏,可有徐知诰护着,她却是安然无虞。 王氏天生不能生育,无可奈何的任她生了一个又一个的,母凭子贵,后来的王氏都要让着她三分,本来她以为,她这一世原本就是鱼跃龙门的富贵之命,不想徐知诰却中毒极深命在旦夕,临终前把自已托付给了他的亲兄弟,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弟弟。 他的亲弟弟取代了他,成为了徐知诰。 这个原本不知道叫什么的徐知诰告诉她,作为他大哥最心爱的女人,她不会失去什么,一切照旧。 可是怎么能一样呢,那个望着自已充满柔情与恩爱的徐知诰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对自已敬重却也疏远的徐知诰。 她福身拜了下,“爷回来了。” ”孩子们呢?” 宋福金笑道,“今儿跑累了,都睡下了,明天我早些喊她们来见您。” “没关系。” 徐知诰进了东厢,坐在床边看着那睡得极香的孩子,神色欣慰目光温柔,在睡在最外面的那个孩子面上抚摸了一会儿,才和颜悦色的道,“辛苦你了,孩子们都很好。” 宋福金笑道,“这是妾该做的。” “他们待你们如何?” “老爷夫人都很照顾我们,衣食冷暖,处处关照着。”宋福金轻声道。 徐知诰抬眼看了看她,道了句那就好,坐在床边又看了一阵子,才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 宋福金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门口,才喊住他,”爷,那个老爷送我回来,其实是……,“ 徐知诰站住脚却没有转身,声音温和却淡然,“一切有我,你少操些心。” 他离去后,宋福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徐知诰这话是教她少管些事的意思吧,义父宋冉曾说过,他们是同宗,就算是没有血缘,即然认了他做父亲,他老头子无亲无故,她就是他的亲姑娘,将若是成事,母凭子贵,谁也挡不了她的路,正宫国母,那是少不了的尊荣,对于这话,徐知诰也是默认的,可是男人不是自已的男人,她总是心里面没底的。 只是,让如今的徐知诰成为自已真正的男人,以她这段日子的了解,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难的不是别的,而是无论她有没有让徐知诰动心,他都不会接受自已大哥心爱的女人。 宋福金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女人,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落落,如果她能和徐知诰有个孩子,不管孩子怎么来的,这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峰岚跟在徐知诰后面,见徐知诰脚步有些迟疑,便说了句,“公子,是不是回正院休息?” “回勤勉居歇吧,” 徐知诰面色和声音都带着疲倦,这些日子忙着天昏地暗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哄人。 芷花喜滋滋的跑回来,“小姐,姑爷没在宋姨娘留宿,去勤勉居了。” 任桃华恩了声,继续看着书,芷花让她殊无喜色,不禁奇怪了,又一想大概小姐是嫌姑爷回府没有回来看她一眼,便又打了腹稿安慰起任桃华来。 任桃华听得哭笑不得,本来她是不如何的,可芷花太会安慰人了,处处说到点子上,她不难过都不行。 ”芷花,你先睡吧。“ 芷花却坚持陪着她,无奈她只好合上书要求歇息。 这个晚上,苏府的任莲洁也是挑灯未眠,苏跃深夜归来,见她在灯下在写字,便有几分责备的道,“怎么还没睡?” 任莲洁起身挺着肚子亲自去替他解氅衣,苏跃却阻了她,道你身子不好我自已来,也不喊丫头自行解着外袍。 任莲洁回来继续写字,一边笑道,“正拉着礼单,四妹妹脱险回来,我打算明日去探望她。” 这苏家也有排行第四的妹妹,可是苏跃一听,便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一个。 苏跃手下顿了顿道,”跟祖母和母亲请示了吗?” 任莲洁把最后一笔添上,才道,“说过了,祖母和母亲也给添了几样礼。“ 苏跃也凑过来看了看礼单子,笑道,“这几样东西可是她们的宝贝,如今倒舍了,也是给你的体面。” 任莲洁向后偎依着他,笑道,“我自是感激祖母和母亲的。” 苏跃揽着她,见她巧笑倩兮,虽然怀孕显得面颊丰润了些,但却另有一番富丽的风韵,心中一动,便俯首在她的耳边嗅着,只觉如兰似麝,不禁神魂飘荡,将她翻转过来亲吻着她,两人已有些时日未曾亲热,这时舌尖一触只觉便是天旋地转,越吻越深。 “可以吗?” 任莲洁点了点头,其实大夫叮嘱了头三个月胎不稳才不可行事,早就可以了,只是这段时日她对苏跃心有芥蒂,便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两人是一直拖了半年有余未曾亲热,可是后来任莲洁就想,原来这事也没惩罚到苏跃什么,根本不耽误人家睡姨娘,反而那姨娘大概也在心里嘲笑自已傻。 任莲洁一边嘲笑着自已一面和苏跃亲热,苏跃却是不觉,因为任莲洁怀孕,苏跃和邓姨娘之间就很顺理成章的夜夜贪欢,说夜夜也许有点过,苏跃毕竟是一个比理智精明的人,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会用来陪伴正妻,不过两人少了许多约束是真的,那邓姨娘使了浑身解术,两人胡为久了,苏跃这时在怀了孕的任莲洁身上却体会到了一种禁忌的快乐,这种压抑克制原来要比放纵更教人浑身酥畅,到后来苏跃的眼珠子都泛着红血丝,几乎完全都失了控,动作凶猛急骤,后来吓得任莲洁直唤他他才恢复了过来。 任莲洁当然不会以为这是苏跃对自已多有感情,不过男人都是贪鲜的,再喜欢总是吃一样也会腻的。在这一点上,她和她的母亲申氏一样的清楚,只是她做不来母亲,苏跃也不是父亲。 第二天,任桃华听到任莲洁来时,喜出望外,掺着她先去见了白氏和李氏,才领她回了自已的院子。 “二姐姐怎么来了,这么重的身子,原该我去探你才是。“ 任莲洁道,“谁探谁都是一样,你现在的夫婿厉害,原该就是我来溜虚你的。” 这话把任桃华逗得直乐,笑了一会儿,看着任莲洁鼓囊囊的肚子,“快生了吧?” 任莲洁摸了摸肚子笑道,“腊月,还有三月余。” 任莲洁虽然笑着明灿光辉,心里面却也有难言的忧虑,但愿这一胎就一举得男,若是女孩的话,那邓姨娘再怀上,她还得下手,这种损阴德的事她也不爱老做,而照那两人的亲热频率来看,怀上也是迟早的事。 ”你怎么还没怀上?“ 任桃华大臊,怎么拐到她身上了,她与徐知诰之间的欢好是极有数的,没怀上也是正常的。 ”我年纪还小。” “这种事赶早,可不能拖。” 任莲洁打量了屋里一圈,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四妹夫对你好吗?” 昨晚临睡着苏跃隐约说了句让她别去徐府太殷勤,她知道苏家人的想法,如今虽然徐氏取代杨氏已成定局,可是局势却仍旧未明朗,现在徐知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又手握吴国精锐淮军五万人马,看似已是徐氏的下一代掌门人,可是毕竟徐温的亲儿子们都渐渐成长起来,将来政权更迭,必有一番腥风血肉雨,结局难测,这种政权之争又牵连甚广,苏家人明哲保身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任莲洁却是另一种想法,她依仗的就是娘家,一旦徐知诰得势,那她在苏家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她自负眼光不错,就她来看,虽然徐知诰年纪尚轻,可是绝非等闲,便是徐温想临阵换人,也不是易与之事,她愿意赌上一赌,但还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徐知诰对任桃华如何,如果他一心只宠爱那个有名的宋氏,那便是徐知诰有召一日坐上那位置,她也是借不了东风的。 ☆、第57章 削羽翼 任桃华说了句挺好,徐知诰对她算是不赖的,只是她自已不知足。 任莲洁察颜观色,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任桃华即说是好,那大体是不会太差了就是。 她自已这个四妹妹,生得殊色无双,性子也是好的,也不是不聪慧,就是有些粗心大气,最近看来是越发的疏懒无为了,对于一个嫁得高婿的女人来说,这是个致命的缺点,将来那徐大人的后宅会越来越热闹的,你一个正室,不但要宽容贤良识大体,而且心机与雷霆手段都不能省,难道你能指着夫婿日日来维护你吗,人家会不会为你花这心思还是两说。 任桃华听着任莲洁的苦口婆心,二姐姐说的道理她能明白,这称职的贤妇她也是会做的,只是她的男人是她自幼就心悦倾慕的男人,原来只是想能在一起是上天的成全,可是日子久了,就又生出贪求,是不甘心分给别人一点点的,这种独占心理已经趋近病态,她自已都觉着汗颜。 今天早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一大清早起来,她还没有睡醒,丫头们就说是公子来了。 她只好爬起来和徐知诰一起用餐,徐知诰气定神闲坐在一旁,仪容整洁干净,那股子俊俏精神劲儿令人一见就心悦神怡,显然昨夜睡眠很好,她看着都眼气,那般数日不见她就品咂出了几分的陌生感和距离,就默默喝着粥,这时宋福金就领着几个孩子来了。 “给父亲母亲请安。”几个孩子齐刷刷的,象是经过训练似的。 徐知诰随口道了句都起来吧,任桃华百般滋味在心头。 宋福金也请安完毕后,徐知诰招呼几个孩子坐来来吃饭,丫环添了椅子,那排行老三的玉娘却亲热的爬上徐知诰的腿唤了声爹,徐知诰眉头舒展颜色和悦的恩了声,抱着她一起用饭。 “你也坐吧。” 徐知诰对正要去服侍任桃华用饭的宋福金说道,宋福金从善如流低眉顺眼的在下首坐下来。 三个大人沉默的吃着,小丫头们也规规矩矩的,饭桌上除了玉娘偶尔吱喳一句,剩下的只是静寂。 吃完饭后,任桃华看了看还腻在徐知诰身上的玉娘,忍不住道,“玉娘,你还不下来?” 宋福金诧异的看向任桃华,便是那以嚣张跋扈出名的王氏,也是不会在大庭广众说这种浑话的。 徐知诰瞟了任桃华一眼,神色淡薄,虽然很好的掩藏了情绪,但任桃华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才回味过来,人家抱着自个的亲闺女,关她什么事了,好歹她也是个嫡母,小家子气一下子就显露无遗,她还以为自已长进了,可是现在看来,居然跟个五岁的孩子吃醋,这眼现的可非同一般的,可是她看见玉娘在徐知诰身上撒娇耍赖她就心里不痛快,忍了又忍没忍住的。 玉娘也听出任桃华话意不善,瘪了瘪小嘴,皱巴着脸哭得淅里哗啦的。 徐知诰一边给她拭着泪,一边低首哄着她,少不了温言安慰着,等小姑娘止住了哭声,才把她放下来。 “去找姨娘吧。” 玉娘跑过去抱住宋福金的腿,把脸偎依在她的裙子上,兀自有些止不住抽噎。 徐知诰整理了一下皱褶的衣袍,站起身来,“今天会晚些回来。” 任桃华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瓷碗上的花纹,这话是对她说的吧,听到徐知诰离去的脚步,她抬起头来,看到宋姨娘目送着徐知诰若有所思。 “宋姨娘,你带孩子们下去吧。” 宋姨娘却没有动,犹疑了一会儿,才道,“夫人,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周姨娘被禁了也有近一年了,夫人心地慈厚,能不能宽赦了她?” 任桃华皱着秀眉瞧她,“又不是我禁了她,如何能放?” 宋姨娘笑道,“我去请示爷了,爷说,要问您的意思。” 任桃华觉得,这宋姨娘贤良至此,当个妾倒是白瞎人材了,只是徐知诰让自已决定,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可自已才见了宋姨娘,哪里能这么快就和那周姨娘打交道,便道,“过些时日再说吧。” 宋姨娘着实愣了好半天才领着女儿们退下了。 一路上,她还是没缓过神来,万万没想到,这位新继任的夫人生得这般绝艳端庄,却是个浑不吝,不管不顾的,便是那王氏也不会这般不顾脸面,不管再悍妒,暗地里下再毒的手,表面上也总会装模作样博个贤良的名声,可她这种作风是什么套路? 黄昏日落时,见徐知诰过来,站在南薰殿殿口的内宫总管齐公公喜上眉梢,慌里慌张的领了小太监亲自迎了上去。 “徐大人,你可算来了。” 徐知诰问了句怎么了,齐公公哭丧着脸说了句小徐大人,也没再往在下说。 这满朝的官员都管徐知诰称作徐大人,而称徐知询为小徐大人,已是俗成定规。 徐知诰没再说什么,领先往殿内走去,齐公公舒了一口气,颠颠的跟在屁股后面。 大殿之内空荡荡的,也没有太监宫娥什么的,上首的桌案后的吴王杨隆演面色仓惶战战兢兢的,徐知询一脸阴沉的立在案前。 见徐知诰率众而入,徐知询面色微变如临大敌,吴王却是如释重负。 徐知询气势汹汹的闯进宫来,问他为何派张崇出兵安州,他想了半天才隐约的想起那张崇应该是武宁节度使,不过出兵什么,他哪里知道,这两年来,他早已不问政事,一概事务皆决于徐知诰,经历了徐知训的磋磨,他励精图治的雄心早已不复存在,心灰意冷,即知大势已去,又何苦作那跳梁小丑,徐知诰还总算给他这个吴王些脸面,至少表面上是敬着他的,他索性就醉生梦死起来,成日里饮酒作乐歌舞升平,醉里不知身是客,这种生活,原是适合他的。 “徐大人,你来得正好,令弟想知道那个,张崇出兵的事。” 徐知诰走到吴王前方打理衣袍躬身行了一礼,才看向徐知询,笑了笑,“三弟想知道什么?” 徐知询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寝皮食肉,他最恨的就是徐知诰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从小就是凭这些假惺惺的作为博得了父亲的欢心,父亲夸他谨厚孝诚,哼,他可不信,一个养子若不如此,徐家哪有他的立足之地,照他看来,这徐知诰狼子野心狡诈如狐,大哥的死和他不无关系,只有父亲才会被他蒙蔽,只可惜他抓不住证据。 “为何派要出兵伐楚?” 徐知诰正色的道,“吴楚是近邻并非邦交,这些年几度交锋,出兵有何不对?” 徐知询咬牙问道,“那为何要派张崇?” 武宁节度使张崇是他的人,有张崇在,武宁军就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出兵伐楚,无论胜负,都会大大削弱武宁军的实力,本来武宁军不是吴国精锐,这些他苦心经营,铠甲骑乘,厉兵秣马,武宁军早非昔日吴下阿蒙,他甚至有信心,与淮军一战也是势钧力敌,可是一旦武宁军在楚地战场上消耗过度,那他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徐知诰道,“武宁军离安州最近,调动其它兵马难免有人困马乏之虞,用武宁军伐安州,这是朝堂上臣工共同商议的结果。” 徐知询气噎满胸,什么共同商议,现在那帮朝臣有半数都唯你马首是瞻,只是这话合情合理,他却也无处反驳,总不能说武宁军是我的,你们不能动吧,只是这套说辞,你能骗得了别人能骗过得过父亲吗,你狐狸尾巴既是藏不住了,咱们就走着瞧吧。 徐知询再没说什么,拂袖而去。 徐知诰看了看瘦弱颓靡的吴王,说了句,“主公,还是少饮些酒,身体为重。” 吴王杨隆演说了句爱卿勿念,然后挽留徐知诰用晚膳,徐知诰只是辞谢,吴王也不勉强,又捧着洒盏饮了起来。 徐知诰出得殿来,见天色已黑,便没有回去官署,直接要了车马出宫回转徐府。 院门口已挑了灯,守夜丫头小厮正在说笑着,看徐知诰急忙噤了声。 任桃华刚洗完了澡,正坐着镜台前拢着发,听得动静便回头,发现是徐知诰,不禁惊异,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丫头们一阵忙碌后,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俩人。 微风从窗子吹了进来,虽然天黑了,但天上一丝乌云也没有,月色极好,笼罩着院子,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流萤在庭院当中飞舞,这样的秋夜,景致是很美的。 “外面很好看?” 她没转身回了句恩。 徐知诰半晌没有动静,后来才轻轻的道,“四姐儿,你过来。” 声音很温柔,清润如水,带着磁性的引诱,但是让任桃华转过身的却是其中蕴藏的淡不可见的威胁,徐知诰正微蹙着浓挺的眉头瞅着她,她慢吞吞的过去,就被他探手一把拽入了怀抱。 “闹脾气?”徐知诰俯首轻咬了她的耳朵一下。 她呀了一声,捂住了耳朵。 徐知诰声音里憋着明晃晃的笑意,“四姐儿,别闹了,大不了,以后我不抱玉娘就是。” 任桃华一下子脸滚烫滚烫的,紧接着就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你抱你自已的女儿干我什么事?” 这话传出去,她就没法见人了,成人嫡母呷幼年庶女的醋,准得成为江都后苑十大话题之首。 她羞臊起来,徐知诰这工夫脾气倒极好,只是哄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秀发上轻声道,“四姐儿给我生个孩子抱可好?” 这话说出来,她却是鼻头一酸。 ☆、第58章 太较真 “你都子女满堂了,还生啥?”她把泪水咽回去,没好气的道。 徐知诰抚着她的秀发,哄诱着道,“不是说想给我生个儿子?” “想生孩子,找你的俩姨娘去。”她冷冷的道,一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徐知诰任她脱离怀抱,半晌才缓缓的道,““夫人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怎么把妇德都忘一干二净了?你自已想,谦卑柔顺、宽慈不妒,曲从敬慎,哪一点你做到了?” 虽然徐知诰声音平缓冷静波澜不起,语气里也没带任何情绪,但这话的斥责之意却是不轻的。 她被刺激到了,吸了吸鼻子,索性道,“你也看到了,我压根就不是个识大体的,就是不喜你和别的女人亲热,也讨厌你和她们生孩子,我受不了。” 这话说出口,她也觉得自已小家子气,可是这样豁出去说话,她心里又是分外的痛快。“ 徐知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凉凉的,不紧不慢,带着些嘲讽,“夫人是想我从一而终?” 任桃华睁圆了水灵灵的美目,虽然这话从徐知诰口中说出有些好笑,也确定这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在她心底深处,这是一个根本不敢述之于口的奢望,正因为无法言说,所以尤为珍贵。 “我哪敢这么想。” 她聪明的没承认,可徐知诰深深的瞧着她,那眼神清透犀利,似乎能穿入她的心脏,她只感觉到自已那点曲折隐晦的暗昧心思已无所遁藏,生生的摊到了青天白日之下。 “放眼天下,莫说是大族贵妇,便是市井妇人,再年幼无知,也断不会有此种想法。” 任桃华想果然是有后话等着她,笑了笑道,“你说的话都很在理,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嫁之文,是我犯湖涂了,其实我只是还不想这么早生孩子,明儿个给我用些避孕汤吧,” 她这话说出来,一室死水般的沉寂,半晌徐知诰才语气寡淡缓缓道,“不用这般麻烦。” 她手脚冰凉,呆立在屋子当中,虽然没回头,却听到徐知诰往外走的脚步声。 珠帘的轻微响动,门吱呀的一声,又恢复了安静无声。 她扶住了旁边的桌子,坐在了梅花凳上。 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从此不再要她了? 她觉得又委屈又凄凉又茫然,心头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解脱感,不禁伏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声传到了外面,在厢房里的几个丫头听了,都是面面相觑。 芷花和知琴走了出来,却一起顿住了脚,两口子一个在屋里嚎啕,一个站在大门口赏月,这是什么状况? 知琴不敢过去,芷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鼓起勇气道,“姑爷,小姐……” “去看看她。” 芷花松了口气,听徐知诰的语气很平静,倒不似仍有怒火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惹小姐哭成这样,赶紧快步往正屋走去。 任桃华第二天起来,发现自个顶着两只核桃眼,赶紧催知琴去取了冰,敷得差不多了,才赶去请安。 李氏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走,所以她一大早得两头赶。 在白氏那里还轻松些,不过有时哄哄两个年幼的哥儿,可是面对着李氏就挺累,李氏出身高贵又心思厉害,任桃华在她跟前不但得注重礼仪姿态讲究规矩,说几句话还得绞尽脑汁的,在她那里留上半个时辰,比干了场架还要身心俱疲。 回来呆了一会儿,觉得无甚精神,便又回去补眠。 这样百无聊赖昏昏沉沉的日子一共过了二天,第三天头上却有任府的人来接她,说是卢氏病了,她一惊,这段日子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是旧病复发了,便急忙跟去了任府。 她慌里慌张的回去,才知道原来卢氏只是偶感风寒,这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奇怪,卢氏并不是小题大作的人。 等她和卢氏说了会儿话,卢氏话里话外的劝慰她,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瞪了身旁的芷花一眼,她和徐知诰吵架,她怎么给捅到娘家了。 “桃华,很多事不要太较针儿。” 卢氏劝着她,她虽然和任明堂闹到了无法转寰的地步,却还是希望女儿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何况照芷花描述,徐知诰还是留恋着女儿的,而卢氏太了解女儿,表面上是个很温和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是又执拗又决绝,她真怕有一天,任桃华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娘俩说了一阵子话,然后任家的几个姑娘就也来了,乍相见,都觉得分外的亲热,正在说笑间,任明堂却进屋了,从任杏芳往下的几个姑娘,却是最惧府里这位当家二老爷,刹那间都如临大敌,很是规矩老实,一丁点的声息也没有了。 卢氏见几个丫头不自在,便说了句你们先回去吧,任杏芳几个如释重负的撤走了。 任桃华觉得相当好笑,她爹在几个叔伯兄弟中可是待人最为温柔和气的,也不知道这几个小丫头都怕什么。 任明堂在屋中的圆桌旁坐下来,目光落在卢氏身上,骄阳般光艳明媚的卢氏因在病中,倒凭添了些楚楚动人的风姿,便问道,“夫人的病有起色了吗?” 卢氏笑道,“蒙老爷关心,不过是小病,今早起来已觉得爽利多了。“ 任桃华见他们客气寒暄,还是有些稀奇,她见过他们恩爱浓情时的模样,那时年纪太小,留在记忆里的印象已是模糊不清,最深刻的却是卢氏的爱恨交织和他俩后来的形同陌路,如今看似已破冰,也能和睦相处,但她还是能感到他们之间难以言喻的距离疏远,这种言笑甚欢相敬如宾,还是虚情假意居多,任明堂一贯如此表里不一,可她娘长了这本事就让她讶然了。 任桃华见任明堂似有话要说的模样,便想避去,任明堂却让她留下来听着。 原来任明堂来是与卢氏商量任梨姿的婚事,这还牵涉到任杏芳的亲事,任杏芳已与工部侍郎程大人的嫡长子定了亲,对方也急着成亲,任杏芳的婚事定到明年春天,可是因为徐知诲受伤,任梨姿的婚事拖延至今,这样无论徐知诲的伤腿恢复得如何,今年年底这婚事都得办了。 “她嫁过去,你们姐妹互相照应着,也是个伴。” 任桃华心中叹息,她爹再不留意后宅之事,也不至对她和任梨姿不和之事一无所知,只是在装糊涂,掩耳盗铃的希望她们俩人能和睦相处,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们是天敌,不互相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梨姿的婚事,就有劳夫人多费费心。” 卢氏道,“这个自然,身为嫡母,这是我的本份。” 后来话题引到任桃华身上,任明堂听说任桃华要在任府留宿时,看她那一下,其中的审视就让她不禁心虚,不过任明堂也没说其它,只是问了句跟长辈说了吗? “郑奶娘与我婆婆提过了。 任明堂点头道,“回来一趟不容易,今晚好好歇着,明日就以你娘的名义单给你婆婆预备几样回礼,把库房里那尊玉佛和我书房里的王羲之的真迹都拿着,回去以后,要好好孝心姑舅服从夫婿才是。“ 任明堂把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任桃华便明白他已猜到了些许,又想到白氏笃信佛教,那玉佛应是给她的,只是若有金佛就更好了,李氏琴画双绝,那幅真迹就是投其所好,任明堂也算是用心良苦。 晚上,她回到自已原来的闺房休息,屋内的摆设还是一点没变,而且一尘不染,就好象她还在家时一样。 她看书看到了很晚才睡,第二天一起来,芷花就来回禀说在任大老爷来访。 她的大伯父可并不是一个特别关爱后辈的长者,任桃华虽感意外,还是梳妆整齐去出到外堂去见任明清。 任明清看到她赶紧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四侄女,回来怎么也不告诉大伯父一声,这么久不见,大伯父对你甚是想念。” 任桃华笑道,“大伯怎么亲自来了,原该是我去探望大伯父才是。” 任明清嘿嘿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任桃华被任明清让到上首,就心知他必有所求,果然几句话以后任明清就说明了来意,说他在国子监日久生厌,听说太府寺丞有空缺,想让任桃华跟徐知诰美言几句,挪个位置。 任桃华想她对这官职升迁调动什么的一窍不通,而且她和徐知诰正僵着呢,怎么能答应呢。 可是任明清却是涎着老脸,她不答应,就赖着不走,无奈她只好敷衍说她跟徐知诰说一声就是,成与不成就不一定。 任明清心花怒放,临走时再三叮咛要尽早,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任桃华临走时去辞别了任老太太和任明清,卢氏和申氏她们又叮嘱了她一番,任杏芳几个一直送她到了角门,不管乐意与否,任梨姿也在蔡氏的督促下出来送了她。 回到徐府已是过了中午,她去拜见了白氏和李氏,把任明堂交待的礼品单独拿出来交与她们,白氏拿了玉佛很高兴,当下就摆到佛堂上了三柱香,那李氏接了真迹却很是淡定,也不知是城府深还是太见过世面,她愣是没瞧出她的欢喜之意。 然后,一连几天,她特意回避,别说与徐知诰见面,就是他的消息她也没听到一丝儿。 到第四天头上,任明清托人给她带了话,她又头疼起来,难道要她主动去求徐知诰? ☆、第59章 娥眉误(大修) 她踌躇着,任子禹却看出了端倪,其实正象大伯父说的,这六品官平级调动的小事,对于徐知诰来说,是不废吹灰之力的,任桃华这般犹豫为难,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在徐知诰跟前儿,大概是不好使的。 任子禹笑吟吟的道,“四姐姐,你若是不乐意提便不说,你也知道大伯父那人爱瞎折腾,不理他就是,我也只是来看看你,顺便传个话儿。” 话虽如此,任桃华徘徊了许久,到了快中午时还是去寻了徐知诰。 没想到徐知诰却去了李氏那里,她扑了个空。 李氏含笑的看着徐知诰,“前些时侯你忙着,我也就没提,这次我回来,不但是要在年底把知诲的婚典帮忙张罗完,宛雁的亲事,也是迫在眉捷,不能再拖了,我这两年总在外面,心里也没谱,你心目中可有人选?” 徐知诰坐在下首沉吟了片刻,便道,“定远侯的嫡长孙沈焕是上选,王枢密使嫡四子王璋,给事中杨大人的长子杨瑞聪,都可。” 李氏颔首,王令谋和杨迢都曾为儿子向徐府提过亲,那王璋和杨瑞聪都是相当不错的子弟,只是她只有徐宛雁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她也是更相中沈焕,只是她上次流露过联姻之意,当时那沈焕的母亲沈夫人也是求之不得的,只是说要问过老侯爷和老夫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了下文。 如今不少得,她还是亲自去沈府拜访一次定远侯老夫人。 说完这事,李氏沉默了一阵,其实此时她心头不无忧虑,徐知诰这次发兵伐楚,虽有徐温首肯,但是他擅自作主用了张崇,武宁军是徐知诲的,至少徐温和徐知诰都是知情的,这一举动,无疑会让本来就提防他的徐温更加的猜疑他,有召一日,父子演变成决裂,是她万万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徐知诰养在她膝下,她唯有一女,几乎就把他当成亲子在教养着,而徐知诰成长得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温厚谨慎又勤勉能干,对她也极为孝顺,相比较徐温其它几个儿子,她当然更希望徐知诰能居上位,甚至愿意在背后为他扫清道路,只是最近徐知诰的作为让她心生不安,她有种感觉,徐知诰现在已不象从前那般对徐温服从恭顺了。 徐温只扣了徐知诰的长子,却放了他的爱妾宋福金,就是为了试探他,可是她回来这么些日子,愣是没看出来,徐知诰究竟更爱重哪一个,反而似乎对两个都挺淡的,据她所知,徐知诰没在哪一处留宿,算算也快半个月了,这储精畜锐的,哪里象个正值盛年的男子,忍耐力都让她心惊。 “你有些时日没见到景通了吧。” 徐知诰想了想道,“大概有差不多一年了吧。” 李氏笑了笑道,“景通长得越来越象你,聪明伶俐,身体也壮得象个小老虎,有时间你就去升州看看他。” 徐知诰垂眸笑道,“政务繁多暂时哪里抽得开身,有父亲母亲照看,我是极放心的。” 徐知诰走后,李氏收敛了笑容,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好象离她越来越远,虽然表面上对她一如既往的尊重恭敬,可是她看不透他了。 任桃华去勤勉居扑了空,后来也就打消了去找徐知诰的心思,她想去了大概少不了要自取其辱,不去也不过就是让大伯父背后抱怨两句。 她吃了午饭又睡了一觉,起来觉得气闷,便往后园子去透气。 天气日渐转冷,树木都枯黄凋零,满目苍凉之色,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踩着枯叶走着,一直走到了后园的水边,这时侯阳光不热烈,在水边就觉得凉意深重,她瑟缩了一下,就调头准备往回走。 一转身,不小心就望到水中间的八角亭子。 亭子里面有几个人,她一眼就瞧见徐知诰也在其中,似乎没看到她,正全神贯注的和其它的两人在说着话,另外的两个人却是宋齐丘和宋冉。 眼前这三个人,现在哪个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辨了下方向,快走几步,急勿勿的想离开这里。 她没走出多远,前面却是人影一晃,她惊魂甫定后才看出是穆宜。 “夫人,大人让你侯着他。” 任桃华咬牙,这分明是看到她了,装模作样的,那种姿态都能去唱小生了,她见穆宜面无表情的挡着,只好原地不动的等着。 不久以后,宋齐丘和宋冉先后从亭子里出来,走过她身边,一个面色不善,一个哼了声,她无语之至,她这是和老宋家的人都有仇是不是? 徐知诰在亭子里呆了一会儿才走出来,路过她身边说了句走吧,她在原地没动弹,徐知诰走了几步又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才起步跟上。 她一路跟着他回了勤勉居。 峰岚给他们倒了茶便退了出去,任桃华心不在焉的喝着茶,眼角描到徐知诰饮了盏茶,踱到了长案前,坐下来似乎要开始翻阅公文,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我来有事?” 徐知诰抬起头来,“不是你要找我?” 任桃华才想起来她的确是有事要来求徐知诰,虽然有些说不出口,可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就顶着压力把任明清的要求说了,“我大伯父说,有个太府寺丞的缺儿,他想从国子监调过去。” 徐知诰听罢,看了她一眼,沉思了片刻就道,“太府寺管着金帛钱谷官员俸禄,你大伯不太合适,去卫尉寺吧,卫尉寺少卿,明日让他去寻骆知祥。” 任桃华很意外,她虽不太懂官阶,不知这卫尉寺少卿是从四品官,任明清调去,几乎是官升两级,但是他们还在冷战中,徐知诰这么好说话,让她不吃惊都不行。 她站起来讷讷的道,“我不打扰你了。” 她往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徐知诰说了句等等。 她站住,徐知诰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听似清冷,尾音却上挑得厉害,“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怎么谢我?” 她没料到徐知诰突然冒出这样的话,她愣了半晌才颤声道,“你要我如何谢你?”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她转过身看他。 徐知诰的脸色比她想象中要平淡得多,黑沉沉的丹凤眼里却意味深长,不言不语,这种态度分明是要她自个猜,可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猜得到。 她不知道,拿什么去谢,徐知诰什么都不缺,甚到她所拥有的一切有多数是徐知诰给予的,她不知道徐知诰想要什么。 她想得头昏脑涨,却听得徐知诰说了句去吧。 在徐知诰说出让她走后,她突然就若有所悟,她唯一拥有的就是那张脸,他是想让她主动取悦他吧。 老天真是偏帮他,两人才闹成那样,转眼之间,她就有求于人,他高高在上索取报酬,难道还想她践踏着自已的自尊骄傲,颠颠的跑去卖弄美色? 她望着徐知诰,笑了笑,“我原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也不想欠你,大伯父的差事,还是算了吧。“ 说罢,她转身推开近在咫尺的门,走出去。 峰岚正在门外栏杆上靠着,看她板着张俏脸走出来,听得徐知诰说了句拦住她,便上前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她没理峰岚,直接绕过他,快走了几步跑出了庭院。 芷花正在院里翘首盼着,见任桃华失魂落魄回来就有些担心,刚要随着进屋,却见徐知诰也跟着进了院。 她一愣,这是一起回来的,还是只是巧合? “爷。” “都在外面侯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芷花应着,却不禁的担惊受怕起来,姑爷这是啥意思,要拾掇小姐吗? 任桃华进了屋,只觉得口渴,咕咚了几口凉茶,坐下来,一抬眼,却看见徐知诰站在了门口。 她望了望窗外,太阳只是稍微偏西,天地间仍是一片的光明,这是来找自个算帐来了? 她怔怔的望着他走过来,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来。 “小没良心的,你不过就是倚仗我恋着你。” 她正出神间,就听徐知诰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似平日的清冷淡然,有些切齿,带着点怜爱柔情,她几疑自个听错了。 顿了一会儿,徐知诰又道,“不会碰宋姨娘和周姨娘,以后只和你生孩子,可以了吗?” 任桃华不可思议的侧过头看他,虽然口气并不如何好,徐知诰竟然给了她承诺,她的心情只有震撼可以形容,都忘记高兴了。 徐知诰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淡淡道,“我的谢仪,可以给了吧。“ 她还在迟顿中,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徐知诰向她讨要大伯父差事的答谢。 她一咬牙,起身绕过桌案,蹲下身子,主动给他解衣,徐知诰一瞬间面上流过诧异,但是还是配合着她,任她摆弄,任桃华解了他的外袍,心一横,就去改他的里衣。 徐知诰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忍住笑道,“四姐儿,这大白天的,我还有事,晚上继续好吗?“ 她站了起来,脸红红的看着徐知诰把外衣穿上,忆起她适才的彪悍,也省悟到徐知诰大概不是要她当场取悦的意思,她这脸丢的。 徐知诰含笑望着她,其实他只是想与她重归于好,没想到她却给了他意外之喜,所以这事,他并不准备点破。 ☆、第60章 美满至 徐知诰走后,任桃华便差人去给任明清递了话。 任明清听闻他一下子就成了从四品官,喜出望外,他本来就只想换个有点实权的位置,没想过能升官,近两级的飞跃,等于就是他从下层官员摇身一变成为中层官员,这一生终于有了些扬眉吐气的感觉,于是让传话的人给任桃华递了许多奉承歌颂的话,听得任桃华一筹莫展。 她想,她还是得提醒徐知诰一声,她这个大伯并不太可靠。 天渐渐的黑下来,大约戌时末刻徐知诰也没有回来,她望着门口,真觉得有望穿秋水的感觉,后来想,应该不会来了,大概是有事牵绊住了。 她正预备吹灯睡觉的时侯,突听得丫头们唤爷的声音,徐知诰打了珠帘走了进来,已不是白日那身,换了件鸦青色直裾,携着芬芳的味道,十分的清俊干净,似乎才洗过澡。 “都去睡吧。” 徐知诰打发了进屋欲服伺他的丫头,看向任桃华,她已解了珠钗,满头乌鸦鸦的青丝,衬着一张俏丽绝伦的脸庞,清澈的明眸流光溢彩潋滟生辉,望着他时,那其中浓浓的依赖甜蜜,令他发自内心的愉快起来。 他心头那一丁点残存的悔意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其实他今日抛下来找他议事的骆知祥,象个毛头小子似的跟在任桃华身后随她回来,主动求和,为博欢颜甚至许下承诺,事后想起来自已都觉得不敢置信,他一向是深思熟虑谋而后定,轻易允诺,以他的自制力,并非做不到,只是他还有一份无法逃避和推脱的责任。 “怎么了?” 任桃华发现徐知诰神色不对,这是不多见的,让她不由得心里发慌。 “没事。” 徐知诰收敛了情绪,微笑着盯住她不放,看得任桃华不自在起来,嗔道,“你看什么?” “早些歇吧,劳烦夫人宽衣。“ 想起白天的那幕,任桃华脸一阵的热辣,见徐知诰等着,只好走过去,埋头给他宽衣解带。 有鉴于白日脸丢大发了,她谨慎了许多,只为徐知诰解了外面的直裾,徐知诰也不难为她,俯身又为她宽了外衣脱了罗袜,牵着她的手上床安歇。 任桃华左右为难,两人疏了这么长的时间,和好后头一次同床共枕,纯粹睡觉实在太说不过去,何况她本就承了人家的情。 徐知诰虽一副谦谦君子清心寡欲的态度,她却不能含糊,毕竟这人最能装模作样的,没准就是在等她主动却不说,再说两人贴在一起,她根本就清楚的感到了他的一柱擎天。 只是徐知诰不作为,她可不怎么会狐媚子那一套,做得不好,反倒是东施效颦,在他跟前毁了形象。 她愁肠百结的翻来覆去,徐知诰叹了口气,俯身过来亲吻她,薄唇沾了沾起来,然后又落下细致摩娑着她的唇瓣,灵活的撬开她的牙关,两人舌尖相触,久未恩爱,难分难解,只觉得神魂俱醉。 她开始松了口气,后来又在心里不停的冒着酸水泡泡,这般会亲吻人,也不知和多少女人欢好过。 徐知诰后撤一点给她脱了衣,低眸望去,只见她身如羊脂曲线起伏,那峰峦秀挺密崖掩映,素净而绮丽的风光,让他的喉咙都干涩起来,他沙哑的唤了声四姐儿,任桃华睁开眼,见他素来冷静清明的眼都泛了血丝,不禁微微一惊。 在她的注视下,徐知诰利落解除了最后的衣物,她羞得欲闭上眼,最后一刻却听得徐知诰厉声道,“看着我。” 那样靡烂不堪的一刻都被她亲眼目睹,她觉得自个绝对可以卸掉闺秀这个称号,她羞忿的捶着徐知诰,怎么一时不察,就让他得了逞,徐知诰低低笑着亲她,笑声粗哑而得意。 任桃华望着帐顶,那顶上的石榴晃得厉害,似乎那红红的颗粒都要掉下来了,她觉得自已已变成了峰口浪尖上的小舟,徐知诰开始的温柔已然消逝,凶狠起来,那温文清雅的男人此时已化身为野兽,似乎要把她活活吞下一般。 等到偃旗息鼓之后,任桃华似散了架子似的,有气无力的瞧着徐知诰,徐知诰恢复了平静,有些歉疚的把她捞到怀里,轻轻的拍着,抚慰的亲她。 任桃华瞪着水汪汪的美目,那控斥的目光,让徐知诰都有些脸热,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今天全盘失控了。 他轻咳了声,“四姐儿,以后别和我闹别扭。” 任桃华在他怀里鼻音低低的道,“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 不久以后,任桃华觉察到他的意图后被吓着了,她还没有喘息过来,再说她那处指定是伤着了,徐知诰看着她惊吓的模样,却觉得他不能放过她,今天若是伺侯不好她,只恐以后她都会有阴影。 任桃华自然拗不过技巧高超的徐知诰,徐知诰这次却格外的温柔,触手觉得她润泽无比之后,才分蚌探珠,慢慢抽着,感到她紧致的收缩翕张,才急送起来,把她扔上了高峰。 徐知诰把她勿自战栗的身子拥入怀里,她懒懒觉得困意袭来,很快就睡去了。 第二天自然错过了请安时间,她直埋怨芷花,芷花一脸无辜,不是姑爷吩咐不要喊的吗? 任桃华厚着脸皮看着芷花一脸臊意的指挥着两个小丫头打理床铺,那床上的狼藉她自已都看不下去了,后来干脆便领着芷花去请安。 她快到中午才来请安,白氏倒好说,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那李氏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中淡淡的审视猜度让她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了半个时辰才解脱出来。 晚上她和徐知诰吃饭的时侯,宋福金又领了孩子来,说是早上来她没起,才来补上,其实她早就说过了只要她们早上来一次即可,她看着宋福金笑了笑,虽然徐知诰已保证不再碰宋姨娘,可是对于这个曾给自已丈夫生下四五个孩子的女人,她还是心情复杂难言。 那几个孩子米分雕玉琢的,十分可爱,这时侯任桃华才知道,自个并非良善之人,对于这几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她是怎么也无法发自内心的喜爱,可是她也不屑伪装,甚至徐知诰在场,她也并没装出一副慈爱的面忆,她不知道,自已这种彪悍的作风,再一次让宋姨娘震惊了。 对于这位美若天仙的夫人,宋姨娘已是无语之至,这般不加修饰的女人,怎么在后宅生存? 宋姨娘看了眼徐知诰,徐知诰静静的用着餐,除了偶尔给任桃华夹一筷子的菜外,也没有别的表示,她心中冷笑,你仗着年轻貌美恣意胡为,可总有一天,当男人腻了你,有你的苦头吃。 晚上徐知诰并没有留宿,说是要在勤勉居睡。 她早上虽起得晚,可是不知怎么的,却觉得极是困倦,早早的又睡了。 一连几天,她都是困得不行,人家都是春困秋乏,这都快入冬了,芷花直笑她是不是要冬眠了。 这天徐知诰中午来的时侯,她还在睡着,怎么叫也不爱起来。 徐知诰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一来就碰上任桃华在睡觉,这般嗜睡可不正常,想了想,就教峰岚去立德堂请了大夫来。 老大夫勿勿来一诊脉,却直道恭喜,说是任桃华已有月余的身孕。 徐知诰转忧为喜,算下日子,这大概是常州或是在返江都的路途上带上的,重赏了老大夫,又让老大夫给开了数副保胎的汤药。 任桃华心花怒放,她终于有了徐知诰的骨肉,不用再看着别人的孩子眼气了,可是又觉着奇怪,在卫州和邓州她怎么也没怀上,而她与徐知诰重逢后,两人在一起的次数其实十只指头都数得过来,怎么就这么轻易就怀上了。 只不过看到徐知诰那么淡定的人如此的喜形于色,她心里就雀跃着,也顾不得追究前尘了。 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无数人都送来了贺礼,任府的人尤其是喜气洋洋,卢氏更是直接过府来对她千叮万嘱,告诉她许多孕期要注意的事,尤其提点她三个月之内不可行房,说得她直臊,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白氏很大方宽厚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李氏只好从善如流。 就是孕期的反应很是遭罪,她又是恶心呕吐,又是头晕乏力,可是有徐知诰常常来陪着她,她觉得也不是那般的难熬。 她此生的一切,似乎已极是美满,胎投得极好,父母虽不和但是却已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夫婿长得俊又手握重权,却对她专房独宠,她此生,是无憾吧。 ☆、第61章 吉祥媚 日子在期盼中流逝着,短短的一个月,却发生了许多事。 不管徐宛雁如何反对,她和沈焕的婚事大体敲定,定远侯已差了媒人来上门提亲,双方交换了庚贴占卜吉凶,一旦为吉兆,沈府就会正式来徐府下聘。 任梨姿也在十月中旬在锣鼓喧天中入了徐府的门,正式成为了东海郡王徐温的儿媳之一。 徐温主持婚典后,着实在江都住了些时日,大约因为与白氏聚少离多,这些时日还是在白氏房里歇息居多,任桃华的孕吐好了许多,又碍于徐温在,就又恢复了晨昏定省,有时侯去白氏那里就会碰上徐温。 徐温还是那副平易和蔼的作派,碰上她就会顺口关怀她两句,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小心应对,生怕给徐知诰添了麻烦。 得知她怀孕后不久,李氏就已跟她提过,意思是她即伺侯不了徐知诰了,那就应纳新人入门,李氏用话提点她,她只装糊涂,后来李氏干脆挑明了说,她却回道不是还有周姨娘和宋姨娘吗,李氏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都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徐知诰一向不得意那个周姨娘,那宋姨娘虽生了几个孩子,现在看来年深月久大概是失了新鲜只剩了恩情,你这怀上了,一个青壮年的大男人,再能忍吧,你也不能教他一憋两三个月不是,这成日应酬往来的,万一沾了那花街枊巷的□□,染了病怎么办?她下半辈子老来无依,还得靠着这个养子送终呢。 李氏后来索性直截道,“你把我屋里的丫头吉祥领回去吧,先放在你屋做通房,若是怀了身子再提姨娘。” 吉祥是她屋里的大丫头,生得娇媚伶俐,十三四岁的时侯就有多少人向她讨要过她,因为吉祥做事机灵又乖巧听话,她用得惯手就想多留两年,一直也没松过口,现在想来也是幸事,这不能顶大用了,那样的含苞待放的俏丫头成日在跟前晃,徐知诰不动心都邪性了。 李氏强势的做了主,任桃华只好领了那丫头回去。 任桃华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吉祥,生得真好,虽未必称得上绝色,可是胜在青春娇嫩,尤其那一双眼睛,双眼含媚,小小年纪就流露着风情,那身段也是极诱人的,一件合体的桃色复襦都几乎包裹不住胸前的丰满。 她咬唇,这李氏可真够疼自个的养子的。 “多大了?” “虚岁十七。”吉祥垂目轻声道,声音娇美。 任桃华想,那实则就是二八年华了,这样一个丫头,她便是吹毛求疵,也是挑不出毛病,可就是这样,才让她更加的郁闷心塞。 于是晚上徐知诰来的时侯她就没好气的,徐知诰哄了她两回,后来也气得不再理她。 她喝了一肚水的茶水,一股子的邪火还是无处发泄,看着气定神闲坐在榻上看书的徐知诰,她拎了拎空了的青釉缠枝莲花壶,喊了声吉祥,吉祥应声进来。 “夫人。” “添些茶水来。” 吉祥应了声出去,不大工夫又提了青釉茶壶回来,给她斟上。 “去给爷也添上。” 吉祥走过去,正要添水却发现徐知诰的茶碗几乎是满的,又不能违拗任桃华的意思,只好提着茶小心翼翼的加了一点儿,差点都没溢出来,才把壶放了一边出去了。 徐知诰状若无视,直到吉祥出去才瞧了眼任桃华,见任桃华板着脸坐到了镜台前卸珠钗,便起身过去,帮着她摘,任桃华却推着他只说自已来。 徐知诰叹了口气,“我来,还是你想把满头的发丝儿都拔光?” 任桃华瞪着手里的凤头钗,那上面缠得许多的发丝,这才觉得头皮发疼,她这是使了多大的劲。 徐知诰手指灵活的给她把头饰都取下来,又拿了桃木梳给她通了发,招呼粗使丫头抬了水,她洗了澡出来,看吉祥正在给徐知诰宽衣。 “让吉祥伺侯你洗澡吧。” 从前这屋里也没有通房丫头,小厮又不方便进来,徐知诰其实多数都是在勤勉居洗了才过来,很少在她屋里洗,现在有了吉祥却是不同了,那芷花和知琴已是特意回避了近身服侍徐知诰,把这解外衣的活儿让给了身份不同的吉祥。 任桃华虽是这般说,可是却是眼巴巴的怕极了吉祥跟进浴房的。 徐知诰看了任桃华一下,没说什么,自取了换洗的里衣进了浴房,剩下吉祥站在屋子中央进退两难,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任桃华呆了半晌,见吉祥还拄在那儿,便说了句你下去吧。 任桃华坐到了炭盆前,拔弄着炭,看着火星四溅。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声,她抬起头来,徐知诰穿了件新的白色里衣出来,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整个人更显得白净俊气卓然,赏心悦目之极,她在心里哼了一声,调转了目光,却觉察到他脚步接近,她低着头只作不觉,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一惊之下,已对上徐知诰湛黑深沉的眼眸。 她被抱起来悬在半空,不得以只好用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其实徐知诰也不会抱摔她,只好她自已把着,终究是安心些。 “你放我下来。” “还闹腾?母亲不过就是给了个丫头,看看你,都作成什么样了?” 任桃华咬着唇不说话,那可不是个普通的丫头。 徐知诰抱着她走到了床榻坐下来,把她放在臂弯里,低下头亲她,她挣扎了一会儿,后来就任他亲着,两人难分难解,好半天才分了开,都有些气息不匀。 任桃华埋在了他的胸口,刚才两人亲热了一会儿,她都想了,徐知诰一个大男人,想必是更加的难受,可是她却拘着他,不许他亲近别的女人,这般硬生生的忍着,她都有些心疼他,可是心疼归心疼,她就是不想他碰别人。 “你不许看她,不许和她说话,更不许碰她。” 这番有点胡搅蛮缠的话说完,她也觉着太有失身份,本以为徐知诰会训她,没想到却听到徐知诰轻轻恩了一声,不由得鼻头发酸。 十一月初的时侯,天气已经挺寒冷,雪已下了好几场,庭院里光秃秃树枝的只有麻雀在上下跳跃着。 任桃华花了半天的工夫画了一幅麻雀图,群雀争枝踊跃,或地下啄食,或空中振翅,扑拉拉的一堆,芷花和知琴也过来瞅,后来就争执起了麻雀的数量。 正在这时任梨姿来访,看到她的大作难免又嘲弄一番。 ”你这爱好真是十数年如一日。“对于她对麻雀的情有独钟,任梨姿一贯的嗤之以鼻,那毛色灰不溜秋的麻雀有什么好画的,这么多年了,也不会画个别的。 “麻雀有什么不好,勤劳灵动又耐风寒。”任桃华反唇道。 芷花习以为常,那知琴却是意外,这两位不是姐妹吗,怎么不见亲昵,反而象是对头一般,也难怪这位很少登门。 任梨姿打量着任桃华,只见她穿着件草绿色交领窄袖复襦,月青披肩,下身是色泽鲜艳石榴裙,虽然身型脸型下巴已略显圆润,小腹微隆,可是颜如舜花皎月,气色极佳,衬着那一身碧草红桃,不但容华不减,竟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明艳耀人,显然是生活得极为舒心安适。 “有事吗?” 任梨姿笑了笑,“只是来看看你。” 任桃华怀疑的看她,突然发现在任梨姿身上可看不到什么新嫁娘的喜气,反而隐隐流露着些郁忿寂寞,那种状态比她刚嫁来徐府时可还要差些,她不禁怀疑她和徐知诲的关系可能并不如意。 任梨姿被她看得有些着恼,瞪她一眼,问道,“你看什么?” “四弟的腿伤好些了吗?” 徐知诲除了在婚礼那天和第二天露过脸,其它时侯又是神龙见首不尾的,都是任梨姿形单影只的出来,因为都知晓他受了伤,倒没有人觉得不对。 任梨姿顿了片刻才道,“好多了。” 蔡姨娘叮嘱的让她一定要和任桃华搞好关系,但是两人不对盘惯了,即便没有话不投机,也是无话可谈,说了两句话就沉默了下来。 这时听得丫环小厮的声音,却是徐知诰回来了。 任桃华扭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却也觉诧异,徐温回来这段日子,徐知诰清闲了许多,但这么早回来的时侯还是绝无仅有的。 任梨姿连忙站起来,徐知诲的这位二哥,她是入了徐府才头一次见着面,却是久闻大名,徐知诰文武双全,少年时便入了行伍,跃马疆场攻城拔寨,徐温有如今牢不可动的巩固地位,他功不可没,本以为是个粗豪英武的汉子,真见了面却是大吃一惊,怎么竟与当年的池州崔大夫的儿子生得分毫不差,当然这两个人绝无可能是一人,可是那俊美却是一般无二的,何况这位可是位极人臣,她当时就又羡又妒,那样出色到极点的男人,怎么就教任桃华摊上了,她们不过就是差了个嫡庶的身份,徐知诲虽也不差,可是无论哪方面都及不上徐知诰的,而且这个徐知诲对她并不如何的恩爱。 任梨姿眼红的看着徐知诰揽住几乎算是扑过去的任桃华,面色柔和目光温柔,同在一个府里生活,偶尔也会碰上,徐知诰这人也不总冷着脸,平时态度还是和蔼客气的,但那疏离淡然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这时面对任桃华,却哪还有一丝儿的冷淡? 任梨姿唤了声二哥,不甚自在的呆了一会儿,就勿勿的告辞了。 - “怎么这么大的酒气?” 徐知诰笑了笑没答低下头去亲她,她直推着他,除了酒气,还有一种怪味,当她意识到是香米分气之后,当即就红了眼圈。 “别瞎想。”徐知诰很快察觉到她不对,笑着哄她, ☆、第62章 灯覆雪 ”少府监何大人请吃饭,一些舞妓在旁斟酒。” 徐知诰却不想往深了说,那何大人是徐温的心腹之一,这些日子,徐温一方面调开他在摸他的底细,另一方面也不停在试探他,今日那何大人特地给他寻了个清倌在旁服侍他,那清倌妖娆大胆,百般挑逗,后来都动了手,这也就是他自制力强,换一个人这么久未近女色,大概早就就范了,不过他也没推开她,官场上随波逐流与逢场作戏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他这样徐温也会放些心,此时还不是与徐温决裂的时侯。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用不了多久,他就可胜券在握,无须再仰人鼻息。 任桃华瞅他,斟酒咋整出一身的骚味?只是她才在吉祥那事上闹了,这时也觉得不好发作。 徐知诰看着她那狐疑的眼神,突然间就觉着有些疲倦,他应该找个贤良淑德营宽容大度的正室,不但没有后顾之忧,也少了这些不必要的计隔不是,怎么就挂着这个爱拈酸吃醋的放不下,处处迁就着,就是美得稀罕些,但他是好色的吗,他果断惯了,在成年以后头回滋生了些茫然,说了句晚上莫等我,便勿勿离去了。 任桃华不知所措的看着徐知诰离去的背影,徐知诰最后的眼神令她心头凉意忽生,这是对她失望了吗? 这时少府监何澄望着那清倌陈雪儿,这回答,要他如何回禀温相? 陈雪儿却真是不知如何回答,那徐知诰不只是个大官,也是少见的年轻俊美,她一见倾心,是使了浑身解术,便是不能被他纳入后宅,露水姻缘也不枉此生。但人家偏偏只是拥着她调情,一直也未动真格的,隔壁多少个大人都按纳不住领着人中途离了席。 分明是有反应了,若是没有她还可以说他不是个男人,可那蓄势待发的,让她都春情荡漾,那年轻的徐大人却是一直神色从容的忍耐到散席,本来她以为接下来有戏,不巧就有人大煞风景来找走了他。 若是没有人来打扰,两人应会顺理成章的成了好事吧。 所以她不知如何回答,把经过和何大人一说,何澄也觉着这也算得手了吧,徐温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一个人若是财色皆不爱,那必是有更大的图谋,他就觉着血气方刚的男人,不可能有不好色的,这人若有缺点就不足为患。 冬至将至,江都市坊繁华起来,尽管天气挺冷的,那街上却是小贩林立,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吃的玩的穿的应有尽有。 一个妇人领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买着糖葫芦,取着铜钱的时节,却被人劈手一把夺走包钱的荷包,那妇人反应过来,大声叫着有贼,那小贼跑得飞快,听那妇人求救,有两个在前面买东西的汉子欲去拦截,那贼掏出一把逞亮的锋利匕首比划着,那两个汉子犹豫的工夫,那贼乘机遁逃。 眼见着那贼就要淹没在人潮里,从街道旁的一家阁楼里跃出一人,那贼重施故技比划着匕首,却被那人抽刀给抡中了手,鲜血淋漓着,紧接着就被那人踢倒在地,一脚踩住,又上来两个人把那贼牢牢擒住。 “送到江都府尹那里处置。” 那人的年纪轻轻,言语之间却自有一种威势,显然绝非常人,说话后,那两个人都应了声是。 在周围百姓的喝采声中,那妇人领着小孩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接了荷包对他千恩万谢的。 那人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转身就又入了酒楼,迳直上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那雅间里有不少的人,年纪都不如何大,衣饰讲究,皆是气宇不凡,却都是吴国年轻一代的新晋文武官员。 见他进来,其中有人就笑道,“苏彥,这身手越发好了,想必胡夷回来也非你之敌了。” 说话的是华茂,现任集英殿修撰,他生得面目微黑浓眉秀目,是极爱调笑的人。 那苏彥是个武将,为宁国军录事参军,听到这话,哼了声,他堂堂一个吴军将领,对付一个小毛贼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听到提及胡夷,脸色却不大好了,这胡夷和他从小就不对付,两人皆是将门之后,但那胡夷却处处压他一头,容貌读书弓马骑射,甚至是升迁速度,都比他要强上那么一点,虽说不是太多,但就是这点差别就令他咬牙切齿的恨。 一个面容文雅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我吴地禁止百姓私蓄刀兵,反而造成了盗贼猖獗,这首府尚且毛贼横行,更别说那京畿之外了,这是欲偃武反招盗也。“ 说话的这人是御史台主薄卢枢,年纪虽轻,却是新晋吏部尚书卢择的堂叔辈,卢择举贤不避亲,举荐了这位才学出众人品正直的卢枢,主政的徐知诰也力排众议,不计前嫌的启用了这位遭罪责的前御史大夫的嫡亲孙子. “你即是御史台的,怎不去谏议一番,改了这旧制?“华茂笑道。 卢枢闻言笑道,“明日我就去上疏。” 沈焕淡淡的道,“我建议你,等徐相走了,严续的老丈人主政时再开口。” 他这话本是好意,可是众人听到他提到严续老丈人这几个字时,都不禁瞅了一眼严续,忍住了笑。 严续最近的脸色真谈不上好,这时就更加的铁青了,他被迫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定亲,早就被引为笑谈,到现在他也没习惯过来,见沈焕这么说,想了想便道,“听说你和那徐家的母老虎定了亲?” 沈焕脸冷了下来,他比严续大了几岁,城府深沉些,就只道了句不错,也没跟严续使意气。 华茂见气氛紧张,便打了个圆场,出外面请了唱曲的父女进来。 轻松的曲调拉起,少女声音婉转甜美回荡着,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华茂坐在窗口,突然就咦了声,“这么大的排场,是不是宫里的贵人出行?” 除了严续和沈焕,其它几个人也向外看,只见东街头上出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前后左右扈从如云,前呼后拥的十分气派隆重。 那马车在一间铺子前停住,车上下来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衣饰华贵,其中一个梳着妇人的发鬓,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模样。 徐宛雁和任桃华却不知有人在盯着她们,两人联袂进了彩线铺子,挑了些彩线又上了车。 “还想去哪里?”徐宛雁问道。 任桃华摇摇头,她哪也不想去,纯粹是被徐宛雁硬拉过来的,徐宛雁说是她一个人来这东街有阴影,可是她觉着两人一起再来才是阴影啊。 “那就去聚宾楼吃东西吧,那里的东西可是出了名好吃。” 任桃华兴致不大的点点头,去哪里都无所谓。 徐宛雁笑道,“跟二哥吵架了是不,还不承认?” 任桃华瞪了她一眼,这些天,她也在想,是不是她矫枉过正,看见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惊捕风捉影,把徐知诰给弄烦了,她虽做了自我反省,可是这几天也摸不到徐知诰的影儿,也无法缓和关系,不过她也并非太担心,时日一久,她就醒悟到,她和徐知诰多少次吵架,徐知诰虽未必会来低头求和,可是哪一次不是他主动打破僵局,她根本就不用操心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心酸甜蜜交织的情绪。 马车在聚宾楼门前停下来,那楼上的人就都看得很清楚,那年轻妇人是个国色,无一人置疑的,还有那个少女,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识得的,就是刚才提到的沈焕的未婚妻子徐宛雁,紧接着也猜到了那个少年妇人的身份,大概就是那以美貌驰名吴地的徐知诰之妻任氏。 屋里的人都看了眼沈焕和严续,两个人皆是保持着面无表情。 任桃华和徐宛雁在二楼挑了个雅间,点了几个招牌菜,不愧是江都第一的酒楼,这几样吃食做得一流,任桃华吃得也心情渐渐的好了许多。 两人吃完后往楼下走,却正赶上沈焕从另一雅间出来,两下打个了照面,徐宛雁扭了脸,沈焕也板着脸,就这样交错而过了。 任桃华想,这俩人可一点没有未婚夫妻的自觉,这还没婚呢,就这样了,以后可怎么相处? 这白天吃得多,晚上回去,任桃华觉得她睡得格外的香甜。 很快就到了冬至那天,江都旧俗,这天是闺阁妇人的胜会,她和徐宛雁就又去吃了一顿聚宾楼。 晚上回来后,她却如何也睡不着了,这一晃都有半个月了,连徐温都回升州了,徐知诰和她却始终这样僵着,他也不回来,有时侯碰上了也是大伙都在,客气疏淡的,尤其是今晚,她和徐宛雁回来,正赶上徐知诰也从皇宫夜宴回来,两人不远不近的打了个照面,徐知诰看了她一眼,那眼光就跟看别人没什么两样,让她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终于认识到一件事,这次,徐知诰大概不会主动了。 她端了她亲手做的汤走在了风雪中,每年的冬至,都是这样的雪,漫天纷纷扬扬,红灯覆雪,冷清热烈交织着。 她心底燃烧着火苗,徐知诰见她主动示好,会感动得和她重归于好吧。 她走进了勤勉居的庭院,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雪在月色下泛着彩光。 她正要叩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徐知诰立在了门口,衣装整齐,一张脸凝重冷峻,脸色很差,她张了张嘴吧,却听得他说,“等我回来再说。” 徐知诰越过她,峰岚也越过她,两人勿勿的离开了院子,她省过神来追过去的时侯,却发现他们已是失了踪影。 徐知诰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之久。 ☆、第63章 冰娘肖 寒冷的冬季,任桃华也不爱出门,绝大部分时光都窝在房里看书,打发着漫长时光。 李氏已随徐温返升州,府里就只剩白氏作主,白氏多少次都说免了她的晨昏,但她仍是坚持着每天清晨去请一次安。 偶尔也会遇上黄氏董氏和任梨姿,任梨姿不必说,那黄氏样子越发的枯槁黯然,见了她也就是颔首而已,那董氏却总是话里带刺的说上几句,她也懒得理她。 白氏这天也念叨起徐知诰的归期,这么久不回来,也就来了一次信,说是虞州百胜军发生骚乱,他前去平定,这么久了也不知事态如何了。 白氏虽和徐知诰没有李氏那般亲近,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尚小,也无心争权,徐温年事已高,她只希望这次权力交接能顺利过渡,谁继位其实对她都没有大的分别,她求的只是个平安。 徐温虽没对她具体说什么,但她也不傻,从只言片语中也猜度到这两父子大约嫌隙已生,只是徐知诰势大,不但威望高甚得民心,还手握清淮与江阴二军,徐温也有顾虑,一旦父子兵戎相见,那徐氏花二十年处心积虑稳定的大好局势将不复存在,所以他对徐知诰也是一直持着观望态度,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动他。 徐知诰几乎是单枪匹马急勿勿离开江都,背后绝对不那么简单,她只能往好了想,但愿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天任桃华在屋里呆得气闷,便在徐府的园子里逛着,其实这时侯,除了后园那一处梅林,别的也没什么看头,她往梅林走,走到半途,就遇上了几个孩子,徐知证和徐知谔,还有冰娘和清娘两个丫头。 “二嫂。”两个男孩子规矩的行礼。 那两个小丫头也轻轻的唤了声母亲。 “你们这是去哪里?” 徐知证举了举手里的梅枝,笑道,“我们帮冰娘清娘摘了些梅花回去插着。”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几枝怒放的梅枝,红艳艳的,隔着些距离也散发着冷香,沁人心脾。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急急的跑过来,见到任桃华唤声少夫人,行了一礼,才叫着徐知证两兄弟,说是白氏找他们许久了,要他们速回。 徐知证两兄弟面色犹豫的看了看两个小丫头,任桃华见罢便道,“你们去吧,我送她们回去。” 接过了那两大把梅枝捧到怀里,任桃华说了声走吧,一手牵了清娘,领着冰娘,一起走了。 她们踩着雪,脚下吱呀呀的,任桃华突然听到小姑娘说了句,“母亲,不喜欢我们吧。” 她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冰娘,她不由得住了脚。 冰娘今年已有十岁,一张瓜子脸已经长开,不同于和宋福金一模子刻出来的清娘,冰娘长得极肖徐知诰,尤其是那双秀长妩媚的丹凤眼都有九分相似,眼尾微挑,乌黑的眸子莹澈似寒星宝珠,散发着冷清的光芒,一个孩子,看着你的时侯,却仿佛能探到你的心底深处,一切暗昧都无所遁形。 任桃华沉默,这样一个孩子,她觉得她是哄骗不了的,生命真是奇妙,她那么象徐知诰,其实她根本无法发自内心的讨厌她,可是她也无法去亲近她。 “不是不喜欢。”她轻声道,又起步往前走。 冰娘皱起了浓秀的眉毛,这个答案让她似懂非懂,这倒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呆滞了片刻才追赶上了任桃华。 她把两个孩子送回到宋福金那里后,她也去梅林摘了几枝盛放的梅花,回去插在了四耳花瓶里。 她见天色还早,就又捧了书看,她看书也不挑,什么都看,方志,正史野史,笔记,诗集,她随便抽一本,也不管类别,只要不是太晦涩,她都能从头至尾看完。 她现在翻的是一本地理杂记,岭表录异,唐刘恂撰的,书里记述了岭南的异物异事,里面的物产和民情令任桃华大开眼界,她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只有上半册,她想明日得空就上书铺子去寻下册去。 第二天上午,她便去了东大堤附近的石街,这条街上的书画铺子和文房四宝之类的店铺是最多的,外面的街道上也有不少落魄的文人摆着摊子兜售作品代写书信。 她找到了那岭南录异的下册,看天色还早,就挨间铺子逛着。 虽然她简服素面无饰,却仍掩盖不了容光,吸引了许多的目光聚焦,只是身旁跟着不少冷肃的佩刀侍卫,也没人敢造次,看一眼之后也就把目光移开。 她原来很讨厌这种前呼后拥的出行,可是遇险之后就没有那么抵触,何况徐知诰即没撤了那以后分派给她的护卫,心里还是爱重她的吧。 在一间挺大的书铺子里,她惊喜的发现了不少的传奇本子,这种传奇小说,始于早唐,盛于中唐,在晚唐之后却一度绝迹,是寻也寻不到的,没想到却在这里发现了这么多。 可她要都买下时却遭到了书铺掌柜的拒绝,说是这是非卖的,她瞅着那掌柜,不卖你们摆出来干嘛,这是勿庸置疑的显摆炫耀。 她出了书铺子没走出几丈远,就听得那掌柜追了上来,殷勤的请她回转,怎么又要卖她了,她觉得古怪,但还是心痒难熬的掏钱买下了。 她并不知道,她走了之后,那掌柜的跑上了二楼,对着那窗口负手立着的年轻人心疼的叹道,“东家,那是价值□□的前朝珍本,是我们墨云斋的招牌啊。” 那年轻人望着任桃华远去的丽影,淡淡的道,“段伯,不过是几本破书,卖了就卖了。” 那段伯还是一脸割肉的表情,那也得看卖的什么价,翡翠卖了大白菜价,东家,少爷,你是败家子吧,还破书,那是你祖上的珍藏,老爷在天若有灵,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武人就是武人,便是熟读兵书战策,也是有辱文墨。 以东家一贯巧取豪夺的脾气,今儿的买卖做得太诡异了,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那妇人长得是天上少匹人间无俦,可惜嫁了人的,抢回来做媳妇也是再醮之妇,哪里配得上东家。 况且他看那少妇排场绝对是出自显赫的门庭,就油然而生了几分担忧之情。 任桃华爱不释手捧着那些书册上了车,当即就抱着看了起来。 有了这些传奇本子作消遣,日子就好打发了许多,只是时间这东西,就是你越盼他停驻,它过得越快,等你越焦急的时侯,它却好象变得慢吞吞的不走道,十分的艰熬。 这天,宋姨娘带了孩子们来请安,临走时她就说了句把冰娘留下吧。 那宋姨娘难掩惊讶的走了,留下了眼巴巴瞅着他的冰娘。 任桃华招了她过去,给了她一块□□酥,笑道,“冰娘,以后每天白日都来和我作伴可好?” 小女郎冰娘挑着漂亮的丹凤眼横波睨她,眼光有疑惑有秤量,低头想了一阵子,才轻轻的说了好。 她松了口气,若是不愿,她也不爱强人所难。 那以后她就日日留下了冰娘,她们相处的倒也称得上和谐,她看书,冰娘在一旁练字,她作画,冰娘看着,时间久了,冰娘也会要求她讲个故事什么的,她一时也想不到,便直接把她正看的传奇本子念给她听。 当然她会挑着本子念,她先给她念侠女类,比方说《红线》和《无双传》,冰娘听得眼眨也不眨的,后来又读鬼神类的,《玄怪录》和《柳毅传》,冰娘也挺爱听的。 这两类的本子没有多少,最后也就剩个《白猿传》,情节玄幻离奇,讲一个将军之妻被白猿掠去,他入山历险,杀死白猿,救回妻子,然后妻子回来后生个孩子,那孩子容貌类猿,长大后以文学善书名扬天下。 她酙酌着着这个故事不好讲给冰娘,万一她问她孩子怎么会象猿她如何回答,所以这一本就始终没读。 剩下的都是叙述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本子,她本来不想念,可是冰娘却盯着那一摞本子不放,眼神怅怏,她看到冰娘那酷似徐知诰的丹凤眼就不禁心软,只好给她在内容上挑挑拣拣的念了。 冰娘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听神怪侠士那般略带兴奋,有些迷惘,似乎听不出名堂来。 她读到霍小玉传,名妓霍小玉与出身名门的陇西才子李益相恋,自知身份低贱,只求八年相守,却不想两年后李益背信弃约,另娶表妹,与她再不相见,霍小玉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她与被侠士黄衫客拉来的李益见了最后一面后,终于香消玉殒,后来又化身鬼魅,不断收拾李益一娶再娶的新妇,报复其一生不得安宁。 “一代名花付落茵,痴心枉自恋诗人;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听她咏着首长安士人怀念霍小玉的诗,冰娘却冷不丁的道,“这是个瞎编排的,哪有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能想死的呢?” 任桃华肃然起敬的看着冰娘,在听完如斯悲情的本子后,发表出这等高见的,大概是只此一家的。 “还有,她干嘛不收拾那负心人,反而去伤害别人,疯妇。” 任桃华收敛了笑容,愣了一会儿,才佯嗔道,“小丫片子,哪来这么多鬼道理。” 眼见快到年底除夕的时侯,徐知诰才回来,任桃华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有些近乡情怯,她其实想得清楚明白,她便低声下气的,也要把徐知诰哄得回心转意,这段日子每当她看到形容枯槁的黄氏,心里都会莫名的难受,同时也暗自庆幸,她的夫婿还在,就算两人之间现在不大愉快,可是能挽回的就是为时未晚。 听得徐知诰去了白氏去问安,她让冰娘在屋里等她,决定先去勤勉居等侯。 可是她等了近一个时辰徐知诰也没回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徐知诰从白氏那里出来后,又勿勿离了府。 她只好又回转,她想,这一走近一个月,虽有骆知祥和宋齐丘打理着庶务,可是有些大事还是得耽搁着等他亲自处置,大概这几天都不会见到他。 晚上,宋福金来接冰娘的时侯,却是欲言又止,半天低声道,“夫人可知一事?” 任桃华想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吧。 宋福金吞吞吐吐的,她后来不想问了,才说出来,“夫人,我听说爷在外面买了宅子,安置了些人。“ ☆、第64章 聚宾会 宋福金领着冰娘离去,一路上只管出着神,她隐晦的暗示徐知诰被外面的薄媚轻狂引诱,大概养了外室,以她的了解,以那夫人不管不顾没皮没脸的性子,不得立马就闹起来,不说杀上门去,也得哀恸吵闹一场吧,没想到人家反应平淡,难道她看走眼了,这其实是个城府深沉的,看来她得多加小心。 任桃华起身往薰炉里扔了个紫油伽南香丸,渐渐的香气散开,一室的芬芳馥郁,又摘了簪子挑了挑烛芯,烛光忽闪着,屋里明亮了起来。 这事捕风捉影的成份很大,上次她疑神疑鬼已令徐知诰颇为不快,这回实不宜冲动,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徐知诰悄悄在外面置了外室,她又能如何? 天底下的妇人不是都这么过的吗?别说是徐知诰这般身份显赫的,就是家里殷富些的,不也是三妻四妾流水般的纳着,外面养着野生的,作为正室,不能贤慧的笑纳,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着。 她凭什么与众不同,就算她与徐知诰有些渊源和情份,那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那是总有一天的,敌不过新鲜,她也终会人老珠黄,她前些时间恃宠而娇,看在左右眼里大概都觉着她闹腾得厉害,可是在她心底深处,一直是清楚明白的,浓情不长久。 她只是想在她拥有盛宠时独自霸占着徐知诰,这一段时光,不管有多久,这一生,回想起来,她总有过任性快活的日子。 她思潮翻滚着,想一会儿叹一会儿,后来看看沙漏,却已是戌时中刻,便起身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给白氏请安,白氏却吩咐她去史府上赴会。 以徐府如今的显赫地位,这种江都上层阶级的女眷宴会,就算是十宴九不赴,那请柬也是如雪片般的挡不住,就是这史府的宴会,多少得给当今的主公些面子,这史氏是吴王的母族,吴王的舅舅史文浚的夫人蒙氏又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每逢四时八节的从来少不了白氏的孝敬,原来白氏本来想自个去,但是昨夜却感了风寒,挺严重的,便只得让她们去捧个场。 那黄氏早就不应酬,董氏回了娘家探病,任梨姿是初来乍到,只好轮到任桃华去,任桃华怀着身子,白氏也不放心,但叮咛徐宛雁陪她同去照顾一下,徐宛雁自是满口答应。 两人在车上一路往史府去的时侯,徐宛雁笑道,“这时节的宴会,没有什么呆头,我们点个卯便走,临着东街,正好去馥春堂买些胭脂水米分。” 寒冬腊月的宴会,众妇大多数时侯只能困在厅堂里赏雪烹茶煮酒,偶尔踏雪寻梅便算透了气,的确是没什么可耍的。 她们到达城东史府的时侯,蒙氏亲自出来把她俩迎入后院厅堂,她们才发现宾客已来了大半,都在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着,她俩进来后,屋里面静了片刻,蒙氏把她们让入首席。 她们坐下来后,陆续的便有人过来搭讪。 徐宛雁习以为常,任桃华却发现,一反常态的,从前那么对她冷眼的那些,不管现在如何难掩羡妒,但表面上都是笑容满面言辞奉承的巴结着她,当然也有例外的,就比方说王彩莺和曹凌珍,曹凌珍也就罢了,她们从前就有些嫌隙,这时虽更多了凛冽恨意,任桃华也多少能理解,那王彩莺老用那般幽怨的眼神瞅她,就让她如坐针毡了。 在吴都未出嫁的闺秀中,论出身论容貌论人品论才情,这王彩莺都是个中翘楚,那性情脾气也是拔尖的,虽不象徐宛雁那样一直被众星捧月,却是众闺秀的主心骨,被这样一个同性敌视着,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太愉快的事。 蒙氏笑道,“承蒙各位赏光,不甚荣幸,这大冬天的也不能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总不能学爷们一人搂一个,只也能自个儿取个乐呵,都不要拘束。” 满堂的妇人小姐大多都笑出声来。 客套话虽如此,其实蒙氏还是安排了品目繁多的节目,除了传统的行令和投壶之类,还有些即兴余兴的小节目,不过徐宛雁行了一回令,就早早的提出告辞,蒙氏挽留了一番,却也不敢勉强,亲自送了她们出府。 史府和东街只隔了两个路口,她们坐着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东街的馥春堂。 馥春堂的店铺不大,来来往往却皆是大富显贵之家的女眷,那里卖的米分黛之类价格高得令人咋舍,动辄便以金为价,寻常殷实人家根本就花销不起,就象那来自波斯国的螺子黛,一颗需得十金,当然质量也绝对上乘。 任桃华是头一次来,徐知诰曾送给她不少昂贵的首饰和衣服,却从未给她买过胭脂水米分之类的,她天生丽质,偶尔用的只是普通的货色,她拿起了一个檀色口脂后,惊得再也不敢轻易问价,那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一小盒,那伙计张口就喊半金还一副便宜得不行的模样。 徐宛雁也没有多选,挑了一罐香米分和一支眉黛,临走时又让人包了一小盒口脂。 上了马车,她便把那盒口脂扔给任桃华,任桃华推拒,徐宛雁却说反正是公中出的,任桃华就差点没问了,白氏肯让她这么祸害? 徐宛雁笑笑也没答,白氏当然会有些心疼,可是还是会故作大方,毕竟这点钱徐府还是出得起,她一个即将出嫁的闺女,白氏乐得把她打发得高高兴兴的,反正她再折腾也是有限了,还卖了徐温和李氏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在史府时根本没吃什么正经东西,这时到了中午,两人都觉得有些饥饿,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聚宾楼。 她俩点了一碗鱼汤,一碟果汁牛肉片,徐宛雁还要了一小坛兰陵酒。 任桃华本不想喝,后来见徐宛雁喝得不少,就更不敢沾唇,后来却被徐宛雁生生灌了一小盏。 徐宛雁笑道,“这酒的劲不大,喝一点不碍事,喝了这儿,我就想起小时侯,那时在高昌,我还喝过马乳酿的酒呢,那味道有点怪,不过甘甜醇厚,也是别有风味。” 徐宛雁虽是这样说,可是到吃完饭的时侯,她还是醉了,后来就一个劲哭着,任桃华劝不住,就只好哄她下楼,打道回府。 那聚宾楼的伙计一脸的庆幸,多亏这两位女子中有一个没醉,要是两个贵女都耍了酒疯,那他可真就不知如何应付了。 那伙计跟在她们身后送着,一抬头,却见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他定睛一瞧,只见这几个人都穿着便服,神态举止却绝非百姓布衣,那两个年长些的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而其中的一个身穿着白素袍的年轻男人更是气度不凡,生得俊不说,那一身内敛沉稳的气势犹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俯首臣服之心,那伙计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几位必是做高官的,而那其中那年轻俊美的白袍男子怕是个不得了的大官。 他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去,没等他到跟前说话,身旁却有人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 “二哥,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宛雁脚步不稳的走了过去,徐知诰锁着眉头一手扶住她,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任桃华身上。 任桃华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徐知诰,一时间也有些愣神,她想好了千言万语,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概还是那点酒把脑子烧得不好使了,一别月余,她不但生出了陌生感,还产生了不敢亵渎的情怀,似乎面前的人不是她曾恩爱浓情的夫婿,却是一个需要礼遇恭敬的陌生人。 她走近徐知诰,涩涩的道,“您回来了。” 徐知诰低头看着她,丹凤眼里浮起了些潋滟华光,没有说话。 那伙计在一旁瞅着,突然觉着这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若没点关系真是对不起观众,可瞅这驾势又不象郎情妾意两情缱绻,他脑海中不由得浮想联翩,大概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造物弄人,瞅这样,两人大概有些私情是准了的,这暗潮汹涌的让旁人都有些激荡的情怀。 见徐知诰目不转睛的看她却良久不语,任桃华扶住徐宛雁道,“我送她回去。” 徐知诰恩了声,侧身给她让了道,后面的人也让了开,她掺着不太听话的徐宛雁,走了出去。 身后的人她大都识得,熟的骆知祥、宋齐丘,那个一脸笑嘻嘻的她记得好象是叫周宗,还有个陌生的面貌端秀严肃的大约而立之年的男人,她却是从未见过的,不过看样子,也是个官员。 她们走后,徐知诰随着伙计也上了二楼,几个人在楼上雅间落座。 几个人等着上菜的功夫,徐知诰对那陌生男人道,“杨大人,你去一趟庐江吧。” 他们刚刚出来吃饭之前商讨的就是这事儿,庐江百姓上诉,说庐江县令受贿,暴虐百姓,而庐江是庐州刺史张崇治下,张崇攻安州不下,损兵折将,这时正在返师途中,现在派官吏前去,大约会是同时抵达庐州,若派个官职低微的去调查,怕是威胁不住张崇。 那杨大人乃是御史知杂事杨延式,闻言沉思片刻道,“大人,杂端推事官,下官的本职,不可不做,恐难抽身。” 周宗闻言瞅了一眼他,这杨延式怕是刚直过了头,如今这势头,徐知诰的话可比圣旨,你直接就驳了,简直是不知好歹。 徐知诰却没有怒色,平静的问道,“那杨大人觉得该怎么办?” 杨延式说出的话却让屋里人都挺震惊的,直接召张崇,给他戴上刑具派人押去升州,见徐相面陈罪状,均觉这也未免小题大作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庐江县令所敛财物,大部分都经由张崇转献给了徐相,这样做,其实无异是当面诘责徐相。 徐知诰淡淡笑道,“杨大人,查办的不过是个县令,何至于此。” 杨延式却道,“大人,治理贪腐,难道舍大官而去诘责小官吗?“ 周宗心想原来他错了,这杨大人竟是个高明的,想效忠年轻的徐大人也不明说,正气凛然的就表明了立场。 任桃华扶着徐宛雁回了府,又留在她房里安抚了半天,直到她安生的睡着了,才回了自已的屋里,这一折腾,便已是下午申时末刻,这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她准备早早睡下时却听见芷花知琴欢喜的声音,芷花打了珠帘,徐知诰走了进来。 她十分意外,难道最近竟没搁置多少事。 徐知诰还是穿着那件素白袍,烛光之中,这段时日路途奔波的风霜凛冽之色尽显面上,虽然如此,眉眼却益发俊俏深沉,年岁渐长,岁月不但没有磨损去他的俊美挺拔,反而沉淀了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她站起了身,徐知诰看向她,她身上穿着白色亵衣,乌发笼着的俏脸圆润了,下巴已有成双的趋势,小腹微微拢起,身材明显的珠圆玉润起来,倒一丁点也不难看,反而整个人若明雪朝霞般的无暇绝艳。 见徐知诰净手后坐下来喝茶,任桃华问道,‘公事忙完了。“ 徐知诰瞟了她一眼没马上说话,当然是没忙完,这堆积的事务没个三五天是处理不完的,他这些时日冷着任桃华,其实只是想有磋磨一下她,就算不能培养出前朝文德皇后那种后德母仪来,也总不能象现在这样,成日拈酸吃醋气量狭窄,眼界只局限于男女的情爱上面,他原想再撂一撂她,不过今日在聚宾楼碰见了面,不知怎么的今晚他就放下公事赶了回来。 ☆、第65章 单相思 “还没。” 那怎么回来了?以徐知诰勤勉的作风,公事未完,那都得通宵达旦的忙碌,旰衣宵食才是正常的。 任桃华不解的看他,其实徐知诰不说,她看他也是白看,那张脸是从来不让人看出蛛丝马迹的,这时果然也是淡出了鸟,一双丹凤眼倒是如秋水横波,比惯常的冷静凉薄大有不同,看着她时流溢着光彩,掩在幽黑深沉的眼眸里,可是她看不懂,从前就不大懂,现在就更是如坠云雾里了。 她今天白日路走得多,因为怀着身子,便比寻常容易疲倦,只是徐知诰在,她也不好坐没坐相,只能腰背挺直的端坐在玫瑰椅上,这端庄的坐姿彰显仪态,可是此时她只想靠在椅背上歇着。 徐知诰站起身来,说了句我也累了,睡吧,说罢便往床榻那边走去,也没喊人,迳自宽衣解带,坐下来脱靴,任桃华慢了一步,本来到跟前想帮忙,但徐知诰动作迅速,她也没插上手,只好呆呆的站着。 任桃华犹疑的不上床,见徐知诰静静等着她,只好厚着脸皮说道,“还是你上里头睡吧,我最近起夜多。” 她不太好意思明说,最近她夜尿很频,每晚也不知要起来小解多少回。 徐知诰顿了下说了句好,起身又给任桃华脱了鞋袜,吹了灯烛,才牵了她的手上榻。 两个人各据东西两侧,冷不丁的床榻多了个人,她忽然不适应起来,怎么也睡不着,来回翻了两个身后,徐知诰伸手过来,把她搂入怀抱里,轻拍着她。 “这些日子睡不好?” 任桃华轻声道了句还好,只要白天让自已累着,那晚上也就睡得香多了。 徐知诰再没吱声,只低头亲了她的头发,把她拥紧了些。 她的脸被压到了他的胸口,觉得有些气闷难受,挣扎了下,徐知诰放松了些,她才深呼吸了一回,鼻端嗅到了徐知诰那熟悉独特的男性味道,因为疏远了些日子,这股气息就变得格外的浓厚魅惑,扰得她心烦意乱,很久很久以后才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自觉起得很早,可是徐知诰显然离开得更早,她都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半夜就走了的。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低头不经意的视线掠过胸口,不禁一怔,她的绣银牡丹的棉布抹胸一边几乎完全被褪到胸以下,胸前的风光已一览无遺,那处温香软腻仿佛被揉磨过,雪峰米分团,顶尖娇艳欲滴,润泽得似乎水光点点。 她将抹胸整好,心头又疑又羞,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偷香窍玉的手段,怎么也不象是徐知诰的作风,大概只是她睡觉不老实折腾的。 她起身穿衣,这时芷花知琴也进来打理床铺,芷花看着干净的床铺,不禁失望,难道这俩人还没有和好? 吃过早饭,她到园子里散过一会儿步,回来时拿起书看着,看累了就歇一会儿。 这时芷花却捧了一个紫檀木嵌玉的匣子进来,放在她的案子上,她愣了一愣,”什么?“ 芷花却也答不上来,只说是个面生的丫头送来的,说是公子给夫人的。 任桃华奇怪怎么不是峰岚送来,不过也没多想,打开来一看,里面整齐的放着一套烟脂水米分,胭脂、香米分、眉黛、鹅黄、花胜,口脂,一应俱全,有的都有好几种的色泽,每个上面都在边角上描有个米分芍药,这是馥春堂的标志,这一整套的水米分,价值在百金以上,不过她也没怎么吃惊,徐知诰出手,一贯都是这么大方。 她从那堆脂米分里挑出了一个小象牙盒,掰开一看,里面的黄绢布上只有一颗圆溜溜的红豆,鲜艳光泽耀眼夺目。 红豆,又名相思豆。虽然红豆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是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赠予此物,还是自个夫婿所送,不禁芳心欲醉,情思宛转,红霞扑面,看得丫头们都引以为奇,芷花更是直笑她。 她把芷花骂出去,把红豆放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会儿,才解开腰间的荷包把它放了进去。 本来想晚上就一鼓作气问问徐知诰为何送她这个,徐知诰晚上却没回来,等第二天见了面,她就不太莫得开脸问了。 很快就到了除夕,徐温也回了江都和一家人团聚,除夕夜祭祖,吃团圆饭,守岁,从初一起就是宾客往来,连不大喜欢露面的徐知诲这几天也日日看得见,她们这些后宅女眷也得抛头露面,接待来客,那些仆从婢女们更是忙得人仰马翻。 白氏体谅任桃华多有不便,多数时侯都让她歇着,但即使这样,她也觉得精疲力尽。 这天徐知诰回来得早,便坐在翘头案边拿起书来翻着,看着就咦了一声,合上书反复的瞧了一会儿,问道,“这书哪来的?” 任桃华探头一瞅,见是她那日买来的传奇本子,便随口道,“在石街买的。” 徐知诰笑道,“花了多少?” 任桃华说了个数,也问道,“这么多本,岂不是不贵?” 徐知诰的笑容凝固到脸上,何止是不贵,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又翻了其它的数本,这根本就不是拓印本,都是前朝的珍本,一本的价值都是极其昂贵的,而且是有价无市。 “在哪家买的?” 这话把任桃华给问住了,她向来记性就不大好,怀孕了以后忘性更大,她只记得是个什么斋的,可是那石街上以斋为字号的可是不计其数的。 徐知诰等待了半天也没得到答案,索性喊了声穆宜。 穆宜应声出现,在外面道,“大人?” “叫焦诺来。” 任桃华并不知道焦诺就是日常保护她的护卫头领,只觉穆宜出现的迅速太快了,那得呆在十尺之内才行吧。 等焦诺来的时侯,徐知诰就起身走到了庭院。 焦诺是个瘦高个,面容沉毅,样子极为可靠,他向徐知诰行了一礼,“大人。” “夫人去哪家书铺买的书?“ 焦诺思索了一会儿,“大人,墨云斋。” 徐知诰听罢挥了挥手,“下去吧。” 徐知诰望着枝头上积雪思绪起伏,那墨云斋是江都最大的书铺子,胡家祖上的产业,胡家男人世代为将,战场捐躯的不在少数,人丁是一代比一代单薄,自胡夷的父亲旧伤复发病逝后,胡家除了年至耄耋已然不理世事的胡老太爷和他不成器的庶子外,就剩了一群女人,现在胡家的当家人是胡夷吧。 不同于追随他大哥多年的将领,胡夷是上次沙山之役才借调到他手下做副将,虽然胡夷年纪轻轻,可是文武双全,不但熟读兵书战策善于调兵遗将,而且武艺超群作战勇猛,头脑精明行事利落,徐知诰觉得这年轻人潜力惊人,便想把他收为已用,没等胡夷效忠于他,前不久徐温却借口调走了他,当时徐知诰还引为憾事。 胡夷这次回来领了清淮军节度使之职,虽仍隶属于他麾下,可是收服他却已有了难度,徐知诰出于爱惜人才,本来还想一试,现在看来,也许并不需要再做努力了。 他并不以为胡夷那种人会为了巴结他而去向任桃华卖好。 快到正月十五的时侯,苏府摆满月酒,腊月十四的时侯,任莲洁已产下一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侯,虽然任桃华还在失落中,却也为她高兴,生下这个男嗣,就意味着任莲洁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以后无论谁再生,也不越不过这个嫡长子。 她也去喝了满月酒,当然没有和那帮男人一道,苏府在后宅也设了女眷的宴,不过她只呆了一会儿,就跑到了任莲洁的房里去看小宝宝,申氏和卢氏,连任榴香也在,都围在孩子身旁看着。 任桃华也凑上去瞧着,孩子握着小拳头闭着眼,其实她真看不出象申氏和卢氏所说的好看,那皱巴巴的脸都跟小猴子似的,只是看见任莲洁虽面色疲倦,望着孩子时却满目慈爱欢喜,便也违心的说了句孩子真象二姐姐。 其实鬼才看得出来象谁,不过一向明察秋毫的任莲洁听了却是极为高兴的。 任榴香笑道,“是啊,我看也是象二姐姐多一些。” 任桃华瞅了她一眼,任榴香说这话时脸色比她自然许多,只是她许久未看到任榴香,这时就觉得她瘦得厉害,脸颊都陷下去了,下巴也尖得要命,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任榴香也许过得并不好。 卢氏和申氏逗着孩子,又把话题转到任桃华身上,说她肚子尖尖的,大概也是个男嗣,说得任桃华赧然不已,便扯了任榴香出去。 虽然苏府的厅堂里笑语喧哗,但是庭园里却是冷冷清清的,两人沉默的走着,穿过月亮门,到了假山的边上。 “三姐姐过得如何?” 任榴香脚步慢了些,半晌才道,“就那样吧。“ 原以为高门贵女嫁入清寒人家就是一世无忧,嫁过去才知道,遭心的事更多,她不但得拿出嫁妆贴补家用,还得应付那些总想在他们身上打秋风的穷亲戚,夫婿虽是英俊温柔,可是心也不是全放在自个身上的,她一直不孕,那巴结着她出钱的苏家老太太也没了笑脸,只是他家势微,也不敢有别的想法,只是日日在她跟前念叨着香火子孙的话。 任榴香不想说,任桃华也问不出来,却听得任榴香问起徐知诰和她的关系,不禁脸飞红霞。 最近这几天徐知诰也不知是怎么了,晚上临睡前一点也不规矩,抱着她耳鬓厮磨,亲吻个没完没了,然后却不真碰她,也不知道是折磨她还是自已,她真没脸说已过了三个月了,何况以徐知诰的心思细腻,哪时需要她来提醒,她就只好忍耐着这痛苦又甜蜜的折磨。 ☆、第66章 上元夜 任榴香瞧见她那副晕红流霞丽色生春的神情,心中叹息,她们这帮姐妹中,总还是有个过得好的,但是想到坊间的传闻,又有些许的忧心,不过转脸看到那怀着身子反比从前更加明光绝艳的四妹妹,还是觉得二婶婶可能是多虑了,真不是她高估,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能胜得过四妹妹呢,何况四妹妹又是那么温厚宽容的性子。 任桃华不知道任榴香的想法,却见她眉间悒郁强颜寡欢,便提议明日上元节花灯会两人把臂同游,任榴香欣然应允。 两人回去又陪着任榴香说了一会儿话,才和卢氏申氏一起回转,临分别时,卢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搞得她莫名其妙。 第二天,她禀过白氏,白氏应允却叮嘱她小心些,多带些护卫,徐宛雁在一旁也要跟去,却被白氏所阻,说她已是嫁期渐近,不好再抛头露面,任桃华想着她还是有些私房话要询问交待任榴香,便也没理会一直跟她使眼色的徐宛雁,徐宛雁出去后气得理也没理她,掉头就走了。 夜色袭来,她临走时又加了件连帽樱桃红披风,驱车赶到约好的地点时,发现任榴香已经到了。 任榴香瞧着她前呼后拥的带了二十余位带刀的护卫,笑话她的同时也隐隐羡慕,看来她那位显赫一时的夫婿对她果然是极重视的。 “走吧。” 每年的花灯会都在十字街举行,她们现在离那儿只有一个路口远,便步行着走过去,一路上只见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香车宝马不绝。 走到了十字街,更是热闹非凡,半空中满眼缤纷的华灯,月色婵娟映灯火辉煌,犹如白昼。 两旁的阁楼驿馆翘角如画,宽阔的官道上人潮汹涌,不同于平常,这时节只见满街珠翠,大概江都仕女也都倾巢而出了,她俩挤在人群中也不大显眼,猜一会儿灯谜,又看一会儿舞龙舞狮,走累了就在路边小摊吃上小碗汤元,虽说天气不暖和,可是这热气腾腾香软酥甜让人从心里温暖起来。 走了一会儿,见前面的一家铺子前围了好几层的人,击鼓吹箫的动静隐隐传出来,她们也过去踮脚瞧了瞧。 观望了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家虽有许多的样式别致的花灯,可却不是猜灯谜的,而是对灯联的,对出来就有彩头,彩头大多是花灯,不过对仗新颖工整的还有别的奖励,难怪围了这么多的人。 她们看着热闹,左边的阁楼上,却有人挑帘钩向下看着她们。 “看什么呢。”一个在后面桌子上饮酒的人唤了他好几次,见他不动窝,便也走过去,好奇的向下望去,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你惦记谁都行,但是她是徐知诰的媳妇。” 这两个人正是胡夷和沙山那与他交好的偏将齐融。 胡夷淡淡道,“瞎说什么。“ 齐融哼了一声,”你别装了,在那去常州路上,那徐夫人在溪边坐了半宿,你就在林子里看了她半宿,我和你自小相交,竟没看出你是个痴情种子。“ 胡夷默了一刻,才道,“我也没想到。” 这话无异就是承认了,齐融叹了口气,你觊觎人家媳妇,也得看看对象是谁,杨氏政权已形同虚设,徐氏现在如日中天,入主吴政是迟早的事,徐知诰那是什么人,能容得下你这么惦记他媳妇吗,知道自个会落个什么下场吗?除非…… 齐融看向胡夷,“你会投靠徐知询?” 胡夷闻言冷嗤一声,“就算徐知询是亲爹,他也不是徐知诰的对手,吴政迟早落入徐知诰之手,也许都不用等到徐温死。” 齐融瞪着他,那意思很清楚,就差没直说了,那你还不早点死了这条心? 胡夷目不转睛的看着下方任桃华俏生生的身影,死心?他做不到,也不想,他既无法自拨就势在必得,他从来都不是不战而退的人,就算他不满十岁就父母双亡,偌大胡府只剩一群心怀鬼胎图谋不诡的人,庶叔、继母、奴大欺主的下人,他孤立无援,那么艰难的处境,他不是也凭自个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吗? 徐知诰差人给他送了几幅字画,都是真迹,价值和他送给任桃华那几本珍藏大概可抵,他明白徐知诰的意思,一方面不让任桃华欠他的意思,另一方却是警告,是在敲山震虎。别人或许会打退鼓,可是他不会,徐知诰再厉害,也总是个血肉之躯,七情六欲都不会少,是人就会有缺口,而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不是全无胜算。 任桃华往出挤的时侯差点没撞上了人,那人扶住她,她抬头正要道谢,却见那人低头垂目看着她的凤珠绣鞋,她认出来这是那曾护送她一路往常州的将领胡夷,愣了愣,这真是巧啊,没等她招呼,那胡夷抬眼冲她点点头,就绕过她走了。 齐融在后身跟上去,摇摇头,巴巴跑下来就只是为了不动声色的照一面,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心思。 “三姐姐,四姐姐。” 听到蕊怀喳喳呼呼的,任桃华暗叹了口气,和任榴香一起与那几个丫头会合,除了紫真和杏芳之外,还有任子禹也跟在后面。 任榴香看到任子禹笑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任子禹懒懒道,“还不是临危受命,早知道四姐姐会带着卫队,何用我?” 这一大群人行动起来就没那么自由了,走走停停的,半天走不了多远,那几个未出阁的精力充沛,一路猜着灯谜看着热闹,后来又在她们先前看的对灯联的地方对了对子,虽然功底尚浅,可是倒底是书香人家的,做的对子不出彩也是对仗工整,毫无悬念的得了三个彩灯,她们青春娇丽,也赢得了围观者一片喝采声。 她和任榴香相对苦笑,嫁了人操心多这精神头就大不如从前了,只好在一旁静静等着。 任子禹挤过来,递给了她们两根糖葫芦,瞧了一眼任桃华,却没说什么。 他应该不会看差的,虽然只是一晃眼,但那应该就是四姐姐的夫婿徐知诰,他身边伴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那女子裹着白狐氅衣,只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来,那模样真不比任桃华差许多,尤其是那气质仪态眉眼风情,那却不知要强上多少,他盯得时间过久,被那女子察觉,那女子跟徐知诰说了些什么,徐知诰一眼瞥过来,他就赶紧走了。 他不知该不该和任桃华说,其实男人外面有个女人真的没什么,可是这女子太过出色,他就想是不是先跟任桃华提个醒,可是任桃华不比任莲洁,他又怕说了反而弄巧成拙,这一路上就心不在焉的。 一行人走到了石拱桥边,任子禹想好了便提议在此歇上一歇,任榴香俩人当然是求之不得,那紫真几人走虽不太乐意,但见任子禹难得的板着张脸,便也便从善如流,跑到石拱桥上张望去了。 他们在桥畔的石桌边坐下来,任子禹也没避着任榴香,打了一下腹稿,张口道,“四姐姐,你猜我看到谁了?” 任桃华笑道,“看到谁了?” 任子禹刚要说话,却听得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四姐儿。” 任桃华循声望去,只见几丈开外的人群里,她一眼就望见了徐知诰,徐知诰穿着一身黑色银绣氅衣,眉目深沉隽秀,神色淡然,步履虽不如何急,但很快就到了跟前。 她站起身来,徐知诰瞥了任子禹一眼,才抬手替她拢了拢垂到了腮边的秀发,把帽子拾起给她笼上,牵了她的手坐下来。 任榴香瞅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端,这位年纪轻轻就高居庙堂之首的徐大人和任桃华相处时竟是这样的,光看他瞧着任桃华的眼神,就让人心头惘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柔情混合着心疼紧张,让人一看就心里面酸酸的。 任子禹却是心有余悸的,徐知诰瞅他那一眼,淡淡的,也没什么,可他就是觉得心惊肉跳,分明有一种要被毁尸灭迹了的感觉,真不敢再多嘴了,但是同时也感安心,虽然他还未成亲,可男人的心思他也懂,这要是处心积虑瞒着的,那就是还重视着的,否则以徐知诰的身份地位,娶多少个就是他二伯也是不敢置喙的。 任紫真几个跑了过来,见到徐知诰,却比看到任明堂还要拘谨,任桃华不忍心,便拉了徐知诰去了桥那头的梅林。 这片梅林的花开得正好,枝头米分艳冷香缭绕,天上的明月已被阴云遮了,清辉逝去,这时起了些风雪,落梅混着雪粒,在空中旋转着。 徐知诰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凉冰冰的,见了她只着了件薄棉的蜀锦披风,便有几分责备的问她怎么不穿他送她的那件紫貂氅,她只笑笑说是忘了,其实那从活生生动物身上整张扒下来的毛皮她穿着总有些犯隔应,但又不好拂了徐知诰的好意,只是很少穿着。 “回去吧。” 任桃华说道也不是很冷,这样的上元夜,落梅轻雪暗香浮动,两人静夜独处,多么难得啊,她怎么也舍不得说出要回去的话。 两人在梅林里走了一会儿,她相中了一枝梅花,踮脚去摘,却差了一点,徐知诰给她摘下来,见她挑了一朵戴上发鬓上,连连追问他好不好看,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任桃华也反省过来,花应是徐知诰给她簪着才对的,事关情趣,又不能重来,她也后悔莫及。 见她一脸后悔,徐知诰憋住笑瞅着她,说了句好看,看她一会儿,低下头,薄唇准确的覆住了她的唇,在她的唇瓣上摩娑着,然后撬开她的贝齿,灵蛇探津,卷住她的莲舌,缠绵不休。 直到任桃华喘不上气来,他才撤开唇,也有点气息不匀的把她按入怀里,仿佛要把她溶入骨髓一般的紧紧压着,良久也没有放开。 他们从梅林出来后,任榴香见任桃华娇慵不胜的样子,心知肚明的冲着她笑,搞得她十分脸热,还好任蕊怀那几个碍于徐知诰不敢造次,她才好过一些。 夜深市散,任桃华跟徐知诰说让她拨些人手送送任榴香她们,徐知诰分出了一半的护卫给她们,便各自分道扬镳。 回到屋里,她看了看铜漏,才晓得已是三更天了,看着脱下外氅的徐知诰原来又是一身金绣游鳞的白衣,虽然格外的清俊,可是她却想这段日子他这么喜欢着白,倒象是服丧一般。 这么晚了,两人自是早早的上了榻,徐知诰揽着她欲吻她,却让她惊了,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你不许亲我。” 徐知诰神色凉凉的看她。“什么?” “你只亲我,又不真碰我,我得很久才睡得着。” 她话一出口,就知失言,赶紧掩住了口,却已是来不及,徐知诰难得的愣了一下,继而就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来,震得胸膛都嗡嗡作响,她恼羞成怒,却听徐知诰用温柔哄诱的口气说道,“四姐儿,我发誓,这次一定真碰你。“ ☆、第67章 没闺怨 “四姐儿,我发誓,这次一定真的碰你。” 这句话在任桃华耳边反复萦绕着,可把她气了个倒仰,她不可思议的瞪着徐知诰。 徐知诰脸上还有未敛干净的笑意,隐隐约约的落在眼尾眉梢,眸光晶亮戏谑,那样貌,说不尽的风姿隽雅,又一派游刃有余的从容,就算单臂随意支在床榻这么暖昧的所在,那也是风光霁月超然出尘的存在,这句话一出来,她觉得自已瞬间化身成了饥渴难碍欲求不满的怨妇,正处心积虑的要扑倒面前这个风华正茂清雅俊俏的风流才俊,罪孽啊。 她咬牙道,“我没闺怨。” 徐知诰伸出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额角,痛快的赞成道,”是没有。“ 为了不让任桃华羞臊难堪,他把脸已经维持得很凝肃,可是任桃华还是眼尖的瞅出来,他眼底压抑的笑意分明已经到了水漫金山的境况。 她真是被严重刺激到了,不会说话为何要一再的说,所谓多说多错,干脆把锦被卷去裹在身子上,自往里面睡去,这态度就是,楚河汉界,各执一疆,互不侵犯。 徐知诰唤了她一声,她没理会,再叫她一声,她也硬起心肠没理,不管那声线再低沉清润诱人,还带着些许的讨好,让她心里都酥酥的,都只是装聋作哑。 她原以为徐知诰还会哄她,可是徐知诰却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四姐儿,最好别不理我。 这话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其事,而且措词根本就不象徐知诰会说出来的,使她都不禁的露出脸来,扭过身看着他。 烛光忽闪着,徐知诰的脸上明明灭灭,那表情虽不是纤毫毕现,可是她还是看出了他那容华清俊的脸上的淡淡寥寂之色,尽管那只是一丁点,可她一下子就心疼了,她从没见过徐知诰流露出过这种神色,他总是把一切藏在心中。 “那你不准再笑我。” 她不想那么快就投降,便又提出了要求。 徐知诰见她眼巴巴的望着他,云鬓蓬松香腮凝脂,目色澄练,那佯嗔的样子也是极美的,只是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却让人无端的忍俊不禁,他的心情突然又拔云见月起来。 徐知诰看着她,神色温柔,虽然血统高贵,但他一生坎坷,从小就没尝过多少快活滋味,自襁褓就失去双亲,幸有崔氏一家抚育,因为他,崔家人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在这乱世中象尘灰沙土般到处飘荡,后来更牵累得崔家家破人亡,重逢不久的双生大哥也殒命黄泉,回想起来,只有在池州那段日子,他心里是有温暖的。 那时任桃华还是个微胖的丫头,虽然眉目姣好,但谁也没想过她会成长为今日令人觊觎的绝色美女,惊鸿一瞥间令得胡夷那等人都动了真情。 那个出身望族却没个闺秀样整日尾随着他的任家小姑娘,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存在的,虽然那时未必有什么男女之情,他也从未想过会娶了长大的她,可是他在艰难困蹇时偶尔想起那娇憨得象春花绽放的四姐儿来,总会从心底微笑出来,在邓州她冒名顶替嫁给他,那种权宜的男婚女嫁,他本来没打算和她同房,可是就是那双酷似任桃华的眼睛让他改了主意吧。 她□□不好,那就这样,什么也不让她操心,他自信有这个能力,让她在自已身边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就当多养个女儿。 “好。”徐知诰嘴角扯出了好看的弧度,那温柔的语气令任桃华心里都漏了拍。 徐知话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任桃华也觉自个小题大作,不大好意思,听得徐知诰说了句睡吧,如获大赦,把被子分给他一半,便侧身躺了下来。 两人回来得晚,这时躺下就很快睡着了。 任桃华早早的被尿憋醒,睁开眼却发现自个依在徐知诰的怀里,不禁讶异了,不是分明两人隔了些距离睡着的,可是她用脚趾头也想得出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就有些作贼心虚,但悄悄的把身子撤出来,下地去小解。 回来却见徐知诰已经醒来,正坐起来穿着衣,这么会儿的工夫就清醒过来,她真怀疑刚才这人是根本没睡的,不过徐知诰这人一贯觉轻,她下来惊动了他也是可能的。 “怎么这么早?” 徐知诰看她一眼,其实他每天起得比这还早,今天是晚了的,不过他却不能说,说了怕跟前的又要抹不开了。 “昨天睡得晚。” 直到徐知诰离开,任桃华也没想明白这起得早和睡得晚的因果关系,只是动了脑子,便不再睡得着,干脆也起床来。 徐知诰出门的时侯,送来官服的峰岚还在外面侯着。 “昨日寺庵的香油钱都送了吗?” “按公子的吩咐数目,龙兴寺、开元寺、光孝院和西方寺每家一份。“ 峰岚回着话,心里却犯嘀咕,这公子也不知咋了,从来不信神明的人,突然就虔诚起来,昨天正月十五,给各大寺院各送了一份份量不轻的香火钱,还吩咐俗世重大节庆还有各大佛菩萨的诞辰、成道日都循例,这一大清早的就又问及此。 徐知诰神色也有些自嘲,算命的批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一世孤寡,所有至亲挚爱都会离他而去,当时他听了只是置之一笑,认为不过是江湖术士谋生的讹人之语,鬼神之说纯属无稽,可是他年纪越长,失去得多了,虽还不是太信,但居然也开始贿赂神佛求保佑了。 徐知诰吩咐了他峰岚几句,说是今天中午不回来,便往外走去。 城效五里的清准军营里,听到徐知诰率文官来巡视,齐融愣了愣,这也不是校检的日子,还带着一堆穷酸文官来,不知唱的是哪出戏。 “速去城里通知节度使。” 齐融整理了下盔甲,领着勿勿集合的诸将出了营帐。 齐融见徐知诰和一众官员站正辕门前,正负手扬眉淡笑远眺着连营,赶紧上前称道,大人,末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徐知诰笑道,“齐融啊,你们节度使呢?” 齐融赶紧说胡夷一会儿就到,徐知诰笑着点点头率先进了辕门,齐融跟在他身后偷偷抹了下汗,虽然徐知诰笑容和煦态度温和,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何况他现在对着徐知诰都有点心虚,唉,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徐知诰领着一群年轻文官差不多看完整座军营,胡夷才赶回来,齐融已是精疲神竭,跟这位徐大人打交道真挺累的,这位城府心思太深沉,笑吟吟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再看胡夷盔甲整齐,英姿阔步而来气定神闲倒不见慌乱,让他心中不禁安定下来,便退到一旁,让胡夷陪同。 “胡节度使怎么才来?” 胡夷见完礼,徐知诰没说话,身旁周宗已笑嘻嘻的问起来。 胡夷挥了下手,几个军卒抬着猎物上来,有兔子,有野猪,还有狍子,显然是刚刚猎的,还血淋淋的。 “听闻徐大人和诸位大人来,下官去打了些新鲜野物给诸位接风洗尘。” 徐知诰轻轻道,“胡节度使有心了,听闻你打猎本领非凡,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夷说了句大人谬赞,便立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那些文官看着鲜血淋漓的死物有几个都不太适应,徐知诰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拘在禁宫王城里,蹉跎了光阴,未免可惜,胡节度使,清准军不日就返回寿州吧。” 胡夷想羁留和遣返清准军的都是你,如何不晓得日程,话是如此,他仍是应了声后日启程。 徐知诰目光落在身后那一片各有千秋百花齐放的年轻文官身上,点了下名,“苏跃,严续,你们也都自幼习武,跟着胡节度使去历炼一番吧,在边疆戍地上保家卫图,纵马沙场,方不辜负男儿的热血豪情。“ 苏跃和严续很快都应声,那其它的文官都瞅着他们,这两个人一个出身书香世家,一个是江都有名的俊公子,一派温文的,真是半点都没看出这两人有什么热血啊。 徐知诰道,“苏跃兼做节度留后,严续呢,就暂时任副大使知节度事,我会跟圣上求旨。” 此言一出,齐融脸就变了,这节度留后是从四品,副大使知节度事也是五品武将,不但品阶比正三品的节度使差不了多少,而且实权很大,尤其是节度留后,节度使入朝或出行,那节度留后可全权代理节度使行使职责,换而言之,这徐知诰是想安插人手,放了自个连襟和姑爷,如果可能,还是想架空胡夷吧。 徐知诰说是跟吴王请旨,其实谁不知道,这只是个形式,徐知诰说了其实就算的。 徐知诰见胡夷面色不变镇定如常,也不禁暗暗惋惜,这年轻人比自已小不了多少岁,可是无论哪方面都是人中翘楚,尤其是善于武略,险兵奇谋运筹帷幄,是个稀少的帅才,他的大业,如有他佐扶,那是有如神助,只可惜,他却有了非分之想,即便自已是个爱才的,胸襟宽大能容得下,也保不准他有天会起了别的心思,这等人物即不能收为已用,是必须弃了的。 晚上苏跃回到府里,任莲洁看到他神色忧喜掺半,不禁询问。 苏跃今天是异想不到的,那徐知诰退朝后,就唤了他们这些青壮年的官员,带了他们直奔军营,然后就点了他的将,虽然他五品官一下子变为从四品官是大大的喜事,可是这却意味着,他从此就必须效忠徐知诰,说他不是徐知诰的人也没人信,可是眼前局势不明,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牵累苏家的。 任莲洁听他这般说,便笑道,“若不是你是她姐夫,他会这般提携你,多少人攀他都攀不上的?你若是不想做这个官,我去找四姐儿递个话,便也罢了。” 苏跃横她一眼,笑道,“夫人这是要坑我吧。” 若是如此这般做,他可就真得罪徐知诰这尊大神了,这辈子都别想在仕途上有出头之日,也罢,他也看得出,那徐知询千方百计的,便是一时得意,等到徐温一死,那也绝对不会是徐知诰的对手,他这赌注,其实胜算还是挺大的。 ☆、第68章 花神节 过了上元节,冰雪融化,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 惊蛰以后,江淮沿岸的百姓进入春耕时节,徐知诰重视农桑,就比寻常更忙碌一些,很少有早回来的时侯。 徐知诰虽说过不必等他,可是任桃华有时几天看不着他,也会等着,可她身子渐重,吃了东西就比从前更加困倦,通常都是等着等着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只能凭着那空气中残余的浅淡却熟悉的味道猜到徐知诰回来过了。 转眼就到了花朝节前夕,这天半夜她感觉到徐知诰回来,困得睁不开眼,也撑着问了句后个能陪我过花朝节吗,迷迷糊糊的只听得徐知诰似乎恩了声,亲了亲她,又说了句睡吧。 第三天上午,当她看到徐知诰回来却万分的惊诧,这大白天的,怎么就清闲了。 “怎么回来啦?” 徐知诰眸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谴责的意味很明显,她很难得的这次就茅塞顿开了,会意过来,他这是专程回来陪她过花朝节的。 前天夜里她不太清醒的,虽记得徐知诰好象是答应了,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勤于政事,哪会有工夫陪她出去风花雪月的?就算随口答应了,大概也是敷衍她的,她本来就没抱希望的,所以后来都忘了这回事。 “要带孩子们吗?” 徐知诰看了她会儿,才道,“就我们俩,可好?” 她赶紧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当然再好不过,虽然她现在和冰娘相处得有了些感情,可是这种日子,她还是想和徐知诰单独出游,这可是千截难逢的良机。 徐知诰失笑,抻指弹了她脑瓜门一下,“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 任桃华捂着额头,这一指可不轻的,都带些惩处的意味,不过她即得逞也就大方的不计较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出现在南郊的野地里,不过可不只他们俩,野树下芳草上到处都是宝马香车,人就更多了,男女老幼的,形形□□,令人眼花缭乱的。 那西南垂柳下马车边的穿鹅黄襦裙的少女看着那边,其实那对年轻夫妇穿得都不咋地,很明显只是一对贫家夫妇,可是她就是移不开目光。那男的生得俊气挺拨气度不俗,就算是一身粗布衣服也难掩光华,举手投足间从容风雅,都让人情不自禁的心旌摇动。不知江都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个俊美得象谪仙般的郎君? 她突然间就是明白了,那些权势熏天的长公主什么的,为什么要不害臊抢人家夫郎做面首,那委实是情不自禁的关系。 他身旁那大概是他夫人,虽然是荆钗布裙,乡野村妇的打扮,可是那长得真叫一个整齐,素着张脸脂米分不施,却肌肤白腻如冰雪,桃腮米分面,尤其是一双眼眸,如秋水宝珠光华璀璨,美得不可思议,这是虽是个挺着肚子又粗腰的贫家孕妇,但她觉得这整片郊野上的杨柳细腰娇姿百态的美人仕女们刹那间都如群星失色了。 其实更教她转移不了目光的是他俩相处时的默契,看两人的年纪,尤其那少年妇人最多也就是双十年华,大概新婚也不过几年,两人举止也不见得多亲热,那亲密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仿佛已是数十年的老夫老妻般的,没有卿卿我我郎情妾意浓到极致,而是很自然的那种相处。 那少年妇人笑粲如花,仰头望着她夫君时那笑容似乎从心底里面盛开出来,无比绚烂动人,那夫君年纪长些,却是淡淡的,任那妇人吱吱喳喳的,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那瞧着那少年妇人的眼神柔软细腻得撩人得很,让人都不禁心怀荡漾起来。 这时垂柳下的马车又下来一个穿银红褙子的妇人,她到那穿鹅黄襦裙的少女身旁站定,见她失魂落魄的望着什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咦了声,这不是徐知诰和她的夫人吗? 原来这穿银红褙子的妇人却是内枢密使王令谋的次媳关氏,那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却是王令谋侄女王绮华,因父亲亡故后无依无靠,今年到了说亲的年龄,才千里迢迢从信州随母前来投奔伯父,希望能在江都寻个好亲事,到了王府不到三日,正好赶上这花朝节,她婆婆于氏嘱她领着这王绮华来散散心,其实本来还想拉上王彩莺一道,可王彩莺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根本没答喳,她才只身和王绮华出来踏青。 “二嫂子认识他们?” 王绮华见关氏的样子,连忙问道。 关氏把徐知诰的身份告诉她,王绮华呀了一声,原来这么大的来头,看徐知诰的眼光就更加仰慕了,虽不知他为何要微服乔装,可这样的人物,便是作妾也是烧了高香的。 关氏却在心里冷嗤了一声,就凭你的身份,也敢痴心妄想,就算她的正经小姑子王彩莺,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那般思慕徐知诰,不也没到手,前阵子茶饭不吃的,王令谋爱女心切,后来一想,左右他也看好徐知诰了,女儿给他作妾那也不屈,他就厚着老脸跟徐知诰提上一提,这话她是听婆婆于氏说过的,不知为什么,过来却没了下文,此一番大起大落,却让那王彩莺的相思病害得更重了。 不过想想也难怪,那徐知诰是何等高的眼界,正室夫人那样艳绝尘寰,莫说吴地,在偌大中原那都罕有其匹,还有那传闻中的外室,听说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有如此珠玉在前,难免会把徐大人的眼光养挑剔了。 关氏虽是如此这般想着,还是觉得徐知诰这人不大一样,美人上赶子投怀送抱也不要,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嫌女人多的? 两人在那边各怀心思,这时却有人上来和任桃华两人搭讪。 任桃华是万般不爱理面前这位,常州刺吏凌大人的夫人薛氏,自从徐知诰把她的俩个儿子留在江都在马军司当了差事,薛氏夫人就扔下了左拥右抱的凌大人,携女来了江都,在江都大手笔买了占地极广的大宅子,然后便整日活跃在了江都的贵妇圈子里,她家底丰厚,人又八面玲珑,不太久的时日凌夫人薛氏便江都混迹出了些名气,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人钦佩。 可是任桃华因为薛氏老想往她家后宅加双筷子,那时起就不大喜这个薛氏,听薛氏和徐知诰寒暄着,她只是和凌织夕在站着听着,从头至尾,也只在薛氏跟她说话时才回上一句。 望着他俩的离去的背影,那薛氏难免冷笑,徐夫人,我倒瞧你能得意到几时?满江都差不多知道的事,大概只有你蒙在鼓里。” 徐知诰牵着任桃华,一边走一边看着,意态悠闲,突听得任桃华问了他一句话。 他侧头看了会儿任桃华,问以花喻人的话,她自个象什么花,这他还真不太好形容,他把目光放到旷野中,满眼都是绿攒枝头芳菲盛开,那草地里娇黄嫩紫的,都是野花,他思索了一下便道,“油菜花吧。” 任桃华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她估计着她就算不是那富丽堂皇天姿国色的牡丹,不敌那妖娆无格的芍药,也谈不上素净出尘的菡萏,那什么的,桃花、梨花、杏花、郁金香、腊梅花那么多种,最不济也有杜鹃,怎么也轮不到那眼前成片的油菜花吧,当然她没有歧视油菜花的意思,可是被夫婿从口中吐出她象油菜花的话,无论如何,她都觉着这不是个溢美之词。 这个花神的生日,她有感而发满怀诗意的问了一句话,却倍受打击。 徐知诰抚了抚她光可鉴人的乌发,这可不是贬低她,虽然外表生得太好了,是不那么象,可是她的瓤子,他觉得很贴切。 “所有的花中,我最心悦油菜花。” 徐知诰这句话说得很轻,可是听到任桃华耳朵里,却是排山倒海的喜悦袭来,她顾不得别人侧目,满心欢喜的挽住徐知诰的臂弯,踮脚在他的脸颊印下一吻。 徐知诰脚步一顿,脸上微微泛红,然后又恢复了悠闲阔步。 任桃华想,夫君长得俊就是好,连脸红都是这么养眼。 下午在城隍庙举行了斗花会和扑蝶会,晚上城里还会举行聚众提灯游街,就是所谓的花神灯。 不过,下午明媚的阳光被乌云吞噬,下起雨来,一切的计划都中途泡汤了。 不只如此,因为她想酝酿出情趣,就提出此行要扮作平民百姓,为求逼真,俩人不但简珠钗换布衣,而且弃车步行出城,所以也注定了不能驱车往回赶,只能羁留在城郊的农户人家,任桃华站在窗户前,数着檐前的雨,突然觉得情趣这种东西,如果你不具备,那是后天培养不出来的。 “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停?” 她有些担心会耽误了徐知诰的公事。 徐知诰也走到她身旁看着雨,初春时节,大多数是斜风细雨,象这么大的雨,是不多见的,而且看这势头,一时半刻也是停不了的。 “不停的话,就在这儿歇一宿吧。” 任桃华亮晶晶的看他,“行吗?” 且不说公事,他们俩私自双双夜宿不归,偌大徐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影响会极不好的。 “偶尔为之,无妨。” 徐知诰这话一说,任桃华反而盼着雨不要停了,雨,一直下吧。 那庄户人家的老俩口很是热情好客,做了好几样的菜来招待他们,虽然并不如何好吃,可架不住主人热情,这里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束缚,老俩口和他们说说笑笑的,一顿饭也吃得宾主尽欢。 到了黄昏的时侯,见雨还没有停,又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两位老人家的大儿子当兵战死,二儿子在城里灯草行做事,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家里本来就空出了两间房,徐知诰和任桃华一间,带来的穆宜和几个随从一间,倒也住得下。 听着淅沥的雨声,她望着天外渐渐黑了的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欢喜。 转头看向正坐在床边编着东西的徐知诰,她开始挺稀奇,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得出来的干爽的草叶,后来就渐渐的忘了,徐知诰手指翻飞,动作优雅迅速,很快的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就出现在他的指掌间。 她跑过去,满眼的惊叹,“原来你会编啊。” 她记得少年时代的崔准,人长得俊读书好,脾气性情好,风度也为人所称道,几乎是样样都顶尖的少年,却从来不屑于摆弄这些草编的玩意儿,这是她觉得他唯一令她不满的地方。 “什么时侯会的?” 徐知诰道,“早就会的。”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是最近一有空闲就练出来的。 良久未曾一起早睡,晚上任桃华当着他面解衣的时侯,就难免有些羞涩,慢吞吞的脱着衣,徐知诰靠在床头看着她,丹凤眼底渐渐的黝黑暗沉起来,她脱得差不多正要溜进被子里时,却被徐知诰一把拽住,徐知诰把她抱入怀里,下巴放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低哑暗沉的说道,“四姐儿,我觉着,我有些忍不住了。” ☆、第69章 绿绮拂 任桃华领悟了徐知诰的想法后,懊恼非常,你说,你能忍吧,就一忍到底呗,早不动作,这都快六个月了,她都大腹便便了,这挺着个肚子的,如何能满足他,再说也经不得压呀。 可是男人求欢又不能拒绝,照李氏的话说,男人是不经憋的,她也说不出让徐知诰去找别人的话。 “别担心。” 徐知诰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语气平稳的安慰着她,他原本是想等她生下孩子再碰她,同时也可以为崔母服满一年的孝,可是他自制力再强,也终究是个正值盛年的大男人,无法媲美那真正清心寡欲的圣僧,压抑了大半年,已到了极限,那些下面人巴结他,有几个胆大的也送了美人给他,他扫了一眼都赏给了下属,可是他和自已的小媳妇在一起,就有点把持不住,这段时日早出晚归,除了真忙,也有躲避她的意思,但是,此夜此时,在这个农户小院里,看着任桃华娇羞的轻解罗衣,软香温玉抱满怀,他忽然发现自已想要亲近她就渴望已积攒成了汛期的洪峰,马上就要决堤而出。 他的动作始终都很温柔,并且采取了一种令任桃华无比尴尬的姿势,虽然这样可以避免压到肚子,可是不可避免的却是可以清楚的看到两人的水□□融之处,她后来都羞不可抑的闭上了眼,她的娇涩却使得徐知诰雄风大振,当她感觉徐知诰膨胀得更凶的时侯,不禁睁开了美目吃惊的看着他,他那本来就是挺大的,她以前都是勉强容纳,而她现在都要被穿透撑爆了。 徐知诰俊美的眉眼已染了几分胭脂色,冷峻而又焕发着令人惊艳的神姿,黑眸深幽得仿佛万丈深渊,见任桃华用那样惊骇的神色瞅他,不禁轻笑,低声道莫怕,然后俯首去亲她,极尽柔情,等觉察到她花苞翻红蕊珠泛露时才动作起来,缓尝慢抽,不见得多热烈,反而却让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滋味。 徐知诰收兵以后,俩人相拥入眠,任桃华睡意朦胧时,突然意识到了,徐知诰格外的克制冷静,最后关头也几乎是没怎么震荡波动,她都那样了,几回的死去活来,可徐知诰到顶峰时却只是面上微有涟漪眼神凝固了片刻,后来还细致的给她擦拭干净了,从头至尾都是那样的有条不紊不露声色,她觉得徐知诰大约是没有满足的。 “你是不是……” 她没问下去,这话太难以启齿了。 “什么?” 她话说了一半,半晌之后,徐知诰声音响起来,声线低沉得似乎还在谷底,磁性得要命,还沙沙的,仿佛呢喃细语,听得人心旌摇动面红耳热,她就更问不出来了,而且听到他语气里深沉的满足惬意,觉得自个多虑了,便咕哝了句没什么,把脸伏在他胸口蹭了蹭。 徐知诰低低笑着,又往下亲了她的发丝,他积蓄了汹涌磅礴的欲洪,怕伤到怀孕的她,不敢一下子释放出来,只是开了个堤口缓缓释流,克制隐忍自不必说,是没有丢盔卸甲彻底的发泄出来,可是也是满足了的,而且看到任桃华那若春泥落红般绮丽蚀骨的娇态,他就更加的快美酣畅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知诰跟那老俩口说着道别致谢的话,最后又面不改色状若无事的说道被子洒了东西,你们洗洗罢,她听得在心里直呼无耻,话说回来,若她与徐知诰素未相识,听到这么一个清雅超群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如此这般的说,她也丝毫不会怀疑的。 徐知诰让穆宜给那老俩口扔了五两白银和一些零星铜子,那老俩口见数额大开始推辞不敢要,后来才连连道谢的收起了。 回到徐府后,白氏倒没有说其它,董氏和任梨姿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她只当作没听到,一笑置之。 出来的时侯,任梨姿落后一些,等着她。 “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任梨姿难掩妒意,徐知诲如今身体已然康复,他任了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哪里会有那总理吴政的徐知诰那样忙碌,可是即便这样,徐知诰不也抽出一天一夜的工夫陪任桃华了吗?她前日那般放低身段软语温言,却半点也没打动徐知诲,想想她的心肠也冷了下来。 “没有。”她原也想早早回来,不是天公不作美吗? “四姐姐没听到传闻吗?” 任桃华询问的看着她,任梨姿却不往下说了,这事即便是人尽皆知的,可是她也不能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那徐知诰若知情不是恨死她了,要不然董氏怎么不捅出来,虽然徐知询总是一副和煦谦谦的样子,可她还是挺怵他的,终究还是闭严了嘴巴。 任桃华望着任梨姿的背影摇摇头,总是这样,话说一半,不过她也没兴趣知道,可想而知的没什么好话。 清明节后不久,本该是沈焕与徐宛雁的婚宴,徐宛雁却突如其来的大病一场,这一病,就缠绵病榻有月余,婚礼只好推辞到六月举行。 徐宛雁虽没有嫁成,任杏芳却在四月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出嫁了,据紫真她们说,程家少年郎腼腆温厚,想必是个良人吧。 武义二年,榴花盛放的季节,吴王杨隆演薨逝的消息传开,任桃华没怎么觉着吃惊,她头一个月曾经远远的看过这位年轻的吴王,当时就觉得他状态憔悴萎靡不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已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她好奇的问过徐知诰,徐知诰只说是吴王太过沉迷饮酒,喝垮了身体,她当时还偷偷的在心里同情过这位大势已去的吴王,如不是已是万念俱灰,一国君主哪里会饮酒度日呢? 按照次序,应是杨隆演的弟弟庐江郡公杨濛即位,但是徐温专权,却不想立这个年龄即大又不服从他的,于是另选了接班人,决定拥立刚及弱冠之年的丹阳郡公杨溥继任吴王,定下在六月十八日举行大典。 气温开始炎热起来,任桃华的身子越来越重,觉得今年的暑天就格外的难熬。 徐知诰却额外嘱咐了芷花,不许她食用寒凉的东西,象是冰李子、雪藕什么的都是严令禁止的,她怎么央求芷花也不肯通融,气得她不行,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呀。 她的身子不方便出行,徐知诰预备继位大典也不象前段日子会有工夫陪她,她的日子就益发无聊,不过在池亭喂喂鱼,在庭院里欣赏一下百花,有时侯也会有些官妇来拜访她。 这些官妇大多是徐知诰心腹的夫人,当然都是年纪轻些的,象那骆知祥和宋齐丘的夫人是不会整日来寻她的,多数是周宗的夫人鱼氏和杨廷式的夫人耿氏相携而来,象今天还有个缎子街的女裁缝阎氏。 阎氏在江都很有些名气,她为人热情周到手艺精湛,虽然价钱贵些,可是那些官宦家的贵女又有哪个在乎这点小钱,请她的人是络绎不绝,任桃华因为身材臃肿起来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所以最近也常找阎氏量体制衣。 阎氏给任桃华量着衣,鱼氏和耿氏就在一旁看着,偶尔也说上几句笑话。 耿氏看着任桃华的肚子,不禁就有几分的担心,这也就七八个月,怎么就象临盆了似的,不会是双胞胎吧,当然更可能是孩子块头大,她的年纪和任桃华相仿,却是去年才入的杨家门,也还没生过娃,杨家的那个小少爷都是杨廷式原配所生下的,那原配生下一子后,却因难产失血过多而命丧黄泉,她这才做了继室,她思及此感叹了句这女人生孩子啊,就象是过鬼门关。 她这么一说,那鱼氏就白了她一眼,这不会说话的人就是没治,你这么说不是让徐夫人忧心忡忡吗,徐大人让我们来干嘛了,不就是来逗他夫人高兴的吗,这下可好,反其道而行了。 果然任桃华听了这话就有点面色发白,半天也没缓过来劲儿。 鱼氏赶紧出言宽她的心,“其实也没多大事,上庙里道观什么的拜拜,我娘家的两个嫂子那时侯胎都大得吓人,那时侯去烧了几柱香,舍了些香火钱,都是平安无事的生了大胖小子。” 任桃华对烧香这事是挺信的,本来她和徐知诰这世大概是没缘份的,她每次去寺庙都会虔诚礼拜念念祈求,后来不也把这个人惦记到手了吗? “她们去拜的哪个庙观?” 鱼氏一时也蒙住了,她只是随口一编,真还不知道这求生产顺利要拜谁。 “瞧我这记性,才多久的事就想不起来,等等,让我想想。” 正在量衣的阎氏却插了句嘴,“是琼花观吧,我听人说,那里供奉着后土娘娘,还有豆生娘娘和催生娘娘,十分灵验,那是正相当的。” 这样说来,却是挺合适的。 今天天色还早,她便携同鱼氏、耿氏往了琼花观去了。 琼花观座落在城北的一条相对宽阔的巷子里,门庭热闹,停了许多的车马。 她们进了观门,才发现宽敞的庭院里种了株大约丈余的琼树,此时正值花季,琼花在枝头盛放着,花大如盘洁白如玉,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才知这就是琼花观的由来。 进了正殿,正中央供着一位娥眉红唇的女神仙塑像,那塑像头插衔珠孔雀额饰额黄,腰系玉环带,足穿云头鞋,衣袂裙裾飞扬,后面立着两名侍女,正殿的东西两侧也供着两位娘娘,也是衣饰华丽。 她们头一次来,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随着大流挨个的点了香,往功德箱里投了钱。 她们又上别的殿里转了一圈,正打算离去时却被一个小道姑叫住了。 “几位夫人,一会儿观里要举办开光祈福法会,你们不留下来瞧瞧热闹?” 小道姑看起来似乎比任桃华还要小两岁,大概是才出家的,并没有修炼出那种庄重出尘的脾性,反而带了几分天真烂漫的稚气,她殷勤的挽留着她们,她们只好留了下来。 正说话间,却从东南角传来一阵动人的琴音。 作为任氏的嫡女,她自五岁起就习学了琴棋书画,她在书画方面要得心应手一些,棋现在练习有素,现在算熟能生巧,不得不说天赋这东西至关重要,便是她在琴艺上下了最大的苦功,也只是流于泛泛,远没有登堂入室,她记得徐知诰少年那时低眉信手所拂出来的琴韵,那叫一个余音绕梁的美妙,所以不管她现在多想和徐知诰凤凰于飞夫唱妇随,也不敢提出和他琴箫合奏。 现在这琼花观里不知名人所奏的,却称得上天籁之音,曲尽其妙。 在春意氤氲晓风轻拂中,春闺女子在乍醒之时,被清新的鸟鸣惊起了慵懒的困意,开窗纳阳,但见新枝青翠繁花似锦,那是令她迷恋的明媚春光,放到极致,收尾,□□虽好,却不长久,思及人生短暂不禁怆然,生起了淡淡的悲伤之情。 一曲即终,她们几个都是从细腻温暖的春光里又回到了炎炎夏日之下,都是如梦初醒,耳畔似乎仍是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这是一首古曲,名为玉楼春,任桃华也会弹的,可是却不及这人的万一。 任桃华问道,“这是何人所奏?” 那小道姑面露得意,象是就等着她问这句话,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是夢夫人。” 她们问起这萝夫人是何许人也,小道姑更是滔滔不绝,她说萝夫人是琼花观的常客,和观主惺惺相惜关系极洽,经常会在这儿住上两天,和观主切磋一番琴艺诗文。 这夢夫人风姿绰约才华横溢,以前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流落如今是江都一个挺大的官的外室,那大官年轻有为文武双全,生得又貌美清俊之极,世上少有人能匹敌的一个如意郎君,和那萝夫人是两情相悦伉俪情深,唯可惜这大官有个悍妒的正室夫人,那大官惧内,又怕这萝夫人受委屈,只好在外面置了宅子给这萝夫人,只可惜了这等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却是红颜命薄,连个妾室的名份也没有。 那鱼氏和耿氏对望一眼,在江都年轻权重俊美的大官,首推徐知诰,而夫人悍妒的,据她们这些时日留意,自个怀孕却不许夫婿的通房入室服侍,任桃华绝对可以算做第一人,倒没听说哪个大官俱内,徐知诰也不象是惧内的人,但从来不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回纳美妾,勉强硬算惧内也说得通,综合种种,这位夢夫人是徐知诰外室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她俩对号入座了一番,都不太敢看任桃华,鱼氏更觉着自已闯了祸,好端端的多什么嘴。 这时却听得任桃华笑问道,“琴技超凡脱俗出神入化,那琴音色松透清越,也是把上好的琴,是什么琴啊? 小道姑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最后只说道,”就是和绿绮差不多有名的琴。“ 鱼氏耿氏松了口气,这样子是没猜到的吧,以这位徐夫人的不知遮掩的性子,早就醋海翻波说笑不起来了。 可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她俩都猜到了,没有理由这有切肤之痛的人反而一无所察,这倒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 “是独幽还是冰弦?” ☆、第70章 登徒子 那小道姑闻言眼前一亮,她听过即忘,一经提醒,便想起来了。 “夫人高明,正是独幽。” 面前的这位年纪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妇人,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可是姿色殊妙绝伦,和夢夫人那是各有千秋,当然不如夢夫人那样仪态万方气质如兰,可若单论容光的话,可还要胜上三分,而且那身娇贵之气,就算就素衣简饰,也遮挡不住,绝对是出自显赫的门庭。 原想这种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最多也就是知书达理的,没想到却只凭耳闻便能说出那琴的来历,要知道从古至今,那名琴可不只百张之数,这美貌的少妇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蒙的,何谈高明,小道长如何称呼?” 那小道姑笑道,“贫道法号碧虚。“ 任桃华念了一遍,笑道,”这法号倒是有趣。“ “碧虚,能见一见那弹琴之人吗?” 鱼氏刚刚落下的心又吊了起来,也眼巴巴的望向碧虚小道姑。 碧虚被她们三人灼灼的目光给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道,“怕是不成,夢夫人爱清静,而且夫人的郎君也不喜她见外客。” 见任桃华噢了一声面露失望,便面带歉意的给她解释着,原来不久以前,那夢夫人在观里遇登徒子拦截,那登徒子是右卫上将军的长子,气焰器张,见那夢夫人颜色非凡,立马就要抢回府去,他本身就习武,手下又带了不少凶神恶煞的随从,当时观主也是束手无策,后来那萝夫人的郎君现身,那登徒子一见就吓得变色,后来被收拾得挺惨的,由那些随从把他掺扶了回去,她们才知,原来这夢夫人的俏郎君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而且大有来历,不只是个官,职位还挺高,可以一手遮天的那种,这事当初闹得很大,后来消息却封锁得严实,想来也是这郎君的手段。 任桃华听罢,笑道,“一朝被蛇咬,这也难怪了。” 鱼氏心情几番大起大落,这时见任桃华红荔微绽露出整洁的贝齿,才如释重负,心想还是不知情吧。 耿氏却觉得无趣,你至于吗,不过是养个外室,早晚都会知道的,象她家杨大人,奉公职守,那是一本正经的人,听说在外面也是有人的,她虽妒火中烧,可是也是无可奈何。 她哪里知道那周宗曾再三叮嘱过鱼氏,那徐大人虽不露声色的,其实对他这夫人极为上心,你和她作伴,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就不要过她的耳根,周宗心细如发善于揣测人心,即是多言叮嘱,这鱼氏也不得不信服,况且周宗虽没说,可是她也浮想这大约是那徐大人的授意,而且今日这妣漏起源是她,就更加如履薄冰了。 鱼氏想,今日这事,即没出差头,徐知诰这两天也是没在江都,那就不要跟她家大人絮言了吧。 她们几个在观里看了一会儿的法会,主持法会的是琼花观的观主静尘,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生得十分清丽,气质脱俗,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平时常看到的那些故作庄重眉眼放□□道士倒是天差地别的。 这法会很是枯燥,见任桃华哈欠连天,鱼氏借机提出离去,几个人就出了观门,见天色还早,就去了一趟东门街。 回到徐府,已到了黄昏,芷花一边给她倒着茶水,一面埋怨着她,不该吃那冰雪荔枝膏,也不应去醉仙居喝酒。 她火住上窜,这才多久,她自小的丫头也成了徐知诰的走狗,但冷冷的道,“等你主子回来,这些话对他说吧。” 芷花闻言愣了半晌,她的主子不就任桃华吗,她一片好心,却被曲解成了驴肝肺,心中也是不无委屈,含了两泡泪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任桃华愣了愣,对知琴笑骂,“这死丫头,两句话都听不得了。” 知琴讪讪的笑着,“二公子走时,千叮万嘱的,让我们照顾好夫人的起居饮食。” 因为徐宛雁婚事在即,徐温和李氏亲自回来主持婚典,升州那边就让徐知诰去坐镇,徐知诰临走时召集了她们几个贴身的丫头,嘱咐了许多,那细致入微的,吉祥的不是滋味都掩饰不住了。 任桃华却是心不在焉的,只说了句,“我今儿早些睡,把饭端上来吧。” 因为饮了酒,她这一夜就到了大天亮,赶紧起身去向白氏和李氏请安。 到了李氏那儿,徐温也在,看样子也是刚刚才起来,正在一起用着饭,李氏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她几句,意思她昨天出去一天太不象话,徐温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解了她的围,然后就问起她,什么时侯生啊 “下月初。” 徐温道,“那也没多少天了,我让知诰早些回来。” 任桃华现在可不太想面对徐知诰,但徐温如此说,她只好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徐温又跟她聊了几句,话里话外透着关怀,语气温和,可也隐隐带着窥探,她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徐宛雁在婚典的前一天把她找去,两人抵足而眠。 “知道我为什么会大病一场?” 徐宛雁那场病是淋了雨,她约了沈焕,跟沈焕陈明了一切,她早已是钱传瓘的人,这并不是流言,她以为沈焕必不会忍下这样的奇耻大辱,东窗事发,徐沈联姻铁定是黄了,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日子一天天的,沈家那边一点动作也没有,婚礼却是临近了。 “我一直想去找他。” 任桃华没吱声,徐宛雁是这样说,可并不会去这样做,若是可能早就走了,她放弃了国家姓氏地位身份,也只能成为钱传瓘成群妻姜中的一员,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见到自已的亲人,在异国他乡孤老终生,钱传瑾若是继承了他老爹的位,还会好一些,她也许也能弄个妃子当当,但这还要在她不失宠的前提下,这赌注太大了,可是回报却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我不能,过了今晚,还要努力去忘记他。” 过了今晚,她会成为沈家的媳妇,沈焕的妻子,如果沈焕愿意接受她,她还会成为他儿子的母亲,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再思念着敌国的主将,就算努力忘记不了,也只能把他深埋在心底。 徐温嫁女,婚礼隆重轰动,除了吴国的宗亲高官,交好的邻国也送了重礼来恭贺,那一场盛事的热闹之处,她还是听任子禹后来学说的。 徐宛雁三日回门,小俩口脸上果然是没有看到羞涩喜色,可至少沈焕和徐宛雁面上都是心平气和的,也看不出什么别的状况来。 她生产的日子临近,身子愈加的沉重,天气又炎热,她每日里最多只是在庭院里转转。 这天午后,起了些风,炎热的空气掺入了些凉意,她在槐树下的躺椅上纳凉,这时芷花喜盈盈的跑来告诉她,说是姑爷回来了。 她恩了声,芷花见她不甚热络,心想小姐最近是越发的懒了。 任桃华想,按以往的经验,这回来总得忙上几天,他们才会见面的。 她看那芍药开得艳丽热烈,有些见猎心喜的想摘一些放在屋子里,见芷花知琴都忙着,便自个去采了几枝,刚直起身子,却跌入一个怀抱里,她嗅到熟悉的味道,僵直了身子。 “忙什么呢?” 徐知诰磁性悦耳声音响起来,一如即往的,声线低沉音质清冷,是她多心吧,居然听出了点儿炽热和责备。 她没抬头,只举了举手里的芍药,“采些放在屋里,好看吗?” 徐知诰低头看她,伸指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笑道,“好看。” 任桃华羞红脸瞪着他,这人十来天不见,怎么化身登徒子了,可是被这么俊美不群风姿卓绝的登徒子调戏,那种滋味却是微妙难言的,她想到登徒子这个词,心里又油然而生了些许黯然。 她正在神思恍惚间,却觉得身子一轻,回过神时已被徐知诰整个抱起,往屋里走去。 她挣扎着要下来,这大白天,就这么几步路,多丢人啊,徐知诰却没理她,只是步履从容稳健的把她抱进了正屋。 “都别进来。” 芷花和知琴等丫头都住了脚,等侯在门外。 徐知诰放她下来,却狠狠的亲了她一顿,才松开她,伏在她的肩头,有轻微气喘的问道,“想我没?” 任桃华点头道,“朝思暮想。” 徐知诰收敛了笑容,移开一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话回答得太痛快,怎么没听出多少诚意,还不如以前扭扭捏捏的不说,可他真想她了,他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先到了徐府,虽然抽不出空来来探她,但是想任桃华总会有空来勤勉居,可是他一等再等,等到事务都忙了一半,还是没见到任桃华的影儿,这才忙里抽闲上赶子跑来了。 徐知诰低眸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笑骂道,”小没良心的,枉我这么惦记你们娘俩。“ 任桃华想啊,你大概还惦记着别人吧。 徐知诰没待多久就走了,说是晚上不定什么时侯回来,让任桃华先睡不要等他。 晚上任桃华自是早早睡了,她睡得足,第二天徐知诰起来的时侯,她也同时醒了。 她昨天喝了许多茶水,起夜比往日要频繁得多,徐知诰觉轻睡眠浅,躺在外侧那是睡不踏实的,搞不好都得彻夜难眠。 任桃华躺在枕上,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瞅到徐知诰那张微微带着倦意的面容,那眼下的淤青挺清晰的,她都不太敢多瞄,一边有点心疼,一面在心里又骂了句活该。 唉,她觉着自个都精分了。 她和徐知诰之间,虽然相识很早,但并非娇鸾雏凤般的少年情侣,开头就只是她生了蒹葭之思,后来她是心满意足了,但是她一直不太知道徐知诰的想法。 徐知诰对她,一开始是完全没有苟且的心思的,只把当作世交家的小妹妹,后来误娶了她,似乎也挺喜爱她,但对她也没有太浓烈的情爱,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称得上恩爱,却不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除了细心体贴,就只是情意蕴藉,可她在这方面鲁钝一些,并不是很能透彻体会加以回应,徐知诰始终都有点对牛弹琴,时间久了,她也心虚,长久得不到共鸣,他会不会移情 ☆、第71章 生包子 在七月初的一个下午,任桃华觉得阵痛的时侯,芷花她们分兵几路,一面赶紧去找稳婆,一面差人去通知白氏和还在外面的徐知诰。 在帐幔遮蔽中,几个稳婆都出了一身的汗,这夫人虽即不算□□也非大龄,那胎不算小骨盆却不大,胎位虽不是那种大凶的横位,可也不怎么正道,她们都是经验老道的接生婆,知道这种状况是有些不妙的,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结果。 任桃华只觉得身体里好象有东西在下坠,似海潮般,一波接着一波的,那种疼痛无法形容,似乎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开,可是怎么撕也是撕不开,折磨似乎是永无休止的,原来这就是分娩之痛。 她听得稳婆在耳边七嘴八舌的灌输着她该如何,她使出了吃奶的劲,跟着那股浪潮一起冲击着堤岸。 两个时辰后,任桃华的浑身都似水洗了似的,她知道生孩子遭罪,可到她这里竟艰难到了极点,她已到了强弩之末,几个稳婆对望几番,都有些慌了手脚,产妇使不出劲了,这样下去,毫无生路的。 其中一个叫查婆的接生婆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到了在外面廊上椅子上坐着白氏跟前,低声道,“夫人,是保大还是保小?” 白氏一惊,竟到了这种境地?这事她可做不了主,她站起身来,向一直在廊上直挺挺站着的年轻男人颤声道,“二郎,你拿个主意。” 查婆闻言也向那年轻男子望去,她来时还没有见过这位,廊上这位高个的男人站姿笔挺,形容清俊气度不凡,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绝非是等闲之辈,只是脸色煞白,薄唇紧抿成一条线,那盯着她的眸光黝黑暗沉,看不见一丝儿的光彩。 依着那白氏的态度,她也猜度出了他的身份,是那产妇的夫婿,吴地的实权人物,徐家二公子徐知诰。 查婆不敢怠慢,行了一礼道,”请大人示下。“ 徐知诰半晌没有吱声,查婆其实也能猜得出来,这种富贵极盛的人家,定是以子嗣为重的,只是又不想落了个寡情薄意的恶名,才会先惺惺作态以示不忍,她心中突然很替任桃华难过,那么娇滴滴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竟丧送在了这生孩子的关卡上。 “尽量都保下来,不行的话,就保大人吧。” 查婆愣了一会儿,才应了声是,这轻描淡写的,仿佛并不是太难的决择,她加紧了脚往产房回转,跟其它两个稳婆交待了徐知诰的话,那两个稳婆点点头,这种迫在眉捷的状况,已是不能拖了。 她们会动手把肚里的孩子绞断取出,虽然挺残忍,可是这样做,起码还能保住一个。 她们要下手时,却遭到了任桃华强烈反抗,她们狠狠心,齐力去压制任桃华,任桃华虽然激烈的挣扎,却已是精疲力竭,哪里能犟得过几个人合力,后来便只是无望凄厉的哭泣着,却听得门轻响,徐知诰进了来。 查婆想说这种污秽之地大人您不好进,可是人已经一只脚迈进来了,而且那看起来挺温和的人,身上却有一种不容辨驳的气场,她张了张嘴,却只见徐知诰几步已到了产床前,神色还算平静的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见了他,好似见了救星般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别让她们杀了我们的孩子,如果孩子死了,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徐知诰低首看着任桃华,“四姐儿,若是想保住他,你就争点气,自已把孩子生出来,你做不到的事儿,我情愿代劳,唯有这事,替代不了,你只能靠自已。” “我能生,我生。”她抽噎着保证,生怕他反悔。 半个时辰后,任桃华产下一个八月余重的男婴,在昏过去之前,她自个都觉得是个奇迹,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当她用光力气,觉得能和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时,她觉得她生不出来了,放弃了,可是母子只能独留一个,她拚死一博,竟然闯过了一劫,绝处逢生母子平安。 听到孩子的哭声,白氏也松了口气,念了句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收起念珠站了起来,又看了眼徐知诰,今儿晚上,这个一贯都城府深沉老谋深算的养子是不是乱了方寸? 连她这个乡下老太婆都看出了有些事做得极为不妥。 第二日任桃华看到自已下的小包子时,终于体会到了任莲洁的心情,天底下刚出生的婴儿大概都是雷同的,乏善可陈,她这个不过是白胖了许多,不过她看到时仍是从心里底欢喜无尽,那种心情真是无法表述。 ‘ 当天上午,卢氏就领了一帮人来探她,申氏路氏,大嫂余氏,还有任紫真两个,都围着她们娘俩说说笑笑的,一室的喜气洋洋。 “这耳朵和你小时侯是一模一样的。” 任桃华探过去瞅了瞅,连她娘都只能找出这么点相似之处,她眼力又不好,也看不出啥,不过这孩子那双水灵的丹凤眼倒是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它的五官,就只能长长再看了。 余氏摸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又是羡慕又是失落,任桃华有福气,一举得男,可她嫁给任子信这么多年了,却仍是一无所出,卢氏在这方面宽厚,她主动提出让妾室先生,卢氏却始终没松口,她心中是感激的,但若是今年再无消息,她自个都无法收拾。 连那子息同样艰难的任榴香前几日都传出了喜信儿,任氏不同于楚家那等寒门,任子信又是嫡长子,她实在是挺不住了。 她现在已在考虑停了哪个妾室的避子汤,那芬姨娘老实本份,是首选,若是让那一脸小人得志的婕姨娘得了子,还不得尾巴翘天上去,可是她也不能选那在她夫婿心目中看重的,可任子信这人继承了她爹的绵软不露的性子,对两个妾室似乎是相差无几的,可是在心里该总有个厚此薄彼,她最近开始观察,捉摸得头都天天痛着。 她在这里自哀,卢氏却看出了端倪,心里也叹了口气,请了多少大夫也看不出毛病,可就是怀不上,她虽安慰着,可是心里也急着,何况这事连任明堂也过问了两回,她心里再同情心疼这个儿媳,可是子嗣为大,最后大概还得她出马做这个恶人。 “有奶水吗?”路氏问道。 任桃华摇摇头,她也想亲自哺乳,听说这样孩子和娘比较亲近,可是她的奶涨得并不好,挤出的奶稀汤寡水的,宝宝喝她的奶怕是要饿得够戗,只好让奶娘哺着。 申氏笑道,“若没找到奶娘就让你三婶娘给你去寻,她家孩子多,对这事儿熟。” 任桃华也笑道,“早就找好了。” 那奶娘姓辛,是徐知诰亲自挑的,在徐府养着,比她先分娩了五六天,那奶足性着呢,除了喂她自已的闺女,再奶一个绰绰有余。 任蕊怀张罗着抱孩子,却没人肯给她,生怕她给弄摔了,气得她撅着个嘴。 任紫真却是心不在焉的逗弄着孩子,似乎满腹心事。 一屋子人的正笑闹着,听得芷花的声音,有丫头打了帘子,徐知诰迈步进了来,任桃华有些楞,怎么大白天的也能冒出来? 徐知诰虽然态度挺和善的,但任府的人见到他,大多数都有些局促,屋里后来就只听得见卢氏和他的寒喧声。 “岳母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小住几日吧,也好陪陪四姐儿。” 卢氏笑道,“不了,这左溜是离得近,我每天过来就是。” “也好,那我日日派人去接您就是。” 任桃华垂着头却有些稀奇的听着,徐知诰这人带着张假面,看起来并不冷,但骨子里却是疏离冷淡的,可这时和卢氏谈笑风生,态度温良谈吐有度,恰到好处的热络殷勤,不着痕迹的讨好,从卢氏的语气就能听得出是十分满意快慰的。 听着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申氏插了句嘴,“孩子起名了吗?” 徐知诰瞟了任桃华一眼,“起了,叫景迁。” 申氏和卢氏都没吱声,这名字虽然顺耳,可怎么听着,都不是太吉利的名字,让人情不自禁的起了物事人非的感受。 任桃华抬头正和徐知诰的视线对上,突然想起来这名字她是始作甬者,当时徐知诰写了几字名字让她挑,她随手一点,就是这个迁字,当时徐知诰看起来并不太满意,还嘲弄的说了句你还真会挑,她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居然真的采用了。 徐知诰留了卢氏她们用饭,又抱了会儿孩子,才告罪离去,过了一阵子,有丫头来禀饭席已摆好,芷花领着卢氏她们过去,任紫真却慢了两拍,落在了后面,任桃华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把孩子递给知琴,教她抱着去辛奶娘那里吃奶。 ”怎么了?“ 任紫真卷了一会儿绣蕉叶的袖口,才说出了,原来她到了说亲的年龄,也有两家主动来提亲,任明居是个很开明的父亲,亲自把两个准东床的情况和她摊明了,任她自已去择选。 一个是冯氏的子孙,书香世家教养出的子弟,冯延巳,虽年仅十七,却是以才学渊博出名,文章颖发诗词藻丽,辨说纵横能言善道,是极其出色的一个少年郎,前途无量。 另一个却是曾经救过任桃华的刘信,现为镇南军节度使,已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前程远大,就是年届而立,出身微寒,不过也是至今未娶,任紫真嫁过去那就是正经的三品夫人。 任桃华洗耳恭听,听罢问了句,那你中意哪个? 任紫真难得的扭捏的脸红了,她原来自是中意冯家的,毕竟姐儿爱俏,她和冯延巳那是年貌相当,可是任子禹和冯延巳最近相交密切,说他这个人是狡诈谄媚,她是拿捏不住人家的,她就不禁犹豫了。 刘信是个糙汉子年龄又比她大了不少,开始她自是万般不乐意的,可后来那刘信却主动找上门来,在她去铺子买胭脂的道上把她劫掳了,对她动之以情,她虽然羞恼交加,却也有感于他一片赤诚之心,更难以决择了。 “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来求四姐姐给个指点。” 任桃华听她学说完,沉吟着,那刘信是不错的,为人仗义稳重,就是年纪大了些,而那冯延已最近名声却很是响亮,不仅是少年敏发,而且那仪容据说也是不差,配紫真那是绰绰有余,但任子禹话也是有谱的,他虽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却是心中极有数的人,在种事上是断不会玩笑的。 “我不能替你选,只能说,如果是我,会选刘信。“ 任紫真听罢,合计了一下,在她这些姐妹中,她都问遍了,除了蕊怀,那些嫁了人的姐姐们统统的都替她选了刘信,其实她的心还是稍微的偏向着冯延巳,看来真得重新考虑了。 ☆、第72章 比一比 此后的一个月,日子过得很太平,任桃华坐着月子,虽足不出户,每天都教丫头们把吃过奶的景迁抱过来照看。 没满月的婴孩,就是爱哭闹,她总得抱着悠,才会安安静静的睡觉,虽然挺累的,可是一听见孩子哭她就心疼,根本不舍得丢给奶娘撒手不管。 何况,景迁也不总是闹,看到鲜艳逗趣的玩意儿,听到拔浪鼓的声音,就会蹬着胖胖的小腿,乐得脸上开了花。 徐知诰有时侯早回来,孩子还没被抱走,大多数时侯他只是坐在旁边看她们母子玩,偶尔也会抱起他逗上一逗,他抱孩子姿势挺老道,一点没有大男人的那种粗鲁的笨拙,姿态从容,怀抱奶娃仍保持着绝代风华的范儿,很是难得,可任桃华却难免五味杂陈,景迁并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孩子快满月的时侯,吉祥求见她。 她才记起来,多久没看到吉祥在跟前晃了,冷不丁的她都觉得陌生。 吉祥进来的时侯,她一眼望到就暗暗摇头,这才没过多久,这丫头却变得越来越抢眼了,丰姿冶丽自不必说,那曲线婀娜得又是更上一层楼了。 “你有何事?” 吉祥是来送东西的,她亲手缝制刺绣的,两个花裹肚和一双虎头鞋,金鱼枕,红花绿叶的荷花帽,还有一个荷包。 这些大多都是给孩子的,只有,她拿起那个绣得很是精致的石榴形状荷包,吉祥连忙说这是送给夫人的。 任桃华笑道,“亏你有心,有劳了。” 吉祥低头敛目连声道不敢。 吉祥走后,任桃华挑起那几样手工仔细瞧着,这手艺是一流的,针脚细密匀称,色彩斑斓绣工精美,难怪会是那挑剔的李氏的得力丫头,真可谓内外兼修。 这段时日她坐月子,自不能和徐知诰行周公之礼,可吉祥也捞不着入室服侍,眼见得她马上就要满月,挺不了多久就可以承欢,这才坐不住了,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她破瓜之日怕是更遥遥无期了。 李氏对此颇有微词不说,她也的确前所未有的倾慕那有权势手段又有容貌风度的徐知诰,放眼天下,别的男人和他一比,那都是渣子了。 可是她是个聪慧的,有些了解徐知诰,并没有冒失的去诱惑他,反而来自个儿这里讨好殷勤,若是个贤惠的怕也就范,顺水推舟为夫婿和丫头扫榻点烛,可任桃华却是油盐不进的,有时侯,她也在想,如果不是徐知诰,她的夫婿是别人,那她也能做娴淑大度美名广传的贤妇,大家伙分享夫君没话说,可是她即得到了徐知诰,就改不了这小心眼的毛病,不管是否可行,她就想独自霸着他。 晚上徐知诰回来,无意看到桌案上的荷包,拾起来,瞧了眼任桃华,深幽黑眸闪烁了一下,有些悦色浮起来,分外的明亮。 “这是给我的?” 任桃华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啊,吉祥给你做的。” 徐知诰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失笑道,“这手艺果然不是。“ 任桃华沉了脸,这话当然不是捧她的,她心知肚明,同样是八岁拿针线,可她在这方面就是比别人逊色,这一点,徐知诰也是清楚的,当年她也曾花了很久的时间给徐知诰绣了一个丹凤朝阳的荷包,她绣好后,厚颜无耻硬换下了徐知诰身上的那只旧荷包,可是拿回去一看,才自惭形秽,这只旧荷包的精美绝伦完全衬托出了她那只的拙劣粗糙,虽然后来徐知诰也没佩带,但她回想起来就觉得没脸。 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徐知浩饮了几口茶,才缓缓的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扯过她的一绺青丝,在在修长的指间把玩着。 ”我的荷包挺旧了,亲手给我绣一个好不?” 这话讨好的意味是很明显的,可是任桃华意犹未尽,“我绣的你哪里稀罕戴。“ 徐知诰松开她的发,探手把她整个抱入怀里,埋下头,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亲够了才叹了口气,”你就是绣出个大马猴我也佩着。“ 任桃华被他亲得艳若朝霞雪腻芳酥,他心中一动,又生生压抑住了,其实他元气充沛精力旺盛,其实欲望比寻常人还在强烈上许多,只是仗着自制力强悍,把自已的欲流控制得极好,反而给人了禁欲寡淡的印象、其实以他的身份要多少女人都没问题,可偏偏遇上任桃华这个魔障,醋吃得厉害,根本不让他碰别人发泄,他又怕伤了她,其实大多时侯都是隐忍着的,不过他也微讶,每次那种满足畅快,却又绝非语言所能描述。 满月那天,大摆宴席,宾客无数。 第二天,任桃华看着那长长的礼单,她先是看了亲属们给她的送的礼,任家大房三房都是送的滋养身体的补品,而任莲洁送的是两方徽墨几管宣笔,还有几沓松花笺和水纹纸,任榴香送的是她亲手缝制的小孩四季衣帽,任杏芳送了长命金锁和金脚镯。 再看外人送的礼,五花八门的,礼是不轻的,但也没有过重的,象那些送庄子店铺什么的,徐知诰都让人给退了回去,那几个人回头又补送了一份礼。 她倒是不心疼的,那庄子店铺的,她名下也有好几个,远在麻城的一处五进的大宅子,还有江都城郊的庄子,城里宵市桥边有个小酒肆,长春巷里还有个打首饰的金翠坊,这几处产业,除了那宅子,其它的都有收益,当然和那在旺街上的没法比,但是收益也是挺不错的,每年也有上千两银子的进帐,并不算太多,可是在徐府的衣食用度都不用她开支,这笔钱如果她不乱花,还是会存下来许多体已。 除了那江都城郊的庄子是徐知诰送她消暑的,其它都是她的陪嫁,她接手后也不大管,还用着原来的掌柜,只是每月听他们来报一次帐,她也不怕他们诓她,那每月收益在那摆着,只要不差得太多她也不会插手。 她这种万事不萦怀的性子,任莲洁评价,与众不同,也许算是福气吧。 只是她坐月子这个月,她那间金翠坊的收益少了一半,帐上也看不出什么,那刘掌柜哭丧着脸,说是那长春巷里另一个首饰铺,最近抢了他们不少的老主顾。 她理不出头绪,就想着这两天亲自去瞧一瞧。 没等她去,那金翠坊的小伙计却满脸惊惶的跑来了,说是那刘掌柜的不忿那间名为金雀坊的首饰铺抢生意,去砸了人家的铺子,现在人家绑了他,就要扭送官府衙门呢。 任桃华差点不相信自个的耳朵,错愕了一会儿,那什么的,刘掌柜也不是血气方则的热血青年啊,那看着怎么也有四十了,怎么象个毛头小子似的,这么沉不住气,这一扭送官府,再一查证,那间铺子是徐知诰夫人的,那这事不是得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影响得多不好? “快,领我去。” 她心急火燎的,还是临时换了身男装,就跟着那小伙计走了。 长春巷俗称买卖下街,虽没有路北号称上街的丰乐街那般繁华,可是也是个旺街,车马往来,川流不息,她在小伙计的引领下,一路迳直的杀向金雀坊。 那金雀坊门前围观了一圈的人,她带着人挤进去,一眼就看到那刘掌柜的可怜巴巴的被人架着绑着,那刘掌柜一辨识出这美貌少年是她,喜滋滋的赶紧颤声道,“东家,救我。” 她没理他,只去寻着那金雀坊的主事,举目四顾,“哪位是这里的掌柜?” 一个老头上前来,“老朽便是这金雀楼的掌柜。” 她身旁的伙计也介绍了她的身份,只说是金翠坊的东家,请那老掌柜的借一步说话,那老掌柜听罢,却摇摇头,说道敝东家在此,您还是和东家谈呢。 任桃华顺着老掌柜的示意找到了那东家,松了口气,这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不是老油条就好,会好说话很多,不过又想起徐知诰在不及弱冠的时侯,可也是极难缠的一个少年,把她那个一身老猫肉的大哥任子信都气得都一脸便秘。 “在下任四郎,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少年才打量完她,也拱手道,”查元骏。“ 任桃华对处置这事儿并不在行,不过这事儿也不难,只要让查元骏松口即可,不过查元骏态度虽客套,却是不让步,人家说的也合情合理,纵容了这一个刘掌柜,那岂不是谁都能任意过来闹一把? 任桃华心里骂着刘掌柜,一边只好低声下气的说着好话。 查元骏却看了看日头,”我一会儿还有约儿,就在对街,兄台若无事,也可一起过来喝几盏。“ 她能不去吧,只好点点头,回首看见焦诺几个默默的跟着,便说了句查公子先请。 两人步行着走过去,一路了序了年龄,原来那查元骏还是要比她大上两天,她套近乎便呼了查兄,那查元骏也唤了她一声任弟,任桃华寻思,这都称兄道弟了,话会好说些吧。 两人进了对面的酒楼,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面有几个和查元骏年纪相仿的少年,查元骏进来,便告罪道,“有些事耽搁了,恕罪恕罪。” 那几个少年都有些惊艳的看着任桃华,任桃华听着查元骏给他们介绍这是任兄弟,又听得查元骏一一给他介绍着,那美少年叫冯延巳,江都第一少年才子,那生得可爱的少年是他弟弟冯延鲁,另外那个吊着胳脯受了伤的少年是右卫上将军的周廷望的儿子,周觉。 任桃华还来不及惊讶冯延巳这个名字太耳熟,紧接着就更震惊,右卫上将军的儿子?那个登徒子!! 几个人落座后,那周觉盯着任桃华不放,“兄弟,从哪里找来的?” 查元骏简单的事件复述了一遍,周觉听罢,刚想举手拍肩,却呲牙裂嘴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道,”兄弟,别这么不开面,看在我的份上,那什么的,就算了吧。“ 任桃华一脸感激的看着周觉,周觉更加卖力的说情,那查元骏却只是微微笑着不语。 那冯延鲁是他们中最小的,只有十五岁左右,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瞧着任桃华,”任哥哥生得真好,好象能和□□巷的沉鱼公子比拟呢?“ 那周觉立马反驳道,”胡说,比他要美得多。” 两人争执起来,后来还是冯延巳说了句,不如晚上去□□巷比一比吧。 任桃华只觉得无比荒谬,她和几个膏梁子弟去那种地方?可是当查元骏说了句去吧,去了这事就一笔勾销,她也豪气干云的一口应承了。 他们又吃了些东西,闲聊了一会儿,几个人最后约定了晚上酉时中刻在□□巷巷口见面。 任桃华回到徐府,觉得压力极大,□□巷是什么地方,绝壁要偷偷去,晚上徐知诰那关还好说,他这几日忙,没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关键是怎么甩了阴魂不散的焦诺大护卫,她觉得这个一脸木讷的焦诺可比庄起还要令人头痛。 ☆、第73章 万古芳 “贱内悍妒,在下亥时中刻必须回去。”。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徐知诰唤成了贱内,徐知诰未必悍妒,可是她孤身去那种地方,若是穿帮,徐知诰的反应,她不敢想。 查元骏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用不了多大工夫。” 任桃华见只有查元骏和冯延巳兄弟俩,便问了句,”周公子呢?“ 话音刚落,周觉便从后头冒了出来,笑道,”任兄弟,愚兄见你多时未来,去迎你一程。“ 任桃华向他致谢,其实她这次这么痛快的应允,也未尝不是想探探这个登徒子的口风。 □□巷,顾名思义,那就是一溜的勾栏妓馆,满巷都是,有数一数二的秦楼楚馆,有名气的如嫦娥坊、米分黛阁,也有那不入流的倚门卖肉的小妓馆,入夜以后,那是满江都最繁盛喧嚣的所在,堪比白日的东门街。 在江都,上至王族高官,下至庶民百姓,就没有没去过这巷子的,当然,这特指的是男人,女人去这条街可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那巷子里其实也有两家伶人馆,里面的小倌男色鼎盛,生意极火,除了有龙阳之好的男人,也有不少妇人来光顾,大都是有财势的,人老珠黄独守空房的正室或都是寡妇之类,但却不敢象男人们那般明目张胆,都是乔装打扮面罩帷帽去的,遮掩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是哪个。 他们一行如今去就是这条巷子里最火的伶人馆,万古芳,里面有江都第一小倌沉鱼公子,最近又冒出来个落雁公子,除了这两个貌若潘安的馆草,一众小倌也是百里挑一的秀色可餐,那万古芳里是夜夜坐无虚席。 那万古芳的大门口此时果然已是门庭热闹,进了门更觉喧嚣,那正在和人寒暄老鸨一转身,正看见冯延巳一行,堆上了笑容,”呦,冯公子,周公子,查公子。“ 查元骏笑道,”李妈妈,新带来个朋友,落雁公子可否一见?“ 那李妈妈瞄了任桃华一眼,也是一脸可惜了,”真是不巧,刚刚有急事走掉了。“ 冯延巳道,”不是要见沉鱼公子吗,走吧,老规矩。“ 任桃华不明白这老规矩是何意思,周觉好心的给她解释,那两大公子可不是谁都见的,那两位通晓音律能诗善画,目下无尘自不必说,初见沉鱼公子需得奏一曲,他听得入耳才可相见,而那落雁公子则要在一柱香的工夫作一幅画,不拘题材,也说不上哪个更难一些。 象沉鱼公子,就只能冯家两兄弟见过,周觉和查元骏哪个也没捞着相见,而落雁公子,却是只有查元骏见过,就连冯延巳的画作都没入他的眼。 任桃华听着,就直皱眉头,听得那冯延巳说了一句,”任兄弟,清姿翩然,想必琴技也是出神入化的,请吧,洗耳恭听。“ 任桃华站到了瑶琴前,只觉头皮发麻,那几只还说她命好,这沉鱼公子指定了曲目,说这比随意要好发挥得多,这汉宫秋月每名闺秀自幼必习的曲目,她也是会的。 她深吸了口气,“珠玉在侧,献丑了。” 她坐下来,深呼吸,凝神静气,皓腕轻抬,青葱般的玉指拔动琴弦,音符从指间跳跃出来。 听了一会儿,冯延巳掏了掏耳朵,看了眼任桃华,只见她低首抚琴,蛾眉青黛,桃色的面容,嫩柳腰身,一个臭小子,却比女娇娥还要绝艳整齐,原以为那献丑是谦辞,真耳闻才知,大实话不过,连那周觉都不如,生得这般的神仙面貌,看起来门第和教养也不差,那意态也是踌躇洒脱的,草蛋的,还能再不学无术点吗? 他又扫了一眼其它几个,冯延鲁面露尴尬,那听曲一惯爱闭着眼打拍子的周觉摸了摸鼻子,只有查元骏面色自若的听着,眼神也是微诧。 一曲既终,任桃华内心汗颜,抬起头来,正要自嘲两句解围,却听等门被打开,一片绿云飘了进来。 “适才谁弹的曲?” 冯延鲁震惊,怎么这一曲竟然把那眼高于顶的沉鱼公子给惊动了,居然自个跑来,难道他耳力尚浅,这任兄弟其实弹得极其高妙? 见众人都望向任桃华,那沉鱼公子也把目光调过去,也不知这是何方神圣,胆敢来他沉鱼跟前弹曲的,不是登峰造极的琴艺,那也都是有些水准的,这个是来砸场子的吗,他忍耐着听到最后,就是想知道究竟会差到何种地步,弹完了,就坐不住跑来想看看这位高人志士。 沉鱼公子盯着她,却也是一呆,这少年不施脂米分颜色却如朝霞聚雪,一头乌发光可鉴人,杏脸桃腮,秋波流彩,唇樱榴齿,那些吟咏美人的诗句就不禁从他脑子里跑出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那庄子口中颠倒众生的美人儿,早以为只是他的拟想,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居然还是个公的。 “楚公子是来请任大哥的吧。” 听冯延鲁这么问,沉鱼公子下巴微抬,哼了一声,“几位,随我来吧。” 冯延巳心里感慨地叹了口气,以貌取人,从古至今都颠扑不破的真理啊,收了折扇,抬屁股起身随在了冯延鲁后面。 周觉厚着脸皮跟了过去,这间房就只剩下了查元骏若有所思的孤坐着。 那边,任桃华是大开眼界,这沉鱼公子的房间,比寻常贵女的闺房还要讲究,处处流露着精致,屋里面的香气那教一个好闻,似乎是桂花混合着梅花的味道,却是清清淡淡的,一点也不浓冽俗气。 周觉东张西望着,一边吸着鼻子,笑道,“真好闻。” 沉鱼公子轻飘飘白了他一眼,说了句几位坐吧,落座后,四个俏丽的丫头鱼贯端上来茶点水果,簇拥着他在一旁服侍着。 雅室之内幽香淡淡,俏婢侍立,公子如玉,时不时拂一拂弦琴,天籁之音流淌,月色皎洁,夜风拂动芙蓉帐幔,此情此景,天上人间。 任桃华也在惊叹着,怪不得男人们都爱来这种地方取乐消磨,这真是一种万分惬意的享受。 过了一会儿,冯延巳兄弟和那沉鱼公子论起诗文,她和周觉也插不上嘴,就在一旁听着,琼词芳藻,浸在耳里,却觉唇齿生香,才知原来就连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冯延鲁亦是能文善诗之人。 听了半天,她无意中却被墙上的一幅仕女图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走近观瞧,那上面画着一个执扇支颐的美女,容颜如画仪态万方,饶是任桃华自负丽质天生,也不敢说比这个女子要美上许多,尤其是那女子独倚那桐树时眉目间流露出的风情,她更是自愧不如。 “这是沉鱼公子的心上人。” 冯延巳笑嘻嘻又难掩微妒的声音传来,听得那沉鱼公子笑骂了他一句。 任桃华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这沉鱼公子上赶子和人家比试琴艺落败,一颗心就此沦落,可是那女子早已名花有主罗敷有夫,却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只有把一腔相思付之流水。 她见那沉鱼公子一脸的忧伤,也不大好意思瞅,把目光移到一边,却见周觉神色异样,丁点没有听到八卦闲语的兴致,以他的为人,这是不对头的,她突然心中一动,某些蛛丝马迹串连起来,心跳得厉害。 这时却有人敲门,查元骏的声音传来,“任兄弟,落雁公子回来了,你过来一见。” 任桃华听得清楚,本来她的苦主就是查元骏,他的话她自然得听,而且这屋子里她有些呆不住,便起身告罪,那沉鱼公子张口欲言,却想起那落雁的脾气,心有余悸,把话又咽了回去,只阴沉了脸却没吱声。 查元骏在门外候着她,见了她便笑道,“你难得来一趟万古芳,千载难逢的机会,总要都见一见。” 什么时侯这么好见了?她听着周觉的口气,那是挺有难度的,周觉今晚上不过是混水摸水沾了光。 落雁公子的房间比起之前那位真称得上寒室陋舍,家具虽是清一色黄花梨的,却简单之至,只有一榻一案,几张椅子,摆设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一点也不象处在烟花之地。 落雁公子身长玉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听到门声后转过身来。 任桃华却是大吃一惊,这落雁公子好生眼熟,怎么竟与当初沙山之役身为徐知诰副将的胡夷那么象,不,应该说是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眉目俊秀之极,鼻梁高挺,就连的唇畔隐约的弧度都是差不多的,不同之处也只在穿着气质上,那胡夷一直是那种凌厉利落的武人作风,而这人缓带轻衫,惊鸿一瞥间却是姿容优雅仪态风流。 不过,再相似,她也不会认为这就是胡夷,那出身名门战功彪炳的胡夷断断不会来操持这种贱业,不管有多响亮的名声,朝廷三品大员倚门卖笑,那都是天大的笑话。 “坐吧。” 桌案上笔墨颜料已就绪,洁白如雪的棉纸摊在正中,她坐下来提起毛笔,却是鼻头冒汗,怎么照了面还得画,这一天晚上赶两场,一弹琴一作画,不禁就产生了那种在族学时被老先生大考的感觉,一紧张脑中是一片空白,这时就听得那落雁公子说了句就画那庭院里的秋海棠吧。 她抬头看到窗外那株盛开的海棠树,月光之中满目米分艳,她松了口气,静下心来落下笔尖。 闺秀的四大必修课程,琴棋书画,她比较得意书画,尤擅花鸟画,自信倒不至于露丑,这一幅海棠图几乎是挥挥洒洒的,没有什么停顿,一挥而就,就是后来觉得留白过多,正犹豫填充些什么,却感到落雁公子走近,伸手扶住了她执笔的纤纤素手,她一震,只想到这落雁公子的手掌粗糙磨砺,似乎有许多茧子,这时落雁公子已引导她的手落到一处。 进门之前,她曾问过查元骏,若是她遭非礼怎么办? 查元骏侧身挡住了那尾随而来的周觉,似笑非笑的说道在这□□巷里还没听说哪个恩客控诉被非礼的。 当然,都是恩客调戏别人的。 她被查元骏堵得无话可说,可此时这是什么状况,这么握着她的手,算非礼吧,可是人家分明又是在指引她作画,她余光中看见他神色专注心无旁鹜的,教她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可是那落雁公子的呼吸吹在她的脸畔,热热的,似乎鼻尖已经挨到了她的发丝,她只好微微避了一避,可是也只是躲过了一两指的距离,身上那股子陌生的男人气味持续不断的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躲无可躲。 在此其间,落雁公子执着她的纤手,却并无粘滞,带领她添了几笔落花坠叶,又如行云流水般的在空白处添上了几行诗句,直到该落款时才撒开,她有些颤抖的在右下角题上任四郎于武义二年酉月十八日涂鸦。 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 这是前朝刘兼所作的海棠花下半阙,题在这幅图上,却也应情应景。 落雁公子负手而立,观摩着她的画作,她也低头看着,本来觉得自个画得是不错的,可是人家添了几笔,那功力深浅就比对出了,那不只是强上一点儿的,且不说书法如何,那寥寥几笔在一张纸上就是泾渭分明高下立判,她正自懊恼着,却听得落雁公子说了句话。 “线条流畅设色独特,有些天赋,可愿随着我学画?” 任桃华抬头看沉鱼公子,见他盯着她看,神色是一本正经的,根本不似开玩笑,再说那夸她有天赋的话,她觉得不是虚言,她自认是如此,只是她跟他学,合适吗? 这时落雁公子却说了句,是我唐突了,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儿,你去跟顾夫人学。 任桃华惊喜交集,几乎都有点结巴了,”是那个顾夫人吗?“ 她口中的顾夫人可是天下书画大家,擅长人物画与花鸟画,不但自个是顶尖的名家,门下也是人才倍出,就连年仅十岁的公子都是众□□赞的书画神童,跟她学画,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她怀揣着推荐信出来,还没有回过神来,想着那落雁公子把信递给她时又碰了她一下,是误打误撞吧,那等人材容貌,他若想哪个女人,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的,犯得着从自已身沾这点肉末吗? 她神不守舍的走着,冷不防就撞上了人,正要致歉,却看清楚了来人,厉声喝道,“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 那人一怔,紧接着便恍然,一把抓住她,“恶人先告状吗,好端端的你怎么跑这来了?” 那人却正是任子禹,两人对望一眼,后来都暗自心虚,这时查元骏走了过来,“咦,你们认识?” 任子禹望她一眼,作答道,“一个远房堂兄。” 查元骏笑道,“我早该想到的,都姓任,又有些连相。” 查元骏和任子禹寒暄了几句,便提出和任桃华离去,任桃华问起冯氏兄弟和周觉,查元骏却是语焉不详的说不用等他们,后来任桃华想到了什么,就有点脸红。 任子禹说了句他送任桃华回去,那查元骏也没反对,几人便一道出了巷子口。 出了巷子,他们就觉得不对,这大街上怎么多了大批的官兵,寻常宵禁,可是没有这十分之一的兵,而且在挨个盘查着夜街上的路人,似乎在查着什么。 ☆、第74章 车辚辚 他们不明所以,都觉得这种阵仗还是避过为妙,四顾只见路南有条窄巷,便钻了进去。 穿过了那条巷子,在巷尾和查元骏告别,两下分道扬镳。 任桃华俩个也没走多远,就被一队宿卫军堵住,那宿卫头领打量他俩一番,也没盘问什么,挥挥手便让人把他俩带走,根本就是不由分说的匪类作风。 他们被带到了京兆尹府衙,直接被送进了牢房。 他们那间牢房里已关了许多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不少都是衣着光鲜的,大多数面色惊惶狐疑,也有那喳喳呼呼的叫嚣的,不过也没人答理他们。 任子禹和任桃华俩人站在墙角,对望了几回,也是心头疑惑,看兵荒马乱的,可不只是隶属府衙的官差,都有京城戍卫的兵马,究竟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连他们都惊动出来了。 京兆尹魏岑魏大人坐在上首,觑着下首的几尊大神,这也不知今天刮的什么风,首先是首辅徐知诰大驾光临,说是书房里遭了贼,丢了重要物件,下属见是徐大人,慌忙来请示他,这半夜三更的,他从床榻上爬起来,不敢怠慢,急勿勿的跑来,听徐知诰描述,是个细皮嫩肉的小贼,他命令官差出动全城搜捕,那徐大人却加了句,切记莫伤那小贼一根毫毛,他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套路,后来才知不只是京兆尹衙门,连京城六卫的军马都出动了。 然后,小徐大人和右卫上将军周廷望也联袂前来。 徐知诰心不在焉的坐着,那小徐大人右手支颐瞧着地面,周廷望面容肃穆正襟危坐,看起来是各不相关,可是气氛却是暗潮汹涌的,令他这个地主都不禁尴尬。 幸好这时下属过来禀告,说是牢房中已关了符合条件的上百名疑似嫌犯,魏大人看向徐知诰,听他说了句分批上来吧,便吩咐下去,令把人带上大堂。 任桃华俩人是第二批上来的,一进大堂,她先是被这种三堂会审的阵势唬了一跳,继而就发现了下首端坐的徐知诰,徐知诰丹凤眼微撩,目光一扫而过,在她脸上也没怎么停留,若不是她太过熟悉这个人,几乎就以为他没认出她来。 她垂着头,耳畔听那上首的大人问着徐知诰,“徐大人,你看,这其中可有那小贼?” 半晌之后,徐知诰撩袍站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在她跟前站定,说了句,“就是他,魏大人,人我带走了。” 徐知诰走了两步,见她原地发愣,说了句走吧,她反应过来,说道还有一个人,徐知诰回身看了眼任子禹,说道即有同伙就一起吧。 魏大人见徐知诰就这么领着任桃华俩人往外走,只觉大大不妥,急忙道,“徐大人,用不用给他们带上刑具或绑上?” 他听得徐知诰丢下句无需,正若有所思间,周廷望却轻咳了声,说道,“此案即结,其它的人都释放了吧。” 他堂堂右卫上将军的儿子被人从烟花柳巷门口捉入大牢,决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即已水落石出,不用特意出面,就这么混水摸鱼的放了人吧,这次若不是徐知诰的关系,他也不必请着徐知询出马,这三公子床气大得很,一路上都没给他好脸子。 徐知询看着徐知诰三人的背影,目光闪动,冷笑了一声。 出了府衙,徐知诰让手下几个送任子禹先行,任子禹给了她一个珍重的眼神,如获大赦的撤了。 任桃华紧倒腾着腿,望着前面大步流星的背影,心想走得可真快呀,她穿着男装小跑步都跟不上,敢情以前都是在等她的,前面一个转弯,徐知诰的身影消失,她也紧跟着转过去,却没有看他的人影,只好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东张西望着,四下里的招牌都是看不清的,而且这地段她也陌生,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明月,街道上更是黑暗笼罩,她孤单的一个人立在道中央,只觉那两旁看不清的地方都是鬼影幢幢的,心慌慌的也顾不得辨明方向,胡乱择了条路走着。 走了一阵子,又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她左顾右盼,决定往右拐。 就这样,后来她也不知拐了多少个路口,心知肚明的,这样瞎走下去,她怕是天亮也找不到家门。 只是她不敢站下来,那是更可怕的。 走着走着,总算在前方看到了一些微光,好象是灯笼什么的,她大喜,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跑去,她这么一加速,就听见后面也有清晰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如影形随着,好象在接近着她,她惊恐莫名,心剧烈的跳着,更加拚命的往光亮处奔去。 她越接近光源,越觉得后面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终于看到了,那果然是个提着灯笼的人,她刚要呼出救命二字,却及时吞了回去,这是个古稀之年的老头,老态龙钟的,还佝偻着腰,还不如她有战斗力呢。 她住脚平息了一下气喘吁吁,不管后面是魑魅魍魉,还是歹徒色狼,是祸躲不过,她猛地转身,硬着头皮一看,却陡然松了口气,这时才觉得双腿发软。 徐知诰缓缓走过来,“你跑什么?” 她摇摇头,也不管身后的台阶脏不脏,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徐知诰面色和蔼的安抚了那有些受惊的老者,老头离去后,徐知诰收敛了笑容,走到她跟前,她盯着面前的勾云金绣的黑靴,那双靴子移动,徐知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就这点胆儿,也敢夜不归宿?” 她低头听着徐知诰训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直行,可回,在第三个岔路口左转,正确,在第几个路口右拐,可回,……,后来也没有听,只觉得这声音在夜色里是分外的清晰,那磁性低沉的男声还是一如即往的,可是却不是那么悦耳了。 她抬头瞧着终于钻出了乌云的半轮明月,这大半夜,打发了马车和手下,两人步行回府,可不是为了夜街漫步的,不就是为了惩罚她吗,还这么啰嗦。 这时听得马蹄车行的动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楚。 徐知诰住口不语,一直等到马车过来,在他们俩跟前停住,才牵了她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的前行,她瞄了一眼身旁的徐知诰,见他闭上了眼靠着车壁,便低头把玩着裙压,一边思索着。 她没有发现徐知诰突然睁开了眼,那一瞬间那眸光都令人心惊,素来寡淡清凉的面容上竟然出现了恼火,他闭了闭眼,咬着牙说了句你过来。 这口吻令任桃华吃了一惊,这车厢时也没别人,她慢了一拍,却被徐知诰一把拽入怀里,不容喘息的亲她,薄唇覆上她,舌头撬开她的贝齿,迅猛的擒住了她的莲舌。 任桃华觉得徐知诰这次的吻大异从前,丁点也没有温情脉脉的前奏,一开始就带着狠狠的气势,如疾风骤雨的席卷而来,她无力反抗也无法无应,只能任那股风暴肆虐摧残。 直到徐知诰欲解她的裙带时,她才微弱的吐出了句不行,徐知诰看了她一眼,她就再也不敢反对了,只觉得他的眼神和从前大不一样,黝黑暗沉得仿佛能把人吞噬掉,她说不好,却觉得胆怯,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在这辚辚而行的马车上行这种闺房之事,真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那平日循规蹈矩的徐知诰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她任他强势凶狠的侵入,唉,不是生过孩子会容易些,怎么她这位夫婿的好象又精神抖擞过份了,开始还是挺艰难的。 不得不说,这种滋味真是微妙难言的,她只觉到前所未有的颠倒,怕弄出声响,只能死死的咬住唇,压仰住那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的欢畅,越是压抑却越是紧致,越是快活战栗。 事毕,她觉得自个已成了那落在地上被碾压成汤的花泥,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那已擦拭干净利落系好腰带衣冠整齐的徐知诰,只觉得无处控诉。 徐知诰的眼里似乎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冷静,她松了口气,任他为自已穿好衣服,又从袖里掏出白帕给她擦着破皮的嘴唇,那帕子上,都沾了些血,他皱了下眉,“使这么大劲做什么?” 她有冤无处诉,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只是红着脸瞪他。 徐知诰丹凤眼里荡漾着轻微的得意,却没再说什么。 这一番折腾,马车很快就到达了徐府,徐知诰没有下车,说是还有公事未完,让她先回去,她刚要下车去,听得徐知诰又交代了两句。 “暂时不许出门。” “好好洗一下再睡。” 她应了声,觉得徐知诰有点多余,他们刚刚那样,她不洗一下能睡吗 被人护送着往自个的院里走的路上,她才想起来,徐知诰一直也没询问自已去哪了,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她也不怕他问,早和任子禹对好了口供,可是这不问才教人忐忑。 她回到院里,却只有知琴一个人孤零零的等着她,芷花和另外几个小丫头都没有见着,她问了句,知琴说是芷花睡下了,她担惊受怕的又累又困,也没多想,洗洗便上床睡了。 第二天起来,她看到了其它几个小丫头,却仍旧没有看到芷花,就知道不对了,逼问之下,知琴才说了实情。 原来昨夜徐知诰没到戌时末刻就回了来,没看到任桃华,询问芷花,芷花支支吾吾的也说不上来,后来就被徐大人给带去了勤勉居拷问,她后来跟人打探,好象挨了棍子,不知状况如何,反正后来是一直没被送回来。 知琴说着都心有余悸,要不是任桃华身边没有太顺手的丫头,她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 听罢,任桃华急勿勿的就要去勤勉居,就芷花那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棍子,何况她本来就什么都没告诉芷花,只是让她伪装成自个已睡的状况,便是把她打开花了那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到了门口,她才知道,徐知诰昨晚所说的那个暂时不许出门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把她禁在这个字院子里,都不许她在徐府内走动,这是把她关押起来了?? 她院子门口安置了几个陌生面孔的护卫,都是一脸凝肃,根本就不吊她,连话都不屑与她说。 她只好和知琴回转,她呆呆的坐着,知琴更是忧心忡忡,不由想起来那位什么姨娘的,被一禁足就是大约两年,时间久得,她都记不得那位姓什么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75章 不讨喜 徐知诰禁了她的步,这消息在徐府之内自然瞒不大住,那几个妯娌都纷纷跑来,刺探着原由,连心灰意冷的黄氏都提出了点兴致来看看她的热闹,她不胜其扰,正想让知琴宣布她病了的时侯,白氏却亲自来探访她。 这些天,她自然不能晨安暮省,其实白氏对她们这几个儿媳的规矩松得很,正常是头遍鸡叫,儿媳就得起床去婆婆那里,洗漱梳头,服侍用饭,这些活做完了,还得婆婆说句去吧,她们才算完事大吉,可她们徐府这四个儿媳,都只是每天去点个卯便算数了。 白氏当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跟她聊了几句,然后就是老生常谈,讲柔顺之德贤惠之道,讲夫妇和睦相处的经验之谈,任桃华虽然对这位为人宽厚朴实的婆婆很有好感,可是有些话她是真的听不太进去。 就比方说她现在正讲的,说东汉有个叫冯衍的人,因为妻子任氏阻止他纳妾,他就把妻子休遣了,不只如此,那冯衍还写信给妻子的弟弟,说自已以先贤之礼纳妾,可是任氏却嫉妒反对,不去此妇,家不宁不清,福不生,事不成,如此一说,此等恶妇真是不除不快。 任桃华听得心里极不舒服,又觉得这个故事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的,白氏学说得又比较生搬硬套,根本就不是白氏脑瓜子里的东西,大概是有人授意现学现卖的。 说完了反面教材,果然白氏又讲了两个不妒的正面典故后,就说明了真实的来意。 原来今早那王令谋的夫人陶氏造访,说自个也豁出老脸皮了,女儿彩莺为徐知诰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夜不成寐,那原本丰饶的模样都瘦成了皮包骨,她做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长此下去,怕是连性命也丧送了,她也不求别的,有个妾的名份便好。 她的女儿也是江都名门闺秀中的翘楚,其实嫁到谁家都能做个正室。 后来又低声下气眼泪巴碴的跟白氏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氏心肠软,一听就受不了,应承下来,说是跟徐知诰商量一下。 任桃华越听越戒备,听罢又惊又怒。 “他怎么说?” “二郎让我问你。” 白氏瞧了任桃华一眼,徐知诰怎么也不象是夫纲不振的人,那是有大主意的人,怎么这点事还得问他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媳妇,象她那个老头子,纳妾那都是事后支会一声,先说也不是询问她的意思,那是尊重。 任桃华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徐知诰这么说,那口吻就是松动了,只要她同意,他乐得接纳。 “我不干。”她倒是干脆利落的一口否决。 白氏难掩惊讶,仍是苦口婆心的,“老二媳妇,你看,正好你也被禁足,主动给二郎纳个新人,就借此机会讨饶了,不是皆大欢喜。” “他乐意关便关着。” 这话硬梆梆的给她顶撞了回来,饶是白氏好性子,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感情跟她花了那么多口水都是对驴弹琴,这平时挺知书识礼的媳妇,这事上怎么这么油盐不进的,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饱经风霜的,居然又长见识了,真没见过这样的妒妇,得,反正她这个嫡母的处境也跟别家的不同,到底不是正经婆婆,这事她也不掺和了。 白氏甩手离去后,她摔了徐知诰最喜爱的那套青釉茶具,不解气又剪烂了他的一套衣服,几副袜子和亵衣,后来折腾不动了,才住了手,回到里屋躺下,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思绪烦乱,这时却听得孩子的动静,她不敢置信的坐起来,果然看见知琴正抱着景迁哄着。 她下榻光着脚丫跑过去,接过景迁抱入怀里,吧唧吧唧的亲了好几口。 她思念极了景迁,只是忍着没叫知琴去抱,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出,徐知诰准会数落她,大家闺秀治荡夜游,有失母仪妇德,何以为人母?另外她和景迁见面只是早晚的事,她更担心芷花,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在偌大徐府里,只有自已这个不靠谱的靠山,居然还牵累她,想起来都觉得愧疚。 她和景迁一起呆了两个时辰,又让人抱去喝奶。 她心情好转了许多,早早的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她起来,任梨姿就跑来,一脸的关怀,“四姐姐,听说二哥要纳王彩莺了?” 任桃华瞧着她,这天刚蒙蒙亮就跑来,她夫婿纳不纳妾的,怎么把她兴奋成这样,她哪里知道任梨姿的心情,她处处和任桃华攀比,唯有这件事上,她觉得是大获全胜了的,徐知诲虽对她不热烈,可也对别的女人没兴趣,整天就知道摆弄他那些香料。 “二哥真是的,这才新婚不过两年,怎么又要纳新人,男人呀,都是馋嘴的猫,不过王彩莺性子好,和四姐姐一定能处得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幸灾乐祸的任梨姿,她觉得脑瓜瓤子生疼,她揉了揉额角,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吩咐知琴,就说她病了,能传染人的那种风寒,来人一律挡架,谁也不见,放进来一个就唯她是问。 知琴痛快的应了声,后来又犹豫的问了句,“二公子不算在内吧?” 任桃华不耐烦的道都算,就算白氏来也一样。 一天的工夫,知琴挡驾了黄氏和董氏,又打发了卷土重来的任梨姿,只是黄昏时分,看到在斜阳里缓缓步行过来的徐知诰,心头一跳,忙走上前去。 任桃华正歪在榻上,看见珠帘打起,徐知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诚惶诚恐的知琴,她白了知琴一眼,知琴无辜,她照着说了,有病了,传染不能见人,可是二爷一句我知晓不妨就教她没话说了。 徐知诰在榻旁坐了下来,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脸色挺红润的,也没发热,但还是问了句哪里难受,我叫许大夫来给你看看。 任桃华拂开他的手坐起来,“我没病。” 徐知诰收回手,沉默着再没说话,她觉得火噌噌的往上冒,压了压,道,“你把我丫头还来。” “过几天就让她回来服侍你。” 任桃华松了口气,即是过两天就能回来,那就是无大碍。 “你还来做什么,把我关上一辈子也净心,省得耽误你好事。” 见徐知诰看着她,眼波温柔得仿佛薄冰融化了的春水,她就更气不打一处来,“那王彩莺为你衣带渐宽,你心动了是不?” 徐知诰有些无可奈何,他根本就不记得那王彩莺是哪个,何谈动心,只是他正值用人之际,王令谋是老臣,在朝中有些势力,有意效忠跟随他,为防他摇摆不定,娶了他女儿倒可免了后顾之忧,不过仅此而已,他也只是为用着踏实,他无可无不可的,又不好太拨了王令谋的面子,这王家人厚着脸皮提及此事已不是一次,白氏来问,他就随口说了那句话,随她去决定,这还没动真格的,可瞧这小犊子都气急败坏成什么了。 “莫气坏了身子。” 徐知诰淡淡的一句话把她的火气浇灭了一大半,她发作不出来,却觉得满腔委屈都化作了股子的酸气,直冲上鼻梢,她吸了吸鼻子,听得徐知诰吩咐屋里的丫头们退去,起身过来,整个的把她抱起来坐在了榻上。 她冷不丁的腾空唬得赶紧圈住徐知诰的脖项,徐知诰轻笑嗤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她,最后把她抱起头埋在了她的丰密的秀发里,有些含混不清的道,“你想独自霸着我,自个总要争些气吧。” 她怎么不争气了? 只是徐知诰把她箍得紧,她挣不开去看他的表情,只能自个思量着这话间意思。 徐知诰瞧见她白嫩细腻的颈项和耳廓都渐渐染上了绯红,心想这是猜到了吧。 她真庆幸自个现如今是埋着头的,他是那个意思吧,嫌弃自已不经用,每回到后来她都直告饶,徐知诰即使意犹未尽也从没太勉强过她,可是体会到这话里的另一番意思她就蓦然春光明媚了,虽然难于启齿也吞吞吐吐的说了句我能行的。 听到徐知诰低沉的笑声,她虽难为情却坚持加了句你别蒙我。 徐知诰没说话,只是收了收手臂,更紧抱住她。 “我明天能出去吗?” 徐知诰恩了声,本来是想这次好好的让她尝点教训,不想又横生枝节,怕她气病了,他还得上赶子来哄她,这次就是不了了之了。 “我想去跟顾夫人学画。” 她的这个想法,徐知诰是不大赞同的,那顾夫人的学馆颇有规模,却是人员混杂,后来却驾不住她缠磨,说是他托人去和顾夫人说一声,只是这样一来,她藏起的那封推荐信反而用不上了,无须再以任四郎的身份女扮男装,她想,能正大光明的去更好。 只是她徐夫人的身份太过显赫,不好混迹在那么多的学生中,便托身是个钱塘富商的正室夫人,假名崔夫人。 徐知诰安排就绪后,她就去了顾夫人的学馆。 顾夫人见了她后,考教了她一番画功,将她分到了丙班。 这顾氏学馆一共分四个班,分别为甲乙丙丁,这四班不按年纪性别身份来划分,纯以画功功底论,象任桃华的丙班,是排行第三的班,最末等的是后面的丁班。 第一天去,她大略一瞅,真是百花齐放,还以为自已年龄过大太惹眼,原来真不算啥,这里面上至五六十岁的老翁,下至十来岁的小童,有正值花季的闺阁少女,也有象她这样的妇人,还有衣着寒酸的书生,那是有教无类的。 男女也没有分班,只在中间隔着一张屏风。 顾夫人每天都会来讲一课,其它时侯是各种课程穿杂其中,有茶道、棋艺、音律、舞技等等,当然还是以书画为主,其它的课程只是几天轮上一回。 那个有名的书画神童顾闳中,有时侯顾夫人忙不过来,也会冒出来挨个指点他们几句。 时隔许多年,重回学堂,却觉得跟那时在族学的心境大不相同,凭空生起了许多感慨。 第三天,她去学馆时看到木牌上写着舞技的时侯,就觉今天有些暗无天日,歌舞什么的,对她来说真是一种艰熬。 她邻座的姑娘李瑶英却是一脸期待崇拜,告诉她今天的舞技师傅可是个绝代佳人,不但人生得清丽绝伦,那起舞更是风姿绰约宛如瑶台仙子,听说也不是一般的背景身份,是顾夫人不知请了多少回才首肯的。 ☆、第76章 舞纤罗 上舞技课不是拘在一方窄室,而是到了露天的揽月台上。 这顾氏学馆座落在北郊,占地辽阔,庭院自是宽广,亭台楼榭假山流水错落有致,那台子位处正中,并不如何高,只有五六尺,面积却很大,她发现除了丙班的学生外,在台子下,树林边,池水畔,都三三五五的聚了些人。 她眼波流转了一圈,收获了不少惊艳的目光,觉察到便立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在池畔停驻的一伙人中有人不禁咦了声,学馆里什么时侯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让人叹为观止的美人儿,这距离不远不近的,可也足够能看清楚了,淡青襦衣绿萼裙,乌发如云,一张明光绝艳的脸蛋,尤其是那双清澈潋滟得无法形容的眼睛,绚然晕彩,流转之间似乎把天地间的光辉都吸走了。 “丙班新来的,原来传闻是真的。” “可惜是个嫁了人的,要不然定要娶回家。” 他们有叹息,有惊诧,有惋惜,议论纷纷的,其中一个圆脸的少年低声对另一个俊美少年道,“哥,你觉得这妇人象不象任大哥?” 这两少年正是冯延巳两兄弟,冯延巳一直是没说话,若有所思,听冯延鲁这么说,扯了扯嘴角,何止是象,应该就是的,难怪他一直就觉得那任四郎很是不对劲,堂堂男子汉脂米分气太重了些,因为和沉鱼公子那种美得模糊了性别的男子关系暖昧,先入为主,他也没怀疑那是个娘们儿,此时一看,那分明就是个地道的雌儿。 他想也不知道那查元骏知不知情,只是这些天也抓不着他的影儿,想到这里,他撞了撞身边的那和查元骏长得挺象的年轻人,“元坎兄,你堂弟呢?” 查元坎默了一刻,道了声不知。 任桃华感到芒刺在背,便跟身旁李瑶英姑娘咬耳道,“下面那些都是谁,怎么上课还有旁观的?” 李瑶英抿嘴笑道,“别人上课哪来旁观的,也就是夢夫人舞姿天下无双,这些也都是我们学馆的,都是倾慕敬爱她的,甲班的才子也不在少数。” 任桃华听到夢夫人这三字的时侯,一下子就惊呆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她念兹在兹,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本尊。 这时有人说了句来了,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窃窃私语的人都住了嘴,人群寂然,都把目光集中到露台的石阶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裳裙,素雪明净,青丝飞扬衣袂飘动,怀中斜抱着瑶琴,缓缓拾阶而上。 任桃华目不转睛的盯着渐渐走上来的年轻女子,本来想一睹庐山真面目,没想到人家面覆轻纱,看不清脸容,只露出一双妙目,饶是如此,犹觉风姿绰约美丽不可方物,芳华绝代。 夢夫人上得台中,眼光扫了一圈,任桃华感到她的视线在自已脸上停顿了一下。 夢夫人樱唇轻启,大概是见来了两个新人,便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才正式开始授课,轻声细语的,娓娓动听,那徐徐的声音,流莺燕语千回百啭,不是江淮的当地口音,却比吴侬软语更加的动听。 她一边讲着一边示范着,琴师拂弦,足尖轻点罗袖起,霜裙缭绕翩跹,三千丝七尺发婆娑如瀑,轻雪为姿,尽落雪之妖娆,行云为魂,胜九霄之缥缈,轻如棉絮,重如磐石,缓如细流,急如骤雨,舞罢流水之变幻,羞煞百芳之风流。 短短一课,真堪是色香味俱全。 在歌舞乐理上,任桃华明白她缺了根弦的,乐器词曲她虽不擅,却是挺有鉴赏力的,唯有这舞蹈事,她真是不觉得那搔首弄姿手舞足蹈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那敲锣打鼓的武戏。 可是今日这夢夫人一舞,她打起精神来看,虽看不太懂精妙之处,但是跳得真好,她后来都看傻了,全无俗媚之痕,却让人目弦神迷如痴如醉,她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想必那些个男人们更是被勾了魂魄。 回府的时侯,她在徐府门口正要入门,却听到马车声响。 徐知诰从马车上步下来,她怔怔的望着他,徐知诰最近都是这样,脱下紫袍便是一身白,清俊出尘的模样,稳重又翩然,气度不凡从容优雅,她又妒又恨,这人年纪越长却越来越有吸引力,这就是身为男人的优势,永远不必担心人老珠黄,经岁月的洗礼反而沉淀出成熟风华,她不禁眼前浮现了那白衣胜雪的夢夫人,咬了咬槽牙,若是这俩人人比肩而立,可真是才子佳人的完美诠释,她和他虽是正经夫妻,因为她的才疏学浅德行鄙陋,从来就没担得起才子佳人这个称谓。 徐知诰和另一个人步上台阶,见她愣神的直勾勾的看他,挑了下好看的眉梢,却神色正经的唤了声夫人。 她哼了声别过脸,轻跺脚离去。 徐知诰丹凤眼微微眯缝起眼来看她的背影,然后瞥了眼发呆的贾大人,侧身作了个请的手势,“贾大人请。” 那贾大人兀自瞧着任桃华的背影出神,这时听见徐知诰的声音如梦初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徐知诰,见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贾大人跟在徐知诰身后进府,一边想,这徐大人真是艳福不浅,有那般风华绝代的外室,正室竟是天人之姿,那娇憨别扭的模样竟也教人心旌摇动,左拥右抱,这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修来的福气。 深夜徐知诰回来,丫头们服侍他脱外衣,洗脸擦手,见任桃华还在灯下执笔描绘着画卷,便端了茶盏去书案旁观瞧。 她己近收尾,这时手却微微一抖,一点墨色滴了下去,她惊得呀了一声去接,却哪里能追得上,眼见得就落到了洁白如雪的宣纸之上,她瞪了一会儿那毁了的画,把狼毫扔到笔洗上。 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惹笑了徐知诰,“不早了,明日再画吧。” 她白了徐知诰一眼,哪里来得及,这是顾夫人考校的功课,花鸟画一幅,明日要交上去的,她画的是桂花米分蝶图,一树桂花都差不多了,就差米分蝶了,那污渍是明晃晃的墨色,就算是添上米分蝶,难道能画个黑漆漆的米分蝶? 她这么一说,徐知诰凑近瞧了一眼,拿起画笔来,又沾了淡褐色,在那污墨上勾勾抹抹,几笔下去,一只月须花斑的野蛾便跃然纸上。 她转过去看,虽然添上野蛾子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挑不出大毛病,就叫桂花野蛾图好了,尤其那只野蛾画得神气活现栩栩如生,堪称这幅画上的点睛之笔,能够交差她落了心,却又不免郁闷。 她记得顾夫人说过,她的画功其实已差不多搭到了乙班边儿,出于严格,才将她分到丙班,过一阵子她长进了,可晋阶乙班,听了这话,其实她着实暗暗得意了好几天。 别的拉她一大截股也就罢了,怎么连她最得意的也要这么压她一头,还能不能过了? 她咬了咬唇,问道,“你不嫌弃我?” 徐知诰瞟她一眼,意思是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话?见她等着回答,便随口道不嫌弃,你自小不就这样? 任桃华想这话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听的,当听徐知诰说道睡吧,她就有些战兢,自打她立下豪言壮语,就只能任徐知诰在床第之间予取予求,才知道从前徐知诰都没动真格的,她现在每天起来都有会儿直不起腰来,白天除了去学画,还要照看景迁,真的坚持不住了。 “我,还不困。” 徐知诰看着她那副怂样,淡淡的道,“我累了,什么也不做,睡吧。” 她如获大赦,只是躺在床上,她又想起夢夫人,她真想一鼓作气的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又不敢问,挑明了,她既怕徐徐知诰骗她,更怕徐知诰不骗她,如果是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那样才貌绝代的女子,尽管她自负美貌都觉得自惭形秽,现在至少可以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她的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她也会想,是不是她太叫针儿了,其实徐知诰对她真的极好,表面上也是海宴河清的,只要她装糊涂,日子并不是不能过的。 又过了些时日,她在学馆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切适应良好,虽然不明她的真实身份,也以崔夫人的身份交到了几个伴儿。 这天早上,她起了大早,吩咐着芷花给她仔细梳妆。 芷花受了杖责,因为执行一半昏了过去,就逃了一劫,只不过屁股现在还不怎么能坐着,无法陪她出行,不过其它的事都是可以做的,任桃华让她歇着,可她根本呆不住,生怕知琴抢了她的活儿。 “画个梅花妆吧。” “插那个衔珠累丝的凤头钗。” “把我新买的那套襦裙拿来。” 芷花自小就伺侯她,只觉得小姐在梳妆打扮上,从来没有这么折腾过,一切就绪后,屋里的丫头都看傻了,这少夫人本就生得天上少有,这一番精心妆扮,简直就是耀眼得恍若神女,令人不敢直视。 芷花呐呐的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任桃华对这句废话没作回答,除了学馆,她还能去哪,她虽为人妇,可现在也是顾氏学馆正八经的学生,再努把力,有朝一日,大概也能成为顾夫人的得意门生,名扬天下,前途是光明的。 今天又是夢夫人的舞技课,任桃华到了露台上,就有些后悔了,这光天化日的,把自个画得这么明艳,那不是成耙子了,本来这夢夫人的课来观摩的人就多。 她硬着头皮接受着群众目光的洗礼,这也罢了,当夢夫人点到她的时侯,她就更悔青了肠子,没事儿把自已整这么招风做什么? 她满头冒汗,继而灵机一动,“我是新来的,您教的还不太会。” 萝夫人柔声道,“无妨,你跳你会的。” 问题就是,她没有会的,她实在没辙,只好道,“舞剑行吗?” 夢夫人愣住,还没等回答,就已经有好事的在台下叫好喝采,更甚有解佩剑扔上台的,四下里是一片叫嚣和口哨的动静。 “可以。” 她去拾起佩剑,拔剑鞘,深吸了口气,这一套剑术是任子信教她的,让她应付族学的结业考,要不然她大概会成为任氏第一个因舞蹈太烂而未得结业的任氏女,蒙天之幸,她虽然没有婉约细致一面,但让她踌躇挥洒的舞剑她还是挺开窍的,她把套那剑术练得滚瓜烂熟,着实在结业考上出了把风头,洋洋得意了许久。 ☆、第77章 前尘事 因为是舞剑,夢夫人吩咐众学员都往外扩了一圈,场地阔敞了许多,向任桃华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她竖起青锋剑试了试重量,这是男人使的佩剑,对弱质女流来说有些重,幸亏前几年流落民间市井时干粗活又提水又砍柴的练出点力气,倒也可以承受了。 她把剑术在脑中回顾了一遍,宝剑出鞘,寒芒闪过,剑势如水流花开,灵蛇吐信,鹊鸟惊飞,轻盈时似乳燕,疾迅时若闪电惊鸿。 一舞即罢,喝采声雷动,在场有不少内行,看得出瑕疵极多,可是人生得若神仙妃子,腰肢灵活纤足轻盈,一身娇艳的牡丹红翩飞,宛若天边绚烂翻涌的红霞,煞是好看,虽然在精微细致之处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舞剑尤重剑意,这气势虽没有雷霆江海般的,却是挥洒自如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夢夫人夸奖了她两句,然后又指点了她的几处不足,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自那以后,夢夫人似乎也看出了点什么,再没在课上点过她,等到天气转凉寒蝉鸣的时侯,舞技课暂罢,她彻底的松了口气。 时光似东逝的淮水,不管急还是缓,却从未停歇过。 天气再冷,雪落,转过年,就步入了武义三年。 景迁已有半岁,已大体长明白了,生得是极周正好看的,任桃华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除了那双如春水般清韵的细长丹凤眼,其它都五官都类她,不禁就有点失望,还以为能看到另一翻版的徐知诰。 她在今年的年关看到了只闻其名的景通,已有六岁,那小模样跟徐知诰简直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一大一小相携而行,常让人感叹生命的奇妙。 景通和他的那几个姐姐是不太亲近的,成日里就闷在房里,也不太爱出来玩,还是冰娘作为长姐,常常去拉了他来,打雪仗赏腊梅什么的,他总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也从没拒绝过。 景通过了上元节以后,就和徐温回返,金陵城落成后,升州已是更名为金陵。 当年二月,南吴改元,为顺义元年。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梁晋之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十年,虽是在河中胶着,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晋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后梁灭亡只在这一两年间了。 蜀主劝晋王李存勖称帝,李存勖把信给僚属们看,说先父曾说他们世代效忠皇帝,绝不能这么做,当全心全意恢复唐朝社稷,这些话言犹在耳,是不能不听的,说着还掉了眼泪。 可是手下的将佐和藩镇官员一再的劝谏,李存勖无奈决意称帝,购买玉石作传国玉玺。 宋冉拍着桌案,骂道,“装模作样,一帮乱臣贼子,朱贼未灭,又出来个沙佗贼子。” 徐知诰起身亲自给他斟了盏清茶,才坐下来道,“师父消消火,李存勖打着诛贼恢复唐宗社的旗号,如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他急着称帝,天下人心能不散?” 宋冉脸色稍霁,又问那探子,”后来又如何了?” 李承业听闻此信儿,从晋阳到了魏州,劝谏李存勖,说先灭掉朱氏,然后寻唐室后人为帝,而后南取吴楚,西取蜀歧,横扫天下,天下合为一家,到那时,即便是高祖太宗复生,又有谁敢位于他上面呢? 李承业原是唐朝宦官,当年宰相崔胤诛宦官,被李克用所救,以死囚替之,后来唐室灭亡,便任命他为河东监军,李承业自此对他极力效忠,李克用死前将李存勖托付于他,他不负重托,将李存勖扶上王位,又诛杀欲作乱的李克宁,李存勖在魏州十年征战,他在晋阳征兵买马,招流民务农,征集粮草,可以说李存勖后方稳固没有顾虑,全是因为李承业。 李存勖自是没有听的,他只说是自已也奈何不了诸将,李承业交了晋阳的大权,回去养病了。 徐知诰淡淡笑了笑,不管李承业是不是仍心系唐氏,这话却也是为了李存勖着想的,可惜李存勖却是目光短浅难成大器,这样的人称帝又能如何?就算能取代朱氏又如何? 那探子下去后,宋冉问了句,“听说李涛回来了?” 徐知诰道,“徐温任命他做了右雄武军统军。” 徐温把吴越王的堂弟钱镒送回了钱塘,作为回报,吴越王也把当年所俘的大将李涛送还,徐温将李涛留在了江都,李涛是徐温的心腹战将,这右雄武军可京城六卫的精锐,不得不防。 宋冉离去后,峰岚在外面回禀,说是崔姑娘已差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说是酒菜已备下,就等着大人。 徐知诰抬眼瞥了下铜漏,“告诉一声我不去了,还有事。” 峰岚颔首往外走,心想这事还得他亲自去说一声,那夢夫人那还好说,公子的义妹是个病殃子,脾气大得要命,若不安抚好了,下次再照面准得把气撒在他身上,主子心疼她没了父母又纵着她,这没他好果子吃。 他所料不差,听得这个消息,崔夜蓉当即便阴沉了脸,就欲发作,却见对面的夢夫人轻摇螓首,便强忍怒火,问了句,“二哥最近很忙?” 峰岚诚惶诚恐的,“主子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姐莫怪。” 崔夜蓉道,“即是如此,也罢,不过他过些日子我生辰,你转告他一声,务必到。” 峰岚连连应着,叹了口气,天底下也就是崔姑娘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去年年底也不知为何事,那般冷着脸走了,只有他多年跟随,能瞧得出那是气得不轻的,可后来还不是没事,虽然来得不那么频繁了,不过衣食用度、崔姑娘的病情还是屡屡过问着。 峰岚走后,夢夫人瞧着气鼓鼓坐着的崔夜蓉,柔声道,“你身体不好,气大伤身,这才好转些,吃饭吧。“ “我哪里吃得下?不吃了,青萝姐姐,你自管吃些,然后我们去琼花观走走吧,我要去拜拜娘娘。“ 夢夫人笑道,“也好。” 月上树梢,琼花观内的一间静室灯火未缀。 那一方棋盘上已是残局,白子抢占了大片江山。 夢夫人叹了口气,“执黑还是输了。” 那琼花观主静尘真人微晒,“你我一向棋力相当,你今日心不在焉举棋不定,下多少把也是无功的。” 夢夫人推了棋盘,笑道,“不下了,歇息一宿,明日再战。” 静尘真人暗暗摇头,这夢夫人绝代风华才华横溢,是她生平仅见的佳人,却总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悒色隐在眼底眉梢,令人怜惜,只可惜她并非男儿身,不然定会竭力去为她抹去那愁色,又想起那夢夫人的良人,有那等的郎君,别人怕是也入不了眼的。 静尘真人走后,夢夫人去隔壁看了眼熟睡的崔夜蓉,回到房里,却也是柔肠百结,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她也是宋州书香官宦家的后代,只是中原腹地,战乱频起,她出生时祖父已死于民乱,家道中落,跟着父亲辗转在各地讨生活,穷困潦倒,朝不饱夕,勉强长到六岁,后来幸与失散的姑姑张惠重逢,那以后才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姑父朱温,就是后来夺了唐室政权的那个人,后梁的开国皇帝,世人皆道之阴险狡猾蛮勇凶悍,可在当时的她的心目中,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却是保护她和姑姑的参天大树。 朱温那时已手握唐氏重权,不可一世,却对姑姑极其爱重,连带对她也是爱屋及乌。 姑姑怜她自幼坎坷,对她百般怜爱,不但遣了她成群的仆婢服侍,而且又请人教导她,一切都与朱家的姑娘无异,她天性冰雪聪明玲珑惕透,样样都学得极快,只是她也知是寄人篱下,只是显出三四分的本领。 可是好景不长,短短几年的时光,姑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不放心无依无靠的她,临终时把她托付给朱温,便撒手人寰。 唐天佑四年,年过半百的姑父在一班亲信的谋划下,废掉了唐哀帝,自立为帝,国号为梁。 继位为帝的姑父不改草寇脾气,成日在宫庭里聚众赌博,把偌大皇宫弄得乌烟瘴气的,不只如此,姑父□□渔色的,姑姑在时还好,他对她又爱又怕,不敢轻易与其它女人有染,可是姑姑一去,他就没了顾忌,多年压抑的欲望爆发,做出很多令人不齿的丑行。 比方说,他到大臣张全义家里避暑时,竟不顾君臣之礼,让张家的妇人悉皆进御,竟达数十日之久,一时之间,朝臣人人自危。如果说这还只能称得上是荒淫,那朱温将儿子们派到外边做地方的镇守官吏,让儿媳妇们轮流入宫侍寝的行为,就是令人发指的恶心了。 那日她给姑父请安,抬头时却见姑父痴痴的望着她,良久才说了句,”你和你姑姑越来越象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回去望着菱花镜发了许久的呆,她已是年芳十四,虽然幼时饮饱经风霜肆虐,这些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她又留心淘弄了不少保养的秘方,把一身肌肤滋养得水灵白嫩,她底子又好,最近每次照镜自已都免不了痴痴的,这一副容颜,她瞧了千百回,可是却从未注意到过像姑姑。 今天经朱温一言,她也才瞧出来,那神态和眉眼已初露姑姑的隐隐痕迹,倒底是姑侄血脉,她比姑姑的亲生女儿还要象她。 其实朱温一直是不负姑姑所托的,姑姑死后,她的处境不变,甚至荣宠更甚,都是朱温的庇护,她对姑父一直是怀着孺慕感激之情的,也希望他能不负姑姑遗言,给自个找个年貌相当的夫婿。 若不是朱温今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以朱温对姑姑的感情,她是不担心别的事的,可是如果她太象姑姑,那也是一种可想而知的灾难。 若是别的闺阁女子,也早就惊得不知所措,可她毕竟不同,她精谋划了一番,趁着朱温南郊祭天的那几天,卷了细软,逃离了汴梁城。 /只是一个绝色的弱女子在乱世中生存是极其不易的,仗着心思灵敏善察人心,她几次死里逃生,后来就遇上了崔家兄妹。 崔准除了家世贫寒外,其它的方面,满足了她对如意郎君的所有遐想,有才有貌有心思,她犹豫了几番,却终免不了心动,崔准似乎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还没等他们互诉衷情,就祸从天降。 那日她和崔夜蓉去进香,却被色狼截住,她几经周旋,崔夜蓉得以逃脱,她被那色狼百般□□,后来被那上山打狍子的猎人所救。 晚上的时侯,她解下衣带悬梁,被一直在听着动静的崔准救下来。 崔准抱着她,她听得崔准说道,你救了夜蓉,此生,都是我的人,永不辜负,不由得失声恸哭。 ☆、第78章 乱弹琴 那以后,崔准与她皆是才藻艳逸精通音律之人,两人吟诗作赋,弹琴吹箫,度过了一段神仙般惬意快活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得了崔母下落,他们早就成亲拜了堂,那举案齐眉琴瑟合鸣的生活自是不难想象。 她随着他们辗转到了洛阳,却扑了个空,崔母已离开往西而去,因为崔夜蓉突然生病,崔准只身去寻,把她们俩个留在洛阳城。 就在那段时日,西都洛阳却骤然风云突变。 姑父朱温去岁已亡,因他与诸子妇乱,尤爱养子博王朱友文的媳妇王氏,架不住王氏的枕头风,乾化二年五月重病,欲把帝位交付博王,却被也朝夕服侍的张氏所知,密告郢王朱友珪,朱友珪听闻后与禁军统领韩京密谋,混五百牙兵入帝宫,午夜入寝殿,让属下冯廷谔杀死朱温,却秘不发丧,拟诏令钧王朱友贞杀掉博王,听到他的死讯后,才宣伪遗制,即皇帝位。 那时梁帝为朱友珪,他在正月祭天大赦,改元凤历,只是他弑父篡位,朝野上下不服他的人很多。 不久就酿发了一场横祸。 朱温之婿赵岩、外甥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与均王朱友贞密谋,要诛杀朱友珪。 凤历元年二月十七日那天,袁象先率领数千禁军冲入洛阳宫,朱友珪见大势已去,只好命冯廷谔杀死王氏和他。 与此同时,十余万的禁卫军大掠洛阳,乌云蔽日,杀人、洗劫、抢掠、□□,无法避免,一幕幕上演,那一场浩劫,那些百官被杀者尚不在少数,何况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她和崔夜蓉藏在地窖里,躲了三天,本以为逃过一劫。 她们从地窖里爬上来,正被巡逻的戍卫抓个正着,她们被带到了戌位头领跟前,那位校尉见了她却呵呵笑了起来,她隐约也记得这校尉姓陈,虽然在她姑父跟前不是很得势,但是却是见过她两回的。 当年她无故失踪,姑父悬赏万金诏告州县,只是事过境迁,姑父已殁,此事已是没了苦主,无处讨要。 那校尉虽无利可图,见她色丽,更胜幼时,却起了歹意,想纳她作妾,她假意答应,却要他青天白日以八抬大轿来抬她,那校尉满口答应,留下了两个兵士去了。 ,她用当初从宫廷里带出的剧□□死了那两个士兵,把尸体放入屋里,一把火点燃了房子。 她和崔夜蓉东躲西藏了几天,觉得洛阳绝非久留之地,觑得机会便离开了西都。 虽然她逃得了性命,可是却与崔准失之交臂,阴错阳差之下,让崔准以为她们已丧身火海。 造化弄人,等她与崔准再度重逢,崔准已成了徐知诰,娶有妻室,她留在了崔母身边,和崔夜蓉一起服侍着崔母,崔母重病,徐知诰赶回来,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徐知诰办完丧事后,曾对她说,要给她找一端方厚重的君子托付终身。 她哭得梨花带雨,她心高气傲,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只说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乐意作妾。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随着徐知诰到了吴都,却是连妾室的名份也没有,徐知诰再次跟她提起无法纳她入府,要为她在江都另觅良人,她只是不愿。 就这样,她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关于徐知诰的夫人,传闻甚多,名门望族之女,吴地第一美人,深居简出,最广为流传的是她的悍妒之名。 她本不怎么在意,莫说徐知诰现在已是身居高位的大官,便是当初身处市井,身份低微,那也不是一介妇人所能左右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越来越不安。 自打重逢以后,徐知诰再没沾过她,那眼里的愧意是有的,可是却不敢再碰她,她用了不敢这个词是因为她觉得,象她这样的女人,面对她,没有哪个男人会心止如水。 她开始好奇那个女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直到那日,在顾氏学馆里,新来了几句学生,她一眼就看了她,鬼使神差的,她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不只是因为那惊人的美貌,还有情敌之间最为微妙的直觉。 后来,她想,她也是知情的吧,否则不会再每次来她的课上都是精心描绘修饰一番。 她故意试探她,让她舞一曲,然后她就迷惘了,那骨子里挑剔讲究的徐知诰竟是个肤浅之人?也许男人都是这样,不管多么有眼光的风雅之士,也总会有知短暂惑于美色的时侯,后是心情轻松了许多,不过是一个徒具美貌的花瓶,所谓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她只要有耐心,她相信,终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今年花朝节,任桃华和几个妯娌一起出行,她要冰娘同去,冰娘求她也带上清娘几个,她只好应允。 一行人坐了马车,浩浩荡荡就去了南郊。 南郊已是芳草茵茵,绿意盎然,其间桃杏缤纷,米分嫩满眼,是一片清新的春意。 几个孩子都挺兴奋的,东张西望的看着,这么辽阔的天地,形形□□的人,真是新鲜。 他们这一行人衣着光鲜,随从又多,吸引了不少目光,有认出来的官员家眷便上来搭话。 一直纷纷扰扰的,来来去去,直到下午到了城隍庙,才清静了一些,虽年弥补了去年的遗憾,斗花会和扑蝶会都没错过,可是没有徐知诰相陪,任桃华总觉得意兴阑珊,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只勉强陪着冰娘她们玩。 晚上到了花神灯会,任梨姿和黄氏走得累了,都提早回去徐府,只剩下董氏和她,董氏是个精神头足的,可她就有点支撑不住,只是几个孩子都还是兴致勃勃的,一年没几回的,她也不想太扫她们的兴,就提了灯迈着灌了铅的步子相随着。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茶棚歇息,她刚坐下来不久,就有人走近她。 她抬起头来,半晌之后,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示意那欲上前来拦阻的护院们回去。 “夜蓉?”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可是崔夜蓉那尖尖的下巴和略高的颧骨,她还有印象的,疑迟了一会儿,不敢肯定,试探的唤了一声。 “难为你还认得我。” 见董氏在一边好奇的观望着,任桃华说了句那边说话,带着崔夜蓉去了隔了两张桌的位置。 两人坐下来,崔夜蓉静静的看她,”你变了不少。“ 任桃华笑笑,“这些年瘦下来了。” 她说罢,却注意到崔夜蓉一身霜衣似雪,乌发畔还别着只白花,她心里一凉,这倒象是服丧,继而联想到徐知诰这一年来也常服白,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夜蓉,你,是在为谁守孝?” 崔夜蓉扯了下嘴角,“二哥真是的,什么也不告诉你吗?” 任桃华听到崔母在去年冬天就已逝去,那次他们冷战,未等和好徐知诰便勿勿出门,原来就是听到崔母重病的消息,徐知诰赶到床前侍奉,崔母已是病入膏荒药石无效,不到十天就撒手人寰,那以后崔夜蓉便随着徐知诰来了江都府。 任桃华听到崔母过世,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后来又想到徐知诰想必更是难过,难怪那阵子他总是悒郁寡欢,鲜少愉悦。 “那怎么不到徐府住着,我们也好作个伴。“ 崔夜蓉乐了,笑得嘲讽而又不屑,“你都不许青萝姐姐入门,怎么作伴?”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太过丰盛,她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觉得手脚都在微微发抖,不知过了多少她才听到自已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青萝姐姐是谁?” 她觉得天地刹那间都变了颜色,虽然原本就是夜幕沉沉,可还是变成了另一种墨色,最后只到崔夜莹的嘴巴在不停的翕合着,声音似远似近,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就象那疾风骤雨般的不稳定,不过重点是完全入耳了。 原来青萝姐姐就是那个夢夫人,徐知诰给她和崔夜蓉在外面置了宅子,就在金鱼巷里。 她笑了笑,自已一直在掩耳盗铃,其实那早在碧虚肯定那琴是独幽时,她不就已经九成确定了。 独幽,她记得当年在邓州的库房里的珍藏,就有这把名琴,当时她要练琴,还跟崔准讨要来着,崔准说什么来着,你那琴技就别糟蹋独幽了,她倒底也没捞着碰,也没大在意,反正她用再好的琴她也奏不出伯牙子期之音。 可是,他却把这把琴给了夢夫人,当然,她也懂,红米分赠佳人宝马配英雄的道理。 “二哥和青萝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你何苦拆散他们?” 一直到她回了徐府,抱着景迁,耳边还在回响着崔夜蓉的那句话。 听崔夜蓉说,徐知诰今天一直在和夢夫人在下棋,棋逢敌手,下得兴起到现在也没散,她看得乏了,这才跑出来逛逛花神会。 即是这么说,那么就不会早早回来,她吩咐除了守夜的丫头小厮,别人都早些歇息。 她感到徐知诰好象是到了亥时末刻才回来,只是听她睡下了,也没有进屋,自去勤勉居睡了。 第二天,她从顾氏学馆归来,就抱来景迁哄着玩,景迁已能坐起来,小腰板笔直,坐得很稳,眨着黑葡萄般的眼睛,伊伊呀呀的对着她说,吐字不清,她怎么也没听出来是不是在叫娘。 大约中午的时侯,徐知诰就提早回了来,她有点诧异,却听徐知诰说要领她出去走走,才知是为了补偿昨日未能陪她。 她懒洋洋的也提不起兴致来,便道,“我想在家多陪陪景迁。” 徐知诰即没勉强她,也没离去,坐到翘头案边翻着书看,景迁被抱去吃奶后,任桃华便让芷花取来七弦琴,弹着琴曲,弹了一会儿,徐知诰抬头撩了她一眼,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屋里那些丫头们都如获大赦的跑掉了。 她心烦意乱的,后来简直就是用手瞎胡弄一通,弹得极是豪壮,自个听着都刺耳,瞟一眼徐知诰见他恍似未闻,俊脸平和宜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丝儿,觉得无趣,便住手不弹。 这时外面听到峰岚的动静,说是有要事回禀,徐知诰说了句进来吧,峰岚进来到徐知诰跟前耳语了几句,徐知诰微微变了颜色。 峰岚离去后,徐知诰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任桃华,“昨天见到夜蓉了?” ☆、第79章 凤求凰 昨个儿是夜蓉的生辰,他腾出了时间去看她,吃了顿饭,然后她就要看他和青萝下棋,他明白夜蓉的心思,迁就她是寿星,他也从善如流,张青萝和他棋鼓相当,后来他也下出了几分兴致。 那张罗的崔夜蓉却看得倦了,说是要出去走走,没想这一去就撞上了任桃华。 他也没想一辈子瞒着她,撞破是早早晚晚的事,张青萝的安置让他也挺头疼的,她保全了崔夜蓉,却失去了自已的清白,崔家对他恩重如山,就只剩下夜蓉这点血脉,莫说张青萝还才貌双全,便是丑如无盐他也会负责的娶了她。 那时,他寻找到了崔母和崔越,回到洛阳时,却只见一片烧了的废墟,听邻居说官府从那里拾出了两具烧焦的尸首,无人认领,听闻此言,他以为俩人已是丧身火海。 后来就是在卫州,杨府商量他娶俞姑娘,他无可无不可的,反正崔母需要女人照看,他一个大男人有些事也不能贴身伺侯,后来这个俞姑娘是乔装改扮的任桃华倒是意外之喜。 这姑娘,虽然是出身望族,却一点的闺秀样也没有,当然看外表是看不出来啥的,只觉得那是个倾国倾城的,可是瓤子却是另一番天地,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负气出走,他也想过,走就走了吧,不是个省心的,只是派人沿途保护她一路回了江都。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越来越多的想起她,开始只是闲暇时,后来忙碌的时侯也会偶尔想起,马溶月以后,对女人他再没动过真心,越发的冷情,不习惯这种被人牵引的情绪,便生生的压抑,只是越强行压制,那股思绪冒头的时侯越多。 后来那年冬至,他到了江都,他压不住汹涌的思念,就告诉自个毕竟是夫妻一场,去看看吧,他潜入了任府,从窗子跳进了任桃华的香闺。 他给睡姿狼藉的任桃华盖好被子,搬了梅花凳坐在了榻前,看了她一会儿,看她面色红润,就有点恨她的没心没肺,伸手掐了下她白嫩如脂的脸蛋,她皱了下眉,轻轻的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但是她声音加大的又继续唤着,他终于听清楚了,她声音惶急的喊着是陆大哥。 他当时坐在榻边,差点没气得把那雕花铜栏给捏折了,虽然没明说,可她心里的人不一直都是他吗,这才分开多久,就移情别恋,这少不更事的人哪里值得信赖,一直缠磨着他,把他的感情哄到手,然后就弃如敝履了。 他回到驿馆就大病了一场,后来被徐知训邀去饮宴,半途脱身,就连夜离城,往南走了一些路程,就看见他留在任桃华身边的人发了响箭,便勿勿的往那个方向而去。 他和任桃华重逢,当时心里还不舒服,也没给她好脸子看,后来终究是耐不住的张口让她随他回去,任桃华却是一口回绝,他以为她还惦念着那什么陆大哥,后来听她说绝不为妾才舒服了些。 王氏虽是他大哥的妻室,却绝非善类,是徐温安插到大哥身旁的探子,他如果亲手除掉她一定会遭到徐温的怀疑,那时他还根基薄弱,于是他利用了那一直对大哥有别样心思的徐知诲,干掉了王氏。 尔后,他托刘信向任明堂提亲,任明堂自不敢拒绝,那托辞也好解决,只是任桃华日日来求见他,他根本不见,她找他说什么,他心里有数,总之都是一些伤他心的话,不如不见。 他们成亲后,他有相当长的时间都远着她,事后自已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个大男人,何苦和一个小他差不多十岁的小丫头置气吃醋,她心里有了别人的影子,慢慢抹去就是。 只是任桃华容不了他沾妾室和通房,几次争执,最后都是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后来他也认了,谁让他恋上了这么个魔障呢,只是后来发现张青萝未死,这事却是不同以往,他对她有过承诺,永不相负,只要张青萝认定了他,他就不能强硬推开她。 他瞧着任桃华的样子,那一定是知了情的。 任桃华恩了声,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就侧脸去瞧他,却见徐知诰正心不在焉的在想着什么,是在想什么人吧,她妒火中烧,忍不住道,“你惦念谁就不要在我这儿侯着,麻溜去。” 徐知诰回过神来,笑道,“我惦记谁了?” “你心知肚明。” 徐知诰扔下书,站起身来,她还以为他要走,却见他几步过来,到了跟前,她还坐着,侧头只看见他的衣襟近在咫尺,徐知诰把她揽到胸前,抱着她,声音温柔低沉。 “除了你,我还惦记谁?” 任桃华鼻头一酸,不是还有个才貌冠代的红颜知已吗,便咬着牙吐出了夢夫人三个字。 徐知诰默了片刻,才道,“四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任桃华听着,徐知诰说得言简意骇,略略的把前因说了一遍,那意思很明白,夢夫人只是徒有虚名。 “夫人,为夫是清白的。” 任桃华没想到他会这么跟她解释,最后一句把她都逗乐了,就道,“我不信,你就一点也没碰她?” 徐知诰抬手抚着她光可鉴人的秀发,唔了声,时间久远,他记不太清了,孤男寡女,年少慕艾,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是难免的,以前亲过几回?只是这话绝对不能对任桃华说的,得瞒着,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见天日。 任桃华压在心头的大石撤去,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阳光灿烂,只是心花怒放了一阵子,她就想起来,欲推开他,徐知诰却没有放她,只问了句怎么? “没关系你怎么送她独幽,就给我这把破琴?” 徐知诰听到她幽幽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没气笑了,松开她,走到那搁琴的小几畔,伸指拔动琴弦。 一串行云流水的音符从他指下溢出,天地辽阔,浮云柳絮,百鸟喧啾,孤凤忽现,短短的一段,琴韵悠长清越,宛如天音,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徐知诰按弦止住,修长白皙的手抚着琴身纹路,不无嘲讽的道,“我头一次听说,春雷是把破琴。” 任桃华听得正入迷,她都不知道自个那把琴能奏出这样美妙的乐声,突然断掉,正眼巴巴的看着,却听徐知诰冒出这样一句话,才知她这把琴竟也是名琴,她讪讪的道,“弹得真好。” 她还是不明白徐知诰为什么不肯给她独幽,徐知诰也不正面回答,他只是不待见独幽的喻意,觉着不祥,别人用也就罢了,他不喜欢任桃华天天抱着那独幽,所以才花了很多的精力又给她找了这春雷。 “再弹一曲好吗?” “想听什么?” “随意。” 徐知诰沉思片刻,低首抚弦,听了前奏,她眼前一亮,水汪汪的看着他。 其实很早她就想听他给她弹奏这曲凤求凰,她自愧于粗陋浅薄无才无德,无法琴瑟和鸣,就说不出口来,小时侯倒是厚脸皮的常常追在他股屁后面,就要听这首,可是人家却不肯,根本就当她是逗乐子的,后来她听到他对着马姐姐弹这首凤求凰,当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徐知诰弹着,眼含笑意的瞥了她一眼,似乎也是想起了这段往事。 她扭捏了一会儿,心里跟着旋律默默吟唱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吟唱到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时,就觉得心里荡漾得厉害,魂飞天外,心差点都跳出了胸口,夫婿就在眼前,对着她弹着这首曲子,似乎在诉说着绵绵情意。 她下决心,定要学好这首凤求凰,那时与徐知诰琴箫合奏,夫唱妇随,是何等的快意。 那天她很快活,心里的阴霾散去,徐知诰给她弹了一个下午的琴,后来她发现他手指都弹肿了,心疼的问他怎么不停下来,徐知诰横了她一眼,她兴奋得直冒星星,他哪舍得扫兴。 第二天,她去做了几套白衣裳,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夢夫人都整日为崔母服孝,她这个正经的儿媳怎么能不呢,虽然不能戴白花,但她换上白衣,徐知诰看了她许久,她嗔怪他,却让他狠狠的亲了一顿。 那天以后,她若有所悟,徐知诰既肯为了她不要夢夫人那样的女人,那么,她在他心底是占着一席之地吧, 时隔多年以后,她终于取代了马姐姐在他心底的地位。 她的心情发生了转变,也不再矜持,每天又开始缠着徐知诰,若是一天看不到徐知诰,她就会自个跑去勤勉居,她跑得勤了,那两宋更加的不待见她,她也只作不见。 徐知诰看起来还是淡淡的,可是她却不一样了,她能从他那眼神里看出来看,她跑来,他是不讨厌的。 徐知诰若是有客人,她就在外面等着,没有,她就进去帮忙磨墨递茶什么的,她抢得活儿多了,峰岚就有点不是滋味,她觉得歉意,偶尔上街总会给峰岚带些东西,送得多了,拿人的手软,峰岚也乐得清闲,任她去折腾。 这样的日子,她希望能持续到地老天荒,只是心底常常有些许的不安,她这么幸福,不会遭天忌吗? ☆、第80章 妖娆姿 这天,她来时正赶上屋里有来客,就在庭院里侯着。 她看了看靠在回廊栏杆上叨着草坐着的峰岚,掠过身姿笔挺站在台阶下的穆宜,到自已的老位置石桌旁坐下来。 峰岚起身去给她弄了壶茶,她自个倒个盏喝着,东风拂过,头顶上的桃花树枝条微荡,无数的花瓣洒下来,有几只正好落在了她的茶盏里,碧水米分痕,煞是好看,她看了一会儿,就着饮下,只觉着唇齿间都是幽幽桃花香。 冯延己出为正看到这一幕,桃花树下的女子,白衣素饰乌发如云,乘着日光桃雨,却如雪映朝霞纸色鲛绡,比那桃花还要光艳动人,令天地失色,教人神迷目眩。 见到身旁的周宗上前恭敬唤了声夫人,冯延已也跟上前敛衽一揖。 任桃华笑了笑问道“周大人,最近怎么不见你夫人过来?” 周宗笑道,“夫人,最近府里添丁,她忙着,过了这阵子就过来探望您。” 任桃华愣了愣,才淡淡的道了声恭喜,周大人又有孩子了,人丁兴旺,真是可喜可贺。 他们寒暄了几句,周宗才领着冯延已出去,任桃华望着那冯延已的背影,心想也不知他认没认出来自个,由冯延已又想到查元骏,那事没多久,金翠坊的掌柜就乐颠颠的来告诉她,查元骏那家首饰铺关门了,他们的收益又恢复如常,她不知是怎么个状况。 前不久,她坐在马车上曾看过查元骏,那查元骏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个查婆,她正又奇怪又恍然的时侯马车已过去了。 她想大概这两个人是亲戚,她对这个查婆印象很深,记得她就是一力主张把景迁拿掉来保全她的祸首,她心有余悸,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连带着对那查元骏也生了几分厌恶。 冯延已随着周宗往外面走,一面有些叹息,江淮首屈一指的美女,徐知诰的夫人,他怎么就没想到,那般美貌得似祸水又恣意妄为的女子,也只有权势熏天的徐知诰敢娶回来养着。 周宗向徐知诰举荐了他,他虽然年少,却自认学问渊博见识不凡,满怀希望而来,没想到徐知诰却只委了他一个不入流的八品闲职。 “这两天很忙?” 任桃华愣了一下,没想到一见面徐知诰就这么问,他这阵子又忙起来,已是两天没回去歇着了,要按平时她早跑来了,可这两天顾夫人留的功课是山水画,她不擅长啊,画得挺吃力,景迁开始依赖她,总是找她,她抓心挠肝的也出不来。 “事多。” 她简略的说了句,然后就反应过来,猛瞧着徐知诰,这是在抱怨她没过来吗? 她满心欢喜,见徐知诰起身过去书架上拿书册,便奔过去笼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嗅着他独有的味道,徐知诰愉悦的轻笑了声,拍了拍她的手,道别闹我还有正事。 她赖着不松手,把鼻尖往他背上蹭着,含糊的说可我想你了。 徐知诰顿了一下,把她的手轻轻掰开,转身低首看她,只见她淡白梨花面上染着艳色,美目清澈充满柔情,心神俱醉,低下头来亲她,却尝了满口的桃花芬芳,咦了声,又细细的品尝她。 “去找些书看吧。“ 她摇摇头,“我给你磨墨。” 任桃华磨着墨,一边看着徐知诰阅文书,她来书房才知,原来这吴国臣子上书都要先经徐氏过目,尔后才会送入吴宫,而大部分军政要务的文书都会被扣下,吴王批阅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上书。 这些上书,厚厚的摊了好几撂子,没有三尺也有一尺余高,那内容真是包罗万象,吴都的,地方的,日常的,突发的,谢恩章、陈情表、弹劾奏更是有七八种,她瞄了几回,都觉得头疼,连批阅文书都么繁重,难怪忙得成日不见踪影。 徐知诰虽然忙碌,她却清闲得很,磨完墨,不过添添茶,来客她就避到里间,那些人说什么她也听得似懂非懂,听得直打哈欠,有时侯就直接躺在小榻就睡过去了。 因为两天的光景没看到人,她甚是思念,虽然徐知诰没工夫陪她,可是她还是留到了日落西山。 一整天的时光,除了中午简陋的用了顿饭,徐知诰根本就一点也没歇着。 她从里间走出来,听以动静,徐知诰头也不抬的说道起来了。 她恩了一声走近他,蹲下来,把脸伏在了他的膝上,徐知诰也没停下来,只是一手磨娑着她的脸蛋,她半天不起来,才把她拉起抱着,放在了腿上。 她才起来,还有些鬓发蓬松睡眼惺松,今天特地薄施了脂米分,贴了花钿在眉心,头上倒没带什么金翠,只插了只新式样的梨白绢花,她早起的时侯照过菱花镜,这样子很是妖娆轻丽,减了端庄,却别有一番诱人的风韵。 徐知诰端详她片刻,末了却冒出一句别擦那么多脂米分,令她大受挫折,她这个自小就相识的夫婿的婉转心思,总是难猜的,若是不喜她擦脂抹米分,那花了那么多金子,特地送她馥春堂的脂米分作什么。 徐知诰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她只是娇滴滴的赖着不起身,没骨头似的依在他怀里,徐知诰后来也没撵她,一手揽着她,单手忙碌着。 这样虽然聊慰了相思,可是她觉着,这种情形如果让那两位宋大人看到,肯定连宰了她都不解恨。 她腻得心满意足,累了就稍微动动臀,但到后来就不敢动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徐知诰的畜势待发,坚强挺拔,抵着她让她脸红心跳不止,她偷瞄了一眼,徐知诰似无所觉,一张清俊的面容维持着庄重平静,专注的批阅着书册。 “我下来喝水。” 徐知诰恩了声,扶住她柔软如柳的腰肢,把她撂了下来。 她不好意思的走到了一边,其实也不渴,却见徐知诰站了起来,走到几旁,自个倒了冷茶喝着,一连喝了两盏才放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返了回去坐下来。 她不敢再造次,就在南窗下的小案边坐了下来,支颐看着徐知诰忙着。 她看得忘乎所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徐知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瞧她,她不明所以,却见徐知诰站起身来,说了句走吧。 她喜出望外,这么快,分明看着还有些的,便起身问了句你忙完啦。 徐知诰没回答,迳直走到她的身旁,牵着她往外走,事是没完的,可是她那样痴痴看着他,教他如何能静下心来,这短短的工夫,他都批差了两本了,幸好他这小娘子不整天都这么侯着,她天天跑来真有点干扰他,他前两天都差点说要她别来了,可是两日她不来缠着他,又觉着失落,今日她突然冒出来,他欢喜得无法言喻,习惯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用了晚饭,任桃华想到徐知诰那么辛苦,忆起那吕姨娘曾为任明堂熬过羊汤补身子,便道明日我给你熬些三宝汤送去吧。 徐知诰正姿态优闲的饮着茶,听闻此言差点没把一口茶都喷了出来,镇定了下,才应了声好。 他这小夫人倒底知晓那三宝汤是什么不,还是在抱怨他冷落了她? 晚上,任桃华觉得她的夫婿勇猛得厉害,对他的精力充沛,她是一再的惊讶,直到第二天,她吩咐煮汤时,才恍然大悟,臊得连忙打发了那来讨要食材的厨娘,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三月中旬,任老夫人的七十岁寿辰,大摆宴席,任桃华头一天就去了任府帮忙,现在是卢氏掌家,她想着怕母亲忙不过来,她做了娘亲,也就体会到了做娘的不易,也想趁机陪陪卢氏。 见了卢氏,卢氏见她面色红润,眼色眉梢甚至多了从前所没见的风情,心上总算放下了大石,这些时日传闻她隐隐也有耳闻,现在看来,应是无碍的。 任家还没出阁的两个丫头紫真和蕊怀听到她回答,都跑来围着她说话,她心情好,也是和她们说说笑笑。 蕊怀没大变,可紫真却稳了许多,显得象个大姑娘了,她已和刘信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九月。 卢氏很高兴的告诉她,她大嫂余氏才诊出了喜信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她糊里糊涂的,自个身子也不清楚,还是我瞧出来的。” 任桃华也挺欢喜,也顾不得天色不早,就跑去了大哥的院里。 任子信也在,她先跟他贺了喜,任子信虽沉稳,但是他年纪渐长才有望得子,那喜色也有点压不住,话也比平日多了些。 “妹妹即来,那就多住几日,陪陪你嫂子。” 任桃华应了声,徐知诰去视察农桑,走了已有好些日子,她一下子空空落落的,幸好有景迁在,要不然她真不知该怎熬,她真想多住些时日打发时间,可是又放不下景迁。 余氏脸色腊黄,听说成日就是抱着个盆子在吐,比她那时的孕吐还要凶,整个人被折腾得够戗,见她来,虽然高兴,可看样子还很难受,她安慰着她,一边说她那时就是徐知诰不知从哪淘弄的方子,等明个她让芷花回去取来。 余氏笑了笑,虽然身子遭罪可她心情明朗,“过阵子就好,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晚上,她和卢氏躺在一张床上,母女俩抵足夜谈,聊到很晚才睡,任桃华碎碎念着景迁的日常,卢氏听得直笑,也说起她小时,又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她和徐知诰的关系,任桃华红着脸只是不说。 第二天,任府宾客盈门,因为是老太太的生辰,图个热闹,也没把男女宾客分屋,只在大堂竖了几个民屏风挡着。 她们女眷那边比较安静,不象男宾那边那么吵,都是低低的细语。 任莲洁任榴香几个也都回来了,久别重逢,几个姐妹都极是欣喜,窃窃私语着。 突然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一下子静下来,众女眷都觉得诧异,不知出了什么事,都侧耳细听着。 任桃华听得清楚,一喜之下,也忘了其它,从屏风里面出来,正看见徐知诰从大堂外面进了来。 夫妻俩分别了近半月,她情不自禁的跑了过去,到了跟前,直接扑到了徐知诰的怀抱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觉着不对,这里可不比勤勉居,这宾朋满座,众目睽睽的,多少人在看着,她忘情不奇怪,可徐知诰做什么来着,他好象是低头亲了自已一下,难道也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了。 ☆、第81章 凌波步 听闻徐知诰到来,任明堂惊喜交集,吩咐任子信亲自去迎,徐知诰从外面来时,他踌躇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起身去迎两步,若论翁婿之份,他坐等并不失礼数,可是论起其它,他实该迎上一迎。 他正犹豫间,却看到他的闺女踩着轻盈欢快的步子,绿萼裙摇曳生姿,如乳燕投巢似的抢先一步,到了徐知诰的怀里。 他心想这成何体统,身为正室哪能这般轻浮放荡,女儿大庭广众做出这种没礼教的羞耻事,刹那间他脸都热辣辣的,张口欲斥,却见徐知诰俯头亲了任桃华一下,虽然只是晴蜓点水,也足够他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任桃华这时也察觉了,和徐知诰同来的任子信,那难掩尴尬责备的任明堂,她的祖母叔伯和兄弟姐妹们,卢择卢枢,可以忽略,那任榴香和任杏芳的夫婿,楚良和程尧佐,也算自家人,可是满堂来客八成都是外人呢,都聚了目光,今日她可是大大的露了把脸。 在场诸位惊艳诧异者居多,还有些别的情绪,碍于徐知诰,眼光都掩饰游移着,可是任桃华还是觉着无地自容。 这时听得徐知诰柔声说了句你先去吧,她借着台阶恩了声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徐知诰上前唤了声岳父大人,又去给任老太太拜了寿。 “祖母,这些日子出门,来得晚了,还请祖母恕罪。” 徐知诰孝敬老太太的是一串翡翠念珠,任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贵不贵重还在其次,虽说是孙女婿,可以徐知诰现在已实则凌驾于吴王的实权身份,那是大大的体面。 徐知诰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后,那老太太简直是越看他越爱,你说这孩子,不只是生得俊,还能干,居然还会说话,分寸恰到好处,哄得她是心花怒放,虽说是自家孙女,她都觉得有些配不上人家了,她那犟孙女,暴殓天物了。 想起适才那一幕,她就不禁微笑,后来亲任桃华那一下,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吧。 这边任桃华回位置落座,空气有些凝固,不少女眷都用古怪的眼光看她,虽然都小心的把情绪收藏着,可她还是能敏感的觉察出隐去的不屑鄙夷,听得任莲洁笑嘻嘻的说道,“今儿是祖母大寿,多谢赏光,在此敬诸位一杯,先饮为尽。” 任莲洁扯袖仰头,一饮而尽,在座的也纷纷响应,她又说了几个笑话,气氛又活跃起来。 在旁的任榴香给她挟了些菜,她低头看见都是她素来爱吃的,不由得冲她感激一笑。 众女眷开始说笑,这时却听得有人嘟囔了句没羞没臊,这声音不大不小,虽说没有传到屏风外面去,可是周围几桌席都听得很真切。 在场的官夫人官小姐们都望过去,不知这是何方神圣,这种时侯冒出这种话,说的是谁显而易见的,而有这种想法的妇人小姐不在少数,可是哪个也没敢说出口来,这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徐大人夫人,人家夫君掌握着自家男人们的前途呢。 说话的却是个生面孔,倒不是说不认识,而是这不是个常混迹江都贵女圈子的人,她是王令谋的侄女王绮华,来国都投奔她伯父没多久。 任老太太生辰,自然不能少了王府的请柬,只是经历的王彩莺求嫁被拒的事,王家人心里有了嫌隙,但也不好太卷任明堂的面子,毕竟是同殿称臣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索性派了王绮华前来,既表示了不满,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这王绮华本来想着王彩莺如能给徐知诰作妾,那堂姐身体不好,她就跟伯父求着也嫁过去照顾着,到时姐妹共侍一夫,既能得偿所愿,也是千古佳话。 没想到任桃华这个妒妇却打破了她的美梦。 任杏芳怒道,“你说谁呢?” 王绮华见任杏芳质问她,冷笑一声道,“我说谁在座的还有不知晓的?” 任杏芳哼了声道,“你那个堂姐才是没羞没臊的,死活要给人作妾,可惜我四姐夫不稀罕,她便是效仿那陈朝公主,日夜思念吐血而亡,亦是无用。” 王绮华也觉着她那堂姐太过病弱娇气,只是任杏芳当众这么说,她却不能不为王彩莺出气,当下就骂道,“我堂姐如何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哪里会那些□□狐媚人的行迳?” 任桃华抬眼看看王绮华,□□狐媚什么的,在说她? 任梨姿幸灾乐祸的瞅着这一幕,原来恨她的不只她一个。 卢氏脸沉下来,看了眼申氏,申氏会意正要说话,却听得鄱阳郡王妃骂了句王绮华,王绮华就不太敢吱声了,她虽不懂事,可是却是随着鄱阳郡王妃来的,来时王夫人嘱咐她要听郡王妃的话。 鄱阳郡王妃和王令谋夫于氏交好,这时心里这个气啊,这王绮华看着伶俐,其实是个没长脑芯的,如今是个什么形势,你伯父都在徐知诰的手底下,那徐知诰惧内的名声听起来荒唐无稽,可你才刚没看到那徐知诰对他夫人的态度吗? 那曹筠的事是前车之鉴,从头至尾着实蹊跷,好端端的突然跑去投了吴越,后来被徐温召回,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自尽了,谁都不信那是自尽,以曹筠后来对任明堂的恨之入骨来看,指定与任明堂脱不了干系,虽不知徐知诰参与没,但最后这事无声无息的压下去了,绝对有徐知诰的默许。 那曹彩莺的下场自不必说,父亲一死,家道中落,又遇人不淑,嫁了个浪荡子弟,苦不堪言,她上次偶然看到过她一次,那憔悴苍老得她差点都没认出来,眼里早已没了从前的光芒。 鄱阳郡王妃早早的领了王绮华退席。 等到正式散席时,任桃华去送客,离去前回头瞄了眼,并没有看到徐知诰的人影。 她随着卢氏回去不久,就有小厮来回禀,说是徐大人吩咐告诉她一声,他回去了。 任桃华等着下文,等了半天,才知是没有了,不禁懊恼起来,就这么说一声,还不如不说。 这时任明堂却差人叫她去书房,她叹了口气,从小至大,去父亲的书房总之就是没好事,挨训的时侯居多。 果然她所料不差,任明堂喝了些酒,话有点多,不过条理还算清楚的,重点讲了女子应情幽德贞,谨言慎行,切不可轻薄使人轻贱,沦为妾室之流。 正说着的工夫,那吕姨娘却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抱着孩子,她新出生的弟弟,任子寿。 “老爷。” 任明堂皱了眉,真会挑时侯,“什么事?” “我想问问百日宴还办不?” 吕姨娘试探着问,孩子的满月酒只是摆了桌酒席,一家人喝了顿酒,她是想,那百日宴能大操大办一下,让子寿也能名正言顺的广为人知。 任明堂却没搭这个碴,只说了句这事你找夫人吧,那吕姨娘失望离去,经此一事,任明堂也打消了继续教导她的兴致,就让她回去了。她想,她爹虽是看不上妾室,可也不耽误和人家生孩子,在她跟前还装模作样的。 任莲洁也没有着急走,这时着人喊她过去,她过去一看,还有任榴香和任杏芳都在,却并没有喊紫真和蕊怀,也没有任梨姿,随口一问才知就没叫那两个小的,任梨姿是早早跑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我们姐妹难得会面,教你来说说体已话,下回也不知什么时侯能聚了。“ 姐妹几个正叙着别后情,就听有小厮来禀,说是程家姑爷在外等着五小姐一同回去。 任杏芳听得却道,“你教他自个先回去,我还要住几日。” 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可那语气却是不对头的,她们才知大概这小俩口吵架了,都有点意外,那程尧佐温良谦逊,进退有度,对任杏芳也是极好的,一贯温言软语甚为迁就,屋里也算干净,只有个通房,除非任杏芳身子不便,也不怎么沾,公认的良人,不知因为什么会闹起来。 一再追问下,才知起因却是任明清,任明清自找升了官以后,得意洋洋的,虽说没做下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那也是劣迹斑斑,行为愈加的放荡,程尧佐也没说别的,就是跟任杏芳提了一嘴,任杏芳就不干了,她爹是不成器,可是别人背后能说,你这个姑爷说不是打自个的脸,她一气之下就反唇相讥,顺便提点了一下程家长辈的不是,程尧佐也变了颜色,后来两人就僵持起来,已冷战了好几日。 正在说着,那小厮来回话,说是程姑爷说让她安心在任府住两天,长辈那里他会去说。 她们都点头,程家公子还是不错的,可是任杏芳听了仿佛却是更加生气了。 任莲洁教训她,把她的几点不是都说了,任杏芳倒很受教,说得在理,可是她想到一贯温柔的程尧佐那种态度,就觉得意难平,不屑她爹就好象是看不上她这个女儿似的。 任莲洁道,“我今儿不走,抽空找爹聊聊。” 任榴香也道,“五妹婿算不错的了,比你三姐夫好多了,你得知足。” 任榴香这话虽是劝任杏芳,却也是真心的,楚良虽有才学品貌,前途光明,外人看来很好,可是真正过日子就知道难处,楚良心里装的可是楚府的一大家子人,又是个孝子,对母亲百依百顺,他体谅楚家的所有人,就无法体贴她,她觉得那些人就象蝗虫水蛭一样,甩都甩不掉,所过之境,片草不生,这种苦楚偏偏不足为外人道。 这事涉及到大伯父,任桃华也不好多嘴,只在旁默默听着,一边后悔给大伯父求了官职,这般不知检点,以后可别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她们姐妹聊了一段儿,知任桃华脸皮薄,只字都没提徐知诰这碴儿,想起厅堂那一幕,这任桃华自小就是个没分寸的,可徐知诰却是素以冷静沉稳驰名,难道真是情浓不自禁,不过既是如此,那外室应当不成气侯吧。 她们说来说去,就聊到蜀主的家事,那蜀王娶了个很美的妃子,人称韦妃,他原本有个正妃高氏,是兵部尚书高知言 的女儿,本来就无宠,后来得了韦妃,就更加不喜,不知因为什么吵起来,就把她遣回娘家,当时高知言吓得都吃不下饭去,后来就死了。 任莲洁这么说,听得她们直咋舌,任桃华忍不住笑道,“真的假的?” 任莲洁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这可不是流言蜚语,蜀人是无人不知的,蜀王的荒淫不修是天下闻名的。 她们正说笑着,申氏进了门,哼了声,“你们莫说笑,天下的女子都是一般可怜,哪个真能登天,你们即嫁了人,就要好好的服侍夫婿,莫要跟夫婿置气,弄得无法收拾。” 这话是在敲打着任杏芳,可也捎带着她们。 任杏芳反唇道,“娘,我们又不当妃子,就算遣回来,父亲也莫要吓死。” 此言一出,把她们都逗乐了,任莲洁笑罢,瞧了眼任桃华,这可真是不好说。 一天下来,折腾得很累,晚上她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卢氏先领着她去给任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眉花眼笑,对她极是亲热怜惜,她一向都不擅于讨好,不由得受宠若惊,后来听老太太一个劲的夸着徐知诰,才明白原来这是老太太得意孙女婿,她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第82章 番外 在池州,任氏是门庭光鲜的大族,诗书传家,子弟兴盛。 身为族长的大伯公任继麟交游广阔,又是古道热肠长袖善舞的一个人,所以虽然时局动荡,任氏在他的这一辈,却丝毫不见家族衰落。 任桃华父亲那一辈的,多数都离家施展抱负去了,象她爹入仕途的,还有远游的,四海做生意的,有拜在大儒名家门下求学的,在池州除了她祖父那一辈,就剩下了他们这帮乳臭未干的晚辈。 任家孙辈男丁兴旺,阳盛阴衰,女孩子却不多,除了任莲洁她们这一脉的,加上大伯公二伯公和几位叔公那几支,嫡庶加一起,不过不及十个姑娘。 任桃华当时微微有些胖,虽然米分雕玉琢似的,五官姣好,却并没有露出倾国倾城的苗头,在一众姑娘中并不起眼。 那年刚过正月,她偶感风寒,却是大病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的,她一直到了檐前化雪滴水的时节,才渐渐好转,等到春暖花开,那时才正式好了利索。 立春以后,族学早已开课,可是她不乐意去,就继续装病,这样虽然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是也谈不上逍遥,因为有病会被圈着将养,根本不被准许出门。 日子过得虽然轻松,可也是很气闷的。 那天她在后花园打了会秋千儿,往回来时经过月亮门,却听到任子信和其它的几个族兄在商议着事情,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她躲在墙后离得近,也听了个大概,似乎要去教训什么人。 她稀奇啦,那几个族兄也就罢了,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可是个绵软迂回的性子,怎么突然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起来了。 任子信要走时,她就跳出来让他领着她,任子信自是不肯,她就威胁着要去告诉祖父,任子信听她要揭发告状,只好同意带上她,他想,那么多人,就分出一个来看孩子也是不妨。 他禀过了卢氏,便领着任桃华出了门。 他们到了一个茶楼,任桃华才发现,原来不只是他家那几个,另外还有五六个,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 任桃华被安排在一旁吃包子,心里默默的为那人哀悼了一番,那其中,有池州刺史的儿子胡三少,那是出了名的凶狠霸道蛮横,还有吴地首富黎家大公子,那生得是人高马大强壮威猛,再加上她那个略通武艺的大哥,再有这一帮,没有对手的好果子吃。 他们盯着前面的巷子口,没多久,就听得有人说了句来了。 那群人都冲了出去,只留下任桃华和一个族兄。 他们围拢上一个少年,任桃华看了眼,不禁无语,还以为对头是铜头铁臂虎背熊腰的大块头,就对付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小白脸,竟兴师动众出了十来号人,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她有些不忍心看了,这少年一身水墨长衫举止优雅斯文得紧,一个读书人,哪里能经得住这班如狼似虎的东西,一会儿大约是惨不忍睹的下场。 她低下头吃东西,没过多会儿,却听是身旁的族兄哎呀哎呀的,就也抬眼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她一眼看过去的时侯,正看到那少年一脚把胡三少踩到足下,这时黎家大公子冲了上去,这少年出手俐落,显然也习过拳脚,那黎家大公子渐渐落了下风。 在一旁观战的任子信果断的挥手,让大伙都上。 这一场混战,大伙蜂拥而上,本以为胜券在握,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关键是那少年太狠了,刚才还没看出来,这人一多,是专往要害上打,动辙卸胳膊卸腿,这也就是没兵器,要不都恨不得直接结果了别人性命,大伙们心生胆怯,气势一落,兵败如山倒,只是架着人多,那少年也吃了大亏。 最后,那少年爬起来,摇摇晃晃去拾起了放在墙角的书和油纸伞,说了句什么离得远她也听不清,后来脚步踉跄的往巷子外走去。 任桃华看着那一地哀号遍野的兄长们,她想这是从屠宰场出来的刽子手吧。 这事他们都受了伤自然瞒不住,后来除了任桃华,几个族兄都被罚跪了几天的祠堂,不过她还是不知内情就里。 等她上族学的时侯,已经到了牡丹花开的季节。 任氏的族学很有规模治学严谨,任继麟掌家后期,打破规矩,不但收入了高门显宦家的子孙,有一些家境贫困却天资聪颖的寒门学子,也会被免费收容下来。 她们这几个寥寥的闺女们单组了个学堂。 那些夫子们对少年们很苛刻严格,对她们这些女孩子要宽容得多,那几个到了思春年纪的族姐们闲暇里都在观望着那些外来的学子,这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子,那个玉树临风的贫家男,那个英气强健的将门后,各有千秋。 听她们议论得多了,她偶尔也会瞄上一两眼,大概是年纪太小的缘故,真看不出那几只有哪里好。 她的大哥任子信,生得白净好看,风度翩翩,七岁能文,还习得武艺,那是拔尖的,族学中先生们最得意的门生,怎么看都比那些人强上一大截股不止。 即便没回来上课,那几个族姐们口里面议论的人也早变成了一个人,即便她躲着不听,耳朵灌满得都装不下了。 那新来的学子简直是无一不好,容貌风度性情才学,都臻上乘,如凤毛麟角的存在。 因为对那几个族姐的眼光不抱希望,她恢复了也没好奇去围观。 不过同在一个地界,终于有天就不小心看到了,那个少年,缓缓的从回廊上走过的时侯,虽然是一身暗淡的石青衣袍,却比那夏光还要晃眼,果然清俊标致之极,风雅从容,就算是那短命的卫玠复生,想也不过如此,这等仪容,便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膏梁,也足以压倒一片了。 见了之后,她受的惊吓比较大,这不是任子信那天围攻的少年? 那脸上还有些淤青,绝对是错不了的。 自那再听到族姐们一脸春意的提及这个如意郎君时,她就叹气,人不可貌相,你们是没见到他有多凶狠,整个一煞星下凡,真把他惦记到了,嫁了他有你们的苦头吃。 ☆、第83章 山野趣 头一天,大腹便便的任榴香就已回转,任莲洁在第二天也返家,这也就是白氏规矩松,任梨姿巴着任桃华,本来也不走,等任老太太送了任桃华一套珍珠翡翠头面,那可是她惦念了许久的,才负气走了。 后来就只剩了任杏芳和任桃华,本来任桃华也思念那两父子,可是她晚走一步,任杏芳怏怏的拉着她不放,她也不好甩手丢下她不管,就留下来陪着她解着闷。 一连几天,紫真都差人来给她们送吃食糕饼,有时侯是直接请她们去,她的未婚夫婿刘信刘大人只要人在都城,就几乎每天都会来报道一趟,虽未必会见着人,都会带来礼物给紫真,这般殷勤,就难怪会赢得美人归了。 她们能看出来,紫真再提起刘信,那态度已是天差地别,语有憾焉实则喜之那种,虽然替紫真开心,可是任桃华两人也难免不是滋味,她们的夫婿这些天可是粞督晕薜摹 任桃华让手下的护卫给徐府捎了口信,给她带回话的却是白氏,说景迁有她和奶娘看着,让她尽管放心多住些时日,可是却没有徐知诰的只言片语。 因此她心里不舒服,以至于徐知诰后来派人来接她时,尽管归心似箭,她还是硬撑着说先不回,还要住上两天。 此言一出,当时在屋里的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带了点谴责。 人家任杏芳小俩口闹别扭,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如今吴王形同虚设,你家徐大人作主,就算是任明堂不也得仰他鼻息,你身为媳妇,不好好娇花解语曲意柔情,哄着人家,反而动不动就使性子,把人推开,着实不知天高地厚,紧要之处是别拖累家人啊。 申氏给卢氏使了个眼色。 等到没人的时侯,卢氏就问她怎么啦。 任桃华开始不肯说,后来却让卢氏给套出话来,知道她竟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闹玄蛾子,也气得恨不得抽她一顿,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出来,好端端的没事找事。 徐知诰其实是带了话的,只不过是带给长辈们,说是任桃华少不经事,让他们担待些,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来日他来赔罪,这是把任桃华纳到了他的羽翼之下,除了他谁也不能说的意思,这话可挺护短的,当时任明堂听了都半天没回过神,这话传差了吧,徐知诰如何会说这种话,不过他后来偃旗息鼓没再数落女儿,也是这个原因。 任桃华直直的瞪着卢氏,怎么没人告诉她? 卢氏道,“还以为你知晓呢?” 任桃华想到焦诺,这人一板一眼的,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哪会管自个眼巴巴等信儿,多余的话根本不会说一个字儿。 她后悔莫及,这话传回去徐知诰不知要怎么想,她可是才摸到了他的些许脉络。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她只能打破门牙和血吞,挺两天再说吧,她跟卢氏说,徐知诰要不来接她,过些时日,她大不了自已灰溜溜的回去。 话虽如此,光阴却变得煎熬了,前几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正巧任明行卖了当初在外地买的田产,在江都城郊置了个庄子,一家人想去踏青,虽然过了清明时分,可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任桃华俩人也跟了去。 她们到了庄子整顿了一下,给安排了住处,庄子面积不小,房屋也足够,只是为图不冷清,任桃华还是和任杏芳一起住了一间。 她们天蒙蒙亮赶路,都有些没睡醒,便又补了一觉,起来时已是天色大白。 她们走出来,却见其它人也休息好了,见她俩出来,都把目光移过来,任桃华俩人都不禁好生后悔,该戴了帷帽出行的,没想到这次还来了挺多外人,有面晃的,可还有挺多生面孔,这庄子不比内宅,倒不好回避。 二堂兄任子原见她们尴尬,便走来笑道,“都不是什么外人,都是几个兄弟的至交,来凑个热闹。” 这次他们那辈的年轻人除了公职忙碌脱不开身的任子信,是都过来了,还有那些个至交好友,也是一早邀请的,当时想着虽有妇人,也都是自已媳妇,也没那么多讲究说道,可任桃华俩人后来加入,却是始料未及的。 任子原只给他们介绍说这两个是他出嫁的堂妹,也没多说,见有两个人目光放肆,便轻咳了声,那两人才收敛了。 直到伏氏和尤氏她们和紫真蕊怀几个女眷也出来,几个半大孩子追闹着,她俩才减轻了尴尬。 庄子里种了品类繁多的农作物,除了各种蔬菜,还种了青稞和稻子,只是倒没有花田,只零星的生长了不少野花,蕊怀牵着她们,一个上午的光景,把庄子逛了个遍,开始还兴致很高,后来就吵吵没什么好看的。 下午,任子原起头,带她们去庄子不远的河边去垂钓。 那条河离庄子大约有五百米远,西侧山坡上是一片杏树林,此时正当花季,一片片的娇米分嫩红,开得纷繁绚烂,落英缤纷,洒落河堤,那一副情景,如诗如画。 任桃华坐在河边石上,看着悠闲靠在一边的任子禹,“怎么不去钓鱼?” 任子禹笑出了深深的酒窝道,“我比较喜欢作护花使者。” 任紫真唾了口,她这个堂兄吊儿啷当的,从来就没个正形儿,还是子原哥哥和子忠哥哥好。 “咦,那庄子是谁家的?父亲怎么不买下这个?” 在河对岸也有家庄子,依山傍水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看起来比任明行买下那座好太多了。 任子禹白了蕊怀一眼,这庄子得比你爹买的那个贵上数倍不止。 没等他说话,就听得身后有人道,“这是枢密使王大人的庄院,听说他的掌上明珠就在此养病。“ 听闻此言,任桃华当即想到这是王令谋的庄子,然后又猜出那养病的应当是他那为徐知诰害了相思病的王彩莺,最后才瞟了眼说话的人。 那人大约二十余岁模样,虽然是个男儿身,却生得秀极,貌若好女,柳眉秀目,肌肤赛雪,若穿上女装,简直比大多数的闺女还要出彩上许多,但却没有丝毫的脂米分气,只觉得干净清雅,一见令人忘俗。 那人和任子禹说着话,除了蕊怀,她们几个女眷后来都避了开去。 任桃华见尤氏和伏氏在一旁聊着,紫真和杏芳都跑去了杏林里,她便走到了另一段的河边,靠在了河堤的老榆树下坐着,远眺着风景。 放眼都是山林田野,脚畔是清水粼粼,呼吸着旷野里的新鲜空气,真是惬意的享受。 她看了一会儿,发现河对面有一群人策马往那个庄子而去,她本漫不经心的,但是冷不防看到马背上一个人影,就直勾勾了。 那稳稳坐在马背,身姿高挑举止优雅的男人,身影乍那么熟呢,她目不转睛的看了半天,那庄子离河很近,等他们疾驰到到了庄子口跳下马后,任桃华已能确定,那混在那一帮队伍中挺晃眼的年轻俊美的紫袍男人正是徐知诰。 出来迎接的那几个人如众星捧月,态度十分殷勤,恭恭敬敬的,其中好象就有王令谋那大叔。 她瞅着他们入了庄,举起手中的野果子咬了一口,差点没咬到舌头,咒骂一声,不用说,这王令谋大概知道自个外出,趁机又来撮合,把徐知诰邀到庄子上,和女儿见一面,也许甚至想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那时侯就算她反对也是无力回天了,真真打的好算盘珠子。 徐知诰也是的,这么有闲情雅致,大约别人一邀就跑来了,她哥都比他繁忙。 她发了一会儿呆,就满河面找船只,可是河水悠悠,上面除了空气就飞鸟,哪里有半个摆渡的船泊。 她跑去找人问,才知道若是没船,那过河的桥远得很,绕到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得知她要过河,任家人虽然都不明所知,但都拦着她,后来她也泄了气。 好吧,就算她能拦了这回,下次呢,满吴地想解她家大人袍带的女人多了去了,她能不分日夜的看着吗? 她除了信他,也没别的法子,何况徐知诰那方面虽充沛强悍,那自制力也绝非常人能比,要不她从前也不会把他当成禁欲冷情之人对待。 就信他吧。 “你还是和小时一样。” 任桃华看到那刚才搭讪的如女子般好看的男子又凑近来,不由得恼怒,这人怎么这般无理唐突,可是思及他话中之意,却是一呆,然后仔细瞧他。 刚才她就觉得那面容有几分熟,只是她也没多想,这话一出来,她就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黎七娘。“ “闭嘴。” 黎澄当然不是女人,货真价实的男儿,只是从小便生得细致,眉眼鼻唇都比女娃还秀气,乍一看就是个小姑娘,加之他大哥黎家大公子那是个威武雄壮的汉子,所以更衬出了他的委婉,这是黎七娘称号的来处。 任子禹笑嘻嘻的过来,“在赌你们谁能认出他来,他自个说出来不算。” 紫真和蕊怀那时小,任杏芳却也是记得这位黎家七公子的,这时也挺惊讶,虽然还是那般面容秀致,却不那般女气了,和印象中差了很多,这算男大十八变吧。 任桃华和黎澄的关系是极好的,在她心目中,根本就是拿他当女生的,这时冷不丁的再相见,却觉得难以重叠。 一个下午,那几个专心一致钓鱼的都是收获不少,最少也装了半篓子。 看天色渐晚,就准备生火烤鱼,几个女眷分着工,有去清理鱼脏鳞片的,有的就去拾柴。 任桃华拾了一抱干柴,放下后,见柴已差不多撂了个小山,便掸了掸衣裙,往河边去洗手,洗完之后,却没摸到手绢,正想往衣服上蹭蹭,却见一只秀白纤长的手递过来帕子。 她抬眼见是黎澄,笑着说了句谢谢七娘,就把手帕接过去擦了手。 黎澄咬牙道,“不要再叫我七娘。” 任桃华讶异了,从小就这么叫他也没见他反对呀,见他板着脸,就伸手就咯吱他,其实她也只是作势,男女大防,毕竟不是幼时了,黎澄避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陌生感渐渐远去,都忆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两人说说笑笑起来,听到黎澄问起她的夫婿,她不太好意的转头看着河面,却蓦然愣住了。 那河面上驶过来的一叶轻舟,那船头杵着的人,衣衫随风鼓动,她不敢置信,揉了揉眼,才确定,那身姿挺拔隽气出尘的男人,不是徐知诰又是谁,他视线往这边看着,从背后照来的夕阳有点晃人眼目,她看不太清楚那表情。 “回去吧。” 听到徐知诰淡淡的冒出来这句话,那捎公差点没吐血,他午后喝了点酒,酒劲上来睡得正香,却被霍愣起来,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贵人,强撑着眼皮摆渡过去,这还没到对岸,这位又忽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返回,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第84章 千般情 任桃华眼睁睁的瞧着那叶扁舟在河里打了个转,调转船头,又往对岸划去。 她急得追了两步,一脚差点没踩到河水里去,却被黎澄一把拽住。 这究竟是怎么啦,分明不是看到她了,怎么反而往回调头了? 她弄不清状况,在堤岸边急得团团转儿,眼见得那近在咫尺的船只渐行渐远,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喊着船公过河。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那梢公听得清楚,这时离左岸只有丈八远,摇几下桨就过去了,望了眼船头上那位俊得恍若神仙的公子爷,见他一张脸全无表情,神色冷淡的望着远方,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一般,终究不敢造次,也只当作没听到,继续摇橹。 “一贯钱。” “二贯钱。” …… 那梢公听着那岸上的小娘子将价码一路抬升到五贯钱,不由得大为心动,他摇一整天的橹,总数也不及一百文,瞄了一眼船头那爷,心想他损失大发了,不能给他添点钱吗,正在万分纠结心痛时,却听得那公子爷说了句还不去? 他是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了这三个字的深刻涵意,如纶圣音,乐颠颠的把船又转了个方向。 任桃华见那舟去而复返,望眼欲穿的瞧着它一路靠了岸。 “夫人,上来吧。” 任桃华上前几步,提了罗裙正要迈上船,徐知诰这时却移动了步子,从她身边越过,跳上了岸,她僵在了当场。 那梢公见公子下岸愣了愣,她却迟迟不上来,便催了句,任桃华如梦初醒的说,“船公见谅,我不过河了。” 那梢公一听就气坏了,你说,今儿是乍了,碰上这两尊神,那位爷是比那变戏法的还反复无常,就这么点水路,一时一变的,这美得不象话的小娘子更绝,这是逗他玩吗? 任桃华知趣的去摸钱,却只摸到些许零铜板,她一时心急,也没想到身上没那么多钱,谁随身能带那沉甸甸的几贯钱啊,拒绝了黎澄递过来的钱袋子,从腕上撸下纽花金镯子,递给梢公。 那梢公拿着金镯都乐傻了,瞧见任桃华拔腿在追徐知诰,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徐知诰走得不算快,任桃华轻易的追上了人,嘴角都按捺不住笑意,追问道怎么来了又回去了,徐知诰侧脸看看她,见她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眼里也添了些微悦色,轻声道丢了东西,她更不解了,那怎么又不找了,徐知诰没再回答,伸手牵住她的手,往任子原他们那边走去。 正在点火的任子原兄弟都是一脸讶异,不懂这位公务繁碌的徐大人怎么会突然现身在这荒郊野岭,不敢怠慢,赶紧招呼着。 “四妹夫。” ”二哥,三哥。“ 任子原兄弟俩给大伙儿介绍说这是他们的堂妹婿,姓徐,那些人都是任子原他们在外地的至交,只觉得这位四堂妹夫仪容卓绝气度不凡,却也不知他的来历,就纷纷称呼着徐兄徐公子。 一顿寒暄之后,众人就分了伙,围着两个火堆坐下来,这时尤氏她们已把鱼清理洗干净端过来,众人七手八脚的都取了烤上。 任桃华在徐知诰身旁坐着,眼瞅着他烤着鱼,穿了铁签,洒上盐巴,动作不多熟练也挺流畅的,鱼在火苗上端,滋滋的响着,不多会儿鱼香味就冒了出来。 听得徐知诰问了句吃吗,她喜滋滋的接过去,吹得不那么烫就咬了一口,烤得有点焦,味道还算可以,但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味,比起当年他那部下胡副将烤的鱼,总觉着差了许多。 她拈着鱼小口小口吃着,徐知诰后来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不爱吃就扔掉。” 这语气虽然平淡出鸟来,她可不敢等闲视之,徐知诰今天的行迳就透着古怪,表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轻风细雨的,她又问不出来,这时哪里敢嫌弃他烤的鱼,她直说爱吃,紧忙飞快的下口,也不算难吃,几下就啃剩了一副鱼骨头。 后来徐知诰烤完的鱼也没问她,先自个吃了一个,后来烤出来的就都给了几个孩子。 任家的几个孩子都挺有规矩的,平时再怎么疯淘,就算是男孩,吃东西时都是干净文雅的,就是那周庄头的女儿周黑丫,吃得满口都因鱼渣子,嘴巴却是极甜的,口齿不清的说哥哥长得好看,烤的鱼也最好吃,把向来寡淡的徐知诰都哄得眉眼舒畅,剩下烤的都给了她。 任桃华眼巴巴的瞅着,她夫婿最后烤的几个水准已是上乘,不焦不生,颜色微变,即便以她被养挑剔了的眼光来看,也准是极其鲜美的,可是她也不好和孩子们抢,只好偷偷的咽着口水。 “四姐姐,给。”任子禹又大方的给她递了一个。 “我不太爱吃烤鱼。” 任桃华拒绝了任子禹烤完的鱼,开玩笑,她适才已吃了一个,那都烤糊巴了,还不如徐知诰烤的第一个,她勉强的给吃完了,这个瞅着也烤得焦焦的,还想让她帮忙打收吗,自个留着吃吧。 “徐公子瞧着挺面善的。” 黎澄拔弄着火炭,一边冒出来这句话,这伙人就徐知诰一个姓徐的,都把目光移向他。 “和在下一个姓崔的故交很象。” 任桃华想,何止是象,不就是一个人吗?在这事上她也糊涂着呢,可是因为心底有恐惧,怕当年的事与任氏有关系,所以别说打破沙锅,连探究都没探究过。 徐知诰抬眼皮瞅他一眼,笑笑,“那么巧?” 黎澄瞪着他,因为他们关系又不同,他打听过任桃华的夫婿是在吴地把握着军政的徐知诰,只是素未谋面,今日一照面,真是震惊了他,他半天没动静观察了良久,严重的怀疑眼前这位徐大人,就是当年崔大夫的儿子崔准,再瞧这副说话不死不活的德性,那真是别无分号的。 他还欲试探,却听得任子原打了岔,和任子忠顾左右而言他,只好打住。 任子原把话题扯远,这个疑点,他们曾跟任子信提过,任子信说,这事涉及到一桩辛秘,他们不要多打听,不过徐知诰和崔准是两人个,这完全无需怀疑,他不想黎澄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夜幕降临,他们回了庄子。 任子原给徐知诰重新安排了住处,一间挺大的房屋,两个人住都显得空荡荡的。 屋里分外的沉寂。 徐知诰靠在太师椅里,半搭着眼皮,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鱼佩,难得看到他这般无所事事的,她不禁用余光瞄了好几眼,那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可不比羊脂玉逊色,在烛光里交相辉映着,那手指细细摩娑着水纹,那样轻柔而细腻,仿佛在抚摸爱怜着什么,后来她都忘了收回目光,竟有点嫉妒那鱼佩了。 “四姐儿。” 那清冷低沉的声音把她带了回来,她哦了声看向徐知诰。 “去洗洗睡吧。” 她不无委屈的看着徐知诰,这一天折腾得这么累,再说在人家的庄子上也多有不便,不洗不成吗? 后来听徐知诰说她身上有股子怪味,她就吓得赶紧去喊人烧水了。 在屏风后面脱衣时,她特地把衣裙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好几回,什么怪气味也没啊,这鼻子未免灵敏得过头了。 她洗得水嫩芬芳出来后,看见徐知诰已站到了窗子前瞧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不过手里还在把玩那块破玉佩。 她以为他们久别重逢,就算不倾诉一番思念,也该是亲亲热热的,可是他们一起上了床榻她才知道,那真是楚河汉界互不侵犯,主客分明得紧。 问题出在哪里啊? 任桃华咬了咬唇,她的夫婿特地来寻她,虽然是出城来赴王令谋的宴,大概不小心看到了自已顺便过来的,可是终究不是没为病娇折腰,而且自已还懵懂的哪里惹了人家不太开怀,放低些姿态总是没错的。 她挪过去,凑过头去亲他。 她从未采取过主动,只是不得章法的乱亲一通,徐知诰闭着眼任她轻薄,也没什么反应,后来她自个都觉得无趣了,挫败的停下来,撤回身子,仰面躺在了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 “这段时间在家过得好不?” 徐知诰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静如细流,很平淡,就象一句日常的问侯,只是这时侯冒出来有些突兀,她想说还可以,却突然福至心灵,想了想,道了声一丁点也不好。 “怎么?” 任桃华把这些日子的思念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毫无保留,尽管她恋着徐知诰,却从来没象今天这样倾诉过,她耳畔回响着自已的声音,这种自已剖自已的感觉古怪透顶,她还不习惯。 等到发觉徐知诰伸手把她拥入怀里时,她的心奔放妖娆起来,才知这次终于号准脉了,耳畔再听到徐知诰低沉亲昵的笑声和暖昧的呵气声真是觉得恍如隔世,刹时浮云散尽明月再现。 徐知诰低笑着亲她时,她不禁直挫折,同样是连吻带啃的,人家和她就不是一个段数的,做起来细致缠绵,又柔情似水,轻轻呵着气,唤着心肝,浅咬微蹭着,惹得她芳心乱颤血液沸腾,不大工夫,就把她撩动得泛滥成灾。 不知不觉中,她的衣衫早已褪尽,只剩下绣花盘藤的抹胸,云鬟松散了半床,颊透胭脂颈凝酥白,一身肌肤如月下聚雪红梅微耸松林茂盛,徐知诰心猿意马得不行,却只是生生压下来,只拥着她又娇又软的杨柳细腰,亲吻揉磨着她。 他们分别日久,任桃华又被他磨得不大清醒,亲近他的渴望压过所有,也忘记了害臊,他迟迟不动真章,有些难耐,就直起身子,急切的去解他的袍带。 徐知诰黝黑暗沉的眼眸盯着她,浅笑着任她施为,只是徐知诰是合衣而眠,男人的衣袍,她只帮着穿过却从没解过,难免涩手,幸好徐知诰不着痕迹的搭把手,最后她也算是自个动手如愿以偿把人家扒光了。 ☆、第85章 山水转 第二天一大早,任桃华一想起来就满脸发烫,昨天晚上是她压倒了徐知诰吧,她一定是脑子混沌了,那都是妾室窑什么姐之流的勾当,怎么也不该出自她这个名门贵妇。 昨天徐知诰那沙哑磁性的调笑声言犹在耳,那一声声低沉魅惑的宝宝,什么别急,什么慢点的,男人压抑的喘息申吟声,都蹦达了出来。 哎呦,光是幻听到这些就足够她羞得无地自容,更何况还有那一幅幅绮丽浓糜的动荡画卷,她绝不承认那里面的,那妖冶狐气纵情贪婪无度的女子是她,那个被祸害了的清隽美男也绝不是他家徐大人。 意乱情迷中,她把那些狐狸精做的事都净尽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可是她也怪不得徐知诰,因为他那超常人许多,怕干涩弄得她痛,从来都是把前戏做得十分耐心到位,昨日也是一如既往,就是她没把持住,大概只是因为分别得太久了,情到浓处,难以自禁。 徐知诰起早就进城上朝了,她也无从得知,她夫婿会不会觉得,她太放纵冶荡了,不堪做他名媒正娶的妻室。 她还是跟随着先返回了任府,卢氏已得了信,听得徐知诰也去了庄子,不禁心里念了句菩萨,又好言劝她回去,她痛快的说明个儿就打道回府。 她跟着众人道别,除了长辈,特意去看了余氏和任杏芳。 余氏还是那般的煎熬,她给取来的药对她效用不大,看着她那般折腾,她难免心酸,这没有惶惶的,有了也遭罪。 到了任杏芳那里,就劝着她也回去吧。 这些时日,程尧佐也来了两回,任杏芳却始终不肯回去,后来就任府上下,都觉她太过娇纵不懂事了,申氏后来也直训她,只是任杏芳还是无动于衷。 只有任桃华知道内里,任杏芳曾跟她哭诉过,四姐姐,程尧佐其实挺好的,是她不好,她那天发作,其实任明清的事只是个由头,根源还在于,头天晚上程尧佐碰了那通房丫头,她心里酸得不行,可是却无法诉之于口,正巧任明清这事,她就借着发作出来,和程尧佐闹了个不可开交,两人僵持着,她又借着任老太太寿诞的良机,躲了出来。 可是这话她谁也不能说,说了莫说是申氏,便是她的俩姐姐,任莲洁和任榴香,也是要骂她的。 任莲洁和任榴香的夫婿,那可是都是有正经的姨娘的,在姨娘那里留宿都是家常便饭,而程尧佐不过有一个通房丫头,除了她身子不方便,根本也是不碰的。 她常常希望程尧佐不要对她那么好,别那么温良体恤,那她便可以冷下心肠,只作她的程家少夫人,程家子翤的母亲,可程尧佐偏偏不是,除了这一点,他无可挑剔,而且在所有人的心目,这也不算作毛病。 她一腔幽怨也无处倾诉,只能埋在心底,就让别人都当自已娇横吧。 她这话也只能对素有妒名的任桃华说说。 任桃华听后,觉得真生不起那个气,感情她这个妹妹挽留她,不是姐妹情深,而是因为自已那个妒名声。 任杏芳说,她是要回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能一辈子住娘家不成,只是这次回去,虽然程尧佐打了招呼,但她滞留时日太久,她和程尧佐闹别扭的事,虽然没声张,可是屋里耳目那么多,她婆婆定会知情,回去程夫人便是不罚她,也免不了教训一番。 原本想第二天回去,没想到徐知诰当天傍晚却派人来接她。 因为已和众人道过别,她只辞别了任明堂和卢氏,就起程返回徐府。 她先去给白氏请了安,然后也没自个住处,直接到了辛奶娘那里。 景迁和辛奶娘的女儿,正在床上玩着,见到她,景迁眼睛亮晶晶的,抻手直让她抱,她抱着景迁亲了一阵儿,才把他放下来。 “辛奶娘,这段日子有劳你了。” 辛奶娘大约三十余岁,生得面貌朴实憨厚,皮肤略黑身材结实,一看就是个长年干活的农家妇人,她当初见了辛奶娘还觉得她粗手粗脚的,怕她照顾不好景迁,跟徐知诰提过一嘴,徐知诰后来那眼神就让她有些羞恼,仿佛她觉得自个多高贵似的,她也没那个意思,就是涉及到景迁,她的头一个孩子,她总是想把最好的给他。 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发现辛奶娘真的不错,照顾孩子极是上心,她每次突然袭击,都没发现她偷懒耍滑,对景迁简直比对自个的女儿还要好。 “夫人,这是我应该应份的。” 任桃华一边逗着两个孩子,一边和辛奶娘闲聊着。 “奶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辛奶娘有点诧异,她其实和任桃华没怎么打过交道,任桃华都是来去勿勿的,来点个卯就走,想看孩子也都是让人抱了去,再抱回来,徐知诰曾跟她说过,夫人岁数小,不懂事,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要她多担待些。 那徐大人真是没话说,做那么大的官,却一丁点的架子也没有,对她这个乡下婆娘都是和颜悦色,说出的话教人心里熨贴,她挺感动的,因此对景迁尽心尽力的,还要超过自已的女儿。 这小夫人也不是难相处,就是没徐大人那般和蔼,不怎么爱说话,那眼里除了自个的夫婿,也看不到别的人,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到了极点,她从前也在内宅干过活儿,也亲眼目睹到那高门大宅里的勾心斗角,也是挺血腥的,不知道这夫人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夫人,大人早都安排好了,对贫妇的家人都挺关照的。” 任桃华脸微微红,她是才想到这些的,一个妇人抛家舍业的来照顾自已的孩子,难处是指定有的,早早解决了,人家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看孩子不是,还好徐知诰想到了,其实这事本不该他来操心的,她这个徐夫人当得太不称职了。 辛奶娘家在城郊,一个庄户人家,家里的除了年迈的公公婆婆,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才四岁的儿子,这么多人要养活着,尽管当家的很勤快,还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非常艰难,这次出来,徐知诰给她提前付了全额的佣金,比正常的要多出一倍,足够两年用度,还要绰绰有余,即便是她男人什么也不做,那也能攒下点家当。 更何况家里捎来信,这几个月,徐知诰还时不时的差人给她家送粮食布帛,还给孩子带了不少糕点,她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任桃华听了之后,她是真没想到,原以为就是战争不断的黄河流域的贫民百姓过得很苦,却不知在相对富庶安逸的吴地也是有日子过得艰难的百姓,难怪徐知诰会那般坚持的用了辛大嫂。 只是她还是不懂,即然日子那般艰难,何苦要生那么多孩子? 但她也不好意思究根问底,又想起昨天徐知诰在动情一刻柔声说心肝再给我生个孩子的话,就有点坐不住,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回去了。 她回去后,还是觉得暂时无法面对徐知诰,就早早睡了。 她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到徐知诰很晚才归来,一早人又不见了影。 她早上去给白氏问安,就碰上了董氏他们,对于她长久滞怠在娘家不归,几个妯娌都是颇有微词,后来还是白氏听她们说得太不象话,就清了清喉咙,不过为示公平,她也斥了任桃华两句。 对于这几个媳妇,她也是颇为头疼,人家都是婆婆拿捏媳妇,可她的状况又是不同,她虽是嫡母,两个孩子却最年幼的,根本无力自保,徐温又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她母子就失了依靠,到时谁又拿她这个乡下老太婆当回事。 其实李氏随徐温走了,她主持这一大家子的中馈,真觉得有些吃力,她问过徐温,徐温就说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吧,但是她也不知要将这权力交接给哪个媳妇,黄氏虽是长媳,但夫君已去,而徐知诰虽是大权在握,终究却是个养子,交给董氏吧,倒是挺合适的,她又怕惹徐知诰反感。 毕竟比起其它几个庶子,徐知诰看起来更为尊重她,唉,李氏也是个好命的,膝下无子,偏生照顾个养子也那般成器。 听白氏又试探着问谁乐意接下中馈,但四个媳妇谁也没吱声。 任梨姿和黄氏是知晓绝无可能,任桃华无可无不可的,董氏的心情却犹为复杂。 这几天徐知询都阴沉着脸,她也不敢问,不过想也知道,准和徐知诰脱不了干系,后来试探出来了,果然是如此。 她的夫婿处处被徐知诰压制着,根本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象大梁政权已是临秋末晚,晋王几次相邀,共击朱氏,徐知询想亲自上阵,可是徐知诰就是反对出兵。 徐知询说,这人假仁假义的,就会收买人心,把新王笼络了不说,前些日子去视察农桑,前脚归来,后脚就有百姓上了万民书,洋洋洒洒的有丈余,要求褒奖两袖清风大公无私爱民如子的徐大人。 然后就有人附议,说是给徐大人加官进爵,可是还怎么赏,那已经是位极人臣了的,再加就得和徐温一样给个国公的爵位,和他爹平起平坐,再又有人说,就再让徐大人兼个节度使的职,真敢说,他已手握着准军,若再兼个节度使,那吴国大约一半的兵马都要落在他的手上了不可。 这事因为徐知诰谦辞,不了了之,但是谁知晓他唱的哪一出戏。 公公徐温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提携自个的亲子,反而让那个野种一路飞黄腾达。 因为任桃华这个拦路虎横亘着,她在后宅里也无法如鱼得水。 任桃华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从白氏那里出来后,就去了顾氏学馆,她在任府时其实也能去的,只是她想多陪陪家人,就告了假,这功课就有点跟不上。 一连两天,她都避着徐知诰,徐知诰显然事情多,早出晚归的,居然也一次没照面。 只是山不转水转,终于要碰面的,这天晚上,她正在收拾画笔,就见她夫婿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她一时间就觉得脸上又火烧火燎起来。 ☆、第86章 柳腰摆 丫头们一顿忙活,服侍徐知诰脱外衣洗脸净手,又上了茶点,然后放好绣枕铺上锦被,才鱼贯退出去。 她一瞅见她儒雅清逸气度高华的夫婿就想起亵渎这个词,十分的抹不开脸,可是徐知诰却仿佛忘了那晚的事,绝口不提,待她也没什么变化,她才自在了些。 她絮絮的说着,白氏要把中馈交出,但她觉着她不该接,就没答碴,还有她也想效仿任明行,把她陪嫁中在麻城的宅子卖掉,在江都城内再买个店铺,也好多些收益,再有就是白氏的远房表妹携着子女远道而探亲,这两天就要到了,她想这见面礼要不轻不重才好。 徐知诰坐着啜饮清茶,一直安静的听着,偶尔恩上一声,直到听说她要把被禁足的周姨娘放出来才打断了她,这是哪根筋不对了,这前面做的事都尚可,难得她还能为那些事操心,可这放人的事就不象她的行事了。 ”你别后悔。“ 徐知诰也没多说,但这后悔二字,任桃华却难免多想了,莫不是这周姨娘的魅力很大,她夫婿怕自个难以自制,才冒出这样一句,于是她就真的有点后悔,赶紧又加了一句。 “你既不喜她,就打发了出去,省得耽误了人家。” 徐知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眸光虽没什么太重的责备,可她还是羞愧了,她本来呢,就是感念那辛奶娘,在她离去时能把景迁看顾得那么好,结果和她一席话,却让她惊觉自已太不食烟火了,简直是不识人间疾苦,这些日子亲眼目睹徐知诰有多忙碌辛苦,就良心发现,有点心疼,她不做个贤内助,也该改变一些。 “你随便吧。” 听徐知诰浑不在意的扔出这样一句来,她才小心翼翼把心放回肚子里,深觉自个真不是装贤良的料,又漏兜了。 等到上床安歇时,她脱了外衣,才发现芙蓉帐子高悬,烛光明耀,见徐知诰也只脱剩了里衣,不好再喊丫头,便欲下地去吹灯放帐,却被徐知诰拉住,一把将她搂到怀里亲她。 两人的舌头咂在一起反复缠绵,她被亲得晕乎乎脑筋不大清楚,也忘掉吹灯的事,只是灵台尚存一线清明,按捺住波澜起伏的情潮,任他摆布。 她的里衣落铺,乘着烛光月色,徐知诰低首见她一身的吹弹可破的细嫩,犹如米分搓雪捏般的剔透,虽是紧闭双目,一张脸却是眉梢横艳米分腮透晕,丽色生春风流宛转,只觉身下暴怒昂扬,忍无可忍,解带,跪下来分花入巷。 他反复几次后,才被她整个容受,听她娇滴滴的哼了声,张开雪白藉臂环住他,便缓缓尝试着动弹,不久之后,女人的细微申吟声逐渐变成了百转千回的娇啼。 “宝宝,轻点声。”徐知诰低沉微喘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笑意。 关键是她明天又要觉得没脸见人了。 任桃华却恍若不觉,他只好伸手去掩她的唇,却被她张樱口含住手指头,贝齿轻咬莲舌舔动着,他低咒了声,这是要逼疯他吗? 那晚的情景浮现在他眼前,他贞静腼腆的新妇,强势的扑倒了他,虽然仅有一次,整个过程端庄荡然无存,他有点惊讶,可是他也是无比受用,十分得趣,一回想起她那柳腰缓摆的妖冶模样,不由得骨头酥麻,心头火起。 她已是星眸半张,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上人,她爱极了他,却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觉得完全得拥有了他,她这时才是他的全天下,没人瓜分,虽然此时他已经失控,有些不知轻重的乱送,弄得她有点痛,可是那翻江倒海的颠倒快活还是要超过痛楚许多。 徐知诰终于把一身充沛精力尽入腹地的时侯,她已觉得亏得厉害,香汗淋漓却也没顾得清洗就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才赶紧去洗了澡,她发现她远比她想象中要干净得多,大约是徐知诰昨晚睡前给她擦拭清理过了。 金陵城,徐府。 “你养的好儿子。” 李氏望着徐温怒气冲冲的背影,抿了抿头发,这十多年来,从未见他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难道他已经无法掌控徐知诰了吗? 她膝下无子,徐知诰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清楚徐温的其它几个儿子有多恨她,如果没有她的枕头风,也许徐温并不会一再容忍徐知诰的成长,不过是为了给她下半辈子一个依靠。 她心中清楚,在徐知训死后,徐温用徐知诰只是权宜,可是徐知诰一再坐大,并且不断的压制着最有希望接掌权力的徐知询,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这次鼓动百姓整什么万民书的,要官爵是假,还要兵权才是真。 其实不只徐温,她对徐知诰也有诸多不满,她赐了一个得意的丫头给他,按说他便是不喜,看在她的面子上,都该欣然受之,可是吉祥捎来的信儿,说别说破瓜了,连个眼光都不看她一下,这不是打她这个养母的脸吗? 她心中又气又恨,她从小看大的孩子,那是多温厚谨孝的,怎么一下子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呢,她还有必要再继续维护他下去吗? 她捂着胸口,这气痛的毛病,一生气就犯,便吩咐丫头去请崔大夫。 那崔大夫赶来给她号了脉,之后却良久不语,半晌才让她屏退左右。 她还以为她得了重症,挥手遣退下人,才道,“崔大夫有话尽管讲,无妨。” 那崔大夫敛衽跪下来,“草民参见十一公主。” 她愣了一会儿,才冷冷道,“崔大夫,你起来,这是何意?” 崔大夫伏首不起,“遂宁公主,草民出身清河崔氏,祖父崔从,父亲崔慎由,兄长崔胤。” 李氏听罢,若有所思,沉默良久才笑道,“不想崔大夫竟是名门之后,祖上竟这般荣耀。” 崔大夫口中这几个人,都是颇有名声的唐臣,崔从曾任左仆射,崔慎由也是个侍郎,崔胤甚至四度为相,只是他勾结朱温,名声却是不如两位前人了。 “公主。” “我并非遂宁公主,崔大夫真的认错人了,看在你医术高明,给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病,这事我不追究了。” 那崔大夫却不肯罢休,神色悲壮语气激昂的说了一番话,说是山河破碎,身为唐公主,不思复国,反而投身国贼,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李氏的脸上乌云密布,“大胆,胡言乱语,命不想要了是不,来人啊,把他给我轰出去。” 把崔大夫轰出去后,李氏只觉得胸口更痛了,扶着桌子坐下来。 该让那大夫把药方开了再赶他,可这么一闹,她也没心思再找大夫,忍忍就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她也没撒谎,她的确不是遂宁公主,不是十一公主,可是却也是个唐室的公主,十二公主,母亲是个微贱的宫女,她甚至没有封号,在那个华丽的大明宫里,微不足道。 父亲是那个有名昏庸的唐懿宗李漼,那时侯蝗灾岁旱,盗贼蜂起,他却只沉湎游乐,整日只知宴会舞乐和游玩,对政事和上朝都没什么热情,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关心她这个卑微的女儿,而她那些姐姐们,寿仁,永寿,尤其是德妃的女儿昌宁公主,便是没少欺凌她,那素得宠的文懿公主,虽不大欺压她,可是也从不拿正眼看她的。 只有遂宁,她们出身相近,就算是个伴吧。 她不知道那崔大夫为什么一口咬定她是遂宁,其实一个父亲,姐妹俩是有神似的地方,可是她觉得并不那么太象的。 遂宁比她大几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乾元二年崔胤进士及第,杏园会上,她们都有偷偷跑去围观,崔氏的子弟,其实崔胤那时已有四十余,可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俊美不群,在一众新晋进士中十分抢眼,遂宁对他一见钟情。 可是崔大人那等年纪,自是已有家室,如何能与她共效于飞,她又不是得势的公主,可以弹指拆散人家夫妇,只能暗暗倾慕着,打听着他的一切,她后来也听得兴致勃勃的,那是她们灰暗生活中的唯一色彩。 那时做皇帝的已换成了她的兄长唐昭宗李晔,和她的父亲,还有另一个兄长李儇不一样,他并不昏庸,很有些智勇,也很想有所作为,励精图治,可是有什么用,皇室微弱,宦官专政,那时一个随便有些势力的藩镇就能左右他们,内无良佐,外有祸患,唐室已是大势已去。 乾宁三年的时侯,李晔哥哥被华州刺史幽禁在华州三年,期间那些宗亲们,覃王,延王,还有通王,陈王,韩王,还有一些她记不清的亲威,大约十三个,都被杀害了,简直比杀鸡还要轻松容易。 光化四年,李晔哥哥又被李茂贞和大宦官韩公公胁迫到了凤翔,她也是一道的,后来朱温围城,围困了一年多,粮草用尽,冬天下雪的时侯,每天冻死和饿死的都有千余人,那时百姓都有以人肉为食的了,人肉百钱,犬肉五百钱,那一段经历,残醋血腥得她至今仍有余悸。 她和遂宁是在那次解困后就逃脱了的,再也不想过那种生活,虽然和遂宁失散,可是她遇上了徐温,这个比她大许多的温厚男人,对她动了心,名媒正娶,虽说还有个糟糠,可也是平妻之位,他也只给了正妻两个傍身的孩子,绝大时侯都有是和她形影相伴。 虽然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可她也是流着高傲的血液,再不得宠,那仪态风范都是自小培养的,浑然天成,徐温也猜到她大概来历不俗,但绝没想到她会是个公主。 她没告诉徐温她的真实身份,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亡国公主。 这些年,她的夫君,也给了她荣耀,她活得高傲尊贵,便是白氏,那也不只是让她三分。 光复唐室?怎么可能,那只是空想,她比谁都清楚,唐朝李氏的气数尽了。 ☆、第87章 波渺 后唐同光二年,楚地。 一队车马在山路上蜿蜒行进,大约十余个车辆都堆满了挂尖的物品。 领队的高保衡望望周围的山势地貌,有些不安,这条路周围山丘密布,比起一马平川的平原,更容易遭遇盗匪流寇。 抄这条近路,他是第一回,从前走的都是官道,要平安许多,只是这次在吴越因通关的事滞留过久,时间勿促,才会冒险走了这条山路。 不过,现在他已经有点后悔了,晚了不过有些损失,可是若是真遭遇盗匪就是倾家荡产了,这批从海外阿拉伯和波斯商船运过来的货物,价值万贯。 更为紧要的是,这其中还有一车是蜀主指定的货物,若是没了,以蜀主的作风,脑袋一定要掉的。 自然,商队里少不了保驾护航的镖师,这是他们从蜀地最大的镖行光兴镖局请来的师傅,都是武艺不俗的,这一路上,有他们,也挡退了不少流民盗匪,但他也心知肚名,若是遇上兵强马壮的草寇,那也是不成的。 这一段山路,走得是有惊无险的。 他们终于到了一处规模不小的野店,其实本来也没到黄昏,但是考虑到这荒山野岭的,怕错过宿头,便决定提早歇宿。 这一大群人进了店,一顿兵荒马乱后,总算安生下来。 这里的菜肴自然不比那城里的精致,不过热汤热饭,吃起来也觉得比那干粮好得太多。 高保衡拿出个袋子,取出些腊鱼腊肉干给大伙儿分着,镖师,几个同行的商人,脚夫们,后来也给几个搭伙而行的旅客分了一些。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汉子,他尤其多给了些,这人在路上没少帮忙,什么陷车了帮忙拉,遇上匪人他也会搭把手,是个很豪爽热心肠的人。 “王兄弟,别客气。” 还有一对兄妹俩,他也多给了些,毕竟是俩个人,虽然那腰携兵刃的哥哥是个银样蜡枪头,看到歹人按着兵刃动都不敢动一下,可那妹妹梳得一条乌黑的大辫子,人生得水灵,嘴又甜,手脚也勤快,那野宿时没少帮衬着细节,就看在她的面子上。 还有个儒生和个老汉,也要搭他们的货船去蜀地。 那老汉的大约已有六十余岁,脸色腊黄,咳嗽个不停,身体显然很差。 那儒生却是最讨嫌的一个,一介平民,却满口牢骚,骂天骂地骂世道,说梁帝亡国活该,又说那新建立唐政权统一北方的李存勖亦非明君,又骂蜀主荒淫无道沉湎酒色。 听得众人极是闹心,你说你骂那死了的梁帝和那天高皇帝远的唐帝都行,这马上就要入蜀境了,再骂蜀主不是找死吗? 听那儒生喝了两口酒,又要口若悬河,那赵镖师赶紧打断了他,问那老汉道,“周老伯这是要去蜀地探亲?” 周老汉道,“去探望闺女。” 他只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入蜀,已是近十年未得团聚,音讯皆无,他不放心,便想亲自去探望一番,他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就这一个念想了。 正说话间,又一个商队入了店,说是商队,其实只有两辆货车,这一路上都在他们后面,总要差那么一点,大概是货物比较重,也不知拉的是什么。 高保衡和那个姓韩的领队打了个招呼,这一路同行,也碰了不少次面。 店伙招呼着那七八个人入座,给他们上了酒菜。 他们吃完饭,又安排了几个人去看守货物,便都回了房。 他们人多,都是几个人一间房,就是那有女眷的兄妹俩单住了一间。 高保衡和三个镖师挤了一屋,刚要睡下,却听得侄儿高德源在外叫门,就放了他进来。 那高德源所说的却让屋里的几个人都挺吃惊的,原来那高德源受了叔叔的所托,领了两个人去看守,正好见那另一商队的两辆车放在一旁,不知怎么的,也放人看守,他这一路,见他们走得慢,那轮子把地面经常压出深坑辙印,好奇之下就摸了摸,后来不敢置信又用匕首扎扎,结果落了不少的泥沙。 什么人会万里迢迢的运送泥沙? “多派几个人看着吧。” 高保衡和几个镖师面面丰觑,都是忧心忡忡,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天刚放曙色便起来预备启程了。 那几个旅客也被叫起来,那丫头打了个哈欠,询问怎么这么早? 那高德源心道,其实都差点不想带着你们了,也就是叔叔心眼好,面上却笑道,“妹子,这不是急着赶路吗?” 他们启程了没多久,那个商队的也跟了上来。 这时众人都已是八成确定,这商队绝对是冲着他们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手。 前面山路险峻,后面又有叵测的人马追随,让人不安,不过好在,只要过了这片山丘林地,就到了江边码头,那里停泊着他们的船只,上了三峡水路,就要安全许多了。 等他们放眼就是一马平川时,都松了口气,眼见前面就是烟波浩渺的长江水了。 这时却听得马蹄声响,那动静很大,纷至沓来,他们回看,却只见来路处,却有烟尘滚滚,光瞅的尘土飞扬的,就有百来号人往上。 “保护货物。” 高保衡一行都心知不好,这驾势,要是劫道的,就是大批落草的马贼,绝非轻易能打发的。 那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商队人马,却丢了辎重,绕到他们身后堵。 那赵镖师哼了声,“原来是你们一伙的。” 那韩领队笑了笑,“几位,兄弟们这一路也挺辛苦的,好在是无险,要不然还得动手援助你们,总不能空手而归。” 高保衡气笑了,“这么说还得谢谢你们。” 那百余骑已到了跟前,把他们团团包围住,其中一个陈镖师拔兵器,却啊的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高保衡看着那背后偷袭的人,正是那曾一路助他们的王兄弟,不由得惊怒交集,原来这竟是个混进来的奸细,这时已有不少盗匪杀了过来。 高保衡站在旁边看着,心知大势已去,这些人还有一半没出手,都在围观着,上来的和以前的乌合之众不同,那都是会打架的,眼见得他们已是落了下风。 他见相继又有两名镖师丧命,叹了口气,拿着刀便预备自刎。 却听得有人说了句“慢着,有救兵。” 说话的却是那兄妹俩中的妹妹,他看过去时,却见她拔了那哥哥的佩剑,反手一刺,结果了一个来袭那儒生的盗匪。 高保衡粗通武艺,看得出这少女身手不错,不过眼见上来的人越多,她护着几个人,也不过自保。 那韩领队也咦了一声,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茬子,不过也不怕,大局已定,也只是费些力气。 高保衡放眼四顾只是苍茫山色水天一线,哪里有半点人马?叹了口气,又横刀往脖子上抹去,这时却听得劲风呼呼,那王兄弟惨叫一声,一把大刀从背后穿透了前胸,人扑通倒了下来。 众人都是吃惊不小,一时都停了手,往那方向瞧去,只见一人从岸边的礁石边走了出来。 那人迳直越过韩领队,走到那尸首边,拔出那把染血的刀。 “领兵多年,刀下亡魂无数,却是头一次饮无名鼠辈之血。”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在一场任何一人也不会把这话当作儿戏,不说那一刀雷霆万钧的气势,便是单这个人,虽是一身便服,可是强敌环伺,仍是波澜不惊,那分明是千军万马浴血疆场磨砺出来的镇定。 “还有谁来?” 韩领队制止了骚动的手下,他本是一寨之主,能在这乱世之中始终占有一隅之地,趋吉避凶的预感本就高于常人,他已觉这人绝非寻常,何况还有少女说有救兵的话,那人的话意也是个领兵的,难保没有后援。 “撤。” 那人目送着那伙响马离去,低声道了句还不快点? ☆、第88章 押寨者 高保衡如梦初醒,吩咐着剩下的人赶紧收拾着起行,他们的船就在岸边泊着,上船,越快越好。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货物搬上了船,启锚扬帆,船只缓缓的离了岸,高保衡和赵镖师对望一眼,都是心里黯然,虽然逃离险境,可是他们也伤亡惨重,镖师死了六七个,就连脚夫也不够数了,下船时还要现雇,也是承天之幸,若不是天降救星,怕也是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儿,就急忙去拜谢恩公。 那恩公也不客套,说就当了是去蜀地的搭顺风船的船资,高保衡说此恩没齿难忘,追问他的姓名,他却不肯说,只是打听了他们的来历。 正说话间,那恩公一转眼却看见那少女手中卷绕着的手绢,脸色一变。 “哪里来的?” 他突然变脸,那少女冷不丁骇了一跳,讷讷的道,“从那个盗匪身上顺的呀。” 那韩寨主领着众匪回了山寨,他们跟了一道,终究功败垂成铩羽而归,又折损了五当家的,心情都不大痛快,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就各自回了住处。 其中那七当家的,是最小的,年纪离弱冠还远,见别人都散了,便也拿了酒壶往他的院子里走。 他进了屋里,见他媳妇正在做着针线,见他回来,抬头笑道,“爷回来了。” 那媳妇大约比他要大上两岁的模样,这时殷勤的站起来,给他倒茶又解衣的。 他心里十分的满意,倒底是大家出来的,虽是个丫头,又比他大上许多,可是生得细嫩,五官娇俏,知疼知热的,总体来说,也比他哥哥们娶的婆娘强,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听得媳妇把话题又转到那上面,才把脸沉了下来。 “你别老惦记着你那小姐,她现在是大哥的人,自有大哥操心。” 他见他媳妇还不死心的模样,又加了句,“大哥今日失手,心情不佳,你莫去讨不自在。” “今日累了,我早些睡,你自去耍吧。” 他上了里屋睡觉,那妇人又埋头做着针线,一会儿唉声叹的,一会儿又发着愣,这时却听得外面寨丁说道大当家的有请。 她愣了愣,心想这回可不是她上赶子去找的,便勿勿的随着那寨丁去了。 到了大堂,见韩寨主在自斟自饮着,见她来了,便笑了笑,说了句七弟妹坐吧。 那妇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坐下来,也是心神不宁。 那韩寨主又饮一杯酒,才道,“七弟妹,今日我遇上一个吴人。” 那妇人愣了愣,心想那又如何,吴人多了去了。 听那韩寨主继续道着,“听那厮口气,却是个领兵打仗的,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小姐原来的男人是个将军。” 当初寨众下山劫道,抢了这主仆献给他,那个小娘子生得太美,他惊为天人,便想收用了,可是那小娘子却寻死觅活的不愿,最可气的是那丫头还挺身而去,意思愿代小姐受辱,当时他又好气又好笑,他虽沦为草寇,却还是眼高于顶,这丫头以为他是什么人,采花贼吗? 他一气之下便欲把她赏给二当家的,可是那小娘子却插了句嘴说是她的丫头绝不为妾,他一听就笑了,他们欺男霸女许多年,哪个头领没混上几个老婆,若是没老婆的,就只有那年方十四的七当家的,可是他却是比那丫头还要小上许多。 后来他还是把那丫头给了那老七,虽说老七不太情愿,可是看到那小娘子眼中冒火,他心情居然通畅了许多。 可这一年来,他一直没收没服那小娘子,就把一直把她锁着。 他最近也渐渐清楚,想让那小娘子心甘情愿,这辈子大约是别想了,他低声下气的把无数的奇珍异宝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可他却真是见到了看粪土的表情。 他也是一表人材的模样,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却只看到了嫌恶。 最近这两月,他也在想,那小娘子的夫婿,不知是个何等才貌双全的人物,才让她对自已这般不屑一顾。 他正沉思间,却听得那七弟妹说了句我当时是胡诌的。 他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是不大乐意惹上兵家的,他当时撤退,也是有担心这里面的原由。 那妇人走了出去,那院子里正值积雪融化的季节,房檐上不住的滴着水,凉冰冰的水落在了她的颈项里,激得她一惊,心微微发颤。 终究还是不放心,她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便快走几步到了一个落锁的屋子边,轻唤了声小姐。 未已,那屋里就有了回音,清脆好听的女声,“芷花,什么事?” 芷花见已有寨丁盯了过来,便轻声道,“无事,我只是路过。” 听得屋里人说了句我很好你走吧,芷花叹了口气,移了脚步,抬眼却见那韩寨主站在那门口瞧着她,她挤出了个笑,福了一下,赶紧往外面走。 她一边走着,一边擦着眼泪。 她一向觉得,人都是命,象她,出生在贫寒人家,然后卖身作丫头,一辈子受人役使,这都是命,她也认。 但是小姐呢,那天生就是好命的,可自已就偏往坏了整呢? 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就狠心做出了抛夫弃子的恶行呢,那姑爷虽是性子淡了些,虽对小姐并不是百依百顺的,可别人不晓得,她这个贴身的丫头再清楚不过,那正经也是挺将就人的。 最后那段日子,小姐那般闹腾,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她这个自已人,都看不下眼,觉得小姐太过份了。 这还不算,后来干脆就趁着姑爷去奉化军整顿的工夫跑了。 她该觉得荣幸吧,还带着自个,可是跟着她,她又哪里过了好日子,一起沦落了匪巢,嫁了个人事不通的小屁孩,还拽得要命。 她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也常在心里骂小姐不惜福,可是真偶尔见一面,却也责备不出来。 小姐现在好象什么不太在意了,那韩寨主最后没用强,也是觉得她大概真会死吧,被关在黑屋子里,她好象也浑不在意,整天琴棋书画的度日,也没哭哭啼啼的,甘之如饴。 她也挺迷茫,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要不要悄悄给吴地带个信? 但她还是怯手,一旦东窗事发,那韩寨主可不会轻饶了她们。 刚才她否认了那事,就是怕那韩寨主究根问底,一旦知道是吴地徐氏的女眷,她猜度有可能会被灭口。 晚上,那睡醒了的七当家被手下叫走,芷花在屋里收拾着,却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以为是野猫,也没在意,门却吱呀的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别出声。” 没等她喊叫,那人就低声喝了句,在这种地方,突然听到吴地口音,她惊疑交加的噤了声。 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个不认识的,可是那眉眼间却也有几分眼熟,但她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老爷还是姑爷派来的?” 那人模棱两可的恩了声,却问道,“她在那个守卫最多的院子里?” ☆、第89章 雨雪战 屋子里比平日还阴暗许多,那万字锦窗格外面透着黑沉沉的,一点微光也没有,大概是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密不透风的屋子更让人觉得沉闷。 “烧了吧。” 门口的寨丁熟稔地把门锁打开,从欠开的门缝里接过那一沓纸。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每张纸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墨迹,涂得黑雾浓烟的一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还是拿脚趾头执的笔吧。 那早上送去的上等宣纸,白胜霜雪薄韧如丝,听说比那锦缎都贵,日复一日,他都心疼了,幸好寨主是以打家劫舍为生,这要是寻常富户,摊上这等败家娘子,那日子也没法过了。 他就不懂了,怎么看,至少都是大户人家的闺秀,照说不都得通晓琴棋书画,这位呢,邪性了,没一样拿得出手,最叫人忍无可忍的就是她的琴音,人家要不幽怨,要不轻快,要不精妙细微,总有个动听之处,这位弹的,整个一魔音贯耳,让人心烦得不行,越听越是心乱如麻。 他感叹,老天爷终是公平的,给了这位独步天下的美貌,然后,把其它的都省了。 他端了盆去别处烧,回来时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寂静的夜里,铜锁被劈落地的声响分外清晰,一个人推门进来,潮湿新鲜空气携着泥土的气息灌了进来。 那人黑冠玄衣皂靴,身材挺拔如春松,渐渐走近,那张脸也清楚起来,冷峻的轮廓,乌鬓俊颜,深湛的眼眸,高鼻薄唇,尽管并不太熟,可是任桃华思索片刻,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胡副将?”她笑吟吟的道。 胡夷静静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她夜夜入梦太过刻骨铭心,他几乎以为这是另外一个陌生女人。 那绝艳的明光没有退减分毫,却凭添了另一种姿容风流,蛾黛妖娆眼颦春波,那细长潋滟的桃花目里他的影子,是漫不经心的掠过,神态娇慵懒散,罗裙款摆移步了那八仙桌前,从黑亮如云的发髻上拔了珠簪,挑了下烛芯。 “胡副将是来救我的?”那语气里分明没有什么惊喜。 “恩。” “我不走。” 胡夷盯了她片刻,没再说话,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拉着她直截往外走去。 任桃华挣了一下,后来就任他拉着出了门。 外面已纷纷扬扬落着雨夹雪,天色灰蒙蒙的黑,漫天流雪飞雨,扑在人脸上冰冷冷的湿粘,十分的不舒服。 院子里泥泞的地上,已是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人。 两人走到院子大门口的时侯,一个人转出来拦住了他们。 “贵客即来,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韩寨主领着一众当家的挡在了门口,胡夷扯着任桃华倒退了了几步,“不素之客,不敢打扰。” 说话之间,这一干人已把他们俩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胡夷心知不妙,惊动了这一寨子的人马,饶是他熟读兵书武艺精湛,单枪匹马,还带个人,这一场血战,怕是讨不了好。 “本来想放你一马,还来自投罗网,既是来黑龙寨作贼,那就把命留下吧。” 胡夷笑了笑,“谁要谁的命还不一定?” 韩寨主见他毫不惊慌,反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反倒犯了嘀咕,这人年纪轻轻的,却是隐含着一身的血腥煞气,绝非等闲之辈,孤身犯险的可能性不大,难道还带了兵马,是在山下埋伏还是潜入了寨中? “此时这寨中山下埋伏了我上千名勇士,只有我一声号令,便可踏平此寨,不过胡某此来,只为寻回娘子,不想大动干戈生灵涂炭,只要寨主玉成我夫妇团聚,既往不咎。” 听到胡夷说到娘子夫妇什么的,任桃华挑眸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终究没吱声。 韩寨主听胡夷说前几句时将信将疑,听到后来却是疑团尽释,他所料不差,这果然是那小娘子当将的夫婿,那死丫头竟敢骗他,看他自怎么收拾她,不过,即是如此,那他的话就可信了。 只是众目睽睽,如果他轻易放人,威信何在? “我们单打独斗,比试一场,若在下侥幸得胜,便请放我们离去,若是败北,二话不说,我便带着人马离去,从此之后,秋毫无犯,你看如何?” 韩寨主冷笑一声,你现在是待宰羔羊,当然好说话,一旦放行,你出尔反尔,带着人马杀回来,又当如何? “我可立下誓言。” 韩寨主沉思良久,同意了比试。 胡夷侧头看了眼任桃华,只见她一双妙目正望着他们,虽然那乌眸淡薄如轻云蔽空,一脸的百无聊赖,真看不出多少关心之色,但他也是突觉豪气万丈,拔了腰刀,作了个请的手势。 漫无边际的茫茫雨雪中,剑气如霜刀光如水,银霜闪耀划破雪幕,一道道弧线转瞬即逝。 应当说,韩寨主能为一寨之主,确是个剑术高手,点刺粘卸,拔转挑挡,精妙绝伦,炉火纯青,只可惜他遇上的是久经沙场马上马下功夫都强悍的胡夷。 一把寻常的大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波光潋滟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刃,快如闪电翩若惊鸿,势若破竹气势磅礴,似乎是轻描淡写,却如惊涛拍岸滔滔不绝,又似气吞霄汉雷霆万钧。 百招下来,韩寨主败迹已现,他叹了口气,正要认输,却觉得眼前这一刀势不可挡,刀剑相撞,他虎口发麻把握不住,刹那青锋脱手,那刀却是来势不减,寒光霍霍迅若惊雷,直直劈向他的面门。 黑龙寨的寨众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韩寨主,一时间震惊得都忘记反应了。 那二当家的半晌才指着胡夷道,“你使诈。” 胡夷将佩刀还鞘,提高了声音道,“韩寒主多行不义,胡某为民除害,亦报了夺妻之恨,与诸位无尤,都让开,别作了刀下冤魂,挡路者死。” 他伸手去牵任桃华,却被她先机避开,便低声道了句走吧。 这一路,果然纷纷退让,自二当家的以下,无人再拦,他一战余威犹在,那些人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他们下得山来,已是半夜三更,又是雪雨交加,浑身几乎湿透了,便在山脚的民居里找了一家人叩门,那家两夫妇见他们狼狈,倒也好心的收留了他们 第二天,任桃华却不肯跟着胡夷离去。 “我的丫头呢?” “她不走。” “她不走我也不走。” 任桃华其实也知自已强人所难,胡夷单人匹马救出她来已是冒了极大风险,再让他去找芷花,他根本不会答应的,她心知肚明不可行,也只是在为难他。 “好。”胡夷看着她。 听胡夷这么痛快的应承下来,任桃华淡淡道,“徐大人许了你什么?” 她还以为自已是徐知诰派来的,他是知道的,那位其实真的派出了不少的人手,广撒眼线,北方腹地南方诸国,甚至朔北西漠,可是都杳无音讯一无所获,他只身一人,踏破铁鞋,却是在这里巧遇,不能不说这是老天成全。 “我已解甲归田,一介草民,不受任何差遣,救下你,只是巧合。” 听了胡夷的话,任桃华还来不及惊讶他的年纪轻轻就解甲了,就想到了另外的,那一瞬她神色悠远寥落,似乎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胡……公子,此行欲往何地?” “先救出你的丫头再说吧。” 话虽如此,不过几天过去了,胡夷却没有行动,任桃华觉得既无瓜葛,也不好催促,就耐心的等着。 那对夫妇给他们在山脚找了处空屋,这是别人废弃的,虽然破了点,可是有好几间房,还有个大院子,很是宽敞,胡夷就开始修葺房屋,这钉钉那补补的,任桃华怎么都觉着这位胡公子有长住的打算。 ☆、第90章 假夫妇 这一段山脉在长江之滨,延绵数十里,山势起伏,几座山峰高耸入云,巍峨磅礴。由于位于南平和楚地交界,属地尚模糊,并无官僚恶吏压榨百姓,也不用缴赋服役,可是同时也是盗贼猖獗,不少山头都被匪类占据。 范秋草陈荷花夫妇从吴越迁来此地已近十年,这里山青水秀土壤肥沃,又可渔猎,十分适合居住,只是人烟稀少,自他们搬来后,陆续也有不少居民怯于匪类搬走,他们却坚持住了下来。 在这附近,以穿云峰为界,有两大山寨,近年来统一了各个小山头,分别为黑龙寨和碧蛟寨,这两大寨也火拼过数次,却是势钧力敌,始终平分秋色。 他们虽然胆子较大,开始也是战兢的,但渐渐发现这两寨的马贼倒不太骚扰他们这些百姓,当然也不是秋毫无犯,但是他们这些贫民没什么油水,后来也就不太来了。 虽然并不是一点风险也没有,不过在这乱世里,哪里又有□□生的地方。 他们夫妇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和这帮马贼的老大毗邻而居。 起始不过是他们在三更半夜收留了一对很狼狈的夫妇。 因为这山脚下迁走的百姓有许多,不少房屋空了下来,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他们帮俩人在隔壁安顿下来。 那俩个人看起来也是正经人家的,只是不太象平民百姓,夫妇俩绮年玉貌,十分相衬,却不张扬,话也不多,倒教人无端的好感,他们于是走动得多了些。 那天晚上他们领着一对儿妇给俩人送了些煮玉米,正在说话间,没想到就听得如雷鸣般马蹄声,那声音静止的时侯,那伙响马已团团包围了他们。 那伙马贼自称是碧蛟寨的,想会一会黑龙寨的新寨主。 “你们认错人了吧?” 那群人不容分说,后来就操家伙上了,然后范秋草才知道,那看起来并不粗鲁的姓胡的相公竟真是个会功夫的,而且挺勇猛,撩了衣摆系在腰上,抽了刀就砍,不几刀就结果一个,眼都不眨,显然是个刀口上讨生涯的行家,他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不过,那伙马贼声势浩荡,好汉架不住人多,那相公护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岔道口的时侯,已是浑身是血,大多数虽是溅上的,可他们都眼见着是好几次兵刃都好象是碰到了他,虽然他哼都没哼一声,可哪个人又是铁打的,不是钢筋铁骨,那负伤是肯定的。 这形势是大大不妙的。 范秋草夫妇当时是真的后悔收留了他们,这一场祸事,他们一家四口大概要因此命丧黄泉了。 那相公的动作明显的没那么利落准确了,那碧蛟寨的马贼们也杀红了眼,虽然伤亡惨重,对他的凶狠心有余悸,可是眼见得曙光已露,都是前仆后继的。 “带他们快走。” 范秋草心下更寒,也不及多想,只是催促着两个女人和孩子快跑。 他们跑了几步,快到树林的时侯,却听得忽啦啦的脚步声大作,从林子里一下子就涌出了不少黑影,那黑压压的人至少也有几百号。 居然这里也有埋伏? 范秋草觉得已到了山穷水尽,可是却是峰回路转,那些后来的却是黑龙寨的人马,这股生力军的出现让那群碧蛟寨的残兵果断撤退了。 “我何时成了你们寨主?”那胡相公的这句话说得冰冷之极。 那伙马贼都是讪笑着。 “滚。” 范秋草当时不懂他为何那般生气,交情深厚了才知道前因后果,那胡相公曾杀了黑龙寨的大当家的,此后,黑龙寨群龙无首,死对头碧蛟寨如何能放过这人吞并他们的良机,不过,黑龙寨却放出胡相公是他们新任寨主的风儿,一箭双雕,就等两败俱伤之际,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他不解,那他们为何改变了主意,那胡相公只是笑笑却没说原因,总之,胡相公就真的做了那黑龙寨的老大。 不过,他真没见过哪个做寨主的,好好的寨子不住,偏偏要到山脚下男耕女织。 陈荷花也直跟他念叨,胡相公那个娘子啊,别说农活了,连连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都不动指头,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个娇气劲啊,她有生以来是头一回见着,他就跟她说,人家出身好的妇人都是这样的。 “你是没见着。” 陈荷兰还是不甘,语气抱怨又透着羡慕。 没几天他真的亲眼目睹,也是有点没法接受。 胡相公那么一个顶天地立的大男人,却要洗手作羹汤,饭菜摆上来,那娘子尝了口皱着眉说了句咸了,他尝都没尝,二话没说,就又重新去做了一盘端上来,他当时都傻眼了。 时间久了,他也品出来,胡相公这人没太多耐性,而且脾气挺差的,好几次那黑龙寨的二当家的都被叱得灰头土脸的出来,可怎么对上他那娘子,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呢。 要是他摊上这样的媳妇,早就休了,再美又哪里消受得起。 这大概就只能是前世的孽债了。 有一点,自打和他们做邻居以后,没马贼敢招惹他们了,而且那黑龙寨孝敬的布帛粮食什么的,胡相公夫妇总不忘了他们,日子简直太好过了。 其实一开始,任桃华对胡夷是感恩戴德的,只是常常迷惑,他们假扮夫妻怎么没完没了? 当时尘埃落地,她是须臾都想分道扬镳,可是芷花却不走,说是嫁鸡随狗的,其实跟一个汗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拜堂哪里能当真,还劝她不要走,说是世道险恶,这里还太平些。 “留下吧,有我在,保你一世无虞。” 当时新晋的寨主撂下了这样一句话,她虽觉着这话有点哪里不对味,但也没多想,后来想到她也颠沛累了,这里看起来也是不错,就留下来吧,反正她如今无所谓在哪里,天涯海角都是一般的。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那胡夷即已做了马贼头领,怎么还非要种那几亩薄田,砍樵捕渔的,好象还自得其乐。 只是胡夷住在一个院里不走,她也没法照原来的想法,跟左邻右舍们解释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胡夷不怎么回寨子,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是呆在山下的,任桃华想,她后来怎么就无所事事了呢,大约是因为她意兴阑珊,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慢上一拍半拍的,就都让胡夷把活干了。 那山脚下也有十余户人家,开始都怵他们的身份,离得他们远远的,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没那么畏惧了,而且那些大姑娘小媳们,话里话外都羡慕死她了。 “胡娘子,你家相公对你真好。” 任桃华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在狐疑着,胡夷为什么对她这般好,好得她都质疑了,他是不是有点爱慕她? 可是又不象的,那语气神情分明是没有半点暖昧的,言行也是很守礼规矩的。 除了,有两次吧,那胡寨主洗了澡挂着水珠出来,只着了下裤,还有经常赤着上身劈柴,长年煅练的武人,身材是令人震憾的结实健美,很有些引诱她的嫌疑,不过她也立即否认了,男人总有粗心的时侯,大夏天劈柴脱衣服也很正常不是,一定是她多虑了。 要说这大暑天的,真的挺煎熬的,不过山里头,晚上还是很凉快的。 她白天蛰伏在房里,只在每天晚上出来,在院子里搬个椅子坐着,也不做什么,就是纳凉赏月听风,也没个定点,坐够了再回去,胡夷也不回屋,就在院子里干些活儿,有时侯也只是默默坐着,总比她回屋还要晚些。 她偶尔也会想,这人真是个异类,放着正式的将不当,反而情愿落草,然后草寇也做得三心二意的,教人摸不着头绪,不过她现在也很少会关心什么,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不会去追究。 这天,胡夷喊住她,她不明所以,才听他问了句,这么早回去? 她望了望天,发现今天确是早了些,便点头道有些困了。 “我明天要去洞庭,去吗?” 她摇摇头,八百里洞庭,湖光翠色,从前她是很向往的,现在离得也近,可是她年纪大了,也没这种热情,觉得这大热天的,去了不是活遭罪吗? 可是第二天,她发现胡夷也没有出行,还想幸亏她不想去,要不然不是空欢喜一场。 日子过得很平静,直到八月的一天,陈荷花拽她去采蘑菇。 “胡娘子,整天呆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你看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多好。” 两个孩子跑来跑去的,有时侯也把顺手采的磨菇扔到她的篮子里,即便是这样,她采的也没有陈荷花的一半多。 陈荷花正要说分她一些,却见她面色惨白的扔了篮子,四下找了起来。 “怎么了?” “我的耳铛丢了。” 陈荷花有些纳闷,这胡娘子什么时侯这么紧张物件了,正要讽她两句,却看着她实在惊惶,便也帮她找了起来。 只是那么小的物件,这漫山遍野的草,哪里能找得到,她们一直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下落。 这时天却阴得厉害,眼见得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雷声也隐隐传来,预示着倾盆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第91章 黄梁梦 “胡娘子,别找了,再不走就挨浇了。” 陈荷花急得不行,瞅这驾势,这是瓢泼大雨的苗头,不回去也得找个避雨的场地,可是这胡娘子却是视若无睹,关键是啊,她还带着一双儿女,可不能陪她在这儿淋雨。 “你先走吧。” 陈荷花左右为难,她把人家拉出来,却不领回去,那爱妻如命的胡寨主不定怎么样呢。 她心急如焚间,看到突然从天下掉下来的胡相公真是如获至宝,正要跟他说明来胧去脉,却见胡相公几步走到了还在翻草坷的任桃华跟前。 “丢了什么?” “一只耳环。” 胡夷默了一瞬,才道,“回去,我给你找。” 任桃华哪里肯听他的,只说再等等,胡夷干脆就点了她的穴,把她扔给陈荷花。 “把她背回去。” 陈荷花背着任桃华,领着两个孩子,在几个寨丁的护送下,往回返了,走到山坡下,下意识回望,却只见胡相公还立在原地没有动窝。 一个时辰以后,雨势已不那么凶猛,却也没有停,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色黑蓝蓝又透着紫,和远山混合成一体。 胡夷一直没有回来,大约是到哪里避雨了,她摘下另一只耳垂上的红珊瑚耳环,另一只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她当时没拧过劲儿,现在想来,丢在那杂草丛生的山野,其实找回的希望是虚无缥渺的。 话虽如此,等胡夷回来敲她房门,她还是打开门眼巴巴的瞧着胡夷。 “没找到,明天我叫寨子多来些人手。” 她狠狠心道,“不用了,不过是个耳环,再买就是了。” 胡夷回到房里,坐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耳坠扔到了桌上。 世事就这是般捉弄人,有人千方百计也找不到,他根本不想找,却一脚就踩了个正着,轻易便捡到了,本来是想还给她的,看到她那副德性,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他脱了湿衣,躺到了床上,只觉得昏昏欲睡,渐渐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他睡很不踏实,断断续续的做了许多梦,也不全是梦,很多都是曾发生过的,亦真亦幻,杂乱无章。 他回到了父母健在的时侯,那段岁月是他生命少有的暖色,父亲是胡府唯一的嫡子,文武双全,年轻俊美意气风发,他身上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不顾长辈反对执意明媒正娶了母亲。 母亲来自靺鞨的部落,不只是北夷异族,还是个以声色娱人的歌女,生得色壮丽饶,虽然祖母胡夫人很是厌弃她,可是父母之间的感情十分深笃。 父亲那时和官做得不大的任明堂的关系极好,两家那时经常走动,母亲常带着他到任府做客。 父亲对他很严厉,他大部分的光阴都已消磨在了弓马笔墨之间,有比他大上几岁的任子信领着他玩,他也挺愿意去。 直到有一天,父亲对指着任家的小丫头对他说,我们兄弟交好,长大以后你就娶了她,两家永结秦晋之好,这说话出来,任明堂也是一副挺满意的模样。 他看了看那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五官姣好,生得米分雕玉琢,那胖嘟嘟的也挺匀称,就是那流着口水看着他的馋样,他无法接受,这么小就那样看男人,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他回去跟母亲一说,也不好意思说别说,就说太胖了,母亲就直乐,然后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说,汉人都管这叫福气,我们夷儿有福了。 后来,长辈们说得多了,大概是年纪太小,他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偶尔,他也会替那叫四姐儿的小丫头用手帕拧拧鼻涕,主要是觉得太丢人了,这是他将来的媳妇。 只是做梦也没想到,父母会相继亡故,那么突然,他如晴天霹雳,甚至都流不出泪来,他还没有从伤恸中走出来,一直不亲近他却又护着他的祖母,也因老年丧子悲痛过度而撒手人寰了。 他在胡府的处境急转直下,那个老眼昏花又宠溺妾室的祖父当然是无法依靠,那一大群心怀鬼胎的庶兄庶叔,什么姨娘姨奶的,没少对他下手,有一次他差点丢了性命。 他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四姐儿兄妹返了池州。 再回来的时侯,有一次,他特意去看她,听人说那就是任府的四小姐,他就觉得好象是另外一个人,那小姑娘,瘦巴巴的,好看得不得了,眼神跟汪清水般澄澈,流转间似要勾人魂似的,只是似乎一点也不认得他了,他成长得比以前还要俊气英挺得多,可是她的眼神掠过他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当时是挺恼火的,要知道,他从没有忘记,总有一天,他会娶了这位任家四姐儿,这是父母临终的遗言,他铭记在心。 后来,大概还没有完全度过年少气盛,那两年,他也做了些无赖事。 比方说,那四姐儿救了个人,要了个玉佩,然后他给偷去扔到了江里,她养的猫啊鸟啊,他不知往胡府里拿回了多少。 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去拜访过任明堂,任明堂见了他,一口一个贤侄,对他极为客气和蔼,可是也透着疏离,他欲提起当年之事,却几次都被任明堂岔了过去。 他从任府出来,心知肚明,事过境迁,如今仕途春风得意的任明堂,已经不想再结这门亲了,他自已的处境,他也清楚。 他也无法去质问任明堂,毕竟当时只是口头相约,连个信物也没有,到哪也说不出理来。 除非他功成名就,正式向任明堂提亲,于是,他果断的从了军。 在这乱世里,想建功立业,没有什么比在军中升迁得更快的了。 他从一个小军卒做起,浴血沙场马革裹尸,从死人堆里,一步步的往上爬,他本就是弓马娴熟熟读兵书,又身先士卒作战勇猛,到后来就是让人眼红的一路飞升,但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他天生就是个将才。 他不知道四姐儿曾在江都失踪,后来官做得大些才有了江都的消息,那时四姐已重返江都,只是名声被污,他还庆幸,他不在乎这个,只要再打几场仗,他做到四品武官,就可以回去向任明堂提亲。 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在和吴越的一战中,受了箭伤,昏迷了月余,等醒来以后,却听到徐知诰与四姐儿成亲的消息,当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听得赶来的大夫直纳闷的说怎么会呢,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那时,他才醒悟,他一直放不下任家四姐儿,不只是因为他要履行父母的承诺,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把她放在了心上,一放就是多少年。 如果不是他彻底的失去了她,这一辈子,他也许也不会明白。 可是正因为是无声无息,才会血脉相连,如果把她从心上挖出来,大概他的心也要掏空了,那就放着吧。 他终身未娶,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男人彻底夺了杨氏的江山,看着她成为宠冠后宫的女人,而他只是忠心耿耿的臣,在需要他的时侯领兵出征,遍体麟伤的回来,他们偶尔会来慰问他,赏给他一些东西,他觉得很满足。 他年近半百的时侯,又披甲上阵,只是那一次,他把性命丢在了前线。 奈何桥边,他苦苦等了二千六百七十三余个日夜,才看到那对璧人联袂前来,虽然是白发苍苍,却仍是那般相衬,他们从他的面前走过,他咒骂着,居然这么巧,同一天死了? 任桃华觉得不太对头,是在她的肚子饿了的时侯,不是她懒,只是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就能吃到现成的饭菜,她正想自个去做,转念一想,便走到胡夷的门口敲了敲。 屋里没有一点声响,她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 她想,大概是出去了。 于是,她自个下厨做饭,头一次做,很多家伙事儿都找不着,忙得一头汗才炒出了两个菜。 她端出来正要吃的时侯,却听见范秋草在外面喊胡相公。 “我和他约好了一起去江边钓鱼。” 任桃华听他这么说,才觉得大大不对劲,便走了去再敲门,还是没动静,索性直接的把门推开。 她看到胡夷躺在床,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就走近了看,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潮红,她探手摸了摸额,只觉得滚烫滚烫的灼手。 原来是发高烧了,她急忙走出去,到门口跟范秋草说了一声,范秋草说他去找大夫。 她回屋瞅了一会儿,就浸了湿布敷在他的额头上,大概是低温让胡夷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睛,眼里有些迷茫,看到她刹那又绽放出黑宝石般的光芒。 任桃华虽没看懂这种失而复得的眼神,不过见他醒来就挺高兴。 “胡大哥,吃点东西吗,我做了饭。” 她说完就知道自个傻了,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吃得下,却只见胡夷点点头,她只好去厨房盛了碗饭,又挟了些菜放在上,只是那干巴巴的米饭加上油腻腻的菜,一个病人如何下咽? ☆、第92章 外来客 陈荷花往山下走,她在地里挖了一篮子红薯,打算晚上也不煮饭,就吃这个,走到了山脚正要转弯,却见东头那边走过来几个人。 “范嫂。” 陈荷花听得当先的年轻妇人唤她,隐约想起来这好象是邻村李老汉家新娶的媳妇,叫小翠吧。 “去哪里呀。”陈荷花跟她打了个招呼。 “这几位是要去你们五家沟的探亲的,不认得道,我送他们去。” 陈荷花听她这么说,才看了眼她身后,本来她一晃眼看到有陌生男人,是没大敢瞅的。 这一瞅,她就愣了,这三个人,给人视野的冲击太大了些。 这几人,都是衣着光鲜的,其中穿得最朴素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那长得教一个清俊,尤其是那双微挑的丹凤眼,黑白分明又深湛清冷,格外的好看又似乎能透到人心底去,不光是色相顶尖,而且气度不俗,儒雅温和却带着点疏离冷淡,那一身的气势挺复杂的,她说不上来太多,只觉得她这个孩他娘看了,都瞧得心怦怦的直跳。 这般美貌标致的相公身旁偏偏偎依着一个胖妇人,那妇人一身绫罗满头金翠,体重足得有近二百斤,圆滚滚的,走起路来颤巍巍的,那脖子脸上都堆着肉,五官倒是不太难看,挺喜气的,这胖妇人和那相公神态亲昵,却似一对夫妇的模样。 那种强烈的违合感,让陈荷花都不敢再看,把目光移到旁边那个少年上,那少年月牙眼,颊生酒窝,一脸笑嘻嘻的十分可爱,又带着几分洒脱不羁,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这少年不知哪里有些眼熟。 “你们要到五家沟探望谁啊?” 那少年笑道,“一个亲威啊。” 这等于没说,陈荷花想了想,就对那小翠说,“那你回去吧,我带他们去。” 那小翠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陈荷花领着他们往家走,一面跟他们套着话。 那相公不大说话,只有那胖妇人和少年跟她聊着,这一路,快到沟里了,她总算是也问出了一些底细。 那相公姓徐,是贩布的商人,那胖妇人竟真是他的媳妇,梅氏,那少年是他们家里的小厮,这次是前往蜀地采购蜀锦的,路过此地,顺道来探个亲。 那梅氏眉花眼笑,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我们家呀,是江州首富,有良田千顷,仆婢成群,你给我们带路,必不亏待于你。” 陈荷花看见她腕上那比她自已肥手指还粗的金镯子,心想不说也知道你是个富婆,又浮想到这外貌如此悬殊的俩人能牵上红线,大概这又是个穷书生为求显达巴结富家女的俗套故事,不过咋瞅那徐相公也不象啊,那身风范,可是矜贵得睥睨加清冷的。 陈荷花见到了地儿,又问起他们的亲威姓什么。 “姓胡。” 陈荷花一愣,他们沟里现在就这么十余家,她了如指掌,这沟里姓胡的,可就那么一家,他们家现在的邻居胡相公。 可他们才住了多久,这么快就有亲威上门了? 虽然心里狐疑不定,可是看这几个怎么也不象恶人,陈荷花还是领着他们往胡相公家里去了。 任桃华把饭给胡夷端上来,看他吃得很是香甜,都诧异了,她的手艺有这么好? 吃到一半,范秋草就把村里姓褚老大夫请来了,褚老大夫给他把了脉,也没开方子,就带了现成的药,说是昨天淋雨的,就都是这么个病,就省得再跑去抓药了。 任桃华目瞪口呆,这也行? 不过她也照着那褚大夫的吩咐把药给熬了,一边熬着,她一面吃着饭,尝了几口,就觉得炒的火侯还不够,盐也放得太少了,不仅不好吃,还挺难下咽的,太久没做菜了,她感觉胡夷的胃口真好。 胡夷吃过药,睡了大约两个时辰,醒来时便要下床,她见他脚步虚浮,便走过去扶着,胡夷顿了一下,也没拒绝,就说出去一下。 她扶着胡夷往门口走,刚走到院子里坐下,却听到陈荷花的声音。 “胡相公,你家来客了。” 他们都是一愣,任桃华抬起头来,把目光放到陈荷花的身后,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凝固了,只觉得心跳如擂双腿发软。 “四姐姐。” 那少年满面喜色的快步进了院子,到了任桃华跟前。 “你……们怎么来了?” 任子禹回首看了徐知诰一眼,叹息道,“我跟随主人去蜀地贩布,途经此地,来瞧瞧你。” 原来寻亲威的却是这少年,陈荷花总觉得这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挺怪异的,那直勾勾盯着胡娘子看的梅氏,那心不在焉眺着天际流云的徐大官人,还有那面色不变却没露出半点笑脸的胡相公,那亲人重逢却殊无喜色的胡娘子,只有那个少年小厮的表现在正常的范畴内。 后来还是胡夷说了句都进屋吧,首先起身,任桃华低头去扶他。 她后来始终没抬头,但看见客人们都鱼贯从她眼下走过,很容易分辨出,那前头穿着高底履的是任子禹,后面相偕的,穿着蝶恋花绣鞋和卷云皂靴的是那梅氏和徐知诰,听得陈荷花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便也掺着胡夷进屋了。 堂屋不大,一下子进来五个人真有点搁不下,凳子也不够坐,后来就只有梅氏坐下了来,沉沉的身子把凳子做得吱呀呀直响,还一边拿手帕捂着鼻子嫌弃的四下望着。 “我去倒些茶来。” 任桃华走到厨房,灶上的茶还有余温,想起屋里的碗不够,又取了两个,把壶直接拎了进去。 她先给任子禹倒上,任子禹笑嘻嘻的接过了,给梅氏时,梅氏皱着眉瞧着那海碗里的粗茶,只是路走得远,口渴得厉害,也顾不得许多,拿起来就咕咚着。 她最后递了一碗给徐知诰,徐知诰接过去道了声谢,语气平缓客套,她只觉得鼻头酸酸的。 “四姐姐,我们久别重逢,这次就在你这儿多住两天。” 她无精打采的看了眼胡夷,她能拒绝吗? 胡夷笑了笑道,“不嫌寒舍简陋,欢迎之至,只是我们只有一间多余的屋,要麻烦几位挤一挤了。” 任子禹一边笑着道无妨无妨,一边心里面直骂娘,他们三个晚上要怎么挤,只是那人不发话,他也只能先应承了。 梅氏嫌东嫌西的发了会牢骚,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停了,屋子除了任子禹言不及意的说几句废话,就只剩下沉默。 这时范秋草过来了,他进屋就说,他们即有远客,家里还有病人,就到他们那里用晚饭吧,饭菜都做好了。 盛情难却,他们跟随范秋草过去,饭菜已摆好了,范秋草挺不好意思的说,准备得挺仓促,粗茶淡饭的,不要嫌弃,明天,他们多做好的,给补个接风宴。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几个男人在席间谈笑风生,任桃华听着,若不是她知情,真会以为这位徐大官人就是个地道的贩卖布匹的商人,也会以为胡寨主与徐大官人素不相识,她和徐知诰从前半点瓜葛也没有,她只是他家小厮的堂姐,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只能单独找任子禹问了。 吃过饭,范秋草就说,我们这边屋子多,不够住就过来他们这里。 任子禹刚要说那我过来,就听徐知诰问了句,有两个空屋吗,范秋草愣了下,点了点头道,有的。 于是,他们这三个外客晚上就都住到了范秋草处,正经的亲戚反而空下了。 任桃华想,这样也好,要不然,晚上她就得和胡夷睡一个屋了。 ☆、第93章 大实话 任桃华这一夜如期的没有睡好,失眠,睡着了也不停的做梦,起来只觉得真是疲倦。 她以为,她一走了之,再和徐知诰重逢,各种场景她都浮想过,可万没料是这般,没有怒火恼意,不给冷脸厉色,待她如初见般客气有礼,平心静气,差不多都和颜悦色了,只是有那种距离感,却似隔了千山万水。 这种做法,却是教她心里最不是滋味,仿佛她之于他,已经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一丝瓜葛,她不会牵动他分毫情绪。 可是,既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上门?她想不出来。 她正在胡思着,就听到胡夷喊她吃饭,她出来,见桌上已摆好了清粥小菜,不由感叹胡寨主良好的身体素质,这么快又重操故业了。 两人正吃着,却听到任子禹的声音,任子禹当先进来,后面还跟着那两位。 “四姐姐,我想不好老在人家那叨扰,还是过这边来吃。” 任桃华想,你来这儿就更叨扰,本来昨个就没睡好,这还能吃好饭吗,不过还是起身给他们三个取了几副碗筷,在盛粥时,发现胡夷熬了比以前份量多了两倍的粥,想得真周到,这是预见到他们会来吧。 “四姐姐厨艺见涨,这粥做得真香啊。”任子禹吃了两口,毫不吝惜的赞美着。 任桃华轻声道,“不是我做的。” 任子禹有些诧异地看了胡夷一眼,真没想到,在战场上素有阎罗之名的勇将胡夷竟在这穷山僻壤做了山野村夫,更是甘心做了煮夫,昨天还病着吧,再一想,只觉得太乱了。 那边梅氏一边嚷嚷着哪里好吃了,一边飞速连续喝了四碗,反而是徐知诰吃了半碗就撂了筷子。 任桃华发现,徐知诰的胃口似乎不大好,她记得他昨天晚上也吃得很少。 这样想着,她就偷溜了徐知诰几回,觉得他清减了许多,有一眼瞄得久了些,徐知诰似有所觉的把目光瞥过来,黑幽清冷的丹凤眼正巧和她对上,瞬间流露出些嘲讽,但情绪很快就淹没在那如子夜寒星般漂亮的眸光里,恢复了深邃难测。 她勿勿移开目光,心中暗骂,不是自个要没瓜葛的吗,这样老是没脸没臊的看人家,她自已都鄙夷自已。 她虽然着急想找任子禹说话,可是范秋草却约好了去打猎,连小病初愈的胡夷都去了,更别说是活蹦乱跳的任子禹了。 对于他们一块狩猎,她心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虽然徐知诰已不得意她了,虽然胡夷这个新夫婿是假的,可是她还是莫名的不安。 她正在愣神的工夫,却看见梅氏过来了,问她有没有裙子给她换一下,给她瞧瞧,那裙尾都湿了宽宽的一圈,深秋的露水已经很重,一大早她穿了拖地的长裙在草地走来走去,这是难免的。 任桃华犯愁的看了看她水桶般的腰身,然后就说我的裙子你穿不了,梅氏毫不客气的道那你给我借一借。 她后来给梅氏在沟里的胖嫂家借了一套裙子,梅氏不太满意的换上了,然后也没离开,在院里的几株向日葵跟前瞧了片刻,摘了最大个的葵花,就在她旁边坐下来扒着生瓜籽,一边抠一边磕着,那嘴巴空闲出来还跟她说话。 “我们见过。” “我记得。” 对于这位当初在军营里的大名鼎鼎又形象出众的梅姑娘,她自然不会忘记。 梅氏笑道,“以我这种身份,是做梦也没想到,徐大人会纳我入府,还天天都来看我。” 任桃华想,梅姑娘即便入府,怎么也不会是正室,她一走了之,那正室之位空着,也不知徐知诰有没有再娶,以他的身份行情,这么久了,一直空着是绝无可能的,没有王彩莺,也会有别人,只是她却不敢问。 “你们这到底是去哪?” “是去蜀国呀,蜀王山上新建了宫室,邀大人去饮宴。” 任桃华点点头,心想,徐知诰怎么也不象是对这事感兴趣的人,不过,唐灭梁后,只是蜀国和吴国没有上表称臣,据说,李存勖这位新唐帝是要打一个的以壮声威的,大概两国要联手商讨对策吧。 “这山里就是空气还好,路难走,虫子也多。” 任桃华忍耐的听了一会儿,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些别的,可是当梅氏捶着腰一边说着她没睡好,是因为徐知诰不睡,又说徐知诰看起来温文儒雅,有时侯也挺粗悍的。 她觉得再也受不了了,迁怒道你自个睡不好怨别人做什么? 其实若是徐知诰身边的女人若是张青萝她不知要醋成什么样,是这位梅姑娘,她就不太吃味,不过她还是高估自已了,当听到她这么说,她还是有点不舒服了。 梅氏笑道,“可有关系啦。” 这话简直没法唠下去,她站起身来说是我还有活儿你自个坐会吧。 梅氏看着她曲线窈窕的背影呸了声,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男人都不要了,还这般小气巴拉的。 当初她不久也知道了任桃华就是淮军主帅夫人时,还感叹过一阵子,想那比狐狸精还美的娘子,就难怪徐大人会拿她做挡箭牌,瞒过宋军师及一众将领们,乔装易容潜入敌营了,身为一军主帅,孤身犯险,这可是为帅的大忌,还好没出什么纰漏,要不然她这个知情不报的脑袋也是保不住。 如果一早她还头脑发昏的做过什么美梦,那时也破灭了。 徐知诰也没亏待她,让她离了那鬼地方,给了她些银钱,送她回了家里。 可是,后来徐知诰还是接了她入府,她万万是没想到,只是觉着,再次相见,这位淮军主帅脱下战袍,有点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 等到她到府里一些时日,才听说徐大人的夫人失踪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被人地劫持了,有说是出了意外大约尸骨无存了,也有说是跟人私奔啦。 那以后,她就读懂了徐大人眼底的落寞。 这次跟他出来,她才知道,原来徐夫人竟真的跟野汉子跑啦,这奸夫也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在军营里最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胡副将,她不明白这徐夫人是咋想的,胡副将也算个出众的小白脸,武艺精湛,人也精明强干,可是还略逊徐大人呀,最大的优势就是比徐大人年轻力壮,和徐夫人算是金童玉女年貌相当吧。 要说,胡副将可真够胆肥的,连顶头上司的女人也敢拐。 她把瓜子皮吐到地上,最看不上这种朝秦慕楚的女人,要她说,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何苦千里迢迢的寻来。 到中午的时侯,陈荷花不在家,她就去催任桃华做饭,任桃华瞟她一眼,说她从来不做饭,她那个气呀,就只能一起饿肚子,可是任桃华能挺得住,她不行啊,后来就只好自个点火埋了几个土豆吃,弄得灰头土脸的,总算是填了个半饱。 到日落西山的时侯,男人们才回来,满载而归,骡车驮了一车的野味,在地里干活回来的陈荷花极是吃惊,这么多年了,哪次也没猎这么多呀。 范秋草笑笑道,“都是徐大官人和胡相公猎的。” 范秋草回想起,这病还没好利索的胡相公猎得不比往天少多少,最让他震惊的是,这位打城里来的俊美风雅的爷,也是个高明的猎手,而且两人就象是比试,你猎头狍子,我就猎只野猪,你打只野鸡,我就射只雁,就这样,一天收获都顶上五天打的了。 众人一起往仓房里搬,梅氏见任桃华她们都上了,也只好上前帮忙。 任桃华来回也搬了一趟,第二趟的时侯,徐知诰往下卸的是个狍子,瞥见她来接,随手把狍子又扔了回去,拎了只野兔子给她,她哼了声,谁稀罕他照顾呀,转头就接过了胡夷递过来的锦鸡。 徐知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神儿,然后就瞟了眼梅氏,梅氏正往这边走,讪讪的笑了一下,她今天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一点也没说别的。 晚上在院子里起火烧野物,任桃华好不容易才和任子禹独处了。 “他上蜀地怎么带着你?” “我怎么知道?” 任子禹白了她一眼,继续往怀里拾柴,你还好意思问,谁也没支会就跑了,弄得全家上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徐知诰会迁怒于他们,后来尽管徐知诰没什么表示,任氏也都如履薄冰过着日子。 这次,徐知诰突然找上了他,说是要带他一起去蜀地,赴蜀主的宴,他不知就里,只能应承,不知怎么,带了那么多随从,却丢在了半路,只身领了他和梅氏入山,路上也交待了一下,说是听到了他四姐的消息,带他去探望一下。 他可没多少欢喜,后来见了面,发现任桃华竟和胡夷一起,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按照徐知诰的吩咐留下来。 “四姐姐,我只求你个事。” ☆、第94章 春露新 “什么事?” “回吴地吧。” 任桃华正好拾满了一抱柴禾,站起来,才轻轻道,“我回不去了。” 这样死不悔改的一句话,让嬉皮笑脸惯了的任子禹脸色凝重了起来,他从来没想到,四堂姐竟是这般自私的一个人。 当徐知诰把那封留书扔给他们的时侯,他也在场瞄了一眼,众长辈们面色如土,任明堂都沉不住气连连念着不孝女。 别人不知情,可任氏那帮在朝为官的子弟们多少都听了风声,皆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触了霉头,不过徐知诰也没专门迁怒他们,只是这一两年来,明显的,徐大人的脾气没那么温和了,别说下面的官员,连吴王在他跟前都是小心翼翼的。 任子禹好说歹说,浪费了无数的唇舌,只换来了任桃华一句你就别管了。 任子禹瞧向任桃华,只见她垂着眼皮,乌发丽颜,虽在恻恻轻寒的秋夜,却似清晨的春露般的清新剔透,那样的娇嫩细腻的,哪里象个有四五岁娃娃的孩他娘,时光没给她留下一丝儿的痕迹,反而凭添了娇色,便轻轻的问了句话。 任桃华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惊讶的看任子禹。 任子禹是在质问,她是不是嫌徐大人老了问她是不是图意胡夷年轻力壮,和她匹配,她觉甚是无稽。 虽然徐知诰比她要大上近十岁,可是此时却正值男人的巅峰状态,外表儒雅温和,骨子里却隐隐藏着矜贵清冷,又是个天底下都难寻的美貌官人,这老了的话从何说起? 只是她也不能说不嫌,仿佛她还留恋着徐知诰似的,又无法违心说嫌弃,就干脆也不答。 任子禹黑着脸拉开柴门,却是一怔,徐知诰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都等着你们的柴。” 徐知诰侧身放了任子禹过去,却没有走,在原地站着,夜幕沉沉的背景,月光星子衬得他脸色有些发白,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眸如漆黑的墨玉般深沉清凉。 任桃华进退两难,正愁着,却听到徐知诰平缓无波的声音响起。 “这两年,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会毫不留恋的一走了之,我做错了什么,其实对于你,哪里又需要理由,情之所至,你只要自个快活,哪里瞻前顾后过,你一贯都是,稀罕,就不管不顾的去争,腻歪了,就弃如敝履。”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是这样的人? 可能是徐知诰口才好,声音又太悦耳,她都有点被说服了,甚至觉得也不是完全冤枉了她。 “明知道你是这样,大概是女追男隔层纱,我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想如你所愿,和你一双一世,白头偕老。” 她睁圆了美目看他,原来她这样成功的征服过他。 “可你这种恣意妄为的人哪值得信赖,我真后悔,就该找个正经的闺秀相敬如宾,何苦跟你纠缠个没完没了,虚度光阴。” 徐知诰唇角勾起讥诮的笑,语气也充满了自嘲。 “这次去蜀地,路过这里,我就想最后来看你一次,我们夫妻一场,你琵琶别抱,就算不能给我个说法,我们也做个了断。” “我另立了府邸,偌大的家宅,不能没个主妇操持,景迁他们也需要有个嫡母,已经定下,这次回来,我会再娶。” 徐知诰头一次跟她如此的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可是字字都在戳她的心窝子,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徐知诰住了口,静静的看着她,见她的泪珠子止不住的从脸颊落下来,终于叹了口气,走过来,一面掏出手绢来给她擦拭,一面念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吸吸鼻子道,“恭喜你。” 徐知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目光深沉犀利,似乎要穿透到她心底深处。 她觉得有些受不住,便道我先去了,抱紧柴禾,绕过身前的徐知诰,往柴房门口走去,推开门迈过门槛的时侯,却听见身后徐知诰问了她一句,声音低沉温柔到了极点。 “四姐儿,能跟我回去不?” 她住了脚,没想到徐知诰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结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眼睛一下子又湿了,只要她愿意,徐知诰前事不究,乐意敞开怀抱重新接纳她这个失足之妇,骨子里那么傲气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简直不敢置信。 而且,那语气柔和得,她都从中臆想出一点恳切哀求的意味。 她多想应承啊,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了她想回身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欲望,深呼吸了一下,才道,“我已罗敷有夫,生是胡家的人,死是胡家的鬼。” 她觉得空气变得寒冷了之后,打了个冷战,突然有点替胡夷担心,咬咬牙又加了一句,“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良久,徐知诰冷冷淡淡的嗓声才响起,“不用担心,你们不值得。” 徐知话的脚步声接近,绕过发愣的她,往外走去,步履有些急,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她在原地半天也没移动,要娶新妇了,是王彩莺吗,还是另有其人?景迁要唤别人娘了?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该承受的,可怎么还是这般难过,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她把柴火抱回去的时侯,那边火已经烧得很旺,野物有的都差不多好了。 陈荷花一边接着柴,一边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胡相公都去找她了,她愣了愣,怎么没见着? 这时,胡夷才回了来,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问她吃什么,她看着正烤的狍子,就说吃这个吧。 那是还需要一些功夫的,她等着便四下看着,发现今晚沟里的人来了不少,男女老少的,有些她挺熟了,有些还是生面孔。 那些没嫁人的姑娘家和小媳妇们,看着徐知诰都移不开眼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俊公子,比那胡相公还要令人春~心荡漾,只是碍虎视眈眈的梅氏,也没有人太敢靠近。 那村里的媒婆刘嫂看着直乐,有些动心思,这般有财有貌的,大概做小也有不少乐意的,她的买卖来了,便大声道,“徐大官人,多住些时日再走吧。” 徐知诰笑了笑,“多谢盛情,但是行程紧,明早我们就走了。” 任桃华抬头瞧他,这么快? 她的情绪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她是矛盾的,生怕徐知诰找来,可是徐知诰来了,她又惊喜交集,甚至在心底的最深处,她希望他是为她而来,可是就这么住了两日就走,那还真是如他所言,他是来跟她道别的,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再无干系。 她听着众人挽留着徐知诰一行,除了她和胡夷俩人,别人都张口了,后来大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都沉默了。 这顿烧烤,她吃得食不知味,只是机械的吃着,也不知吃了多少,后来就觉得肚子胀得难受,早早的就退了。 众人散了,梅氏还又捡了半只兔腿和两只鸡翅,回到房里,她把那两样吃得差不多时,徐知诰才推门进来。 她赶紧把最后一只骨头塞到嘴里,正囫囵吃着,却听到徐知诰问了她一句话,她呛了一下,惊得她差点没把骨头都误吞下去。 他在问,她觉得他老吗? 她反复回想,才确定她没有听错,她下意识的道,“不老,我天天都想扑倒你,都得克制了又克制。” 梅氏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巴,糟了,把实话卖了,说是这么说,她哪敢啊,就说上回,徐知诰把她接入府,天天来和她一起吃饭,然后她又起了心思,就爬了一次床,差点没让徐知诰把胁骨踹断,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要不她咋说徐知诰一点不知怜香惜玉呢。 梅氏目光游移着,看到徐知诰衣袖上方有污点,正想岔开话题,却发现那鲜红的污点在扩散,分明是血迹,而且似云朵慢慢舒展,她呀了一声,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伤了徐大人? “你去唤任公子来给我包扎一下。” 梅氏想,其实她就会包,但看徐知诰的神情不容辨驳,还是挪着身子去了。 ☆、第95章 同行路 夜空浩瀚,月光朦胧星子璀璨,凉风轻送,虫鸣不断,这样的秋夜,美好得醉人。 可是任桃华却觉得格外煎熬,原来人的心真可以象在油锅里煎着一般,焦燥灼烧得无法忍受。 想到人家是来诀别的,以后两个人天各一方,再无瓜葛,想到徐知诰会另外娶了才貌俱佳艳发含章的新妇洞房花烛,就算是相敬如宾她也受不了,想到景迁会叫别人母亲,她就犯隔应,难受得不行。 他曾亲自动手杀了马溶月,她做的事,也够他宰了,她有心里准备,能死在他的手里,她其实还挺盼望的,可是,万没料到,却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他都不屑杀她?她就那么微不足道? 又是一夜没怎么睡好,起来的时侯,她翻箱倒柜,才换好了衣服,穿了件杏黄色缠枝莲花锦边小袖短襦,下著了葱绿色高腰曳地长裙。 她把头发蟠曲盘叠,不太熟练的自已挽了盘桓髻,这发型挺难弄,她又是自已动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出来。 虽没缀着珠翠花钿之类,却也插了朵米分桃绢花,她犹豫着,终究不饰铅华,素着了一张脸。 这一番下来,她照了照镜子,其实就是平民百姓家的穿着打扮,只稍微精致了些,可是配上她那副天生丽质的颜色,她这个村姑就有点张扬醒目,只是也没有时间了。 一出来,看到院子外面停着的两辆马车,她就觉得早上的阳光都有些刺目了。 陈荷花过来喊她,没看到胡夷就问她,她说还没起呢,她刚去敲过门,胡夷在里面应了声,说是晚一些出来。 胡夷虽不过去,她这个正经的亲威也得去露个脸,用个便饭送送行。 任子禹没大答理她,梅氏敌意甚浓,倒是徐知诰还多瞄了她的发髻一眼,她心慌意乱的低头吃饭,暗暗后悔自个整那么隆重干嘛? 徐知诰换了来时的衣冠,那一身藏蓝的粗布旧衣似乎有些不太合身,整个人却仍如茂松春水般卓然清朗,她离他隔了两个位置,可似却感觉仿佛人就在她旁边,他挟了筷子菜,喝了口粥,不用看,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 她如坐针毡的吃完了这顿饭,默默的跟着他们到了院门口,到了那马车跟前。 听徐知诰跟范秋草夫妇道谢,范秋草一个劲的挽留,后来又说招待不周,希望他们常来,徐知诰笑笑说一定。 轮到她这个亲戚,她难以启齿,最后只说了句一路顺风。 任子禹刚要说话,却被徐知诰以眼神制止。 “这位娘子,可否跟我们夫妇借一步说话?” 任桃华跟在徐知诰和梅氏身后,走到了五十米余外,徐知诰住了脚,转头看她了她一会儿,神色凝重,她狐疑不定,心跳加速。 “这次去蜀地,我带了景迁一块儿。” 任桃华眼巴巴的看他,那怎么没带来? “他们走了另一条路,我们在下个小镇会合。” “这次没有带奶娘,千里迢迢的,景迁缺个贴身的人照看,他很想你,你能不能跟着走这一趟?” 任桃华眼里溢满了泪水,景迁,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差不多一千个日夜吧,她说不出话来,听得徐知诰又有些嘲弄的加了句,“你就算不想我,难道不想景迁?” 谁说不想啊?她想景迁,也想他,想得要命。 她点着头,去啊,这也许是这辈子最后能陪景迁的时间了。而且只要不回江都,没人知道她偷了这段时光。 他们回去后,和范秋草夫妇一说,他们就有点奇怪,若找个妇人来照顾孩子,这人选怎么也不该是这个胡娘子吧,她怕是连自已经管不好,哪里能伺侯孩子,后来一想,这胡娘子是任小厮的堂姐,这知根知底的方面,倒也合乎情理,只是胡相公是否同意呀。 “我昨晚跟他说过了。”徐知诰道。 任桃华觉得她还是跟胡夷亲自说一声为好,正想回去,这时却看到胡夷走过来了。 浸在融融晨光中,胡大帅哥今日的形象可不如何光辉,那张俊脸都不太看得出本来面目了,满脸淤肿,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都碜得慌,若不是那英挺矫健的熟悉身形,大概谁也认不出来他,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任子禹摸了摸鼻子,昨天徐知诰受伤,他也猜到一二,当时还怨胡夷出手太重,现在看来,知诰下手也是不轻,而且这种粗鲁市井的打法,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以儒雅冷静风范著称的徐大人的杰作,反正他是想象不出。 那个场面,他错过了,就是毕生的遗憾,此生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你这是怎么啦?” “昨晚喝多摔的。” 任桃华记得昨天一贯浅酌的徐知诰,好象灌了不少的酒,可胡夷是没乍喝酒的,怎么会这么量浅,要是跌的,这摔得够严重的。 她跟胡夷到一边,她语无伦次的,表达的也不太清楚,但是胡夷却显然听明白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一出口,那层薄如蝉冀的轻纱就揭开了,或许是怕她一去不返,胡夷清楚坚定的向她表明了情意,她无法再装傻。 “你莫等我。” 她狠了狠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虽然她不明白胡夷何时倾心她的,虽然她和徐知诰已再无可能,可是她心知肚明,这辈子,她走得再远也没有用,她的心根本管不住,而且她也不想管。 “你不回来,天涯海角,我还会找到你。” 听胡夷这么说,她只觉得头大如斗,她什么时侯把这位胡副将招惹成这样了,这时却听到任子禹喊她的声音,她只好勿勿的说了句我走了,往车的方向快步而去。 和范秋草夫妇道了别,她上了车,过了一会儿,看见梅氏也揭帘上来了,她有些意外,还以为她会和徐知诰一个马车。 两人各据一方,谁也没理谁,任桃华晚上没睡好,就靠在车壁上补眠。 她这两天一直都缺觉,马车走山路那么颠,也没耽误的她睡,一直到晌午才被梅氏唤醒,阴阳怪气的给了她两张玉米饼和一包牛肉干,她接过去,肚子空得慌,也没剩下什么,然后又倚着车壁睡了。 下午她醒的时侯,就听梅氏念叨着她吃得好又睡得好,她莫名其妙,这干她什么事啊。 到了黄昏还在赶路,直到夜色笼罩,他们才到了一个镇上,马车到了一家很大的客栈停下来。 任桃华跟在梅氏身后下了车,才发现了不少熟人,穆宜,峰岚,还有一些人,她只觉得好象也有有些印象,都是吴国的官员,果然是出使蜀地的驾势,只是都穿着便装。 看到她,只有几个人露出了些许的诧异,其它人都是面色如常。 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迫不及待的把视线放在那些人中,找寻着景迁的身影。 在雅间里,她才看到了景迁,他坐在庄起身边,安安静静的模样,一张米分嫩白净的小面孔,完全舒展开了,原来除了那双水灵的丹凤眼,那挺直的鼻梁也似他父亲,还有那神态,象她的地方居然只有四分了,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景迁滴溜溜的眸子跟黑葡萄似的,目光转了一圈,也没在她身上多做停滞。 这雅间里摆了好几张席,她就在景迁那桌坐下来,坐在了他的另一头。 众人吃饭间,她鼓足了勇气,挟了些菜放进景迁的碗里,景迁瞟了她一眼,些微疑惑,她及时陪了个笑脸,景迁也没什么表示,她心想,景迁的骨子里可象透了徐知诰,而那徐景通,长得虽跟徐知诰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可那性情脾气却没半点的干系,真是奇妙的遗传。 另外,还说景迁想她,大概早把她这个亲娘撇到九霄云外了,想到这里,她迷茫的望着另一席的徐知诰,这一个大男人,心思堪称百转千回的,简直比女人家还难懂。 等到吃完饭,她被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她后来就去寻徐知诰。 徐知诰正好在门外和一个官员说着什么,是个生面孔,听刚才在席间敬酒寒暄,这人是新上任的礼部侍郎江旭,年纪轻轻资历不深就是这等官职,大概才干突出,比较受朝廷倚重。 她在一旁等了半天,等到他们说完话才过去。 “我想和景迁一起睡。” 听徐知诰说待会儿把孩子给她送过去,她松了口气,其实提心吊胆的,真怕他刁难她,就算他不友善,她也没话说,对这对父子,她只是满心的愧疚,根本没立场发作。 “谢谢。” 她讷讷的挤出这句话,徐知诰看了她一下才离去,目光清冷深湛,那里面锐利深沉的不明意味让她心脏都是一抖,望着他的背影,半天也没缓过劲来。 她回屋等了一阵,庄起果然把景迁送了来。 屋里只剩下她和景迁,她其实并不善于和小孩子打交道,范秋草家那两个孩子是熟了以后她才自在了些,她生得耀眼美丽占了便宜,那两个孩子就忽略了她的不热络,反而常常缠着她,可是景迁显然对她免疫,态度自打进屋就一直挺冷淡的。 可是这是她的亲骨肉,血脉相连,她又是满心的怜惜歉疚,都不知道怎么去讨好他了。 只是她的无微不至大大的受了挫,她百折不挠的正要继续时,却听到那小家伙开了口。 ☆、第96章 万石镇 “父亲说,你以后代替庄叔叔照顾我的衣食起居,称呼你四姑姑。” 她没想到徐知诰会这么说,根本没告诉景迁她的身份,只好恩了声。 “四姑姑,我有事自会唤你,没事你就歇着,好吗?“” 虽然声音清脆稚气,措辞也挺温和,有着世家高门子弟自幼培养的良好教养,可是不苟言笑,语气口吻隐含着点厉色,那告诫之意是十分明显的, 任桃华倒吸了口气,她儿子哪里象个才五岁的孩子,而且这是嫌她聒噪了?她饱受挫折说了声知道了。 景迁不再理她,不知他爹从哪找来的,天上的神女仙子什么的,也就长成这样吧,只是那巴结他的谄媚样他瞧不上,殷勤成这样,也是个想爬他爹床的女人吧,不过,他对自个的父亲操守还是挺有信心的,要不这几年,那么几个仗着生得风流袅娜想爬床的丫头和年轻婆子哪个得逞了。 他其实也不真懂爬床的意思,就是耳朵尖,听着丫头们背着他说多了,也就记住了。 屋里沉寂了不知多久,任桃华才听到景迁说他困了,连忙去给他脱衣服,一顿忙活,总算把景迁安顿在床榻上,盖上被子,她想拍拍他,转念又作罢,只坐在床边等着他睡去。 再象小大人也终究是个孩子,沾了枕没多久,景迁就睡过去,她还在痴痴望着,终于可以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再进一步,低头亲亲,然后嗅嗅他的味道,还带着奶气,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她满心爱怜的亲了又亲,爱不释手。 她也脱了衣服,靠近去搂着他睡,虽然这样,这小屁孩指定不乐意,可是趁着他睡着,比他早些起来不就完事了。 她想得挺好,第二天一早被景迁唤醒,就知道坏菜了。 景迁绷着小脸任她给穿着衣,比昨天还要正经严肃一些,等到她穿完了,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们启程时,她还以为会和景迁一车,没想到又是梅氏,不是让她照顾景迁吗? 带着这个疑问,她晚上住宿时又去寻了徐知诰。 徐知诰不在外面,已回了房,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峰岚,她暗暗松了口气,真怕看到开门的是梅氏,虽然俩人不太可能,可看到梅氏,她还是微含酸意。 “徐大人在吗?” 峰岚冷脸瞧了她一眼,七尺青丝桃色面,荆钗布裙也是那般羞花沉鱼,他娘说得不错,越美的女人心肠越狠,当初那般缠磨公子,结果说走就走,把公子折磨成什么样了,有心说不在,想到公子的寥落,又硬不起心来。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峰岚没当她面关门,可那态度她也不好意思往里进,而且那屏风后面还传来哗哗的水声,只好在门口站着等。 徐知诰没多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峰岚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任桃华压力减轻,连忙开门见山,“景迁不和我一个车吗?” “景迁白天和江大人他们一车,江大人会教他背书。” 任桃华听得直心疼,这么丁点的孩子,在旅途上奔波,还勤读不缀,难怪每晚睡得那么沉,这般辛苦,鞭策得不是太过了些,可是以她现在的立场,她没资格质问,只好把话默默吞回了肚里。 “还有事吗?” 她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景迁我的身份?” 听到她这么问,徐知诰静静的看着她,没作声。 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也明白了,徐知诰那谴责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认了她又如何,她终究要走,难道让孩子空欢喜一场。 她无话可说,心情低落,也无心再逗留,失魂落魄的回了房,庄起已带了景迁过来,见她回来,便撤了出去。 晚上临睡前,景迁那戒备的模样让她失笑,她干脆反咬一口,埋怨景迁,意思晚上老往她那 边滚,搅得她睡不好觉,倒底是个孩子,听她这么说,就有些脸红,把被子卷到紧里头睡去了。 又赶了两天的路,第三天就到了万石镇,一个相对来说不小的镇子。 镇上的客栈也挺大,最大的那家足以容纳他们这一大帮人,不象前两天,得分两个客栈才住得下。 道路越来越崎岖颠簸,一天下来,她觉得骨头都颠碎了,就早早的陪着景迁睡下。 第二天她起来时,睁开眼发现光线太明亮了,坐起来一看,大吃一惊,日上三竿了?再往身边瞅瞅,里面除了被子,空空的,景迁踪影皆无,她几乎魂飞魄散。 这时嫌她起来晚,把她一个人扔下了? 还是她把景迁看丢了?可是怎么没人叫她? 她拖着鞋跑出了房,去徐知诰的房间,敲门却没人,看到一个随从的官员正好路过,她就象抓到了救命稻草。 “看到徐小公子了吗?” 那官员愣了会神才道,“好象跟庄护卫一起。” 她安了些心,急忙跑去庄起那里,却见庄起和景迁一起折着纸。 见到她满头大汗心急火燎的闯进来,两人都有点惊讶,她放松下来,真吓死她了,然后有些恼怒的问景迁,“怎么自个跑了?” 景迁被她急赤白脸的弄得不大乐意,还是庄起代答了。’ “是大人一早上把他抱过来的。” 她才知错怪了景迁,陪了个笑,掩饰的问道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启程?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走。” 任桃华点点头,然后聪明的没问景迁折的是什么,也坐下跟着折了几个,然后才想来没有梳洗,便吩咐景迁跟着庄叔叔别乱跑,她先回去一趟。 她往回走的路上,才想到,既是徐知诰给景迁抱过去,那他是进房了,她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啊,睡得真够死的。 可徐知诰那么早过去做什么? 她回去简单的梳洗了一番,还没等去找景迁,徐知诰就差峰岚来请她过去。 “今天去买些衣物吧,厚一些的,渡江时会更冷。” 这万石镇就是他们渡江前最后一个大镇了,他们会从回流滩下游的渡口横渡长江,从长安走古蜀道入蜀,虽然只是九月,但越往西北就会越寒冷,和吴楚之地的气侯没法比。 她没接徐知诰吩咐峰岚拿过来的两贯钱,就说用不着,她身上有钱啊,何况她也想为景迁花点钱,虽然微不足道,也弥补不了什么。 “财不露白,免得招来横祸,还是花官钱吧。” 听出来徐知诰话语里的淡淡嘲弄调侃,她就明白,这是针对前天中午吧,他们在城里的饭庄吃饭,那个伙计又会说话又殷勤周到,她一高兴,就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个金豆赏了他。 虽然当时打着景迁的旗号赏的,倒没引起自已人的疑虑,可是饭庄里那么多人,可难免有心怀叵测的,其实她也知道,只是和徐知诰一起,她总是会忘乎所以,办出一些没脑子的事。 归根结底,是那伙计悄悄跟她说了一句,她跟徐知诰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话,其实他俩坐了八丈子远啊,那个伙计太有眼色了该赏不是。 她最后收了那两贯钱,就花这个吧。 她身上那鼓鼓囊囊一荷包的金豆子,说到底,也不是她的,那是马贼讨好她的,她想着有机会总要跑,就随手抓了两把藏到了荷包里,就图意这个盘缠带着轻巧,可是自个一个独身女子,花着却是有些风险的。 胡夷临行前给她的钱袋子,她没收,是真不敢收了,她还不起。 于是就领着景迁出去,庄起带了两个随从在后面跟着。 万里镇里最热闹的街道,和大城池里的没法比,不过好在卖什么的店铺都有。 她在最大的一家成衣铺里,给景迁买了夹棉的两套衣裳,给自已也买了一套襦裙,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又给徐知诰买了一套厚些的藏青直裰。 买好了衣物,她和景迁就在街上逛着,大概是很少上街,景迁难得的表现出了兴奋,东张西望的,她趁机给他买了好几样小孩子玩的物件,他也没拒绝。 一直到太阳偏西,他们才回去,景迁精力真够好的,还兴致勃勃的和庄起去放新买的纸鸢了。 梅氏却来找她,没好气的给她扔了一铺,说是上街给她捎的。 梅氏走后,她拾起那亵衣和抹胸,她买的,自已能穿吗? 不过她这一身,可是自打出门,从里到外,就没换过,当时庄起跟着,她就没好意思买里面的里衣,正好就换这个吧。 她把门闩上,解衣裙,脱到里面,不经意的低头,却是大吃一惊,她身上怎么那么多红痕,好多处,不象是蚊虫叮的,何况天挺冷,蚊子也少了,怎么不会叮成这样。 她低首细看,一身羊脂般的白嫩上,芳菲烂漫桃红乱洒,胸雪横晕,看起来被肆虐得不轻,有的都象是牙咬的。 她想起早上徐知诰来过,就禁不住浮想连篇,一幅幅的画面出现在眼帘,和她最近频频发作的春~梦都重合了。 她最后想得脸红心跳,赶紧甩甩头,穿衣,她很意外,那雪白新抹胸和亵衣的尺寸,居然分毫不差,十分合身,没看出梅氏的眼力竟这么好。 她把自已买的那件秋香色夹襦也换上了,对着镜子照了下,自已那张薄冰莹白的脸已变了朝霞般的颜色,散发着艳光,急忙去洗了脸,猛满脸上浇了些水,才觉得热度降了下来。 她接下来都是神思恍惚的,直到晚饭时再见到俊俏超群威严稳重的徐大人,她才打消了绮思,徐知诰面不改容神情端然,面对她时可是没半点暖昧的,她还是多想了? ☆、第97章 秘中疑 他们次日就到了渡口,渡江以后,进入郢州,然后辗转了襄州,这一路足足花了十日的时光。 众人风餐露宿了几日,这天又住进了条件较好的客栈,都是好好的洗了洗风尘。 任桃华也洗了个澡,只是她除了那个香色夹襦,也没有衣服可换,天气凉,来时的衣服也不能穿了。 想到这儿,她又想到,她给徐知诰买的那套厚的,也没见他穿,还穿着一身单,就在外面加了件厚氅衣,是不稀罕穿自已买的吗? 那件衣服送出去也几经周折,本来她是托穆宜,可穆宜却说让她找峰岚,她哪敢找那个现在从不给自已好脸子的峰岚,于是又去求庄起。 庄起说了句什么?您还是自已交给大人较好。 最后她只能厚着脸皮找了峰岚,出乎她的意料,峰岚虽说一脸不情愿,还是收下了。 经此一事,她也明了了,在徐知诰身边那些随身心腹中,她有多么不得人心。 后来,她天天留心,却从未见徐知诰穿过,后来憋不住问了峰岚一嘴,峰岚冷冷的说是不合身。 可怎么会不合身,徐知诰的身高体重都在她都铭记在心,就算是闭着眼也不会弄错的。 还是不稀罕穿吧。 说起来,这些天,她每天都早早安歇,东方还没出来鱼肚白就醒了,闭着眼静静侯着,可是什么也没等到,果然只是她多想了。 徐知诰待她就跟旁人一样,不见疏离却也无异样之处,只有那天坐渡船,江面上风浪大,船身不稳,晃得她差点摔倒,他扶了自已一把,仅此而已。 她也骂自已,不是不要跟他回去吗,这般的矫情,自已都厌恶自已了。 可是她不是不想跟他回去,她做梦都想,只是她回去了有什么用,怕还是这样终究要劳燕分飞的结局,而且更惨烈。 因为崔夜蓉威胁她,她误杀了她,其实只是推了她一把,谁知道她那么弱不经风,跌倒会正好磕在要害,她以为只是昏了过去,勿勿就跑了,可没想到会传来崔夜蓉的死讯。 那段日子,她如坐针毡,生怕败露,让徐知诰知道她杀害了崔夜蓉,后来这桩血案却是以受害人失足致死而结案,即便如此,她仍是提心吊胆的,怎么会这么轻易了结,如果这只是表面文章,徐知诰暗地里一定会往深查的。 她后来就一再的试探着,她闹得很厉害,其实也只是心里面慌乱,想试出自个在徐知诰心目中的地位,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徐知诰会不会原谅自个杀害了他的妹妹。 可是后来崔父回来了,她突然意兴索然,也不再折腾,如果崔父知情了,徐知诰就算原谅自已,他又如何面对自已的父亲呢。 正在这时张青萝却找了她,说是她什么都知情,不但知道是她杀死了崔夜蓉,还知道任氏当年曾对崔母他们下过毒手,她这么久没声张,只是在等她自个坦白,可没想她一直在米分饰太平,难道想瞒一辈子吗? 张青萝说,让她离开,只要她走,她乐意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底,她想得到的,不过就是徐知诰这个人,有她在,她永远没有机会。 张青萝问,她果她不走,知道崔父和徐知诰知情的后果吗? 当年的事,崔父走得早,徐知诰又曾背景离乡去找过他,这其间的事,当年崔越小,只有崔夜蓉与崔母知道根底,可是崔母后来失了常,知情就唯有崔夜蓉了,徐知诰当年也只是恨任氏袖手旁观不予相助,并不知这其中也有任氏的黑手。 不只是她杀了崔夜蓉,最重要的是,崔母的失常和崔越中过的毒,都与任氏脱不了干系,一旦徐知诰和任氏势同水火,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后来只能如她所愿的一走了之。 她没有带走孩子,也心如刀割,只是带着孩子她也许就走不了了,何况景迁那么象她,她也想给徐知诰留个念想,这是她的私心。 她没想过张青萝会为她隐瞒一辈子,其实说出来,让徐知诰永远的恨她,这样对于她来说更有利。 总有一天,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她也就解脱了。 可是,这次徐知诰来,她就知道,张青萝一直在信守承诺,她离开了,她就封住了口,难道真象她所说的那样,她是个天性骄傲人品高洁的人,不屑于那种胜利吗? 她想不通啊。 她和徐知诰的关系其实已走入了死胡同,怎么都是死路一条,没有未来。 同行了这么些日子,她也想通了,若是这辈子还能和徐知诰发生点什么,也就是在这一路上了,只是做一对露水鸳鸯,徐大人大概是不干的。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天这日头离落山还有些距离,要不去试试? 她思罢就走下楼,跟伙计要了二斤牛肉和一壶酒,去敲徐知诰的门,半天也没有回应,她沮丧的往回走,正好看到一个官员走过,便喊住他,“你知道徐大人在哪吗?” 那官员很快就答道,“徐大人领其它同僚都去燕春院了,他们去放松一下。” 任桃华愣了愣,“那你怎么没去?” 那官员脸一红道,“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任桃华赞扬道,“您的操守和品行都堪称文人士子中的楷模,官员中的典范。” 她说着就把那酒和牛肉都递给了那官员,说是徐大人给他的,然后就扭头走了。 她咬牙切齿的想,那一听就是烟花之地,去那种地方放松,能做什么事? 她去看了看景迁,告诉庄起,今晚景迁先跟着他睡,庄起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她跟人问了地点,就雇车跑到了燕春院门口,要进门时却被那两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护卫给拦住了。 她软硬兼施,反正就是不许她进,她气极了,就跟那两人说,你让他出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她想他们一定是懂的。 那俩人对望一眼后,其中一个进了燕春院的大门。 那守门的头陈三摇摇头,他们这满春院每天都会有个把个妇人上门来找官人的,其实就是那俩人不拦着这娘子,他们也会拦着,他们这满春院不做妇人的生意,何况是来挑衅的,了不地给通传一声,不过那些个男人十个有九个不会出来,有的是根本不在乎,也有少数那是惧内得不敢出来。 这个娘子的下场也不会不同,就是小模样,生得比他们家的花魁都美上许多,不过家有鲜花一朵,那也敌不住野花的味儿,什么菜也不能老一个劲吃不是? 任桃华在外面只觉得等了仿佛几柱香那么久,久得她以为徐知诰不会理她了,才看到徐知诰肃着张脸缓步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有什么事?” 听见徐知诰口齿清晰,她觉得那磁性低沉的嗓音更悦耳了,其实她挺怕出来的是个半醉的徐大人,本来她就心乱如麻,那时怕是更是纠缠不清了。 可是如何回答呢?直接说让他跟她回去,她又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找个借口,可是她来勿忙,一时间却是哪里想得到? “景迁要找你。” 这话冲口而出她就后悔了,回去一问景迁,不什么都清楚了。 徐知诰看着她没作声,一点也没有动容之色,仿佛已洞悉了她拙劣的谎言。 她面红耳赤的,只觉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咬咬牙,也豁出去了,“你倒底跟不跟我回去?” 这话一出口,连那陈三都又摇了摇头,哪能这么说话,温言软语细语柔情的,大概还能哄回去,男人呢都吃这一套,你这么不解风情,会跟你回去才怪了,也就难怪这么美夫婿还上这青楼之地,就说这么些个正室,哪个有他们燕春院的姑娘解语生香,要不乍个个都独守空房呢。 任桃华看着徐知诰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就觉得没戏,她今天的脸丢大发了,上妓~馆门口抢男人,人家还半点也不吊她,她眼圈一红,硬生生的把眼泪咽了回去,这时却听得徐知诰对那个去喊他的护卫说,“去告诉几个大人一声,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任桃华看着徐知诰当先一步走开,喜出望外的跟了上去。 他俩一路沉默着,其实这条路到客栈还是有些距离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很近,大约离客栈还有一个街口的时侯,徐知诰住了脚回头看她,她四下望望,跟着个记道的人真是安心,她自个要是走的话,绝计是走不回来的。 “找我倒底何事?” 徐知诰的语气很轻,却坚定,不容她回避的口吻,然后她在压力之下不经大脑的冒出一句她做梦都想吞回的话。 “那些女人脏,你别去碰,若是忍不住,你可以找我啊。” 她话音刚落,就听徐知诰嗤笑一声,“我就那么饥不择食?” 她一下子就被打击到了,这饥不择食说的是谁啊是谁啊? ☆、第98章 苞米渣 她瞪着他半晌,虽然在夜色中,徐知诰漂亮黝黑的丹凤眼里的嘲讽淡得似有若无,似浩瀚的夜空,没有星子点缀也足够让人惊艳,那张俊脸吹弹可破,也并不如何冷凝着,可她还是被风华蕴藉的徐大人刺伤了。 她反唇相讥,“你难道不是?” 徐知诰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才道,“也许吧。” 任桃华严阵以待,没想到却等回来这么一句,她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徐知诰。 “回去。” 徐知诰率先打破了沉寂,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这回去是单对她而言,徐知诰低声吩咐后追上来的两个护卫送她回去,她看了徐知诰一会儿,赌气转头就走。 这还是要回去不是?怪不得会冒出那一句也许。 徐知诰望着她远远的进了客栈,才瞥向右面的胡同里,冷冷的道,“还犹豫什么,都出来吧。” 任桃华进了客栈,除了那个看门的伙计睡眼惺松的睁了下眼,就没有一个人,她回了房,想景迁大概已经睡下,便喝了碗茶,也准备睡下,却听得隐约好象有什么动静远远的传来。 她心里无名的涌起些不安,推开门却被那护卫拦住,她更觉心惊,限制她行动,每次都是出了事的。 她以后就睡不下了,在屋里团团转着,去跟那护卫说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不知怎么的,终于放了行。 “大人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她往徐知诰的房间走去,陆续见那般护卫们出来,有的好象还负了伤,她心里一凉,急忙快走了几步,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徐知诰的声音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去审一审,别让他死了。” 听得穆宜应了一声,徐知诰又交待了两句,声音比较低,她也没听太清楚。、 她进退维谷间,门却被要离去穆宜打开了,她被抓了个正着。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腥气,她注意看了一下,徐知诰却并无异样,只是换了身衣服,她解释道,“我听到挺乱的动静,过来看一看。” “没事。” 她站了一会儿,“我有些饿,能陪我吃点东西吗?” 她也不等他同意,便出了房门,招呼下面的伙计,说是要吃东西,那困得不行了的伙计勉强睁开眼,说道这么晚,大厨都睡了,就有些剩菜,她笑道剩菜没关系,有酒就成。 她其实就想着灌醉了比较好下手,频频相劝,可是徐知诰却只是浅酌,她发愁看着清醒的徐知诰,这可怎么下手啊。 直到把菜都吃了个精光,她也没有如愿的灌醉徐知诰。 徐知诰终于站起身来,说了句我要睡了,那逐客之意是非常明显的。 任桃华磨磨蹭蹭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手碰到门,却停顿下来,心想豁出去了,转过身也不太敢看脸,几步到了近前伸臂圈住他。 那股熟悉的味道钻入鼻端,她心如鹿撞。 徐知诰没推开她,良久才木然道,“任家四小姐这是唱的哪出戏?” 任桃华抱紧他,正要说话,却感觉出了异样,这个怀抱,她无数次投怀厮混,些微的变化她都能觉察出来,何况他瘦得那般明显,抱起来都硌人了。 她才恍然大悟,难怪峰岚说那衣服不合身,并不是骗她的,那衣服对于现在的徐知诰来说,是真的肥了,虽然看起来只是清减,可是真实接触到就知道,比皮包骨真的强不了太多,没有多少肉了。 可是他怎么会瘦成这样? 她却没问到答案,徐知诰沉默着不语,她终于难过得哭了出来。 徐知诰感到胸口湿湿的,把她推开一些,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没掏到手绢,就直接用手给她擦着,却怎么也拭不干净,叹了口气,念了句什么。 虽然声音很轻,可是在这万赖俱寂的夜里,她却听得真亮。 徐知诰在说鳄鱼泪,她想起来,上次她掉泪,徐知诰也是念了三字经,这次总算是拔云见雾,原来是在骂自已。 她惊愕着倒把眼泪止住了。 怎么这么骂她呀,原来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变成了凶残冷血攻击力凶猛的鳄类。 她自已抹了下脸,“怎么这么夸我?” 徐知诰差点没气乐,她还当这是赞美她呢,笑笑道,“你当得起。” 虽然徐知诰皮笑肉不笑的,可是她不知怎么就大胆了起来,又过去抱住他的腰肢,涎着脸道,“景迁睡觉不老实,蹬人,我好些天没睡好了,今晚让他和庄起住,我睡这儿。” “你觉得这样好吗?” 她忽略去徐知诰语气中的嘲弄,这话也不好答,就厚着面皮说我想你了。 徐知诰半晌没吱声,虽然没多久,可是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几日几夜,失望似蚕噬桑叶般的,沙沙把她的勇气渐渐吞掉,她心里已打起了退堂鼓,不行就撤吧。 徐知诰终于开口,淡淡的道,“去把灯吹掉。” 虽然并不明白为何要早早吹蜡,可是那话中之意是很明显的应承,她欢欢喜喜的去了。 只是过了一阵,她就失望了,那真是正儿八经的睡觉了,她想帮着徐知诰解衣却被他制止了,她脱了衣躺在里面,徐知诰片刻之后也外面躺下,离得她真有些距离,而且是和衣而眠。 其实她也明白,这种景况,徐知诰主动求欢的可能性是半点也没有,她只能自个动手,一边庆幸着熄了蜡,一边咒着没有月的夜太阴沉,她拭探着伸出禄山之爪,摩娑到了徐知诰的脸,一鼓作气的亲了下去。 她在脸上一亲芳泽,只觉心跳呀跳的,后来才找了他的薄唇,真得感激她这两年的梦,在梦里,她曾无数次的亲吻过他,熟能生巧,她已经脱胎换骨,她紧贴着他,当感觉到他的变化时就更对春~梦感恩戴德了。 只是当她去解带的举措却受了阻,徐知诰按住了她的手。 这还是不让吗? 她委屈万分的时侯,听见徐知诰轻轻问了句,“不会始乱终弃吗?” 在静悄悄的夜里,徐知诰那独特的清冷声音,她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也不行,然后就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又想起这么黑肯定看不着,便连声说道哪会哪会,只是说完之后,深感亏负,她觉得自个的品行都碎成了苞米渣渣洒了一地,对那些为求比和誓咒赌愿哄骗女人的登徒子也深深理解了,原来都是情势所逼。 只是改男人的衣袍她还是生涩,何况又看不清,她手哆索着半天也没解开,感觉到徐知诰又按住她的手,她简直焦燥得不行,不耐烦的道,“又怎么了?” “我自已来。” 徐知诰平缓冷静的声音让她脸热了起来,她抽回了手。 以后一直都是徐大人采取了主动,她只是任他摆弄,徐知诰把玩纤足,频亲米分面轻拥细腰,踏幽寻芳,把她整得身软如绵,流泉滴露,才如深雪压梅般的侵入,开始只是暖水般的温存,后来才渐渐去得殷勤,把娇红米分嫩践踏得狼藉糊涂。 满室靡香,愈来愈浓冽薰人,不知多久后,花气渐渐消减,她才清醒了过来。 这一场欢事,她不知丢了多少次身子,只觉得亏得浑身无力如漫天杨花柳絮般的着不了地。 她羞臊不已,她不会叫得整座客栈都听见了,然后就突然想到,从始至终,徐知诰都一声不吭,虽然热情却也克制,只是尽力取悦着她,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以至于她突然觉得徐知诰似乎一点没失控过。 她满怀的情思渐渐冷了,她一个女人家,孤宿寡寝久了,都起了素娥织女之欲,何况是风华正茂的徐知诰,自制力这般强,只能说明,他没断女人不是。 不过她也没资格质问,她抛下人家近三年,还不许别人找女人吗? 她吸了吸鼻子,把脸颊把他胸膛上埋了埋,别想那么多了,这个男人,终究不是自已能霸占的人。 “怎么了?” 徐知诰的声音沙哑低沉到了极点,还带着点魅惑人心的磁性,可她根本没心思荡漾,想到他也会那样亲别人,她都快被酸水给泡透了,只是还是没资格,她都没哭的资格。 见她半天没作声,徐知诰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没有。” 她起先没懂,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徐知诰的这个没有是什么意思,她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其实这种夜晚真是看不到表情,可是她太惊讶了。 ☆、第99章 五指山 这意思就是自打她走后,徐知诰从来没有过女人,她不敢相信,一个正值盛年的大男人就活生生鳏了三年? 这数年,那个害相思病的王小姐,外面有旧情的萝夫人,甚至是家里外面生得齐整~风~流的婆娘丫头们,哪个会不千方百计想拿下他?他居然守住了。 “那你怎么办的?” 她脱口而出问完这话,都深觉自已太嘴欠了,果然,立马就觉察到了有点紧张的气氛。 “你说呢?” 徐知诰齿间吐出的声音还是那般悦耳动听,也没带着什么烟火气,可她就是怕了,可也不能怪她,她当时就想到了水满则溢什么的,一时没闭牢嘴。 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都带着点悠远的回音。 她猝不及防,捂住了屁股,怎么能这样?她这么大的人了,居然把她当垂髫小童般的打屁股,下手还挺狠,火辣辣的痛,虽然不能看,但是她觉得上面一定出现清楚的五指山了,毕竟什么也没隔,徐知诰那修长的手是直接落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的,早知道刚才穿上点就好了。 即便是挨了打,她也觉出了徐大人余怒未消,就把身子腻在了他怀里撒娇,伸出藕臂搂住他,娇滴滴的唤了声二郎。 因为徐知诰的身份变换,她始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再称他为崔哥哥显然太欠考虑也不合适,可是叫他知诰什么的,她还是觉得别扭,后来也就省略了称呼,这时见撩了虎须,急中生智倒想出了个亲昵称呼。 徐知诰默了片刻,“再叫一声。” 她听着这声音乍比刚才芙蓉帐暖罢了还要沙哑呢,又听出来一点柔情,心知讨到了欢心,赶紧又软又娇的唤了好几声二郎。 这几声可把徐知诰惹得起了火,低低轻笑咬着她的米分腮,厮磨起她来,可怜她刚刚数遭落潮娇弱不胜,哪里经受得起,不由得叠声讨饶,只是徐大人在这椿事上手段微妙,她不多时就没了魂,两人重温旧事,又花了数盏茶的工夫才把火消掉。 她软瘫如泥,困意却渐渐袭来,只是突然一激零,感到耳畔有些湿意,浓重的腥味甚至盖过了屋里的那靡香与米分香汗湿的味道。 她一下子就给惊清醒了,她坐起身来,摸索到了外衣披上,听徐知诰询问,只说是去小解,下地拖着鞋去拿火折子点了蜡。 然后再往床榻上看,虽然徐知诰手疾眼快飞速扯了外衣遮上,但是那香肩微露处,果然是包着白布,上面浸出了鲜红的血迹,雪白殷红分外刺目,她花容失色,原来是受了伤的,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开始使她吹了蜡就是蓄意瞒着的。 “只是轻伤,养几天就好。” 徐知诰轻描淡写,可她心疼得要命,一边又想要是被峰岚穆宜知晓了,指不定在心里得骂自个是需索无度的荡~妇呢,可也是,哪个妇人见男人受伤了还厮混呢。 可是今晚,瞒得住别人,就是瞒不住这两个贴身的呀。 “我给重包一下吧。” “明日让峰岚处理,你包不好。” 任桃华没吱声,她就是怕他知道呀。 后来她就睡不着了,思绪真如那翻飞柳絮,徐知诰衣带渐宽,她心如刀剜,又想到他竟然数年不沾女色,这般守身如玉是为哪般,可她分明是轻易就把人推倒了,他带着伤也不吱声,这其中的意味,想起来可就深长了。 到了后半夜,她想到明早要人看到她从徐大人房出来,可是影响不太好,便起身穿了衣服,轻手轻脚的越过徐知诰。 她以为没惊动到人,等走到门口却听到徐知诰轻声说,“明天不走,去上街吧,多买些衣服,长安那边更冷。” 她恩了声,推开门,这个时侯,外面除了徐知诰手下几个守夜的侍卫,是没有其它人的,虽然那几个人目不斜视,她还是觉得燥意满满的,恨不得隐形回去。 第二天,她早早的上街,这襄州城郡里的市坊自然要远胜小镇,她大买特买,若不是她昨晚纵情过度,走起路来火烧火燎的,大概还要多买,即便是这样,二个护卫都抱了满满一捧的东西。 她回去的路上就有点心虚,大概是很久没这么花过钱了,一时间没把握,轻装上路,带着这些东西可不太方便,好在大多数都是吃的,分一分也就没了。 她回去后,拿着新买的风车弹弓去找景迁,却发现他还在和江大人一起,她在门口听了半天,暗自欣慰,景迁在学业方面,不但天资聪颖且好学不倦,举一反三,简直就是个神童,又想到徐知诰小时大概就是这样,还好不象她。 这其间,她发现徐知诰屋里的人来来去去,始终没有断人。 其它的时光她就在水房里洗衣,她做贼心虚,不太好意思抛头露面,不过下午梅氏来了一趟,倒打消了她的顾虑。 梅氏说,大人昨天去烟花之地,带回来个女人,折腾了半宿,那娘们叫得那个风~骚,她住在隔壁,被吵得都没睡好觉。 梅氏是来刺激她的,她虽然有点脸热,但却也放下了心,应该没人听得出来是她。 她晚饭时间没见到徐知诰,想起他的伤势就有些挂心,吃过了饭,她还是让穆宜看了孩子。 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今日新买的三套衣衫中选了一套最喜欢的,桃红襦衣翠柳裙,对着镜子插上新买的玉燕钗,又照了一番,只见云鬓斜钗鸦发娇容,端端是丽色无匹,才整了整裙腰衣襟,去寻徐知诰。 峰岚给她开了门,她一眼就看到徐知诰半靠在床榻上看着书,抬起头看她时,眉如春山带秀,眼如秋水含波,那一脸的清俊风情,却让她一下子就心荡神摇。 徐知诰说了声峰岚,你出去吧。 峰岚脸色比前几天还难看,昨天若不是她突然跑来,公子哪里会落到受伤的地步,绝顶聪明心细谨慎的人,一遇上她就大失常态,勾了魂似的随了她去,那伙人大概跟了一路,见他落了单才得机会下手,幸亏穆宜后来跟上来了,要不那十几个高手,公子差点都有性命之虞。 峰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临走时说了句大人的伤口不能沾水,千万也不能再抻着。 她脸红得已不能再红,当然听得出峰岚那句话重点是最后半句,不能再抻着,不能再抻着。 峰岚走了,她才自在了许多,过去拉住徐知诰的手,笑道,“今天怎么没出去吃饭?” “在屋里吃的。” 他没说,其实真实原因就是伤口撕裂,没愈合好,至少要养上一天,得少活动。 “我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徐知诰看了衣服却道先放那吧,她当然不干,明天若是启程,不合身就不能换了。 后来徐知诰被她缠得没法儿,却不肯让她帮忙,只取了衣服自已去了屏风后。 徐大人根本就不是个那么害羞腼腆的人,何况她早看过伤口了,她十分不解。 两套衣服果然都合身了,徐知诰也似挺满意的模样,直接就穿着一套没有换下来。 因为峰岚有言在先,她就没敢造次,只是徐大人貌美如花,灯下看美人,她把持不住,拉拉小手,一亲芳泽什么的,她都没少做,徐知诰若无其事的任她轻薄,只有一样,不允她随意摸,她开始只是以为他怕她乱性,后来见他遮掩得比闺秀还要严密,才若有所悟。 晚上她还是赖着没走,临睡前,她就冒出一句,“你再瘦我也不介意的。” 这本来是一句极其贴心的话,可是一直都云淡风轻的徐大人听了却显然不大开怀,只淡淡的唔了声,她不明所以,只好又软语细声唤了几声二郎,投其所好哄他,不过徐大人仿佛更不乐了,冷冷的说了句睡吧,她莫衷一是,再一次感慨男人的心思也不好猜。 只是这一天她实在是累,虽然困扰,也没多久就就睡了过去,等后半夜起来,便悄悄回了房。 黄昏来,半夜去,她觉得自已这两天怎么成了夜探香闺的采~花贼? 隔日就启程了,一连两天,都是在荒野里露宿,景迁那天又问了句她晚上都做什么去了,她搪塞了几句,就也没有再在晚上去寻徐知诰。 她绞尽脑汁想着小时玩的物事,虽然她才学不怎么样,不过若说哄一个五岁孩子玩,那还是挺上手的,这些时日,景迁的态度已起了变化,虽然还不太爱听她絮叨,不过明显也能忍着不说,偶尔还会给她个笑脸,让她受宠若惊。 这天,她正要睡下,却听得帐篷外面有人说徐大人让她带景迁过去。 她应了一声,想幸好还没有睡,便给景迁穿上斗篷,领着他去了。 ☆、第100章 长安行 俩人去的路上,任桃华才知晓,原来每隔半个月,徐知诰是要考校儿子学业一次的,景迁都有些异于平常的紧张,不过也就是她跟他在一起久了,才感觉得出来,外表上看还是挺镇定的。 他们俩到的时侯,徐知诰正坐在帐篷外面的平石上,膝上搁着羊皮纸地图,跟一个樵夫仔细询问当地的山势地形,问完了打赏那樵夫离去后,景迁才过去给他见礼。 “父亲。” 任桃华早就发现了,这俩父子接触,什么和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是不大看得到的,景迁平时在徐知诰跟前就很规矩,此时更是严整着张小脸,循规蹈矩,一丝儿都不放纵。 “背一下《盘庚》三篇。” 徐知诰不知是跟江大人询问过进度还是本来就对儿子的学业了如指掌,也没问学到哪了,就直接问话。 “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不能胥匡以生……” 景迁洋洋洒洒的背完后,徐知诰颔首又让他解释。 “盘庚是商汤十世孙,其父祖丁,商王室自仲丁之后,多次发生争相代立的权力之争,政治混乱,天灾频繁,国力中衰。盘庚为了挽救危机,缓和矛盾,率众由奄迁都于殷,由于在盘庚以前商王朝已经迁都五次,民族又历来安土重迁,无论贵族百姓都有怨言,因此,迁都前后,盘庚作书告谕,反复劝说贵族们和平民一同搬迁到新都,……居天下之中,又行汤之政,商复兴,史称殷商。” 她在一旁听着,那么点的孩子,该考千家文和弟子规呀,最多就是论语吧,这都考到尚书了,她都背得残缺不全的,她捏了把汗,直到景迁说完才把吊起的心放了下来。 “背《禹贡》。” 任桃华听了,只觉得脑瓜仁子都生疼,这篇比盘庚还要长,记载了九州地理,分别叙述了各州的山脉河流、薮泽土壤、物产田赋等等,而且措词极为绕口生僻,她当年,照着念都结结巴巴的。 后来又考诗经。 她可怜的儿子呀,只是看徐大人端严着一张俊脸,不苟言笑,瞧着就有些冷峻难近,她也不敢冒失打断。 只能苦恼的听着,她觉着徐知诰哪里是考校儿子,分明是捅她心窝子呀。 “徐大人,昨日未尽兴,今日再下,一定要分出个高下。” 这时一个大人夹着榧木棋盘走过来,后面还带着端着两罐棋子的随从,那大人大约二十七八年纪,是这伙官员中年纪最轻的一人,生得脸庞削瘦,长眉俊目,带着一股洒脱随意之气,这人出现的频率很高,任桃华也记得是贺大人,好象是吏部的官员。 任桃华觉得这贺大人与其它大人尤为不同,那些跟出来的大人们,就算是职位稍高的江大人,年过半百资历最深的史大人,哪一个在徐知诰跟前不拘谨恭敬如履薄冰的,就是这个贺大人最放肆。 “我先去把棋摆上了。” 贺大人显然棋瘾不小,勿忙进了帐子,出来见任桃华呆站在一旁,又吩咐她去添茶。 任桃华只好去提了壶去烧茶,这贺大人真是麻烦,她把茶水给送进去,又使唤她添香料,一会又让她挑灯,一会儿又是添水,把她指使得脚不沾地。 直到徐知诰走进来,吩咐她带景迁去睡,她才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的情绪萦绕。 她和景迁离去后,徐知诰淡淡的道,“贺章,这不是你家,把你的少爷脾气收敛收敛。” 贺章笑道,“你和大哥是同窗,我们又有些交情,这才不许外呀,真是的,山高水远的,也不带个随身伺侯的丫头。” “我把梅氏喊来。” 贺大人听到梅氏就变了色,随即笑道,“无需无需,我可不敢用她,也就是你消受得了。” 他这几日天天来,根本就是存心的,就是峰岚找他哭诉,说是那个祸水,就是公子的魔星,还是个妲已喜妹之流,不管不顾的,受了伤还缠着人,伤口都挣裂了,早晚性命都要断送在她手里。 他觉得没那么严重,徐知诰高人一等的自控力他还是有数的,他妹妹婉娥当年对他一见倾心,都下了药了,他都没顺水推舟的就范,比柳下惠还能忍,当然这和操守无关,以他对徐知诰的了解,不想惹上良家女子怕负责是真的。 要说那个女人,确是有些颜色,不,也不只是有些,别说他妹妹,他们偌大贺氏,蓄养的那些妖饶绝色的歌姬舞妓,各有千秋,却哪一个也比不过她,可是也不过是个皮囊,他不信徐知诰看不破,他没跟随三哥投奔吴越钱氏,也是对徐知诰这个人有非同一般的信心。 只是峰岚即是如临大敌,他也就天天晚上过来下棋,他们棋逢对手,也下得挺尽兴,他也没看出徐知诰有失魂落魄的迹象,也就是那书僮太过紧张了。 不过听到一桩秘事也是意外之获,所到之处迷倒一片的徐公子也会被休弃,时过境迁,也算是为当年伤心欲绝的婉娥报了一箭之仇吧,只是婉娥那等心高气傲的,听说不知是何等滋味。 要不说,找正室首重德行,那美貌妾室再多多益善,如此方为大丈夫的正道。 那晚以后,任桃华就发现,每天晚上贺大人都会寻徐知诰下棋,有一次她无意发现都耗到了二更天,这贺大人是不是有断袖的倾向啊。 他们这一行晓行夜宿,从襄州进入商州境内,又过了五天,终于到了长安城。 五余丈高的城门墙,在夕阳笼罩中,显得雄伟而沧凉。 进了城,虽然已不复盛唐时的繁华,但是气派犹存,那条朱雀大街宽阔得令人咋舌,那得至少得有十五丈吧。 任桃华在车里揭帘望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短短几十年,那种盛况已不复再见,大明宫已成了断壁残垣,即便千里而来,也再无法观瞻,可是那些坦胸露背蝉衣轻盈的仕女们呢? 放眼所见,女人们都是穿着保守厚衣,遮挡着很严密。 他们也没找客栈,昨天那个贺大人就提议,他的堂姐嫁到了长安大户,就去她那儿住吧,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太方便,但是贺大人说,难得来一次长安,而且以后入蜀,蜀道不是难吗,路途坎坷,还是在长安好好歇息整顿一番,养精蓄锐,住客栈怎么也不舒适呀。 一行人都被贺大人说得心动,徐知诰和江大人商量后,就决定去叨扰一番。 贺氏的夫家在城东,一处很有规模的宅子,贺章让人通禀后,贺氏的夫婿谢绰亲自迎了出来。 见到他们这么一大帮人,谢绰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惊,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立刻很热情的请他们入内。 谢府的当家人,谢绰的父亲谢睿谢老爷子接待了他们,贺章只说是他现在从商,这一商队的人是去蜀地贩布,到了长安,也就没外,来这儿骚扰几日。 任桃华牵着景迁在一旁听着,都有些脸红,你说这贺章怎么这么厚脸皮,瞅这光景,跟本就没事先打招呼,不请自来,还带了这么一帮人。 不过谢家人显然涵养都不错,谢老爷子很诚恳的表示了欢迎之意,并为他们安排了住处,看来谢府家大业大,虽然他们人多了点,但住的却都很宽敞。 她和景迁住在园子的西侧,左右都是他们的人。 晚上谢家男人们摆接风宴给贺章他们洗尘,任桃华和梅氏两个女眷就见到了贺大人的堂姐贺氏。 贺氏看上去也不老,也许就比贺大人大上一两岁的模样,生得面容秀丽举止雍容优雅,待人亲切,口齿伶俐,倒比那徒具外表贺章令人舒服许多。 吃过饭,贺氏跟她俩聊了一会儿,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够吃惊的,你说这商队出行,以平安为紧,怎么带着这两个扎眼的女眷,一个看孩子的下人美得比皇妃还过,一个那么俊的富商却纳了个痴肥胖妾,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事吗? 她来前,谢老爷子就通过她婆婆给她递了话,让她侧面探探这俩人的口风。 这伙人本就透着蹊跷,那么些雄纠纠的护卫暂且不说,就说那十来个从商的大官人,就说那商队的头领江大官人,白净面皮蓄着短髭,风度出众言辞,根本就不象个行商的,还有那个容貌清俊的徐大官人,虽然态度和蔼亲切,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教人在他跟前不敢造次。 其它的人也不象是寻常百姓。 她也没敢对谢家人说,好象她听说过,她这个堂弟不是在吴地去作官了,怎么又改行行商了? 贺氏还要再探,景迁却打了个哈欠,跟任桃华说他困了。 任桃华对贺氏很歉意的笑笑,说是要领景迁去睡,贺氏也不好再问,只好起身告辞了。 ☆、第101章 谢家人 在个人家里住,果然舒适许多,且不说屋里绣床锦衾的柔软芳馥,绡帐珠帘的精致,就是那四面清幽静谧的环境,比起那喧嚣的客栈也强了百套。 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酣然入梦,一早起来只觉得神完气足。 谢府昨天给这屋拔了个丫头红笺,她给景迁穿好衣后,红笺很快就送来了洗脸水,然后又端上了早餐。 她和景迁吃完后,就跟红笺询问老夫人的住处,来人家做客,总要去请个安什么的。 红笺领了她和景迁去,果然如她所说,这府里大,因为他们一行大多数是男人,女眷稀稀拉拉的,就都住了外院,走了一段路,进了内宅,里面极尽曲折,七绕八拐的,一柱香的工夫才到了老夫人的正房。 门口的丫头去回禀,来人请她俩进去。 屋里的人真是不少,除了婢子仆妇婆子,其它媳妇模样的都有十来个,年纪小的,岁数稍长的都有,贺氏也在其中,另外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正围着个老太太说说笑笑,看见她俩进来,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奴婢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大概昨晚已在贺氏口里听到了些故事,打量她一番,点点头,又看看景迁,那四五岁的垂髫小童,却是敛容端正,举手投足间已经似模有样,又生得米分雕玉琢十分标致,不由得心生喜爱,招了招手。 “孩子,过来。” 谢老夫人笑容满面的拉着景迁的手问话,任桃华昨晚已经跟他叮嘱一番,不过景迁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但谢老夫人倒也没从孩子口里套什么,也只是问一些日常之事,比方说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属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爱吃啥水果糕点,都念了什么书,景迁对答如流。 当听到景迁四书五经已经涉猎,谢老夫人脸上也流过一丝诧异,象他们这种簪缨世族家里孩子,五岁的年纪,也不过把三字经和弟子规背下来,了不济再加一个千字文,这等商贾人家,怎么把孩子的教育抓得这样狠? 谢老夫人又问了任桃华几句话,她都小心翼翼的作答了,就是问到她夫家的时侯,她迟疑了一下,只说是夫家贫穷,这才不得以出来做事。 她言辞之中倒没露什么破绽,但谢老夫人还是觉得这伺侯孩子的仆妇生太过好了些。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谢老夫人也没给她介绍屋里的人,不过她在一旁听着听着,也认识个大概了。 昨晚听贺氏已把家里的人口跟她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她就想,当初幸好嫁的徐府,人口相对简单,若是嫁入谢府这种人家,可是头疼了。 谢老夫人的丈夫谢睿虽是谢府的嫡长子,可是谢府里其它还有二个嫡子一个庶子,也没有分家,然后每房又开叶散叶。 别的不说,光大房,二个儿子,谢容,谢严,谢绰,是谢老夫人所出,大房还有三个庶子,谢真,谢扬,谢琅,是几个妾室所生,有四个女儿,出嫁了三个,还剩一个叫谢蓉的待字闺中。 其它各房,那人数也不在大房之下。 现在这屋里,有二房的老夫人狄氏,有大房的四个媳妇,谢容媳妇薄氏,贺氏,还有谢真媳妇乔氏,谢扬媳妇倪氏,二房和三房也有两个媳妇在,除了谢蓉,还其它房的姑娘,另外,还有几个姨娘,年纪大的,岁数小的都有。 景迁被那群妇人围观逗弄得面沉似水,虽没有露出不耐之色,却也频频望了她好几眼,她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跟谢老夫人告辞。 谢老夫人笑了笑,“那就回去吧,本想让你们吃过再去,但这么些人闹腾,也就不留你们了。” 她又一次谢了老夫人,才领着景迁出去。 丫头红笺在门口侯着,见他们出来,便又引着他们回了住处。 任桃华陪着景迁玩了一会儿,就想到今日怎么庄起还没来接景迁去江大人那里,她差人过去一问,庄起却捎话说是江大人宿醉未醒,今日的课程大概上不了了。 任桃华吃了一惊,她知道昨天晚上谢府人给他们接风,别人醉了不奇怪,可向来谨慎有度的江大人会喝醉那却是意外之至了。 “四姑姑,可以带我逛逛长安城吗?” 对于曾出过个六个统一王朝的长安,景迁一直很向往。 景迁难得张口,她自然是唯命是从,只是这事还得问过徐知诰,因为贺大人阴魂不散,她有些日子没和徐知诰打交道了,都是远远只见个身影,或是近处打个照面,能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是很鲜少的,这主动登门,也得拾掇一下吧。 只是景迁在,她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梳妆换衣,就只能对着镜子端详,气色还好,乌鬓翠环杏脸,明眸耀人,再一次感谢老天给的老底子,就拢了拢头发出门了。 徐知诰住的地方隔得不远,走过幽径,绕过一个假山,在一片梨树林边。 她到的时侯,门口却没人,她敲了敲门,也没动静。 她推门而入,堂屋里没人,她看了看敞着的东厢,里面空荡荡的,正要去推西厢的门,却听见峰岚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你要干什么?” 她冷不丁一惊,回过头来,却见峰岚提着水壶走了过来。 “我找他有事。” 峰岚皱了皱眉,“公子昨天喝多了,还没醒。” 她听了不免更惊讶了,这江大人和徐知诰可不象其他人,俩人都是有节制的,这一个两个的,都高了,是什么状况啊。 穆宜虽然没说,但怕她去打扰的意思都在脸上,她不死心的望了望东厢房,却只见房门紧闭,只好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回去跟景迁一说,景迁闷闷不乐,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她想再去试试吧。 这次去的时侯峰岚就在外面,她问了句起来了吗,峰岚迟疑了一下道公子才起,还未用饭。 她瞅着峰岚,难道她会耽误徐知诰用饭吗,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 正僵持间,里面的门却吱呀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绯衣丫头走了出来,道,“徐官人让她进去。” 任桃华愣了会神,怎么多出来个丫头,适才没见着呢,等进到屋里,发现屋里还有个碧衣丫头,正伺侯着徐知诰梳洗。 然后她就胡思乱想了,这两丫头自是谢府一早给拔的,可是适才她来却没看着,显然这两丫头是在屋里猫着呢,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那个正贴身服侍的丫头,只看了半张侧脸,那头滑腻光泽的长发,象是缎子一般柔亮,衬得人更为娇美,心里更是犯着隔应。 徐知诰洗脸罢,那碧衣丫头掂脚给他擦脸后,又欲执他的手抹拭,任桃华轻咳了一声,徐知诰接过那丫头手里的手巾自行擦着手,随口道,“雪盏,淑晚,先出去。” 两个丫头应声出去。 徐知诰把手巾扔回盆架上,在桌案后坐了下来,右肘支颐,伸出修长的指头按着额头太阳穴处,神色恹恹的,那流露的松懈放纵,是她从未见过的,和那平素端整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不过却同样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去把窗子打开。” 任桃华不禁冷笑,这和丫头在屋就紧闭门户,她一来,就要开窗子,但见徐知诰闭眼揉额,显然很不好受的模样,便走到西窗下依言照做了。 “喝了多少酒啊?” “不多。” 昨晚其实他禀持着酒饮的一贯作风,浅量微酌,只是谢家的人口众多,一个男人过来敬一杯,加起来就多了,也不是太醉,他还算清醒的,只是这早上宿醉后头晕晕沉沉的,隐隐作痛。 任桃华心头正怒着,也顾不得怜惜他,又才想起自个来的目的,便道,“我想和景迁出去逛逛长安城。” 她听徐知诰说了句没什么好看的,心想这是不同意了。 她还欲再言,却听到徐知诰缓缓的道,“让庄起多带几个人跟着,我让峰岚给你准备几贯钱。” 她欢喜的点点头,心想景迁不知得有多高兴,说了句那我先去了,转身走到门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徐知诰,却是一怔,徐知诰已放下手,正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神色平淡,丹凤眼里清澈静谧,却深沉不见底,那视线说不上热烈,仍看得她有点心颤。 她心头一热,“能和我们一块去吗?” “江大人下午和我约好有事要谈,晚上谢老爷还邀了长安大户给接风。” 任桃华想这谢老爷也礼数太过,昨天洗尘,今天又接风,走时是不还有饯行宴啊,还有江大人,有话昨天不说,就说那不是下午吗,午时一过,我们就回来不就行了。 她虽然竭力劝说,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以至于徐知诰在她劝说时应允了,她都慢了半拍反应过来。 徐知诰撩袍站起来,走到门口,她才醒悟的跟了上去,心里雀跃万分,原来徐大人说不,也是可以改变的,多说几次就行了。 景迁听说徐知诰要跟着去也微张了嘴巴,还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欢喜,看得她都直心疼。 ☆、第102章 胡姬邀 他们轻车简行,只有一辆马车,地方也不大,不过坐两个大人和一小孩子是足够了,她和景迁在一侧,徐知诰在另一侧。 一开始只是到处逛着,真象徐知诰说的,没什么好看的,朱温胁迫唐帝迁都,同时也毁了宫室,大明宫余下建筑不多,后来虽修缮了部分,早就失去的原来巍峨壮观的万千气象,物非人去,只余荒凉。 任桃华跟在后面,看着徐知诰牵着景迁,景迁指指点点,大概是难得与父亲同游,景迁开始还有些拘谨,渐渐就放开了,也流露出一些孩子的天真活泼,心里不由升起一股酸楚的温馨。 那市井街衢也不多热闹,甚至因为频遭战乱,透着些萧条,百废待兴的景况。 只是中午要吃饭时,在青绮门外的东市,看到那倚门招客的胡姬们才眼前一亮,那些胡姬皆卷发碧眼,穿着撩人大胆,紧衣皮靴,曲线起伏曼妙婀娜,尤其是素手邀客时,那窄短衣袖,原就晒着皓腕,此时更是一大截的玉臂都流落在外,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要是汉人女子非羞得无地自容不可,她们却是怡然自得毫不在意。 景迁喃喃的念着黄头发绿眼珠,听徐知诰告诉他,不是问唐诗中的胡姬是什么样的吗,这就是真人。 “到这里吃吧。” 三人都无异议,挑了一间进入,这里面沽酒端食的胡姬更为美貌妖娆,腰间系着铃铛环佩之类的叮当作响,如蝴蝶穿花般的飘摇在食客之中,吸引了绝对密集的眼光,不过徐知诰任桃华这对俊男美女登场还是让屋里静了一会儿。 他们三人坐了一桌,庄起领了护卫们也坐了一桌,点了吃食。 景迁就问,“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任桃华答不上来,听徐知诰说道是从西域来的,她又想这谁不知晓呀,景迁又追问是哪个国家的,徐知诰又扫了胡姬一眼,沉思了片刻,才道波斯吧。 任桃华拂然不悦,其实她也盯着那胡姬瞧,只是她看是一回事,徐知诰多看就是另一码事了。 尤其令她心烦意乱的是,那胡姬在他们桌前晃来晃去,摆明了对徐知诰青眼有加,额外的热情洋溢,那波涛汹涌的胸几乎要挨在他身上了。 听那胡姬给他们推荐波斯的美酒三勒浆。 她淡淡的赞叹了句,“徐大官人见多识广,猜得真准呀。” 这西域涵盖的面很广,除了波斯,好象还有那高昌、土耳其、黎巴嫩等等的,她虽孤陋寡闻,说不上几个,却知晓那是不知凡几的,徐知诰轻易就说对了,怎么也不会是误打误撞的。 徐知诰撩了她一眼,却没答碴,只对那胡姬道了句不来酒了,只管把饭菜上来。 那胡姬媚眼流波又跟徐知诰搭了几句,才扭着胯叮当叮当的去了。 她不由默了两句诗,胡姬若拟邀他宿,挂却金鞭系紫骝,当时背这两句才还挺有感觉的,可是身临其境,果然另一种滋味,这些胡姬可不只是卖酒送食的,显然还提供枕席服务,她大约是太中意徐知诰,这都频频暗示了。 景迁看了看他们,那对他百般迁就又讨好的四姑姑的冷着张脸,而平素不大露笑模样的父亲却是和颜悦色到了极点,他觉得气氛太不对了。 她食不知味的吃的,其实也没少吃,一桌子上的饭粒都是她掉的,当她发觉后,又看见景迁碗边干干净净的,不由有点羞愧,这时就听到徐知诰淡淡的斥责自已不想吃就别糟蹋粮食,她更觉得挂不住脸,啪的一声撂了筷子。 徐知诰也阴沉了脸色,问了句,“景迁,吃完了吗?” 见景迁点头,他便吩咐庄起带他先回去,景迁爱莫能助的看了她一眼,跟着庄起走了。 任桃华严阵以待,等着他发作,只是景迁走后,徐知诰却仿佛忘了这碴,一张脸恢复了晴好,只是端着碗,静静的把面前剩的半碗饭吃了,似乎那白米饭是山珍海味一般美味。 她终于忍不住,“你想怎么样?” “好端端又闹什么脾气?” 徐知诰不紧不慢的悦耳声音,更衬出她的气急败坏,可她生气的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苦难言,今时不同往日,她怕她说出不许他和胡姬勾勾搭搭的话,徐知诰会反诘一句,你凭什么?她也是无言以对。 “官人,还要奴家送点什么吗?” 那冶色妖容的胡姬又过来了,她的汉语说得还挺流利,就是语气有点怪腔调,那嗓门粗糙了些,不若汉人女子娇柔,不过这官人奴家用的甚是地道,叫任桃华暗暗咬牙,你叫大官人也行,叫客官也行,官人的称呼也是你用的吗?这不存心的吗? “咱们立马就走,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 没等徐知诰说话,任桃华便不管不顾的抢先驳了。 那胡姬依依不舍的看着徐知诰,她来中原这么多年,难得碰上这么个男人,长得俊,风度又好,言辞清雅,真正东方男人的极品,春风一度的滋味不知是何等销魂蚀骨,倒数钱她都乐意,就是这个东方妇人太不识趣,也不瞧瞧自个,她也承认那是顶尖姿色的汉女,可光长脸蛋了,没长肉,那胸跟一马平川似的,那官人一生与她厮守,也太可怜见了。 那胡姬俯身贴着任桃华的耳边低笑道,“妹妹,别动气,姐姐不跟你抢男人,就把他让我一遭,保管使他比神仙还逍遥快活。” 任桃华目瞪口呆,不愧是胡女,也太大胆了,连这种话也敢明晃晃的说出。 “你男人也相中我了,你们汉女不都贤惠吗?” 那胡姬又加一句,她气得七窍生烟,这是让她主动给他们扫榻提灯的意思吗,太不要脸了,又听到那胡女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徐知诰也中意她的话,想起适才,徐知诰与她言语,虽不甚热络,可以他的为人,那已经不算冷淡了。 任桃华深呼吸一下,笑了笑,“你这么丰腴,他身格太瘦了,满足不了你的。” 她不屑于去扒那胡女的耳根,这话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在历历清楚,至少周围四五桌的食客都听见了,都把目光纷纷投向徐知诰,那眼光有惋惜有诧异有同情。 这么俊的哥儿竟是个银样蜡枪头? 徐大人的那张清俊的脸绷得石像,唇角紧抿,那脸色须臾之间,真趋近酱紫色了,见状,任桃华不禁大悔,深恨自个意气,她这些日子难道不知道徐大人最介意什么吗,怎么还是这么嘴欠? 徐知诰冷冷的瞧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她吓了一跳,要揍她吗,差点抬屁股要跑,却见徐知诰脸含笑容牵了那胡姬的手,说了声走吧,那胡姬喜出望外,两人手牵着手就相偕离去了。 情势竟然变成这样,任桃华呆若木鸡,半响才反应过来,起身追出门外。 她左右四顾,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 只有一个护卫走了过来,“大人说先送您回去。” 她不禁蹲下来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抬头看了看,除了那传话的护卫,身旁只多了个老头,好象是酒肆的掌柜。 “夫人,那个饭钱还没付呀?” 那老掌柜的一脸苦色,卖酒的跑了,虽说这事常有发生,可是瞅那胡姬今日的状态,倒贴的可能极大,赔了夫人,可不能又折钱啊。 任桃华抹了抹眼泪,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也没数,统统塞给老掌柜,然后深觉丢脸,扭头就走。 她走了一段,回头一看,只见那几个护卫骑马驱车还在后面缓缓跟着,便停了下来,等车过来,说了句去曲江池,便轻巧的跳上了车。 她在车里坐下来,车摇摇晃晃的,她思潮起伏,只觉得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曲江池在城东南隅,到了倒是挺令人惊喜的,虽是深秋时节,但是正晌午,水畔也并不冷,放眼望去,一片水色烟波,澄澈荡漾,水畔及池中停了许多精美的画舫,堤岸边有许多的游人,那亭子里更是聚了许多的人。 这情景让她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第103章 曲池 微风轻吹,池水荡漾,画舫也晃晃悠悠着,风中断断续续的,悠扬流畅的管弦声,伴着歌女抑扬曲折的轻唱,虽不是绕梁天籁,那种也让人心思恍惚起来。 任桃华坐在床榻上,正靠着画舫船舱窗口,啜着米酒,望着外面的风景。 这曲江池上,淡烟流水之中,飘泊着不少翘角飞檐的画舫,不管远的近的,都挺热闹,或是歌声舞影飞旋,或是人影幢幢,或是笑语喧哗,只有她这只画舫,格外的冷清。 她喝着闷酒,隔壁那些护卫也一丝动静没有,若不是知晓徐知诰的底下一贯尽忠职守,她几乎以为没人了。 这米香甜可口,又度数不大,她本以为酒入愁肠,是不醉人的,喝了一盏又一盏,后来就觉头晕晕的,困意上来,爬在桌上就睡过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侯,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船还在悠悠荡荡的,天色却是已晚,外面倒不黑,那水上那些画舫都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那些嘈杂声笑语声,似乎比白昼还要喧嚣。 船舱里的摆设都笼罩在黑暗里,她分辨了许久,才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把烛火点起。 这时门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天色不早,您是否回程?” “我再待会儿。” 清寒初溢,暮云笼罩,烟雾弥漫的秋水之中,画舫如织,明月彩灯辉映,难得这般的放纵,她不想回去。 只是有些冷清,当初也找些歌妓来就好了。 她睡了半天,又到晚上,就觉得有点冷,从舱里的柜里找了找,衣服真不少,除了女装,居然还有男服,她翻了一下,厚些的衣物,只找到了一个男人大氅,犹豫了一下,便披了上去。 隔壁的船有人在唱连理枝,弦琴清幽歌声宛转绵丽,吴侬软语,格外动听。 “雪盖宫楼闭,罗幕昏金翠。斗压阑干,香心淡薄,梅梢轻倚。喷宝猊香烬麝烟浓,馥红绡翠被。浅画云垂帔,点滴昭阳泪。咫尺宸居,君恩断绝,似远千里。望水晶帘外竹枝寒,守羊车未至。” 她听到君恩断绝似远千里的唱词,一时之间悲从中来,这吴姬会唱啊,一唱就捅她的心窝子,这都两曲了,都这般的应景。 她听得不痛快,便走出船舱,让那摇橹人划得远些。 那游船上的摇橹人其实都不乍干活,都是任那船只游荡,飘哪算哪,只有客人发话或两船狭路相逢才转个头什么的,这时听得任桃华吩咐,便应身起身行动。 只是任桃华刚进船舱,却听得一声巨响,紧接着船身一震,她被晃得一个踉跄,扶住了旁边的梁柱才站稳了,片刻后听得有人道夫人莫出,她按捺住惊诧,等着回话。 不多时一个护卫过来说,无事,只是三只船相撞。 她听得一愣一愣,什么状况,这里是在风平浪静的江池,可不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怎么能三只船撞上,她在船里呆了一会儿,听外面闹得很,终于坐不住了,在柜里又翻了一遭,找出男人的冠帽衣靴。 出乎意料的,这些衣靴居然有她的尺寸,她换上后,又把珠钗一摘,把头发拢起,罩上帽子,上下打量并无破绽,才走了出去。 外面果然三只船撞在一处,她出去后,看到那两只船上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她这只船上的几个护卫都是严阵以待的峙立着。 见她扮作男人出来,那护卫头领董略只愣了一下,就过来行礼,唤了声公子,然后跟她详细说了情况。 原来正在她让船起划的当儿,一只船来撞隔壁的船,她的船调转头,结果华丽丽的就受了池鱼之殃,至于祸事的源头,董略旁观了这么久,也说得上来,就是那两只船的主人争一个名歌妓。 那隔壁船的主人是京兆府府尹关戎,他大约四十余岁,瘦长脸,深目高颧,此时正缓步移出船舱,走到了前面。 那来撞的船主人说话不是当地的口音,大约二十余岁的模样,长得倒不似个挑事的模样,一张略圆的脸很是白皙,墨眉入鬓,眼眸温柔,嘴角带着淡笑,只是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气势汹汹的家丁,怎么也不象个善碴儿。 这外地人早跟那老鸨点了那名歌妓缀珠,要晚上宴朋,只是那当地府尹关戎不久前也非要缀珠不可,那老鸨一斟酌,还是巴结府尹大人,便把那缀珠让关大人领走了,那外地人来了却是不干了,冲冠一怒,居然来撞船了。 那外地人看了看关戎,笑道,“这位就是关大人吧,即便父母官,既使这等狎妓之事,也要有个先后吧。” 那关戎一愣,他原以为是老鸨没说出他的身份,这人才如此胆大包天,可此时听那年轻人的话,却是知情的,这般有恃无恐?他仔细的打量着,那外地人衣着光鲜皮细肉滑,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也许还是官宦后代。 不过瞅这行事莽撞,也就是纨绔膏梁子弟,不足为患,再说背景,了不起就是个节度使团练使的儿子,他也是堂堂的一府京兆尹,四品命官,心头虽有了些顾忌,也是丁点不惧。 关戎也笑道,“有这等事,我竟不知,话说回来,有话好商量,不过是些小事,何至于这样?” 他刻意装糊涂,只诘问那外地人撞船之事。 这时船舱里面移出来一个霞裙月帔的丽人儿,这丽人儿款步移到关戎身旁,娇声道,“大人,怎么了?” 关戎瞪了她一眼,好端端你跑出来添什么乱? 这时却见那外地人咦了声,“这位就是缀珠姑娘吧?” 缀珠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笑道,“是呀。” “米分坏梅辞萼,红含杏缀珠,原以为是个风华绝代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罢,这事就算了。” 那外地人摇摇头,一副憾焉的样子,示意手下开船。 这话可把缀珠气坏了,拉着关戎的臂膀摇摇,嗔唤了声大人。 饶是关戎老谋深算,也是七窍生烟,喝了声慢着,见那外地人转头,便冷笑了声,撞完了,轻易就能走吗? 那人笑道,“你待怎地?” 关戎哼了声,“就算我不与你计较,那他们呢?身为一府之长,我总得为他们作主。” 那人终于皱了皱眉,转目移向任桃华的船,“哪个是主事的?” 董略站了出来,“这就是我家主人。” 那人的目光落在任桃华身上,着实一怔,少年裹在鸦青大氅黑丝冠里,一张杏脸,蛾眉青翠,秋水般潋滟的眼眸,腮如桃花,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少年?俄倾视线落在她虽然光秃秃却尚有孔痕的耳垂,又扫过她的颈部,轻轻笑了笑。 “刘祐,请问阁下高姓?” “姓任。” “任兄弟勿怪,全是下人蠢笨,才误撞了贵船,愚兄在这里陪罪了。” 那刘祐陪着笑脸,言辞恳切,任桃华也发作不起来,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便笑笑道,“既然无事,也罢。” 正要回舱,却听刘祐道了句,“有句怎么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愚兄与你一见如故,略备薄酒,聊当陪罪,贤弟可否过船一叙?” 那刘祐无事献殷勤,也应了非奸即盗一说,她心生提防,如何能过去,但那刘祐却十分热情,再三邀请,只把那关戎晾在一旁,脸色铁青,只是他看不清王祐底细,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正僵持间,月色之中,堤岸边一艘画舫又驶了来。 本来,这池里画舫不少,谁也不应留意到,不过这艘船如离弦的箭,速度飞快,不多时就到了跟前。 缀珠站在关戎身后,都傻眼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那翘起的船尾上站着的年轻郎君俊得无法形容,却丁点也不象那那娘气少年,这人挺拔如松容颜清隽,是那种让雌性一见就心神不宁面红耳赤的美貌,那通身气派,她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这是个有来历的。 任桃华也是心跳如擂,看了看天色,都月上东山了,心里又生了点恼意,眼瞅着徐知诰越过船身走到船头,足尖点地轻轻一跃,黑袍飘飘随风鼓动,眨眼间已上了她的画舫。 “怎么没回去?” 声音清润磁性如这秋夜般清凉,语气恍若无事,她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领略完了异域风情,才想起来自个吧。 她转头看了看那刘祐,“刘公子,走吧。” 刘祐惊喜交加,要过来扶她,她也不用,这两船撞得近,挨着呢,她只是把步子迈大一些,穿着男装也毫无问题,轻松就换了船。 刘祐作了个请的手势,她随着那刘祐往舱里走。 那艘画舫比她的那只大许多,很宽敞的大堂,布置得十分华美,雕梁画柱锦屏春凳,令人惊讶的是里面有好几个客人在饮宴,闹成那样,真的不需要出去看看吗? 那几个客人年纪和那刘祐相仿,其中一个见刘祐进来,笑道怎么这么慢?一转眼见到任桃华咦了声,捶了下刘祐,从哪找来的? 她刚被那刘祐让到座位,就看见徐知诰神色自若步履优雅的进来了。 刘祐脸色一变,瞪了他身后的家丁一眼,没用的奴才,怎么让他进来了。 徐知诰微笑道,“不请自来,失礼了。” 那刘祐也有些眼色,刚才两船隔着有近一丈吧,就那么轻轻一跳,显然是身怀武功,而且这人疏淡张脸,唇角虽牵出笑容,那丹凤眼里却是冷清清的,加上气度不俗风华蕴藉,那是真悦目的,怎么说,他幸亏不是个女人,要不也得神魂不守,只是他看了眼任桃华,心里犯着狐疑,不过脸上还堆出了笑,“哪里哪里,请坐。” ☆、第104章 泛舟夜 当刘祐看着那府尹关戎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陌生人也过来时,就已经不会惊异了,只笑着给关戎俩人安排了座位。 那关戎其实本不太想过来,可是今日他船上有个客人,兴致勃勃的也想过来,他后来也想探探这刘祐的底细,便领着人来了。 坐定之后,几个人通过姓名。 刘祐的友人们见突如其人来这么多陌生面孔,也是十分稀奇,就和他们攀谈着。 “你们都是来自哪的?” 见徐知诰一声不吭,任桃华只好回答,事先定下的,但凡有人问及,都说是从吴越来的。 刘祐笑道,“吴越临海,可是个富庶繁荣之地,尤其都城邑屋繁会,江山雕丽,湖海形胜,江南之胜,为天下稀有,在下生平遗憾,就是从未去过吴越。” 任桃华笑道,“来日方才,兄台若来吴越,定要光临寒舍,也好让兄弟尽尽地主之谊。” 她本是客气之辞,不想那人却是个贺章之流,连连追问着她的府邸。 她绞尽脑汁的正想着,却听徐知诰代为回答了,说得象模象样,要不是她深知根底,也会信以为真。 那刘祐又询问俩人关系,任桃华支吾着说了句表兄弟。 众人聊着聊着,那刘祐一方的几个年轻人,岁数都不大,极爱说笑,说来说去,就聊到诸王的生育力,说是在诸王中,楚王马殷和吴越王这方面最强悍,亲儿子都有三十余个,闽王王审之稍逊,也有近三十个,南汉王刘岩也有二十来个儿子,就数那吴王杨行密子嗣最单,只有不足十个。 任桃华知道这些王为了巩固实力,没少认那些勇猛强干之人做义子,有的都认了上百个,可是亲儿子有这么多就令人咋舌了,就插嘴道,“这些王怎么能个个子嗣都这么多?” 那些人都嘿嘿笑着,徐知诰目光凉凉的横了她一眼,她就知这话冒失了。 只有刘祐柔声道,“诸王威武,子嗣也丰。” 然后又说起各王的奢侈荒淫,蜀王王衍还是拔了头筹,刘祐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着蜀地。 那随着关戎来的宋姓少年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道,“难道唐帝又好多少,用伶人当刺史,立那爱积蓄财物的刘玉娘为后,听说在唐地,皇太后诰令与皇后教令,再加上皇帝发的制敕在藩镇中相互交行,官吏奉之如一,牝鸡司晨,荒唐之至。” 刘祐脸色一变,笑道,“再怎么,也不会让那宦官作了节度使,自古以来,宦官节度一方,却是自古从未有事。” 宋姓少年还欲言,却听得关戎轻咳了声,便闭口不言。 那关戎已是直冒冷汗,心知这宋承孝少年意气,他与蜀暗中来往,与他义父宋光嗣交好,却只是私下交易,虽是在他的地盘上,妄议朝政,也难保朝廷耳目,何况今日这一班人来路不明,他甚至想着要不要灭口?” 刘祐冷笑了下,击掌,一群彩衣蹁跹的女子鱼贯而出,乐声起,载歌载舞。 一曲即罢,那刘祐道,“好了,都别跳了,陪客人们喝上几盅。” 那群歌妓们散开,纷纷寻着客人,这时多了几个人,本来就不够数,后来也有两三个人没有坐陪。 徐知诰左右却是坐了两人,那些歌妓们在跳舞时就都属意了这位俊美出众的官人,那般气度不俗,又带了点威严,虽然板着张脸,眼神也冷清疏离,怎么觉得更有魅力了呢,若不是那雇主刘祐在场,她们早就一哄而上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徐大人这副出色的皮相,招蜂引蝶的,她也真看不住,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没看见吧。 不过她却是形单影只,都说姐儿爱俏,大概是这些女子久经风月,有眼尖的大概看出了自个是女儿身,才回人问津。 那刘祐却频频搭讪,他虽面目可憎,可是却很会小意讨好,笑话也极多,把她逗着格格直乐。 只是她眼角余光看见徐知诰的位置空空,只剩俩美人面面相觑时,才惊了,这是走了?站起身来,也不顾频频相询的刘祐,就往舱口而去。 到了舱口徐知诰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她脚步轻快的走到了徐知诰身后,刚停下来,就听徐知诰轻轻说了句不早了回去吧。 她说了句先不回,徐知诰却转过身来,然后她猝不及防的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徐知诰抱起来,她下意识圈住他的颈项,还没等定下神,须臾就发觉腾空了,身下是悠悠江水,惊叫一声闭上眼,只听呼呼风响入耳,吓得心悬起来,一忽悠一忽悠的。 听得徐知诰轻声唤她,她才敢睁开眼,发现已经着陆,在了另一只船上。 “怎地不知会一声。” 她气得想推开徐知诰,却是双腿发软,只能无力的依附着他,徐知诰轻笑着,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又把她抱起,临去前瞥了眼在另一船上追出来的刘祐,丢下一句开船,抱着她入了船舱。 她心小鹿乱撞,正心猿意马着,却觉得被放了下来,一看却被置到了食案前。 她看了看桌上,东西都还纹丝不动,没人动过筷,她中午吃得食不吃味,下午光喝了,在刘祐船上也没心思吃,这时还真挺饿的,脱了衣帽,就也不客气吃起来,徐知诰坐在一旁,不紧不慢的吃着,坐姿笔挺动作优雅,偶尔给她挟上一筷子菜。 她风卷残云的吃完了,想掏出手绢擦擦嘴,伸到袖里才发现换了衣服,空着手出来,这时听得徐知诰说了句过来,她就移了过去。 徐知诰抬手,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她的唇角,低笑道真脏啊,一边俯下头,薄唇落下轻触到了她的唇瓣,她屏住了呼吸,他磨蹭轻舔了一会儿,才分开她的贝齿,细腻的亲吻她,强势而温柔。 她被亲得七荤八素,意乱情迷,徐知诰松开她后,她酥软在他怀里,好半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吧,谢家的宴会差不多开始了。” 她听着,却没动弹,这秋风朗月,良辰美景,和爱人泛舟江上,她不想回去,然后就说再呆一会儿。 徐知诰抚了抚她的秀发,没吱声,却也没再提回去的话。 俩人望着窗外夜景,瀚浩的夜空,暮云微移,水面上洒满了璀璨的灯火,波光粼粼。 她腻在徐知诰怀里,不断仰头亲亲他的下巴喉结,徐知诰偶尔也回应的低头吻一下她,这样美好温馨的时光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她深觉一亲芳泽还是远远不够。 亲吻之后,恩爱不是应该水到渠成吗? 她深深感慨,自打重逢以后,她和徐知诰的角色颠倒了,徐知诰矜持禁欲一如良家妇,她呢,却变身为贪花急色的地痞恶霸。 当她发觉到自个又去解徐大人衣带的时侯,羞耻心一闪而逝,然后继续手底的动作。 她解是解开了,不过去扒衣襟时却被徐知诰握住了手,语气温柔的道,“稍等。” 她看看外面,黑灯瞎火的,还等什么,便娇羞的道,“时侯不早了。” 大笑声响起的同时,舱门口进来俩个人。 一个玄衣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身姿伟岸,黝黑英俊,浓眉深目高鼻薄唇,目光凛冽狠厉,嘴角却带着笑意,另一个蓝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庞俊雅眉目清秀,显得温文尔雅。 任桃华愣了片刻,才意识自个现在是个什么姿势,她半跪在徐知诰膝上,一手还撂在他腰间松垮的金纹衣带上,另一只手在分他的衣襟,那里已是春~光半露,弧线美好的锁骨和大片的胸膛,十分诱人。 她忙不迭的跳了下来,不过徐知诰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合领,整襟,拾衣带,手指灵活的把腰带系上,□□收起,又是一派清冷淡然的儒雅整肃,才淡淡的说了句怎么不敲门? 那蓝衣人笑道,“若不如此,怎能见到徐大人的风流之态?我们相谈正欢,你急欲脱身,我俩就觉着蹊跷,这才尾随前来,真是不虚此行。” 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任桃华身上,虽是一身男装,可女性的特征也显露无遗,一头乌鸦鸦的青丝笼着她娇嫩的面庞,娥眉入鬓,春波凝练,胭脂微透,浑身氤氲着旖旎媚色,虽早料到能令徐知诰这等人物心神不属的人儿必是个国色,可真见了还是惊艳了,再想到适才听到的壁角,都觉得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原来竟是相识的,任桃华松懈之后又觉得脸红了,而且这两人瞧着她,那个蓝衣人也罢了,那玄衣人的目光却太具侵略感了,令人十分不舒服。 听得徐知诰让她先入内舱,她如释重负,对那俩人胡乱福了一礼,进了舱。 ☆、第105章 温香软 里舱里面比外舱要小一些,不过床榻绣帐,圆桌梅凳,布置得很是雅致,还有一扇小窗,卷起竹帘便可见到涛涛江水。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慢慢喝着。 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船板很薄,隔音不好,她侧耳细听,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听着,徐知诰称那蓝衣人为耶律兄,那人自称倍,那他就叫耶律倍了,另一个是他弟弟,叫德光,她觉得这两个名字乍这么耳熟呢,她反复重复了好遍,然后就想起来了。 耶律倍,是契丹皇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十八岁就被册为皇太子,不出意外就是契丹下一任的皇帝,而耶律德光,也是大大有名的,是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年纪轻轻却是契丹兵马大元帅。 她能知道这俩人,还是在黑龙寨时听说的,那黑龙寨所劫的官家之物,都和西北异族交易,那归来的头领常常会说起这俩位契丹皇子的风采。 好象今年,那契丹屡犯幽州,现在还和后唐僵持着呢,怎么会跑到后唐境内来了。 她继续听着,也没说什么军国大事,徐知诰和那耶律倍在聊儒道之学诗词曲赋之类的,她大大奇了,这耶律倍虽是北方异族,可是汉语说得与中原人却半点没有差别,这还不算,汉文化也很有造诣,甚至要远远高于自个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闺秀。 那个耶律德光话不多,语气也很生硬,显然汉语并不好,这倒是挺正常的。 又过了一阵,听得乐声起,她开始还以为是请了歌妓,后来听着,就听出是徐知诰弹的。 琴韵悠长,却不是什么知名的曲子,疏影弄月,寒梅傲雪,曲意转幽,只觉孤清中夹着凄凉与深深的空虚,彻夜难眠相思入骨,她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悲到极处,峰回路转,暗香轻度,梅香扑鼻,渐渐天明…… 一曲即罢,虽然最后曲意转暖,她还是余下了怅惘,扑天盖地的惘然。 那耶律倍咦了声,“曲好弹得更妙,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未曾听过?” “还没名字。” 这话的意思就是,耶律倍看了看徐知诰,笑道,“竟是你做的,只是太悲了些。” 徐知诰垂眸不语,伸指抚弦,轻快的曲子从指间流出来,李奇一笑,执起玉箫相和,琴音宛转箫声幽远,响彻行云。 这只曲子弹罢,几个人又喝起酒来。 “耶律兄,听说你父亲下诏,要大举征讨吐浑、党项、阻卜等部,命你监国,你不好好呆在上京临潢府,怎么跑到唐地来了?” 耶律倍笑笑,“那不要等到来年开春吗?我久慕京兆府之名,我兄弟也很想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胡姬之艳,便抽空过来一游。” 徐知诰笑笑,也不点破,大张旗鼓的备战,不过是为了声西击东,想东征拿下彭海国这块肥肉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那耶律德光插了句嘴,“徐大人,有个不情之请。” 听徐知诰说了句请讲,那律德光笑道,“你这小妇姿貌甚美,不敢望徐大人割爱,只望有一天,你不喜了,可否弃于我,我愿酬以美人重金。” 耶律德光勇猛好战,酷爱女色,眼界却高,他的女人不少,民女与贵族,契丹与外族女子皆有,寻常常脂米分也不大看得上眼,适才见到任桃华,容色天下无双,那求欢时的风情,更是教他心痒难熬。 耶律倍虽觉得他冒失,但是一个妾室,便是再美,他心中有数,徐知诰便是不允,也不会怪罪。 对于小妇侍婢,中原人有馈赠的风俗,这个传统,始于春秋,盛于两晋,至今仍是风行不止。 只是,话音刚落,他怎么就觉得空气骤冷背脊发寒呢。 徐知诰垂眸淡淡道,“耶律公子,她并非小妇,而是我的夫人,况且,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家累,虽然颜色好些,却是资质鲁钝,不善歌舞吟唱,不堪为你垂爱。” 耶律倍变色,原来那绝色女子竟是徐知诰的夫人,而且听他的口气,语有憾焉,实则敝帚自珍,那气质涵养俱佳的笑面虎失了笑容,淡淡声音里的冷意,尤其让他心惊,本来有意结交,怎么无端端就大大得罪了这位吴地的权臣呢,他连连说着徐兄勿怪,急忙踩了下耶律德光的脚。 耶律德光汉语差,却是默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徐知诰的话中之意,是夫人? “是我冒失了。” 徐知诰浅笑道,“难怪前人会评价你们草原人,禽兽无礼父子聚麀,还有事,不送,两位自便。” 耶律倍哑口无言的望着徐知诰的背影,这话可是不轻,把草原民族都骂了,这话解释过来就是说草原人是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牝之事。 在他们少数民族中,有收继婚的传统,父死则妻其后母,兄死则妻其嫂,而中原观念和草原大不一样,中原传统对此一直难以接受,一概归之以“乱~伦”。 耶律德光脸色铁青,他虽听不太懂,耶律倍也不解释给他,可是也猜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走吧。” 耶律倍收了折扇,喊了声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瞟了一眼内室,目光灼热,冷笑了一声随兄长离去。 任桃华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徐知诰,挺意外的,还以为他们会聚到三更半夜,她后来听到话题严肃,分析到契丹和中原华夏的礼仪体制,便已经不听了。 “怎么没睡?” 她自然是在等他的,她问了句喝茶吗,徐知诰掠了她一眼,点点头,她斟了碗茶给他。 眼瞅着徐知诰喝完了一碗茶,她又问睡吗,徐知诰把茶碗放下来,俊容若有所思,黑眸灼灼的盯着她,似乎是有话要说,她忐忑不安,这么晚了,有什么不能明早再说吗? 徐知诰目不转瞬看了她一会儿,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吐出了睡吧。 她如获大赦,两个各怀心思的上了床,任桃华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腆着脸移了过去,把身子贴上去,伸藕臂圈住了他,曼妙的身子磨擦着他,仰头亲着他坚毅的下颚,喉间的突起,又娇滴糯软的唤了声二郎。 徐知诰轻恩了声,低笑了一下,声音愉悦好听,把她搂入怀里,扳上脸含着她的唇瓣吮了会儿,一手把玩着她长发的发尾,如羽毛般的触感撩拔得她心痒痒的。 只是她等了半天,也没动真格的,不由气馁无比,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软玉温香的大美人投怀送抱,他居然没反应,也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太温情脉脉了,满足不了她欲壑沟壕的空虚呀。 “你是不是在胡姬身上耕耘过度了?” 她幽幽的来了一句,徐知诰倒吸了一口气,翻身压住她,当她觉得有又硬又热的物事塞进身体里时,她呀了一声,真疼,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哪里都瘦了,就是那里不瘦,难怪每次都要慢吞吞做那么长的前戏。活这么大,她头一回知道,枕~席之欢没有前戏太遭罪了,一点快活也没了,只余痛楚。 她火烧火燎的渴切如潮水般的退去,捶着他让他出去,徐知诰停了下来,他是被气坏了,哪有这么没良心的,没心没肺,整天就想着贪~欢,听她哭,又止不住心软,低下头,哄着她,亲干爽她的泪珠子,然后又柔情似水的吻她,把她弄得春温水暖了才些微送了送。 她嘤咛了一声,声音绵软得好似那轻云,却染着的绮烂媚色,还抽噎着,复又伸臂圈住了徐知诰精实的腰身。 徐知诰又好气又好笑,谁家的妇人能渴成这样?只是看见她水汪汪勾人的殷切眼波,又狠不下心来,只好卖力取悦满足着她,来来去去,深浅不一,温和厮磨似乎要到地老天荒,却骤然凶猛,柳畔舟底,浮浮沉沉,春波泛滥,但见潮起潮落。 任桃华压抑不住吟哦,冒着自个都脸红的话,羞涩之余却愈加绽放收敛,颠倒中却只听得徐知诰微微粗重的喘息声,那俊挺容颜也沉静得不象话,只是那眼眸黑澈深沉不见底,专注着她,光华潋滟漂亮得惊人,又是不爽起来,唤了好几声二郎,才听得他恩了声,声音沙哑浓浊磁性得一塌糊涂,才略略满意了些。 事罢,徐知诰把她睡了过去的娇躯抱入怀里,抚着她凌乱汗湿的乌发,轻叹了口气,累极而眠,这不知是亏乏了几次身子,后日的筹算,还是落空了。 ☆、第106章 再招惹 天还没蒙蒙亮,任桃华就醒了,怀抱自个的胸膛呼吸有力,心跳均匀,温热好闻的男人气息吹着她的鬓毛发角,她的睡姿可不如何端庄,整个俯趴在他的胸口,一只腿更如泰山压顶般的横在了他的腹部。 她悄悄的收回肢体来,才睁了眼皮,微仰头,视野里是那张清晰俊美的容颜,丹凤眼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傻了傻,这是她们成婚以后,头一次,她比他早起,又没吵醒一贯浅眠的他,可以这么近的觑他的睡容。 她情不自禁的抻出手来,描摩着他的弧形俊雅的长眉,微挑的眼尾,又转到高挺鼻梁,凉薄的唇,坚韧好看的下颚,漂亮的锁骨线,往下,他只穿了件外袍裹着,系着带子,空荡荡的,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徐大人不希望她看到的,她差不多都瞧着了,那无一丝赘肉肌理分明的身躯虽然有点瘦,可是那线条却仍是十分优美好看,她心跳加速,乱得不行,可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喜欢你看到的吗?” 徐知诰清冽悦耳的嗓音突然响起,里面有恶劣的笑意,她对上他戏谑深沉的漂亮眸光,瞬间耳根和脸颊都滚烫热辣。 “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她胡乱的不答反问,她就是觉得奇怪,这才个把月的时光,徐知诰身上没那么瘦了,明显的长肉了,原来是什么病,怎会瘦成那样? 徐知诰半晌没作声,她不解的睨他。 徐知诰微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伸出长指磨娑着她的下唇,轻声问了句,“一别三载,可有思我?” 她傻眼了,外表清冽温和骨子里却冷淡的徐大人,此刻对着她这一笑,简直了,太勾人有没有,完全颠覆了以往沉稳内敛的矜贵优雅风范,意态风流魅惑迷人,她心跳加快,脑子里混乱了,以至于情不自禁老老实实回答了个有。 怎么没有,魂牵梦萦,离了他,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掏空了。 徐知诰满意笑笑,擢住她下颚薄唇覆上她,轻含了她的唇瓣舔吮了一会儿,才分开她牙关,舌头灵蛇般的寻到她的,先是轻轻沾触,惹得她一阵战栗,才缠上她的莲舌亲密温存着。 柔情似水,绵密温柔。 这样亲她,她受不了了,她热烈的回应着,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她手脚并用的缠住了他,分明感到了他剑拔弩张的抵着她,惹得她芳心悸动,小腹处空虚得隐隐作痛。 她在他身上游移摸着,发觉自已握住了什么才回过神来,瞪着手里根本圈不住的,她青葱白腻的玉手和赤红泾渭分明,粗壮与细嫩,凶恶与柔弱,对比鲜明触目惊心,撒手却来不及了,她刹那脸红如血,下意识的看向徐知诰。 徐知诰俊脸绷着,丹凤眼微眯,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底幽黑深湛得仿佛千仞海底深处的万年暗冥,眸光却流光溢彩艳色流转,漂亮得晃眼,她被吸住了,也忘记了羞窘。 徐知诰片刻之后轻轻笑了,侧头揉额,低沉温柔的说了句心肝怎么这么急,她羞臊又起,才把手要撤走,徐知诰却按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扶着上下她移动了几下,沙哑的道这样就好。 她不由自主的照着示范动了几下,只觉得一把火烧得更旺了。 此时却觉得身上一凉,她身薄薄的遮挡已被徐知诰解下,此时天色已是大明,光线照了进来,她身上一览无遗,她冷不丁就想起那胡姬说的话,低头瞧了瞧自个,他会不会觉得自个平板呀。 她刚要抬一只臂去遮一下,却是晚了一步,徐知诰俯首已含住了她一侧的顶峰,轻咬啃啮,她浑身一颤,嘤咛了一声,只觉身上的某处更疼了,后来她觉得徐大人大约是不嫌弃的,因为他爱不释手的怜爱了良久。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觉得亲密度不够,只是徐大人对她百般爱怜疼惜,却始没有水□□融,她那般挑逗他的源头,也只是增添了狰狞,本尊还是巍巍不动。 她被磨得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她忍不住张口。 “求你。” 徐知诰终于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移到了位置,却没有立即满足她,把头搁在她的肩头,亲了亲她细白小巧的耳廓,在她耳边轻笑道,“是四姐儿再招惹我的,以后不许再跑,什么事,多思前顾后一些,能听话吗?” 她的灵台有片刻的清明,徐大人的语气称得上柔和,嗓声更是悦耳磁性,可是她却觉得徐大人那淡淡的笑和话语里都充满了强大的威胁,她哪敢说不,而且又欲~火焚身,就恩了一声,话音一落,徐知诰已挺腰贯穿了她,然后她就糊涂了。 锦衾罗帐,又是一番恩爱。 他们到快晌午的时侯,才回到了谢府。 她顶着景迁和谢府人疑惑的眼神,到了隔日启程的时间。 临行前,谢老爷子说是蜀道艰难,谢绰曾几次往返蜀地,就让他送他们一程,并且又送了四个丫头和一个慕姑姑和一个郑婆子给他们用,江大人几番推拒,谢老爷子却执意要送,后来谢老爷子单独和徐知诰说了两句话,徐知诰看了眼她,遣回了丫头,就留下了慕姑姑和郑婆子。 有了谢绰领路,路途就顺畅许多,他们沿渭水西行,到凤翔转往南折,就进入了凤州境内。 这些日子的路,任桃华觉得分外煎熬,这天到了一个小镇,马车停下来,她探出头来往外望了一望,看到前面的马车已下了人,在黑压压的人群,她还是一眼看到了清俊高挺风度卓然的徐大人。 她痴痴盯着他道挺拔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徐知诰似有所觉,转头把视线落到她脸上,微微牵了牵唇角,那嘴角微微上扬的好看弧度,生动了那张疏淡温和的俊脸,她脸红心跳,心里咒骂一声,这阵子他可坑苦她了。 每天都这么撩着她,那是存心的吧,视线虽然在她脸上只是掠过,却是眸色风流眼光撩人,有时侯就象适才,更是冲着她嘴角微弯,浅笑得诱惑,当然也没作什么过份的,可是配上徐大人那祸国殃民的美貌,就祸害人了,她整日里都恍恍惚惚的心思不属。 “把你的口水擦擦。” 景迁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的抬袖拭了一嘴,才反应过来,瞪着她的儿子。 这几日子江大人生病,她就要求景迁和他一车,徐知诰很痛快的允了,她心花怒放,不过,没两天她就乐不出来了,景迁明显的处处和她作对,她这些时日,不能和徐知诰亲近,景迁就是始作甬者。 本来那位贺大人这几日子不知怎么了,一直躲着徐知诰走,她本来以为机会来了,可是景迁不知怎么的,缠她缠得凶,她对他亏负良多,根本不舍得拂逆他,只能处处依着他。 所以,她有些日子没和徐知诰独处了。 “你很本事,这么多年,哪一个女人都没得逞,只有你。” 景迁这一番话,是有理有据的,他虽然小,可是眼光却锐利,一眼就看出他父亲对待这女人的不同之处,那日出游更是蹊跷,俩人一起失踪了一夜,第二日中午才联袂返回,他大概也明白了,他从来都不近女色的父亲,是对这个比天仙还美的女人动心了。 “记住你自个的身份,再攀高枝,你也只是个下人。” 景迁话音一落,任桃华脸色刷白,被自个儿子这么训斥,任谁也不会好受。 景迁看到她身子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心中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他甩了一下头,归结为这个女人这段日子太会哄他了,她对自个是很好,可是一个下人,这种好过份了,反常即为妖。 景迁没等她扶着他,就自个利落的跳下了车。 她跟着下了车,看着景迁小小的背影,失魂落魄的跟了上去。 吃饭的时侯,她也食不知味,心里面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这苦果,是她自个种的,也只能独自品尝,怨不得人。 她吃完,正要去领着景迁回房时,峰岚却走过来,“公子召你过去一趟。” ☆、第107章 小祖宗 她把景迁安顿给庄起,听得景迁板着小脸说了句早点回来,看着那眉目酷似徐知诰的儿子,心头真是滋味未明,拉长声应了是。 她走到徐知诰门口,他却不在,对面江大人的房间半敞着,影影绰绰的好几个人,她从门缝里看到,徐知诰也坐在那群人中间,靠着椅背,单肘搁在扶手上,俊容疏淡微垂着眼眸听着他们说话,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如果抄这条路,可以提前两天到达七盘关,只是得翻越两道山岭,道路崎岖难行,盗匪出没的机率更大。” 这是清润的声音是谢绰的,然后屋里就沉默了。 之后,江大人的声音出来,“徐官人,你看……” 徐知诰很快道,“时间紧,就这条路吧。” 江大人自然是附和,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时间,到达蜀都指定是与约定的晚了,只是早晚的问题,不过,就他们这么精兵,也不至于惧怕毛贼,路程赶前一些总是有利的。 他始终是一头雾水,就象不明白此次蜀地之行徐大人为何要跟随,吴主形同虚设,把持朝政的徐知诰事务繁重忙碌自不必说,而且虽然他刚从外地放任回来,也知道徐氏二公子和徐知诰之间的权利之争,徐知诰虽暂居上风,可是徐温毕竟是二公子的亲爹,以后徐氏大权会落入谁手,实难预料。 想起前两天苏彦和华茂喝多了酒时说,在这种形势下长期离开吴都,事事算计步步为营的徐大人,这事做得极不合情理的。 不过经过这段日子的同行,江大人想,这徐大人心思细密洞察力敏锐,绝非常人能及,此行必有目的。 徐知诰一言定音,谢绰已是见怪不怪,他爹临行前已跟他提点,这伙商队名义上领队是江官人,可是真正作主的却是这个更年轻的姓徐的官人,这位可不只是有个迷倒大姑娘小媳妇的外表,那气场风度行事尤为不凡,这人的来历,想来绝非等闲,让他注意交好,在这艰难动荡的乱世,也多条后路。 江大人送几位大人和谢绰陆续出来,见她在外面,也都没什么表情,目不斜视的离了去。 徐知诰清冷冷的丹凤眼瞥了她一下,从她身旁走过进了对面的屋,她赶紧跟了进去。 她觉得徐大人的心思愈来愈委婉曲折了,平时离得远时就撩着她,这共处一室,又是一派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风范,只是她一看到他就心头热切,不知不觉中已是过去围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 她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徐知诰是什么意思,可徐大人的低沉清冽的男性嗓音,除去磁性诱人,还带着那么点恰到好处的柔情,听得她心神俱醉,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治愈了,她轻嗅了嗅徐知诰温暖独特的气味,头抵在他胸膛摇了摇。 “就是想你了。” 她没跟徐知诰告景迁的状,她总觉得这俩父子没那么亲密无间,她可不想添乱。 徐知诰愉悦的轻笑,胸膛里发出的微微的震荡声都让她一阵酥麻,她心头一热,踮起脚来就亲他,从喉结到下巴,又亲到唇角,压到他唇瓣,没多久,徐知诰就热烈回应她,反手扣住她的腰肢,一手按住她的后脑,舌尖缠住她的辗转厮磨,反复索取,火焰般的热情,她被烧得都浑身无力了。 这时咚咚的敲门声却钻到耳朵里,一声声的把她的意识扯了回来,徐知诰也撤开离开她的米分唇,黑眸回复清冷,目光掠过自个的腰下,默了一刻才说了句去开门。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可是任桃华双腿发软,哪里能动弹得了,不由得哀怜的瞅着他,徐知诰低头瞅着她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什么,轻笑出声,眸色揶揄,又俯首咬了她红肿的米分唇一口,才松开她,缓步过去开门。 门口却是慕姑姑,端着碗,身姿端正的立在门外。 “放那儿吧。” 慕姑姑垂头敛目的轻移步子,往桌旁走过去,任桃华在他甫一松手时已是站不住,幸好身旁就是椅子,她就扶着坐了下来,眼见得慕姑姑,端庄袅娜的行来,四平八稳的把一碗盛着黑漆漆汤水的瓷碗放在了桌上。 看到慕姑姑,她就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徐知诰和她单独说话,虽然隔了些距离,她还是能看到那慕姑姑那朝霞般的羞色,想到这儿,她不禁仔细打量着她。 慕姑姑的其实并不老,年纪和徐知诰相仿,最多不过能大上一两岁的模样,面容姣好,虽然平日都不苟言笑,衣服再密实,那风情却总不经意透出来,那种压抑严谨之下的风韵犹存,远比直白的媚色更加的诱人。 “慕姑姑和郑嬷嬷都是出自大明宫,善长针灸药膳和调理身体,你最近身子亏,这补药能调理身体。” 她一头雾水,她能吃能睡的,除了这几日有些乏,哪里身体不好了。 “我去洗澡,你把药喝了。” 直到徐知诰出来,那碗青釉缠枝的瓷碗还满满的。 “怎么不喝?” 她苦着脸瞧向徐知诰,却一下子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徐知诰就那么出来了,没着外袍,只穿了件亵裤,上身完全赤着,那精实完美无丝毫赘肉的身躯都令人震撼,上面还挂着水珠,从他宽广优美的肩,肌理分明的前胸,顺着紧实有力的腰线,滑落到平坦结实的腹部,消失到了下方,她一瞬间就口干舌躁,喉咙发紧,真想呀,变成那滚动晶莹的水滴。 她大脑缺痒,后来也不知自个支吾了什么,那药她实在喝不下,一到唇边,嗅到那呛人的味她就想吐,没有办法。 徐知诰走过去,拿起碗来,说了句过来,她硬着头皮过去,这是要硬灌吗? 徐知诰把她圈在怀里,她心跳如鼓,脸贴着他光裸的胸膛,徐知诰却执起她的脸攫住她的下颚,覆到她的嘴上,唇舌交接,一口药汁就哺了进去,她猝不及防,药汁从口腔冲入喉咙,她又羞又惊,居然这么喂她。 不过,这么喂她,那甜蜜冲淡了苦涩,她也是可以喝得下的。 一碗药就这么喝光了。 徐知诰轻笑着把她嘴角的流涎拭光,她这时已是气喘吁吁,只是无力的附着他。 然后,一场欢事不可避免,只是事后,她觉得不可思议,徐大人怎么了,那些姿势,差点折腾掉了她的老命,她才惊觉自个年岁渐长,已不是那么娇嫩柔软的小姑娘了,话说回来,就是小姑娘的身段,怕也是不够他折压摆弄的,她满腹狐疑,徐大人虽然这方面很强,可是这些花样,却是新鲜的,以前从未用过,从哪里学来的呀? 她看了看更漏,还不算太晚,想起景迁的话,赶紧起来着衣,徐知诰询问了句,她只说景迁在等她,徐知诰再没说什么,只冷眼旁观她手忙脚忙的把衣裳穿好。 她勿勿的在徐知诰唇上啄了一下,提着裙角飞快往外面走去。 在她慌忙小跑的回程路上,闪过一个念头,徐大人好象不太高兴,可是她也顾不上了,那个眼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到了庄起门口,她又理了理发鬓,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敲了门。 景迁果然还没有睡,见她进来,眼光上下扫了一番,让她不禁的心虚,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她去牵他,却被他躲过,当先走了出去。 她歉意的冲庄起笑笑,跟着景迁出了去。 还好景迁好象是困了,回去也没多说什么,就上床安歇了。 隔日启程,果然走了山路,一路上颠簸了许多,她觉得挺遭罪的,不只是因为路,关键是她那处火辣辣的,昨晚她趁景迁睡了去洗澡看了看,那处红肿得不行,瞅着都快破皮了,上次在船上就做得过了,其实就没缓过来,这次她就知道不妙,果然今天更厉害了,让她坐立难安。 幸好中午的时侯,徐知诰差郑嬷嬷给她送来了药膏,老嬷嬷给她望风,她偷偷一个人上车抹了去,清凉过后,下午果然好受了许多。 到了晚上,一大堆人围着篝火烤猎物,猎物熟了,大家都分了一些,因为跟着景迁,任桃华也和江大人徐知诰围了一个火,听徐知诰和江大人说了几句话后,话题就到了景迁身上,说起景迁的学业,江大人赞不绝口,任桃华听着只觉着格外骄傲满足。 “这阵子,晚上就也让景迁跟着江大人吧。” 任桃华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徐知诰突如其来的来了这么一句,她正吃惊着,余光却瞟见景迁的脸色变了变,用手肘撞了下她。 “不,还是我照顾着景迁吧,他习惯了跟我。” 她打断了徐知诰的话,江大人和谢绰几个不知情的都挺吃惊,一个身份和奶娘相仿的下人,竟然当众顶撞徐大人,他们都不太敢随意反驳,虽然常理说,一般来说,这种身份,又是个人间尤物,通常都和主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是也仅此而已,毕竟上不了台面,徐大人也不是那么轻易惑于美色的人。 她话一出口,徐知诰就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没斥她,也没旧事重提,不过也没理她,转移了视线,又和江大人说起话来。 晚上,她照旧领了景迁睡。 从翌日起,她就觉出不太对味了,徐知诰彻底无视她了,莫说那些偶尔撩拔她的眼神笑意,连目光掠过她都一点不眷顾了,她觉得她在徐知诰眼里就跟那陌上的枯草野树没啥分别了,都不如那些同僚护卫们,还偶尔能得到他赞许的浅笑。 她失魂落魄,黯然神伤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觑得机会拦住了徐知诰。 “有事?” 徐知诰撩袍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来,姿势利落优雅,一张清冷俊颜面无表情,那神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她都有点不敢上前了。 只是她这阵子没脸没皮惯了,也没挺多久,就涎着脸凑过去,到了他跟前,侧身往他膝上一坐,觉得他伸臂扶住了她,心头一松,甫一坐稳就圈上他的项颈,撒娇的口吻说道我想你了。 徐知诰扶着她的柔软的腰肢,轻易给她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才淡淡道了声是吗? 这口气让她惊了一下,瞧了瞧他,脸色倒柔和下来了,可是那语气是明显的不悦,这是怀疑她的话吗? “景迁不许。” 她委委屈屈口吻也没换来徐知诰的同情,徐知诰嗤笑了一声,你倒真有出息。 她委屈了,她在景迁跟前,莫说没身份,就算是当了娘,那也是直不起腰板的,还是得迁就,谁让她欠了他那么多。 ☆、第108章 风光霁 浮云笼罩着苍穹,山色迷茫。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驶着,这两天又下了一场雨加雪,坑坑洼洼,碎石泥泞的路途更为难行。 任桃华揭帘望了望,天色还早,眼见得已出了谷地,上了坡,翻越过这道山岭,大概晚上就能到达七盘关了,川陕的咽喉,那是蜀境的第一道关隘。 她掀帘的同时,一股寒气也随之灌了进来,不算单薄的衣服也挡不住,她瑟缩一下,赶紧放下来,见景迁身上裹着藏蓝的直缀,坐姿端正,小脸平漠,似乎丝毫也没感到冷气入侵,她还是伸手给他拢了拢衣领,问了句景迁你冷吗? 这都到了十月底,不知怎么还会下雨,虽然预示着天气没冷到份,可是那一场雨雪刚过,潮湿寒冷的空气,却令人愈加的不自在。 “不冷。” 景迁半晌才说了句,声音涩涩的,有几分别扭。 她叹息,自打那天,她拦了徐知诰后,碍于在场还有几个护卫,她也没和徐知诰说上几句,然后晚上徐知诰就单独把景迁叫去了,回来之后,就变得很态度诡异,不再动不动训她了,可是却待她更疏远冷淡了,一天话也没两句,有时侯她感觉他在看她,可一侧头却见他移了视线。 徐知诰告知了她的身份吗?又不象,那不该是这种近乎死水的状态的。 箭矢破空的嗖嗖声突兀响起,然后马嘶人声乱嘈嘈的,遇伏了?任桃华下意识把景迁压到身下,箭穿透车壁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马车大大的摇晃了一下,突然飞速的疾驰而去。 马惊了,她唤了好几声车夫,却没丝毫的动静,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抻长手揭了车帘。 车夫已不在车驾上,空空的车板上只余一滩鲜血。 她不及多想,跟景迁说了句坐好,爬起来跌跌撞撞挣扎到了车辕前,抓到了辔绳,想勒住马,只是惊了的马力道奇大,别说她一个弱女子,便是一个成年男子也未必能拉住。 马速不减,以闪电惊雷般的速度冲上了山顶,只是却没有走山路,直直的踏过枯草,向西南方冲去,她心慌意乱,那边好象山势陡峭,她刚思及此,那马离崖边却已不到数丈。 她原以为,一定是要掉下去了。 在最后关头,马车嘎然而止,一只手从左侧控住了马辔,那是一只男人的大手,她惊魂甫定,望过去,来人单骑匹马,一手握着缰绳,来人面色冷峻沉着,却正是庄起。 她欢喜的唤了声庄起,庄起道我来驾车,她正欲退回车厢,却听得一阵马蹄声骤响,很快一群骑士就包围了马车。 那伙人大约有二十余人,当先一骑似是首领,她定睛一看,那人高大伟岸气势雄浑,面目英俊,浓眉深目高鼻,异族的特征十分明显,那灼热炯炯的目光,她一下子就想来了,耶律德光。 “过来。” 耶律德光盯着她,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她万分惊诧,这种视她为所有物的口气是从哪来的? 庄起被他身后那二十余骑包围住,混战起来。 耶律德光勒马看了一会儿哎了声,“徐知诰很看重你啊。” 他随身的都是他手下的精锐,契丹武士中的翘楚,可这么多一流高手围攻一个,仍只是略略占了上风,短时间内仍是奈何不了这个年轻人。 任桃华没告诉他,庄起是徐知诰手下最顶尖的高手,是派来保护景迁的,她只不过跟着借了光。 “不过,他自已都是自身难保了。” 她心里一凉,转头向山下望去,下面还是一片混乱,杀气腾腾血光冲天,那黑压压的人,她估算着总有数百人吧,他们一行连不会武的官员都加上,也不及百数,她目光游移,却哪里能找出徐知诰的身影。 耶律德光突然右手一抻,扯住她的胳臂,没待她反应过来,就把她捞到了自个的座前。 他一手拢着她,掉转马头,策马向西边奔去。 行了一会儿,耶律德光见她一声不吭,也不反抗,微有几分诧异,他抢来的汉人女子,后来虽都顺服了,可是一开头,就算是装模作样,也要挣扎一番,以示贞烈,这个是什么状况?难道是对他一见钟情。 他正自鸣得意的工夫,却觉得左胁一痛,一把匕首已深深的扎在了他的胁下,血顺着刀口流出,衣上染红了一大片,他又惊又怒,他少年即纵横沙场,竟然被个娘们伤了,真是奇耻大辱。 任桃华被他一把钳住了咽喉,只觉得呼吸困难,她头一次出手伤人,手哆嗦得不行,这一刀,原是冲着他心窝去的,没想到却一偏刺到了他胁下,虽然捅得深,却危及不了性命了,心中暗叫了声可惜。 那耶律德光掐着她不松手,她无法呼吸,渐渐的就觉得不行了,视野黑下来,只是在意识散之际,竟然听到了徐知诰熟悉的声音,她苦笑了下,竟然在临死时出现了幻听,却觉得脖颈处一松,忽悠一下,她眼前又亮了。 然后,她在大口大口的喘息中,就看到了徐知诰横马拦着去路,单手挽缰,另一只手拎着把寒光森森的剑,那上面似乎还有着流动光泽的血痕。 她揉了揉眼,才确信徐大人真的赶来了,可是那一身素来整洁干净的直缀系在腰间,已经染成了血渍斑斑的鲜红血衣,满脸血污,模糊得根本看不清楚面目,那双细挑的丹凤眼如秋水寒波,明亮却泛着血丝,蕴着冷意寒凉,透着罕见的狠厉,儒雅全消,气势磅礴凛冽,浑身的煞气笼罩着,那样子真挺可怖的。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天啊,这副德行,这得受了多严重的伤啊? 徐知诰微笑了下,“耶律兄弟,可否把夫人还于我?” 耶律德光放声大笑,“徐大人,这恐怕不行。” 他和徐知询的人马全数到齐,合在一处,兵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余,就算徐知诰单枪匹马突出重围,终究也难逃天罗地网,不想方设法逃命,还来讨女人,真是不知死活的作法。 只是徐知诰静静的看着他,那模样镇定过份了,似乎是胸有成竹,他不禁就犯了些嘀咕,再往山下一瞧,心中格噔一下子,战场人数好象多了一倍,他心知情势有变。 他见徐知诰纹丝不动,就掉转马头,催马欲往北边,刚一夹马刺,却见前方徐知诰又马转到了眼前。 他咬了咬牙,他劫持着人质,终不如徐知诰灵活,想了想单手复又扼住任桃华的咽喉。 “让开。” “这四面已伏了上百名弓箭手,只要我一声号令,你立即就会变为刺猬,想试试?” “把她放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耶律德心想中原人诡诈,倒也不是没可能,心中半信半疑,又瞄了眼山下,更是心惊,他的人马似乎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是有点不舍得弄死这个汉女,另一方面也怕激怒了前面的人,便哼了声你说话要算数,让开。 徐知诰把马侧到一边,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耶律德光催马路过他时,把任桃华一推,加快马速,徐知诰伸手接过,把她放到马前。 任桃华拥住他的腰,鼻端嗅到那股强烈的血腥味,忧心忡忡的道你挨了几刀啊? 徐知诰抱紧了她,嗅了嗅她的秀发,低下头亲她,吮了会她的米分唇,才开口说话,声音放松含着笑意,“没挨几刀,都是皮外伤,血大都是别人的。” 他不顾一切的突围,身上自然难免受伤,可是他大开杀戒,杀红了眼,后来别人惧他凶残狠辣,皆避其锋芒,所以他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倒没有一处是致命的。 任桃华放下心来,没说一丁点没受伤,这话应该不是忽弄她,只是看着耶律德光疾驰的背影,她不明白既然胜卷在握,徐知诰为什么真的放过他。 对了,景迁? 她慌忙跟徐知诰说景迁,徐知诰道没事了,他和庄起在一起。 徐知诰带着她策马缓缓的往回走,走到半途,就有一队人马迎了上来。 “徐大人。” 那称呼的人却不是一路同行的下属,不过也有几分眼熟,那人年纪不大,只在弱冠之外,虽一张娃娃脸,却挺严肃的,看起来成熟稳重得多了,她想了一想,就记起来,这人也是徐知诰的心腹武将之一,马仁裕,当年朱谨之乱,就是他驻守蒜山渡发现苗头,徐知诰才得以及时渡江平乱,现为江淮军的左领军将军。 不是没跟着来,怎么会此刻从天而降呢? “大人,歼敌四百六十四人,俘虏九十三人,余者逃窜,可要追击?” “穷寇莫追,派出一队精兵,往北追出五十里,若是追上耶律德光,就地围杀,无需活捉。” 任桃华倚在他胸前,听他描述耶律德光的外貌,恍然大悟,原来弓箭手是子虚乌有,徐大人大概已是强弩之末,无和那耶律德光的一战之力,才会放过他,可这时一边说着穷寇莫追,一边又让人追杀他,这不矛盾吗? 马仁裕应了声是,把自已身后的骑兵派遣出去,又继续回禀,原来他早就带了轻骑来此,本欲提前歼灭徐知询的伏兵,却发现徐知询与耶律德光勾结,兵力大涨,于是便去七盘关求蜀地之兵,只是那蜀兵军纪涣散行动缓慢,他斩了一人才震慑了蜀兵,堪堪赶到救援。 到了山下,任桃华见到了景迁,不由得冲过去抱住他,景迁任凭她抱了一会儿,才挣开来。 清点辎重车马,重整队伍,足足忙碌了半个时辰,才又出发。 到了天黑才到达了七盘关,深厚夜色中,七盘关墙头挑着大红灯笼,守将戴达亲自率众迎接。 在马仁裕搬救兵时,已报了徐知诰的身份,这戴达听得此次来访竟是徐知诰亲自前来,惊喜交加,一边快马通报蜀主,另一方面早早已备下接风宴侯着。 谢绰听竟是这么个来历,挺震惊的,以至于在徐知诰称呼任桃华为夫人时他都淡定的接受了。 正因为如此,任桃华自然得住到给徐知诰安排的住处。 突然暴露真实身份,她猝不及防,等徐知诰饮宴回来,她迫不及待的质问他,徐知诰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 “入蜀以后,众目睽睽,你还想一直和我偷偷摸摸的?” 她无言以对,是啊,就算她不爱惜名节什么的,瞅徐大人这副风光霁月晴丽松雪的高姿态,似乎是不愿再苟且了。 ☆、第109章 七盘关 她也没法答,若是不想了,那以徐知诰的脾气,那从此以后,她怕是连人家一根小指头都勾搭不着了,说想继续,徐知诰摆明了不干,话说回来,能让徐知诰不清不楚的跟鬼混她那么久,回想她都有点不敢置信。 她无可奈何的默认了。 在高岭的阁楼里,月临窗角,天河似乎触手可及,此情此景,与徐大人光明正大的同床共枕确是一桩极新鲜的妙事,只是她白天折腾得累,上床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任桃华起来的时侯,徐知诰已经不在,她勿勿的梳洗,才想到昨晚徐知诰说过今日要整顿一天,她又不急了,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 晚上来时天黑,也没看清,只觉得路远且绕,这白天往下俯看,才知原来这七盘岭环环绕绕,上得山顶,总得围着山岭盘桓七圈,才至山顶关头,怪不得会称作七盘岭。 她磨磨蹭蹭的吃完饭,才出去透了透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些蜀兵们似乎散漫松懈,不少人都偷瞄着她,她觉得不舒服,况且这岭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即透了气,便决定回去得了。 她一个人在屋里做着景迁的鞋子,就那个拔来的丫头和她作伴,后来戴达的妾室王婉如跑来,和她东拉西扯了一顿,那些下人都是称她夫人,可是任桃华就觉着不象,那王婉如比戴达差不多小了二十岁,除非是继室,后来人走了,她跟丫头一问,果然只是妾室,不过戴达夫人离得远,这里的人巴结她,就都称她一声夫人,长了那王婉如就也以夫人自居了。 她做了会儿针线,又去睡了会儿,在迷迷糊糊中听得徐知诰的声音,心里一喜,睁开眼坐起来,正要出去外间,却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统计好的阵亡兵丁的名单。” 那声音很年轻,又很有辨识度,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是马仁裕的声音。 徐知诰良久才说话,“把其它人都留在七盘关附近,你带二十人随我入蜀。” 马仁裕应了声是,疑迟了片刻,才道,“大人,蜀主荒淫,上行下效,这戴达也是无能,军纪涣散,蜀军虽恃天下险关,却是不堪一击,大人何必千里迢迢,与其结盟?” 徐知诰淡淡道,“谁说我要和他结盟?行了,你先去吧。” 马仁裕去后,外间陷入了沉寂,任桃华悄悄走了出去,见徐知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有点倦怠,神色莫名自嘲,她没来由的就心慌起来,一时间也不敢去打扰他。 半晌后,徐知诰抬头看了眼她,说了句过来,她怯生生的走过去,到了跟前,徐知诰把她揽入怀抱里,头枕在她的发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怕。” “怕见景迁?” 任桃华愣了一下,虽然她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这也是实情,这群随行的人中,还有不少是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外放回来的江大人,这数年间新晋官员,这也都罢了,关键是,她怕面对景迁。 “你怎么跟景迁说的?” 徐知诰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口峰岚说戴大人请他一块去用饭。 “好好休息,多吃点饭,明天以后路就难走了,条件也不会这么好。” 徐知诰丢下这句话,才随着峰岚去了。 中午的时侯,慕姑姑给她送了些汤水,她也习惯了,这几天,只要有正式厨房的地方,慕姑姑都会给她送一些据说是药膳的汤水,虽是吃食,却不算如何的美味,有些还点怪味,问慕姑姑说是添了当归虫草什么的,但数量不多,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今天她就随口问了句,“慕姑姑原先在大明宫也是做膳食的?” 慕姑姑却回答说不是,迟了一会儿才补了句这些药膳都是郑婆婆熬的,她就是跑个腿。 她觉得莫名,感到慕姑姑不太想说,就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晚上徐知诰回来,似乎是感应到她的不安,柔情缱绻的亲了她许久,只是亲着,就她袖里又摸出了一把长约尺余纹饰精美的匕首。 徐知诰低首拨开那只匕首的鞘,双面刃,寒光耀眼冰凉如霜,显然锋利无比,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听他赞了声好剑,才状若无事的问道,“这是一对?” 她点点头,那只捅耶律德光身上也没机会□□,白瞎了,她今早想起来,便取了另一只随身携带着。 自打她被那韩寨主抢了,脱险以后,她就悄悄备下了这对匕首,也不只是为了防身,还有另一层打算。 见徐知诰没再说话,只静静审视着刃身流波纹路,她就主动解释。 “我想,我既生得如花似玉,难免时常遭人凯觎,藏着此物,谨防色狼。” 徐知诰掩饰的摸了摸鼻梁,这话不错,也是实情,但从她嘴里一说,怎么就那么违合呢。 “怎么从前没看到?”他随口问了一句。 “我来见你自是取了下来,防谁我还能防你吗?” 这话一出口,她就脸红了,太不矜持了。 这话却显然取悦了徐知诰,他浅笑道,“四姐儿原来只不曾防我。” 等到徐知诰把匕首收起来,任桃华就急眼了,要了几回未果,就扑过去就抢夺,徐知诰制住她的双臂,把她圈住让她动弹不得,笑道,“你带着没用,连家禽都杀不死。” “就算杀不死别人,我还可以……” 她说到半途,感到空气骤冷,打了个寒噤,机警的住了口,她吸了吸鼻子,“我不许别人碰我。” 如果除了他以外的别人玷污了她,她宁愿去死,虽然是她离去,可是对她来说,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改变,无关贞节操守三从四德,而是,她的身体只认可他,别人碰她,她只觉得格外的恶心难忍。 徐知诰若有所思,深湛清冷的丹凤眼凝着她,眸光犀利得似乎要穿透到她的心底,令她无所遁形,半响才轻声道,“四姐儿难道是在为我守节?这种作法,很教我怀疑你离去的原因。你即心中有我,为何还要离开?” 她心惊了下,却不知如何应对,支吾半天,只挤出一句,“我对不起你。”” 徐知诰默了一刻,缓声道,“说吧,不管怎样,我原谅你。” 她泪意上涌,竟不问原因,就提前说了原谅二字,可是她还是不敢说,她对不起的不是他,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一家,他曾经为了他们,眼也不眨的杀掉了马溶月,她从小就目睹着他和马溶月之间的情意,她就算取代了马姐姐的地位,可是她敢把他们与自个放在天平上去称量吗? 她舍不得他为难,更怕他不为难,不是惧死,只生恐他会恨她,从此和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那她宁愿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徐知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答案,才慢慢道,“前尘往事,你即不想说,我不再追究,可是不许再不告而别,否则我再不会原谅你。” 这话教她心里特别难受,可是听到不再追究,她就松了口气,又在脑海里回顾了一番这段日子,若有所悟,便嘴欠的问了一句,你有多喜欢我? 徐知诰良久才回答她,她还以为这个问题他根本不会理她。 “我愿意为你死。” 徐知诰的声音深沉,清冷磁性,虽然多了点切齿,但是她也听得心满意足,态度不算太好,应该是哄她的,不过能让徐知诰这样的男人如此这般敷衍她,她也是飘飘然得如上了云端,暗暗窃喜。 “睡吧。” “那你亲亲我。” 她觉得适才气氛沉重,就娇滴滴的撒了个娇,话音刚落,徐知诰就在她的耳垂那儿咬了口,她呦了声,正要抗议,却听徐知诰在耳边轻唤了声宝宝,声音呢喃,极细极软,把她的心都融化了成琼浆,甜蜜甘美,又亲了亲她的鼻尖,含住了她的唇瓣,温柔的吮了许久,才攻城掠地,和她热烈的唇舌交缠。 俩人气喘吁吁分开后,任桃华依在他怀里,忽然就万分后悔,她不知天高地厚,这种状态还撩拔人家,幸好徐知诰自制力强悍,不过她自已就惹火烧身了,只是眼前晃过峰岚那张黑脸,终究不敢妄动,只把头枕在了他没受伤的那只肩上,老实睡觉。 ☆、第110章 变幻多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启程了。 应她所求,徐知诰仍是安排了景迁和她同行,她想,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横竖是要见面的。 然后,她就发现,景迁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并没有母子重逢的各种情绪波动,她泄了口气,也不知是该放松还是失落。 离开了七盘关,大多数就都是走栈道或是碥道了,凿悬在峭壁之上,有时侯下方还是涛涛汹涌江水,道路十分的狭窄难行,只容得一辆车通行的宽度,队伍走得异常的缓慢。 这还幸好是削减了许多的人马,要不就更加拖延。 几日下来,遇上同行的大人,他们皆面色如常,只是不着痕迹转换了称呼,态度也很自然的多了些恭敬,倒没让她太遭遇尴尬。 到了朝天驿的时侯,蜀王已派了人前来迎接他们,来人的身份倒挺尊贵,赵王王宗纪的嫡长子王群,大约二十三四岁模样,风流倜傥,能言善道,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有王群一路陪送,他们通过好几个驿站,从沙河驿到问津驿,刚到达龙潭驿,还没等进入广元城,就有吴地轻骑快马追上他们,送来了八百里加急信件。 徐知诰浏览完毕信件,送信那人吞吞吐吐又加了句宋先生发了很大的火,任桃华在旁听着,她觉得这人说的一定是宋冉,宋齐丘是不太敢跟徐知诰置气的。 后来,任桃华听说要折返江都府的时侯,简直如晴天霹雳。 “这就回去?” 千里迢迢的入了蜀境,这说回去就回去了,不儿戏吗? 可是,她还想,走一走天下闻名的剑阁,去看看那蜀国的宫殿有多巍峨华丽,想体味一把蜀地的风土人情,还想观摩那蜀国皇后金飞山的册立典礼,也想看一眼与那蜀主私通的宦官王承休的老婆严氏,象不象王群所说的,美貌是怎么比她差上那么一点。 她说了那么多借口,徐知诰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那看着她的深邃得仿佛洞悉的目光,让她不禁的心虚。 是啊,她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不是根由,她只是不能回江都。 她原以为,她能拥有一段很长久的美好时光,可是却忽然缩水了。 她后来也沉默下来,徐知诰后来只轻轻问了一句,“不想随我回去?” 她敢说不吗? 徐知诰跟王群说了这事,王群的失望是掩不住的,蜀主派他隆重出迎的,就是徐知诰这位左仆射,若只是户部侍郎江大人,只需出成都府迎一下即可,虽然徐大人要走他也拦不住,不过也再三挽留以示诚意。 于是江大人等官员继续入蜀,徐知诰领着景迁,马仁裕护送,只是没想到那贺章也跟了往回走。 谢绰想了想,也跟随他们回返。 一路又回了七盘关,在七盘关外点齐了人马,出了蜀地,就觉得温度骤降了许多,那葱郁的绿色已看不到了,满目枯黄,等到了京兆府的时侯,一场冬雪簌簌而降。 漫天落雪笼罩了古城池,一晃眼,任桃华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再看却没有了,她想,一定是眼花了,胡夷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到了长安,自然又去了谢府,逗留了一日。 谢老爷子仍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好客,还不露痕迹的多了些敬意。 对于任桃华突然成了徐知诰夫人,他们也没表现出惊异,当初徐知诰用外衣抱裹着任桃华回来,有不少下人是见了的,话也有传到谢家人耳朵里。 象任桃华那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本来就没法一辈子当下人。 任桃华从谢老夫人处出来,快走到住处时,就看到徐知诰和那慕姑姑在外面廊上说着话,纷纷暮雪扬洒,暗红夜灯之下,慕姑姑那一脸的红晕更是染了发鬓衣裳,她想说什么话题会是这副模样? 慕姑姑望着徐知诰修长的背影,深呼吸了一下,一贯死水无波的她,这是怎么了? 她曾是大明宫教导皇子王孙床~帏之事的姑姑,不但要指导那些皇子人~事经验,还需亲身上阵,可以说是历尽千帆,早就练就了一副波澜不起的心肠,男爱女欢,宣之于口,对于她只是平常,就象穿衣吃饭一般无需矫情掩饰。 可是听着徐大人以低沉偏冷的声线,问着这种话题,虽然是绷着张清隽的脸不苟言笑,可是那声音里蕴藏的令人心颤的浓厚磁性,那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男性气味,都钻入她的耳脉鼻端,让她心旌摇动,甚至浮想自个能亲身示范,那股强烈的渴望她差点压制不住。 她平息着心跳,往外走去,一边想,那容貌风度心思行事都臻上层的徐大人,没人知道他的怪癖吧,一方面,跟她求教着容易让妇人受孕的姿势时辰,与此同时,却让郑婆婆给配着避孕的药汁。 这种两相抵消的作法,真另人费解。 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吴地有名的权臣徐大人是不太正常的,她也见过许多高处不胜寒的人,多数都是有些病态的。 徐知诰一直没有回来,她想大约是去和谢老爷子吃饭了,她洗完澡后,摘了钗镯,做了会儿针线,这是给景迁做的第二双鞋了,觉得眼花,就放下来歇会儿。 果然是饮宴去了,晚上谢府人差婢女贴心的给她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挺晚的时侯,徐知诰才满身的寒气霜意回来了,她还以为跟上回一样,她都预备好迎接个醉鬼了,但见他眼色清明,步履稳定,就知道大概是没喝多。 她去帮他解了玄锦大氅,踮脚跟在他唇角啄了啄,徐知诰扶着她在她肌肤柔润脸上抹了一下,笑道我去洗澡。 她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伤势好转,能沾水了。 她觉得有些饿了,就坐下来,吃了几口冷菜,这种季节,就觉得不太得劲,想了想,又倒了盏酒喝了,一口酒入腹,肚子热乎乎的,好受不少,就几口菜一口酒的吃着。 徐知诰洗澡的工夫,她把饭菜吃了大半,喝光了那壶小酒。 她以为能看到个出浴图,没想到徐知诰衣装整齐的出来了,裹得很严密,那身海牙水石纹的直缀,衬得他极为清雅俊逸,面色冷静,丹凤眼黑白分明,透着清楚明澈,犹如寒星,分明是一丁点也没有醉意,可她觉得自个好象是有些醉意了,头昏昏的,连奔过去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徐知诰扶住她,拦腰抱起她,大踏步把她放在床榻上,给她脱了翘头鞋和罗袜,放下蛟绡帐,说道等我一会儿,正要转身却被她一把牵住手。 “你抱我睡。” “我叫人去给你熬些醒酒汤,不然明早会很难受。” 她坚持不放手,后来徐知诰叹了口气,上了床侧,把她拥入怀里,拍拍她说道睡吧。 她恩了声,却仰头亲着他的喉结和下颚,再往上,正要落在他的唇角,却扑了个空,徐知诰侧了下脸,她那一吻只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任桃华震惊了一会儿,眼泪就掉了下来,这是嫌弃她轻浮了吗,她一个闺阁妇人,这么上赶子其实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气。 徐知诰感到胸口的湿漉,气得在心里直咒骂,他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贪上了这么个魔障,分明是怕她纵欢加上醉酒,明天会遭罪不好过,到她那里就成了委屈,只是看她哭个不停,心里倒底受不住。 直到感到徐知诰柔情细腻的亲她,她才止住了泪珠。 徐知诰爱怜了她许久,觉得她有些难耐,就哄着她,他们有些时日未曾亲热,他心中有数,他那处怕是她要承受不起,把前戏延长些才好。 徐知诰发觉她做了什么时却是来不及,很快感受到她已是泉水润泽才松了口气。 任桃华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不起来,满面羞红,他会不会觉得自已太放荡了,直到听见徐知诰轻笑着说了句四姐儿抢了我的活啊,声音嘶哑低暗,愉悦调侃,她才好过了些。 她后来就一直念着矜持,任徐知诰起起伏伏,她只是咬着唇强忍着那潮水般的冲击,可徐大人勇猛温柔又善于调情,她终于耐不住汹涌的快活,娇啼婉啭,任凭他几度把自已引上高峰。 徐知诰抱着浑身汗湿的她去洗了澡,心知肚明,这般胡天胡地的,明日她有罪遭了。 ☆、第111章 阴阳错 翌日,任桃华□□着睁开眼,头真疼啊,昏沉沉的,痛得好象要炸开一样,不只是头,她下面也不行,有种被穿裂了的感觉,火辣辣的。 她一思索,昨夜的片段闪过,渐渐的画面清楚连续起来,她脸热耳赤,捂住了脸。 “夫人,茶。” 她接过茶,口干舌燥,也顾不得形象,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夫人,徐官人说您若是醒来,就快点梳妆,这就要起启程了。” 听她这么说,她急急的找衣服穿上,慌忙下地的时侯,却腰酸腿软,若不是雪盏机警顺手掺了她一下,她准得栽下床去。 她心里不由得嗔怪徐知诰,上次那郑婆婆瞄了眼她的伤处,就说了徐大人大约是天赋异禀超于常人,她经不住就找别个妇人一起分宠,这话匪夷所思超乎她的认知,她震惊了,半天才红着脸问有没有别的法子,那郑婆婆就语焉不详的说了调情总要多些时侯,只是男人,大多都是没这种耐性的,昨晚的经过她记得不完整,料想一定是徐大人太急切了。 她靠在车壁上,精神委靡,听得景迁询问她喝水不,她受宠若惊的接过了水囊,喝了两口,用手抹了抹嘴巴,然后就受到了鼓励,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了给景迁这些日子做的鞋。 只是景迁瞥了一眼那鞋,那神情,倒不是嫌弃,只是有点不屑,他这么多年没有娘,不也过来了,还缺这一双鞋吗。 她被打击到了,正要缩回手,却见景迁伸手接过了鞋子,小声说我这双还不脏,过两天再穿。 任桃华眼圈一热,小东西,这态度是对她缓冻了。 景迁看着她,这个据说是他亲娘的女人,便是这般花容憔悴精神不济,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丽,只可惜脑子不太灵光有点缺心眼,也不知道他那心思细密精明干练的父亲怎么就和她做了夫妻。 昨天还提点他说,若是他实在讨厌她,回去就再重新给他找一个嫡母。 他倒不是讨厌,但也谈不上多喜欢,自打出生就抛下他不怨她就不错了,他知道他爹这话的用意,就是逼他就范,去亲近她的意思,他能不屈从吗,让他的亲娘做嫡母总好过不相干的人。 所以,他愿意和她缓和关系,但是仅止于此,天伦孺慕什么的,就别了,不存在埋怨,他就是习惯了。 他的父亲,这般为她筹谋,他有点惊讶。 因为是回程,轻车熟路,他们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渡了长江之后,就又入了楚境。 她虽然不太记路,但是还是觉察出了,在楚境里的路线和来时明显不同了,照这么走下去,他们根本不会路过黑龙寨。 但这事她根本就不敢提及。 徐大人的心情明显的不错,有时侯也不用她上赶子了,会主动的尽尽夫婿的职责,花样繁多,热情却克制,再没让她象喝酒那晚有过那么严重的后遗症。 这一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直到路过朗州境内,就出了点波折,每到一个城池小镇,总会碰上地方官被刺伤或谋害的血案。 这天晚上,点灯时分,客栈被楚兵包围了搜查,说是要抓刺杀常德刺史的刺客。 那领头的将官搜到他们房间,看到任桃华,就是一呆,这年轻的妇人肤如凝脂眸如秋水,容色耀人,不知这小城里怎么会冒出来个这般有色的,刺史李大人被人砍了一刀,虽无大碍,可是难免迁怒下属,若是抢了这颜色稀罕的美人献上去,不但可以免了责罚,大约还是有功的。 他动了念头,正欲开腔诬陷这妇人的夫婿为刺客,就听那夫婿说了句,“你们武平节度使马大人可安好?” 他心里惊疑不定,听这人的意思,似乎与马大人有交,武平节度使马希声,正是楚王马殷之子,权高势重,莫说是他,便是他们李大人也是惹不起的。 他又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纪轻轻,那通身气派却绝非等闲,话说回来,便是个寻常商人,楚地与中原交易频繁,每年以茶易战马和丝织品,就是最大的进项,这人认识马希声的可能性真是挺高的。 他盘算之后,也放弃了预想,还跟那人陪了笑,说了声得罪,听那人说了句让他给马大人带好,他抹了下汗才退出了房间。 等他离去,徐知诰就喊了声穆宜,穆宜出现的速度都令任桃华咋舌,这是一直埋伏在哪呢。 “找机会除了这人。” 任桃华听徐知诰轻描淡写的,她大体能猜到他为什么下杀手,那将领看她的眼神邪晦,指定是动了歹意,再往深想,就心底一寒,徐知诰连别人对她动心思都丝毫不能忍,那曾和她有过夫妻名份又似乎对她怀有情愫的胡夷呢,他真的能轻易放过他吗? 她心里的不安在逐步扩大,看了一眼徐知诰,却发现他若有所思,神色带了点凝重。 徐知诰其实在琢磨,最近这些时日,他们所到之处,地方官皆遭遇刺杀,绝非巧合,而且长此下去,他们这些人难免会被楚兵盯上,到时也挺麻烦的。 事情不出他的所料,他们虽加速行程,晓行夜宿,过了长沙府,眼见得即将进入吴境,还是遇上了大批楚地马兵的拦截。 黑色旗甲的骑兵,阵容整齐。 话不投机,兵戎相见在所难免,徐知诰所带的虽是心腹精锐,但那批楚军却也不是乌合之众,很有些战斗力,再加上人多势众,一时之间杀伐凌厉,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不堪。 见形势不妙,任桃华早把景迁推到了庄起的身前,让他全力保护景迁突围。 她持兵刃藏在车里,听着外面马嘶刀鸣杀声震天,想出其不意,她大概也能除掉个把楚兵吧。 她严阵以待,发现车帘一动时,就拚尽全力挥刀砍了过去,帘布破处,她的刀兵却扑了个空,那楚兵避过的同时,伸手在她腕处一扣,轻易的夺过她的刀,她苦笑,能突破护卫上了车,那这人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对抗的。 只是下一刻,她觑见那楚兵的面目却是惊喜交加,还没等开腔,他却一抬手敲到她的后颈。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知觉。 天色阴沉,半空堆叠着层层乌云,才下午的天就跟黄昏时似的。 外面风刮得很凶,把大门都吹得哐哐直响,让人无端端的心慌起来。 “明个天若晴了,起早走,傍晚就可直入吴境。” 听胡夷这么说,她望了望外面,这样天气,风雪大约要下上了一夜不止,明天能到,应该只是在宽慰她。 胡夷在乱军中劫了她,她也无法埋怨他,心知肚明,若不如此,她大概也不会独自逃命,她是宁肯死在一处的,那样反而又成了累赘。 胡夷说,他后来找人探过,打着吴军旗号的骑兵赶来救援得及时,徐知诰一行已是脱险,如果行军速度快,现在他们应该已身在吴地了。 不是不相信胡夷的话,只是,她想亲眼看一下,他们是无碍的,只有偷偷看一眼,她才放心。 这是一处空置的农舍,早没了人气,年久失修,这样的大风天四处都漏着点风,不过毕竟是个人家,总比那荒山里的野庙要强上许多,至少一些日常用品还存余了一些。 象被褥,蜡烛,碗箸什么的,都是有的。 晚上吃过随身的干粮,正要早些休息的时侯,却听得门被撞了两下,门闩应声掉落了下来,门大敞四开,黑沉沉的夜幕中,冷风夹着零星雪沫洒进来的同时,四五个人闯了进来。 胡夷飞快的抄起一旁的刀,任桃华定睛一看,那几个都有点眼熟,其中一人,竟是穆宜。 她没在其中看到徐知诰,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是轻松又是忧心,还有点失落,百味杂陈。 “夫人,走吧。” 她摇摇头,即已临近吴地,她就不能回去了,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大概就是上天对她的警示,她不能为了一已之欲,毁了任家。 ”你去跟徐大人说一声,蜀地之行入了尾声,照原来说的,我就不回江都府了。” 这话说出,她心痛如绞,再也体味不到徐知诰细腻的温柔,再也看不到别扭的景迁,她对自已多残忍啊。 穆宜微微皱眉,对身旁的人低声耳语,那人转身往外走去。 跟随着那人的行迹,她才发现大约在五十米以外,停驻着一辆马车,她心怦怦跳着,那人弯腰说了什么,片刻,车帘掀起,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高个男人步下了马车。 她痴痴看着那人走过来,走得并不快,步履不徐不疾,在风雪肆虐中仍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那人到了门前,目光落在任桃华身上,漆黑如墨的丹凤眼深不见底,看了她一会儿,牵了牵嘴角,“四姐儿,过来。” ☆、第112章 无名山 她站在原地没动弹,藏在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徐知诰眼底那魅惑绮绚的哄诱渐渐黯淡下去,只是唇角还牵着弧度,保持着浅笑凝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变得煞白了。 门仍在咿呀的晃悠着,冷风一阵阵捎着雪粒扑簌簌的乱舞着,那桌上歪脖蜡烛忽明忽暗的摇摆不定,暗淡的光焰似乎随时都能熄灭,把四下拉入黑暗。 那么乱糟糟的雪夜,却有让人窒息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任桃华才找到自已的声音,那样陌生漠然。 “照原来说的,谢谢你让我陪了景迁一程,你即返江都,我就不送了。” 徐知诰轻轻嗤笑了声,语气嘲讽得都掩不住火气了,“那他娘的这一路算怎么个屁事?” 她被徐知诰突然暴出的粗口吓了一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定了定神清晰的道,“那不过是旅程寂寞,各取所需。” 徐知诰沉默的看着她,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她百般筹谋,到头来只换来这么毫不留恋的干脆,现在回想他的作为,就犹为可笑了。 即便是听闻到她与胡夷已成夫妇的消息,他恨过之后,终究还是放不下,正逢蜀主相邀,才有了黑龙寨之行,特意捎上任子禹做说客,想试探她,却连个正常的女人也不敢找,就怕气坏了她难以挽回。 眼前这个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姑娘,他曾经的媳妇,才真是冷心冷肺,怎么也捂不热。 他真想狠狠扇她耳刮子,用藤条抽烂她的屁股,把她扛回去,可是看着她那一脸的无畏,突然就感到身心疲惫心灰意冷,押回去她还不是千方百计的要跑?他难道能关上她一辈子 一个轻狂放浪不知检点的妇人,朝三暮四,出尔反尔,姿意任性,浑身的毛病,不过是生得一副绝色的皮囊,他又岂是惑于美色之人,哪里值得他不可自拔了? 不过是经年累月,这姑娘用她不顾一切的执着,水滴石穿的攻克占领了他的心房,他习惯了有她,那么,时间,同样也能改变这种习惯。 徐知诰把目光移向神色戒备的胡夷身上。 “我曾下过三道追杀令,你两次脱险,只是这第三道总有七个顶尖杀手,任凭谁也插翅难飞,不过我会收回,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得偿夙愿。” 徐知诰那张仿佛刀雕斧凿的完美面孔已没了半点的情绪,丹凤眼底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薄冷静,眸光犀利清明,语气又恢复了稳定平缓,任桃华觉得,他仿佛又成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个人,可又不尽相同。 皓如天雪,皎如云月,可望而不可及,似乎多了什么,又象少了什么,一时之间她也形容不出。 徐知诰清明深湛的眼眸再没在她身上掠过,也没跟她道别,不带一丝留恋的说了句走吧,领着穆宜几人离去。 她望着徐知诰没在夜色里的背影,上了马车,马蹄声远去,那一声声的仿佛践踏在她的心上。 她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殆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竟放过了胡夷,这是个喜讯,可是她却无法高兴,这就意味着,她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了。 她推开了来扶她的胡夷,自个爬起来,走到里间,躺了下来,把被子蒙上,低低哭了出来。 第二天,她就逐胡夷走,她说,她想在这座无名山上孤老终身,不需要任何人陪。 胡夷没说什么,离开了这间农舍。 过了几天,她才发现,他又在不远处盖了一间房子。 她没有力气去管,再说,这荒山,也不是她的所有,她也不想走了,她心知肚明,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大概这个胡副将也会一直默默跟着。 她茶饭不思,可她还是每天去做了吃,要不然饿死了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如行走肉一般的活着,直到一个月后,从水盆里看到她的形容,她才明白,徐知诰为什么会形销骨立。 她的症状比上次分别严重多了,大约是因为,以前,在心底,总是存在着那么一丝的希望,她知道徐知诰在找她,他们还有再见的一日,可是这次,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牵绊,他们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每晚入睡前,她都想会不会梦见那父子俩,可是她有时侯会梦到任家人,梦到母亲卢氏,徐知诰和景迁却从来没有入过梦。 他们,应是恨透了她,更或许,是连恨她都不屑了,她已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记忆里,走出了他们的生命,不留一丝儿云彩。 白天,她一直都在想他们,她也不拦着,任思念壮大,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天气越来越冷,她知道胡夷默默的帮她修缮了房屋,知道他常常替她收拾了山里的豺狼野兽,她无法去表示什么,他要的,她给不了,她已沦落成个废人,情感枯竭,心里就象漠北那一望无际没有绿洲的沙漠,干涸得除了风沙就是风沙。 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样,欲生不得,求死不能,苟延残喘。 她越来越压抑不住心底的魔鬼,总在想,杀了那个萝夫人,那一切就可以掩埋在时光里了。 有时侯看到胡夷,她想说,替我去杀个人,胡夷应该会说好。 可是,她还有点良知吧,再想杀了萝夫人,也不能教胡夷去,她欠胡夷的已不少了。 杀人灭口这种事,她怎么也得自已去呀。 她跟胡夷说,她想学武,胡夷很意外,只淡淡说了句她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会很吃力的,还是教了她,她后来叫了句师傅,他也默认了。 每天起五更爬半夜,从基本功开始,她的骨骼已长成,练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艰辛,刚开始一觉起来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痛的,她咬牙挺着,磨得起了泡,跌得破皮,被刀划了道儿,后来都成了家常便饭。 渐渐的,她发觉她的五感六识敏锐了许多,而且身体虽然瘦,却强韧结实了,莫说普通的闺阁女子,便是那干惯粗活的农妇也要不及她的。 寒冷的冬季终要过去,山岭渐渐被春风吹绿,可是她心里的荒芜会有过去的一天吗? 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在那一片片青葱油黄的艳色里,春光明媚的笼罩下,当她看到穆宜单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而来,她都以为大白天她就出现了幻觉。 是思念过头了吗? 她愣愣的瞧着马车在她几十步外停下,穆宜说了声到了,她直勾勾的盯着车帘,那车帘被挑起,一双青葱玉手先露了出来,紧接着,那个穿着淡月色衣裳的女子下了车。 那也是个她朝思暮想的人,萝夫人。 她脑子轰的一声,这萝夫人被穆宜护送着,难道是得偿所愿了,可是不应该呀,与徐知诰传出婚讯的,无论如何都不应是她,她的身份不够,最多只能做个妾室,可是她转念一想,徐知诰这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这几年他威望和实力都更上一层,莫说是吴主,怕是徐温也无法在左右他了,他原是能为自已的婚事作主的。 萝夫人款步移来,那除去她的念头又如洪水般的涌来,除了她,她就能回去了。 她手微微抖着,按住了腰畔的柴刀。 她的情感太过强烈,萝夫人很快就觉察到了她的意图了,站住了脚,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惋惜和可怜。 “想杀了我?可惜,太晚了。” 她咧嘴笑了,“不晚。” 萝夫人的声音叹息,“几年不见,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不过还是一样天真,有穆宜在,你杀不了我的。” “何况,这一次,是他让我来的,前因后果,他已知情,教我过来,完完整整的讲述给你听,省得你还糊涂着,也好正式作个了断。” 任桃华如遭雷击,手脚冰凉,徐知诰都知道了,还让她来,这是什么意思? ☆、第113章 复东翔 听着听着,任桃华的泪落了下来,她得有多傻啊,一直在钻牛角尖,一直在逃避,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当年,她推了崔夜蓉一把,崔夜蓉当时其实并没有死,只是后脑勺撞了一下昏了过去,萝夫人赶到时,她正好转醒,萝夫人抱住她的头,狠命的又撞了一下,她才真正殒命了。 萝夫人当时也是一时起意,想嫁祸于她,慌张的逃离后,事后才觉得自已莽撞,也是惶惶不安不可终日,生怕最后追究到她的身上。 一段时日后,事情定了案,无声无息了,她又记起这件事的初衷,才去威胁任桃华。 那任家谋害崔母之事,其实也是崔夜蓉编造出来的,她听在耳里,也记在心中,见任桃华犹豫,说她愿意偿命,她就又添加了任家人的筹码。 然后如她所愿,任桃华离开了江都府。 当年唯一深知内情的她的贴身丫头翠儿已被她下药毒死,几年过去,她以为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世上大概真有天网恢恢这回事。 那翠儿有个相好的,是府里的小厮叫李全的,赌博输了个精光,被追债得追得走投无路,就来寻她,说起翠儿之死,指出定与她有关,因为有次翠儿吃酒醉了,是曾经断断续续的透露过她的恶行,说她那个美丽温柔的主子,原是个心肠狠的,只言片语,足以让李全推断出许多事。 那李全比翠儿狡诈多了,她下不得手,只好给了他银钱,后来那李全胃口却越来越大,一次次的要胁她,她后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雇人去杀他。 没想那李全却侥幸的逃掉,直接跑到徐知诰那儿告了状。 一切就此水落石出。 任桃华恶狠狠的看着她,恨不得杀了她,这个害得她母子分散夫妇不全的女人,竟还能笑得出来。 萝夫人凄笑道,“我们本该相安无事的,你做你的夫人,我做我的外室宠妾,可你偏偏是个贪心的,要独自霸占男人,我只好出此下策,我们俩个,也说不好是谁害了谁,谁的下场更坏。” 徐知诰没让她偿命,可是那做法,还不如杀了她。 他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是给农户家做媳妇,另一个去年老痴肥商人家做妾,那农户家的长子倒是年轻力壮,可是家徒四壁,父母老迈无用,还有一群没成年的弟妹,她去了,迟早会操劳成个皮糙肉厚蓬头垢面的农妇。 选商人?可那老商人丑得恶心外,还有个凶悍泼辣的老妻,常常会虐待殴打侍妾。 哪一个选择,于她来说,都是前途惨淡的地狱. 可是她也不能不选,徐知诰笑吟吟的却流露了几分不耐烦,她觉得,如果她不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那他真会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徐知诰听了她的选择,眼色嘲讽,临走时却又丢下了句既做了决定就好好的遵从妇德,方不负他的一番心意。 她当时如堕冰窖,这是要她一辈子安份的做那商人妇,甚至死了守节的意思? 萝夫人脸上维持着笑,心里面却是欲哭无泪的,她看着那任桃华后悔莫及的神情,忽然就平衡了许多,不光是她一个人难受。 徐知诰给她的感觉很诡异,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心肠却不一样了,让她来跟任桃华陈明前情的口吻,太无关痛痒。 她有种感觉,即便一切水落石出,这对夫妇,也无法破镜重圆了。 她的一生,就算是毁了,可面前这个女人,也要永远痛失所爱。 等任桃华从翻滚汹涌的情绪中醒来,追出门外,穆宜和那辆马车早已消失,放眼天地,只有白云悠悠山花摇曳。 她才清醒了,这是什么意思,原来徐知诰真没有接她回去的意思,只是让萝夫人来道明真相? 她失落了一会儿,春风吹呀吹的,温暖拂着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不要紧,他不接她,难道她不能去找他? 她回去收拾了包袱,去寻胡夷,跟他说,她要走了,回江都,去找徐知诰父子,跟他道个别,不会再回无名山了,以后他多保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会永远记着他这个师傅,安顿下来,就日日焚香给他祷告. 胡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送你去。 她摇摇头,那怎么行,她千里寻郎,还带个疑似奸夫,那还能挽回吗? 她坚决没让胡夷送,一个人孤身下了山。 这山处于楚吴交界处,下了山就入了吴境,她心急如焚,加紧赶路,大约七八天就到了江宁边境,再一天就能进入江都府了。 直到这时,她才有些近乡情怯了,她现在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手上因为练武,生了薄薄的茧子,虽然看起来还是白嫩的,可是摸起来就不一样了。 侥幸的是,虽然这段时日吃糠咽菜,但她底子好,一身肌肤依旧脂凝暗香。 还有一样,她的身段却曲线起伏波澜有致了,重点是胸突然丰盈了许多,原来似蜜桃般的徐徐笼起,此时却变得巫峰挺秀,罗衣微耸,她百思不得其解,没听说过练武能丰胸啊?这真是意外之喜。 两相抵消,她觉得她的美色,跟从前大体也算持平. 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到了江都府,从西华门入了都城。 轻而易举的打听到了徐知诰的新府邸,在十字大街东侧的一座大宅。 她上前去扣了门,一个陌生年轻的门房出来开了门,她问道,“你们徐大人在吗?” 那门房打量,不带名贴就冒然前来,还是个妇人,虽是粗布衣着满面风尘,也好看得匪夷所思,所以即便觉得冒昧,做为左仆射大人的门房,他也没有颐指气使。 “徐大人不在。” “那他什么时侯回来?” 那门房摇首,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那门房总是一问三不知,虽然看神情很坦然,可是她还是怀疑他是受了指使,她心里就有准备,徐知诰也许暂时还没消气。 “那你们小公子景迁呢?” 这东打听西打听的,那门房也生了几分疑虑,便不作答了,只是看着她。 任桃华无奈,只好步下台阶离去,她在那条街正对着府门的胡同里,寻了个露天的摊子,要了碗面条,一边吃一边等着。 她慢吞吞吃了两碗面条,再也咽不下,也不好意思老是占着位置,就往街上走去,隔着马路,站到了柳树下方,一直站到膝盖酸软,双脚发麻. 她望眼欲穿,直到黄昏,在余晖中,街尽头,一辆很眼熟的马车驶过来,那两旁骑卫中有不少并不陌生的面孔。 她欢喜的往府门前赶,她赶到地儿的时候,那马车也正好停在了府门口。 马车先踏出平底皂靴,一身艾青直裰相继露出,那出来的男人身姿修长,举止儒雅风华蕴藉,那一张脸清俊凝肃,墨眉挺秀入鬓,凤眼如秋水湖波,冷冽流光,一下子她热泪盈眶,这不是徐知诰又是谁? 她似阵风的扑了过去,徐知诰低头看着圈住自已腰身的妇人,诧异怎么没人拦着她? 任桃华正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轻嗅着他的独特好闻的气息,就觉得她的脸被人抬起来,徐知诰挑眉瞅了她一会儿,咦了一声道“好稀罕的颜色,可惜我不沾良家妇女,也不爱轻狂放荡。” 她讶然的看他,这是何意?这时才看到徐知诰的眸光,吃了一惊。 那双她熟悉无比的细挑的丹凤眼尾,看似弯出了浅淡笑意,眼底却分明是全然的疏然和陌生,深沉冷淡到了骨子里,仿佛她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浮光掠影,飞鸿雪泥,半点不会停驻。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徐知诰掰开她的双臂推开她,她也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哪里跑来的野妪,把她撵走。” 什么状况啊她傻傻的听着徐知诰干脆的扔下这么一句,转身上了台阶,进了府门. 有两个护卫过来拦住她,客气的请她离去。 她直勾勾的看关紧闭的府门,并不知道,徐和诰迈过门槛,便轻叱了穆宜一句,怎么不拦着她? “您没下过要拦截夫人的命令。“ 徐知诰听罢,淡淡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被人骗得抛弃了我的蠢妇?” ☆、第114章 收覆水? 朝阳上来,春风渐渐转暖,顺着格窗,吹来了一阵阵潮湿的水气。 “蜀主成日酒色游嬉,不理政事,已决意与后唐修好,撤回武修节度、武定节度、天雄节度等九十七军。” 江大人认为徐知诰应该会失望,徐大人虽中途折返,但与蜀主结盟的意图已露端倪,如此一来,拒不承认中原朝廷地位的就是只剩吴地了。 骆知祥道,“在唐地的探子回报,最近两河的战马紧缺,价格高涨,而且有价无市,由此可见,李存勖在积极备战。” 这是要对吴还是要对蜀?那唐皇李存勖虽是荒淫无政,可在用兵攻城上可是个奇才,一时之间,一屋子的人都有点担忧,他们都是文臣,一般来说,都是不太喜欢打仗的。 徐知诰略一思索,道,“从奉化节度和武昌节度调一部分兵力去淮水,加强边戍,蜀地门户大开,李存勖舍难取易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么一说,屋里的空气就轻松起来,周宗笑道,“原以为这蜀恃天险,得挺个两三年才灭亡,不想今年就要亡了。” 他们走后,徐知诰冷笑,偏安一隅不是长久之计,只是李存勖治国无能,江山也不会稳固,中原早晚还要乱,吴国的骑兵实力只能自保,就算他励精图治厉兵秣马,没有个二十年光阴的经营,便是逐鹿中原,也无力一统华夏山河。 何况,徐氏的权力他还没有全盘掌控,其实有几分按捺不住,只是不伤筋动骨的权利交接,对吴国更为有利,要不然总得缓上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那老贼的寿数不多了,他需要的只是耐心。 “她还在吗?” 峰岚马上的会意到这个她指的是谁,这女人太不要脸了,公子不见她,她还来,死缠烂打,天底下有这样的名门贵女吗,一点不知道廉耻两字,不过幸亏公子记忆不好了,从脱离苦海,峰岚也是矛盾,不知道自己希望公子痊愈还是生病。 “让她过来吧。” 任桃华随着穆宜走上水榭时,徐知诰在亭子里喂鱼,那斑斓多彩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浮出水面抢食,她走近低头瞧了半天,。 “这些鱼真好看。”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水里凉冰冰的生物,只是徐知诰不说话,她就只能没话找话。 徐知诰把鱼食递给一旁的小厮,让他上去,然后一句话就把她扔到了崖底。 “我生过一场病,不记得你了。” 她真是如晴天霹雳,还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吗,她是豪情万丈的,既是自个的错,那无论他怎么样,不理她,冷脸,谩骂,甚至抽她,她都会一往无前,可是,竟是失忆了,她的劲儿突然就无处着手了。 她狐疑看着他,她能不信吗,那种陌生的感觉挥之不去。 “马前泼水,覆水难收,别再来了。” “你说过,无论怎样都原谅我。”她不甘心,失忆就失忆吧,人不还是那个人吗,她还要. 徐知诰在亭子边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不过丹凤眼冷清清的,带着审视嘲弄,“你受人蒙骗,不存在原谅的问题,只有一桩。” “不是我挑剔,我不在乎身份,我的女人,除了美和干净,还要精通琴书四艺和贤良淑德,也要精明能干善于持家,缺一不可。” 她认真的想了他的话,她的美貌至少可以持续十年,干净呢,她从头自尾,只有他一个男人,也算是吧,贤良淑德,这个她也可以改,男人都不要她了,那不改也不行,那琴棋书画,既是技艺,总有进步的空间,那能干,也是能培养的吧。 “这几样,我都做到,你就和我破镜重圆?” 她出了徐府,还是恍恍惚惚,她回来了,可是物事人非,原来的人已不在,这个徐知诰,崭新得她都不认识了,她死缠烂打,和他定了一年之期,一年以后,她若能得到他的认可,才能再回他的怀抱,还有更荒谬的事吗? 而且,一年以后,她就算拚尽全力内外兼修,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人家手里,这个瞧着就薄情的徐大人上下一碰嘴唇,说句不成她一年的辛苦就化为泡影了。 可是,她也不能不试,毕竟,这是她唯一回那父子俩身旁的机会了。 但是这段日子,她的容身之地得想好,客栈不能久住,任府暂且都不能露面。 她后来在徐府的大门口对着的那条巷子里,买下了一个豆腐坊,她想得很好,她打听过,徐知诰早上都会差人在这间坊里买碗豆腐花,她要亲手做。 其实所谓亲手做,也不过是等雇工做好了,她在豆腐花里加些东西,撕好的牛肉丝儿,剁些碎银耳,香菇,蛋黄,等等,反正有养份的,她都往里放。 只是这活儿,她也只做了三天,第四天,徐府的人就不来买了。 嫌弃她做得不好吃吗? 她做了七八天的豆腐坊老板娘后,这天中午,店里来了一对父女,她无意中听见两人的对话,就不禁精神焕发了。 “满丫,爹卖了你,也是没法子,你不要怪爹,吃完了这碗豆花,就去徐府好好做丫头,服侍主子,听说徐大人人不错,不会亏待下人。” 那满丫只是哭,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任桃华后来就听明白了,原来这父女俩是从穷山沟里来的,家里穷得叮铛的,满丫的弟弟生重病没钱治,命在旦夕,无奈就卖了满丫,正巧是卖到了徐知诰的府上。 任桃华很同情这依依不舍的父女俩,主要是,满丫不甘愿去,她乐意呀。 她上前搭讪,把那父女请入内室,然后就说她要代替那满丫去徐府,那父亲却不敢答应,这冒名顶替去大官府上,东窗事发那不得下大牢灭九族,可任桃华威吓恐喝,后来给了那父女俩五个金豆和一把银鱼儿,明晃晃银灿灿的黄白阿堵之物,晃得那父亲都把大牢给抛到九宵外了。 那父女走的,她把发髻松了,照着满丫的样子,剪了刘海,梳了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又换了件破旧的花布衣裳,照了菱花镜,这村姑就是容光太盛了,不象话,她想了想,门房什么的大概是自识自个的,就去厨房的灶坑里摸了把灰摸在脸上。 她把店子托付给她雇来的陈大婶,托她先经管着,反正她也不太在意。 那门房没认出她来,不一会儿,就有丫头来领她。 那丫头把她领到一个老嬷嬷那里,那周嬷嬷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赶紧叫人带她去梳洗。 一柱香之后,那周嬷嬷盯着面前的任桃华,着实吃惊不小,你说,这穷乡僻壤的农户家生养的野丫头片子,咋就出落得这般的整齐水灵? 适才她满面泥圬的也没看出来,这一番拾掇,穿上府里婢女的青襦红裙,平日那些穷酸们吟咏美人的词句就都从她老婆子耳朵里蹦哒出来了,什么艳绝尘寰,什么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什么的,再加上这曲折动荡的身段,不活脱勾引主子的狐媚子吗 再说这满丫头听只有十五周岁,却生得差不多象二九年华,以她老人家的经验,这一般都是风骚的。 她就犹豫了,虽然现在缺人手,可是这样的…… 她看了一眼一旁啜茶的罗总管,罗总管多剔透的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作为婢女,是美得太过份了,是怕生出些风流韵事来坏了门风,可是他又不这么想,大小主子景通不在,小小主子景迁还小,不过就徐大人一个成年男主子,这整个徐府都是他的,就算他沾染了,那也是情理之中的,立个小妇什么的,再繁衍出子嗣来,他也乐见其成,这府宅这么大,却太冷清了。 见罗总管颔首,那周嬷嬷想也罢,钱都付了,退回去不亏本,何况在她周嬷嬷手底下,哼,就算你是个妖精,一月之内她也能收拾得规矩听话,还经管不了一个山里来的野丫头?就把她分派到活计最辛苦的洗衣房,把洗衣房里的粗使丫头换出来一个好了。 于是任桃华就被分派到了府里的洗衣房。 没两天,她就直咒那个老太婆,这洗衣的活儿,还好这时节水温升高了,不那么冻手,但繁重呀,那洗衣房的头头华姑姑欺生,主子的一件不给她洗,净给她一些底下人的衣物,脏污得都洗不出来。 这些也罢了,关健是这洗衣房和徐知诰的书房住处隔了两进,太远了,这一两天,她连远远的眺他一眼都没做到,更别说在深宅里的景迁了. 不过,她旁敲侧击的,也问出了一些事来,原来徐知诰从蜀地回来,确是大病一场,病得挺严重的,总有一两个月的光阴,再深问,就问不出来了,这府里在那以后,曾有一次大换血,走了不少的人,众人都对这事讳莫如深。 她想,怪不得,她来到这个新徐府,除了峰岚和那些护卫们,一个眼熟的丫头也没见着,按说总要带过来一些旧人的,大约正好都换走了。 ☆、第115章 金丝雀 她在洗衣房没几天,就被那华姑姑给折磨得出了事,她起身突觉得腹痛如绞,就扯着嗓子喊一起的丫头请大夫。 那丫头去找周嬷嬷,周嬷嬷骂了声娇气,但听丫头形容得凶险,想万一闹出人命来不是坏了徐大人的名声,还是勉强差人去请了大夫。 那老大夫诊完脉,临去前给她留了一粒药丸,她吞咽下去刚觉得痛得轻了些,却听门哐当一声,周嬷嬷领着一帮粗壮的婢女仆妇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贱婢,竟敢带着野汉子下的种入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个小方脸的丫头叉着腰骂她,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把她扯下床来按到地上,她正震惊着,也没挣扎,随着她们折腾。 野汉子下的种?她怀孕了? 周嬷嬷坐在上首,气得直炸毛,一脸横肉直颤,目露凶光,哼了声,“满丫,你以为徐府是什么地方,幸亏你是没两天就露了馅,这要长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周嬷嬷管教无方,手底下净出腌臜事。” 听得周嬷嬷吩咐把她杖责三十再逐出府去,一个持棒子的仆妇上来,她定下神来,声色俱厉的喝了声住手,毕竟是做过小姐贵妇,那久居上位的气势还是能提起的,那个仆妇一楞之间,倒真是不敢上前。 “把徐大人的子嗣打掉了,你们该当何罪?” 一言即出,屋里的人都被震住了。 只有周嬷嬷冷笑一声,“贱婢,你唬弄谁呢,你才入府不过两天,哪里能怀上徐大人的子嗣?” 任桃华想了,她说她是徐夫人也没人信,就以满丫的身份编排吧,反正她看的戏多,这也不难,就照着戏词搬吧。 “去岁冬天,我爹带着我去楚地买山货,不想路遇马贼,幸得徐大人相救,奴婢感念徐大人救命之恩,奈何无以回报,承蒙大人不弃,便以身相许,凭蒲柳之姿侍奉大人半月有余,不料又遇楚兵围堵,在乱军之中才失散了,从此音信皆无,我大病一场,今年才打探到徐大人的府邸,正赶上徐府要买下人,我想入了府就得见上一面,便自卖贱身,好再续前缘。” “我与徐大人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曾许下誓言,天涯地角有穷时,此爱绵绵无绝期,他曾许诺,碍于身份,只能纳我作小妇,但会宠我一世,不想造物弄人,情深缘浅,差点天人永隔,承天之幸,竟不知不觉中怀了大人的后代,真是天可怜见,呜呜。” 她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一时间屋内雅雀无声,你说,这山沟里的野丫头,从哪整盅出来这么多酸词,听得人啼笑皆非,不过忽略了这个,这过程也是有几分合情合理的。 徐大人曾去蜀地,途经楚地,也路遇过大批楚兵围击,这点,徐府之内便是下人也都是略有耳闻的。 “我这还有信物。“ 她从怀里掏出荷包,那是只余一只的红珊瑚耳坠。 周嬷嬷听她所言只觉得是一派胡言,她是李氏的贴身婢女,追随多年,徐大人养在李氏膝下,她也帮衬着照顾,自小看大,那就不是个爱色相的,虽说这些年变了些,可万变不离其宗吧,那高洁如皓月清辉,挑剔如阳春白雪的,偌大徐府,知情识趣的上等丫头多了,哪里会瞅上这么个乡下野丫头? 她适才还冷笑,徐大人是体恤下人不假,可绝不是个心肠软绵抹不下脸的人,拿大人作挡箭牌,真是失心疯了。 可是看到这个耳坠,她就半信半疑了,她是有眼光的,这上面的红珊瑚光润红艳晶莹剔透,可绝非赝品,那是上等货色,不说价值□□,那也是百金往上,绝不是一个乡下姑娘能轻易拿出来的。 周嬷嬷说了句先别轻举妄动,自起身去求见徐知诰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周嬷嬷面无表情的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大丫头。 “请满姨娘锦思院。” 听周嬷嬷端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又有两个丫头上前掺起了任桃华,屋里的众人才知,原来这竟是真的,一时间都是又惊又怕,尤其是华姑姑,硬生生的出了身冷汗。 周嬷嬷见她们面色如吐,暗叱了声没出息的东西,回想起书房时的情景,徐大人听她说有丫头怀了他的孩子,当时就说了句发卖到窑子里去,她还暗暗窃喜来着,只是拿出那红珊瑚耳坠时,徐大人才脸色微变详细询问,她把那满丫的话大概照着复述一遍后,徐大人脸上显现的神情真是精彩,她觉得他要是正喝茶的话那准得呛着。 没想到那小浪蹄子竟真母凭子贵了。 任桃华被送到了锦思院,才想到满姨娘的称呼,他竟真顺从她的胡编的瞎话,给了个妾的名份,啥意思啊?不过人不露面,她也无处询问,就是这姨娘的称呼太隔应人了,听得她直光火。 锦思院很大,景致优美,正值百花齐放纷繁吐艳,无限风光。 屋里更是精致,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妆台春凳,画屏柜橱,和她那个光线阴暗潮湿简陋的下人房是天差地别。 她怀了孕,十分嗜睡,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时间一久,她就感觉,她好象成了这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儿,而那豢养她的主人,却是一次也不来看她。 她派婢女递了话,却如泥牛入海,没半点回音。 她想去找景迁,却打听到景迁已被送去城郊书院读书的消息,大失所望又心疼,才这么点孩子,从小没娘,爹又这么严苛,命咋这么苦呢? 反而是宋姨娘来过,她是头一回看到宋姨娘形之于色的震惊,没说几句话就勿勿去了。 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坐在院子里晒日头,柳絮杨花白花花的满天都是,把她的心绪也弄纷挠了,她心情不佳的摔盏跟婢女吵吵的时侯,一个人步入了院子。 一开始阳光晃得她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人到了跟前,那人一身玄色暗锦边直裾,一张脸隽逸出众,好看的眉峰微皱,细长丹凤眼如秋水寒星,透着清明倨傲,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腾地红了脸住嘴,遭天谴的,她这些日子就作了这一把妖,就让徐知诰撞上了,明明失了忆,这是她最好的重塑温婉形象举案齐眉的良机,却整岔劈了。 她倒不是无理取闹,只是这个丫头宛如成天都拿那种看攀高枝野雉的眼光觑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可是这也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说。 “找我何事?说吧。” “我想,我即是你的姨娘,那总不照面算什么个事,我怀了你的骨肉,总见不着孩子爹,我心情差,会影响到胎儿发育。” 她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怕徐知诰不认帐,也不追讨他封她的由头,这姨娘名份她嫌弃也得先坐实了。 “你言而无信,和我定下一年之期,却三心两意,又偷机取巧跑来了徐府,差点把孩子都弄没了,还振振有词?” “我只是太想你和景迁了?” “想得一走三年?” 她无言以对,半晌才挤出一句来,“我是对不住你们,可你没出世的孩子,你总该看重吧。” 徐知诰目光犀利的瞧了她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我倒是小瞧你了,你言之有理,我会常来看你。” 她达成了目的,虽然有点憾遗徐知诰石凳没做热乎就走了,不过已是翘首盼望下次的相聚了。 她出了一趟门,不得不说,周嬷嬷在这府里的权势都令人咋舌,连姨娘出门都得差人跟她报备,不过车马护卫的安排就是罗总管的事了。 周嬷嬷给她拔了二贯钱,其实就她的打算,这二贯钱是杯水车薪,不过她自已有钱,一个徐府的宠姬掏出金豆银鱼付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也没去东街,去了城西的新市坊,那里的东西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店铺都不是那么有名气,没有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去的高门贵女很少。 她挑选了当季的衣服首饰和一些薰衣的香料,还在一些店铺买了些杂七杂八的新奇玩意儿。 她回去打扮一番,素钗布裙久了,冷不丁一繁丽,自已都觉得艳光照人不可逼视。 只是徐知诰却令她大失所望,说探望真就是照个面,问侯两句看她两眼,不只没留连她超凡脱俗的美色,连她备的酒菜都没用,沾沾椅子就走了。 良人已逝,面前这个男主人,她再象馋猫见了鱼腥似的,也不敢真动手,她有种感觉,这个看着并不如何冷峻却眼神嘲讽的徐知诰,真会把她甩出窗外。 一个姨娘,该如何做的?她自小就看着那些姨娘们,都是没什么事,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取悦男人,再不就哭哭啼啼的嘤嘤告状,她也只是看到表面,其中精髓,还是不知。 可是找谁问呢,想来想去,她也只想到一个留连烟花之地的自已人,任子禹,上一次她跟徐知诰启程没多久,他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徐知诰打发回去了。 她差人去请任子禹,任子禹来得很快,一脸的疑惑,不过进了屋,惊讶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原来最近江都传得沸沸扬扬,被徐大人蓝田种玉又母凭子贵的满姨娘,就是你?” “千万别跟家里任何人提。” 这事若是让家里的长辈知晓了,那不丁得如何痛心疾首呢,一个名门贵女好端端的正室不做,偏要抛夫弃子,回来做个以色侍人的妾? ☆、第116章 点绛唇 任子禹走后,任桃华叹了口气,他对自已说,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要隐姓瞒名一辈子做满姨? 为今之计,生下孩子,就回任府吧,重新再觅归宿,即便江都府无人敢要她,大不了远嫁异国,嫌楚地近,蜀地乱,那就到党项诸部或土蕃什么,以她惊世骇俗的姿色,说不定还能混个王妃当当。 她想都没想就一口否绝,且不说她有两个孩子的牵绊,单说男人,她也离不开徐知诰那口呀,就算他一辈子让她做满姨,她也认了,谁教她对不起他,何况,事情也不一定那么坏,她还有机会。 她曾成功的征服过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峰,变成了气侯恶劣的黑风崖她也不能退缩。 任子禹给她请了两个花魁,珍珍和兰黛,珍珍狐媚,兰黛热情,都是能歌善舞,娴熟音律,照任子禹的话,那都是当姨娘的好料,多少达官贵人名门公子抢破了头的。 徐和诰这些天挺忙的,北方整整半年持续不雨,大旱导致涧泉绝流,桑麻稻谷更颗粒无收,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入南方,渡淮水进入吴地的流民也是摩肩接踵,江都府这些日子治安大乱,忙得焦头烂额的可不只是江都府尹一人,这些吴地新增人口的安置赈济也是迫在眉捷。 不只如此,马上六七月份就进入雨季,自古以来,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一旦持续降雨,怕是两河又要泛滥,那下一批流民的安置也要提早做预备。 而且她不去请,徐知诰也不会来,她就直接召了这两名花魁入府。 珍珍和兰黛对于她这位徐府宠姬也是很好奇的,那权势熏天又貌美风流的徐大人,实在遭人觊觎,莫说让他成为入幕之宾,就是得他一顾那也是何等荡漾之事。 不想多少人没做成的事,到了人却让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给祸霍了,这时见了也是惊叹,心想难怪了,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却象是山青水秀才滋养出的白嫩细腻举世无双。 只能叹息她命好了。 她学了三天,周嬷嬷就着人来过问了,她就打发了这俩人,她别的也没跟她们学,不过就是学了狐媚与热烈。 这时节正是牡丹盛放,她院子里就有不少棵,她打听到徐温答应送返景通的消息,想徐知诰的心情大概这两天会不错,便梳妆之后,备下酒菜,差人去请徐知诰来她这儿赏牡丹。 一直到日头偏西,她又着人在四下挑起数盏红灯笼,徐知诰才姗姗前来。 她没在徐知诰眼里瞄到惊艳什么的,有些失望,她画了一个时辰的妆,没有浓妆艳抹,只淡淡的敷了层薄米分,在脸蛋上轻匀了点胭脂,单在眼尾处用挑了些色,发上也只插了只大朵的牡丹,她自个看了都觉得,国色天香之外又添了娇娆秀丽。 俩人入席,婢女过来满上酒,她扯着袖子以茶代酒敬了徐知诰一盏,心时可惜不能喝酒,要不然还能酒壮色胆,徐知诰微醮了下唇放了下来,她暗暗撇嘴,难道还以为她在酒里下什么猫溺不成,她倒是想,可是却不敢,还是先稳扎稳打吧,摸摸脾气再说。 见徐知诰目光落到那一片牡丹身上,她赶紧给他做着介绍,卢氏爱牡丹,她对于这些品种是知之甚详的,什么御衣黄,洛阳红,贵妃醉酒,玉扳白,不少的名贵品种都有,就是指点到一个米分绿色的牡丹时,她说不上来了。 “这是欧碧,据传,此花初种阳平观。有欧氏女,貌美,善诗文。家遭不幸,入阳平观修行。花开时节,浮游浪子借看花入观滋扰。观主不堪其烦。时有文士暗与欧氏诗文结缘,辗转让欧氏还俗,结为佳偶。观主以此花赠欧氏。后传民间,世人称为欧碧。” 听罢,她恩了声,不由得有些脸红,她班门弄斧了这么久,怎么也不打断她,她又想了,连这种花的典故也知之甚详,难道是单门就把她给忘了?这是怎样伤的一种忘怀呀。 “赈济款募集得如何了?” 她听说那些官员都不大情愿,说是又不是吴地百姓,何苦为李存勖收拾烂摊子,徐知诰力排众议,他们嘴上虽不太敢说,暗地里都是牢骚满腹的,出钱时自然是抠搜的。 任桃华笑道,“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金子。” 她身上就这么点体已了,当初离开江都,她可是提前借口烦心,把店铺都交给任子信经管了,又把庄子卖了,坐吃山空,那钱也花得山穷水尽,这时虽然肉痛,可是为讨徐知诰欢心,她也只能强颜欢笑了。 “你一个做姨娘的,无需如此。” 虽然事实如此,她也一下就被噎得够戗,当此良辰美景,对着月下美人,就不能不煞风景吗? 本来想再提提景通回来的事,沾沾喜气,想想还是不说了。 在柔和的夜风中,沉默的用餐,沉默的赏花,一顿饭很快就到尾声。 这次她也豁出去了,就是不让人走,后来干脆就搂住人不放,反正她正揣着崽,他怎么也不会把她丢到池子里去。 她抽噎道,“就算我是个姨娘,你也不能这般冷落我呀,一次也不来留宿,别人会怎么想,何况,你老让我没男人,也就是我恋着你,换成别人,早就红杏出墙了。” 任桃华的脸被扳起来,直直的望入了徐知诰那黝黑寒冽的眼眸里,那里面是无庸置疑的嘲弄,“任氏嫡女,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这句恭维可绝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她能如愿以偿的留下了人,她也大度的不计较了。 只是徐知诰倚在床榻边看书,那张如敷米分般的俊脸上,是一派凝肃,可没有半点绮思,长长睫毛微垂着,阴影投在挺直的鼻梁上,神色专注,她看得入神,心神荡漾,朝思暮然的人儿近在咫尺,明知道不该操之过急,但还是没忍住下了手。 她凑过去,仰脸亲亲他的脸庞,又去轻咬他的耳垂,一手轻车熟路的解了他的衣带。 当她发觉自个最终握住了什么,忍住羞,偷窥了眼徐知诰,徐知诰已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冷眼看着她的举动,虽然没什么反应,可也没阻止她,她受到了鼓励。 她后来就发觉茁壮得把握不住了,食指和拇指都扣不到头,再一次感叹徐知诰的忍耐力,都这样了,还不如如不动。 她若是没身子,自个去也是行的,可是偏偏月份愈重,已受不得颠簸。 那兰黛的示范浮现在眼前,说是如此这般,就是神仙也忍不得,当时她是羞不可抑,在心里直唾弃她们,可是旷得久了,心里的渴望终究盖过了羞耻。 听徐知诰深吸了口气,她轻轻含弄着,旷野散发着泥土的腥气,春的气息撩动着她脆弱的心扉,红樱榴子摇曳,雀舞莺绕,那样生机勃发,欣欣向荣,充满了生命力,生长再生长,直到山河壮丽日色茂盛,这真是一件可以无师自通的事。 她芳心缭乱如鼓的抬起头,脸如朝霞望向徐知诰,如果这样沦丧,还不成,她真是没法子可想了。 徐知诰那双丹凤眼死死的盯着她,清冷不再,黑沉沉的,却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流光璀璨,灼热得能融化人,他咬牙低声道了句浪蹄子,声音呢喃,沙哑,清冷而又热烈,仿佛羽毛从她心尖上拂过,让她痒痒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又勾得她眼泪汪汪的。 她的颠狂之举,成功的让徐知诰就范了,可她也尝到了苦处,超过从前的壮阔,即便是她已是河水潺潺,开始也是艰难的。 她脸红心跳的看着那那画面,刺激得她差点晕过去,赶紧抬眼,却正对上徐知诰深瀚如墨的漂亮眼眸,那里蕴含着轻轻的笑意,唉,她还是闭上眼吧。 耳边却听到徐知诰用磁性的声音慢条斯理的道,“妖精,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在不久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撕破了温情脉脉面纱的徐知诰,真是让她死去活来,让她适应了后,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锵铿有力,狂风暴雨般的抽打,她四肢如藤般的缠绕,只听得自个声声宛转,犹如猫嘶,销~魂的悲鸣. 不过,在混混沉沉中,却有丝念头浮起,微微喜悦,这般勇猛饕餮,是不是代表这些日子他没女人? 徐知诰抽身退出来,修长如兰花的手擦拭着自已动作她都看傻了,靡烂与优雅,简直太分明了有没有?这种滋味太难言。 只是完事后徐知诰显然还要走,她是不乐意的,可是却也生生忍了。 徐知诰穿完衣后,俯首抬起她的脸在她米分唇上亲了下,临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叫丫头伺侯洗吧,我明天还会过来。” 她把脸埋到被子里,浑身还哆嗦抽搐着,沸腾的血液还没有冷却,心还余悸着,虽然是一个人,她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了,从前那个,在欢好时也如父如兄,把她当成女儿般宠着,竭尽全力的满足她可也约束着她,可这个,同样的技巧娴熟妙到毫巅,却不一样,会拉着她一起沉沦,甚至米分身碎骨,但也掺杂着些许温柔怜爱,虽然很少,但是感觉很奇妙,让她心神激荡,恩,他是完全把她当成女人的,纯粹的。 ☆、第117章 梨花色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起来,鸟雀已在枝头嘈杂跳跃,阳光明媚,看来却是个好天。 只是她觉得下面火烧火燎的,看来没有个三五日是好不了的,可她也怪不得人家,都是她自个作死,把徐大人整得这么雄风大振虎虎生威的事,看来,即便没身子,一个月两回也就足够。 她梳洗,又吃饭,之后就是中午,于是午饭就省了。 到了下午,峰岚却领了两个婢女,送了此东西,上等质地的布匹,好几种的颜色,黛兰,雪青,水绿色,还有一盒首饰,里面只有几样,但做工精致之极,上面的珠玉翡翠都极稀罕,显然并非凡品。 她愣了一会儿,此举,她昨夜取悦了他的意思吗? 这些日子人虽不来,可也不能算是不闻不问,那些补品吃食鲜果都是源源不断的,不过她觉得,那都是给她肚子里孩子的,没她的份儿。 她翘首盼望着,下午做什么都不太有心思了,可是直到日落,也没看到人影儿,她按捺不住就着人去催,回来倒是有准信了,说是有事来不了了。 她咬牙瞪着桌上的布匹首饰,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送来了补偿,早就打算了不来是吧,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她抹抹眼泪,不来就不来,何苦骗人,哄得人白开心一场。 天底下的男人,她想,大概哪个心思也没有她的这个难猜,曲折弯绕,失忆了也一样,她的命真苦。 话虽如此,隔日她还是伸长了脖子侯着。 第三天,她干脆也不等了,老呆在屋里她都快变怨妇了,她跟周嬷嬷报备了一声,就带着喜鹊出发了。 喜鹊是她这两天求过来的,喜鹊虽然长得不算赏心悦目,可是人踏实朴素,心眼好使,看她初来乍到又生得不粗实,就处处照看着她,活少的时侯都帮她干,她觉得,她这种处境,得培植自个的势力了,恩,不只是丫头。 芷花,从此就是那十三当家的夫人,就算落草了,再不会回来,可是知琴呢,哪里去了? 象穆宜,峰岚,庄起什么的,都是徐知诰的心腹,只听他的不说,关键时侯也不会替她说话,以至于她现在是求告无门。 她去跟周嬷嬷要人,原以为要费些周折,早有心理准备,她要跟老妖婆冲突冲突,可没想到周嬷嬷很痛快的应承了,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她走后,周嬷嬷身旁站着的华姑姑道,“嬷嬷,以您的地位,何必惧她一个妾?” 周嬷嬷白了她一眼,”就算爷对她不上心,可她现在肚子金贵,吵吵起来,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哼,等她生下来再收拾她也是不迟。” 华姑姑恍然,连连称是。 她照例去了西街。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还好过了晌午头许久,气温又有落下之势,她下马车,和喜鹊并排走着,四个护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条街虽不如东街那般有名气,可是热闹还有过之,主要是布衣百姓居多,那街上除了两旁正规的店铺,道旁摆摊的密密麻麻的,五花八门,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她们逛了几间铺子,后来就随意沿街走着,就是一走一过,走马观花,直到一个围观了许多人的场地,才看了许久。 主要就是,她从来没想到,能有幸见到只能在戏台上看到的卖身葬父。 前面的白绢上写得很清楚,他们是许州人氏,大旱之年,饿麸遍野,他们一家人一路南行,不想遭遇流冠,不但和母亲兄长失散,又盘缠尽失,便以乞讨为生,不想父亲颠沛日久,旧患发作重病不愈,到了江都府就一命呜呼,无钱买棺材,儿子就决意卖身葬父以尽孝道。 字迹工整端正,大概是请摆摊的文人写的。 照那上面所述,那男孩儿总得有十三岁,可是太瘦了,看起来就象是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衣衫褴褛,那张脸削瘦脏污,看不清五官但仍能看出是模样姣好的,一双眼睛却是漂亮黑澈得仿佛黑曜石般,凄楚明亮,悲伤里却含着坚韧,静静的跪在那里,腰板笔挺。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出头。 问题出在于,这男孩年岁太小,买下来不划算,也当不了重劳力,大概只能给富贵人家做小厮,而且,一副棺材花不了多少钱,但这男孩还说了,除了葬父,还要三十金去重赏寻找在失散的母亲,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百姓家买不起,富贵人家谁失心疯了才会买下他。 任桃华犹豫了一会儿,这三十两金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算个小数,不过她总感觉这男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就开了口。 “你跟我走。” “这三十金我出了。” 两个声音,一男一女,清脆低厚,根本分不出先后。 围观的把目光聚集过来,都不禁吃了一惊,那男的也罢了,那说话的女子怎么会那么美,乌发如黑缎般光可鉴人,杏子脸皎洁如月,香腮胜雪,那明眸清澈到底,却又潋滟流波,那是一种颠倒众生的光艳。 与此同时,任桃华却在瞪着那跟她抢人的男人,那人三十余岁,个子虽伟岸,但长得很平凡,应是扔人堆里找不出来那伙的,可是你偏偏却能一眼看到他,镇定,霸气,不怒自威,那种长期居高位的气场,令人不由自主的臣服,任桃华是个有眼光的,她看得出,这个人来历不凡,可不只是非富即贵。 两人僵持了会儿,却听那人问了句,“孩子,你乐意跟谁?” 这句一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男孩子身上,那男孩各看了一眼他们,也没犹豫多久,“我想跟这位爷。” 她的怒火腾腾的起来了,娇横的道,“你说的不算,先说者得。” 这男孩她势在必得,而且这两天她就窝着火,借引子就发作了。 大概是她语速快字少,给了人错觉,又或是因为她上乘的姿色,话音一落,她都没想到,人群中附合她的居然大有人在。 那人最终退让了,她挺意外的,装着笑脸道了个谢,不知怎么的,面前这个人无由的让她不安心慌,跟那个耶律德光一样,但那耶律德光眼里的侵略之色显而易见,可这人却目光沉静看不出什么,就是这样才令人心里发毛。 她这个直肚肠的就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当然,徐知诰俩父子不算数。 众人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她们一帮,她并不知道,那人走了大约百余米,低声对身旁的下属说道,“去跟着查她底细来历,注意离远些,她手下那几个都是高手。” 她差出一名护卫跟着那男孩去棺材铺收敛尸首,再去下葬,吩咐他一切完毕后,就把这男孩带回来。 她身子重,这时就有些乏了,就在车里歇了,剩下的东西就差喜鹊去买,回去时已届傍晚。 她踏入院子,就心花怒放,余晖之中,徐知诰正坐在梨花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身缁色的直缀衬得他色如梨花,坐姿优雅身若墨树,眉目隽挺冷峻,如天神般的俊酷。 “什么时侯来的?”她欢快的移步近去。 “上哪去了?” 他不答反问,任桃华絮絮的把她去西街的事复述了一遍,当然买小厮的事,就一笔带过,争人的事,她根本没说,她想,好不容易人送上门了,别因为她惹是生非,又弄砸锅了。 “外面乱,别老出去。” “你要肯天天来,我就情愿老死府里,半步也不出。” 她撒娇耍赖的,飞速凑过去亲了他薄唇一下,得逞后吃吃娇笑着回味无穷,亲热了一次,知道她还能得到他,胆子就肥了。 徐知诰抬起细挑的丹凤飘她一眼,不置可否,“也别随便往府里捡人。” 她乖巧的点头,讪笑道,“那孩子太可怜了,我正巧手底下缺个用惯的小厮,不也是为官衙门府减轻负担吗,一举两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徐大人这次来,比上次的态度好了许多,居然没再斥她,两人一同用饭,然后就寝。 任桃华觉得,天底下的夫妇大概哪一对也没他们这般颠倒,她只要接近他三尺以内,就血气方刚得不行,情火燃起,她抱着他亲了一会儿,还觉得意犹未尽,喘口气,又吐舌索吻。 “你一个孕妇,这么勤可行?” 听着徐知诰磁性嘲弄的声音,她娇羞不可方物,却又不胜春情,低声道,“轻一点,许是可的。” 这次徐知诰充分照顾了她是个孕妇,有力,却轻缓,很深,却一击即退点到为止,那种滋味,一下一下麻酥酥的,勾得她眼底水汪汪的,如慕如诉,似痴似怨,徐知诰低咒了一声,伸指去掩她的眼波,却听她娇嗲的说了句话。 她觉得徐知诰猛地粗上一圈,几乎要撑爆她,她才恍然到自个说了什么,听着徐知诰低沉嘶哑到谷底的得意轻笑声,她米分面如潮,那句二哥哥要命了言犹在耳,又娇又荡的,嗲得厉害,太不要脸了。 后来,徐知诰深深入了几次,然后就研磨着她,俯身怜爱着她大桃子的红尖,她猛摇,秀发轻轻晃着,明知道声音传到外面,咬着唇也压抑不住口里破碎悠长的哦声。 事后,她浑身兀哆嗦得仿佛花枝微颤,徐知诰微喘着抚着她的背脊抱了她一会儿,才起身擦拭穿衣,她满怀幽怨,果然听到徐知诰说还有事没办,她就问了句何时再来 ”你怀着身子,大后日吧.” 徐知诰的清冽声音里残存着满足的粗嘎,又冷又沙的,很撩哧人,虽然语焉不详,可她却听懂了,她想说只是来看她一眼也是可以呀,可这话她也说不出口,她心知肚明,只要人来了她就心痒难熬呀. ☆、第118章 空庭月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就想起昨天她花重金买来的小厮,梳洗一番,又吃了早饭,就差丫头去把人领过来。 人领过来,她和喜鹊都有点愣神。 这就是昨天那个卖身的孩子?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差别,只是府里普通小厮的青衣小帽,却生生穿出小玉树刮风的感觉,就是瘦点儿,那张脸,眉毛浓挺匀长,眼睛细长的有点似狐狸眼似的,挺直的鼻梁,弧度美好的薄唇,生比小姑娘还要好看,但也不娘气,只让人感到干净舒服。 而且小小年纪,站在那里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很是难得。 陈三,原来也是个殷富大户家的嫡子,家里良田百顷仓谷堆盈,就是大旱饥荒,盗民四起,流匪不断,最后他们家被洗劫一空,才流落外地。 这陈三什么的,应该只是排行小名,大概是落了难,不愿再提起。 任桃华越到后来越是惊喜,这孩子虽谦辞是粗通文墨,可后来取纸笔画他母亲兄长的小像,一挥而就,笔墨酣畅栩栩如生,画功竟然不错,以此类推,大概其它的方面也是不差的。 她把她的意思说了,就是也不限定三十两金,她必帮他找到亲人的下落,让他们一家团圆。 那陈三动容,目光闪动,深深揖了一礼,“夫人恩德,今世若不能报答,来生必结草衔环。” 任桃华道,“你莫称我夫人,在这偌大的徐府里,我只是个姨娘,不过我也先跟你讲明,你也不算这府里的编制,你的用度开支工钱都从我的私房里出,明白吗?” 陈三点点头,轻声道,“明白,我只有您一个主人。“ 陈三离去后,她打了个呵欠,又去补觉,然后气闷就出去绕了一圈,回来望着喜鹊呈上来的厚厚的一叠东西,简直傻眼了。 “为什么不丢掉?”她面红耳赤,几乎是疾言厉色的。 喜鹊自打来她跟前后还没被她这么凶过,一时间都有些结巴了,“姨娘,这扔了,白瞎了,你看,洗完了跟新的一样。” 任桃华瞅瞅,是跟新的似的,雪白雪白的,可是,她怎么就觉得那么别扭,关键是那上面除了她的,还有徐知诰的,他们好了两回,都用了不少白绢,过程中用了不少,尤其事后,她起身时不时还有一波波的热流淌出来,象浪潮冲岸似的,废了她许多绢布,又不是一宿一宿的,真不知道徐大人怎么金关不固到这种地步。 若是别的丫头,她准会多想了,但是喜鹊,那就什么也别想了,就是节俭的本能趋使。 她把白绢夺下塞到枕下,轰了喜鹊出去,望着她的背影,后悔之情油然而生,她把一个未经□□的粗使丫头调到眼皮底下,当上等丫头用,是不是太随意了。 她又想,那个给陈三找娘的事不宜拖拉,这世道乱,早一天找到,就早点让陈三对自已死心踏地,只是这事,她出面,便是出上五十两金,也不定寻到人,还得求徐大人。 还有,她本意是想把这陈三当个管家的帐房之类的栽培,她积攒下些产业什么的也好有个精明的经管,可听陈三那意思,是想学些武艺,那有个文武双全的心腹,她更是乐见其成,最好让庄起和穆宜教他,只是这也得徐知诰首肯。 只是她也得等几天才能见到徐知诰,去找他?如今他那个新的勤勉堂规模扩张不说,还多了两个大丫头,春笙和春珊,把门把持得比峰岚还密不透风,门庭幽深,闲杂人等哪个都进不去。 她只能等,不过徐知诰却是提早了一天来,给了她一个惊喜,她嬉皮笑脸的问是不是想她了,徐大人横了她一下,那一眼秋波流转的,除了清冷傲慢,居然还带点娇横媚色,把她的小心脏都弄战栗了。 她抱着徐知诰亲够了,才把陈三的事说了。 “你可以用他,帮他寻找亲人和让穆宜教他学武,这个也可,不过要等两天,等我派出的人查清了根底再说,徐府不能收容来历不明的人。” 任桃华轻轻恩了声,虽然她觉得那孩子没撒谎,可是徐大人说查就查吧。 “今晚的月色真好。” “就是晚上有点热了。” “我这几天睡得不好,空庭对月总感到惆怅,今晚不走,陪陪我可好?” 她只是随口一说,好象是听到徐知诰恩了声,她恍恍惚惚的,是直到徐知诰在她身畔躺下来,她才敢置信。 她觉得,徐知诰今晚的心情一定很好,竟是主动的满足了她。 五月底的夜,还不是那么难熬,微开着窗,温暖的轻风薰薰然的,要水洗了之后,她倚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精实弹性的胸膛,只觉得无比安心踏实,渐渐的困倦袭来,她就沉沉的睡了。 只是半夜起来小解,回来瞅着徐知诰睡容,她满怀爱恋,情不自禁的去亲他,亲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往下摸索,她差点就摸到终点,却被人飞速按住了手,她抬眼望去,正望进徐知诰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那目光清明冷静,没有一丝睡意,这是醒了多久了。 徐知诰把她的手攥住拿上来,轻声道,“你身子重,安生点。” 她恩了声,又把头伏在他的肩窝处,只觉得心里满满的燥火,当头却是一盆冷下浇下来,水火交织,眼圈渐渐热了. 她轻啜泣了一会儿,就听得徐知诰的声音,清润,嘲弄,还带着一丝无奈。 “你不害臊吗?” 她停顿一下,是啊,天底下大概也没有一个妇人能为了这种事哭哭啼啼的,象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可她都要是两个娃娃的娘了,想到这儿,就更抹不开脸了,喉里的泣声变成了呜咽声。 直到徐知诰抱起她,脸伏下来,亲着她的傲然的巫峰,她才好过了些,被吸吮得春情渐起,触到那处,不禁破涕为笑,抱紧他的腰腹,“装模作样。” 话音一落,只觉得桃尖处一痛,她软绵绵的唤了好几声二哥哥,徐知诰才含糊恩了声,头也不抬,薄唇撮她的力道转柔,舌尖如灵蛇般的,含弄得她一阵酥一阵麻的,小腹深处空虚得越发难耐。 徐知诰扶着她柔软的腰肢,嘱着慢点,她娇羞万方又不胜春情,一边诅咒着他声音里明晃晃的笑意,一面又停不下来,囫囵吞下她夫婿的滋味太过妙不可言,她收不住缰,唉,她从什么时侯起变得这么荡了,下次一定要改,这次,就算了。 徐知诰揉着她的桃子轻轻抽着,牛刀小试,她已是犹如触电,嘤嘤喘息宛转承欢,恋恋不舍的咬含那生龙活虎,她绞得太紧,徐知诰骂了声妖精,声音嘶哑粗沙得厉害,她抬眼见他漆黑如墨却浓情绚绮的眼眸,下面又骤然加速,一下子就崩溃了,桃源决堤风紧浪深,她动情的抱着徐知诰急吻。 她落花流水丢盔卸甲得太早,深觉无颜,虽然她是女人,不存在什么尊严的问题,可是看见徐大人姿态优雅的抽出那余威犹存擦拭狼藉,她依然怦然心动,一面又感到愧疚,徐大人似乎没有出华,又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她想说她还可以,可是说了好象她这个孕妇多贪得无魇似的。 第二次速战速绝,也没出多少汗,就没要水,她身子亏乏,没多久就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后来徐知诰好象起身要了次水,洗了很久才回来睡。 没两天,那去查陈三底细的人就回转,查证他所言无误,就留下了人。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徐知诰隔个二三日来一回,最多不会超过三日,虽然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可是在整个徐府里,她却是唯一有宠的,据她所知,其它那几个姨娘处,至少在这些日子,徐知诰是不曾涉足的。 除了宋姨娘,和那个关了好几年的周姨娘,还有那个孤身住在东暖阁的吉祥,通房虽然还是通房,可是在那个象征着正房的东暖阁里,主位空悬,那吉祥俨然就是半个主子,因为曾是李氏的贴身婢女,她的地位很超然,有周嬷嬷捧着,她在新徐府的地位并不比生过子女的宋姨娘差。 她跟她们打过几回交道,除了那个从前没见过的周姨娘,宋姨娘和吉祥应该只是觉得,她只是和原来的夫人生得象,没有人相信,任氏的嫡女会认命去做一个姨娘。 她见到了四位小徐姑娘,几年不见,都出落得含苞待放,尤其是年芳十四岁的冰娘,更是亭亭玉立,俨然就是个大美人胚子,还在青涩,那细挑的凤眼已是风华初现。 那两个年纪小些的玉娘和落落,显然已经完全忘怀了她,清娘张大了嘴巴,喃喃道着真象啊,冰娘眼里也有错愕,但这个曾和她频繁朝夕又心思细密的小姑娘,她不知道那是认出了她还是也是觉得相似。 只是风闻要回到江都的景通却一直没有回归,不知道出了什么差头,徐温又改了主意。 不久,徐知诰派出的人就找到了陈三的兄长和母亲,见到了陈三的母亲聂氏,任桃华就明白了陈三为何生得那般好看,原来他娘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想她到了五十岁,也能象聂氏这么美,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本想把聂氏母子都留在院子里,可那陈三的兄长陈虎已是个壮年汉子,的确不宜留在内院,便求罗总管给他在庄子上安排了活儿,只留了那聂氏做针线活儿。 ☆、第119章 五更市 她身子愈重,徐知诰又往她院子里添了人手,一个助产经验丰富善于正胎位的非常有名气的稳婆桑婆,还有那个善于熬药膳的郑婆婆。 鉴于上次生产凶险,多了两个年纪大的在旁监看,她也是安心不少。 不过有些日子后,那桑婆却是欲言又止,终于有天闲聊时就悄悄数落道,”姨娘,你月份渐重,就不要老缠着爷。“ 把她造了个大红脸,敷衍道我晓得了。 桑婆摇摇头直叹息,那徐大人一来,就日上三竿才起,又坐立难安的跟郑婆婆讨药,她原以为是正值的大男人难免嗜欲,可是时间一久,她才观望出来,敢情是这位少年姨娘成日需索无度。 她想,这话,桑婆一定也跟徐知诰进言了,因为自那以后,他来的时侯就少了。 她知道无法怨桑婆,人家也是为了她好,可是她想他呀,想得抓心挠肝的。 不过她还想念景迁,听徐知诰说景迁十日之内就会回来一趟,她乐得一宿都没睡好觉。 她想给景迁给些东西,只是正值酷暑,天气闷热,白日出去也挑不仔细,这天就起了个大早,到了准提寺外街的鬼市。 江都府的坊市,在二年前徐知诰颁行的新政令下,黄昏之后不再锁门闭坊,禁止夜行,不但有了迟至三更的繁盛的夜市,五更时“鬼市”,也就是早市,又开张营业。 这时天还蒙蒙黑,日头螯伏一夜,温度下去还没上来,只觉得十分舒适。 她素衣履减珠饰,作寻常百姓的打扮,就是格外的白皙光致,幸好光线不乍亮堂,虽然没罩面纱,却也减了不少的眼珠,倒还算自在。 这里不但有来自中原各地的特产,最多的还是东海之外和西域之地的新奇玩异,还有少量来自北方的各种皮毛。 她是第一次来,走走看看的,十分稀奇,一边心中遗憾,她这早些日子就央着徐知诰陪她来,可惜这个时侯正是早朝光景,她也没抱希望。 她最后给景迁选了几方高丽墨,又买了张牛角弓,还挑选了几样从番邦过来她从没见过的东西,还买了一整张的水貂皮,见天光放亮,就唤了喜鹊回转,一转身,却呆住了。 身后人潮中,那高大挺拔英姿绝伦的年轻男人正皱着眉头瞧着她。 她走了几步,讪讪叫了声师父。 “怎么来江都了?” “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胡夷简略的说完,他原本没想再骚扰她平静的生活,只是来江都却听说徐知诰新宠了一个满姨娘,他不由自主的就想来看看,可是看了就发现原来这满丫竟是她,而且居然已是大腹便便,他一时间就压不住怒气了,上次生孩子差点没入鬼门关,徐知诰是怎么想的?再风光得意荣宠再盛,不也还是个姨娘? ”跟我来。“ 她犹豫了一下,跟上他。 这是一间胡同里偏僻的酒肆,里面的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个人,那正在打磕睡的伙计被掌柜的叫起来,睡眼惺松的招呼他们。 “你就任他这么糟践你?” 俩人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来,胡夷就开门见山,她思索了一会儿。 “师父,这不算啊,我心甘情愿,我出走了那么多次,他还能给我机会挽回,我很感激他的。” 胡夷沉默了一会儿,“若是后悔了,我在黑龙寨等你。” 任桃华瞧着他,不是说很清楚了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永远都是我师父。” 胡夷没再说什么,那伙计上来食物,俩人就默默吃着饭。 “我回去了。” 她觉得不应该和胡夷单独相处太久,胡夷点头站起来,临别时却抱了她一下,她师父抱一下弟子也没什么,可是在额上亲了一下就有些过分了,直到胡夷先行离去,她还在傻傻的楞着。 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却是大吃一惊。 那门口的桌子上坐着的男人,黑衣如墨身姿笔挺,青鬓俊容,好看得如同画上的小生般,又气度不俗的美貌相公,不是徐知诰又是谁? 喜鹊那张红扑扑的脸都变青白了,战战兢兢的站在徐知诰身后,一个劲的眼她使眼色。 她这个气啊,你现在才使眼色有个屁用,刚才乍不支会一声,这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她瞅了瞅桌了用了一半的饭食,心里瓦凉瓦凉的,这指定是来了一会儿了,别的不说,反正最后又抱又亲的肯定是瞧到了。 她硬着头皮在徐知诰对面坐下。 “来了多久了?“ “刚来。”徐知诰似笑非笑的。 这话没让她有多少安慰,徐知诰抽空过来,这本该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一件事,但是如今反而成了忐忑。 她挺到徐知诰吃完,贴心的扔了铜子,眼见徐知诰上了马车,她说了句喜鹊你做原来的马车,她快步过去,还好马车没有立即起动,她还来得及上车。 她上车时,徐知诰已靠在车壁坐稳,她在对面坐下来,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这人一张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也是波澜不起,半点没染怒色,还是飘逸出尘,一股子清高脱俗的神仙气息扑面而来,但她就是觉得心惊,所谓作贼心虚就是如斯。 见徐知诰闭上眼假寐,她想了想,靠过去,撒娇道,“我走得脚痛,你帮我揉揉。” 她把鞋子和罗袜脱了,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足来,拿过他搁在膝上的手,放在自个的足上。 她早就发现,徐知诰对自已的一双玉足情有独钟,十分偏爱,每次都会爱不释手百般怜惜。 徐知诰睁开眼垂眸看了一会儿,指腹移动,轻轻的给她揉着足底。 她看着,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不比她那双玉笋般鲜嫩的双足逊色,却带着温厚的暖度,指腹处的薄茧磨着她脆弱娇嫩的肌肤,力道不轻不重,一下一下的,真舒服啊,时间一久,马车晃荡着,仿佛飘荡在秋千,她后来都要睡着了,直到马车急刹,她才一下子惊醒了。 听随从来回,就是遇到了堵塞,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本来很宽敞的路挤了不少的马车,一时之间却是疏通不了。 和她狭路相逢的车马上应也是个官眷,随从颐指气使的很是张扬,直到听说是徐知诰府上才焉巴了下来。 这片堵塞得厉害,除了车马,还有不少的人,挤在一处,冲突起来,后来江都府衙官差又来了一帮,镇压,乱糟糟的人群骚动,挤挤碴碴的,乱成一团, “下车吧,戴上帽子。” 这种态势没有个把时辰是疏通不了的,只有下车步行,从那边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她穿上鞋子,戴上帷帽,才随着徐知诰下了车。 他们下车,往那边一走,就已有那站在一旁指挥的官差头领就发现了,过来请安。 “怎么回事?” “镇海节度判官、楚州团练使陈彦谦大人去世,去府上吊唁的人多。” 徐知诰点点头道去疏散吧。 那头领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那个大腹便便戴着帷帽的大概就是满姨娘了吧,名不虚传,看不见脸都觉得风姿绰约。 任桃华却是心神恍惚,她适才看到了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任莲洁,领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那是她儿子吧,她望着自个的神情很是古怪,是认出了还是没认出? 徐知诰牵着她,步行很快就到了徐府,进了府门就松开了她。 她跟了一道,到了一个岔道,她才想起来,这一左一右两条路,正好是分水岭,右面的通向她的院子,左面的通往勤勉堂。 徐知诰脚步不停的往左边走,她顿了片刻,也跟在了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别的随从都远远的跟在后面。 离勤勉堂大约数丈,已看得见翘角飞檐,徐知诰却停了下来,她猝不及防,急急的收住脚,虽然撞上去,却正好和他面对面的站立。 “你跟我做什么?” 她一噎,是啊,片刻后才软软的道,“我想你了,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 “想我想到去和情郎幽会?” “他不是,我跟他是清白的。“ 她不知道徐知诰失去多少记忆,那看起来还与正常人无异,如果他记不起她和胡夷那一段纠缠,那她也不想再跟他提起来,她只是清楚的说出他们没有关系。 只是听了这话,徐知诰火气都要压不住了,黑着脸提步又要走,急得一把就抱住了他。 “你晚上来看我。“ 徐知诰低首瞅了她,扳起她的脸来,薄唇压下来摩擦她的米分唇,又含着她的唇瓣吮了一会儿,她正等着唇舌交缠的热吻,他却撤开了唇,淡淡的道,“我这些日子不过去,你怀着身子,总该节制些。” 她眼睁睁的看着人远去,她无语之极,她比窦娥还冤,这人看起来大度,却是个小肚鸡肠的,别人抱她一下,就又冷着她了,要说,本来也不算热乎。 她垂头丧气的回去,喜鹊才抱着东西回来,见她的样子,就直念她,说她大庭广众和男人搂搂抱抱,难怪爷不乐意,这也就是爷宽容和气,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说是在大户人家,这要在她们村里,也都够浸猪笼了。 她白楞喜鹊一眼,喜鹊才住了口。 一连几天,她都差喜鹊给徐知诰送吃食,自然都是她亲手做的,以示诚意。 “把这个给徐大人送去。” 喜鹊头疼的看着那碗汤水,这一天送三回,那勤勉堂里的春笙和春珊两个,那不耐烦和惊愕早掩饰不住了,她都怯步了,可是看主子一脸的认真,唉,不情不愿的端起了汤往外走。 “慢着。” 这次喜鹊却让陈三给拦住了。 “想大人早点来,从今天起就别送了。” 这话不但让喜鹊一脸茫然,任桃华也惊住了,这样也行?可是这些时日相处,这陈三虽然年纪小,可是个聪慧剔透的,他的话也许是有点谱,即是如此,任桃华就召回了喜鹊。 只是一等两天,她看着陈三的眼光就难免哀怨了。 第三日头上,徐知诰没来,峰岚却来了,询问怎么不送吃食了? 任桃华眼前一亮,“是大人让你来问的?” 峰岚板着脸,“不是,就是大人最近胃口不太好,姨娘做的东西,很好吃,就继续做些才好。” 任桃华失落得不想再说下去,听陈三在一旁却说,“大人这些日子没怎么过来,姨娘天天以泪洗面的,对身子太不利了,长此下去,怕是要影响到肚里的孩子。” 任桃华看了眼陈三,深觉这个手下买得不贵了,峰岚来得太突然,要不她也会嘱咐喜鹊这么说了,虽然以泪洗面有点夸大,但是让喜鹊来说,绝对不会比这说得好. ☆、第120章 白驹隙 即递了话,她就有了丝期盼,只是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狠心的人一直也没来。 而且不是答应让景迁回来吗,这些天却也没信了。 时值酷暑,天气又热得让人烦闷,她就常常到水边纳凉。 这栋由吴主赐下的新宅子面积很大,光园子就有两三个,这进的园里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勿勿而过的小厮婢女,她也不禁想起罗总管时常挂在嘴边的感叹,就是徐府宅子大,就是人口太少了。 她在水边倚栏坐了一会儿,却见小丫头花丹勿勿跑了来。 ”姨娘,你快去看看吧,喜鹊姐姐让人打了。“ 她一边走着一面听小丫头说着情况,这些日子她失宠的消息也传遍了徐府,世态炎凉,底下的人就有些怠慢了。 她手底下的碧珍去给她取鱼汤,没想到估计到了火侯,去了东西却还没做好,那杨婆子却在做桂花糕,说是二小姐病了就想吃这个,可她分明看到还有一个灶是空着的,就不能一边熬着一边做吗,那杨婆却说一心没法二用,任桃华前些日子有宠,那碧珍是受追捧讨好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就和那杨婆子吵了起来,后来两人动起手来,老婆子彪悍,碧珍脸上被抓了好几道伤口。 回去碧珍就跟喜鹊说,她受了委屈,自然是添油加醋,把那婆子三分的不是说成了九分,偏偏喜鹊是个侠义心肠的,看她伤得可怜,又不忿主子委屈,一气之下就去找杨婆子算帐,那杨婆子虽然凶,可是却不是干惯粗活的喜鹊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找周嬷嬷告状去了。 然后周嬷嬷就差人来押了喜鹊过去,说是要杖责。 她心急如焚,途中看到徐知诰和周宗一边说话一边走着过来,她都特意绕了过去。 两人赶到的时侯,那周嬷嬷坐在上首,连宋姨娘和吉祥都在,都搬了凳子在观望,喜鹊已是挨了好几棍,见了她满眼求救。 “住手。” 她好说歹说,那周嬷嬷就是不肯放人。说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周嬷嬷手底下就不能出这种无法无天的狂婢。 “她是我的婢女,要管教也是我来,不劳周嬷嬷费心。” 周嬷嬷笑了笑,“姨娘有所不知,这徐府里也没个主母,爷给的权利,这一大家子的婢女仆妇,可都是归我周嬷嬷□□,若是犯了错,自然也是我老婆子做这个恶人,这三十杖,一杖也不能少。“ 任桃华气得浑身发抖,还三十杖,喜鹊再壮实,怕也得没了半条命,转头对在一旁怯生生的碧珍说道,“去找爷,让他马上过来,” 碧珍愣了半响,可不只是她,满院子的人都有点愣神,徐大人那么忙,你上下嘴皮子一动,说让他来就让他来,而且这种命令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大人就是任你呼来喝去吗 见碧珍不动弹,任桃华瞪了她一眼,你惹下的祸却教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这点小事也不能做? 碧珍硬着头皮往外面走,话是要递的,可是这话可不能照搬,委婉些吧。 宋姨娘笑道,“嬷嬷,其实这都是小事,就算了吧。” 周嬷嬷笑了笑,心里却在冷哼,小事?那你们都跑来看什么热闹,不过是想看看这位乡下宠姬怎么被打脸的吧。 周嬷嬷是没想到徐知诰会来,见徐知诰和周宗跟在碧珍身后出现,老脸上都出现惊诧了。 虽然板着张脸,这还真来了。 徐知诰处理得很快,那杨婆子和碧珍各罚六个月的月钱,喜鹊即已挨了数棍,就不再处罚。 任桃华觉得既然见到了本尊,就一定不能放过,她相思良久,也顾不得许多,这时就过去拉住了徐知诰的手不放,情难自禁,又厚颜踮脚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这众目睽睽的,她余光看见宋姨娘和吉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陪我回去吧。” “我晚上过去。” 任桃华喜孜孜的去了。 周宗笑道,“徐大人真是印累绶若治阿之宰,不但要操心国事,还得兼顾后宅琐事,能者多劳啊。” 他拍马屁已成习惯,话毕见徐知诰瞥了他一眼,才觉失言,他这顶头上司不会以为他在讥讽他吧。 不过,这满姨娘和原来的夫人是真象,就是举动行为不太一样,倒底不是名门闺秀,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男人?不过乡下丫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晚上,任桃华再见到徐知诰,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场风波成了契机,她赏了喜鹊,却不太敢赏始作甬者碧珍,徐知诰有言在先,这爱搬弄是非的,就算留着,她也得好好管教着。 他们就算和好了吧,自那么后,徐知诰再也没冷落过她,大多数时侯都会来歇宿,倒比从前还要勤了。 景迁没几天就回来了,见她成了姨娘也没多大惊异,就问了句姨娘病好了? 她后来就明白了,原来徐知诰对景迁说了她是生了重病,去养着了,她感动得不行,晚上又对徐知诰多了几许柔情,不过徐大人好象不太习惯。 他们就算是和好了吧,可是任桃华总觉得,徐知诰在惩罚她,每天入睡前,都抱着她亲个不停,把她亲得春情澎湃不能自已才睡,就是不动真章,当然她到了后三个月,以她身子也不能做什么了,可是这么不是折磨人吗? 当然,她也安慰自个,能抱俊美无俦风华绝代的徐大人便只是纯睡觉,也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只是这日子不知什么时侯才是个头? 日子流逝着,暑天过去,迎天秋天,又渐渐寒冷,她在九月中旬顺利产下一女,取名卿芳。 她这次还是有些奶水的,那个提早预备的迟奶娘只是偶尔用得上。 满月时,她就瞧出来了,这次这个丫头片子,完全象她,脸形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象,只有那飞扬的眉随了徐知诰,她就想,还好有个地方是象徐知诰的。 小丫头不太闹人,她挺喜欢的,只是后来就有些吃味了。 徐知诰显然太喜欢这个丫头了,每天一进屋,就抱着孩子逗不撒手,看她的眼光都少了,有时侯在勤勉居过不来的时侯,还会差人把小丫头抱过去。 她也不好意思跟亲生女儿吃醋,就只好转移注意力。 不过她不打算也不行了,身为一个姨娘,她每月只有二贯钱,加上新出生的小卿芳有四贯的月钱,可是院子里的庞大开销,这些就是杯水车薪了。 她手头只有些死钱,终究花着没底气,就拿这些钱去买了两间铺子,都不是在繁华地带,她财力不足,这样铺子才能一口气买下两间。 这两间铺子经营太过惨淡,虽不至亏损,可一年下来盈余也是不多,改换行业重新开张势在必行。 只是她毫无头绪,后来就寻了姬副总管一块去。 姬副总管掌管着徐知诰外面大部分的产业,善于经营管理,有他参谋,任桃华茅塞顿开。 “就照你说的,这两间铺子,一间就开香水堂,另一间做绣坊吧。” 所谓香水堂就是大众澡堂,这片儿的平民百姓居多,这是极合适的,还有绣坊,只要绣娘手艺好,做出了口碑,就没有地段不好之说。 没等她开始正式张罗,却接到了吴太妃六十寿诞的请柬。 自打她生下孩子坐完月子,这请柬就如雪片般的飞来,她闭门锁户,只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甚至连任莲洁来拜贴,她也只是推脱着。 可是这吴太妃却是当今主上杨溥的亲生母亲,就算是徐知诰在表面上也是对她礼数周到,她一个妾室,要是不识抬举,不是给徐大人脸上抹黑吗? 只是去了怕是要见到许多熟面孔,她有点怯步,思前想后,那天一早就让喜鹊给她装扮涂米分。 喜鹊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她照了照镜子,此生从未如此的象个村姑。 大红脸蛋,浓粗的弯眉,鲜艳欲滴的唇,美丽还是美丽的,只是无比俗艳,瞅着倒是不同了。 喜鹊也觉不好,她从来没做过这活儿,第一次难免生涩,就问要不要重画。 “不用不用,我很满意。” 她把小卿芳托了付给迟奶娘,领了喜鹊和陈三去,到了那太妃府上,一拿请柬,那太妃倒是着了一个很有些威严的婆子来迎接她。 她入了堂,那大堂里满座的宾朋,一时间却鸦雀无声,都在想,这鼎鼎大名的满姨娘,怎么和原来的徐夫人那么相似,只是这品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这大山里出来的丫头的乡土味原是难以去除的。 只是那些妇人贵女们紧接着却想到了什么,心头都是莫名的滋味. ☆、第121章 墨色绮 太妃寿诞宾客盈门,除了她们这一众女眷,那些男宾都是在前庭由庐江郡公杨濛设宴招呼着。 杨濛坐在主位,看着宾席的人纷纷去巴结两位徐大人,心思晦涩,杨氏,终究是大势已去了吗,他不甘心啊。 不过,只要徐氏内斗,两虎相争,杨氏就还能坐着江山。 据他所知,这两年徐温年纪老迈,早有废杨自立之意,却都让徐知诰暗地里阻挠给搅黄了,他当然不会象杨溥一样,以为徐爱卿是忠君爱民的大大良臣,不过是徐温篡逆对于他更为不利罢了。 他甚至希望徐老贼再多活几年,有他扶持着,徐知询就有和徐知诰一战之力,消磨得越久越好,到最后两败俱伤,杨氏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东山再起重整山河。 他心里有数,当年跟随父亲打天下的宿老旧将多数健在,有一部分还是拥戴杨氏的。 至少太尉李德诚,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周本这两位元勋还没在徐氏一党,外面还有两镇节度他也有把握能调动,只是这些,对付实力强大的徐氏,还是不够的。 而且,他看着和众人谈笑把酒的徐和诰,相比较已是日薄西山的徐温,这个风华正茂的笑面虎才是最让人忌惮的,唉,当初父亲若不收留他,就不会有今日的徐知诰,如果没有他,这时只要徐温一死,他收拾徐知询还是有把握的,事到如今反要暗中给徐知询添些助力了。 最近那件贪渎案,马上就会把徐知诰得意门生周廷玉给卷进去了。 时值北方政局变幻,战乱不断,许多士人南下,徐知诰对他们加以笼络,更是提拔了一部分人入仕,这周廷玉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年纪轻,徐知诰委以重任,又才能卓著,升迁极快。 这次若是周廷玉无法脱了干系,那就等于卸了徐知诰一条臂膀,可比收拾了那个只知道溜虚拍马的周宗和名气大于能力的宋齐丘强多了。 想到他能让徐知诰焦头烂额的场景,杨濛觉得好受了许多。 那边任明堂也端了盏过去,“贤婿,满饮此杯。” 一旁的王令谋暗暗咒骂了声,老匹夫,你姑娘不安于室跟人跑了,你还一口一个贤婿的,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吧。 不过当事人却似不以为仵,缓缓举杯和他干了,任明堂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虽然任桃华再三叮嘱,任子禹深思熟虑,还是单独将这事告知了任明堂,任明堂震惊之后,虽然怒其不争,但也绝没有让她和徐知诰一刀两断远嫁的意思,天底下有几个徐二郎,就算是作妾室,那些高门贵女不也得前赴后继的,何况任氏的基业都在吴地。 他今日也有试探的意思,这一声贤婿,徐知诰至少是没有排斥之意的,这事看来是有转寰余地的。 正在觥筹交错间,听人来禀吴王杨溥已到府门,杨濛及众臣急忙出去迎接。 后堂里,却是热闹欢腾的。 任桃华给太妃请了安,太妃语气和蔼的和她聊了几句,就让她入席了。 她扫了几圈后堂里的众女,人来得够齐的,差不多熟识的都在了,当初待嫁少女们大多已作妇人妆,新的贵女们是一茬小嫩芽,都是生面孔,最令她惊吓的是,那个以才貌双全闻名吴地的王彩莺居然还待字,都莫说二九,她不得超过双十年华了。 这些人看她的目光也让她放心了,谁也没往她就是原来的徐夫人上面想,她这个满姨娘的形象已饱满的树立起来了。 太妃富泰雍容,笑眯眯的不怎么说话,最活跃的就是永安郡主杨凤。 杨凤张罗了一阵击鼓传花,行酒令,又说活动活动,投壶吧,有彩头。 这杨凤郡主作风彪悍,是赫赫有名的,当初为笼络人心,被兄长杨渥嫁与一个姓蒋的武将,她嫌弃那武将粗鲁没情趣,没过几年就跑回来了,在江都独自立府过起了日子,这也就罢了,居然不甘寂寞,在府里豢养了许多美少年,过得如鱼得水。 此时不比盛唐,风气保守,这杨凤倒也不是公然养的,隐隐晦晦只是说养着优伶,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在江都早就无人不知。 一场比试下来,任桃华看着彩头,第二名的彩头,居然是三名优伶。 拔得头筹的是太尉李德诚的嫡次女李慕雪,彩头是串玛瑙手珠,是太妃从手腕上摘下来的。 第二名的彩头是杨凤郡主出的,很是别出心载,三名美少年,长得一模一样,三胞胎,虽然说是优伶,可是杨凤出手,众妇都是心明镜的,这大概根本就不是正八经的优伶。 这彩头一出手,举座皆惊,太妃也是连连使眼色,这未免玩过了,而且你也不看看这得第二名的是谁,你给徐知诰宠妾送美少年? 杨溥和王妃王氏同来拜寿,几个大臣尾随,给太妃磕过头之后,见庭中热闹,一时间就也没走。 杨凤笑嘻嘻的望了杨溥身后的徐知诰一眼,目光挑衅,见他面无表情,有点无趣,本来没这个彩头的,她就是想隔应一下他,她杨凤幕下之宾何其多也,偏偏就拿不下来这位名满吴地的徐二郎,她百般撩拔,心中是又爱又恨,牙痒痒的,却是无计可施。 任桃华想,她若知道徐知诰也来,她就不来了,那太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人请柬也要分着下,若知道投壶的彩头这么劲爆,她也绝计不会下场。 那吴主杨溥却不知她身份,见杨凤促狭,一时间又好奇又好笑,就也召问了下这位得了重彩的少年妇人,一问得身份,却是有些头疼了,骂了句成何体统,不过太妃生日,也不好发作,就急忙招呼了人离去。 临走时,杨凤郡主说把人随后就给她送到府上,后来娇笑着又在她耳边添了句话,“满姨娘,若把你家男人送我一夜,我送你十个美少年。” 她气得回了一句,“一百个也不换。” 回到府里刚到中午,不一会儿,杨凤就差人把那三个烫手山芋给送过来了。 她让喜鹊去请罗总管商量卖人的事,罗总管人来了,她提了这个碴儿,罗总管却说大人已吩咐过,这三人先安顿到锁云阁,他留着有用。 她忽然间就可怜起少年们了,可是在那之前,她还是先把自个清白了吧。 她硬着头皮来到了勤勉堂,重新立府以后,这个新的书房她是一次都没踏足过。 果不其然,春珊春笙两个铁面无私,她这个宠妾也没得到特别关照,说是爷午睡时间谁也不能打扰,更别说给通禀一声了。 她正想说下午再来,却听见峰岚的声音道,“让她进去吧。” 虽然语气还那么死板,可是她却觉得如纶圣音,有个这两丫头作比较,峰岚还是挺可爱的。 她进了院子,门庭里果然宽广了许多,那院子差不多都有半个花园大了,里面假山池水凉亭一应俱全,远远的,峰岚就指着一间紧闭的房门道,“进去吧,若爷还未起,就等一等。“ 她挺意外,竟然不通报一声,也不及多想,走过青石板过道上了前廓,认准了房门,轻轻推门进了去。 这应该是间寝室,外间空无一人,她悄悄往里间走的时侯,徐知诰从里面出了来。 她第一眼就觉得异样,惯常的墨色衣衫,神色端肃,徐大人还是威严俊美得夺人心神,可怎么看都不大自然,大概是脸色有点潮红,那丹凤眼秋波流转间太过绮丽,见是她,徐知诰诧异一晃而过,问道,“怎么来了?” 她忽略心头的疑惑,直接说明来意,“我要知道彩头是那个,就不会比的。” “我知道。”徐知诰道,声线低沉沙哑得厉害。 她万没料到竟如此轻易,心头一松,就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头了,这屋里的气味,那种浓靡醇厚的香味,她很熟悉,每次两人那个之后,屋子里也会萦满了这种味道。 再联想到门口那俩个身段丰饶容貌绝俏的丫头,她脑子就嗡的一声,那种画面她只要想一下她都受不了。 难怪,她后三个月,加上坐月子也有月余,算起来,也有四个多月了,一直不碰她,期间她熬不住直闹,他用手满足过她几次,她还觉得愧疚来着,可原来人家早就在勤勉堂金屋藏娇了啊。 这时徐知诰已到了跟前,轻轻一扯,把她抱了个满怀,低头嗅着她的秀发,继尔含住了她的细白的耳垂。 任桃华却正是心头火起,眼见他的颈项近在咫尺,张口就咬下去。 徐知诰停滞了一下,含糊的哄了句宝宝,她怒得不行,根本不理,还咬着,徐知诰也没再吱声,又继续亲着她,就算是柔情似水的她也不解恨,牙根紧咬深深的陷入了肉里,徐知诰恍似不觉,吭都没吭声,她就想到还是咬得轻了,直到她发觉嘴里有了血腥气才住了口。 看到被自个咬得牙印深深鲜血淋漓的伤处,她心里一痛,只是心里又恨又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傻在了当场,却听徐知诰淡淡的道,“你自已瞧着。” 她傻傻地看着,一张素水雪净的俏脸越来越红,直到结束,她也不敢置信,天光化日之下,她竟然全程目睹了一场男人的独角戏,虽然是自个夫婿的,她也极端的羞涩,更为难堪的是,那指间鏖战,优雅与粗俗的无尽缠绵,竟令她生出了渴望,伴随着男人销魂的微喘和战粟的释放,那种感觉越来越茁壮,几乎吞没了她。 ☆、第122章 美人鱼 天空乌云蔽日,刚过晌午头,那天色已是昏黄的暗,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由小至大,渐至纷 扬,整个江都府都已被雪色覆笼。 那小厮伍麦拿着扫帚清理着门前的雪,一边埋怨着,这上午还是晴光日丽的,怎突然就变了天呢,本来和后院的那小哥几个约好了,下午没事就聚在一块掷掷骰子,这下又黄了,眼瞅着这雪大概得下一下午。 他们这重华馆,不比寻常人家,做的就是这种迎客送往的生意,大门前院口那是得时刻整洁着,所以只要是下了雪,他们就一丝懒也偷不着了。 另一个迎客的小厮鲁齐抄着袖子,站在大门口,冷得跺着脚直转圈,转回来却发现那前面的风簌簌的雪幕中,有一辆马车驶过来了,虽然模糊但看得仔细,就是一辆很常见匹马单车,青呢车厢,马倒是匹很神骏的紫骝,车夫戴着斗笠,个子高挑颀长。 渐行渐近,紫骝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口白气,停了下来。 那车夫跳下车,那鲁齐和伍麦都是一楞,这车夫未免俊得太不象话了吧,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年纪,朴素合身的墨色衣衫,面如敷米分眉似青峦,清冷冷的丹凤眼,生得好不说,那通身的气派不俗的风度,就那江都的名公子名士们中的翘楚他们都见过,象沈焕严续那等名公子,才子冯延己,名士周廷玉,还有那数岁不大的李慕风,哪一个比起这个车夫来,都逊色些。 那车夫把马鞭扔给他们,说了句,“还有院吗?” 声音清凉如玉石清泉,悦耳之极,还带着久居上位的笃定。 鲁齐那俩人此时也看出这不是个真正的车夫了,赶紧陪笑道,“有,有,您请。” 那人却转身走到马车前,掀帘道下来吧,然后就从车上掺下来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浑身都裹在一件连帽的银红织锦氅衣里,只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俏生生的杏子脸来,眼波澄澈如星,那两小厮都傻眼了,这是天上的嫦娥跑下来了吧。 鲁齐不敢多看,赶紧引着俩人入了大门,进入前庭大厅。 重华馆乃是江都府数一数二的会馆,官宦宴客,名士聚会,还提供私情幽`会之所,并且也蓄有家`妓优伶之类,不但吹拉弹唱,也提供枕`席服务,不过那品质上乘,却绝非一般勾栏可比。 那重华馆的老板娘桂娘阅人无数,自然看出这如玉树琼芝般的一对璧人绝非常人,且不说那少年美妇头上的指头大小珠子价值连城,就是那衣着与布衣无异的美貌官人,年纪轻轻的,那身隐于无形的威势,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在几个人身上见过,可这江都的达官贵人,除了少数几个不爱风月场所的,那她都是认遍了的。 她一边在几个人中猜度着,一边亲自领了他们去。 这两个却正是徐知诰和任桃华,他们挑了冬园中的脂兰院,等那玉娘离去,任桃华瞅着徐知诰直乐,能把人拐出来,她也没想到。 那时侯她眼见得徐知诰事毕优雅的整衣系带,就眼巴巴的,只是她即明就里,也就不好意思再去压榨已是梅开二度的徐知诰,绞尽脑汁,还是问了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否? 徐知诰当时眯眼看了她半天,终于皮笑肉不笑动了动唇,说不竭。 可是这时侯,峰岚却来回说是宋冉来了,正在书房侯着,她不让徐知诰去,后来就把徐知诰缠出来了,能让那个从前让她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的宋师傅在书房空等,她心里是洋洋得意的,只是不太敢张扬。 徐知诰横了她一眼,“去洗吧。” 这重华馆居然有温泉,而且引到了院子里,不知是怎么个操作法,她也不知,不过这大冬天的,能在室内泡温泉,那是何等的享受。 她脱了衣服,脚刚刚踩入池水里,就打了个激令,寒气就直往外冒,等半个身子浸入,更是浑身暖洋洋的,她舒服的泡了会儿,却见徐知诰也走了进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徐知诰一件件的把衣服丢下,最后,她吞咽下了口水,自打回来后,她也没见过全景,徐大人的身材,似乎比蜀地时更为健美精实了,那完美的线条和结实有力的腹肌都让人眩晕,她看了一半就转移了目光,却听水花飞溅的声音,人似乎已下了池子。 雾气腾腾的,她看到徐知诰靠在池子边假寐,俩人泡了一会儿,却听徐知诰问了句用我帮你洗吗? 她欢喜起来,用,怎么不用,便移了过去。 徐知诰帮她洗了会儿,然后就扳起她的脸亲她,开始时温软柔情,后来又极尽缠绵,她觉得自个好象变成了那一池子荡漾波澜泉水里的美人鱼了。 她吃惊的看着徐知诰,他们无数次恩爱,她知晓他的耐力,可徐知诰老马识路般的提早入途,她不禁就想,这难道是忍不住了。 桂娘在外敲了阵门,却没听见回应,只好推门而进,把酒菜放在桌上,她本意是想来问问叫不歌妓唱曲什么的,可是刚放下东西,却听得里面传出女子抑扬宛转的呻`吟声,男人倒是一声不吭,不过那水声很大,简直象青龙搅海似的,可见里面战况很是激烈。 她老脸一红,心想这也太急了,正要提步离去,却听得那女子娇媚入`骨的声声唤着二郎,娇滴滴的说什么你再深点,又说亲亲我,她啐了一声,这浪得都及得上她底下最风`骚的了,正往外走着,却是灵光一闪,二郎,她知道这人的身份了,竟然是他,也就难怪是如此风采了。 事毕,任桃华被徐知诰抱回了床榻,她浑身倦怠,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这偃旗息鼓,不一会儿又雄`风再起,她的腰都要断了,原来真的有过吗?徐大人最后合计多少次,她也分辨不清,非神勇二字不能形容,她有气无力的想着,一边混沉沉的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说话的声音给惊醒过来,睁开眼却见芙蓉帐子早已放下,外面影影绰绰的。 “人马已暗中把重华馆包围了,连个苍蝇也飞也不出去。“ 这个年轻镇定的声音很耳熟,她听出来是徐知诰得力的心腹爱将马仁裕。 “先不要动手,等他把东西拍完,再抓人。” 徐知诰吩咐道,他特意放过了赵琦这个漏网之鱼,就是等他回来拿东西,抄家时搜出那份帐册和名单都是假的,那真的册子应该还不及转移,还在赵府的物品之中,这赵府之物一旦在重华馆春园锦绣阁里拍卖,赵琦果然按捺不住,虽然未亲自出马,却是差了人前来。 不知是谁从中做了手脚,居然陷害他的人,不过他把那假名册暂时压了下来,这份真名册水落石出,一切就迎刃而解。 这幕后的黑手是谁? 任桃华想,原以为这冤家是特意陪自个出来的,她美滋滋的,却原来是另有图谋,她白乐呵了。 徐知诰过来挑起了芙蓉帐,见她嘟着红唇,不太高兴,就问又怎么了? “马仁裕怎么没离京?” 徐知诰用指腹着她柔弱娇嫩的脸颊,轻笑,“我将清娘许配给他了,等冰娘的婚事一完结,就办他们的,以后就让他留在江都。“ 京畿六卫的一半兵马还在徐知询的心腹周廷望手里,留下马仁裕,分一部分兵权势再必行,明年,他不想再等了。 她想,这不是糟践这位年少有为武艺超群的马将军吗,清娘是远不及冰娘有姿色的,性子也鲁钝,哪一方面都配不上马仁裕的,真亏得马仁裕能应承下来,不过以他对徐知诰的忠心,别说只是娶他一个不太出色的女儿,就算娶个老妈子他也大概能干。 徐知诰说,清娘和玉娘俩个,玉娘虽然如花似玉的,那性情脾气却是不佳,马仁裕也不是个绵软性子的,那不得天天打架玩了,清娘虽条件差些,但娶妻娶德,相较而言,还是清娘合适些。 “都不合适,不如说给卿芳得了。” 她只是随口一句戏,并未想到她一语成谶,那对年龄悬殊的俊男美女,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是纠葛日深,难分难解。 “叫马仁裕等得头发白了再成亲?” 她被斥得不太高兴,又听徐知诰说,这重华馆的温泉也不是真正的,不过是加了上等药草的温水,他在郊外买了个庄子,那里面可以引进活水温泉,正在建着,过些日子就领她去,才欢喜起来。 不过想起她曾把徐知诰送她的庄子卖掉挥霍一光的事,她就有些心虚,还好徐知诰应是不记得的。 马仁裕把人抓了后,他们就返回了家,不知徐知诰是怎么安抚宋冉的,反正那刚刚返回江都的宋冉没来寻她的晦气。 自打上次徐知诰为应她之唤前来营救喜鹊,那周嬷嬷就有了顾忌,自她以下,更是人人都直避她的锋芒。 她这个满姨娘的日子如鱼得水,直到顺义七年初,,那一年风云变幻,太过跌宕起伏,她事后想起,还如在梦中。 ☆、第123章 坊间注 顺义七年,吴王杨溥称帝,改元乾贞。 掌控吴政二十余的权相徐温病逝,也有风言风语说徐温不是死于金陵,而是横死异乡,只是连李氏都一口咬定徐温是在都督府病重身亡,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 徐知询奔丧金陵,后被吴主召回,携兵入宫,以谋逆罪被押,其党羽周廷望等一一被削职贬爵。 自此徐氏大权全盘落入徐温养子徐知诰之手。 不过吴地老百姓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位年轻的左仆射兼参知政事的家宅私事。 徐知诰正式接掌的徐氏大权以后,吴地大势已定,那些元老宿将们纷纷盯紧了他空悬六年之久的正室位置,谁都心知肚明,将来,那应该不只是个王妃之位。 坊间也在下注,司徒兼同平章事王令谋之独女王彩莺,中书令周本的嫡幺女周慕雪,李德诚的长房嫡孙女李艳琳,马军都指挥使柴再用嫡次女柴兰韵,新的右卫军上将军钟泰章之女钟宝婷,再加个那个一直荣宠不衰的满姨娘,成为问鼎徐夫人之位的热门人选。 喜鹊回来,满面气愤的和任桃华学说起这事,说现在街头巷尾的都在议论这事,那金辉赌坊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拿徐大人的后宅说事。 “姨娘,你给我拿点钱,我去给你押上一百两。” 任桃华白了她一眼,这是凑的什么热闹,没等她说话,听陈三已是斥了喜鹊胡闹。 “碧珍,你今儿有空就到处去打听打听,看这几日都有谁来拜房爷了,能打听到爷去拜访谁了更好,跟勤勉居的丫头小厮们走得近些,看能不能打听到爷的意思,有意娶谁。” 任桃华正要夸赞陈三,听到陈三这话就打住了,这也是要下注吧,而且直接把自个能当正室的可能性排除了,可真冷静啊,只能说,虽然没喜鹊忠心,可比喜鹊会赚钱多了。 其实也不能怪陈三,那些老百姓们瞎哄哄不算,以常理度之,别说这等勋贵人家,便是寻常商贾富户也少有将姨娘转正立为大妇的范例,他的想法无可厚非。 那边碧珍不太情愿的应了声,那勤勉居里的丫头小厮们个个眼高于顶,她哪有本事和他们搭上,不过陈三即说了,她也不敢不应,毕竟陈小三现在是姨娘倚重的人。 碧珍打听了一些日子,终究是一无所获,没等她的结果出来,那正主却寻上门来了。 “你就是满姨娘?” 钟宝婷看着任桃华,其实她多此一问,若不是美得人间颜色无尘土,一个乡野村姑,又哪能得徐二郎那般神仙般人物的垂青,心无旁骛,后宅独宠? 任桃华也打量着对面的小姑娘,取代周廷望之位的右位上将军钟泰章之女钟宝婷,水灵灵的,超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象早春枝头朵含苞待放的杏花骨朵,娇嫩清新。 “你找我何事?” 钟宝婷哼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你身为姨娘,那种成日勾引爷们的狐媚行迳,以前也就罢了,这宅子里也没个主事的,以后,就要谨守本份,每日晨昏定省,好好学着规矩。“ 听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觉得好笑了,“你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 钟宝婷抬了抬下巴,“就凭我是未来正经的徐夫人,徐大人大前日已上门向我爹提亲。” 虽然她爹没明说,只说是跟徐府结了亲,那还有谁,她母亲和奶娘都是知情了的,虽然喜气洋洋的,可对于那个宠冠后宅的满姨娘总是有些忧虑,担心钟宝婷震唬不住她,都有轮番上阵教授她经验,这钟宝婷被整整操练了两天,今天就忍不住跑来看看了。 任桃华看了眼陈三的脸色,心往下沉,钟宝婷小姑娘这模样不象是信口雌黄,而且,她也不敢造这种谣,除非确有其事。 那个冤家那忽冷忽热的性情和阴晴不定的脾气已是很久没有发作了,她还以为,他们已然重归于好了,没想到,却是还要再娶新妇。 钟宝婷小姑娘颐指气使的,她心情极差,也爱理不理,那钟小姐最后气得掴了她一耳光。 任桃华正如丧考妣着,此时挨了一掴气往上冲,扯着她就往外走,钟宝婷一时冲动也心虚起来,却觉这满姨娘力气极大,她居然挣不开,只好一路跌跌撞撞的随着她。 勤勉居的春笙和春珊见满姨娘气势汹汹而来,说是要见徐知诰,本来只是说了不在,后来想起峰岚的警告,犹豫一下倒是告诉了她徐知诰的具体所在。 八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是凉爽,就算是正午当头也并不烤人,徐知诰和骆知祥在凉亭里下棋,周廷玉,周宗,宋冉,还有几个面孔陌生的儒生也在旁围观。 “再三天,你们就去赴任吧。” 那几个儒生闻言齐声道,“多谢大人提携。” 骆知祥看徐知诰落了一子,赞了声好棋,他此言一语双关,虽是徐温已除,但吴地割据势力太过强大,各路将领都拥将自重,徐知诰如今的实力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独自对付他们的联手。 一方给他们土地和钱帛,让他们享有特权,让他们不关心中央政权归属,一方面这些儒生皆是流落南方的士人,不但有才学,治理一方也是好手,让这些士人到地方上为官,取代那些掌权的将领,几年以后必是气象一新。 周宗正要称颂几句,他眼力好,看到不远处拉拉扯扯的过来两个人,就住了口,徐大人这是家宅不宁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要不要脚底抹油,可是已是来不及了。 众人这时都发现了,连下棋的两个也觉察到气氛不对,抬起头望去。 徐知诰脸色没变,却撩袍起了身,往亭子外走去。 “脸怎么弄的?“ 任桃华一鼓作气的寻到他,本来是想说看看你的新媳妇干的好事,但到嘴边却舍不得这么说了,想到冤家昨晚上甜言蜜语柔情缱绻,她把哄得心花怒放,原来却是临刑前的盛宴,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徐知诰没再询问她,冷冷的看向钟宝婷,“你说。” 钟宝婷从没如此近的和徐知诰打过交道,只觉得比从前远远看时更清俊貌美了,那身令人臣服的气场和如幽篁青松般的风度,那清冷却悦耳磁性的独特嗓音,让她心如鹿撞,想到不久以后这人就都归属自已了,更是神魂颠倒,此时被他冰冷的眼光一看,却是打了个寒噤,说不出话来。 还好,这时陈三已尾随而来,口齿清晰的叙述了经过。 他如实的回禀了过程,说得不偏不倚,倒没有一味的向着任桃华,钟宝婷暗中点头,这是个晓事的,知道以后这后宅是谁的天下。 徐知诰默默的听完,喊了声穆宜。 啪啪的清脆两声,任桃华吃惊的都止住眼泪了,这穆宜真不愧是徐知诰手下的第一走狗,打起女人来也毫不留情,这应声而下的两巴掌,把钟小姐那张小脸打得立马青起来,看那样都眼冒金星了,比她这只是红了的寒碜多了。 “把人送回去,告诉钟大人好好管教,成亲之前不许再出来。” 钟宝婷走后,徐知诰对她道,“回去用冰敷一敷,消了之后就让罗总管送你去任家,求任大人认了你做义女,找个吉日正式摆个席,住上两天,回来就直接搬到东暖阁住吧。” 此言一出,不但任桃华,现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虽然没明说,但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懂。 让原徐夫人的父亲认了她做女儿,回来搬入徐府的正房,这不是要扶正的前兆?若不是亲耳听到,谁也不会相信。 不只是坊间,就是在朝堂之中,大家也都有数,徐夫人的位置呼声最高的就是周本之女或李德诚之孙女,他们跟随杨隆演打天下,门生故吏遍植吴地,无论哪一个,娶到谁对徐知诰将来成事,都是如虎添冀大有裨助的。 宋冉脸色大变,欲言又止,想起前些日子徐知诰对自已的掏心肺腑,终究只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 任桃华回到她的房里,喜鹊一边给她拿冰敷着,一边笑道姨娘,我可赚到了,我把所有的钱都押到你身上了,一赔百呀。 陈三笑道,“这就是忠心自有回报。” 任桃华有些诧异,这陈三平日里是嗜财如命的,把她那两间店铺经营得风声水起,这时没赚到,不但没有一点懊恼之色,面上反而隐有喜色,真是反常了。 陈三微微一笑,比起那些金帛之物,他的主子做了徐夫人,那才是天大的喜事,连徐大人那数不清的产业都不算什么了。 任桃华一边敷着冰,一边回想起刚刚临时走徐知诰说,那钟宝婷是给景通定下的,不日就会下聘,她正讶异徐知诰没有悔婚的意思,却听徐知诰说了句她入门以后你就是她正经婆婆,这句话声音很小,别人应该听不到,但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微微笑起来,她的冤家,终于又亲手把徐夫人的位置还给她了,也不枉她卧薪尝胆了那么久。 ☆、第124章 神仙眷 任府大摆宴席,任明堂认了满姨娘为女,此举一出,满京哗然,谁都明白,这意味着徐大人根本没再娶的意思,是要把满姨娘扶正了。 也有流言蜚语传,这满姨娘就是那原本的徐夫人,她一度出走,回来又做了姨娘,这只是重新归位了。 当然这种说法,没得到当事人的证实,也只是填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任府上下却是一派喜气,任明堂已把任桃华的身份在府内公布,众人由忧转喜,一番心路,自是不必细述。 任明清更是成日念着,侄女婿念旧,念旧好。 任桃华忙得是焦头烂额,外人可以不见,可在任府里,自家人总不能避着,于是,虽然带着小卿芳,却也只能交给迟奶娘带着。 这两日,她见了太多的人,几个堂姐妹,除了远嫁的任蕊怀,任莲洁她们都回来了,姐妹相见,都是热泪盈眶。 这几个姐妹中,任莲洁和任榴香变化似乎不大,就是眼角有了些岁月的细纹,倒是任杏芳和任紫真俩个,任紫真现在勉强可称珠圆玉润,可再胖下去,就当不起了,任杏芳出乎意料的,清瘦了许多,原来那个骨肉匀亭的小美人已成了清艳如梅的妇人。 任莲洁少不了骂了她几句,她们碰过好几次面,居然把她瞒过去了,真是长本事了。 其它几个姐妹也不无埋怨,任桃华知道理亏就只是嘻嘻笑着,等她们数落过了,才和她们叙起别后。 任紫真不用说,刘信的官越做越大,她这个夫人也是水涨船高,刘信父母双亡,她在刘府就是最大的,日子舒心畅意自是不在话下。 任榴香身上珠光宝气的,显然楚府的日子已经丰裕了许多,只是她仍旧是不太愿意提起楚家人。 任杏芳神色平淡,她夫婿已入仕,前途光明,虽然没有子嗣,但程尧佐并非长房,程家叔伯都已是枝繁叶茂,程家又门规严谨,那唯一的通房也未被准许产下子嗣,照理说,不该那么郁郁寡欢。 任莲洁又生了两个儿子,三子傍身,尽管夫婿仍是偏宠那个妾室,但任莲洁冷笑,一个已伤了身子不能生孩子的妾室,早晚不是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那时侯她再收拾她也不迟,何苦再脏了自个的手。 任桃华讪讪的道,二姐夫也是个痴情的,要是不嫌她老怎么办?“ 任莲洁瞪她一眼,任紫真插嘴笑道,“哪有四姐夫痴心,你说跑就跑,还把正室的位置给你一留就是六年。” 这话说出来,几个人都是笑话她,任桃华直骂紫真。 任紫真那府里是里里外外都得她操持着,任莲洁和任榴香都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们都不好留宿,只有任杏芳留了下来陪她。 任桃华很是高兴,有了任杏芳在跟前,她娘大概会少骂她几句吧,除了相见时的抱头痛哭,卢氏每天都数落她一回,然后又夸赞徐知诰一回,她觉得,自打她成亲以后,卢氏就变成徐知诰的亲娘了。 大概也是因为她离去的这段日子,徐知诰隔三差五就送景迁来探望她吧。 反倒是任明堂,除了嘱她好好服侍姑爷,相夫教子,其它就什么也没说,出乎她的意料。 住到第五日头上,徐知诰差人来接她,她就回转了徐府,这一次回来,直接就被送入了东暖阁。 转过年,春暖花开之后,又是夏日炎炎,徐知诰摆了宴席把她扶为正室,倒没象任明堂那般大操大办,只是请了杨氏宗亲和一些元老宿将,心腹重臣,其间杨溥也亲自过来道贺,赏赐了她一些金帛之物。 东暖阁里,红烛高烧,她穿着金绣繁复的大红喜服,又做了回新娘。 鱼氏和耿氏,还有周廷玉的夫人钱氏,都围着她说笑,这徐夫人的真实身份,此时已是一层窗户纸,却没人去捅破,只是心中都难免感慨。 徐知诰进来后,那群妇人也不敢闹洞房,就纷纷鸟散。 她又生吃了一回子孙饽饽,脆生生一连道了三声生,后来就想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这三声是不是有点少,也就没做娇羞状,就主动一口气又咬了五个,那老喜婆后来都忘记问生不生了,就想这模样倾城的新任徐夫人的脸皮,怎这厚呢? 她吃完抬头瞧到徐知诰那满含笑意的眼眸,才红了脸。 丫头们也都忍着笑。 见她有些恼羞成怒,徐知诰就打发了一群丫头和喜婆下去。 听他唤了句夫人,任桃华讪讪的道,这徐夫人我做得不踏实,你若恢复记忆不教我做了,该咋办?” 徐知诰双臂用力,把她搂在怀里,亲了会儿她,才抬头柔声道,“恢复记忆了你更不用怕,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一辈子,徐夫人,只有你。” 任桃华似懂非懂,却听他问了句,“夫人,良宵苦短,早些安歇可好?” 她点点头,自然是好的,见徐知诰走到床榻前,住了脚回头看她,她恍然,就过去帮他解衣。 她轻车熟路的把外衣脱了,里衣,脱到最后,她眨着眼看着横亘在眼前的,红着脸含弄了几回。 徐知诰低哑的骂了声狐狸精,把她拉起,正要把她丢到床铺,却见床上一铺的干果,一转念,又套上外衣,又用被子把她卷起来。 任桃华无比惊讶,这从后窗跳出去,是要去哪里? 明月皎洁,这东暖阁的后院是很大的一片地方,树木繁茂,不象是前院那般灯笼高挑,不过衬着月色也看得见路,她也不好意思张眼,直到徐知诰放下她来,她才发现是到了后院的六角亭里。 她怦怦跳着,这冤家的意图已昭然若揭了,可是虽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好吧,这后院白日都人迹罕至,亭子又被树木遮掩,可是这种放在石桌上半躺着的姿势实在太羞人了。 更羞人的还在后面,当徐知诰埋在她的腿间,她战栗的说了句不行,徐知诰头也没抬的撮了两口,含糊的道,“桃桃,我要给你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我欠你的。” 这种滋味,徐大人无尽怜爱的亲着她,她简直疯了,后来也真的疯了,沉醉的娇吟,都忘记了是身在何处。 “再给我生个孩子。”徐知诰动情的呢喃着,同时贯穿了她。 有生以来头一次,徐知诰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没有阻滞,他温柔的摩擦了几遍,听美娇娘吐气如兰要求紧些,笑应了声遵命,逐渐加速,气势如虹,任桃华扭着软腰迎接他雷霆万钧的占领,婉转娇柔抑扬顿挫的啼声象只快活的小黄鹂。 等任桃华清醒过来,她还气喘吁吁,看见徐知诰肩头的累累牙印,有的都渗血了,她得咬多狠呀,她心疼得掉下泪来。 徐知诰亲着她,喉里嘶哑粗沙的轻笑道,“别哭,一点也不疼。” 她抹了抹眼泪,娇羞道,“那还能再来一次吗?我保证不咬了。” 徐知诰放声大笑了起来,爽朗开怀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划破了苍穹,见她羞不可抑,才柔声道,“几次都没问题,洞房花烛夜,只要桃桃喜欢,为夫随时侯命。” 明月掩,箫声幽,一夜蝉声春犹浓。 第二天,任桃华也不敢跟郑婆婆求药,还好郑婆婆主动送了药,她擦了才好过了些,这时却听得白氏来访,赶紧亲自去迎了她进来。 对于这个淳朴宽厚的婆婆,她一向是心怀好感的,只是时移境迁,见她一脸局促拘谨,心头很不好受,连忙给她让到上座。 听白氏说,一直都该来见见她,可是身体这两年越发不好,才没有过来。 其实两个都心知肚名,白氏是轻易不能来,不管怎么说,她名义上,还是徐知诰的养母,只要任桃华和徐知诰没正式成亲,她就不能来拜会一个姨娘。 任桃华觉得很是内疚,以白氏的处境,是她应去探望才是,原来不去是也是因为身份不好看,本想着这两天便去拜见她,没想到反要白氏过来了。 “哪里话,本来我就想今日去拜见母亲敬茶的。” 她给白氏敬了茶后,就和白氏闲话着,白氏心里这时已肯定了,传闻不假,这满姨娘,原来就是任桃华,她那个从不眠花宿柳的养子,万千宠爱,原来只是一人,她一边替任桃华高兴,一边也自在了许多。 “媳妇,有这么个事,就是我想让知证和知谔去白鹿书院读书,我知道知诰事多,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就想来先跟你说一声。“ 任桃华想,原来反过来拜访她,却是求她这么个事,那白鹿书院并非官学,是徐知诰立的私学,景迁也在那读书,虽不择贵贱,却只收天资优异的学生,这知证和知谔的年纪却是大了些,不过也并非什么难事,便痛快的应承了。 ☆、第125章 小相公 “这是他自已的意思?” 她看徐知诰的脸色,脸色还是挺好看的,可是这话就让她有些忐忑。 “不是,我不是想,这样他多些时间陪陪我五妹妹。” 徐知诰看着她半晌没吱声,后来才道,“程尧佐在吏部做得很好,明年考功绩,六品的主事是跑不了的,此时调动不是亏了前程?” 虽然语气不重,可她还是听出了这其中的意犹未尽的责备,她其实心明镜似的,也知不妥,不过是提了白氏的事,就一口气说了。 任杏芳郁郁寡欢,她以为是没孩子的原因,就淘弄了许多生子的秘方给她,任杏芳却幽幽的来了一句,说她一直在吃避孕的汤药。 她气得就说赶紧把药给我停了,任杏芳却说,她早就不喝了,程尧佐现在即使进她的房也是不碰她的。 她才知道这小俩口竟已是僵到这种地步,就问原因,任杏芳说是她骂了程尧佐没出息,一个大男人成天就知道哄子侄摆弄花草,后来他就上进了,忙得连家都很少回,回来也只是到长辈那里点个卯。 任桃华把任杏芳狠狠的骂了一顿,后来任杏芳就哭了,说那不是她的本意,她还是吃那个通房的醋,没法说,就跟程尧佐找碴吵,程尧佐脾气好每次都让着她,她发泄完了也就海宴河清了,谁知道他这次会那般介意呢。 任桃华就说你就不能和他直说吗? 任杏芳却道,我怎么说,四姐姐,我们这一家子的姐妹,除了你不算,二姐姐不用说了,二姐夫宠爱那个偏房还在她之上,楚家那么穷,不也没耽误三姐夫娶两个姨娘吗,过得最好的紫真妹妹,刘将军对她那么好,可她年纪大了些,还不是主动给刘将军纳了个小姑娘吗?都是大度的,我这种小家子气的想法也见不了天日啊。 这弯弯绕绕的听得任桃华脑子直疼,她怎么就没看出她这个五妹妹是个这般曲折的人呢,揉着额头,最后说,你稍安勿躁,四姐姐给你想辙。 可那时卿芳才一岁,她还撒不开手,这一拖就又是一年,上次见面,任杏芳已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她也没抽出空来问她,这些天就惦记着这事,就想平级调动个清闲的部门,做个都护府长史或者江都府府县的县令什么的,俩夫妇要能多见见面,事情才有转寰余地。 只是这些女儿心思个中内情,也没法儿和徐知诰细说。 她离开时,徐知诰却喊住她,问她七夕想要什么,她也没说上来,徐知诰让她去姬总管那里,跟他要瑞福祥的帐册,她才心情好转起来,倒不是因为他给她产业,而是因为他拂了她的意后后又哄她了。 去让陈三取帐册,陈三满意的笑笑,夫人若再跟爷提提给你大伯父的官职恢复了,大概郊外那个庄子就能到手了。 任桃华也没理这话,只是笑笑,她是喜欢那个有温泉的新庄子不假,可她也不想去算计他。 喜鹊在旁,听爷把他名下最赚钱的彩缎庄给了夫人,很是欢喜,年底大约又能多些赏了,不过,她怎么看着陈三小总管都象是预谋爷财产的奸夫什么的呢,摇摇头,赶紧甩掉这个想法。 天河清浅,微云流,星子璀璨,和画舫堤岩的灯光辉映,把方圆十里的地界照得很是亮堂。 七夕之夜,这秦淮河畔连岸上也是行人如织,大多是成双作对的,少年情侣们,年轻夫妇们,都提着灯夜游。 在河当中一只挺大的画舫上,琵琶声阵阵,一会儿如珠落玉盘,一会儿似鸟雀投林,一会儿又似雨打芭蕉,一曲即罢,满座喝采。 那唱曲的姑娘青丝如绣,眉似弯月,一双乌漆漆水盈盈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生得十分娇美,那气质却不似风尘中人,她唱罢,犹豫一下,便往一个锦衣人身旁坐去了。 那锦衣人揽过她亲了两口,大笑,看向对面的墨袍年轻人,那人正在垂眸饮着酒,一张脸生得极为白皙俊气,尤其是那双清冽秀丽的丹凤眼,覆着寒江月清的秋色,深沉又漂亮,唇边却含着浅淡的笑意。 “徐大人,请。” 那锦衣人举了盏,那黑袍人却正是徐知诰,他也举起了盏和那锦人遥摇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徐玠笑道,“马公子,你看这战马一事……” 这锦衣人是那楚王马殷之子马希萼,徐知诰亲自陪了他两天,就是想让他给弄些党项的战马过来,那后唐如今在边境都设了马市,只是他需要的数量太多,楚对后唐上表称贡,由马氏出头,要少了许多波折阻塞。 马希萼笑笑道,“这个好说,只是我有难处,我贸然购进这么多骏马,我那几个兄弟难免要去我父王那里告状。” 徐玠道,这也并非难事,购马这事也不急,什么时侯楚地也置战马,就掺在那里面,分批移交就好。 马希萼想了想,就满口答应了,这吴地又送金帛又送佳丽的,还许以他高价置马,这一笔买卖,他可是能赚得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 徐玠完成任务,就又举杯劝酒,心想这楚王英明一世,可这儿子们,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胸无大志,又想到江山后继无人,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黯然,那徐温玩了半世的阴谋诡计,还是栽在了子孙不济上面,他也是好险,本想是徐温一旦登位,必把位置留给亲儿子,没想到老头命短,他见势不妙,临阵倒戈,还好来得及。 他如今的主子徐二郎礼贤下士贤名远播,其实却是最擅于玩阴谋诡计,心肠又狠又黑的,而且薄情之至,昨日那芍药也就罢了,今天这咏兰对他一片痴心,昨天就求他不要送她,她以后宁愿一辈子给他做丫头,只求□□添香别无所求,照他说,最难辜负美人恩,何乐而不为,没想到今天还是没调换人,照送不误,真是够心狠的。 见徐知诰跟他使了个眼角,徐玠知道他耐心已用到了极处,此时目的达到,却是不想再留,便陪笑道,“我们就不打扰马公子了,明日再聚。” 那马希萼怀抱美人,心痒难熬间,闻此正中下怀,便笑着应了。 画舫靠岸后,那马希萼拥着美人走了几步,却突然跑了回来,激动的道,“两位徐大人,我看到个绝色,就可惜是个有小相公的,你们给我弄来,战马什么的我不赚你们银子。” 徐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脸色大变。 那边堤岸边的垂柳之下,一对男女相偕而行,之所以会说小相公,是因为那少年的岁数稍微小些,却极是俊俏,一身青衣身姿秀挺,手里提着盏鱼灯,那身旁的年轻妇人乌发紫襦,生得妙色无双,身段妖娆,两人说说笑笑,杨柳岸明月夜,晚风依依,衣裾翩扬,犹如金童玉女般,那一副画面,真的挺养眼的。 可徐玠却感觉不到那画卷的美好,他偷瞄了身旁的徐知诰一眼,他看不出啥来,徐知诰太平静了,那告诉马希萼不能动良家妇女的语气也如平时那般平缓悦耳,可是这七夕夜,女主子和男下人一起夜游真没关系吗,关健是那俩人看起来太相衬了。 以往的经验,他多盯徐夫人几眼,有意无意的,那徐大人都没少收拾他,他后来见了徐夫人都不敢抬头了。 听到正屋里传来徐夫人的哭声,院子里的几个丫头都是司空见惯,好几天了,就是这样,夫人求欢遭拒在闹腾。 那初来乍到的丫头白梨却不太适应,“爷和夫人,老这样吗?” 花丹侧头思索一下,也不是吧,这两天爷似乎心情不太妙,夫人就闹得频繁了点,便说了句偶尔吧。 喜鹊道,“天底下的年轻夫妇,都是这样的。” 碧珍看着她只是吃吃的笑。 白梨疑惑的望了望那靠在栏杆上坐着的陈三,她总觉着这徐大人夫妇俩人的相处模式,和她从前伺侯过的主子不一样,可这东暖阁的下人们却好象见怪不怪的,便问了句陈总管,真的不用去看看吗? 陈三望着暗蓝天际的流星,似乎出了神,半晌才轻轻说了句不用。 正房里,任桃华满怀怒火,这人这两天也不知犯什么邪了,非要把陈三调走,她自是不答应,若是两年前也就罢了,这时让陈三走,不得于折了她一条臂膀,也许还是两条。 她不同意就不让她碰,世上有这么当夫婿的? 今天她涎皮赖脸的磨了一阵子,还是败在他超人一等的自制力之下,后来气得也不理他了。 半晌后,徐知诰却从身后抱住了她,柔声道桃桃,送走他好吗?让他上庄子里做管事。 声音柔情,低沉,似乎还有几分哀求的意味,她心里一荡,差点没就范,咬了下舌边,一痛之后,就清醒了许多,开玩笑,她栽培两三年的东暖阁管事,眼看就能独当一面了,人走了,她的心血都白搭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太倚赖他了. ”不行。“ “在你心目中,他比我重要吗?” ☆、第126章 齐王妃 “自然是你重要。” 这话她迟疑了下才斩钉截铁的作答,然后后果就是第二天都起不来了。 她就是动了下心思,真的只有瞬间吧,她想这话其中是不是有陷井,她说了他是不是就会干脆的道那不就得了把人送走之类的话。 这小心眼的人啊,就因为那么会儿停顿,把自个□□得死去活来。 她那时感觉到空气凝固就回头望他,徐知诰皮笑肉不笑的,但仍是如寒梅霁雪般的清俊,她心里一热,就去亲他,他回应时她就觉出不对了,那股又咬又啃的劲儿简直要生生活吞了她,徐徐入了,却一鼓作气的,排山倒海的撞击她,那怒气都不加掩盖的,他那本来就是威猛的,这时更如蛟龙巨蟒般强壮,气势惊人,她狠狠的哆嗦,痉挛了又痉挛,后来觉得自个都成了被炎炎烈日吸干涸的洼地了。 一早起来,她看到她那俊雅儒气得仿若昆仑雪峰般高不可攀的夫君,这又似谪仙般的出尘了,哪里看得出昨夜半丝儿的粗鲁凶狠,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大约只有自已能够体会到。 然后,此后几天,虽没让她象头天那般半天都起不来,可第二天也是腰酸腿痛的。 其实这样余怒未消的惩罚她也很受用,可是时间久了,让徐知诰心里有疙瘩就不好了,于是她后来就主动说,把陈三调走吧。 这话说出,徐知诰瞥了她一眼,反而道,你若用得惯手就留下吧,只是他岁数不小了,不能留在东暖阁,去外院住吧。 她觉得她真是猜不到他的心思,不过她主动提出这一步棋显然是走对了,徐知诰晚上的时侯明显的和风细雨轻歌曼舞了许多,她后来就多了些顾忌,和陈三保持了些距离。 如此就是皆大欢喜。 大和三年,徐知诰上书吴帝杨溥,称辅政日久,请归金陵,吴帝下旨意,任徐知诰为镇海、宁国节度使,镇守金陵。 徐知诰留了长子徐景通在江都府辅政,于是,年仅十六岁的徐景通除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之职外,又加封司徒、同平章事及知中外左右诸军事。 在渡江的官船上,任桃华望着涛涛江水的隔岸,觉得心情极好,到了金陵,就是他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了,再无闲杂人等,象宋福金她们都没跟来。 “你留景通在江都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王令谋和宋齐丘看着,他也该独当一面了。” 徐知诰淡淡的道,景通聪慧过人,只可惜好诗文喜风月,一心附庸风雅,他效防徐温坐镇金陵总录朝政,把他单独留下来,就想煅练习薄他一番,让王令谋俩个左右仆射辅佐,料也不会出大乱子。 金陵是新建城,城墙虽经风吹雨打的,还是八成新的模样,进了城,只觉得繁华之处,不下江都。 任桃华和两个孩子坐在车里,掀着帘东张西望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娘,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小卿芳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问她,她恩了声,笑道卿芳觉得这里好不好? 卿芳想了想,“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家。” 任桃华笑道,“住习惯就好了。” 卿芳想了想,转头看了看哥哥,凑了过去,爬到他的身上,“哥哥,等安顿下来,就带我去放风筝好不好?” 景迁扶着她,他觉得妹妹好象又瘦了些,就笑道,“好,就是卿芳得多吃些了。” 任桃华含笑望着兄妹俩,景迁虽然和她一直都不太亲近,可兄妹俩的感情却好,要一直这样才是,她记得小的时侯,她和任子信也是兄妹情深,后来怎么疏远的也忘了。 “我不吃,吃了周子树他们又该笑话我胖了。” 景迁柔声道,“卿芳胖了才好看。” 卿芳怀疑的看看他,应付的点了头,只有父亲哥哥这俩个男人才会说,她胖些美丽。 任桃华也觉得卿芳胖得象个米分团子的,是很招人喜欢的,只是再大些要还这么胖可就不太妙了,不过想来卿芳的体质是随她了,长大大约就能瘦下来,倒也不用太担心。 他们到了徐府原来的府邸,大都督府,门庭很是气派,只不过就有些萧条冷清的感觉。 她见到了一直呆在金陵的李氏,李氏的变化很大,原本满头乌油油的青丝已掺杂了不少白发,脸上虽没添多少皱纹,可是一下子好象就苍老了二十年的感觉,身上那股子颐指气使的气势早已不复存在。 李氏也只有看到徐知诰时眼中才焕发了些神采,把他扶起来,细细的打量着,那暗淡的眼眸也焕发了些神彩,道,“你来了,很好。” 任桃华领了两个孩子给李氏磕头,李氏见了景迁笑了笑,“都这么大了。” 卿芳甜甜唤了声祖母,过去抱住她的腿,李氏看着下面米分雕玉琢梳着双丫的米分团子,着实楞了一会儿,弯腰把她抱起来。 花了好几日,才正式安顿下来。 徐知诰让景迁在金陵府衙兼了个官职,其它时间还是以学业为主,任桃华不由得跟徐知诰念叨,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做官呀,徐知诰却道,景通十岁时已经拜了驾部郎中了,任桃华想,可那是首府掌舆辇、车乘、厩牧马牛杂畜之籍的闲职,都在五品往上,这地方的杂事,品阶小不说,关健是琐事缠身,累呀。 任桃华觉得徐知诰对景迁和卿芳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宠溺到了极处,一个却严苛到底。 她也没法说,在景迁的问题上,她说一句,人家总有十句在等着她,好吧,男孩不能惯着,可你宠女儿也得有个度吧,一回来就抱着不撒手,她都吃味了。 不过来了金陵,倒有个好处,李氏和卿芳极为投缘,每天都差人把卿芳领去,有时还会留宿,这样徐知诰回来就只有她缠磨的份了。 一个月下来,她觉得李氏那是从里到外都变化颇大,还不是太看得上她,不过也不刁难她了,原本她把李氏的得力丫头吉祥嫁给了个小文官,见了面还挺心虚的,不过李氏却是只字未提。 李氏懒得理她,金陵富庶,后院省心,她这个徐夫人的日子逍遥自在,时光如水般的流逝,她在太和五年又产一女,取名卿荷,转眼就到了太和六年。 有人告发昭武节度使临川王杨濛擅造兵器,吴帝无奈把其降为历阳公,徐知诰把他幽禁在和州,派控鹤军使王宏领数百卫看守他。 徐知诰召长子徐景通返回金陵,任用次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海州团练使徐景迁为左右军都军使、左仆射、参政事,留在吴国东都江都辅佐政务。 天祚元年,吴帝下诏,进封徐知诰为齐王,以升、润、宣、池、歙、常、江、饶、信、海十州之地为齐国,这封地已相当于吴国一半的版图,并加了他为尚父,太师,大丞相,天下兵马大元帅。 任桃华觉得恍如梦中,怎么突然她就变成齐王妃了。 不过,对于调离景迁去取代景通,李氏却是不太高兴的,跟她黑了好几天的脸,真是莫名其妙。 见她为了成为王妃而欣喜,却是白楞她一眼,冷笑道,“王妃算什么?” 任桃华被叱得很是无辜,如果王妃都不稀罕,那你还能看得上什么? 不过徐知诰真是愈来愈忙了,她已经有近三天没看到他了,好象是在忙着建元帅府,听李氏的话风,那以后会更忙的,听得她都提前幽怨了。 她下午去上街买东西,就拐了去寻他,却听得他在校场,犹豫了下还是去了。 她看着不远不近黑压压的吴军,旌旗招展,突然觉得她来得不甚恰当,只是话已递出去了。 她等了一阵子,正想回去,却看徐知诰远远的过来了,虽然迥异于平时,一身战袍黑甲,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只好收住脚。 等人走近,在她跟前停下,她看着他,一身的戎装,腰佩兵器儒气全消,冷峻挺拔如松,俊美之外又凭添了几分煞气,看起来挺陌生的。 “要打仗了吗?”她忧心忡忡的,最近几年和楚地,闽地战争不断,不过也不需要徐知诰出征,不过这驾势是要亲征吗? 听徐知诰说不是,是在点兵调度,要置骑兵八军,步兵九军,她挺讶异的,这不跟天子之制一样了吗? “以后都这么忙吗?“ 听她问出这话,徐知诰露出了笑容,直觉告诉他,夫人想他了。 他柔声道,“我这两天抽空回去。” 任桃华听着他温柔的语调,心头一热,也顾不得是在外面,抻臂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冷冰冰的鱼鳞铁甲上,娇声道我等你。 ☆、第127章 篡逆昭 景通走过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幅画面,一身素淡衣裳青鸦如云的嫡母娇滴滴的依着父亲,也不顾数九寒天铠甲冰霜,而一贯神色寡淡的父亲抬手拥住她的腰,看起来虽仍是冷峻的,可那双如秋水寒波般清冽的眼眸已是温江水暖,柔软得仿佛能融化这冬天扑天盖地的冰雪。 他突生感触,也许,所有人都错了,俘虏父亲的,并不是嫡母那艳绝尘寰的美丽,而是那不顾一切的孤勇,十年如一日的激情,几个姐妹小时侯经常笑话她不管不顾的霸占父亲,太没皮没脸了,可世上又有哪一个妇人能独占象父亲那样的男人,可她做到了. 他素性风流,不但喜爱华辞丽藻,也爱这世上一切锦绣风光,所以他并不似母亲和几个姐妹那样从心底里面敌视这个李白桃红般的绝色女子,反而有几分不可告人的倾慕意。 “父亲,外公叫你回去。” 宋福金即认了宋冉做义父,从小他就如此称呼,后来更是省略了干字,直接唤他为外公,看宋冉的模样也是求之不得极满意的. 景迁说话保留,事实上徐知诰中途离场,他已经气得大发雷霆了.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任桃华的沉迷,看到景迁来,她就想撤出他的怀抱,却不想反被他按住了腰,她不明所以,待听得他在耳边低声说晚上等我,她正窃喜间,他却已松了她走开,喊景迁离去。 望着景迁称呼了声母亲的背影,她起一身鸡皮,还是不习惯啊,被这么大的后生唤成母亲,还不是亲生的,尤其是顶着那张和冤家少年时一模一样的脸来唤她,夭寿呀。 她回到徐府,卿芳在李氏那里,她就去奶娘处看了卿荷。 卿荷正和赵奶娘笑闹着,她每次来都是这一幅精力充沛的模样,就没见她有睡觉的时侯,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卿芳虽象她,可性子却活脱脱的随徐知诰,那卿荷是随她?不可能,她哪有这么闹腾? 直到十余年后,她的魂魄飘飘荡荡,游移到驸马府里,她听到新婚不久的公主卿荷正在哭哭啼啼的跟着年轻的驸马求欢,她才彻底承认,不能抵赖了,这是随了她。 卿荷见了她格格笑着,扑过来让她抱,她接住后,沉甸甸的还不老实,几乎抱不住,她暗暗叫苦,就想,这个月绝对得给赵奶娘加一倍月钱了,哪个奶娘也没她这么辛苦。 出来时,她整了整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本来想去李氏那里,看来是去不成了,梳洗完了,晚些时侯再去吧,直接请安。 李氏曾说,等卿荷大些,就把她送过去她看着,原本她还舍不得,现在看也许送过去也要被送回来,就顺着她老人家意思好了。 不过李氏真的挺本事的,卿芳跟了她两三年,虽然仍稚气未脱,可那种身优雅高贵的风度仪态已初具雏形,她这个做娘的都已难望其项背,长此以往卿芳不难成为内外俱修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 晚上,徐知诰回来,夫妻俩小别重逢,结结实实的亲热了一番。 事毕,她瘫成花泥委铺,任徐知诰抱了她去洗澡,回来腰还软着直不起来,她想,人都说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就会走下坡,怎么她这个就越来越强悍勇猛,而且最近惯用的姿势,反复折摆,她腰都快折成嫩柳条了,就想这得是年方二八的才能有的柔韧吧,她得煅练煅练身子骨了,要不然难道真给夫婿整个小姑娘来满足他的兽~欲? 她思绪翻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愁煞了. 这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徐知诰忍住笑,凑过去,摩娑着她的米分唇柔情的亲了她半天,才轻笑道,“别担心,就这些日子,等你怀上了就不了。” 她不解,怎么又让她生呢,是,她也乐意给他生,可是卿荷还那么小。 徐知诰眼里有愧疚,明年元帅府建成,招兵买马,扩充军队,扩建金陵外城牙城,请诏以金陵府为西都,按步就班,他会忙上一年,此后事成只会更忙碌,陪她的时间会锐减,膝下多几个孩子,他如果冷落了她,也不会那么寂寞难耐。 听罢,任桃华沉默了,果如李氏所言,她这是要独守空房了。 徐知诰轻咳了一声,揉揉额角道,“别瞎想,不会有独守空房那回事,我只是会忙一些,会抽出时间来陪你,何况,我久不见你,也会想念,你放心。” 听他这么说,又听他加了会思念她的话,任桃华心里甜丝丝的,象泡在了蜜罐里,半晌才吞吞吐吐的挤出一句话,“那个,我好象又怀上了。” 闻言,徐知诰差点以为他幻听,又询问一次,勃然大怒,知晓怀上了还任凭他胡来,他咬牙切齿的道了句真想把你吊起抽打三百鞭,听得任桃华瑟缩了一下。 “怎么不说?”徐知诰冷下脸。 她如实招了,“你若是知道我怀上了还能碰我吗?” 徐知诰怒极反笑,“你心里就只有这档子事吗?还是你只稀罕我的身体?” 任桃华一惊,涎着脸笑道,“都稀罕,不只有身体,你的心跳,你的呼吸我都稀罕。” 她觉得不够,就又加了句,你放屁我也是稀罕的,话说完之后,看到徐知诰清冷冷的眼底罩了层寒霜,大叫不妙,这岂不是骂他一直在放屁,赶紧麻溜的一顿甜言蜜语,又亲又啃的,把他哄得眼光软化了才松了口气。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如获大赦,只是怎么听这话都有玄机,以后她三个月铁定是沾不了他的身的,那是指下次,听徐知诰的意思是打算让她继续生?都三个了,还生 “我要生到什么时侯才算完?” 徐知诰想了想,正色的道,“生到不能生的时侯。” 任桃华冷冷的道,“你当我是母猪吗?” 徐知诰瞧着她那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小模样,心中无尽爱怜涌起,柔声道,“桃桃,我喜欢,你为我大着肚子的模样。” 那本来就悦耳好听声音里融入了浓浓的温情爱意,听得人心里麻麻痒痒的,她觉得骨头都要酥成渣了,好吧,徐大人说生就生吧,她也很喜欢为徐大人开枝散叶,让他子孙满堂。 她羞答答的点点头,徐知诰轻笑着亲她,柔情蜜意的吮着她的唇瓣,又探去和她唇舌相缠,亲得她春情又起,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呀。 天祚二年,金陵城扩城二十里,大元帅府正式建成,徐知诰任长子徐景通为太尉及副元帅,以宋齐丘和徐玠分别为元帅府左右司马。 徐知诰建齐国,更改金陵城为江宁府,建太庙和社稷,文武百官如吴朝之制,任命幕僚执掌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及盐铁。 吴帝杨溥令宜阳王来西都,册封齐王,大赦齐国境内十州之地的囚徒犯臣,册立齐王妃为齐王后。 任桃华捧着黄澄澄的旨意,这么快,她又成王后了,简直比戏台的上还跌宕起伏. 李氏在旁哼了声,当着她的面对徐知诰道,“区区王后也就罢了,记着,你的宝贝疙瘩,不适宜母仪天下。” 李氏这话一说,这些日子她朦朦胧胧的猜测,就得到了肯定,她的男人,是要谋朝篡逆了,她震惊之下,连徐知诰怎么回答李氏的都没听清。 她和徐知诰一前一后的出来,她心不在焉的,走到半途,冷不丁被徐知诰一把抱起,她吓得赶紧圈住他的颈项。 “怎么了?” 徐知诰大步抱着她走着,见她魂不守舍的,就用托着她臀的手暗暗捏了她弹性柔软的肌肉,她呀了声,又轻啐了一口,才轻声道你有把握吗? 这话没头没脑,不过徐知诰却一下子就猜出她的想法,笑了笑,这么多年的经营,吴地人心,满朝百官,杨氏的基业已是所剩无几,他这些年外放的文官已在地方上站稳了脚跟,那些割据的武将们已处处受他制肘,总有五成的把握杨溥能如他所愿的主动让贤,如果杨溥不识时务,一旦动起干戈,兵戎相见,武力夺取政权,以他现在的实力,胜算也很大。 “八成以上。” 听他这么说,她才没那么忧心忡忡了,才感觉大庭广众被徐大人抱着不成体统,她挣扎着下来,却被他亲得气喘吁吁才放了下来,她站都站不稳,气得一边在心里骂他,一面又求他抱自个回去得了。 ☆、第128章 入宫室 徐知诰把她抱回东暖阁,欲把她放下来,她却不撒手。 “听话,外面还有人等着我。” 那传旨宜阳王及随行官员,都在等着接风洗尘。 见她还是赖着不放,他低头看她,却见秀发如云之下露出的耳垂染了浓重的桃米分色,娇艳欲滴,他心头一热,俯首去亲她的娇嫩的耳畔。 俩人亲热一会儿,还是放不下人来,徐知诰叹了口气,喊了声喜鹊,却是碧珍进来了,说是喜鹊姐姐出去了。 “去前院告诉一声,让宋大人和徐大人先招待着宜阳王他们,我稍后就过来,你去传话,教花丹在门口守着,来人一律挡着。” 碧珍应了声,出了门却呸了一口,还挺着肚子,这大白天的,就缠磨爷,爷也惯着她,也不顾天大的事在等着,她喊了花丹过来交待几句,自往前面去了。 这时室内已是春光缭绕,徐知诰日丽风轻的伺弄她,一边在她耳边说着软绵绵的情话,听得她更是消受不起,娇里娇气的嚷嚷着也不知抛丢了多少次身子。 事毕,她娇慵不胜,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瞧着徐知诰利落快速的穿衣,心想这她男人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嘴巴象抹了蜜似的,把她哄得都找不着北了。 徐知诰步出房门,看到除了花丹,那院子里还多了两人伫立,周廷玉和周宗,神色不变,淡淡的问了句怎么了? 周宗最善于察言观色,心里格蹬一下,心想,若不是跟着周廷玉来,他跨进院就走了,那动静算不上小,也亏得那周廷玉还笔直挺立从容自若,他早在想辄遁了,不巧人却出来了,看到衣冠整洁神色严肃的徐知诰他就心惊胆战的,想先歌功颂德一番缓和下气氛,可是这时说什么呢,再给徐大人撰文立碑的,他难免会象上次那样多想吧。 周廷玉那边已语气平稳的跟着徐知诰回报,他去找李德诚和周本谈了,想让他们率众将上表给吴帝,陈述徐知诰的功德,让吴帝禅让帝位,杨氏不成气侯大势已去,李德诚很识时务的应承了,可周本却说他世受先王大恩,不能救杨氏于危难,已是惭愧,现在又让他干这种事,怎么可以? 周廷玉自发省略了周本说徐氏父子专权跋扈的话,他对于这个忠肝义胆的老将还是肃然起敬的。 听了他的话,徐知诰也没说什么,又问周宗。 周宗眉飞色舞的,“都安排了,一出接一出的,宫里出了这么多妖异事,主上都吓死了,一个劲的说,吴国的福祚要完了要完了。” 徐知诰说了句很好,又说周本的事,等宜阳王走了,我亲自走一趟吧。 周廷玉点头,他也认为,兵不血刃,和平过渡帝位,对吴地和庶民百姓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周宗道,“大人为保境安民不辞辛苦,深明大义高瞻远瞩,实我辈楷模,下官佩服之至。“ 宜阳王呆了两日启程走了。 徐知诰随后也去了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周本老将的地盘庐州,任桃华望眼欲穿的等着,只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了。 没等她听到信儿,却看到了前来探望李氏的徐宛雁。 见到了徐宛雁,她极是高兴,徐宛雁的态度却不是冷不热的,她还以为是当着李氏的面,后来等到晚上,就亲自去探望她。 徐宛雁这些年一直跟着沈焕外放,日子看来过得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怎么显老。 “你夫婿手段狠,我几个哥哥到底葬送在他的手底。” 任桃华没想到她一见面就是这句话,她莫明其妙的,徐知训是死在朱谨手里的,那徐知谏和徐知询不都是相继病死的? 徐宛雁冷笑,那一心拥护爱戴他的徐知谏也许真是病死的,可是徐知训与徐知询的死,绝不是象表面上那样,她也是最近才看明白,她这个养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如今已是胜券在握。 “我母亲不在乎徐氏子弟的死活,她心里只有她的养子,那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可我是徐氏的女儿,血脉相承,他即害了我的哥哥们,早就不是我的二哥了。” “你也许是不知情的,可是夫妻一体。” “你说要是杨溥让了位,他还能活多久?” “徐二郎誉满天下,世人都道他礼贤下士贤明宽容,谁知道他竟是个满手血腥的煞星,我一直在想,他的报应是什么?” 任桃华出了门,只觉得脖子凉沁沁的,举目一看,四下似乎是雾蒙蒙的,却看不见雨点,原来只是一场毛毛细雨,似有若无的,落上身上只是潮湿。 她有点伤感了,曾经共患过难的徐宛雁,只剩下疏离,亲密无间的光景再不会有了,可是她们俩亲密无间过吗,她笑了起来。 她突然很想徐知诰,很想。 不管她有多想,徐知诰还是一连走了两月余。 她听说,历阳公杨濛杀了守将,投奔了周本,不知道周本会如何决择,她很担心徐知诰的处境凶险。 她听说李德诚率众将上书吴王,恳请杨溥让贤,杨溥犹豫中。 这时元帅府秘密抽调了一多半的兵马,离了西都江宁府。 她忧心忡忡的,直到八月份分娩前,她才看到风尘仆仆回来的徐知诰,她抱着他不禁哭了出来,“怎么舍得回来了?” 徐知诰亲亲她笑道,“我不回来,怕你不好好生孩子。” 她又哭又笑的,真了解她,若是人不回来,她真的不一定能把孩子生下来。 她顺利的产下了一子,取名景遂。 徐知诰抱着景遂说以后就别生了,她觉得世上还有比徐大人更反覆无常的人吗? “事情完了吗?” “大局已定。” 所有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埋藏在这一句话里,她心里尘埃落定了。 八月底,吴帝杨溥下诏,把帝位禅让给齐王徐知诰,徐知诰谦辞不受,李德诚两次率百官去金陵劝进,王令谋更是拖着病体去劝说齐王接受禅让。 十月,徐知诰在金陵即皇帝位,国号大齐,改年号为升元,实行大赦。 之后,他们举家搬进了新建在江宁府衙以东的宫城,崭新的宫室,虽不如何奢华壮丽,但巍峨坚固,气势恢宏。 在瑶光殿里,喜鹊打量着高耸的梁柱,咋舌不止,“妈呀,这一间殿比十间房还要大呀。” 碧珍白了她一眼,“喜鹊姐姐,以后别这么丢人现眼行吗?” 碧珍想,以后主子娘是要当皇后的人,她们这些丫头们也就成了大宫女,举动行为要格外注重了。 这偌大的齐宫后苑,其实是空荡荡的,李氏领着卿芳住在了紫云殿,宋福金入住了流霞殿,其它大片宫室都是空着的。 任桃华跟徐知诰念叨,住在宫城里太空旷了,她总觉得寂寞。 徐知诰叹道,“这是抱怨我冷落你了,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带你去逛凤凰台,去游秦淮河。” 虽然不太相信他能抽出空来,不过新任齐帝能这般哄她,她心情就晴丽了许多。 景遂还太小,就算有奶娘帮衬着,她其实也没太有闲工夫去伤秋悲春的,只是在撒娇,她就是不甘,他的官越做越大,这下做到顶峰了,陪她的时光也是越来越少。 齐帝除了要勤于日常政事,初立国祚,其实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首先是一连串的分封,除了追尊徐温为武皇帝,还册立徐知证为江王,徐知谔为饶王,封徐景通为齐王,封徐景迁为宁王。 任用原来的吴太子杨溥之子杨琏为平卢节度兼中书令,封为弘农公。 吴宗室杨氏子弟等十余人皆由王降爵为公,但加官职增食邑。 有功之臣也是一一加官进爵,徐玠宋齐丘分别为左右丞相,周廷玉为内枢使,也保留了原来的同平章事张延翰和门下侍郎张居咏及中书侍郎李建勋之职。 一系列的分封下来,只有皇后之位是未定的. ☆、第129章 冬至宴 瑶光殿前,喜鹊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扫雪。 陆陆续续的飘了几天的飞雪,终于放了个晴,太阳底下,虽然还是挺冷的天,可是白花花泛着光泽的茫茫雪色,却让人觉得温暖了不少。 她抱着景遂在外面放风,碧珍看着笑吟吟哄着孩子的主子,心里直叹息,心可真大,这都一晃半拉月了,这后苑,不但太后千岁,皇上连公主都册了一堆,就没册封皇后,也没看到她有半点的忧心。 身在后苑,她也听到不少讯息,这皇后之位,争议分歧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才虚悬至今。 刚刚上位的明德太后李氏,不止一次的当众放话,不赞成她主子做皇后。 国师宋冉支持他的义女宋福金为后。 一班朝臣,则纷纷上疏,谏议大力拥护齐帝登基的李德诚的孙女李艳琳为后。 而齐帝冷眼旁观着他们吵得热火朝天,始终未曾表态。 而民间更是流言四起,相士所言,齐帝长子徐景通生母宋福金是命定皇后,这话出自于普通江湖术士之口也就罢了,偏偏,是出自麻衣相法的第二十六代传人姬先生之口,姬先生出山二十余年,富贵穷通荣枯寿夭,神机妙算铁口直断,几乎是十言九中,极负盛名。 碧珍正想跟任桃华说点什么,这时却听得有太监来禀,说是卢氏来了。 母女俩相见欢喜无限,这些年任桃华来了江宁府,两地相隔,见面的时侯就很少了,这时都有些眼眶湿润。 卢氏看着女儿,那头乌缎般的秀发还光可鉴人,明眸澄澈,这么多年了,可是那身肌肤却仿佛更加白腻水嫩了,似青葱般的水灵,身上虽没戴多少珠玉,可那几件饰品都是稀罕的珍品,不用说,日子显然是过得挺滋润的。 “一家人都搬过来了吗?” 江都府虽称东都,可谁都知道,淮地的政权中心已转移到西都,官员们大部分都在江宁府重置了宅地,举家搬迁过来,有少数人甚至把江都的田产都买了。 “昨日过来的,这才安置了个大荒儿。” “母亲既过来,就要常常进宫才好。” 卢氏笑着应了,心中却知已是今非昔比,这皇宫禁地,规矩繁褥,她一个外戚未遂,哪好频繁出入内院。 任桃华让奶娘抱来卿荷,和卢氏一起逗着两个孩子。 呆了不一会儿,卢氏就看着卿荷笑了笑,这孩子精神头真旺盛,还好,还好,生得这般俏。 任桃华也没脸问是不是象她小时侯,就嘿嘿笑了笑,是太闹腾了吧,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卿荷比卿芳还要美丽不可方物,她完全是挑着她和徐知诰的最得意的地方长的,一准是个艳冠群芳倾国倾城的美人尖子,她常常想,这性子,这容貌,长大了不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放眼四海,怎样惊才绝艳的男子才能折服得了她。 她留着卢氏吃了饭才走,其间徐知诰来去勿勿的陪了一会儿,去后又差人来传旨,给了卢氏丰厚的赏赐。 卢氏临走时还是咽下了欲言又止,他们甫一到江宁,就听到了风传,卢氏挂着心,没安顿好就来了,可看徐知诰的做法和任桃华的模样气色,显然仍是隆宠不衰的,如果真有命定这回事,那一个受冷遇的国母,一个盛宠的皇妃,她跟任明堂的想法不同,她宁愿女儿是后者。 当时她这话说出来后,任明堂就叱了她,你知道什么,这涉及到立储。 一系列的繁文褥节后,安顿了让帝杨溥,各国又陆续来使恭贺,这一忙,就到了冬至。 打卢氏来后,一晃六七天,直到冬至家宴,任桃华才又见到了徐知诰。 说是家宴,实际上,天泉阁内,还有朝廷上三品以上的文武在座。 众臣拜称过皇上万岁及太后千岁后,都有几分尴尬,这任氏和宋氏,一个为皇上生下长子和四位公主,一位又是独宠后宫,但都是未正式册立,称呼娘娘不合体制,可是不称吧,也是不合情理。 两位夫人,至少该都先册个妃位吧,可这齐帝高深莫测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任他们争执个六够,反而一个不册。 听徐知诰说了句都坐吧,这才松了口气。 任桃华心如鹿撞,刚才还在欣喜徐知诰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近在咫尺可以一解相思之苦,这时却有有点埋怨他太影响她了。 是太久未见了,就算不看他,身上那股子强烈诱人的男性气息,源源不断的钻到她的鼻端,让她喘不过来气。 何况,她哪舍得不看他,虽然规矩危坐,可眼波流转,不由自主都不知偷溜了多少回了。 她觉得,世上没有哪一个皇帝,身穿着尊贵正统的冕旌龙袍,神色清冷淡然,贵气卓然,偏偏还这般的撩人,单是看着他轮廓分明的清隽侧脸和听着他悦耳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她就已经口干舌燥了。 公众场合,一定要保持三尺以外的距离,要不然太煎熬了,她会出丑的。 她看着舞听着曲儿,耳畔听着徐知诰跟那闽国和后蜀的来使寒喧着,跟李氏及群臣说着话,分明都是些官冕堂皇之辞或闲话家常,可怎么勾人魂似的,一句话都让她心神不属,心绪荡漾波澜。 其实一场夜宴,从头至尾,她都心不在焉的。 后来散席,李氏先撤了,然后是齐帝,他走也罢了,临走时似笑非笑的看了自个一眼做什么,就因为这一眼,她不由自主的跟了他离去。 她是出了玄泉阁望着他清挺如松的背影才醒悟,忘形了,这般尾巴似的跟着齐帝出来,太丢人现眼了,那群臣可都是在恭送着呢。 徐知诰在步上龙辇之前住了脚,回身看到她,也没有什么意外,牵牵嘴角似乎还很满意,那一脸悦色,清俊风光得恍若谪仙,他柔声道了句过来,她走过去,下意识的停在了三尺之外。 徐知诰看了看,几步过去笑斥道,“那么远怕朕吃了你?” 她不知怎么答,却觉得身子一轻,徐知诰已打横抱起了她,一手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翘臀,直接上了龙辇。 在平稳行进的龙辇里,任桃华睁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知诰,这太猴急了吧,俩人都没脱衣服,就这般苟~且了。 徐知诰呼吸浓浊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低低的轻笑道,“撩了我半宿,忍不住了。” 任桃华满面飞红,回想她那时频频瞄他,他一脸恍似不觉,高贵冷峻遥不可攀,想太能装假了,这确是忍不得的状况,连朕都不自称了,等听得他语气揶揄感叹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能容纳他了,更是大羞,这段时日她久未近他身,才这般嘴馋,初一乍接就泥泞得不行了。 她听凭他温情脉脉的爱怜了一阵子,舒泰得细细低吟,但她这些日子旷得狠,后来就觉得不解渴,脱口道二郎你动紧些,声音嗲媚至极,这下可惹祸了,她感到徐知诰猛地粗上一围,暗暗叫苦不迭,她不是作死吗,可也来不及了,听得徐知诰嘶哑的暴了句粗口,就只能被动的承受着那如猛龙入江的剧烈冲击。 后来,她就糊涂了,也不记得跟着徐知诰去了几次,后来更是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处。 半夜起来小解,茫然四顾,才发现环境陌生,后来就想起了这是勤政殿的后书房。 “去哪里?”徐知诰睁开眼,丹凤眼格外细长,还带着殷重的睡意,月光下眼底布满了血丝。 她愣了愣,徐知诰一惯浅眠,她特地小心了,没想到还是惊醒他了,她知道他这段日子辛苦,是不忍心吵他的。 她轻声道了句回去,这地方她从未来过,不象是勒勉居,她还找上门过数次,今时不同往日,她一后宫,要是老来这种国朝议政之地,不是要被人骂奸妃,臣工口诛,御史笔伐,她真的挺怕的,想起来又打了个寒噤。 徐知诰轻轻一扯,把她又重新拉到怀里,扶着她的柳腰调整了位置,找了个比较舒服贴合的姿势抱着她,低首在她秀发上亲了下,轻声道睡吧。 她把脸在他胸口蹭蹭,心里甜滋滋的,仿佛吃了蜜糖,这是舍不得她走的意思? “可我不想做奸妃。”这话说出来,她恨不得咬掉自个的半截舌头。 徐知诰按着她的头没说话,半响之后,她才从他胸口的振动觉悟,这是在笑呢,她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看时,他已敛容整肃,只是那眼底的笑意犹存,她怒了,这是看不起人呢吧。 她是生怕听到齐帝嘴里说出什么做奸妃也得要本事什么的。 “给我点时间,不会让你做奸妃。”徐知诰柔声道。 这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成功的让她的怒火消弥于无形,把脸重新埋回去,嗅着他沁人心脾好闻的味道。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好受了,两人严实合缝的抱着,她燥火燃起,忍了又忍,还是情不自禁的用娇躯蹭了蹭徐知诰。 “想了?” 徐知诰用清冷好听的声音问了这么句话,她脸一下就滚烫了,她多想说恩,可是齐帝睡了一觉,还是一脸疲惫的浓厚倦色,她心疼了,便摇了摇头。 徐知诰笑了起来,亲昵的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怎么这么客气了?” ☆、第130章 都行 她实话实说,“你最近辛苦,我怕你不行。”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脖子处一痛,徐知诰张口咬了她,虽然下口不重,可冷不丁的就吓了她一跳。 她瞪着已经抬头的齐帝,近距离对视,更感慨万千,虽然眼角已有了清晰的鱼尾纹,可时光厚爱男人,齐帝仍然是个好看到极点的小白脸,只是愈加沉稳内敛,此刻嘴角噙着丝笑,眼光冷冷的,还是让她心脉荡漾,可种种迹象表明,她惹他不悦了。 随着衣物撕破的响声,她下身被抵住,她小嘴微张的瞪着齐帝,以风雅温华蕴藉著称天下的齐帝居然粗暴的撕裂了她的贴身衣物。 她傻傻的看着他俯脸下来,神色清冷煞着张脸亲吻她,还好,那落下来的吻不但不粗鲁,反而温软细腻,咬着她的唇亲得柔情似水绵绵不绝,这两重天的反差令她百般滋味在心头,尽管仍心有余悸,可不大工夫,她就沉醉其中不知所在。 徐知诰埋到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她正到妙处,却觉得他缓慢坚定的撤出,不禁讶异万分的望他。 “还觉得朕不行,恩?” 她真不是那意思啊,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觉得他已撤到了边缘,也顾不得羞的双腿盘住了他,阻止他离去,谄媚陪笑道,“皇上神武,威仪天下,莫说只臣妾区区一人,便是三千米分黛,也游刃有余。” 她感到徐知诰一鼓作气的直闯腹地,倒吸了口气,却听他在耳边轻笑细语道,“后宫三千,不敌桃桃一人之勇。” 她听了这话,又羞又气,她一介弱质女流,有那么生~猛吗,? 徐知诰瞧见她的着恼的嗔样笑笑,唤了声傻丫头,再往深了想想,她听得一头雾水,就想她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这么叫她真不习惯,不过为妇日久,齐帝仍把她当小姑娘看待,这无论如何都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还没等她往深想,就被徐知诰那一轮深深的占领给弄迷蹬了。 第二天天色放晓,她到底心里不自在,就早早爬了起来,徐知诰已不在,她记得天色还蒙蒙黑的时侯,他就起来去早朝了。 她满心的愧疚,本打算让他歇歇的,可她还是不知魇~足的缠了他半宿,不知怎么的,一近徐知诰的身她就仿佛着了魔似的,按说她本是个德贞情幽的名门淑女来着,可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成了荡~妇。 不过徐知诰作了帝王,宫里那么多饶有姿色暗藏机心的宫娥环绕,她把他榨得干净,就省得担心他走水了。 她起来穿衣,只是亵衣已毁,正想把外衣直接套上时,却发现床榻边的角柜上多了一件妇人亵衣,她拿起来一比,果然是自个的尺寸,叹了口气,何苦呢,撕了又得操心给补上。 她衣装整束后,四下望了望,这庄重堂皇的后书房,她还是不宜多呆的。 她一打开门,门口就有人在旁侯着唤了声娘娘,声音是那种雌性的男嗓。 她看了看,是个年轻的太监,她记得这是徐知诰的贴身服侍的太监之一,叫晁公公的,这晁公公和另一个叫虞公公的都是从东都调过来的总管太监。 好象这两个人原来就是徐知诰扎在吴宫的内线,所以在这侍卫太监宫女都新人扎堆的齐宫之内才会出现这么两个有些资历的吴宫太监。 徐知诰没准峰岚净身,给他娶了媳妇,另外安置了他,所以这晁公公就替代峰岚照顾着齐帝的日常。 “娘娘,您若是想走,皇上让奴才送您。” 其实齐帝还嘱咐了,若是她不走,就好生伺侯着,可是晁公公自动忽略了,他自幼净身,吴宫的日子不算短,很多规矩已深入骨髓,就算是册了的后妃,呆在这处理国政的后书房,也是极不合体制规矩的。 他发自内心的景仰爱戴如今的齐帝的,虽然主子上位的过程并不光彩,可凭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不只文治武略到了一个顶峰,而且生活简朴操劳兢业,做为心腹奴才,给主子抹黑的事能避免就避免。 齐帝也不好色,后宫少得可怜,但显然挺喜爱这个瑶光殿的娘娘的,这段时日忙得废寝忘食,有时侯出来片刻,就望着东面的方向出神,他开始还不明白,虞公公一句惊醒了梦中人,皇帝那是思念着瑶光殿那位呢。 要说这瑶光殿的生得是真是美,以前就算吴宫最有宠的娘娘也就顶她的一半姿色,也难怪齐帝放不下。 不过,这后宫之事,他也见识得不少,帝王之爱,那就没长久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是常有的。 照虞公公说的,就先额外多敬着吧,有些不合乎体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比方说用凤舆送送这个还未册封的娘娘。 国事渐渐入了轨迹,徐知诰隔上二三天会来瑶光殿陪她,她也就心花怒放着。 不过最近,她发现徐知诰召了不少的道士入宫,她狐疑不定,这难道是要信奉道统了。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到宁王景迁生病的消息,她大惊,想即刻收拾东西赶回东都,不料第二天起行却被宫城守门侍卫所阻。 她去寻徐知诰,在殿门口却被晁公公拦下,说是内有贵客,她心急如焚,气势汹汹就要硬闯,后来还是那个虞公公给她放了行。 只是终究还是闯进去的,她推门进去时,看到屋内果然有人,好象是那后蜀和闽地的使者,她的确是冒失了。 她突然大剌剌登常入室,屋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楞,什么状况? “怎么不通报一声?” 徐知诰冷着脸,语气不悦,虽是斥着后面跟来的虞公公,可这话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再想到昨晚因为景迁的事吵了一架,她一时间就受不住了,鼻子一酸,赌气转头就走。 见人走了,那后蜀使者整了整思绪,正要接碴说话,却听得齐帝吩咐虞公公陪他们一会儿,步履勿勿的去了。 两国使面面相觑,他们本来以为这宫妃乱闯后书房,那事后准得受重责,见这妃子生得姿色无匹,他们还油然生了怜悯之情,可看这驾势,齐帝是追去哄了吗?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游说这齐国和他们三国兵合一处,攻打新取中原腹地的后晋,那后晋皇帝石敬塘勾结契丹,借契丹之兵夺了后唐江山,可是却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耶律德光,卖土丧权,他们师出有名,此时又趁他立足未稳,这是个吞并瓜分他的绝好的良机。 齐帝倒是乐意和他们共同出兵,不过却大倒苦水,说是他们齐国骑兵力量薄弱,又要战马又要铠甲武器的,若不是楚和吴越其它几个国家都唯中原朝马首是瞻,他们也不至于非齐地不可,只是这事他们做不了主,就快马送了折子回去。 他们和这新任齐帝也打些时日的交道,开始觉得这齐帝仪表超群风度清雅,看起来脾气性情也不错,徐二郎果如传言般风光霁月令人如沐春风,但后来就品出来的,人不可貌相,这是个绵里藏针的笑面虎,野心勃勃,阴险又难缠,不过今天看来,貌似也有软胁? 喜鹊正在宫城门口,等着见主子过来,正想问可求来出城令牌或旨意什么的,看到主子黑着颜色,又吞回了话,听任桃华让她把马车的东西收拾回去,她正答应着,就看到齐帝从后面过来了。 “放行吧。” 齐帝亲自前来,自然比圣旨令牌什么的都管用。 任桃华却怔住,昨晚不是死活不让她去吗,这轻易就允了,她也不及多思,见到徐知诰走到跟前,便福身道谢皇上。 徐知诰恩了声扶起她,那张清隽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令人看不出一丁点心思,她摸不清他的心思,正忐忑不安间,却被他伸臂揽住腰肢,抱入怀里,修长手指扳起她的脸俯首亲她,虽是俊脸淡无波澜,可唇舌缠绵间,却极尽温柔留连婉转难解,亲得她如痴如醉,松开她时她已是双腿发软,幸好喜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要不她可真是丢丑大发了。 坐在车里,她兀自脸颊发烫心怦怦乱跳着,耳边犹自回响着他那句短短的早点回来,她掀后窗帘角,望着渐渐远了的明黄色挺拔高挑的身影,怎么办,还没等走,她已经开始想他了,适才是存心的吧,临走时那样,这一路,她岂不是会更加寝食难安朝思暮想了。 临走时没对他表白一下她热情的爱恋,悔之晚矣,但是,他也会想她吧。 ☆、第131章 缓缓归 她走了不多远,焦诺就带着一队乔装过的侍卫骑兵跟了上来。 她心急如焚,这一路晓行夜宿,到了第四天下午就到了江都府。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看到卧病在榻双颊消瘦眼窝深陷的景迁,她还是心痛如绞,几个儿女中,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这第一个孩子,自小就没尽过母亲的职责,等她想弥补的时侯,他已经不需要了。 她一把抱住景迁,景迁却对管事的使了个眼色,听管事的在旁说这病传染的,她却更紧的抱着他不放,她是知道景迁得了肺痨的,别人怕传染,她这个当娘的如何能嫌弃他。 这一路的道听途说,那个名震天下的姬相士,不但批出宋福金为皇后命格,还断出了宁王景迁的夭寿,说是丁酉大劫性命如风中之烛,而今岁正是丁酉年,景迁病重,一语成谶,流言更是如火如荼的迅速蔓延。 大概整个齐地,只是她一个人是不知情的,半年的传闻,景迁已病了三月,最严重的时侯,宫里的太医们会诊了不知多少回,徐知诰来探望过他,却把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不只宫娥太监,她原来几个贴身丫头大概也已受了训示,把她一人蒙在鼓里不说,这出来众口悠悠却是堵不上,才是瞒不住了。 她能去责怪徐知诰吗?可是看到景迁的模样,她还忍不住怨了他,万一景迁有个三长两短,她不能多陪陪他,不是终身的遗憾? “景迁,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景迁,娘还没看你娶媳妇呢。” 她梨花带雨的絮絮叨叨,景迁只觉头大如斗,与此同时,却因为她倾诉也莫名的酸涩起来。 娘这个词对他来说是挺遥远的,自幼就没有,也有过失落,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还有奶娘和父亲,奶娘对他视同亲生,他就把她当成娘,后来奶娘回家,他还哭过一场,他就只剩了父亲一个亲人。 那时侯虽然小,但他记性好,模糊的还记得许多事,父亲那时也不去姨娘房里,回府除了在勒勉居,大多时侯是在正房里和他一起食宿,那时常常会抱他哄他,只是不太开怀,饮食睡眠都很少,有时侯他后半夜起来,常常发现父亲还没睡,同榻而居,虽然没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可他总有种父亲夜不成寐的感觉。 那时侯,就算峰岚不常常在他耳边念叨他亲娘的不是,他也有点恨她了,他的生母不知是怎么狠心的女人,能把父亲那样的男子折磨得寝食俱废。 尽管一家人破镜重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他还是没法发自内心的把她当成娘,能不计前嫌既往不咎的接受母亲其实只是父亲一人,他没父亲的胸怀,恩,或许不是胸怀,只是无法自拔。 可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在他跟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他头一次感到了这是他的亲娘,虽然有些烦燥,可也莫名的眼眶发热,从来没有人这么为他牵肠挂肚过。 “我病情已无大碍。” 任桃华点点头,她自然知晓,最凶险的时侯已经过去了,她才能发泄似的哭出来,要不然她怕是哭也哭不出的。 感到景迁伸指给她抹泪,她受宠若惊,她的儿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对她这么亲近,就再多哭泣一会吧。 她在江都住了下来,看着景迁的病情日复一日的好转,俩人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解冰,心情也象那接近春日的阳光般,越来越明媚张扬起来。 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其间徐知诰派人捎来了两封信,第一次书,惊蛰至,可回,第二次书谷雨至,可回。 一方面因为挂着景迁,另一方面也是没从信里找到情意绵绵她怏怏不乐,就连信也未往回捎,都是直接对差人说暂且不回就打发了人。 她一直住到了夏光灿烂的五月,景迁的病情已接近康复,她大为放心,渐渐起了归意,可是江宁那边却没了动静,她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自个起驾回去。 正在踌躇间,徐知诰终于差了人来,不过这次却是虞公公亲自来传旨。 “娘娘,接旨吧。”虞公公交眯眯的把黄澄澄的旨意递给她。 这次不回也不行了,齐帝下了旨意召她回去,难道能抗旨,何况她也想他了,想得有些茶饭不思。 景迁把她送到府门外,她就催他回去。 “我好了以后,过去江宁探望您。” 任桃华一喜,笑道,“好,娘等着你,你也到了岁数,我回江宁给你物色个媳妇,成了亲生了孩子,你媳妇若舍得,娘帮你看孩子。” 景迁觉得,这实在是太急了,不过看她那一脸兴致,也不忍扫兴,便道了个好字。 她依依不舍的别了景迁,一路往西,终于回了江宁府。 她入了宫城,回了瑶光殿,没等歇息,就接到了第二道旨意,她恍恍惚惚的接了旨,她一走半年之久,回来竟然就被册了后。 瑶光殿里,喜鹊碧珍以下,无不欢腾,宫娥太监们都纷纷来给她磕头贺喜。 打赏了后,她还不敢置信,等梳洗一番,去了紫云殿,才渐渐有了真实感。 这齐宫后苑的妃子稀稀拉拉,她如何离宫,李氏自然是了如指掌,对此毫不留情面的教训了她一通,她很意外,这些年李氏不冷不热的,已很少答理她,没想到这时又盯上她吹毛求疵了,还是在一旁的卿芳唤了声皇祖母她才住了口。 李氏哼了声,她是真没看出来,她这个看似寡情少欲的养子,竟是个情种,这么多年初衷不改,只死心塌地的恋着他媳妇一个,处心积虑的,倒底排除万难立了她为后,可这是皇后后宫之主母仪齐地,单说那她不容人的小气劲就不是做正宫的料,看在卿芳的份上,她也让了步,可是总得督促着些,免得太不成体统。 李氏又提点了她一番,说了许多前朝贤后的典范,才放了她回去。 任桃华走后,李氏对卿芳道,“这也是为你母后好,免得她出了差池,还要废了另择贤德。“ 卿芳笑道,“皇祖母说得极是。” 对于卿芳,李氏太后满意之至,不但风姿仪态高贵,而且又聪慧又体贴,也不枉她自幼教养,那个卿荷,她虽是瞧着就有些头疼,可过些日子也得要过来调~教,一个正经公主,成日跟野马似的实在有辱皇室尊严。 任桃华回去,差人把卿荷和景遂领来,景遂有点认生了,可是卿荷却是极为兴奋,抱着她直喊娘。 她舟车劳顿奔波一路,早早就歇了。 第二天,她就觉得不对味了,齐帝始终未来看她,好吧,他不来,她就去找他,可是到了勤政殿,却被拦在殿外。 她到此才知晓,那个面皮白净看起来极好说话的虞公公才是最难对付的,她好说歹说,又是哀求又是威胁的,虞公公只是一脸的笑,态度恭敬言辞客气,可就是死活不放行,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能无可奈何的回了去。 她去找了好几回,齐帝也不见她,她也明白过来,这是她罔顾圣意,迟迟不归,生她气了。 她重新看到齐帝是在李氏的紫云殿,她掐着徐知诰会给李氏请安的时刻去的,终于碰上了。 她直勾勾的,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见,她觉得清俊矜傲沉稳挺拔的齐帝更具魔鬼般的吸引力了,只是耐于李氏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瞧着。 齐帝坐了片刻就走了,临走时没看她一眼,也直接把她的三魂七魄给携带走了,李氏啐了一口,把她喊回魂来,才开始训她,莫说是一国之母,天底下哪有妇人见了自个夫婿是那种德性的,这哈拉子都要淌出来了。 她想,还是别踩紫云宫的点了,其它时侯吧。 可是其它时侯的偶遇,人更多,众目睽睽的,只能不咸不淡的说上几句话,她也不敢放肆,这有个风吹草动,李太后耳目众多,第二天就又耳根遭罪了,这一代贤后哪是那么好做的。 她想,就等到封后大典,总得和她回去吧。 她望眼欲穿的等到了册后大典,一天下来,她筋疲力竭,可是徐知诰随她一起回转瑶光殿,她一路上就枯木逢春精神焕发了。 进了正殿,她迫不及待的打发了宫娥们,转身就看到徐知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脸戏谑嘲弄,眼底却清冽如寒潭,带着股让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骄矜劲儿,那身冷淡又诱惑人的姿态,益发让她抓心挠肝。 她又爱又恨,却也顾不得许多,过去抱着他就亲。 白梨端着茶水进了殿,正殿里已是空无一人,可是侧殿里传出来的动静却很杂乱无章,床榻吱吱呀呀的,似乎摇晃得很激烈,其间还有皇后连续不断的气喘吁吁,偶尔尖叫着二郎,居然星蹦还夹杂着齐帝沙哑难抑的呻~吟声。 她把茶水丢在桌上,勿勿的跑了出来,看到笑嘻嘻的碧珍几个,心里直骂,怪不得都不去,就窜掇着她上,敢情是知晓皇后会忍不住缠磨齐帝,又想到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会让那矜贵清冷犹如神祗的齐帝发出那种声音,不禁满面飞红。 任桃华满身香汗淋漓的瘫软下来,徐知诰扶着她的腰翻了个身想要撤去,却觉得她恋恋不舍的紧咬着他不放,只好作罢,怕压着她,就侧过身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脊,任她渐渐平稳了动情的喘息。 她面色潮红把头埋在了徐知诰弹性的胸膛上,不只是累的还有羞的,从头至尾,都是她强了齐帝,无可抵赖。 “皇后是想活活吃了朕吗?“ 她无地自容,这大白天,徐知诰那伟岸宽阔的肩上牙印红痕一目了然,硕果累累,尽管看不到背后,她也以想象出那爪痕大概少不了的,从肩缘沿伸出头的只角片段就可见一斑,她怎么疯到这种地步? 徐知诰轻笑,声音呢喃柔软,”皇后为朕颠狂,朕很心悦。” 她无语之至,她蹂~躏他,又抓又咬的弄得他满身是伤,倒把他的火气给摆平了,便问道,“你不气了?” 徐知诰抱紧了她,没吱声,就是想让她尝尝那种滋味,那种思念入骨,却看不着人的煎熬,景迁病况好转,他一连递了两封信催她回来,就换了不回两字,他也起了火气,后来终究是饶不过朝夕惦念,干脆下了旨意召她回来,只是余怒未消,就想先冷她两天,哪曾想,这还没等说上话,那股想要把他活活吞下肚的劲儿,让他都吃惊了,可也奇异的取悦了他,令他残余的怒气一下就消弥于无形。 “把景迁调回江宁府好吗?” 徐知诰柔声道,“好。” 她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一口应承,欢喜仰头直亲他。 他把她汗湿打绺乱纠纠的秀发理了理,“要洗吗?” 她摇摇头,说道最后一起洗吧,这长夜漫漫,要是一次一洗的,多烦啊。 她是等徐知诰伏在她胸上压抑着笑声,才觉了出她自个的语病,正嗔怪着,却觉得他埋在体内的逐渐茁壮强大,忍不住娇吟了声,徐知诰抬起头来吻她,轻咬细含,把她亲得飘飘荡荡神魂沉醉时,却蓦然撤走了自已。 见她幽怨的如慕如诉,徐知诰轻笑道别急,然后把她换了个姿势,这种姿势,她实在觉得丢人,很是勉强,直说不行,却听徐知诰柔声道乖我想你了,她一下子就心软成棉花糖了,又甜又糯的,听凭他折摆着她,一遍遍的把她送上了青云端. ☆、第132章 长恨歌 第二天,她日上三竿才起来,坐起来之后,昨晚的一幕幕就从眼前晃过,太疯狂了,不只是她,徐知诰也一改平素的克制自持,昨夜他俩整整厮混了一宿,半夜里洗了一次,然后相拥而眠,后半夜抱着又走了火,一发不可收拾,原来这就是小别胜新婚。 只是,她难免忧心,从来都早起的徐知诰,在他册后的第二天,错失了早朝。 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失误。 她摇摇头,甩去担心,即然发生了,她穷担心也是无用,她在帐里找着贴身衣物,一动弹,却觉着腿间一阵阵热流,她从枕下一摸,厚厚的二叠白帕子只剩了一只,她拿起来拭着,不想那量却很大,区区一只帕子根本不够用,便重新围上背子,喊了喜鹊。 喜鹊大吃一惊,“皇后,那二十张帕子都用光了?” 她恼羞成怒,昨夜她觉得一地狼藉,悄悄收拾了后来脏的,所以喜鹊没看到地上有那么多,这要是碧珍根本不会问,真是的,便沉着脸叫她自去取来。 喜鹊见她的黑着脸,才闭上嘴巴去取了来。 她梳洗完毕,有些忐忑的去了紫云殿,果然李氏阴沉着脸,她胆战心惊的,跟李太后请了安,说是起来晚了,李氏也没接碴,就让一旁的卿芳背长恨歌。 卿芳看了她眼,开始背诵,等背到一半,她听到从此君王不早朝那段就眼皮子直跳。 她的预感很灵,等卿芳背完,李太后就把让她不安的那几句诗又念了一遍。 “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皇后,你连妖妃惑君的本领都会,哀家从前倒是小瞧你了。” 她挤笑道,“母后谬赞,实不敢当。” 李氏气得都笑了,“册后的第二天,就让皇帝起不来床上不了朝,你当得起,你怎样狐媚也罢,难道想让二郎顶了荒~淫好~色的昏君之号?” 任桃华道了声儿臣知错。 卿芳在一旁笑道,”皇祖母多虑了,莫说是母后,便是那妲已飞燕重生,难道还能迷惑得了父皇,皇祖母自幼教导有方,父皇谨厚自律,又不是纣王成帝之辈,哪里会重色荒~淫呢?” 这话正说到李氏心坎上,倒收敛了几分怒火,又教训了任桃华一番,紧跟着就提了一事。 说是她既统后宫,这后苑冷冷清清的,终究是不合适,繁衍皇室血脉,首当其重,她最近会调一批宫人来,充实齐帝的后宫。 李氏算盘打得很精,若往后宫填充高官显宦之女,徐知诰若是象对待吉祥那样,始终不碰,怕是不好收场,倒不如物色些平民或小吏之女,挑有姿色的,就算任桃华再美,却也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年纪渐长,终究不及那些小姑娘新鲜,万一有一个入了徐知诰的眼呢,开枝散叶,一方面添添皇嗣血脉,另一方面中宫专宠,象什么话,这皇宫后苑,总要雨露均沾,才是正道。 任桃华默默听着,也没吱声,太后要给儿子添女人,丰子嗣,她能拦吗?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这决定权实际还在齐帝手里,对于齐帝对她的感情,她现在是心中有数,哪个女人轻易也动摇不了。 只是她得约束自个一下了,再缠得皇帝上不了朝,莫说是李氏,那些朝臣御史大概也不过饶了她。 她回了瑶光殿,去看了看卿荷和景遂,回来就觉得困倦,就补了眠,好好的睡了一觉,也不敢多睡,下午就起了来,把景遂抱来亲自看着,一边考教着卿荷的功课。 卿荷虽然性子不象徐知诰,不过脑子倒挺灵活的,念书也不吃力,在琴棋书画方面也挺有天赋的,宫里有先生教,倒不用操心,只是不太爱女红之类的,她就有意让她做这些针织活,一方面是磨磨她的性子,另一方面也是想消耗一下她过于充沛的精力,就没见哪家女孩象她这般能折腾的。 她这个做娘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到了晚上,齐帝来瑶光殿,宫娥太监们一阵忙碌后,都退了下去。 齐帝想要抱抱景遂,却被卿荷扑上来,他抱起她,不出意外的被她亲了一脸的口水。 齐帝的两个女儿,卿芳与卿荷,他显然更为偏爱卿芳,任桃华常常私心想是不是因为卿芳更为似她的原因,当然她也不好意思问,只在心底有这么个念想。 不过,显而易见的,卿荷更为热爱她这个俊美的父亲,每次见了他都表现得犹为热情,比卿芳亲昵多了。 晚上,同榻睡时,她就注意了,离了齐帝有些距离。 徐知诰瞅她单卷了只被远远的睡在了里面,挑着眉看她,她只好做了解释。 “你昨晚没睡好,我们还是分着睡吧。” “过来,我克制得住。” 任桃华叹了口气,移过去,关键是她克制不住啊。 她被徐知诰抱着睡了一夜,结果第二天黑眼圈都出来了。 早上起来,她只好仔细的用米分遮掩了一番,免得去见李氏时,她又想到别处了,她白白担了冤枉,可是不妙。 从李氏处回来,她不敢睡,就硬撑着,她想她要是睡了,晚上不是更遭罪了。 这时却有太监来禀,说是任杏芳来了。 她一喜,这皇宫内苑不比在外面的宅子,外戚内眷也不得随意进出,她始终惦记着任杏芳的事,便跟徐知诰提了一嘴,没想到今天人就过来了。 看了任杏芳更为消瘦的样了,她就知晓不用问了,小俩口指定还没和好。 她还是问了一嘴,一问果然是,程家人故土难离,只是程尧佐和他长房大哥都有官职在身,就携眷来江宁赴任,两兄弟也没在一处置产,各自买了宅院独立过日子. 一单独过,程尧佐就成了脱了缰的马,当然不是指他在外面胡混,只是就很少回这个新府了,原来有长辈时还来回点个卯,这时根本就是住在衙门里了。 任桃华听得勃然大怒,这还拿她家姑娘当什么了,便道五妹妹不要回去了,暂且在皇宫住下吧,反正这瑶光殿大得很,随便你住。 任杏芳张着嘴巴吃惊不已,这样可以吗? 任桃华自作主张的留下了任杏芳,晚上跟徐知诰一说,徐知诰道也好,和你有个伴,她愣了愣,又道那母后那里怎么办,徐知诰笑瞟了她一眼,我给你去说。 齐帝这么好说话,任桃华笑道,“你若是昏君就好了。” 徐知诰瞪她一眼,“怎么?“ 她想了想,便道,程大人官做得好,也不拿我五妹妹当回事,你下旨让他们和离,再下旨给我五妹妹赐婚,今年新科的那个探花孙潜生得俊,还有工部那个夏大人也是年少有为玉树临风,哪个都是可以的。 她说完之后,徐知诰看着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冷冷的,不知怎么的,她不禁哆嗦了下,齐帝是觉得她象昏国的妖妃了吗? ”孙潜生得俊?夏大人玉树临风?你倒是好眼力。“ 她才惊觉失言,她一个后宫国母,不好好打理后苑,虽然齐帝的后苑是没什么好经管的,但成日盯着朝堂上的少年才俊,你让齐帝怎么想,都怪碧珍那个包打听,成天在她耳畔念叨,哪家大人的公子生得俏,哪个新入朝堂的大人又才貌双全的,以至于她对朝堂上的才俊们如数家珍,随口就能说几个。 可这时侯怨碧珍已经晚了,何况齐帝本来就不大看得上碧珍,若是说出实情,碧珍可不只是失了圣心的事,大概都有可能被扫地出宫。 她期期艾艾的道,“我觉得他们也就很平常,都不如周廷玉生得好。” 齐帝笑容益发深沉,她叹了口气,其实事实上,无论是那个新晋探花还是少年才俊夏大人,甚至是久负美男子盛誉的内枢使周廷玉大人,哪个比起徐知诰,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可是她不知怎么的,一到关键时刻,脑筋就发轴,说话也是怎么差话怎么来,真是为自个掬一把辛酸泪。 “但他们比你都差远了。” 她有气无力的补上一句来,唉,明明是句大实话,偏偏说得这般心虚,她也是个人才吧,唉,无语问苍天。 因为她的这个错误,齐帝是夜格外的折腾她,不知道怎么弄出那么多花样,后来她都直讨饶了. 事罢,她满足得头发丝都舒爽,依在徐知诰轻声细语的道,在我心里,谁也比不得你呀,我自小就喜欢你,从来也没想过,这辈子会对第二个人动心,都是宫女们瞎说着玩,我听着听着,就记得了,其实连人也没见过. 这回头解释,齐帝显然是满意了,他亲亲她的脸颊,轻声道,过阵子,我带你去游秦淮河. 她没接话,这话说了八百六十遍了,实现仿佛是遥遥无期的. ”冬天之前能去上?” 齐帝笑了起来,眼角鱼尾纹深深,但仍是那般好看,”我发誓。” 齐帝似乎迷恋上道术了,除了勤政以外,就是和那个新立的国师清虚道长在一起,也不知成天在整些什么. 那个清虚道长看起来年纪并不多老,也就三十余岁,生得仙风道骨,看起来翩翩出尘的,只是一头白发如雪,听宫人们说,那清虚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不知怎么一夜白的头. 她不太关心这个,不管宋冉国师还是这个又添上的道士国师,都与她无关. 甚至连李太后真的进了一大批宫女来,她也不太关心. 后来有一天,碧珍对她说,齐帝的书房里添了一个很妖娆的宫女,她一笑置之. 直到那天,她无意中在白水亭畔看到了一个宫女,那个宫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那姿容真的,太惊人了,就算是她最盛的年华,也只能说是和她不相上下,在一众宫女中太醒目了有没有。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大概就是碧珍所说的那个很妖饶的宫女,这说得实在不贴切,这哪里和那词沾得边,这不是神仙般的姿容? 她第一次觉得不安了,她召来了那个宫女。 “皇后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 ☆、第133章 秦河畔 任桃华倚栏坐着,玉石青砖的台阶下,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宫娥,薄薄的紫罗襦,那一身细腻的肌肤几乎透了出来,梳着环髻,蝉鬓青娥丽颜,素饰,头上只用了只凤犀簪约发,这大暑天的,站着清凉的水渠畔,婀娜多姿翩翩若仙。 “种时光。”声音轻柔婉转,十分动听。 这个姓极为少见,名字就更独特,任桃华在唇齿间念了下,然后笑了笑,“你是哪里人?” 任桃华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竟是京畿小吏之女,父亲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是,可这么身气质是怎么养成的,再听,十一学箜篌五弦,辞赋书画妙曲新歌无一不擅。 问罢,任桃华沉默了,做梦也没想到,李太后竟划弄着了这么个尤物安置给齐帝,容貌才艺气质都一流,就算以她此刻着意挑剔的眼光来看,也鸡蛋里挑不出骨头。 种时光垂头敛目,不安渐渐笼了心头,她因长相美丽超群自幼就遭同龄排挤,这美的似神仙妃子的皇后,也许未必会因此嫌她,可是她现在却是在齐帝跟前侍奉,中宫皇后娥眉擅妒,在齐宫是无人不晓,她会如何收拾她? 想起李氏对她的一席话,许了她翠明宫主子的嫔位,也许早晚,她都要面对这位瑶光殿的,只是迟早的问题,她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这齐宫,真正的主子,还是那位男主人。 头一次,任桃华觉得前所未有的威胁,她该不该防患于未然? 只是她忧心忡忡,连晚上都提不起绮思了,反而是齐帝主动满足了她两次。 这事,周廷玉的夫人钱氏不以为然,一个下贱的宫婢,还不好收拾,折磨她,整得她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看还能作狐狸精不? 对于出身武将世家曾一脚踹死过周大人爱妾的钱氏作法,她不敢苟同,没见着你男人都不进你房了吗,何况她可不想在徐知诰心里树立出残暴狠毒的形象,那比让她死了还难过。 周宗的夫人鱼氏说,男人嘛,哪个不爱腥的,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任桃华想,难怪她会听之任之周宗娶了十多房小妾,庶子女倒没生出几个,鱼氏也是极有手段的,心肠也挺狠,只是她不知道,让夫婿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又残忍的杀害他的子嗣,鱼氏对她的夫君有情吗? 她的亲妹妹任杏芳一言不发,她也没姿格出主意,自个的日子都没过明白。 任桃华自有主意,她想是不是找个借口把种时光要过来,放在自个眼皮子底下?或者撒娇让齐帝给她配上个人家,她也省了担惊受怕。 没等她付诸行动,碧珍就给她带回了些药渣,说是这是齐帝身旁的太监熬药时落下的,她捡了回来,最近齐帝似乎生病了,总是在熬药,她多了个心眼,就偷偷把渣子捡了放进了绣袋里。 任桃华一惊,朝夕相处,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那冤家极会装,存心不让她瞧出来,她也是半点不会知情的。 “让花丹今儿不是出宫采买吗,把药渣给她,让她去找个老大夫问问。” 她提心吊胆的,可花丹带回来的消息却出乎她的意料。 “避孕的?” “给男人吃的还是女人吃的?” 花丹答不上来,她也没问这呀,一般不都是女人喝的吗? 她如遭雷霆,她也没再往齐帝吃药上面想了,因为没哪个大男人会自个服避孕汤药,何况这段日子,他们一起的时侯,齐帝在最动情的时侯总是在呢喃,桃桃再我生一个孩子,一遍遍的,听得她耳朵都生茧子了,那么想要她再生,又怎么会喝药呢。 答案是很明显的,药是给女人喝的,可这齐宫里太监遍布,只有一个男人,是能令女人有身子的,而怀孕的是谁,她不用绞尽脑汁,这奸~情就水落石出了。 她片刻之后就去了勤政殿,这个时刻,齐帝一般都是在后书房的。 只是到了殿前,她一鼓作气而来,才迷茫了,她来做什么,质问齐帝?如果答案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不管了,她现在迫切的想见到他的面,至于怎么样,再说。 齐帝是在钓鱼亭畔和周廷玉下棋,几个文臣在旁观,两个风度容貌皆如玉的男人对弈,是一副很赏心悦目的面目,可是任桃华却半点也没心思欣赏。 “皇后娘娘。” 虞公公亲自搬了座椅,她在一旁坐下来看着,其实看着满眼黑白相间的棋子,她是一点心思也没在上面。 她面沉似水的看了半晌,齐帝终于瞥了她一眼,执着棋子却没有放下来,笑道,“皇后觉得,朕这步该如何走?” 她终于细致的看了面前的棋局,然后接过齐帝手里的白子,准确无误的放在了一处空白。 她的棋艺比起齐帝和周廷玉大人这两个国手,自然是远远不及的,可是也是过得去的,不能说下得很高明,但至少那把局势下毁是很容易的,她一子落地,好家伙,刚才还略占上风的白子,顷刻间折损了半壁江山,看起来败局已定。 围观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廷玉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齐帝的涵养却似极好,脸上仍然含着浅笑,撩了她一下,眼波如秋水般深湛清冽,分明没有一丝的怒意,“皇后是在考验朕吗?” 任桃华挤出了假笑,“皇上还能赢吗?” “朕试试。” 一局棋在沉默中继续,局势从艰难中,绝地反击,一线生机,渐渐突出重围。 任桃华心情更不佳了,这居然还能扭转情势,她瞪着周大人,没放水吗,眼瞧着那种时光过去,给齐帝斟了盏茶,那翠袖之下露出纤纤素手,动作轻柔闲雅,令人遐想无限。 她更憋气了,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轻声道臣妾告退,就不打扰皇上了。 她保持着皇后的仪态离去,打发了来送她的虞公公。 她在瑶光殿里哄了会儿景遂,终觉心烦意乱,就让奶娘把景遂抱走,出宫走走吧,透口气。 她执意要出宫,那个守宫城的侍卫头蒋都统,在亲自去和齐帝请了旨以后,派了一队侍卫保护她。 她出宫后,车夫问她去哪时,她茫然了片刻,下意识的道了句秦淮河。 到了悠悠的河畔,她就啐了口,怎么来这种地方了,还是对齐帝念念不忘啊,不是想出来散散心的吗。 “娘娘,要雇画舫吗?” 此时已是下午,日头偏西,河上画舫如织,阵阵笙歌艳舞,隐约可见长袖翻飞。 她摇摇头,就在河堤走走吧。 她打发了喜鹊远些,自个独自沿着河岸走着。 轻风吹着,水面皱起波纹如粼,凉风随着水汽拂过来,她渐渐觉得心静了许多。 她不知走了多久,是直到跌了一跤,才发觉徐知诰不知什么时侯已到了身后。 徐知诰扶起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一边给她揉着膝盖,一边问她疼不? 怎么会不疼,不但摔得疼,她心也痛,她瞪着他,“你怎么来了?” 齐帝头也没抬道,“不是说过要带你游秦淮吗?” 她疼痛缓过来,就拂开齐帝站了起来,齐帝也起了身,微微皱眉看着她,“究竟怎么了?” 齐帝已脱下了那明黄的衣袍,换了身玄衣,玄衣如墨,在夕阳的余晖里,仿佛镀了层金色,样貌清俊挺拔,神色矜贵清冷,眼光却含着柔色,令人难舍,又爱又恨。 她适才已经想好,无关什么一生一世双人的想法,她只是受不住齐帝和别的女人一起,一想她就要疯了,与其等齐帝迷上小姑娘冷落她,不如她自个撤了,所以她对自个说,要是齐帝要是真和那小宫娥亲热了,她就不要他了,情断意绝,以后在大齐宫内形同陌路。 话虽如此,一看到齐帝本尊,她就舍不得了,心里直疼,一旦摊牌,以后真的要做路人夫妇吗? 她狠了狠心,伸手扯了齐帝就走,齐帝楞了下,任她牵了往另一个方向。 前面就是一片茂密的桃林,盛夏时节,浓荫茂密,走到了林子前面,任桃华道你让人都走远,远远的,十丈之外,我有话跟你说。 齐帝依言吩咐了跟在后面的穆宜。 进了林子深处,她四下看看,然后上前踮脚去亲他。 她也没管日头没下山,在这城郊野林里,她把齐帝推在树干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吞下了,齐帝只在一开始说了这光天化日的,她充耳不闻,后来也就随了她,任凭她施为。 她紧紧的缠他,又咬又啃,想,最后一次,她和齐帝最后的恩爱。 事毕,她觉得她比上次还要狠,看着齐帝那完美精实的身上布遍的抓痕牙印,都起粼子和破皮出血了,忽略过心疼的感觉,整理好衣裙,不发一言的轻身往林外走。 她刚走两步,就听得齐帝在身后调侃沙哑的轻笑道,“桃桃,提上裙子就不认人了吗?” ☆、第134章 凤凰台 她继续走,以后就不认人了,能把她怎样? 快出林子的时侯,她被徐知诰在后面牵住手,她从眼风里看到他衣衫不整胸肌坦露了一大片,不禁火大,甩掉他的手,徐知诰待要再牵她,却见她伸手给自已系带合衣,轻唤了声桃桃,听凭她动作。 任桃华是把他整得严丝合缝,才醒悟了,不是要形同陌路,可这不由自主的又霸着人了。 徐知诰看她懊悔的样子,怕她恼羞成怒,一把把她抱住,轻笑道,别气了,为夫错了。 她一怔,幽幽的咬牙道,“错哪里了?” 徐知诰抱着她笑道,“朕错了,但不知错在哪,皇后宽宏大度,能指点迷津吗?“ 她怒,你不知道错哪还认错,她差点以为这是直承不讳了,而且这种若无其事的嬉笑口吻,真是让人不能忍辱负重,她脱口骂道鬼鬼祟祟不要面皮。 “朕怎么鬼祟了?” 她推开他,两人四目相对,在齐帝清冷漂亮深沉如墨的眼底,她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也是的,象鱼氏说的,一个当帝王的,何须心虚,瞒着已是顾及你了,这种感觉她受不了,索性挑明了吧,她也不是委婉的料子。 “好,你即和宫女花前月下私谐欢好,自古以来,这也是帝王常有的风流佳话,当让尚寝姑姑记了进御次叙,扶了个嫔位,正大光明的双宿双栖才是正道,可你偏偏敢做不敢当,怕她珠胎暗结,要太监熬了避孕汤药给人家,你一介帝王,做出这种窃玉偷香的事,又欲盖弥彰,钻穴逾墙始乱终弃,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枉为人主,你羞也不羞?” 长篇大论的,她说得流畅,纯粹是平日听李太后的训导太多,耳濡目染,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如今也是琅琅上口,说得义正辞严,齐帝该羞愧得无地自容吧。 听了她的话,徐知诰沉默良久,才道,“朕不是惧内么,若是正式封了她,皇后可能容得?” 她闻言气炸了肺,这不但是认了,还在寻她认可,她冷笑一下,阴阳怪气的道,“容得,莫说一个,便是上百个,本宫做皇后的还没这种气度?” 徐知诰望着她叹了口气,“撒谎,莫说一个,皇后连半个都容不下。” 任桃华眼泪已几乎夺眶而出,既然知道,还要这么做,她想也没想,伸手打了他一巴掌,脆生生的,结结实实的打中了。 齐帝没躲,只在她收手的时侯擒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个脸上,神色居然有了几分委屈。 “药是我喝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为谁喝的?” 徐知诰过来拥住她,轻声道,“我就一个妇人,你说我为谁喝的?” 任桃华木木的任他亲着,还被他丢的炸雷轰得迷糊,一边在恩爱时热烈的要自个再生一个,同时却又喝着不让妇人怀孕的药,齐帝乍这么矛盾呢? “走吧,难得出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柱香以后,她下了马车,才发现是到了江宁府西南的凤台山,是带她来游凤凰台吗? 在金陵凤凰台顶,极目看三山烟霞,观白鹭洲分水,浩瀚江水奔流不息,是何等惬意,可是这时侯已是夜晚,黑灯瞎火的,看到的只是一片夜色吧。 徐知诰把缰绳丢给侍卫,过来道走吧。 她摇摇头,虽然夜晚和冤家上凤凰台也是一件美事,可是她走不动了。 “朕背你。” 她伏在徐知诰的背上,只觉他步子稳健如履平地,两旁树木黑影幢幢,眼前流萤飞舞,嗅着山野里新鲜空气混合着他熟悉味道,听着他匀长规律的喘息声,她心里暖意融融的,不禁更紧的圈住了他的颈项。 高耸的凤凰台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此时也不是一味的黑沉沉的,反而是灯火通明,在四下挑着不少的盏四角宫灯,在凤凰台的东面,更是一片笙歌彩袖翻飞,似乎是有人在夜宴。 他们正是从东面的青石台阶上来的。 那边歌舞不断,宾客们却寂静了一会儿,是因为从东面台阶上上来的一对男女太晃眼了,是一对夫妇吧,并不算太年轻了,可是男的俊极,女的色绝,惊人的匹配,若不是那男的正背着那妇人,在这神话传说悠久的凤台上,他们都会以为真是九天上的神仙眷侣下凡。 那男子放下妇人扫视了一圈,他们才赶紧收回了眼光,这身气势,不同凡响,这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必是个做大官的,可也没见过哪个做官的居然亲自背媳妇的。 徐知诰牵着任桃华往凤台北角去了。 这北角上,平地拔起了一座十余丈的阁楼,她也没细数,好象都有七八层,反正她爬得都迈不动步,就看着齐帝说再不往上了吧,齐帝笑了笑,一把又抱起她,打横抱着她往上走。 似乎是到了顶层,齐帝才对一直跟着的碧珍和白梨道,你们在下面守着吧,不用上来。 俩人应了,白梨暗叹,这一路的,背完了又抱,自打齐帝来了,皇后就没乍走路吧。 上去后,她才知晓徐知诰为何执意把她领上来,这山巅上的高楼之顶,几乎有手可摘星辰的错觉,璀璨错落的星子挂在夜空里,似乎触手可及,简直太美了。 “好美。” “你来过是不是?” 徐知诰道没有,他是真没来过,只是周宗提过,这是他和外室幽会的地方。 这顶楼上椅榻桌子一应俱全也罢,居然还一尘不染的,任桃华有些奇了,难不成有人来天天打扫不成? 夜灯在风中摇晃着,星河浩渺,两个偎依着看了会夜景,任桃华想拉了他回去,这么晚不回去明天李太后准会生气的,她说了句回去吧,一直在抱着她亲的齐帝却没有松手,笑道再呆一会儿,我这样回去好吗?” 她看着齐帝脸上那尚很清晰的暗红五指山,点了点头,也是。 后来就走不了了,她被齐帝支使着去拿东西,很奇怪这上面还有茶具,里面还有冷茶,就想也不知能喝不,却听到衣物悉索的动静,然后回身察看,不禁大吃一惊,然后面红耳赤的骂了声流氓。 徐知诰笑道,皇后,它一见你就这样。 她羞臊得不行,然后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见了那个姓种的小宫娥也这样吗,话一了口,她就后悔了,她才冤枉了齐帝,不宜疑神疑鬼的,就想着徐徐图之,暂且不提这个美得让人不安的小宫娥,可是如鲠在喉,念兹在兹,终究是没忍住。 徐知诰明显的错愕了会儿,才道了句过来。 徐知诰给她改着衣带,行云流水的解裳,抱着她分花插柳,满足的喟叹了声,才轻声道不会,这迟来的答案让她愣了一会儿,才欢喜起来,感到齐帝温柔的入她,娇吟一声抱紧他的强劲有力的腰腹,春~情袭来,哼哼唧唧的承受着他爱怜的占领。 她快要丢了身子的时侯,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娇痴的嚷嚷道,“二郎,二郎,把那个种时光调走,好不好。” 徐知诰飞快的随口道了句好,连续重撞着她,伏首低头含啜她娇嫩饱满傲然的桃尖,轻易的把她送上了云端潮顶,她似花开花落般的止不住痉挛纠缩,绞得他忍不住也低吼着随之出了华。 她伏在他结实汗湿的胸口平息着激情,两人偎依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又旧话重提,皇帝金口玉牙,说话要算数呀。 徐知诰亲亲她恩了声,这个种时光虽是国师特意告诫要留在他身旁的,可是他的女人却不乐意了,在那种快要得到的关健时侯提来,他本就爱恋之极,又怎么舍得扫她兴,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任桃华挺满意的,两人在这楼顶亲热一回,她不管不顾的说了,就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杜绝了后患,虽然做得不太光彩,那小宫娥暂且也无辜,可谁教她生得惹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铸下大错,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其实皇后不必忧心,朕不敢的。” 任桃华哼了声,只是不敢吗? “真不敢,怕你不要我了,若桃桃不在了,便是有那米分黛三千,对我来说又有何乐?” 任桃华心头甜蜜,羞答答扭捏道,“我对你那般重要吗?” 徐知诰笑道,“天下纵有千娇百媚,也不及你的胡搅蛮缠。” 任桃华的娇羞刹那灰飞烟灭,待要咬他,却见眼前他的肩上已是伤痕纵横,终究不忍心,便凑过去轻轻咬了他的薄唇一口,听得徐知诰低哼了声,又是心尖又是宝宝的唤她,心里又是一软,就再也发作不起来了。 ☆、第135章 大结局 到头来,还是在凤凰台住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被齐帝唤醒,一起回了宫城。 她拐得皇帝一宿未归,果然少不了李太后一顿训斥,又罚她抄金刚经一百遍,在一个月之内。 她抄得昏天暗地的,后来还是齐帝看不下眼,帮她抄了大部分,可她拿着那些纸,这明显就是齐帝的笔体,他那么会模仿,就不能写得象点她吗? 徐知诰笑笑,“拿去吧,没事。” 眼见得限期将至,她硬着头皮把那叠纸交了上去,李氏挨张看着,中途颜色一变,她暗暗心惊,李太后最后把那叠经放在一旁,面沉似水。 “皇后,你还真是命好。” 她不知如何接口。 李氏心中不免叹息,整整一百遍,差不多有八十遍都是齐帝抄的,若不是她知之深详,当要怀疑那皇帝的废寝忘食都是假象了,累成那样,还要替媳妇抄经,堂而皇之的使用了自已的笔体,这要表达的意思是很明白的。 李太后叹了口气,她如今最亲近的两个人,她视为下半辈子倚靠养子,和她身旁这个甜甜叫她皇祖母的小孙女,一个和这女人血脉相连,一个对她情根深种,也罢,她也许终究是妥协,只是早晚的事。 李氏竟然没追究,就算她过关了,她很意外,后来又听李氏提起,她的堂妹任杏芳留在齐主后苑终究是不合规矩,年底之前一定得出宫。 这虽是提出了,可是态底是很缓和的,她的惊诧都有点掩不住了。 她想,不过,任杏芳的事还是要早做决断,拖下去终究不是个事。 她回到瑶光殿,问了任杏芳,还想不想和程尧佐过下去,若是不想了,她就想办法让他们和离,给她更觅良人,任杏芳眼泪汪汪的,却还是斩钉截铁的点头。 她叹,这分明是依依不舍的,却还是狠了心肠,也罢,事已至此,她就差人请来了任明清,让他去和程尧佐谈和离,任明清一头雾水,他对这个女婿还挺中意的,只是这是皇后提出的,万般不愿也只能应承着。 任明清临时走又提了提他的职位,自打上次他出了事,就一直赋闲在家,终日无所事事,他还是想能出仕。 任桃华头疼的说,我跟你和皇上说说,大伯父,成与不成,也不一定。 任明清乐得眉花眼笑,皇后既说了,那是跑不了的。 第三天头上,程尧佐就来宫城来求见她。 她见了他,每见一次,她都觉得她的堂妹实在是找了个好夫婿,世族子弟中的翘楚,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人油然而生好感,若是任杏芳与他分开,便能嫁下一个,十有□□还是不及程尧佐的。 所以在程尧佐言明他不愿合离的时侯,她让任杏芳与他回去. 她对程尧佐说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就别勉强了,她会为任杏芳另择佳婿,也对任杏言说,曲折别扭了那么多年,还是坦诚相待吧。 了结了这桩心事后,她听说齐帝为那个姓种的小宫娥匹配了人家,送出了宫,心里更是一块大石落了地,看到那个种时光,她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在心头,十分古怪,她总觉得自个不是杞人忧天,除去了这个心腹大患就好。 她不知道,此时,因为这个小宫女的离去,齐帝与清虚国师就发生了一场争执。 “你还记得多少事?”清虚道长终于问了一句。 徐知诰淡淡的道不多,他那一世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他夺了杨氏江山,记得他立了宋福金为后,景迁少年早逝,他后来恢复了李姓,建立了南唐基业,励精图治,与民休养,却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个种时光,你和她命中当有一子。” 徐知诰没什么意外,嗤笑一声,“那又如何,你事事预测□□,却可曾算到朕被你炼的丹药害死?“ 清虚道长叹了口气,“那是贫道学艺不精,惭愧之至,只是天地万物草木蝼蚁,皆有命数,你命数错乱,实不宜再动,你一意孤行,到时可不要再怪罪贫道。” 徐知诰笑道,“国师曾救下景迁,朕铭感五内,命数一说,也不是绝对,国师若是得闲,不妨精益道行丹术,莫要把眼光局限在朕的后苑才好。” 齐帝即是如此说,清虚道长也是有些修行的人,便宣了声无量佛,没再多语。 徐知诰步出了宫殿,外面正在下着雨,他走了几步,晁公公赶过来给遮上伞,问道皇上可乘车舆,徐知诰道朕想走走。 深秋,一路上风雨飘摇,已是冷风侵衣,徐知诰却是不觉,只是思绪翻飞。 他逐了种时光出宫后,就时常做恶梦,一连几天的,都是同样的梦,那么清晰。 因为这个小宫娥种时光,她与他情意断绝,犹如陌路,种时光生下一子,景迁却病逝,她受此打击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最终香销玉殒,弥留之际他问她可有心愿,她只求他在史册上抹除了她存在的痕迹,不入皇陵,独葬任氏祖坟,除此别无所求。 他悲恸欲绝,却点头依了她。 她去后,他朝夕悲悼不能自恃,霸业雄心野心勃勃,俱化为泡影,不但挥剑自宫惩戒自已,而且迷上了修习道术,除了日常政务,便是炼气食丹,他想成仙得道,上天入地再续前缘,只是他寝食俱废,身体每况愈下,丹毒积重难排,只好死于非命。 他魂魄飘荡,在地府几百年,却难觅芳踪,只余凄凉。 冰凉雨点打在他的脸颈,他从荒凉的情绪中醒过来,眼见得面前的瑶光殿,愣了下,从国师林苑出来,没走回勤政殿,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也罢,他步入瑶光殿,就当是个恶梦吧,这一世,他庆幸自已只迷一色,更感激她曾出走,他才提早的明白了她对于他的重要,提早的死心塌地心无旁鹜。 任桃华看到齐帝走进来,看了看更漏,这才刚过晌午吧,齐帝什么时侯这么清闲了。 宫娥太监们鱼贯撤下,见徐知诰沉默着,她正要说话,却见他起了身过来,一把就把她打横抱起,直接扔到了床榻。 她不可思议的震惊中,这大白天的,一贯谨慎自律的齐帝这是怎么了,不过她也不及多想,齐帝手段高明娴熟,她不久春温水暖了,齐帝入了她,她更是糊涂了,清明不复,只是娇滴滴的抱着齐帝声声燕语莺啼,任他温柔有力的把自个送到了销~魂的巅峰。 事毕,她依着他,任徐知诰意犹未尽的亲着她的米分腮,听着他尚未平复的喘息声,只觉得格外的满足畅意。 “我有话要问你?” 徐知诰唔了声,嗓音慵懒沙哑,浓浓的磁性,低沉到了谷底,她听得娇躯一阵酥麻透骨,赶紧轻咬了下唇,打起精神。 “你怎么认了雪烟做义妹,还给她封了公主?” 适才雪烟来给她请安,她一眼就认出了,太吃惊了,但是她当时却是覆着□□,那雪烟却是不识她的,她很快就藏起了吃惊,和雪烟交流着,才知雪烟已是新寡文君,夫婿早逝,不禁也很唏嘘, “她是我的亲妹妹。” 她没想到竟是这样,只是走了个养妹,又来了个亲妹,走马灯似的,不太习惯,尤其是和那个养妹之间的过往让她心有余悸。 “皇后若是不喜她,朕另择府邸,让她出宫去住。” 她摇摇头,不想让他觉得她小气巴拉,不容宫妃也就罢了,连亲妹妹也容不下,但还是轻声道要是我怠慢得罪了她,你可不能怪我。 徐知诰把她的身子上提,头放在她的肩窝倚着,才道莫担心,皇后便是真害她,朕八成也会帮你毁尸灭迹。 要是从前,这话她一点儿也是不信,可是齐帝对她,如今太过千依百顺,连这种枉顾骨肉亲情的话,她竟然也半信半疑了。 徐知诰抱着她的腰肢笑了笑,当初崔夜蓉死后,他在现场捡到了她的凤头钗上的衔珠,又查了她的行踪,心头其实已确定这事指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才会让江都府尹草草结案,后来她出走,他也曾思量过是不是与这事有关,只是有心人作祟,特意布置了她与奸夫出走的假象,爱之深责之切,他当局者迷,竟始终不曾走出那团迷雾。 夏青萝跟她所言也不全是真相,任家当年确实曾对他们下过黑手,只是始作甬者已逝,为了她,他也愿意放下仇恨,甚至为她蒙骗了养父。 他故意让夏青萝去告诉她前尘,心知肚明她一定会回来,只是他一再被弃,终究是有些怨她的,才装作不再相识,想折磨折磨这没良心的小犊子。 后来,那次在早市里他吃了胡夷的醋,两人刚刚回温又陷入僵局,他却巧遇国师,前世的记忆渐渐浮出来,只是片段,却足以让他惊骇莫名,记不清楚多少,可那失去的痛楚却已让他承受不住,他那么渴望抱住她,却不敢面对她,直到喜鹊挨打,他才顺理成章的又与她和了好。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能够再次拥有她,他欣喜若狂,他那时就发了誓,别说她只抛弃了他两三次,就算是把他践踏在脚下,只要她存在,他就是感激上苍神明的。 徐知诰笑道,“等再过几年,等齐政安稳些,我把皇位传给景通,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她诧异了,齐帝不是想做个一统天下的明君圣主吗,怎么还没建功立业逐鹿中原就要和她寄情山水了,而且要把帝位传给景通,她有点担忧,“你把帝位传给景通,你要是不在了,他要把我当奸妃处置了如何是好吗?” 徐知诰淡淡的道,“不会,以景通的性子,他只会把你这个德容兼备的嫡母当成皇太后供起来。 他顿了一顿,抬起她的下巴,啄了她一口,才轻笑道,“何况,我要是走了,你还想活吗?” 任桃华想了半天,才整清楚,“你想让我殉葬?” 徐知诰拾起她一绺秀发,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你我生不同时,后来又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诚为可惜,即便人生百年,朝夕相处,也觉不够,当碧落黄泉生死相随,若有一日,皇后先去了,我必一刻不在存活在这世上,反过来想,皇后待我,必也是如此。” 她目瞪口呆,嘟囔道,“不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徐知诰笑道,“皇后,还有一说,在天愿为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样充满浓情蜜意的情话说出来,却是口口声声在逼她殉葬,好吧,她重重点头,殉就殉吧,反正齐帝若去,她一个活着也没滋味,味同嚼腊,她只是有点怕陵墓的不见天日。 她应承后,徐知诰欢喜的亲着她,她心里直叹,戏台上的传说中的,那两情相悦情至深处,都愿对方活得长命百岁才好,怎么她这个就非逼着同生共死,唉。 “皇后放心,只要有你,朕必定想方设法的长命百岁.” (全文完) ★━☆━★━☆━★━☆━★━☆━★━☆━★━☆━★━☆━★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