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梵莲封 作者:弦月西楼 文案: 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 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 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 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 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朱厌现世 天下大兵 麒麟普仁 兴生万物 他身怀两种神力 究竟归往何处…… 深宫柔弱 千金之躯 一朝倾覆 亡命天涯 她何时才能明白自己的使命…… 二零一五年十月七日大结局~~~~ 出卷顺序 木印卷 海棠卷 遗恨卷 千叶卷 冥河卷 荧惑卷 人间卷 青龙卷 万华卷 素天卷 终章 内容标签:相爱相杀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主角:幽绝,榆儿,宁葭,迟凛 ┃ 配角:柳默,百里清漪,小弥,栗原,红萝,桀风,无情,孔怀虚 ┃ 其它:仙侠,妖狐,女王 ==================   ☆、一颗仁心生万物   ******开 篇******   浣月国,朗乾二十三年,东宫孝德皇后及皇太子殷穆虞薨。   次年春,右相孔远昭被贬荒城,永世不得回朝。   同年秋,骠骑大将军游虎城、怀化大将军吴信兵败赐死,其他牵连者凡十数人,或降职、或革去不用。   后三年,尚书令周里、户部尚书秦晟轩、御史丞陈储等皆贬谪各地。   几年之内,文武大动。   朗乾二十八年,帝殷盛瑞崩,二皇子殷穆仁即位,次年改年号为永平。   ******第一章--一颗仁心生万物******   永平七年,隐州越方县下细竹村。   村中遍植翠竹,青竿成林,绿叶流荫。   此中人农耕之外,多编制竹具换些散碎银钱。   一条浅浅的河流沿着村外青山缓缓向东流去。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岸边一棵高高的柿子树下,伸出两手,想要去抱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   小松鼠细细的绒毛皆是灰白,背上黑色的条纹清晰可辨。   它正在树下抱着一颗鲜嫩的小松果不停地嗅着,毛茸茸的灰白小脑袋也一上一下地点着。   见小男孩伸手来抱,也不闪避,任他将自己抱起。   小男孩将小松鼠捧在手掌上,又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它柔滑的细毛,口中道:“只有你不怕我。”   说着,唇边展开一丝微笑来,眼神中却透着些许与他幼小年龄并不相符的忧伤。   小松鼠在他掌上,继续捧着松果嗅着,张开小小的嘴咬了一口,就滋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你跟我回家,我们每天在一起,好不好?”小男孩对它道。   小松鼠又咬了一口松果,自顾吃得开心。   “算了,他们也会欺负你的……”小男孩又自言自语道。   看了一回,将小松鼠仍轻轻放回树下。   “千竹,在做什么呢?”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小松鼠闻得人声,抱着松果迅速钻入旁边的灌木丛中,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踪影。   小男孩站起身来,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中年男子,小声叫道:“爹。”   此人正是小男孩的父亲,名唤朱长福。   “把这些先带回家。”中年男子将一捆长长的翠绿竹子扔在千竹面前。   “知道了,爹。”千竹仍小声答道,将竹子扛到肩上。   竹子足有七八尺长,千竹身量不足四尺,所以他只能弯着腰,用力往前拖行。   朱长福在后看他如此费力,只摇了摇头,往不远处的竹林走去。   竹林中尚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在砍伐。   千竹路上歇了三回,才勉强将那捆竹子拖回家中。   进得院内,将竹子在墙边竖好。   又走进屋里,来到一间屋内。   外面阳光和煦,屋中却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略显暗淡。   这间屋子并不大,只放得一张床、两个半旧的箱笼,并一些简单的物事。   床上被褥亦已破旧,但缝补得尚算整齐。   一个妇人半躺在床上,见他进来,道:“回来了。你爹和哥哥呢?”   这是朱长福的妻子,千竹的娘,卓氏。   “爹和哥哥还在砍竹子,爹让我先搬一捆回来。”千竹答道,声音比方才略大一些。   “你先去院中劈些竹条吧。”卓氏道。   “好。”千竹应了一声,到院中取了竹子,一条一条,细细劈来。   他虽尚矮小,力气也不够,但平日里常做这些,倒也熟练,劈得甚是均匀。   劈得一回,听屋内卓氏叫道:“千竹。”   忙放下蔑刀,跑进里屋。   “什么事,娘?”千竹道。   “什么时辰了?”卓氏道。   “快午时了。”千竹道。   卓氏掀开被子,道:“也该做中饭了。”   “娘,我来做吧,你好好歇着。”千竹忙道。   卓氏摇摇头,下得床来,道:“去帮我把院子里的菜拿进来。”   “好。”千竹道。   “都采回来几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病了这些天,连摘个菜都不能,唉……”卓氏说着,便叹了一声。   千竹走到院子里,看背阴处放着的几棵青绿的梗菜已经蔫了大半,有些叶子的边上已经发黄。   望了望屋内,将梗菜拿在手中,闭眼凝神,微微青光泛起,那几棵枯去的梗菜忽然嫩绿如新。   千竹捧着梗菜走进厨房,卓氏正在洗米。   “娘,你看,菜还很新鲜呢。”千竹将梗菜捧到卓氏面前。   卓氏抬头看见千竹手上嫩绿的菜叶,忽然大惊失色,手中的盆掉落在地,发出重重的撞击声,盆中的米撒落一地,水也全部倾洒出来。   卓氏伸出手来将千竹的手狠狠打开,又双手将他往后使劲推了两下,怒声道:“你、你又做了,是不是?”   千竹方才被卓氏狠狠推来,站立不稳,踉跄着倒退几步,靠着墙根,眼望着卓氏,不敢应声。   “怎么回事?”刚进院门的朱长福听见响声,已急急赶来。   方才竹林中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也跟了进来。   “他、他……”卓氏手指着靠在墙边的千竹,声音发颤,语不成句:“这菜……他又……”   朱长福听了,却已明白,走上前去,照着千竹狠狠掴了一巴掌,又狠狠地一脚踹在他身上。   千竹被他踹得直滚到厨房门口。   ****************************************************************   千竹偶然会觉得自己体内有时候会有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流,并不知其为何物。   大概在半年前,他在山中看到一棵蒲公英快要断折,便用手扶起它垂下的茎条,心中只想着,要是能帮它长好就好了。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团浅浅的青光,蒲公英断折的茎条便稳稳地长好了。   他非常欢喜,跑去告诉正在地里撒玉米种子的卓氏。   卓氏只当他是小孩子的玩话,并不当真。   此后他又试过几次,果然每次皆是如此。   手握着断枝时,断木便能愈合如初;   若将手划过枯叶时,已枯黄的叶片竟重又焕发新绿;   捧着花蕾时,那花朵便慢慢盛放开来   ……   朱长福及卓氏初听他说时并不以为意,他为了让父母相信自己的话,走到院中一株草近前,那草略有些微黄。   他闭目凝神,青光泛起,那株青草果然恢复如初,他便笑望着父亲母亲。   朱长福卓氏眼见那株本已染黄的草竟然又绿色如新,惊异不已,方知他所言为真。   他望着他们,笑道:“你们看,我不是只会伤人,我还会……”   话尚未完,突然一道黑影掠过,脸上火辣辣地,已经挨了一掌。   “以后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朱长福厉声吼道。   “可是,这是好事啊……”他申辩道。   朱长福扬起手来,又一掌掴下。   “叫你不许就不许!再敢做这样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卓氏在旁已经哭开,口中道:“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孩子……”   ……   ****************************************************************   此时,千竹滚倒在门边,他只是想让母亲高兴一下,只是变了一下颜色,但是……   他捂着疼痛的脸颊,咽下一口口中咸咸的血味,望着盛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是,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跟他不可以跟别的小孩打架,把他们弄伤一样。   这一点,他终于明白了。   ****************************************************************   过了几日便是集日。   卓氏身体已好转,将近日编制好的竹篮子、竹凳子、竹篓子等装上小车,推到邻近的市集上去叫卖。   朱长福则带了哥哥千耕去地里劳作。   卓氏辰时前便已起身,将饭菜做好,嘱咐千竹中午给父亲哥哥送到地里。   千竹在院子里劈了一回竹条,随手拿过一根细条编织起来。   竹条上下左右跳动,不一会儿,一只长尾的竹蜻蜓便鲜活地立在他小小的手心上。   这是父亲教给自己的。   除了因为把别的小孩打伤和用青色的光使草木复苏这件事之外,其实父亲对自己还是比较和善的。   只是每次打他时,都恨不得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似乎想把他身体里那些奇怪的东西全部打散、打碎。   有时候,父亲会忽然用很陌生的眼神盯着自己,让千竹心里很不安。   所以,千竹还是很怕他的。   母亲比父亲温和一些,但是,却常常背着千竹哭着说些“不该生这个孩子”、“作孽”这样的话。   千竹每每见了母亲,总觉得很对不起她,也不大敢跟她多说话。   不过,日子总算还过得去,千竹偶尔也觉得,爹娘还是很疼爱自己的。   会给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卖竹器若是多得了些银钱,还会给自己买些糖果,虽然难得有一次,但他已经很开心了。   千竹将竹蜻蜓把玩一回,看看时辰近午,便将卓氏准备好的饭菜装进盒中,拎着出了门。   一路上,别的小孩见了他都远远地跑开去。   大人们见了他,亦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隐约能听到他们说的话:“这个怪物!”、“嘘,别惹他!”、“让你家孩子离他远点!”……   他已见惯这样的事情,也不去理会。   ****************************************************************   四岁那年,隔壁王家的孩子阿圆得了一块梨膏糖,坐在门口正舔得开心。   见他自门前走过,站起来叫住他,举着手中的糖,对他道:“看,这是我爹给我买的,你没有吧!”   阿圆跟千竹一般大,他的父亲偶尔到城中员外家做工,得了工钱便给他买些新鲜玩具、新衣服、好吃的什么的。   他每每得了好物事,总要在千竹面前炫耀一番。   千竹看他又是这样,只对他笑了一下,自顾往家门走去。   阿圆看他没有羡慕得流口水,或者缠着自己要吃,觉得很不满足。   跳到他面前,把糖举到他眼前,道:“想吃吧?”   千竹望望他手中的糖,黑中透着点红,似乎散发着诱人的甜味,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阿圆看他眼馋了,却缩回手去,将糖背在背后,大笑着唱道:“馋狗狗,汪汪叫,想吃糖,咬不到!”   千竹被他这么一唱,脸涨得通红,捏了捏拳头,回头跑进自家院中。   阿圆兀自不肯罢休,跟进来在院中一边跳一边口里还唱着。   千竹就上去推他,道:“出去!不许来我家!”   阿圆见他来推,将他手挡开,反过来却把他推到在地上。   千竹还没爬起来,里面哥哥千耕却冲出来,一拳打在阿圆脸上。   阿圆脸上顿时青了一块,吃痛不过,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这哭声,阿圆的两个哥哥都赶了过来。   他这两个哥哥,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体胖身壮。   见弟弟受了欺负,上去扯过千耕就打。   千耕哪里打得过他们,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两个孩子一人骑在他身上拳头直往他身上砸去,一人在后用脚一个劲儿地踢他。   千耕被打成这样,自然很痛,却紧咬着牙,不哼不叫,还想挣扎起来。   千竹在旁见了,体内一股炙热的气流直窜脑门,猛地跑上前将骑在千耕身上的孩子撞出一尺来远。   再回身使劲一推,踢千耕的孩子被他推得往后跌出两尺多,直撞到背后墙上,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立时便晕了过去。   阿圆见两个哥哥吃亏,忙扑过来抱住他,口中道:“不许打我哥哥!”   千竹挣开他,一脚踢过去,阿圆立刻捂着肚子滚到在地。   方才骑在千耕身上的孩子见两个弟弟吃亏,又见千竹突然力气这么大,不敢靠近他,直奔着千耕冲过去,跟千耕扭在一处。   阿圆哼了一会儿,爬起来,捏起拳头又向千竹冲过来。   正不可开交之处,猛听得一声喝:“都住手!”   朱长福和卓氏收了农活回家来,见这院中乱成一团,忙将这些孩子喝住。   忽然看到王家那个七岁的孩子躺倒在墙根下,忙去扶起,只是叫不醒,有些慌了神。   王家母亲闵氏也已赶来,见两个孩子受伤,一个孩子昏迷,就在院中哭开来。   朱长福将昏迷的孩子抱回王家,又忙去请大夫。   那孩子足昏睡了三天才醒。   虽然没什么大碍,不久便恢复如初,但是千竹的异常已经在村中传了开来,村民们常常背后议论。   ****************************************************************   此后也有些孩子不信,专门来挑衅千竹。   千竹本不愿与他们争执打架,但这些孩子哪肯罢休,就故意找些事来激怒他。   怒气一上来,那股炙热的气流便在体内横流乱窜,只想把那些孩子个个撕碎。   但是,总会有另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流在那股炙热的气流底下涌动,让千竹感到安详、宁静,手下总算还有些分寸。   就算如此,那些孩子也被打得不轻。   那些孩子总讨不到好,被千竹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去,大人们就会到家里来找朱长福卓氏理论。   朱长福每次都是多多赔礼,更少不得贴补些医药银钱。   当然,千竹也少不了一顿拳脚。   父亲打他时,下手真是不留情,但千竹只觉害怕,并不生气。   因为他也知道是自己闯祸在先。   渐渐地,那些小孩很少再来挑衅,但是也不再有小孩愿意跟千竹一起玩耍了。   大人们也总是在他背后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用一种冰冷、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千竹既没有朋友,便也慢慢地习惯了孤独。   好在日子还能过得去,有父亲、母亲、哥哥,还有一个家。      ☆、冥冥造化幻何身   千竹拎着食盒走得一段,忽见道旁一棵大杨树下站着五六个男孩子,大约都是七八岁。   见了他来,几个孩子都将眼盯着他。   千竹便低了头,靠着另一边墙根快步走了过去。   那几个孩子却赶上前来,两个脚程快些的,已拦在他面前。   “喂,你手里拎的什么?”一个瘦长脸的道。   瘦长脸是村西陈家的孩子,胆大精灵,周围的孩子多听他的。   上个月因为千竹不肯给他捡掉下来的鞋子,跟千竹打过一架。   被千竹伤了胳膊,才好了没几天。   今天是特意早早地在这里等他。   旁边的一个也略瘦,不过脸方一些,亦指着他道:“打开来给我们看看。”   千竹只想息事宁人,望了望他们,便将盒子放下,打开盖子来,给他们看里面的东西。   后面的几个孩子也已赶到,将千竹围在中央。   瘦长脸看了看盒子里的饭菜,道:“我们正饿了,这个就留下吧。”   一个矮个子便上前来拎。   千竹忙将盒子盖好抱在怀中,道:“这个是给爹和哥哥吃的。”   “说了我们要吃了!”瘦长脸说着便伸手来夺。   “不行!”千竹死死护住盒子。   想起父亲的怒火,和他狠狠的巴掌,千竹不敢放手。   方脸的孩子和矮个子也伸手来夺。   后面一个孩子道:“算了吧,这样也够了。”   “谁说够了?都给我上,谁打得好,我把我的玩具送给他!还给他糖吃!”瘦长脸一边手上使劲,一边喊道。   另外两个孩子嘴里便嚷开来道:“打他!打他!”   三个人力气到底大些,千竹已感觉盒子快要离手了。   突然身体里冒出一股炙热的气流,千竹忙努力压制住。   手里便失了力气,被那三个孩子夺了盒子去。   那几个孩子便欢叫着将盒中饭菜取出,一人一口吃了起来。   本来就只有两双筷子,其他几个孩子干脆用手抓了来吃。   千竹在旁看着,只觉体内那股炙热的气流又涌了出来。   自己要是动手,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只是,父亲未免又要怪责自己,大打出手。   母亲又要哭泣,说那些让自己愧疚、难过的话了。   然而,丢了食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只呆站在那儿,看着那几个孩子。   ****************************************************************   几个孩子不一时便把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瘦长脸看他还站在原地,便走过来,将满是油污菜汁的手往他衣服上蹭来。   千竹忙让开来。   这件衣服是上个月母亲刚刚给自己缝好的,他一直都很爱惜。   母亲终于给自己缝新衣服了,这一天他盼了很久很久了。   瘦长脸往后招呼一声,矮个子和一个圆脸的孩子便上来架住千竹。   千竹努力抑制体着内炙热的气流,只使劲挣扎,想挣开两人的手。   瘦长脸见他被架住,便将手在千竹衣服上使劲地来回蹭,一边笑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样?怕了我了吧?”   千竹怒瞪着他,咬牙骂道:“混蛋!”   瘦长脸蹭了一会儿,让开来,对其他三个孩子道:“你们谁的手脏了,也来擦擦干净吧。”   其他三个孩子便也近前来,将脏脏的油手伸向千竹身上衣服。   原本干净整齐的衣服,现在已经满是油污菜汁,好几处都卷皱在一起。   千竹感到体内的气流已开始窜动,喷薄欲出,忙对自己摇摇头,喊道:“不、不行!”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们喊出。   几个孩子擦干净手,瘦长脸自千竹身后,抬起一脚,将千竹踹倒在地,道:“上次你打得我痛了好几天,还被娘关了两天不许我出来,今天,看我怎么报仇!”   说着已骑到千竹身上,挥起拳头来,朝千竹身上使劲砸去。   千竹强忍着痛,咬牙压抑着体内窜动的热流,那气流似乎已窜到脑门。   瘦长脸左右开弓,狠命打了十几拳,站起身来,抬起一脚,狠狠踏在千竹已满是灰土的手上。   十指连心,这疼痛瞬间直通心脏,那股炙热的气流终于喷涌而出,千竹突然伸过另一只手,抓住瘦长脸的脚,一下便将他掼出三尺远。   瘦长脸方才跌出去,千竹已经自地上一跃而起,拳头如风般击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其他几个孩子。   被他拳头打中的孩子个个飞出两尺开外,躺在地上捂住伤处,挣扎不起。   千竹只觉体内热气乱窜,比从前更甚,手脚皆不听自己控制,这身体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两个孩子,刚才站得稍微远些,见千竹满面狰狞,出拳迅速、沉重,已经吓傻了。   忽然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千竹,颤声喊道:“妖、妖怪!”   撒腿就跑,但浑身只是发颤,跑得几步便跌倒在地,颤巍巍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   另一个孩子也直喊着:“妖、妖怪……妖怪……”   不辨方向,连滚带爬地哭喊着跑走了。   地上躺倒的几个孩子望着千竹,亦是满脸惊惧,矮个子及方脸已哇哇哭开了。   千竹扫视一遍,锁住瘦长脸所在,一步一步向他踏去,心中有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杀了他!杀了他!”   往常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流显得异常微弱,几乎已感觉不到。   瘦长脸看他向自己走来,忙哭道:“不、不要……别过来……”   千竹仍盯着他一步步靠近,心中那个恶狠狠的声音更加强烈,抬起手来,一拳砸向他腹部。   瘦长脸蜷起身体,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了几下就不动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声喊道:“妖怪在哪儿?”   回头看时,十几个大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蔑刀、石块、砖头等正朝这边跑来。   千竹回过头,对着那些大人龇开嘴来,发出一声低吼,这声音竟如野兽一般。   闻得如此异声,千竹自己倒吓了一大跳,忽然有些清醒过来。   那些大人将手中石块、砖头、蔑刀等向他纷纷掷来。   千竹忙撒开两腿,向村外逃去。   ****************************************************************   跑得一回,只觉口渴难耐,便往河边跑去。   到得河边,停下来,伸手欲捧些水来喝。   忽见水面上映出一张猿猴般的脸,雪白毛发,鬓边两缕长长的白色毛发垂到了水面之上。   千竹大吃一惊,忙回身喊道:“谁?是谁?!”   身后并无一人。   忽瞥见自己手脚皆是血红,脚旁还托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怎么会这样?   千竹惊骇不已,双手抱住自己脑袋,拼命往山里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道:“你是谁?快走开!快走开!”   他不辨方向,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累倒在山脚。   ****************************************************************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千竹终于睁开眼来。   慌忙抬起手来,看到自己的手还是原来的样子。   忙坐起来,将双手双脚都看一回。   又跑到水边,看到水面上还是自己的脸,便欢欢喜喜地又跳又笑,道:“是我,是我!”   跳了一回,看看天色亮着,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该回家了。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送饭的事情。   食盒已经没有了,自己又跟那帮小孩打了架,父亲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   母亲又该哭着说那些话了。   想着这些,心中有些发颤。   但是,不回去也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往村里走去。   好在他虽年幼,倒常常跟着父亲山里地里来去,路都是极熟悉的。   走了一会儿,已经看见村子了。   进了村,小孩子们见了他,都纷纷逃开。   大人们则用警惕的眼神直盯着他走过去,将自家孩子护在身后。   这些跟平常,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心中只觉奇怪,然而只当是自己打了那些孩子的缘故,便不太在意,径直往家中走去。   路过瘦长脸家时,却见他家门前挂着白布条,还扎着一朵黑布做的花,里面传出哀哀的哭声。   千竹心里觉得很奇怪,这花一点也不好看。   抬脚仍往自家走去。   到得院中,见门开着,瑟缩一回,终究走了进去。   还未见有何人影,先听到一阵叹息声。   忙靠墙站着,不敢出声。   “真是他吗?别弄错了……”只听母亲带着哭声道。   “唉……”这是父亲的声音,“他、睡梦中有时也会现出那样的相貌来……你、不是也见过吗?”   卓氏便只是哭,哭得一回,又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村长的话,你也听到了,要是我们不……”朱长福顿得一回,终于又道:“只怕他会更难受……”   “你、你真下得去手吗?”卓氏仍哭道。   父亲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叹气。   千竹在外听着,不知他们所说何事。   犹豫一时,终于慢慢挪过去,靠着门边,探出一双眼睛,望着屋内,见卓氏正坐在床边抹泪,朱长福站在一旁,低头叹气。   他轻声叫道:“爹、娘……”   眼瞥着朱长福,不知道此次他会怎么处罚自己。   朱长福见了他,两步走近他,向他伸出手来。   千竹忙本能地伸出胳膊挡住自己头部。   朱长福却只是将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回来了……”   千竹透过胳膊,偷偷瞄着父亲,小声道:“是……”   卓氏也已走到他身旁,望着他,落了一回泪,没说得一句,就哭着出去了。   立在院中,又哭一回。   朱长福去厨房拿来两个馒头,递给千竹,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千竹瑟缩地望着他,不敢接。   父亲真的很奇怪,不打骂自己已经很怪了,还给自己吃馒头?   朱长福见他站着不动,就拉过他手来,把馒头一手一个放在他手中,道:“快吃吧。”   千竹也真是饿了,闻着这馒头香味,立刻感到肚中咕噜噜滚个不停。   拿起一个馒头,先啃了一小口,嚼了嚼,又将眼望着朱长福。   看他确实不像要打骂自己的样子,于是方才放下心来,拿起馒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   这一天,千竹折腾一回,觉得很是疲累,晚间早早地就上床躺着了。   今天父亲显得特别温和,晚饭时还给千竹夹了菜。   这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了,千竹觉得特别开心。   母亲却很奇怪,常常望着自己流泪。   虽然她没有再说那些让自己难过的话,但是千竹心里却觉得更加愧疚。   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又跟那些孩子打架。   又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再跟别的孩子打架了。   也绝不再使用那种奇怪的青光了。   这么想着,困意来袭,便睡着了。   ****************************************************************   睡梦中,忽觉一股凛冽的寒气透心而来,忙睁眼看时,只见一把明晃晃的蔑刀正朝自己直劈而下!   千竹忙伸手架住劈来的手,再看那人脸时,竟是父亲!   “爹!”千竹惊叫道。   “孩子,别怪爹!谁让你托生了一个怪胎!”朱长福说着又高举蔑刀,狠狠劈下!   千竹自觉体内炙热的气流已开始窜出。   但是,这是自己的父亲!   他忙压制住躁动的热流,翻身滚下床来。   “爹!不要!”千竹喊道。   “那陈家的孩子已经、死了……你得给他偿命啊!”朱长福叹道,举刀又来砍他。   “不、不可能!我只是打了一下!”千竹大喊道。   “孩子,别怕,爹会让你很痛快的……”朱长福抓住千竹左边胳膊,将他按倒在地上,举起刀来,照着他脖子砍将下来。   “不!!!”千竹狂吼出声,那声音就如野兽的嚎叫一般!   反手一掌,将朱长福打出一尺远。   立时翻身起来,跳将过去,将朱长福整个抓起,举过头顶,狠狠摔了出去。   朱长福的身体撞破土墙,掉落在院中,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卓氏及哥哥千耕立刻跑到院中,卓氏扶起朱长福,直唤他的名字。   朱长福头上鲜血直流,已没了气息。   千竹跳到院中,嗷嗷吼叫。   卓氏见他白毛猿头,长须飞舞,手脚皆是火红兽脚,向他叫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这个妖怪!”   说着顺手抓起一把蔑刀,向他奔来,口中道:“你把我的孩子藏哪儿了?快还给我!”   千竹此时只觉心中剧痛,热流四窜,不辨东西,见有人冲着自己砍来,抬手狠狠扫出。   卓氏被它一掌甩到墙上,又咚地掉落下来,也没了声音。   千耕看到母亲倒在地上,亦扑向院中怪物,口中道:“别杀我娘!”   千竹见又有人扑向自己,大吼一声,将那人抓起,扔出院外。   忽然院外扔进来许多火把,直掷向自己,又听很多人嚷道:“捉妖怪!捉妖怪!”   千竹也不闪避,挥起手来,把那些火把都挡开。   一会儿又见火箭如雨,飞向自己。   遮挡不及,胳膊并腹部几处都中了几箭。   身体吃痛,千竹有些清醒过来。   看看院中朱长福并卓氏尸身,又看看自己火红的兽脚,抱住自己脑袋,跪倒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巨吼。   那些人见他跪倒,以为将他制住,便冲将进来。   千竹见他们冲来,气势汹汹,忙站起身来,将近前的几人打倒在地,跃上墙头,纵身跳下,向山中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章 弦月西楼   ☆、懵懂朱厌归玄武   千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山野中。   阳光透过木叶间的空隙洒落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他眯着眼,只觉这阳光有些刺眼。   伸手揉了揉眼,再睁开时,觉得阳光柔和多了。   只是,自己为何会睡在山中?   再仔细回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散乱的片段。   他忽然惊慌地将双手伸到眼前,只看到一双很普通的手,再看看自己双脚,也一如平常,方觉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自己为何会在山中?   脑海中的那些混乱的影像是怎么回事?   爹竟然要杀死自己?   这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感迅速传来。   奇怪,不是做梦?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爹娘、还有哥哥呢?他们在哪里?   不管怎么样,得先回家看看。   想到这里,他便爬起身来,往山下跑去。   下得山来,渐渐走近村子。   村中人已经远远望见他来,将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拿出,仍然灌了火油,点上火把,朝他纷纷射来。   只听村中人喊道:“你这个妖怪,连自己的爹娘哥哥都杀死了,还敢回来!”   千竹见状,忙转身往后跑。   跑出弓箭不达的地方,又回头向村中张望。   那些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脑海中那些影像又开始浮动起来。   千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滚倒在地。   村中众人手拿着锄头、棍子、钉耙等、还有些拿着火箭,追了出来,口中嚷着:“杀了他,别让他跑了!”   看看他们越跑越近,个个恨不得将他立时毙命,千竹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山中跑去。   ****************************************************************   千竹在山中呆了一天,仍然不能相信。   难道自己真的杀死了爹娘、还有哥哥?   不可能!   我一定要回家看看,爹娘他们一定还在等着我!   待到天黑夜深,千竹悄悄摸进村子,来到自家门外,推开院门,进得院来。   看屋内微微透出些烛光,心中欣喜。   忙去推开屋门,叫道:“爹、娘!”   却并无一人回答。   靠近门的桌上点着两支长长的白色蜡烛,桌后一张并不宽敞的床板上,并排躺着三个人。   左边的正是父亲朱长福,卓氏躺在右边,中间小小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哥哥千耕!   千竹跑到卓氏身旁,推她,一个劲儿地叫她:“娘、娘、娘……”   卓氏全然不答。   千竹又跑到朱长福旁边,使劲儿推他,“爹、爹、我回来了!”   朱长福亦不曾回得一声。   千竹爬上床板,去把中间的千耕扶起来,叫他:“哥哥、哥哥,你快醒醒!”   千耕的头无力的垂着,随着他的摇晃摆动着。   千竹叫遍三人,三人却都只是闭着眼睛,没有一人回答。   千竹还在大哭着唤他们:“爹、娘、哥哥……”   忽然院内传来喧嚷的人声,只听他们大叫着:“妖怪来了,快杀了他!”   已有三人跑进屋来,将手中锄头砸向千竹。   千竹抱着千耕,尚在哭泣,见那些人锄头砸来,本能地向一旁滚开,自朱长福身上滚落下床。   “不、我不是妖怪!”千竹喊道。   “连自己爹娘都杀死了,还不是妖怪?”一个大块头的村民吼道。   “不、不是我、不是我……”千竹大哭道。   又有两人进来,手中拿着钉耙,尖尖的耙齿迅速向千竹挖来。   他们下手迅速、凶猛,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真的是一个杀人嗜血的妖魔。   虽然平日里这些村民都不喜欢自己,但是今日这情形,已经不是不喜欢或者厌恶这么简单了。   千竹已强烈感到了他们的杀意,伸出两手,架住两把钉耙。   体内炙热的气流已经开始翻腾不止,千竹却拼命压制住它。   每次这个气流窜动时,自己就会闯祸。   难道,爹娘和哥哥,真的是我……   千竹忽然泄了劲,松开了架住钉耙的双手。   那几人见千竹站在那里只是发呆,当下提起手中锄头、钉耙又向千竹砸来。   那炙热的气流猛烈地冲击着千竹的脑门,千竹紧紧捏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的肉里。   村民的锄头、钉耙已经离他非常近了,他立刻就会毙命其下。   然而他仍紧紧捏着双拳,让手心钻心的痛楚令自己清醒。   他尚如此年幼,并不明白此时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让这气流再次横行!   忽觉体内另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缓缓流出,慢慢渗透到血液之中。   最快的一把钉耙已经触到了千竹的皮肤,撕裂的疼痛迅速传来。   然而那些锄头、钉耙忽然停住,仿佛被某种东西生生拽住了一般。   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幽暗的烛光下,宽大帽子将他们的脸都遮住,看不清是何模样。   其中一人手中拉着几根白色的丝线,正缠住村民们砸向千竹的锄头、钉耙。   “这个孩子我要了。”另一人道。   声音低沉、充沛,且充满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屋外的村民不知何时已没了声响。   拉着白色丝线的人轻轻动了动指尖,村民们手中的锄头、钉耙全飞了出去,将窗户、屋顶砸出几个大洞。   村民们大惊失色,忙纷纷跑出屋外。   院中空无一人,那些村民不知何时已全部跑得没了踪影。   方才说话的人缓缓走近千竹,向他道:“跟我走。”   他走得近些,借着微弱的烛光,千竹看清了他大氅帽子下的脸,跟父亲差不多年纪,或者比父亲更年长些。   也许是烛光的关系,他的脸显得很苍白。   千竹看他走近,却后退了一步,忽然绕过他,向门口跑去。   拉白色丝线的人只一晃,便挡在了门口。   “让他走。”那人却道。   “是,尊主。”拉白色丝线的人便让开身子。   千竹忙撒腿跑出,一口气直跑出了村子。   却又不知该去往何处,沿着田埂小路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   天明之时,千竹已走了很远。   回头看时,自己生长的细竹村已隐于绵绵青山之后。   自己朝夕生活的家,已没有一个人了。   村子中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立时杀了自己。   这人间,不知何处,才是自己的家;   不知还有谁,还会为自己缝制一件新衣;   不知还有谁,还能为自己做一只竹蜻蜓……   他忽然又想起爹娘的死,原来真是自己……   脑海中那些原本模糊的片段忽然异常清晰起来。   他只觉头痛欲裂,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向前飞奔,一边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   几个月后,一个并不热闹的小镇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又脏又臭的孩子。   他满脸疲倦,跛着一只脚,恐怕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路边的包子铺里,一笼刚刚蒸好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孩子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热气腾腾的雪白包子。   老板看他这样,便拿出一个包子递给他。   他看见老板向自己走来,却撒腿跑开来。   他的脚只怕是受了伤,歪歪斜斜地,跑得并不快。   这个孩子,正是千竹。   几个月来,他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不知道该去哪里。   所有的人都让他害怕。   即使是向他表示善意的人。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怪物,他们肯定会害怕我,还会杀了我!   如果他们害怕我,要杀我,我体内那股炙热的气流肯定会乱窜,我会杀人!   不、我不要他们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也不要杀人!   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也不敢靠近任何人。   渴了就喝溪水、河水,饿了就捡些垃圾中的残霉的东西来吃,或者干脆吃些草根、野菜。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只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敢停留。   ****************************************************************   风一天一天地冷起来,终于,大雪自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天地间一片雪白。   这是添置新棉袄的时节了。   从前那件棉袄,还是哥哥穿过的。   虽然衣角已经磨破了,但娘用同样颜色的布细细地缝好,还是很暖和的。   如今却已经没有了。   千竹仍然只穿着几个月前那身薄薄的单衣,且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胳膊和两条腿,都裸/露在寒风之中。   他蜷缩在街角,只觉浑身火热,时而又彻骨冰冷。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似乎也已感觉不到饥饿。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干脆闭上眼睛。   就这么睡去,也好……   ****************************************************************   朦胧中,他恍然觉得异常温暖,像暖暖的太阳照着的春风中的山野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亦不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一个青色的香炉袅袅升起白白的烟雾。   一个雪白衣衫的男子正立于桌案前,背对着自己,写着什么。   看他一身衣衫极为华贵,上面绣饰亦极为精致。   千竹坐起身来,走下床,也不向那人答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一开,呼啸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   “你这样出去,会冻死的。”那人忽然开口道,声音轻轻淡淡。   千竹只觉背后一阵风扑来,转身看时,一件深蓝的棉袄砸在了自己手中。   “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那人亦不抬头,仍自顾挥着手中的笔。   门外走进来一人,身形瘦弱却目光犀利。   望了一眼千竹,并不言语,绕进屋去,对那人拱手道:“尊主,事已办妥。”   尊主?   这个称呼,似乎在哪里听过。   千竹想起最后一次回到家中的情形,这个人……   “知道了,下去吧。”那人只道,声音中那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正如那夜所闻一般。   方才进来之人便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那人搁了笔,向千竹缓缓走来。   此时看他,剑眉朗目,鼻直口方,浑身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风采。   仿佛他所说的话,别人都无法不信,也无法拒绝。   只是,他的脸色,为何这么苍白?   雪白的衣衫焕发出的照人的光芒,却映得他的脸色如飘落在地、被无数风雨褪去了艳红、泛着满是伤痕的惨白的桃花花瓣一般。   仿佛、死一般的苍白。   “你想留,便留下。我已说过,你是我要的人,但我不会勉强你。”那人缓步向千竹走来。   千竹看他走近,后退了一步,口中瑟瑟道:“我……会杀人……”   “你有你的理由。”那人道,声音充满威严,却也平静无波。   “我杀了爹、娘,还有哥哥……”千竹望着他道。   “这不是你的错。”那人道,仿佛这是一件如杀死一只蚂蚁一般极小、极平常的事情。   “你不想杀我吗?”千竹道。   “不想。”那人淡淡道。   “你、你不、恨我吗?”千竹犹豫地问道。   “不恨。”那人道,静如暗夜。   “不怪我吗?”千竹道。   “不怪。”那人道。   “不、怕我吗?”千竹仍望着他,眼中已满是渴望。   “不怕。”那人道,只静静地望着他。   “哇……”千竹突然大哭起来。   那人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要跟我走吗?”那人又问道。   千竹仍在伤心地大哭。   “愿意就来。”那人已走出一尺多远。   千竹忙跟了两步。   那人回头,盯着他看了一回,眼神中多了些凌厉。   稍时缓缓道:“跟着我的人,是不能哭的。”   千竹忙拿起衣袖,将脸上泪水擦干,仰起脸来,对那人点点头,道:“我不哭!”   “把棉袄穿上吧。”那人说完,自顾迈步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3章 弦月西楼     ☆、青龙木印锁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4章 弦月西楼   千竹在这里住了一个来月,已慢慢熟悉起来。   这里的房间都很漂亮,像那天那个人身上的雪白衣衫一般,又华贵、又精致。   屋中的摆设并不多,不过是一张桌子、一个摆放东西的架子、一个香炉、一张床、几张椅子这样必须的东西。   但是,每一样东西似乎都经过了能人名匠之手,花纹雕刻无不细腻如生。   庄院本身的构造亦是雕梁画栋、飞檐朱门、廊回水清。   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着许多自己不认识的花草树木。   这房子似乎在一座深山之中,四面皆是山,也不见有何人来往。   自山上引来一湾溪水,在花园中自西向东穿流而出。   除了那天那个白衣人和那个身形瘦弱而眼神犀利的人,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   洒扫庭院、培植花草、洗衣做饭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亦皆是三十上下的男子。   千竹没见过这里有什么女人。   这段时间,千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房间里闷坐,偶尔在各处走走,并没有什么事做。   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见了他,既没有露出厌恶、冰冷的眼神,也没有害怕得立刻逃走,或者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似乎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跟任何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这里的人都很沉默,一天里难得听到他们说一句话。   也没有小孩的玩意让千竹玩耍。   若换了别的孩子,每天过着这样寂寞无聊的日子,难免要哭闹发疯,但是千竹却非常开心。   他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   仿佛永远飞行无法落脚的鸟,忽然找到了一个舒适安心的巢穴,再也不想飞走了。   只是,那个人说“你是我要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千竹偶尔会想起这句话来。   自己是谁?   他认识我吗?   为什么说我是他要的人?   思想一回,不明所以。   不过,没关系。   比起被整个世界遗弃,有人要,哪怕只有一个人要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这种感觉,比起身上这件崭新、厚实的棉袄来,更让千竹感到温暖。   ****************************************************************   又过了几天,白衣人把千竹叫到花园里。   今日,他却穿了一身黑色衣衫,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   无论是里面的黑色衣衫,还是外面的黑色大氅,都精工纹绣了,黑色衣衫上绣的是一枝老松,黑色大氅上绣的是一条青蛇盘绕着一只老龟。   一身的玄黑,衬得他的脸色更为苍白。   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走不到几步,已有些喘息。   千竹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   负责洒扫庭院的余伯在石凳上垫了一个软软的锦缎垫子。   “谢谢,余伯。”千竹对他道。   余伯并不答言。   “你不必这么叫他,只叫他余兴就是。”那人道。   千竹望着他,又望望余兴。   那人也不解释。   “你会些什么?”对千竹道。   “我会扫地、洗米、做饭、还会劈竹条……”千竹道。   “好了。”那人摆摆手,示意他停下。   千竹便不再说下去。   “有什么特别的吗?”那人道。   千竹想了想,道“我会……让枯了的草再、变绿……”   慢慢低下头,拿眼瞥着那人,声音越来越低。   “嗯?”那人盯着他看了一回,道:“做来我看。”   千竹便走到一棵小树前,摘下一片略黄的叶片。   闭眼凝神,体内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流缓缓泛起,青光如雾,那片叶子果然又翠绿如新。   回身望着那人,见他微皱着眉头,复又低头不语,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站近一点。”那人道。   千竹便走近他。   那人抓起他手腕,把了一回脉,“咦”了一声,抓起他另一只手,又把了一回。   放下他手来,盯着他细看一回,缓缓道:“你可愿跟着我吗?”   “愿意。”千竹忙答道,生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愿意的。   “嗯。”那人微微点点头,“自今日起,可随我修炼。”   “修炼?是做什么?”千竹从未听过这个词。   “你体内可常有一股炙热的气流涌动不止?”那人问道。   “是。”千竹答道。   他只摸了我的手腕就知道了?真厉害!千竹心想。   “这气流窜动之时,你便会爆发出一股力量,那些普通人,怎是你的对手?”那人道,声音平静中隐隐透着些欣喜,“不过,你尚不知驾驭之法,所以被这气流左右,迷失心智,不分敌我。”   千竹被他说中心事,想起爹娘哥哥之事,又流下泪来。   “我说过,跟着我的人,是不能哭的。”那人淡然道。   千竹忙擦干脸上泪珠,将将要涌出的泪水硬生生忍了回去。   “如今我便教予你驾驭此气之法,此后这股力量便会听你调遣,为你所用。”那人道。   千竹闻言,欢喜不已,立刻跪在地上,口称:“师父。”   从前也曾见过别人拜村中老人教授编制竹器之法,知道有这么个礼数。   “叫尊主。”余兴在旁道。   “无妨。”那人却道,“起来吧。”   千竹高高兴兴地爬起身来。   “这修炼之事非易,要吃些苦头,你可受得了吗?”那人道。   “受得了。”千竹抬眼望着那人,脆生生答道。   “嗯。”那人点点头,又道:“你体内尚有另一股气流与之相冲,若任他自由,他日必会两败俱伤,深受其扰,我须与你封印了它,免生横祸。”   此言必指的是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流了。   千竹虽不明白这二者为何相冲,又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此时,这人所说所言,千竹无不愿意听从。   所以便朗声答道:“好。”   “站到中间去。”那人言道,缓缓站起身来。   千竹便站到花园中间。   那人伸开右手,手中忽然多了一把三尺余长的黑色手杖,杖头上精工雕琢着一条碧青长蛇和一只深绿的老龟,那青蛇的长尾正绕在老龟身上,与他黑色大氅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那人举起手杖,念动咒语,只见青蛇眼中射出一道青色光芒,比方才自己的那道青光要深一些。   这青光将千竹整个笼罩在内。   千竹只觉这光芒将自己完全罩住,身体中某种东西正在慢慢下沉,沉到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再也感觉不到了。   光芒消去,千竹看看自己手脚,并没什么变化。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收了手杖,对千竹道。   “千竹。”千竹答道。   “既跟了我,就不要再叫这个名了,以后就叫幽绝吧。”那人道。   这房子里各人的名字千竹也都知道了。   那个身形瘦弱眼神犀利的人名叫暗听,三十多岁的男子叫莫行,除了余兴的另一人叫郑得。   至于白衣人,千竹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只听别人都称他为“尊主”。   “忘记那个名字,就是忘记你自己。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听懂了吗?”尊主望着他,淡淡说道,那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随时伴随在他的声音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是。”千竹无形间,也觉得自己本就应该这么做。   自此日起,尊主便将修炼的心法教给他,他便也每日刻苦练习。   不过月余,果然觉得身体中那股炙热的气流呼之即来,散之即去,已能掌控自如了。   当那股炙热的气流在自己的控制下随意游走时,原来那股随之而起的、让自己感到宁静、安详的气流已不知去向,他只感到在那股炙热之下,自己血热心火,不论什么东西,都可将其化为飞灰。   ****************************************************************   这日,向来无人来往的庄院忽然来了两个人。   一个圆脸微胖,眼细如缝,五短身材;   一个身高五尺有余,精瘦干练,一双手修整得极为干净。   幽绝本在院中苦练,余兴来叫他,他便来到大厅。   尊主已在厅中主位坐了,暗听与莫行一左一右侍立在后。   来的两人向尊主行礼,双膝跪倒,双手伏地,头点到地叩了三下。   如此三次。   幽绝自更名之日起,平日里每日晨间亦要去尊主房中与尊主请安叩头,每日是一拜三叩。   暗听、莫行及余兴、郑得亦是如此。   今日这二人行的却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勿横拜见尊主。”圆脸微胖的道。   “奚忍拜见尊主。”精瘦干练的道。   “起来吧。”尊主道。   二人便起身立于原地。   奚忍先对尊主拱手道:“仙楼国已向南进国求和,四月前已送彩凤公主入和宵城,封敬诚妃。南进国丞相被奏贪腐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已诛灭九族,原尚书令黄程远继相位;迟越国顺   天国主已于三月前崩逝,由三皇子燕胡知即位,拟年号为承天;长烈将军上月告病,已经月余不曾上朝;尤龙国明威将军与迟越国战于恒业,相持三月有余,双方互有损伤,尚未知其果……”   “迟越国征南将军的四子如何?”尊主喝了一口茶,望向奚忍问道。   “两个月前打伤了其兄长,如今仍被禁在府中。”奚忍低头拱手道。   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恭恭敬敬呈上。   莫行上来收了,仍立于尊主身后。   勿横亦拱手道:“御风国仪妃诞下第五位皇子,取名重明,仪妃之父进为兵部中书侍郎;当今三皇子突发恶疾,已于七天前薨逝。永平帝悲痛成疾,尚在病中,宁葭公主三周岁庆生宴也因此取消。”   “此子生来体弱,料他不能永寿。”尊主缓声道,“人生如烟云易散,悲痛又有何意?”   “是!尊主与天同寿,是我浣月国大幸。”奚忍、勿横二人皆拱手称道。   “与迟越国的战事如何?”尊主问道。   “十天前已传来捷报,伏奕伏击得胜,立下军功,尚未封赏。辅国大将军曹裕德上月初十落葬,蒙匡已受封。”勿横答道。   说罢亦取出卷轴呈上,莫行上来收了。   尊主立起身来,走至身后高墙前,暗听等四人皆趋于其后。   幽绝立于四人之后。   尊主回头对幽绝道:“过来。”   幽绝便走至他身后,垂手而立。   尊主指着墙上的一幅图画,对幽绝道:“这就是浣月国。”   幽绝来这庄院没几天,就已经发现正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图画,几乎将整面墙尽皆遮去。   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些线条,还有些山、小旗子什么的,不知为何物。   此时尊主所指之处,确实写着两个字,但幽绝并不认得。   “浣月国在东,北邻御风、西接明丹、尤龙、除夜、南有迟越、南进、仙楼,这些不过是相邻之国,西方、南方尚有无限广阔的疆土,待我回到净月城,再拿下周边各国,定会长驱直入,幽绝、”   尊主指点着图画上的各个国家,回头向幽绝道:“他日你必能助我成此霸业!”   幽绝陡闻此言,不知作何反应。   “你与我同样,天赋使命,有你相助,何愁天下不归?”   尊主目光熠熠地望着幽绝,他的眼睛向来深如幽暗的沧海,此时却散发出灼人的光彩来。   幽绝被他这光彩照得热血躁动,似乎感到自己生来就是为了这个人的这一个目光。   “是,师父!”他郑重地点头。   虽然他还丝毫不能明白,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事,这件事究竟会带给这个人间多大的混乱。   尊主望着他,露出了自见他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只微微一现,淡得就像天边一丝隐约可见的云彩,但对幽绝来说,却是如此清晰、如此珍贵……   “让子卿回驰天庄来,他的事以后由玉溯接手。”尊主侧头对勿横道。   “是。”勿横恭敬领命。   与奚忍即刻便离了庄院,下山而去。   ****************************************************************   七天后,另一个人来到山庄。   长衫玉面,手执玉箫,静如无风古树。   同样与尊主行了大礼。   于是,幽绝每日除修炼之外,便随此人学习识字念书。   稍长时,子卿便将各家学说、史书典籍、兵家所用皆授予他。   ☆、破混沌陈说亘古   这日早间,幽绝晨起仍去尊主屋中请安叩头。   未至门前,忽见莫行抱着一个人匆匆自屋内出来。   暗听、郑得皆跟在其后,神色紧张。   看莫行怀中之人身形、再细看其脸,正是尊主。   他此时紧闭着双眼,脸白如纸,唇色灰暗。   幽绝大惊,亦忙跟在三人身后。   莫行抱了尊主转向左边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一直锁着,从未打开过。   暗听却转身往右走去。   郑得先上前,掏出一把细长的金色钥匙,迅速将门打开,迈进门内。   莫行抱着尊主,也已进至屋内。   房中放着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郑得已将上面的大盖子打开。   莫行将尊主轻轻放进大木桶内,扶他半坐好。   余兴已取了热水来,装在一个硕大的木桶内,比他整个人还要大出两圈。   那水却似乎并不是平常的水。   微微泛着绿色,又隐隐透着些黑,且正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儿。   暗听也提了一大桶水进来,跟余兴的一样,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   子卿也已来至屋内,侍立在旁。   莫行已将尊主身上衣衫除尽,余兴并暗听将提来的药水缓缓倒入大木桶内。   他们的行动虽然极是迅捷,但却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想是已熟稔在胸。   尊主半躺在木桶内,蒸腾的雾气将他重重环绕起来。   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冒出一些水珠,不知是雾气凝成的水,还是这热热的药水泡出来的汗水。   约莫半个时辰,他的嘴唇似乎恢复了一些血色。   那水也有些冷去,热气不似方才那么浓了。   余兴又提了一大桶热水来。   暗听将浴桶中的水取出约一桶,余兴将新的热水缓缓倒进浴桶中,热腾腾的雾气又将尊主裹入其中。   如此反复,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莫行将尊主重新抱起。   郑得用宽大柔软的布将他身上揩拭干净,重新穿上方才的长衫,莫行再将尊主抱回寝处,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幽绝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   尊主的身体一直以来似乎都不太好,他的脸色总是那样苍白。   但像今日这般情景,幽绝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陪在一旁。   暗听他们已经出去了,莫行对幽绝道:“你自去吧,尊主需要休息。”   “我、想在这里陪陪他……”幽绝望着莫行,小声道。   莫行也不再多言,自开门出去,又将门掩好。   现在屋中只剩下幽绝一人。   尊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未醒转。   他睡在那里,身上那种摄人的气势似乎也收去了很多,倒让幽绝忽然觉得亲近了很多。   但他还是未敢靠他太近,只站在床前稍远一点的地方默然望着他。   黄昏时分,尊主仍未醒转。   莫行来将他抱起,仍进到左边的房间内,将尊主放入那个大木桶中。   余兴、暗听仍然取来如晨间一般的药水,将尊主泡在那说不清是黑色还是绿色的水中。   然后仍由莫行将尊主抱回房中。   他们都出去了。   幽绝仍然一个人留在了尊主的房间。   夜渐渐地深了。   忽闻得院中树木之间风语稠密,似乎要下雨了。   房间中只点着一盏小灯,幽绝独自立在床前,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苍白得似乎轻轻碰一下便会流出鲜红的血来。   如果,这血液流尽,他是不是就不会再醒来?   幽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想,但是这种想法让他自心底里感到害怕。   窗外风声呼啸,终于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一会儿,屋檐上、树枝上雨点滴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来。   微微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透进房中来。   幽绝打了一个寒颤,忙走上前去,将尊主身上的被子盖了盖严。   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宽大,但是,显得有点瘦弱。   幽绝忽然觉得有些鼻酸,但是他立刻忍住了。   不能哭,跟着尊主的人,是不能哭的。   那肩膀上的余温还留在他的手上,他忽然觉得身体里某种温暖的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这种温暖、祥和的感觉,在他将那棵断折的蒲公英重新接上的时候,也曾强烈地感受过。   这种暖暖的气流,让他忽然很想与他亲近。   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尊主的一只手,这只手亦同样苍白。   他忽然在心中有些急切地期盼着,期盼他这一刻就能睁开眼来……   身体中那股暖暖的气流慢慢流向他的指尖,微微的青光泛起在相握的两只手上。   这气流并不似从前那般强烈,只是微弱的一点点。   但是似乎有了效用。   躺在床上的尊主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见幽绝正跪在自己床边,从他的手上传过来一股温暖的气流,那微微的青光虽然极为稀薄,但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   他立刻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幽绝,眼神如刀,让人不寒而栗。   幽绝见他睁开眼睛,心中无限欢喜,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绽开笑颜道:“师父!你终于醒了!”   尊主又盯着他望了一回,掀开被子,双脚踏地,站了起来。   “师父,您躺着吧,天还没亮呢。”幽绝忙道。   尊主望了他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你过来。”   幽绝便走近他。   尊主拿过他的手,把了一回脉,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在这里?”尊主望着他问道。   “师父一直没有醒,我、我想……”幽绝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陪着您……”   “你、很担心我吗?”尊主道。   幽绝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你去杀人,你会吗?”尊主似乎淡淡地问出这一句话,然而声音中却充满了摄人的力量,和某种渴求的欲望。   幽绝却大吃一惊,抬起头大睁着眼,直望着他。   “下去吧,让莫行进来。”尊主不再看他,走至桌前坐下,拿出一张纸来,不知写些什么。   幽绝便退出来,来至莫行房间。   他的房间也还亮着灯,莫行正站在门口。   见他来,便朝他走过来。   “师父要见你。”幽绝道。   “知道了。”莫行自往尊主房间而去。   雨还在倾盆而下,比先前似乎更加猛烈。   风吹过来,将微微的雨丝刮到脸上,冰冷如雪。   如果师父让我去杀人,我去吗?   幽绝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   ****************************************************************   次日,尊主恢复如常,仍至花园内指点幽绝修炼。   幽绝更加勤奋苦练。   一个多月后,勿横再次来到驰天庄,带来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与尊主曾经用过的那根手杖相似的另一根手杖。   只不过,它的杖头雕刻的是一张白发长须的猿脸,双眼却是炽焰的火红。   尊主将幽绝叫到跟前,对他道:“你可识得它吗?”   幽绝陡然见了这根手杖,那些永不愿再想起的片段又清晰地在脑海中映现出来。   这不正是……自己身体中的那个怪兽吗?!   幽绝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幽绝,过来!”尊主望着他,缓声道,那声音中不可抗拒的威严又增添了几分。   幽绝往前挪了两步。   “子卿,你可识得它吗?”尊主转向侍立于左的子卿问道。   “白首猿面,长须赤足,朱厌一现,天下大兵。”子卿拱手答道。   “不错。”尊主微微颔首道,“天下人皆知朱厌乃凶兽,朱厌一出,必遭兵祸,天下大乱。然而,却不知它真正的来历。”   尊主望了望手中朱厌的手杖,缓缓道:“洪荒之时,天地混沌,世人尚不知所依,兵伐不休。战乱之中,有一族在战乱中逐渐吞并了其他部落,强大起来,将周边的小部落尽归旗下。这一族称作尤族,尤族之长称帝,号为尤帝。尤帝君威如山,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溃败亡北。而朱厌正是当时尤帝所乘坐骑。朱厌到处,尤帝必至,战乱兴起,兵戈相向。经过十数年,尤帝兼并部落数十个,得数千里疆土。尤族也由一个小部落,变成了一个令无数部落望风归顺的强大国家。”   言至此处,尊主的眼中、脸上皆散发出熠熠的光彩来,仿佛正望着一个横兵戎马、所向披靡的神话。   “子卿,”尊主侧头向左道,“你可知我浣月国自何而来?”   “是。”子卿答道,“一千年前,浣月国分为尺除、凤鸣、散寰、纣无、奇嗤等十几个小国,灏明国主以三千里国土、五万将士征伐天下,将各个小国收于旗下,建立了而今的浣月国。”   “子卿可知浣月为何意?”尊主道。   “长月万里,洁净无尘,普照天下,休兵养和。”   “如月之静,休兵一隅。这不过是长年征伐,一时的休养之计罢了。”尊主微微点点头道。   “相传当年国主驰骋沙场,战无不胜,身边正有一员大将,法力无边,战力无穷,驱动法力之时,白须长髯,猿面兽身……”子卿道。   “子卿果然深知。”尊主点头道,“人皆传朱厌一现,天下大兵,殊不知是先有了人间争战,才有朱厌护佑明主,收囊天下。幽绝、”尊主对幽绝道:“到我身边来。”   幽绝初闻此言,如混沌中的一缕穿云而出的光线,正听得入神,忽闻师父呼唤,直将眼望着尊主,忘了作答,只提步走到尊主旁边。   尊主回身望着身后墙上的巨幅图画,朗声道:“如今我浣月国蓄力已久,而周边各国一直犯我边境,正是纵马天下的大好时机。”   侧头望着身边幽绝,神采飞扬,道:“幽绝,你的出现、正是最好的见证!你、就是我浣月国的战神!浣月之大兴,皆在你我!”   自那日以来,幽绝一直自认自己是一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今日尊主所言,真是如天外惊雷,滚滚而至,炸开了心中的阴霾与混沌。   原来,我并不是一个怪物,不是凶兽,而是……   他扬起脸来,迎着尊主明亮灼人的目光,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明与悸动。   “师父……”他轻轻叫出一声,声中微微带着颤音。   尊主将手中朱厌的手杖,向他递过来。   幽绝望着它,不再觉得害怕、罪恶,伸出手来,将它接在手中。   凝视着杖上那双赤红的眼睛,感到体内涌动的热血与这双眼一般火热、灼人。   尊主望着他,唇边掠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5章 弦月西楼   ☆、争生死雪映红霞   此后,幽绝的修炼方法有所变化。   不再是每日里在花园中练习吐纳、收放之事,而是来到庄院中的一处地下。   屋中光线异常昏暗,两匹野狼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郑得将他带来之后,待他进去便将门锁紧。   他杀了狼,郑得便打开门,让他出来。   否则,这扇门是绝不会打开的。   幽绝一进屋门,两匹饿狼已嗅到新鲜的人肉味道,立刻扑了上来!   ……   ****************************************************************   此时,尊主正在屋中案前,读着奚忍刚刚送来的卷轴。   莫行在旁侍立。   尊主抬头看他,忽道:“怎么?你担心他?”   “不敢。”莫行弯腰拱手道,“尊主自有用意,莫行不敢多言。”   “以他此时修为,若全力以赴,定能无碍。”尊主轻声淡然,端起案上茶盏喝了一口,望着窗外梧桐的绿荫,缓缓道:“只有在倾力求生的时刻,人才会明白自己的生,需要用别人的死来交换,才会明白有些死,是必须的。”   “是。”莫行恭敬答道。   “明日启程去呼夜山,去准备一下。”尊主道。   莫行便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郑得打开了紧锁的屋门。   幽绝浑身血迹,才走了一步,便倒在门口。   两匹饿狼横尸屋内,一匹狼的脖子整个被拧得反了过来。   ****************************************************************   三个月后,饿狼增至八匹。   幽绝出来的时间变成了三个时辰,身上的伤也轻了很多,能自己走回房间了。   五个月后,饿狼变成了山熊。   七个月后,山熊变成了猛虎。   幽绝每日所做的事就是战斗,养伤,再战斗,他没有时间想别的。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凌厉的光芒,他的耳朵、眼睛、身上的每一寸,都在时刻敏锐地捕捉空气中每一分危险的气息,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击灭!   ****************************************************************   这年春天,尊主又一次晕倒。   莫行等一如上次一般,将尊主放入大大的浴桶内,用药水浸泡。   幽绝仍守在他身边。   “师父他,到底生的什么病?”他问莫行。   莫行没有回答,只深深地望着他,道:“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我?我能救他吗?”幽绝惊异道,“告诉我,该怎么做?”   “现在,还不到时候。”莫行便不再言语。   夜深风静,幽绝望着师父苍白的脸,不由得想起莫行的话。   我能救他?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幽绝再次握住尊主的手,寻找体内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息。   但是,不管怎样努力,都毫无一丝。   那股气息,仿佛已消失在茫茫之处,无可寻觅。   第二日,尊主醒来。   三日后,尊主带着暗听、莫行,出发去一个地方。   “幽绝,你也去。”尊主对幽绝道。   “是,师父。”幽绝答道。   这是幽绝自来这座庄院以来,第一次下山。   他从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没人告诉他,他也不曾问过。   但对幽绝来说,这里是哪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是师父所在的地方。   师父所在的地方,就是幽绝的归所。   ****************************************************************   下山之后,四人乘着一辆马车,一路往西行。   黄昏时,来至一个小镇。   马车停在镇上最大的一座酒楼,四人当夜便宿在此处。   尊主下车前,将黑色披风的帽子戴上,并将斗篷上的黑纱遮下,不见其面容。   这件黑色披风与冬日所着之厚氅虽不同,但亦精工绣制着青蛇老龟的图案。   尊主自住一间,暗听、莫行住一间,幽绝单住一间。   尊主进入房间后,并不再出来,一应物事皆由莫行、暗听在门口接进屋内。   来送茶水、饭菜的小二伸着脖子往里探望,立刻被暗听拎住衣领提了起来。   小二便乖乖下楼而去。   次日,四人早早便离店出发。   走了一会儿,尊主道:“车中有些闷热之气。”   暗听便将车帘打起。   行得半日,远远见前方翠竹千竿,迎风挺立。   再往前行,幽绝愈觉眼熟。   待行至村边,见了来往村人,幽绝便知不必再疑猜,此处正是自己出生之地,也是留给自己最为痛苦的记忆之处。   那些早已湮没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毫无预兆地跃入脑海,幽绝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早一点学会驾驭之法……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神兽的事……   如果,师父早一点来……   那么,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他自顾自己想着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并没注意到此时尊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马车径直自村边走了过去,并没作半点停留。   当细竹村越来越远,幽绝却仍只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与悲伤之中。   ****************************************************************   忽闻一声马嘶,马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再看天色,竟已暗如黑夜。   算来此时不过是午后罢了,怎地天竟这般黑?   那匹拉车的马在原地不安地踟蹰,却并不向前。   “去看看。”尊主道。   暗听便纵身跳出,不过几步,便已被墨一样的黑暗吞没。   “幽绝,你也去。”尊主道。   “是,师父。”幽绝便也往前跃出。   无边无际、深沉的黑暗中,并不见有何异物。   但这样的黑暗,却让幽绝的每一寸细胞都活跃起来。   他立在林中,凝神静听,然后向左急速飞出,手中猿杖白光扫出。   白光落处,一个黑影随之跃起,落在了高处的树枝之上。   幽绝亦跃上树枝,双足尚未立稳,对方已长鞭挥至。   鞭风凌厉,杀机暗藏。   幽绝忙向一侧跃出,躲过这一击。   身尚在空中,手杖横出,白光卷向那人。   那人长鞭收回,顺势跌落,避过幽绝白光,自右侧将长鞭又劈将过来。   幽绝侧身避开,那人却忽然将手一抖,鞭尾扫向他立于树枝上的双足。   若此时跌落,却是不妙。   虽然黑暗中所见甚微,但此处下方起伏的呼吸虽然微弱,幽绝耳中听来,却清晰可辨。   然而此时长鞭逼人,无法立足。   幽绝向上跃起,长鞭却又卷来。   只觉右边、左边及身后同时有劲风袭来,来者不弱,且杀意浓烈。   不知是谁,要取自己性命。   此时已跃至树梢,向上再无可攀处,唯有下落。   然而,下方早有伏兵。   此番凶险,如何脱得?   千钧一发之际,不容幽绝多想。   四方听来,右侧气息最近,当下运足全力,杖中白光刺向右侧。   他既身负朱厌神力,又是濒死求生之技,此击非同小可。   只闻右侧之人惨呼一声,一个黑影向下直直跌下。   右侧一空,幽绝忙纵身跃出。   那三人却不去顾跌下的一人,向着幽绝又扑过来。   底下埋伏之人知已暴露,也现身出来,一齐扑至。   这些人初时看他不过是个孩子,虽要杀他,却并不曾尽力。   此时见他黑暗之中临危不乱,判断精准,攻击凌厉,知不可轻敌,已鼓起十二分内力,定要置他于死地。   幽绝见他们如此凶狠,心下不由得担忧起来。   这些人的目标只怕并非自己,自己不过是无名小卒,已是如此凶险,不知师父那边是何情状。   虽然他不知师父究竟是何人,但听常来庄中的勿横奚忍所报,师父定非寻常人。   这些人这般凶狠,只怕是针对师父而来。   如此想来,只想速战速决,运起势来,体内炙热的气流汹涌而至,手杖在空中划过,一道一尺来粗的白光中夹杂着火焰般的艳红卷向扑来之人。   四人皆被裹入此光之中,竟无力闪避或抵抗,纷纷滚落在地,惨呼声此起彼伏。   幽绝凝神一回,纵身跃上此处最高的一棵古松上,红白光芒直劈而下。   只听一声哀呼,一个黑影捂着右臂跃下树梢。   漫天黑暗忽然隐去,明亮的阳光霎时洒满整个树林。   林木甚密,并望不见马车在何处。   幽绝跃下树梢,地上那些人皆已没了声息。   幽绝忙往马车停处奔去。   远远便见暗听跪在地上,向尊主说着什么。   车帘打起,尊主仍坐在车内,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幽绝心下倒怪自己大惊小怪,以师父的修为,怎会有人伤得了他。   回至马车前,与尊主行礼。   “如何?”尊主向幽绝道。   “走了一个,但已受了杖击。”幽绝答道。   “嗯,”尊主直望着他,含笑点头,眼中焕发着熠熠光彩,“下次要做得干净点。”   “是,师父。”幽绝回道。   尊主忽然盯着幽绝的脸看了一回,道:“走近来。”   幽绝便走至尊主跟前。   “这是?”尊主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莫行与暗听亦是如此。   幽绝的右边的脸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层细细的雪白的绒毛。   如今尚只如初生的小猫的细毛一般,又短又细,若非近前相看,并不能发现。   “上车吧。”尊主对三人道。   四人再次坐上马车,往前行去。   ****************************************************************   此处前去,皆是深山,并无人烟,当夜四人便宿在山中。   次日又行得半日,午后来至一处。   四面翠山环绕,林木幽深,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一湾略泛着白、又透着点黄的水,氤氲着薄薄的热气。   莫行与尊主褪了衣,尊主便踏入水中。   水并不深,尊主坐下后,水刚好漫到他的肩膀。   热气弥漫在他的四周,他苍白脸上也微微泛起一点血色,显得柔和了些。   尊主在水中闭目养神,三人便在旁边侍立。   约一个时辰左右,尊主起身,莫行仍与他穿好衣衫。   却并不回转,夜里仍宿在林中。   次日午间,尊主又进入水中,浸了一个时辰。   如此浸得三日,一行人方才离开。   仍按原路返回,一路平顺,并没再遇到什么事。   路过细竹村时,尊主望望幽绝,缓声道:“你可要回去看看吗?”   幽绝却摇头道:“不必了。”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着自己。   有的,只有冰冷、痛苦的回忆罢了。   如今,自己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而已。   马车就这样轻轻碾过,青翠修长的竹子一根根错肩而过,渐渐地,便只有巍巍的青山与高矮错落的林木,再也看不见排排而立的竹林了……      ☆、乾坤幻化待东海   启州。   奉天城。   子夜。   弯月如刀。   喧闹了一天的奉天城此刻寂静无声。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睡下,暗夜中几乎看不见一点光。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广丰钱庄的高墙之上。   他身披一件全黑的披风,披风上所绣的,却是一个白须红面的猿头。   月色虽然很淡,却隐约可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深如浩海的眼睛。   不过,一个青色的面具却遮住了他右边一侧的脸。   “准备好了吗?”那人冷冷道。   “齐诚何罪,要劳动尊驾?”院中一人向着高墙上的人影拱手道。   “三个月前,送往衢州的十万两,在何处?”墙上人淡然问道,似乎并不需要齐诚回答。   “这、齐诚已禀明,长顺镖局护镖不力,致使银两被歹人劫去,齐诚定会全力追回,还望尊主再给我一些时间。”齐诚侃侃说来,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先看看这个吧,好叫你死个明白。”墙上人掷下一个信封。   齐诚接在手内,脸上颜色陡变。   眼睛盯着信封,却忽然扬起手来,自袖中射出两颗暗钉,直飞向墙上之人。   随即飞身而起,长剑刺向那人胸前。   墙上之人却丝毫未动,身上白光微现,暗钉飞至他近前便跌落在地。   右手轻抬,一把三尺余长的白猿手杖挥出一道白光,将齐诚打落在地。   齐诚人在半空,忽被他白光袭来,其速迅疾,闪避不及,被打中胸口,重重跌落下来,只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那人收了手杖,几个纵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驰天庄。   春日暖暖的阳光倾洒在屋顶园中。   窗前高大的梧桐树在微微的和风中悉索细语,将斑驳的光影投落在雕花窗棂之上。   尊主坐在案前,读着手中卷轴。   宽大的雪白长衫上细细绣着青色的松枝。   幽绝来至门口,对尊主恭敬拱手道:“师父。”   “回来了。”尊主并未抬头,“去歇着吧。”   “是。”幽绝与尊主施了礼,回到自己房间。   他解下披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镜中的脸左边棱角清晰,光洁如琉璃,俊美袭人,而右边的脸上却长满雪白的绒毛,全然已无法认作人样。   幽绝倒并不在意这脸这般怪异,只是在人群之中,这不免会让自己太扎眼,不利于行事,所以若离开驰天庄,还是戴着面具方便些。   天光尚早,幽绝便至子卿房中。   子卿正于房内吹引玉箫,见他进来,停了箫声。   “一路辛苦,何不歇一回?”子卿道。   “并不觉乏累,上次子卿授我之书尚不曾读完,今日可接着讲解。”幽绝道。   他与子卿、莫行等,也只称其名。   因为他们之间没有长幼、没有尊卑、没有师徒。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主子。   “好,那便坐吧。”子卿道。   将一本《齐史》打开来,与幽绝讲说。   忽觉院中有人奔走的急促的脚步声,幽绝与子卿立即起身,迅速抢出门去。   庄院中众人向来遵礼守矩,来去从容,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幽绝与子卿直奔尊主房间,果然,莫行已抱了尊主出来,迅速进入左边的房间。   尊主此症,每隔一年半载总会发作一次,虽然时至今日每次都能平安度过,但莫行等从不敢怠慢。   而这次,尊主的病症似乎更加沉重了。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还未睁开眼睛。   幽绝仍然独自守在尊主床侧,他的脸色比初在驰天庄见他时,似乎更加苍白。   这十余年以来,莫行的眼角已增添了几条细细的皱纹,而尊主却并未有何变化。   只是,他的身形似乎也更加地瘦了下去。   每次发作时醒转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了。   他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要怎样才能医得?   若再这样下去,下一次,不,这一次,他是否还能顺利地醒来?   幽绝忽然打开门,疾步来至莫行的房间。   推开房门,莫行正默坐在桌侧。   见幽绝进来,连门也不敲,忙立起身来,快步迎上。   “尊主……”莫行紧张地望着他。   “师父究竟是什么病?”幽绝直盯着他。   莫行听他此问,知道尊主尚无不妥,不觉松了一口气。   “你曾说过,只有我能救他,告诉我,怎么做?”幽绝见他不答,又追道。   “这件事,也并非不能告诉你。”莫行目光如炬,盯着他望了一回,转身坐回桌边,缓缓道。   “既如此,快说!”幽绝奇道。   “人的一生,有多长?”莫行望着他问道。   “不过百年。”幽绝道。   “天地有多少年?”莫行又问道。   “天地无尽……”幽绝道。   “尊主筹划多年,胸怀天下,然而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莫行点点头道,“纵然取得天下,一朝身死,终究不过白白拱手他人,这正是尊主最为介怀之处。所以,二十五年前……”   说至此处,莫行立起身来,走至窗前,将木窗轻轻推开,双目眺望着茫茫黑夜。   他既开了口,幽绝便也不再催促。   “二十五年前,尊主身边有一位异士,法力高强,且颇通异术。”莫行远望一回,缓缓接着道,“他于东海深处,与一只神龟大战七七四十九日,取得那神龟之心,与尊主服食。此龟修得万年之身,若食其心,可得永寿。然而……”   莫行的眼仍望着遥远的夜空,又仿佛是望着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幽绝并不插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服食此心时,需以乾坤幻化阵相助,那位异士在与神龟的大战中,已经耗尽法力,而时机却不容错过,所以,他勉强驱动阵法,助尊主服食此心。关键之时,被、他人所扰,阵法破去,那个人当场身死,尊主从此落下此症……”   “谁能破得阵法?”幽绝不禁奇道。   尊主身边暗听、莫行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般人等岂能近得他身,更何谈破去这么关键的阵法。   “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等虽然竭力护阵,最后,也只能护得尊主逃出,从此避在此间。”   “那如今,如何能救得师父?”幽绝见他颇有不愿言明之处,并不追问,此时,他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要彻底去除尊主此症,须具备两样东西。”莫行道。   “哪两样东西?”幽绝忙道。   “第一、须有人会得乾坤幻化阵;第二、须有能助人永生之物。”莫行道。   “何人会得此阵?何处有永生之物?”这两件只怕皆是其难之事,幽绝不禁皱眉道。   “乾坤幻化阵驱动之法,尊主深知,只是驱动此阵,须借你朱厌神力方能成之。”莫行望着幽绝道,“如今你神功已成,此阵当非难事。”   “如此甚好!幽绝自当竭力!”幽绝闻言喜道。   “只是,那永生之物,只怕……”莫行却紧皱眉头。   世上是否有此灵物尚不可知,纵然有此物,又岂是轻易能得的,幽绝亦皱起眉头。   “天上地下,真有此物吗?”幽绝问道。   “那神龟原是一雌一雄,当日所取乃雄龟之心,如今尚有一雌龟可用。”莫行道。   “既有此物,我定会为师父取到!”幽绝闻言,立刻大喜,截然说道。   “此龟万年修为,要想取它之心,谈何容易。何况,”莫行回身面对着幽绝,叹道:“尊主驰骋天下之雄心,全寄托于你,你若有何差池……”   “幽绝还得回来助师父布阵法,去顽症,自当小心!”幽绝道,“好生照看师父,我这就去东海!”   与莫行拱手作别,疾步出门而去,当夜便离了庄院,下山直奔东海而去。   ****************************************************************   次日清晨,尊主醒转。   幽绝并不在身侧,却见莫行跪在屋内。   “怎么跪在这里?幽绝何在?”尊主问道。   “幽绝去东海了,莫行请尊主治罪。”莫行仍跪道。   尊主闻言,向来少有表情的脸突然颜色大变,翻身下床,一掌掴在莫行脸上。   莫行跪立不住,滚倒在地,立刻又爬起身来,仍原处跪下,伏于地上道:“尊主之症,不可再拖延了,若不冒险一试,恐怕……”   “佛铃之事已有了线索,稍加时日,必可寻得,怎能让幽绝去东海!”尊主怒道,“暗听!”   暗听、子卿等已立在门口,听得呼唤,暗听忙进屋来,亦跪在莫行身侧。   “快去,把幽绝追回来。”尊主道。   “是。”暗听领命。   “尊主!”莫行起身拦住正往门口走的暗听,回身又跪道:“佛铃不过是典籍中所记,究竟是否有此物尚不可知,那重华山已寻过多次,从不见何处有冰芝、神兽,如此渺茫。而神龟就在东海,若能取得神龟之心,尊主便可挥军直入净月城,策马天下……”   “住口!”尊主苍白的脸不知是因怒气、还是焦急,微微泛出些许红色,“当年郁韧之死,皆因神龟之战,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在我掌中。如今幽绝出现,正是天助我浣月,你、竟敢如此自作主张!若他不能回转,又有何人能驱动乾坤幻化阵?!”   “幽绝多年跟随尊主修炼,已能将朱厌神力运用自如,他今日之威,只怕已在当日郁韧之上,一定能为尊主取得永生之心,助尊主实现天下大愿!”莫行跪道,“何况,幽绝深知乾坤幻化阵须朱厌神力驱动,定会珍惜保重,尊主可放心。”   “朱厌之气,遇险则兴,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他!”尊主怒目望着莫行,“郁韧所修乃厚土之术,正可克制神龟,幽绝并无此术可用,以他今时今日之力,拿不住神龟也就罢了,若命丧东海,看你有几条命能换得!”   侧头对暗听道:“去追他回来!”   暗听拱手领命,出门下山追去。   “莫行,你该知道怎么做。”尊主道。   “违逆尊主者死。”莫行答道,伏地与尊主叩了三次,“莫行不能脏了尊主的地,自会找地方了结自己。”   说罢,起身出了尊主屋门。   “且慢。”一人出声阻道,却是子卿。   子卿拦下莫行,双膝跪于门口,对屋内拱手道:“尊主,莫行此次虽然擅作主张,但皆因忧心尊主龙体之故,其情可悯,望尊主三思。”   尊主在屋内,并未言语。   旁边余兴亦跪道:“莫行多年跟随尊主,忠心耿耿,其心可鉴,望尊主再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莫行。”尊主道。   “在。”莫行复跪于地。   “念你一心护主,多年劳苦,今日便免你一死。”尊主道。   “莫行、谢尊主隆恩。”莫行伏地拜倒。   “不过,以后你便离开驰天庄,不用再回来了。”尊主道。   “……”莫行愣在当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子卿与余兴深知尊主脾性,此番如此,已是格外开恩,亦不敢再多言。   “尊主、莫行不能再侍奉您,”莫行再次伏地叩头,声音却有些哽咽,“您、多多保重……”   立起身来,再次跪倒,行了一回大礼,转身恋恋而去。   ****************************************************************   幽绝夜半离开驰天庄,一路向东海急急奔走。   来至一处城镇,见一人所乘马匹尚算良驹,将那人踢下马去,自抢了马匹绝尘而去。   一路既不入店,也不暂歇,饿了便啃几口随身干粮,渴了只就路边河流中饮几口水,又继续策马疾行。   忽闻一人在后呼道:“幽绝,停下!”   回头看时,却是暗听。   只见他步履如飞,正向自己奔来。   “何事?”幽绝勒住马身,掉转头来。   看暗听风尘扑面,想是一路亦不曾停留,难道师父他?   想至此处,心中大惊,忙道:“师父怎么样了?”   “尊主无恙。”暗听已至幽绝马前,亦停下脚步。   幽绝听得此言,方松了一口气。   “尊主命我前来,让你与我同回驰天庄。”暗听道。   “有甚急事吗?”幽绝道。   “尊主不愿你去东海以身犯险,让你即刻与我回去。”暗听道。   “幽绝一定会取到神龟之心,请师父放心。”幽绝道。   “你有话,可自与尊主说明,我既领了命,今日必要带你回去复命。”暗听道。   “那就要看你可拦得住我了!”幽绝道,牵转马头,向前奔出。   暗听伸出双手,袖中飞出两缕白色丝线,直向幽绝卷去。   幽绝猿杖已在手中,白光乍现,两缕白线断落在地。   然而暗听多年跟随尊主左右,岂是泛泛之辈。   运起内力,七道手腕粗细的白绳飞卷而出,两道卷向奔跑的马腿,其余五道分别卷向幽绝双腿双手并手中猿杖。   那马哪里避得开,被白绳勒住四条腿,整个摔出。   幽绝跃身而起,却被缠住一条右腿。   暗听不仅徒步之速赛过千里良驹,攻击闪避之速亦是迅疾无比。   当下右手一抖,一道白绳瞬间化作七尺利刃,已逼至幽绝脸前。   幽绝亦不闪避,自手杖上的赤红猿眼中射出一道红光,将那道七尺利刃打偏至一旁。   忽觉身上一紧,双臂被两道自后而来的白绳缚住,紧紧贴住身体两侧。   “随我回去吧。”暗听道。   “哼,这样就能困住我吗?”幽绝冷声道。   闭上双眼,驱动法力,白光如刀,将身上白绳切得粉碎。   扬起手杖,白光如柱,其速如流星一瞬,以暗听之快,竟未能避开。   暗听手捂左肩,直跌出三尺来远。   “回去好好照顾师父,幽绝一定会带着神龟之心回驰天庄的!”话音未落,幽绝身形已在一丈开外。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章 弦月西楼   ☆、败神龟夺取脂骨   东海之滨。   冰冷的海水高高卷起,重重地拍打在黝黑的礁石之上,四散溅开无数大小雪白玉珠。   后浪推来,又卷起巨浪拍来,在坚硬的石上飞溅如雨。   幽绝立在最高的一处礁石之上,目光如炬,望着漫漫无垠的大海。   朱厌的感应已锁定眼前这片海域,神龟定是藏身在此处。   幽绝将手杖双手平握在胸前,凝结法力,杖头指出,一缕如针尖纤细的白光刺入深海之中。   白光虽细,却将海水之下照得白茫茫一片。   不一时,果见海水翻滚汹涌,一个巨大的龟背浮出水面。   以其背之宽,足以建一个宫殿。   若依莫行所言,这龟万年修为,凶猛无比,心下不敢怠慢。   猿杖挥出,一道白光刺向龟首。   那巨龟将头迅速缩进龟壳之中,龟壳接了白光,却丝毫无损。   见幽绝来者不善,神龟摆动前腿,虽然只是轻轻划动了两下,海水却直飞而起,扑向石上幽绝。   那水中携杂着一股迫人的力量,幽绝体内炙热的气流立刻窜流起来,在幽绝面前形成一道白色光壁,挡住了飞扑而来的浪头。   虽然它身形巨大,但脖子伸缩却极为灵活。   那身龟壳坚硬无比,是它最有力的的屏障。   况幽绝所立礁石到底有限,海浪扑来闪避艰难。   而那巨龟在水中却自在自如,更能以海水为兵。   如今之计,须引它至岸上或浅水之处方好。   思想罢,幽绝猿杖再击出一道白光,身子却向后跃出,踩踏水面,回至浅水处礁石之上。   那巨龟扬起水浪挡住幽绝白光,却并不来追赶,将巨大的身子慢慢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看来它并不想和幽绝纠缠。   幽绝见它欲走,哪里肯罢休,几个纵步跃回方才所立之处,猿杖挥出一道凛冽的白光,夹杂着点点艳红,向巨龟前腿击去。   巨龟见他来势凶猛,杀意深沉,似乎有些怒了。   拍起两股巨浪,一股挡住飞向自己的白光,一股却直卷礁石之上的幽绝。   幽绝无处闪避,驱动法力,以银白光壁护住自身。   浪头打来,狠狠撞击在光壁之上,光壁剧烈地颤动,现出数处裂痕。   “你是何人?为何来扰我清净?”   忽闻人声,幽绝定睛看时,只见一个褐色身影立于龟背之上。   面如十八少女,银发飞舞。   “是来杀你的人!”幽绝大声道。   “小子这等猖狂!”   那人也不多言,右手长袖向前挥出,巨浪又再卷起。   此番更为汹涌,那浪头足翻有一丈余高,且那浪并无甚形状,自前方铺天盖地而来,幽绝光壁方才形成,已被那巨浪尽皆拍碎。   浪头将幽绝卷入,重重包裹。   那褐色人长袖回收,海浪中力道陡增,幽绝只觉全身骨头无一处不疼。   身体中,那股炙热的气流疯狂喷涌,赤红的光芒如万千利刃,将绵绵不绝的海水分割成了千万道飞落的水柱。   幽绝跌落在水中,忙再浮出水面。   “你是什么人?”那褐色身影见了这红光,厉声喝道。   “取你性命之人!”幽绝只道。   “朱厌现世,天下必遭惨祸,今日我就在此了结了你!”   那人言罢,也不待幽绝答言,双袖同时挥出,两道海水巨墙向幽绝扑来。   幽绝足点波面,向后退出。   两面水墙中杀意如洪,幽绝体内炙热的气流亦如火山喷出,红光炸开,将整个海面照得如烈火燃烧一般。   水墙被刺破垂落,归于滚滚大海。   幽绝脚踏红光,立于水面之上,两缕长长的白须在额前飞舞。   “已不能自制了吗?”那褐色身影道,“留你在世,必会贻害人间,受死吧!”   转动身形,衣袂翩翩,银发亦随着她身影旋转翻飞。   海水卷起漩涡,如巨大的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着向幽绝卷来。   幽绝只觉体内炙热的气流如火山喷涌,难以自抑,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声如野兽!   体内万丈红光迸出,握着猿杖的手亦已化作火红,猿杖上的一双赤红眼睛亦射出两道血红光芒,融入万丈红光之中,迎着那个巨大的漩涡飞奔迎上。   漩涡飞散,珠玉四溅,那褐色身影忽然亦化作万千水珠散落在大海之中。   幽绝亦倒入水中,微微红光将他身体浮起。   幽绝挣扎着爬起。   水珠忽然飞往一处,重又聚集出一个人形。   那褐色身影忽然飞至幽绝上方,掌力飞速击来。   幽绝直飞而出,正撞在水面礁石之上,鲜血染红了半边海水。   那人玉手轻握,一把波光粼粼之水剑已握在手中,向着幽绝直刺而下。   忽见一圈淡淡的青光自幽绝体内泛出,祥和、安然。   幽绝身上的血,正在慢慢止住。   “原来还有麒麟在内……”那人奇道,思想一回,收了水剑,叹道:“人命非轻贱,不知你他日究竟是何命运……”   万千水珠散入大海,褐色身影消失不见。   巨龟四腿划出,向远处游去。   ****************************************************************   不知过了多久,幽绝方悠悠醒转。   看自己躺在礁石之上,勉强爬起身来,只觉全身如撕裂般疼痛。   好在猿杖还紧握在手中。   看看水面,长须已不见,手脚亦一如平常。   右脸上青色面具尚在。   再探那巨龟气息,却丝毫也无。   不行!   我一定要杀了那只老龟!   若没有这老龟之心,师父下次……   如此想来,挣扎着站起,望着茫茫海面,驱动朱厌法力,然而,那股炙热的气流此时却微弱如游丝,看来此次受伤甚重,须得先想法恢复法力才行。   如今提气也不能,四面皆是深深的海水,只好又躺倒在礁石之上,且养一回精神。   看看日落西山,蓄了些力气,滑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勉强游到岸上,已耗尽所有力气,躺倒在沙滩上,动弹不得,索性就睡在原处不动。   躺了一夜,天明之时,勉强能走得。   试试驱动法力,那朱厌之气仍甚是微弱。   想起从前子卿曾言,这东海水鸣山深处长着一株脂骨草,疗伤养气,奇效如神,便是重伤垂死之人,亦能以此回命延年,正好为此时所用。   当下辨明方向,便往水鸣山出发。   ****************************************************************   他此时重伤在身,行走缓慢,约莫走了大半日才来至水鸣山脚下。   日已偏西,斜光倾洒在草木之间,斑驳的光影随着微微的山风轻轻摇动。   走得确是疲累,少不得坐于树下歇息一回。   试着运行内力,那股炙热的气流仍然非常微弱,这朱厌之力倒像受到了某种辖制一般,不似从前那般呼之即起,随心所欲。   更为奇怪的是,另外一种遥远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柔和的气流,亦会随着那股炙热气流微微泛起。   这股气流,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感受过。   但是,师父已经将它封印了才对,为何如今却又能感应到了?   不知师父现在是何情状,可还安好?   自己若不能取到这神龟之心,任凭师父此症发展下去……   幽绝狠狠摇了摇头,伸手扶住树干,站了起来。   得快点去找到脂骨草,想办法恢复法力,好再去寻找神龟。   按当日子卿所言,这脂骨草应长在这水鸣山阴面山腰的一处洞穴之中。   幽绝抬头看了一下天光,朝阴面走去。   所幸此山并不甚高,爬得半个多时辰,已到了山腰之上。   在山腰上寻了一回,并不曾见有何洞口可入。   脂骨草亦算得上医药中的稀世珍品,所在之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   幽绝在树下歇息一回,起身又去找寻,将四处泥土、光线、草木颜色、种类都细细看一回。   并无所获。   夜色笼下,一片黑暗,幽绝也累倒在地,索性睡去。   次日醒来,又再细细找寻。   忽觉一处与别处泥土之实不同,似乎隐隐有些光线,伸手轻轻按上去,那后面似乎并无山土遮挡。   幽绝用手试了试,去扯开那些缠绕一处的树枝、藤蔓。   这些树枝、藤蔓似乎已生长了数十年,有的竟如成人的手臂一般粗厚,只是拉扯不动。   只是徒手的话,恐怕很难将其拨开。   体内朱厌之力仍很微弱,不过这些藤蔓只是普通之物,倒可一试。   于是幽绝举起猿杖,运起内力,白光过处,那些树枝、藤蔓皆断折,果然里面并无山土,现出一个小洞口来。   幽绝再用手将断枝扯开,那洞口便呈现出来。   进得洞来,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微光线,隐隐可见矮矮的洞壁之上,一株灰白的蘑菇似的植株正泛着点点星光般的亮光。   与子卿所言颇相合,想来定是脂骨草无疑了。   其余倒也生长着些或黄、或白的杂草,幽绝也不去理会,径直走去摘了壁上脂骨草,仍然走出洞来。   出得洞来,方走了不过几步,忽然山上下来六个人,各个手拿枪、剑等物。   忽瞥见幽绝手中之物,走在最前的一个身着藏青武衫、四十岁上下,手执一双铜锏盯着幽绝看了一回,回头对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便冲将上来,将幽绝围在中央。   藏青武衫走上前来,向幽绝抱拳道:“这位少侠,可知你手执者为何物?”   若在平时,这些人哪是对手,只是此时朱厌之力尚弱,自己重伤未愈,若动起手来,必然吃亏。   幽绝冷眼望着藏青武衫,道:“尊驾有何指教?”   “不敢当。只是,少侠手中乃是疗伤圣药,名唤脂骨草。我等在此山之中已寻访多日,不想已被少侠所获,不知少侠可否相让?”藏青武衫道。   “我为什么要让你?”幽绝看他们一脸虎视眈眈,心中已是不悦。一开口说来,似乎志在必得,若不应允,就要动手来抢了,更是不快。   况且,自己亦须这脂骨草疗伤,好早日去找那神龟,怎肯相让。   几人听他语气,已蠢蠢欲动。   “少侠,并非我等有意为难,只是我们将军护卫疆土,如今却重伤不起,须这一株脂骨草救命疗伤,希望少侠可以行个方便。”藏青武衫道,看他言辞恳切,不似无礼之辈。   只是其他几人,却丝毫不曾放松,紧紧盯着幽绝。   幽绝扫视了一圈,又试了试体内朱厌之力,并无什么起色。   见他沉默不语,一个手执□□之人道:“霍校尉,别跟他啰嗦,救将军要紧!”   说着挺起□□,向幽绝刺来。   幽绝忙闪身避开。   “住手!”藏青武衫喝道。   那□□之人果然不再刺来。   藏青武衫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对幽绝道:“我看少侠脸色苍白,想是有伤在身,在下有一瓶上好的玉露丹,可助少侠尽早康复。”   “不必了。”幽绝只道。   今日重伤之下,被这些人围在当中,并无胜算,但要自己舍此草与他,亦是不能。   “少侠果然不肯相让,那霍某只好得罪了!”藏青武衫亦不再跟他周旋。   其他几人见他松了口,一齐扑了上来。   一时间,寒剑、□□等齐齐刺向幽绝,不过看他们所刺位置,不过是肩、腿、手臂等,似乎并不想伤他性命。   幽绝勉强闪避开来,那些人已二次刺来。   幽绝忙侧身避开两把长剑,那枪尖已来至近前,忙将手中猿杖横在胸前接住一击。   忽见那猿杖上赤红双眼中射出两道红光,正打在□□之人额头之上,那人随即向后飞出,跌倒在地。   藏青武衫忙奔至那人身侧,将他扶起,那人额上血流如柱,口中断续说道:“救……将军……”   再想说什么,已口不能言,翻了两下眼睛,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平日里这红光只以朱厌之力为引,与之相和,不想今日竟自行发光,且这般狠辣,幽绝亦有些吃惊。   “你这人下手这样狠毒!”藏青武衫站起身来,瞪着幽绝,提起手中双锏,向幽绝腰间横扫过来。   其他几人亦是面现杀气,一齐扑来。   幽绝勉强运起朱厌之力闪避,又以杖中红光相助,那些人也并占不到什么便宜。   只是,那朱厌炙热之气起时,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息又随之泛起。   ****************************************************************   这边几人围着幽绝正战在一处,旁边却悄悄来了两个人。   “姐姐,快看那个人,他手里拿的不就是脂骨草吗?”一个身着杏黄衣衫、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对旁边一人道。   “是呢,就是脂骨草!”那人答道,亦是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上下,身着一身浅蓝衣衫,“看那几个人围着他,定是要抢这脂骨草了。”   两人便躲在一处灌木之后望着前面战在一处的几个人。   “这些人,以多欺少啊,真不像话!”杏黄衣衫的姑娘撇了撇嘴。   “那个人好像已经受伤了。”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恩,看他手臂上、脸上都是伤痕,应该是受伤了。”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身法也迟钝,只怕是有些内伤。”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姐姐,你看、那儿!”杏黄衣衫手指着一处道。   方才那个死去的执□□的人的尸身还躺在那里。   “已经死了一个了,不知道这个跟谁是一边的。”杏黄衣衫的姑娘又道。   浅蓝衣衫的姑娘向她手指之处张望了几眼,道:“是跟那些拿刀剑的一边的了。”   “姐姐怎么知道?”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你看他身上的衣服,跟那几个人差不多。被围住的那个人的衣衫质地、刺绣都很精致,完全不一样。”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果然!还是姐姐厉害!”杏黄衣衫的姑娘轻声笑道。   “多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就知道偷懒。”浅蓝衣衫的姑娘敲了一下她的头顶道。   两人再看战中情况。   “那个人长得真好看!”杏黄衣衫的姑娘指着幽绝道。   “哪里好看了?还没桀风哥哥好看。”浅蓝衣衫的姑娘不以为然地道。   “怎么会,我看,比你长离哥哥还好看!”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是你看上人家了吧?”浅蓝衣衫的姑娘笑道,“你看他还戴着个面具呢,说不定,揭开面具来,就是个丑八怪,看不把你吓死!”   “丑八怪?再丑的我都见过!我才不怕!”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   两个人说得热闹,那边打得更热闹。   幽绝杖中红光射出,已又有一人飞出一尺开外。   另有一人忙飞身接住那个人。   其他几人忌惮他手中猿杖,只围住他,不敢再贸然攻击。   飞身去接的那个人呼唤得几声,忽然失声哭起来,这边几个人听了,知道那人也已无命,悲愤满面,眼冒凶光,向着幽绝又扑了过来。   藏青武衫一双铜锏上下翻飞,另外两把长剑、一把弯刀亦是密密攻至,看这些人竟是生死不顾,定要取这脂骨草了。   这般情状,想来那位将军只怕亦是受人敬重之人,这些人才愿生死相随,与师父倒有几分相似。   念及此处,忽觉体内那股温暖祥和的气流汨汨流淌起来,杖中红光竟发不出,当下跃出一尺来远,将手中脂骨草抛出。   那几人还待来追,忽见他抛出此物,藏青武衫忙伸手接了,一时愣在那里。   幽绝脂骨草脱手,自己也愣了一下。   望了望藏青武衫,转身往山下走去。   ****************************************************************   “他那根手杖怎么这么奇怪?那股红光更是怪异,邪气得很,这个人只怕不是什么善类。”浅蓝衣衫对杏黄衣衫道。   “不会吧,他应该是个好人。”杏黄衣衫道。   “你又知道了?”浅蓝衣衫对她道。   “他那个红光那么厉害,可是却把脂骨草给这些人,他自己还伤得这么重呢。”杏黄衣衫道。   “是有点奇怪。”浅蓝衣衫望着幽绝的背影思索一回,对杏黄衣衫道:“走。”   人已走出几步。   “去哪儿?”杏黄衣衫忙道。   “跟上去看看。”浅蓝衣衫道。   “姐姐不要脂骨草了?”杏黄衣衫忙跟上几步道。   “你没看那些人,拼了命也要拿到手,肯定是有人要死了,等着救命呢,我们拿来也没什么大用,给他们就是了。”浅蓝衣衫道。   “那你清漪姐姐不给你骑青思,怎么办?”杏黄衣衫道。   “再想别的办法吧。”浅蓝衣衫道。   两人说着,已走得远了。   那几个人忽见旁边走出来两个年轻姑娘,有些吃惊,端好架势严阵以待,却见她二人往山下去了,也便收了势。   回身再看倒在地上的两人,已是回天乏术,四人伤心一回,将两人背了,自另一面下山而去。      ☆、夺假面见琉璃真颜   幽绝走出一段,精神松懈下来,只觉浑身无力。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倒在树下,勉强挣扎着坐起身来,倚着树干休息。   忽闻得水声泠泠,侧头看时,旁边一条清浅小溪欢跳着往山下流去。   幽绝倒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挣扎起来,蹒跚至水边,趴在野草之上,伸出双手,捧起一捧水来,就手里喝了几大口。   喝完水,收了猿杖,坐到就近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休息。   面具戴得太久,只觉脸上有些疼痛,便将面具取下,放在一边。   没了这面具,山风吹来,只觉凉爽宜人。   幽绝便闭上双眼,调养精神。   忽觉身边气息异动,忙伸手抓出,正抓住一人手腕。   睁眼看时,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见被他拿住手腕,那姑娘便将另一只手拍向幽绝额头,幽绝侧头避开,也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   那姑娘撤身向后跃出,顺手拿走了幽绝放在地上的面具,立在两尺开外,惊愕地望着幽绝。   暖暖的阳光透过木叶的空隙洒在一张琉璃般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隐着凌厉的光芒,抿紧的嘴唇透着几分警戒,鼻梁挺直,每一处线条都非常流畅。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没有任何瑕疵。   虽然他现在身上所着衣衫满是血迹污泥、又破烂不堪,但是这一点也没有将他的俊美减少半分。   幽绝忙将手捂住右边脸颊,沉声道:“面具还我!”   “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戴面具?”那个姑娘怪道。   “你看、我说的吧,人家才不像你想的那样,是什么丑八怪。”另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向着先前那位道。   这位身着杏黄衣衫,方才抢了幽绝面具的,却是一身浅蓝衣衫。   “那他戴面具做什么?装神弄鬼!”浅蓝衣衫的姑娘输了一句话,不满道。   杏黄衣衫的姑娘歪头想了一回,忽拍手道:“姐姐不是说过,行走江湖有很多危险,他是为了安全!对吧?”   说着,侧头向浅蓝衣衫的姑娘笑道。   幽绝听她二人口中之言,心下诧异不已,再摸摸自己脸上,光滑如玉,并无绒毛的痕迹。   忙走到小溪边,看溪水中映出来自己的脸,左右一般光洁,并无那些白色绒毛。   这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朱厌之力消退?   幽绝看看溪水中俊美的脸,并无半点欣喜。   朱厌兴时,生了那些绒毛在脸上,如今脸上这样光洁,说明朱厌之力已散去,这样如何能伏得神龟?   如今脂骨草已没有了,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法力……   ****************************************************************   他正望着溪水出神,忽觉一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喂,想什么呢?”杏黄衣衫的姑娘向着他灿烂地笑道。   她这一拍虽然不重,但幽绝却疼得弯腰龇牙。   “哎呀,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有伤。”杏黄衣衫忙道。   幽绝瞪了她一眼,也不答言,忽然抢到浅蓝衣衫近前,伸出手去,抓向她手中面具。   浅蓝衣衫向一旁跳开,笑道:“好不讲理,怎么抢人家的东西。”   看她身形速度,亦非等闲,今日自己法力疲弱,不便纠缠。   幽绝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山下走去。   “姐姐,他怎么走了?”杏黄衣衫道。   “腿长在人家身上,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浅蓝衣衫摊开双手道。   “他受伤好像还挺重的……”杏黄衣衫道。   “你会治?”浅蓝衣衫道。   “不会。”杏黄衣衫摇摇头道。   “那就是了。”浅蓝衣衫道。   “对了!”杏黄衣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是有你清漪姐姐吗?”   “我清漪姐姐又不认识他。”浅蓝衣衫道。   “不认识、也可以治一下吧……”杏黄衣衫望着浅蓝衣衫道。   “噢、我知道了。”浅蓝衣衫向她笑道,“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所以舍不得了,是吧?”   “哪有,”杏黄衣衫被她这么一打趣,倒有些红了脸,低头道:“只不过这里荒郊野外的,看他伤得这么重……我们修行之身,总要行善积德,才好成仙啊……”   “嗯,你这是要行善积德了?”浅蓝衣衫弯腰凑近她脸笑道,稍时立起身来道:“别说我没提醒你,看他那幅冷脸,怕不领你的情呢。”   说着,将手中面具望幽绝方向扔了过去。   幽绝闻得耳后风声,回身将面具接在手中。   “喂,我这妹妹心好,说要给你治伤呢。”浅蓝衣衫向他大声道。   幽绝也不答言,将面具收了,自顾往山下走去。   “看吧,我可有说错。”浅蓝衣衫对杏黄衣衫道。   杏黄衣衫快走几步,赶上幽绝,道:“你伤得这么重,要赶紧治才行。”   幽绝望了望她,却并不停步。   “我们认识一个人,她医术很好的,肯定能治好你。”杏黄衣衫跟上他道。   看他并不回话,又道:“她就在这里不远的雾海村,很快就能到的。”   幽绝仍自顾走着。   “下个月就是祭祀神龟的日子了,特别热闹,肯定很好玩!”杏黄衣衫又道。   “祭祀神龟?”幽绝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杏黄衣衫道。   “是啊,听说是一只好大好大的乌龟!”杏黄衣衫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兴奋满面地说道,“我也还没见过呢!”   “那个村子在哪里?”幽绝望着杏黄衣衫问道。   “就离这里不远,我带你去啊!”杏黄衣衫道,说着已往前走出。   幽绝便也跟在她身后。   浅蓝衣衫则在走在后面,摘了根细长的树枝在手里,一边走一边随意轻轻拍打两边的草叶。   ****************************************************************   三人向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小小的渔村。   看村中来往之人皆是普通渔民打扮。   头戴一个低低的帽子,身穿着肥大的衣服和裤子,上面还沾着些鱼鳞,散发着海水的咸味,脚上穿着一双看似动物毛皮制成的靴子,应是为了防水而穿的。   杏黄衣衫领着幽绝进到一个简陋的院子,院中挂着些鱼干,一个大水缸中还养着两条胳膊粗细的长须黑色的鱼。   杏黄衣衫在一扇老旧的矮矮的木门前停下,门内正飘出悠扬、欢悦的笛声。   杏黄衣衫回头向幽绝身后的浅蓝衣衫道:“姐姐,你先进去吧。”   “好吧,你们在这儿等着。”浅蓝衣衫道。   说着,便推开那扇木门,进到屋内。   屋内只有些简单的桌椅,并没有人。   浅蓝衣衫又走进里屋,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窗前桌边,横着一根翠笛,轻快地吹奏着。   两个七八岁上下的孩子正围着她,听她吹奏。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面貌极为相似,是一对双生子。   桌子另一侧亦坐了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衫,清癯脸颊,星目如水,望着吹奏笛子的女子并两个孩子,面含微笑。   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病容满面,也正望着这边。   见她进来,素白衣衫的女子向她眨了眨眼,青色长衫的男子起身来,示意她坐下。   浅蓝衣衫的女子向他二人点头微笑,坐至方才青色长衫的男子所坐之处。   青色长衫的男子走至素白衣衫的女子身后,仍望着三人。   一曲吹罢,两个孩子欢喜地道:“真好听!”   “好了,去玩儿去吧。”素白衣衫的女子笑道。   “明天再吹给我们听,好吗?”小女孩对素白衣衫的女子道。   “好呀。”素白衣衫的女子应道。   两个孩子便高高兴兴地牵着手出去了。   “榆儿,又去哪里惹祸去了?”素白衣衫的女子转头对浅蓝衣衫道。   “我哪有惹祸,只是去山上逛了一下罢了。”榆儿笑道。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听我的话,我才带你出来的。”素白衣衫的女子道。   “我有不听清漪姐姐的话吗?我可听话了。”榆儿说着,起身走到素白衣衫的女子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摇道,“对吧,长离哥哥?”又望着素白衣衫的女子身后的青衫男子眨眼道。   这两人正是青罗峰中的百里清漪和柳默。   柳默望着榆儿微笑道:“是。”   “看吧,长离哥哥说的你还不信吗?”榆儿得意地道。   “我才出村一会儿工夫,回来就不见了你影子,不是说让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的吗?”清漪轻声责道,“外面人多事杂,你不要总是乱跑,万一再……”   “不会的了,上次只是个意外,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倒霉的。”榆儿道。   “意外?都没了半条命,把你娘急得跟什么似的。”清漪道。   “我娘就是这样,喜欢大惊小怪,遇到一两个坏蛋,打一架,受点伤,很正常的了,她却每次都大发脾气,现在连青思也不许我骑了。”榆儿微微撇了撇嘴道。   “这叫大惊小怪啊?”清漪向她摇摇头道,“真是……”   “方才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柳默向榆儿问道。   “清漪姐姐,你听说过脂骨草吗?”榆儿向清漪道。   “恩,脂骨草是疗伤圣药,对重伤垂死之人,更是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只是长在深山,并不常见。”清漪点头道。   “这附近的水鸣山上就有一枝。”榆儿见她说得如此清楚,定是有意,可惜自己没能取了来。   “你怎么知道?”清漪奇道。   “那天偶尔在雪爷爷的药书上看到的了。”榆儿道,“我想清漪姐姐一定喜欢,所以就去水鸣山上找找看。”   “这孩子,”清漪笑道,“你便真找了来,我也得听你娘的话。”   “清漪姐姐……”榆儿又抓住清漪的袖子摇了起来。   “可有找到吗?”柳默在后道。   “这个……”听柳默这么一问,榆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重伤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忙对清漪道,“先别说这个,清漪姐姐,有一个人受了伤,现在就在门外,你帮他看看吧。”   “是什么人?怎么受的伤?”清漪闻言惊道,“你有没有受伤?”   “啊、不是啦,我和小弥都没事,是那个人自己受的伤。”榆儿道。   “那就好,”清漪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先看看那个人的情况吧。这里不方便,让他到外间吧。”   说着,望了望床上半躺着的人。   那人对他们几人道:“我不碍事,姑娘你看着方便就行。”   “唐伯,你先休息一下,”清漪和柳默走至床前,对那个人道:“我们先出去看看。”   “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客气。”那人道。   “多谢。”柳默对他道。   “谢谢唐伯。”榆儿亦对那人道。   三人便出来,开了门,杏黄衣衫与幽绝还在门外等候。   “小弥,先进来吧。”榆儿对杏黄衣衫道。   见门开了,小弥先跳进屋内,道:“怎么这么久?”   又一个劲儿地向着榆儿眨眼睛。   榆儿向她点点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放心,保证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如意郎君。”   “别瞎说!”小弥红了脸,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柳默,是上一部《绛苏念》的女主、男主~~~~青罗峰,好山啊~~ 榆儿也住那里~~ 对了,榆儿在《绛苏念》常出来打酱油~~主要童星~~看了《绛苏念》就知道,她的真身其实是一只雪白狐狸~~~   ☆、怀师尊修麒麟仁力   “清漪姐姐,就是他……”榆儿望着幽绝,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还没问过,拍了拍幽绝的肩膀,道:“你叫什么名字?”   “幽绝。”幽绝道。   “优、觉?”榆儿道。   “幽境无绝路。”幽绝道。   “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榆儿常到人间玩耍,知道人约莫都有一个姓、一个名,有的还有字,像长离哥哥那样的。   “除非,你不是一个人!”榆儿手点着幽绝笑道。   闻她此言,幽绝却冷眼看着她。   “还是这副表情,真是的,要不是看在小弥的面子上,就让你死在山里,让野狼吃了!”榆儿不屑道。   清漪在一旁,眼睛直盯着幽绝,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   柳默立刻察觉到清漪面色有异,亦盯着幽绝看了一回。   “这位、幽绝公子,你是如何受伤的,可否告知?”清漪向幽绝道。   “你能帮我治吗?”幽绝不答反问道。   清漪侧脸望了望榆儿,榆儿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道:“要么,我现在就把他扔回山里去吧。”   “啊?”小弥立刻睁大了眼睛望着榆儿。   “不是我清漪姐姐不给他治,问个话也这么麻烦,你以为大夫都是神仙吗?”榆儿无奈地对小弥道。   虽然清漪姐姐也算得上半个神仙,不过,给这种冷眉冷眼的人治伤能落什么好。   “幽绝公子请坐吧。”清漪对幽绝道,“我先给你把脉。”   幽绝便在椅上坐了。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四方绢巾,覆于幽绝手腕,替他诊脉。   诊得一回,收了手,微蹙着眉尖。   “怎么样?”小弥在旁急道。   清漪一手拿起幽绝胳膊,另一手又再覆于其腕,细细诊来。   “幽绝公子是如何受的伤,可否告知?”清漪道。   “只是在路上遇到从前的仇家,交手时受了点伤。”幽绝道。   “原来如此。”清漪微微点头,向柳默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幽绝公子且在这里暂歇,榆儿与我去采点药草吧。”   拉着榆儿出了门,径直走到院外。   柳默会意,亦跟出院外。   ****************************************************************   “榆儿,你实话告诉我,在哪里遇到他,他怎么受的伤?”清漪对榆儿肃色道。   榆儿见她如此,不知哪里不妥,只好将在山间所见的情形说与清漪柳默。   清漪听完,却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那几个人不过是普通将尉,断无此力伤他。想是在那之前已受了重伤,所以才至水鸣山取那脂骨草。”   “娘子,那人有何不妥吗?”柳默向清漪道。   “相公可有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吗?”清漪对柳默道。   “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柳默望了望院内道。   “恩,我刚才给他把脉时,发现他体内有两股互相制衡的气流,一个炙热凶恶,一个温暖柔和。”清漪点点头,又向榆儿道:“可见他使用什么法术或者兵器吗?”   榆儿仔细想了一回,道:“他拿的一根手杖,上面一双赤红眼睛射出的红光甚是狠毒,那两个人应该都是毙命于此。”   “眼睛?”柳默清漪皆感到奇怪。   “啊,对的,那个手杖雕的是一个白毛长须、赤面红眼的猿猴。”榆儿道。   “相公、这是……”清漪望着柳默道。   “若论这样貌,倒像是凶兽朱厌。”柳默道。   “朱厌?这是什么?”榆儿奇道。   “状如猿而白首赤足,朱厌现世,必兴大兵……”柳默沉声道。   “那他、他是……”榆儿闻言惊道。   “他体内那股炙热凶恶之气,定是此物了。”清漪点头道,“只是,另有一股温柔祥和之气,不知却是何物。”   “那温柔祥和之气,究竟如何?”柳默向清漪问道。   清漪低头思忖一回,缓缓道:“柔而暖、静而和,似春风抚物,有兴生之力,包容万物之仁……”   “这是……”柳默诧异道。   “天下有此神力者,只怕只有仁兽、麒麟了……”清漪缓缓道。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身上怎会有这样两种完全相逆的神兽之力?”柳默更是惊异。   清漪沉思不语。   “若朱厌兴,则天下乱,若麒麟兴,则天下安,此人只怕干系重大……”柳默沉吟道。   “只怕已有人将此人收为己用了。”清漪道。   “此话怎讲?”柳默奇道。   “如今他体内麒麟之气现久困之象,而朱厌之力则现衰竭疲弱之象,似乎是驱动朱厌之力苦战所致。封印麒麟之力,而专养朱厌之气,其心可知。”清漪道。   “想是有人想借他朱厌之力扰乱天下了。”柳默道,“这封印可解吗?”   “封印已破去了。”清漪道。   “这又是为何?”柳默道。   “如今他体内并无封印,所以才能察觉到麒麟之力。而朱厌之力竭尽至此,可能是在与强大的对手交战时,被震碎了封印。”清漪道。   柳默思忖一回,忽道:“如此,倒是个好时机。”   清漪亦对他点点头。   因桀风常猎奇兽,榆儿对天下神怪异兽倒也有些了解,只是插不上嘴,便听他二人说罢了。此时听了柳默之言,又见清漪不语,奇道:“什么好时机?”   柳默只对她微微笑着,又望望清漪。   清漪走至一棵树下,摘得一株翠色植株,对二人道:“回去吧。”   ****************************************************************   三人再进得屋内,小弥正无聊地坐在一旁,幽绝自在榻上调息。   看他三人回转,幽绝下得榻来,望着三人也不言语。   “幽绝公子,请坐吧。”清漪对他道。   幽绝便也坐下,望着清漪手中植株。   清漪却将植株递给柳默,对幽绝道:“并未寻到有助公子伤势之药,不过……”   说至此处,忽然顿住。   “有话请讲。”幽绝道。   清漪望着幽绝缓声道:“其实,公子自有医治神力,又何必假手他人。”   幽绝闻言,倒愣了一下,随即道:“此话何意?”   “幽绝公子可有察觉体内有一股温暖柔和之气?”清漪道。   幽绝直望着清漪,并不回答。   “此气想必伴随公子已久,当无未曾察觉之理。”清漪接着道,“公子可知此气为何?”   幽绝仍是直望着清漪,微微摇了摇头。   “其气温,主包容天下之仁,其气柔,却可兴生万物,此乃仁兽麒麟之力。”清漪向着幽绝缓声道。   “麒、麟?”幽绝顿道。   清漪对他点点头,微笑道:“正是。公子可知麒麟之力吗?”   “其气温,主包容天下之仁,其气柔,却可兴生万物……”幽绝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回想起从前蒲公英断枝愈合、枯叶新生、花蕾触之即放等之种种,终于明白,这些原来……   如此说来,自己体内并非只有朱厌之力,尚有麒麟之力,怪道从前总觉在那股炙热之力下总会有一股温柔祥和之气随之而起,只是……   “你体内尚有另一股气流与之相冲,若任他自由,他日必会两败俱伤,深受其扰,我须与你封印了它,免生横祸……”当日师父所言,又回响在耳边。   “幽绝公子、幽绝公子……”清漪看他出神,便出声唤他,他却听而不闻。   “幽绝公子……”小弥拉了拉他的衣袖,幽绝方醒过来。   “幽绝公子,可有想起什么吗?”清漪向他道。   “姑娘方才说我自有医治神力,不知此话是何意?”幽绝对清漪道。   清漪自回原身以来,相貌未曾改过,如今看来不过仍是原来一般年纪,所以幽绝对她如此称呼。   “麒麟兴生万物,能驱魔邪,去病痛,公子只须巧以运用,自然可救得自身。”清漪道。   “兴生万物、去病痛?”幽绝顿道,“可医治陈年重症吗?”   “自然。不过,需要有一定修为方可。”清漪道。   “修为?”幽绝道。   “如今公子体内虽有麒麟之力,却未曾修行,是以尚只是微弱一缕,所医所治甚是有限。”清漪点点头道,“若勤加修习,必能大兴其力,当然便可去重疾,救生死。”   “去重疾?救生死?”幽绝望着清漪,眼中现出明亮的光芒来,缓声道:“可使他人得永生吗?”   “永生?”清漪诧异道。   旁边柳默亦将眼直望着幽绝。   “何人要求永生?”柳默向幽绝问道。   “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幽绝道,“能与不能,并不要紧。”   “若公子借麒麟之力修行,或可得延年益寿,若要使他人永生,只怕不能。”清漪道。   幽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许,但若借麒麟之力能治得师父痼疾,岂不是好?   朱厌之力与麒麟之力相犯相冲,师父要纵横天下,当然是朱厌之力方能相助。   但师父顽症在身,一直未能如愿,若能赖麒麟之力去得此症,延得寿命,我定有一日能取得那神龟之心,助师父得永生,享天下……   思及此处,幽绝又向清漪拱手道:“不知麒麟之力,该以何法修行?”   “此节却须问他。”清漪望向柳默,对柳默微微笑着。   “你若果然愿意修麒麟之力,我可授你修行之法。”柳默对清漪微笑点头,向幽绝道。   “多谢仁兄。”幽绝向柳默拱手道。   若说柳默授他修行之法,自然该称师父,只是此时幽绝心中唯有一人为师,口中只称柳默“仁兄”。   柳默自绛石苏中回至原有肉身,亦如清漪一般,样貌并无大变,此时一如死去之日一般模样。   “不必多礼。”柳默倒也不介意,对幽绝道,“你伤势不轻,既要修行,这就随我来吧。”   说着已走出门去。   幽绝便也跟出。   清漪见他二人出去,对榆儿小弥道:“你们两个去看看小东和小北去哪里了,让他们早些回家来。”   “好。”榆儿、小弥答道,便也跨出门去。   “榆儿,”清漪叫住榆儿道,“可别再乱跑了,寻了他们俩便回来。”   “知道了,放心吧。”榆儿对她笑道,拉了小弥跑出院去了。   清漪便走进厨房,将药罐拿来洗净,将一包药草倒入罐中,烧上火,将药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章 弦月西楼   ☆、世情欢暖恍隔世   幽绝跟着柳默走了一段,来到海边。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随着波浪起伏闪耀,将这明亮直传到海的那一端。   海边只有几处或瘦削直立、或浑圆敦厚的大石,并一个宽阔、寂静的海滩。   此处偏离渔民出海之处,并无人影。   柳默在一处岩石边停下,转身对幽绝道:“就在这里吧。”   “好。”幽绝道。   话音刚落,忽见一根青翠的玉笛直点向自己眉间,忙侧身避开,自袖中取出手杖,横在胸前,一双眼睛直盯着柳默。   柳默也不再说话,玉笛轻点,指向幽绝左肩,其速更急,其力亦比方才加了几分。   幽绝勉强以猿杖来抵挡,被那笛上之力震得退了几步,尚未立稳身子,柳默却又绕至他身后,玉笛直点他脑后。   幽绝只觉脑后一阵劲风刮至,忙转身挥出猿杖。   那根青翠的玉笛却在中途顿住,不再刺来。   柳默将玉笛收回,望着他手中猿杖,白发长须、红眼赤面,确是朱厌之象,只是那双炽红的眼睛并未如榆儿所说射出艳红的光芒。   若细细看来,那双眼睛倒隐隐透着一股邪气,不知是何物所制。   幽绝仍将猿杖横在胸前,警惕地望着他,防他再次攻来。   “朱厌现世,天下大兵;麒麟慈悲,兴生万物,你体内同时存在这两种完全相逆的神力,不知他日是何命运。”柳默望着他,叹息道。   幽绝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如今先治伤要紧,我现在便将修习的心法授予你。”柳默道。   “好。”幽绝只道。   柳默说一回,幽绝便试着按心法指引运行麒麟之力。   果然柳默此心法极是适合,只觉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息随着自己的运行开始汨汨流出,又随着自己所引在全身游走,伴随那股气息的流动,所到之处便泛起微微青光,身上的痛楚也觉得轻了些。   幽绝自坐于细沙之上修习运气,柳默却忽然走至一处大石旁,对后道:“又偷跑出来了?”   “长离哥哥……”   榆儿拉着小弥,自石后站起。   “你清漪姐姐知道你跟我们来这里吗?”柳默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榆儿对柳默笑道,“况且,跟长离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来了这么多时,觉得好玩吗?”柳默笑望着她。   “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见你们有什么特别的,一点儿也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榆儿撇撇嘴道。   “麒麟之力并非打斗、争强之物,自然不是你爱的热闹了。”柳默摇头笑道,“既不好玩,就早些回去吧,免得你清漪姐姐四处寻你。”   “好吧,长离哥哥也早点回去吧。”榆儿点头应道。   拉了小弥往村子方向走去。   小弥被她拉着往前走,却又不时回头张望。   “好啦,他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晚上看个够就行了。”榆儿对她笑道。   “姐姐,你说什么呀!”小弥红着脸嗔道。   “自从见了他,你魂都没了一半,你说我说什么呀?”榆儿立住身望着她,脸上笑意更深了。   小弥低着头,脸更红了,只反复说道:“没有、没有……”   忽然抬起头来,对榆儿道:“刚才,长离哥哥说什么朱什么的,又是什么麒麟,是什么意思呀?”   “那个呀,也没什么,反正他是个怪人就对了。”榆儿道,“我们快走吧,去找小东和小北。”   “好。”小弥应道。   两人便快步往前走去。   ****************************************************************   幽绝与柳默欲回转时,天已黄昏了。   金黄的夕阳将整个海面照得如流淌的星河一般,渔民们披着金色的斜光慢慢摇着船向岸边靠来。   有的打了不少鱼,自然笑逐颜开,与旁边的人谈笑一番,有的并无太大收获,只捕得几条小鱼,不免叹息一回,羡慕地望着那些打得多的人。   幽绝柳默两人正往回走,亦跟这些海上捕鱼还来的渔民们一齐往村里走去。   回到院内,榆儿、小弥正跟小东小北一起玩抓人的游戏。   “回来了。”清漪先迎上柳默,“还有一会儿晚饭才好,你们先在院子里歇一会儿吧。”   “辛苦娘子了。”柳默道。   “幽绝公子,你的伤怎样了?需要躺一会儿吗?”清漪对幽绝道。   “不必。”幽绝道。   麒麟之力,果然非同一般,此时虽然未得痊愈,但身上疼痛已去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清漪便仍进屋去准备。   柳默和幽绝在院中桌旁坐了,望着榆儿他们玩耍。   小弥的左脚和榆儿的右脚绑在一起,跑着去抓小东和小北。   榆儿要往左,小弥却往右,挣扎一回,只勉强挪动了一点而已。   “小弥,听我的令,我说左,你就往左,说右你就往右,这样才能走得动啊。”榆儿道。   “好。”小弥答道。   “开始,左!”榆儿道。   果然两人都往左跑出,终于能动了。   可是小东和小北哪里会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她俩跑来,早就跑开了。   榆儿和小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忙得满头大汗,也没抓住他们。   “姐姐好笨!”小东毕竟是男孩儿,调皮一些,对这榆儿做了个鬼脸。   “小鬼,你等着!”榆儿道,附在小弥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小弥会意地点点头。   “好,我们来罗!”榆儿对小北笑道。   “来啊、来啊!”小北拍手跳到。   “起!”榆儿道,说着与小弥同时纵身朝小东跳去,将小东抓了个正着。   “哈!看、抓到你了吧!”榆儿大笑道。   “榆儿姐姐、小弥姐姐,你们怎么能跳这么远!”小东惊叹道。   “这算什么,我连树稍也能跳上去呢。”榆儿不以为然地道。   “榆儿!少胡说!”清漪自屋内出来,对榆儿喝道。   榆儿忙住了口,对小弥吐了吐舌头。   柳默也望着榆儿微笑着摇了摇头。   幽绝却在一旁发呆。   在自己记忆中,似乎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欢愉。   所有的只有冰冷、厌恶的眼神、指指点点的碎语、仇恨和杀意……   童年中也曾有过一些温暖的记忆,一块甜甜的糖、一件母亲缝制的新衣、父亲偶尔温情地抚摸自己的头……   “千竹,哪里不舒服吗?”   “千竹,这是今日收的新米,多吃一点儿……”   “千竹,今日我看到河里有好多鱼,明天一起去捞鱼好不好?”   ……   驰天庄内的每一天都静得像一湾从不流动的湖水,所以幽绝几乎一次也未曾想起过从前。   如今面对这样的天真与欢快、以及弥漫在村庄中种种寻常人的气息,那些已被他久久忘却的记忆忽然显得异常清晰……   “幽绝公子、幽绝公子?”隐约耳边听得有人呼唤。   幽绝、幽绝……   这是、我的名字吗?   那千竹、千竹是谁?   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记,牵动胸前伤口,一阵生痛,幽绝清醒过来。   “你傻了吗?”榆儿站在他面前,一脸质问的表情,“叫你这么多遍,你在想什么呢?”   “幽、幽绝、公子、”小弥亦站在榆儿旁边直望着他,似乎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你、不舒服吗?”   “没事……”他低声答道。   “好了,大概是有些累了,去吃点东西,好早些歇着吧。”清漪对他道。   “走吧。”柳默亦起身道。   一行人便前前后后进了屋。   屋内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清漪去厨房端鱼汤。   柳默却走进里屋,将唐伯扶了出来,在桌旁坐好。   “多谢,柳公子,又劳动你了。”唐伯道。   “不必多礼。”柳默道。   “汤已经好了,都吃饭吧。”清漪将鱼汤放好,对桌旁众人道。   “真是过意不去,这位姑娘替我医治不收分文,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不但不能招待各位,还要你们这样多番照顾,这、这……”唐伯十分歉然。   “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清漪对他微笑道,“今日这鱼汤很是鲜美,你多喝一点,好早点儿好起来。”   望着唐伯,竟有些发呆。   柳家后代柳安一脉皆已改姓唐,柳直一脉则随秦氏姓。   不知道唐姑娘如今轮回在何处,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娘子辛苦了,先坐下吧。我来给唐伯盛汤。”柳默见清漪脸色,心下自知,将清漪拉过,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自己起身来,盛好一碗雪白的鱼汤,放在唐伯手边。   那边榆儿、小弥、小东、小北看着一桌子的菜,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都吃吧,傻看着干什么?”清漪对他们几个道。   几个人得了话,哪里还等得,立刻开始狼吞虎咽。   “都慢点儿吃,别噎着。”清漪摇摇头道,用脚踢了踢榆儿。   “清漪姐姐,平时都是长离哥哥做饭,难得吃到你做的菜,我可不敢慢。”榆儿对清漪灿然笑道。   “长离哥哥做的也很好吃啊!”小弥在旁道。   “那当然,做给娘子吃的嘛……”榆儿向着柳默眨眼笑道。   柳默听了她的话,倒有些局促起来。   “榆儿、别胡说!”清漪轻声嗔道,也有些红了脸。   “小弥,你尝尝这个。”榆儿望着她笑意满面,转而给小弥夹了一回菜,对小弥道,“这个茄子是清漪姐姐的拿手菜,我最爱吃了!”   “我也要!”小北听了,便也嚷着要吃。   “好、给你!”榆儿便也给小北夹了一块,又给小东也夹了一块,道:“都尝尝。”   “这块给你!”榆儿往幽绝碗里一夹了一块。   幽绝倒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吃。   “怎么了?你不爱吃茄子?”榆儿望着他道。   “不、不是……”幽绝不知说些什么。   “幽绝公子,你也喝点儿鱼汤吧。”小弥已将一碗雪白的鱼汤放在幽绝手边。   “清漪姐姐的鱼汤也特别好喝。”小北对幽绝笑道。   这样的场景,似乎非常陌生、又似乎非常熟悉,幽绝忽然有些恍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1章 弦月西楼   ☆、金沙余温埋海螺   次日,幽绝仍随柳默至海边修行。   越是修习,越是深深地感受到麒麟神力之温暖、祥和。   那股气流如水流一般在身体中渐渐越聚越多,初时只如细雨一般,继而便似泉眼之细流,又变成小小溪流,渐渐地、竟如江河一般汤汤而至,绵绵不绝。   随着这股气流在体内循环运行,不久后幽绝的伤便已经完全痊愈了。   不仅如此,他常常感到一种天地万物皆无声无息般的寂静与安详,这与修习朱厌之力时真是完全不同。   朱厌之气炙热如火,奔腾汹涌,似乎想将所有一切皆化为飞灰。   而麒麟之气,竟让人如沐春风,与天地一体,生生不息。   幽绝暗暗试着运行朱厌之力,那股炙热的气流随即泛起,收放自如,只是,随之而起的另一股温暖柔和之气亦如影随形,驱之不去。   ****************************************************************   唐伯的身体在清漪的照顾下,也已经完全康复了,仍然如从前一般每天都出海打鱼。   既然唐伯的身体已经无碍,清漪柳默本该离开了。   但是幽绝的修行才初见成效,二人决定再多呆一段时日。   榆儿和小弥更是乐得在人间玩耍,每天都有新鲜事,两人常跟着唐伯去出海。   有了她们两个,唐伯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当然也很开心。   小东和小北还没见过爹打过这么多的鱼,去集市上也能多卖得一些银钱,唐伯也会给兄妹俩买点小点心、小玩具什么的,两个孩子自然也是开心得很。   幽绝偶尔会望着两个孩子的笑脸发呆。   这日,柳默与幽绝修行回转,榆儿正在院中给小北洗头。   “小弥呢?”柳默向榆儿问道。   “她陪小北出去玩儿了。”榆儿道。   柳默点点头,自进屋来,清漪正在摘菜,准备做中饭。   “今日回得早,我来帮娘子做吧。”柳默对清漪微笑道。   “怎不多练一会儿?”清漪道。   “看他每日勤谨,也颇辛苦,就早些回来了。”柳默道。   “也好。”清漪道,“相公可帮我洗了这些米吧。”   柳默便依言做来。   院内榆儿将皂角给小北涂好,与她轻轻揉搓头发。   “眼睛、眼睛!”小北忽然叫道。   “眼睛疼吗?”榆儿忙道,“你等一下。”   伸出手欲去取布巾,却发现自己手上亦附着皂角液,怕是不妥。   想去打水先冲洗自己的手,小北又叫开了。   “好、好、好,马上好!”榆儿赶紧应她,也不去取水了,只弯腰将手在面前的盆里净了一下,盆中水自己事先也放了些草木灰,好在灰并不伤人,所以权宜之计,先以它净手了。   立起身来,忙又去取布巾,却见一人拿了一块润湿的布巾过来,弯下腰去,替小北擦了擦眼睛。   这院里并无别人,正是幽绝。   自第一次见他,他便是冷眉冷眼,话也不多说一句。   此时看他替小北擦眼睛,不禁愕然。   再细看他眉眼容颜,仿佛、柔和了些……   他的衣衫在初次见他时便已满是血污、裂痕了。   如今不过穿着唐伯的家常短衫,裤子更是肥大,还有点短。   然而,他穿在身上,却似乎并无不合。   他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头高傲的豹子忽然变得温顺、亲近了。   不过短短十数日,怎么觉得他似乎改变了许多……   “好了,不疼了。”小北道,“谢谢榆儿姐姐。”   幽绝直起身来,将布巾放在旁边的桌上。   忽侧头看见榆儿正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便也盯着她望了一回,转头自坐了。   “榆儿姐姐,洗好了吗?”小北道。   “啊、还没有,再洗一下。”榆儿应了声,继续帮小北洗头。   稍时用清水冲净,用大的布巾擦干,再取来梳子与她将头发梳理整齐。   “今日天好,一会儿就能干了,在这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吧。”榆儿对小北道。   “好。”小北脆生生答道。   榆儿方将院子收拾干净,小弥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跑进院来,手里还拿着两枝不知哪里摘的牡丹。   “姐姐,你看、好看吗?”小弥将花递至榆儿跟前,却发现可能是自己跑得有点快了,一枝牡丹的花梗已经折了,艳红的花朵无力地垂在断梗上。   “哎呀、怎么会这样?”小弥望着断折的牡丹,伤心地道。   “这花梗这么娇嫩,哪里经得起你这么颠它。”榆儿道,“算了,扔了吧。”   “你看这花,还这么漂亮呢,扔了多可惜!”小弥却不肯。   “已经断了,根本没办法再养了,留着也没用。”榆儿道,“难道你能让它再长好吗?”   她二人自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那边幽绝却将一双眼睛直盯着小弥手中那枝断折的牡丹。   忽觉体内那股温暖柔和的麒麟之力又缓缓溢出。   便别过脸去,不再去看那枝牡丹。   清漪自屋内出来,一看院内,少了小东,忙问道:“小东在哪儿?”   “啊、小东?”小弥闻得清漪问,忽然将手中牡丹一扔,赶紧跑了出去,一边喊道:“我把他忘在山上了。”   “这可真像你干的事。”榆儿在后摇头道。   清漪手中捧着一件新制的衣服,走到幽绝身旁,对他道:“你的衣衫破碎得厉害,不好修补,所以另给你缝了一件。”   幽绝站起身来,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这个自然不如你原来的好,委屈你先穿着吧。不合适的地方告诉我,再给你改改。”   说着,向幽绝递过去。   幽绝犹豫一回,望着清漪的微微笑容,终于缓缓伸出双手,接过了清漪手中这件浅灰的长衫。   “多谢。”幽绝轻声道。   “真难得、你也会说个‘谢’字。”旁边榆儿搂过清漪肩来,向幽绝笑道,“除了我长离哥哥,还没有别人穿过我清漪姐姐缝的衣服呢,连我可也没有啊,真真当得起你这‘谢’字了。”   幽绝望望两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小弥才领着小东回来,好在并无什么事。   一行人进得屋来,饭菜皆已齐备。   同桌共食,其乐融融。   ****************************************************************   次日,唐伯在家修补渔网,并不出海。   村中之人也都没有出海,有的去买了鲜红的绸布回来,有的抬着长长的木头走过,像是要去搭建什么台子,还有一些人聚在村长魏兴家中杀鸡宰鹅,一群人忙忙碌碌,仿佛在准备什么大事似的。   “姐姐,他们都在忙什么呀?”小弥跟榆儿带了小东、小北去了附近的山上玩耍,顺便砍了些山上的竹子回来,回到村里见大家这么忙碌,不免奇怪,向榆儿问道。   “前一阵子唐伯不是说最近会有神龟的祭祀吗?看样子是在做准备了。”榆儿道。   “对啊、明天就是祭祀神龟的日子了!”小北也应道。   “每年这一天都要祭祀的,可热闹了。”小东也道。   “真的吗?”小弥听了这话,乐得拍手道,“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要乐也是明天呢,先把这些竹子送回去吧,唐伯说要编个鱼篓呢。”榆儿提了提手中的青翠细长的竹子道。   几个人便一路往唐伯家回转。   “回来了?”唐伯正在院中,渔网已修补得差不多了,见了榆儿他们带回的翠竹,点头笑道:“今年的竹子长得不错,可以编个大点的鱼篓了。”   说着便将补好的渔网收进屋内,取了蔑刀来,将那几根竹子一刀一刀劈成细细的、均匀的竹条。   然后将竹条都收捡整齐,放在手边,坐在院中开始编制鱼篓。   唐伯编得非常熟练,细细均匀的翠绿竹条在他手中左弯右/倾,轻快地转动,不一时已略有了些雏形。   榆儿、小弥并小东、小北较少见到这样的精致活儿,都围在唐伯周围看着他一点一点编来。   柳默与幽绝回转时,唐伯一个鱼篓已编了大半了。   见他二人进院来,小北先跑去拉过柳默来,道:“柳哥哥,你快来看,我爹编鱼篓编得可好了。”   “是吗?我看看。”柳默对小北微笑道,牵着小北一只小手向唐伯处走去。   “幽绝公子,你也快来看呀。”小弥也跑过去对幽绝笑道。   幽绝却愣在当地,怔怔地望着唐伯手中翻飞的竹条。   “唐伯编得好快,才一会儿已经快要编好了,你快去看吧。”小弥拉了拉他的胳膊。   幽绝仍只是怔怔地望着唐伯编制的双手、以及他手中跳跃的翠绿竹条。   小弥还在一个劲儿地催促,那边榆儿抬起头来,看见幽绝神色,心下诧异不已。   走过来对小弥道:“你快去看吧,唐伯就快全编好了。”   小弥便又跑回到唐伯身旁去了。   “幽绝?”榆儿轻声唤他。   他却仍然只是望着唐伯处发呆。   榆儿便不再作声,也将眼望向唐伯处。   唐伯被几个人围着,但小东和小北个子还小,正好能将唐伯编制的双手看在眼里。   那些粗细均匀的翠绿竹条在唐伯手下就像个听话的孩子,非常服帖、乖巧。   他编的很熟练、很细心。   这一切并没什么不对。   可是……   她再侧头看幽绝,他的眼睛从刚才惊异的大睁、已变成微微收缩,紧蹙着眉尖,呼吸也似乎开始不均匀起来。   忽然幽绝掉头往院外大步走出。   “幽绝!”榆儿忙叫他。   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榆儿追到院门口,看幽绝已经跑了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回头看柳默、小弥他们还围着唐伯,并没注意到幽绝不见了。   榆儿低头思忖一回,向幽绝跑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   榆儿追到海边,在海岸边找到了幽绝。   他正坐在一颗大石上,望着茫茫的海面发呆。   半沉入海面的夕阳金黄温暖的光线如轻纱般轻轻笼着他琉璃般的脸庞,那张绝美的脸上却紧蹙着眉尖、微微抿着暗红的唇线,一双深邃如浩海的眼睛里,似乎满是话语,又似乎一句也无。   海浪已退去,被海浪冲刷得又细又柔软的数不清的沙子聚集成一个寂静的沙滩,在夕阳下,尚带着水滴的细沙也微微泛着彩色的光芒。   沙粒中散落着一些美丽的贝壳、海螺,还有两只螃蟹正慵懒地向岸边的石缝爬去。   榆儿走到沙滩上,拾起一个洁白底色金黄纹络的海螺,对着夕阳照了照,这海螺的金黄与夕阳的金黄映照在一处,显得格外灿烂、夺目。   “喂,接着!”榆儿走到幽绝所坐的大石旁,将一样东西抛向他。   幽绝也不知是何物,见那东西向自己飞来,便伸手接了。   只觉手中温暖潮湿,却是一个白底金黄的海螺,还带着整整一天阳光的余温。   “海螺能倾听心中的声音,你知道吗?”榆儿对他笑道。   夕阳的光芒就如这整个海滩、辽阔的大海一般,也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身上。   一头青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微金色,那夕阳似乎也闪耀在她明亮、黝黑的眼中。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纯净、鲜明。   幽绝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我都听长离哥哥说了。”榆儿看幽绝不语,接着道,“你体内汇集了朱厌和麒麟两种相冲相抵的神力。”   听了她这句话,幽绝立起身来,直盯着她,缓声道:“这与你无关!”   “本来呢,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榆儿道,“不过,现在你是我长离哥哥的徒弟,那就跟我有关了。”   “他不是我师父!”幽绝沉声道。   看他的表情,凝重、认真,似乎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个人才是你的师父吗?”榆儿望着他问道。   幽绝侧头望向波光涌动的海面,并没有回答。   “你本是一个普通人,却身怀此种怪力,定会比别人多受些苦。”榆儿仍望着他,缓声道,“但是,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却还是只在你自己的选择……”   “选择?”幽绝侧回头来,亦望着她。   “无论是神、是魔、是妖、是人,无论天命如何,其实最后的结局都在于自己的选择。”榆儿道。   海浪声细细如呢喃之语,幽绝静静地望着榆儿,没有再说话。   “回去吧,天快黑了。”榆儿对他笑道。   幽绝跳下大石,先踏步走出。   榆儿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很快,榆儿跟了一回,看他确是往村子里走,便放慢脚步,慢慢往回走。   回到唐伯家时,已掌了灯,一桌子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柳默清漪等已坐在桌旁等她。   见她回来,清漪先起身道:“又去哪里贪玩了?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也没去哪里,只是去海边走了走。”榆儿道。   说着将眼望向坐着的幽绝,幽绝却并没看她。   “快坐下吧,大家都在等你呢。”柳默对榆儿道。   “好,清漪姐姐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榆儿笑道,在小弥左边坐了下来。   “清漪姐姐今日做了蚕豆!我最爱吃了!”小弥对榆儿笑道。   “怎么没听过你爱吃这个?”榆儿道。   “我今日第一次吃啊。”小弥道。   “你偷吃了?”榆儿道。   “那个啊、不是、”小弥忙辩解道,吞吐一回,伸出一根手指,道:“就吃了一颗、一颗而已!”   “爱吃就多吃一点,下次再给你做。”清漪对小弥微笑道。   “谢谢清漪姐姐。”小弥欢喜不已,向清漪谢道。   一桌人说笑间,夜色悄悄的撒下了漆黑的薄纱。      ☆、痴少年戏深尚懵懂   灯火暗去,夜色深沉。   幽绝坐于桌旁,并未入睡。   清朗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他微微闭着眼睛,倚在桌旁。   众人皆已睡熟。   幽绝忽然起身来,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白日里唐伯编好的鱼篓放在院中一角,旁边还堆放着未曾用完的翠绿竹条。   细细的竹条在霜雪般的月色下微微透着些清冷。   幽绝将一条竹条抽出,拿在手中,呆望一回,手指不自觉地将竹条在手中转来转去。   很快,一只鲜活的竹蜻蜓就立在他手心中。   那竹条上的细微的凉意似乎也透过手心慢慢传到他的心里。   他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将那只竹蜻蜓掉落在地。   “幽绝。”   一个声音轻声地唤他的名字。   幽绝回过头,榆儿正站在门口望着他。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榆儿对他微笑道。   幽绝却并未回答,向着榆儿方向走来。   走至门前,自推门进屋里去了。   榆儿望望他的背影,也不再说什么。   走到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原来是在看白天唐伯编的鱼篓吗?   忽见竹篓旁边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弯腰拾起,原来是一只手编的竹蜻蜓。   将这只竹蜻蜓收入袖中,也回了屋内。   幽绝就宿在外间,此时正面朝墙壁躺着。   榆儿也不叫他,进了自己和小弥的房间,仍躺下睡去。   ****************************************************************   次日,小东、小北、还有小弥早早地就起来了。   “姐姐,快起来!”榆儿还在睡梦中,被小弥摇醒。   “怎么了?”榆儿道。   “快起来,我们要去看神龟的祭典呢!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弥一脸兴奋。   “什么时辰了?”榆儿揉揉眼睛,懒懒地道。   “辰时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去迎神龟了!”小弥飞快地说道,一面又催促榆儿道:“姐姐,快起来、快起来!”   “好,这就起来了。”榆儿伸了个懒腰,爬下床来。   来到外间,清漪和柳默也刚起来,幽绝却已不见了。   “咦,幽绝呢?”清漪道。   柳默至几间屋看了一回,院子里也找了一回,皆不见幽绝踪影。   “可能先去海滩了,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吧。”柳默对清漪道。   “今日是祭祀大典,可不用修习了吧?”清漪对柳默道,“他每日这般勤谨,便休息一天也无妨的。”   “恩,我去叫他回来吧。”柳默点头道。   净了手脸,与清漪等作别,出门而去。   来至平日修行之处,却并未看见幽绝身影,心下奇怪,想今日祭祀须先至海边迎接神龟入村,大概是在那边吧。   于是便往那边找去。   “小弥姐姐、榆儿姐姐、快走吧,要去迎神龟了!”小东小北一人牵着小弥,一人牵着榆儿,跟着人群往海边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八个渔夫,抬着一顶足够四人同坐的大轿子。   轿子的杆子约如屋中之柱那么粗。   轿身上四面皆雕刻着神龟的图案,扎着大红绸带、绸花。   最前面还有几人拿着鞭炮,一边走一边放。   轿子后面则是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   乐声震耳、鞭炮喧天,一群人跟着那一抬大轿子浩浩荡荡地往海边走去。   榆儿小弥也跟在人群中往前走。   忽瞥见柳默自一边走来,却并不见幽绝。   “长离哥哥,幽绝呢?”榆儿迎上柳默道。   “他不在这里吗?”柳默望了望人群,确实没看见幽绝。   “不在。”榆儿摇头道。   “你清漪姐姐呢?”柳默又道,没看见幽绝,可是也没看见清漪。   “清漪姐姐说在祠堂等就是了,不来海边了。”榆儿道。   “那我也去祠堂吧,你们自己当心点。”柳默对榆儿、小弥等道。   “快去吧,别让我们耽误了你跟娘子见面。”榆儿笑道。   柳默面色微红,自往村中走去。   迎神龟的队伍来到海边。   村长并村中几位老人在海边摆了香案,朝着大海跪倒,口中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一会儿,只见村长站到一颗大石上,对着大海喊道:“感谢神龟庇佑,请至祠堂受我等村民朝拜!”   声音倒极宏亮。   如此喊得三遍,回身抬了抬双手,一时间鞭炮声、锣鼓声、唢呐声又震耳响起。   抬轿的人仍抬了轿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便跟着往村中走去。   待人皆走尽,这一片海滩又恢复了宁静。   一个身影跃上浅海处一块黝黑的礁石,抬眼望着茫茫大海。   浅灰衣衫,绝美容颜,正是幽绝。   朱厌之力已复原得差不多了,若神龟到来,必能感应到。   然而,此时却并无半点气息。   看来这祭祀,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原先与神龟交战之处,自己也已去探过,亦未寻见任何线索。   这神龟究竟躲到何处去了?   又该如何去找寻?   幽绝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思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   榆儿几人跟着人群回到村中。   祠堂里已备好猪羊等祭品。   当然,也少不了村中腌制得最好的鱼干,并新近捕得的大鱼。   村民们齐集在祠堂外,按村长的指令跪拜叩头。   清漪柳默看了一会儿,便自回去了。   跪拜完毕,便是看戏了。   每年祭祀村中都会去城里请来一班戏子来表演一回。   最受欢迎的戏目就是神龟大战海怪,这是每年必演的,也是小孩们最爱看的。   小东、小北、小弥直拍手叫好,欢喜无尽。   榆儿在人群中找了一回,此处也并未看见幽绝,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难道、他已经走了?   回到他那个师父那里去了?   “姐姐、快看!神龟好厉害!”小北扯着榆儿,兴奋地叫道。   再看台上,一只巨大的神龟正将一条蜈蚣一样的海怪压在地上,挥拳如雨。   台下叫好声一片。   “幽绝公子!”小弥忽然向人群外挥手叫道,“快过来看呀!”   榆儿往人群外看去,幽绝正从此处经过。   听了小弥的招呼,只侧头看了一眼,仍自顾往前走。   小弥扒开人群,几步赶上幽绝,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   “快看、快看!神龟又把海怪踢倒了!”小弥兴奋地叫道,“好厉害呀!”   幽绝知神龟未至,心中失望,并无情绪。   看着台上的假神龟,兀自发呆。   神龟的戏目结束后,忽然飘出一缕悠扬的丝竹之声,出来一位婀娜轻衫的小姐。   清歌婉转、缠绵缱绻、忧思如水。   唱的是一曲《点绛唇》:   浅睡东风,三杯薄酒酬花谢。杜鹃声啭、朝似残阳血。去时依依,杨柳缠千遍。梧桐苑,闲书长卷,笔深情更怯。   一时便有离人归来,长别再见,做尽温柔缠绵之情。   不想在这样的渔村竟演了一出这样的戏,看看下面观戏的渔民们,有的看得入神,有的也觉无趣,与旁边人闲聊一回。   孩子们没什么意趣,已跑去玩耍。   小弥倒有些脸红,偷眼看了幽绝几回。   幽绝浑然不觉,只是对这样的戏亦觉无聊。   榆儿只望着小弥笑。   忽然有些官兵打扮的人出来,将那个男子拖了就走,女子哭喊悲号之声不绝。   再转一场时,这男子已在牢狱之中殒命,这女子自缢而死。   丝竹之声再起,凄清悲凉。   场下人无不叹息,有些妇人还陪着洒了几滴眼泪。   小弥在下已经哭了出来。   榆儿心中亦觉悲凄。   “太可怜了。”小弥哭道。   “只是演戏而已,不必这么伤心吧。”榆儿道。   榆儿劝了一会儿,小弥兀自哭个不停。   “既然死了,又不曾婚配,再嫁了别人就是,何必如此。”幽绝在旁淡然道。   闻他此言,小弥抬起头来,望着他道:“幽绝公子,你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什么?”幽绝道。   “没、没什么……”小弥忽然又笑起来。   接下来是神龟帮助渔民捕捞的戏目。   幽绝早已觉得无甚意趣,悄悄离了人群,自去了。   ****************************************************************   次日,唐伯再出海打渔,榆儿和小弥也跟着去。   唐伯摇着船桨,慢慢划向大海。   湛蓝的海水与碧蓝的天空在水天之际连成一线,这世间仿佛只剩下这水、这天,再无其他。   几次撒网,皆无所获,榆儿与小弥在船上便悄悄驱动法力,寻找鱼群所在。   不一会儿,便有了方向,让唐伯将船向东划去。   划得一时,唐伯道:“此去太远了,罢了吧。”   “不碍事,走吧。”榆儿道。   “往前海水越深,怕有不妥,就在此处便好。”唐伯道。   “此处并无好鱼,再往前些。”榆儿道,“有我们姐妹在呢,你放心吧。”   唐伯便再往前划去。   到得一处,榆儿指了地方,唐伯便将网撒下。   再扯动网时,只觉甚是沉重,拉扯不动。   榆儿和小弥忙上来帮忙,单凭三人之力,亦是难为。   榆儿将双手灌注法力,再用力向上拉,那渔网终于破水而出。   一条足有四尺余长的大鱼正在网内拼命拍打着尾巴、扭动鱼身。   “哇!这么大的鱼!”小弥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叫道。   “今晚可有好菜了!”榆儿亦笑道。   唐伯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有些失落的样子。   三人将那条大鱼在船内放好,再撒了几次网。   这几次也是次次不落空,捕得不少鱼。   唐伯也显得很高兴。   “今日有这些也够了,回去吧。”唐伯道。   “好呀。”小弥应道。   “好,回去吧。”榆儿也道。   仍是唐伯划桨,榆儿和小弥坐在船尾说些闲话。   忽然,榆儿坐正了身子,对小弥道:“小弥、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小弥也忙坐正了身子,对榆儿点点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榆儿站起身来。   “恩!”小弥点点头,亦站起来。   平静的海面连一丝风也没有。   但是,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悄悄游近,透着一种摄人的气息。   这气息越来越逼近,榆儿与小弥忙站到唐伯背后。   “唐伯,我来划!”榆儿道。   不等唐伯回答,已抢过桨在手,展开法力,向前划去。   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不弱。   何况,这里是茫茫大海,榆儿和小弥都不擅水面战斗,若果然凶险,恐怕难逃大劫。   唐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榆儿跟小弥都神色凝重,也有些紧张起来。   榆儿正向前飞快地划动船桨,忽然后方一丈开外的水面急速地波动起来。   很快,水面上咕嘟咕嘟地冒起水泡。   “来了!”榆儿回头望了一眼,警惕地道,“小弥,你来划船!”   “好!”小弥忙接过榆儿手中船桨。   榆儿站到唐伯前面,手中已多了一个湖蓝色的冰轮。   “唐伯,快到船舱里去!”榆儿道。   “出了什么事?”唐伯紧张地问道。   “没时间跟你解释,快去!”说罢,掌力推向唐伯,唐伯便跌入船舱内。   此时,水泡已消失不见,只见海水像被什么东西顶起一般,向四方迅速滚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短角巨口的怪物便冲天而起,长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散发着黝黑的冷光,直扑向榆儿小弥所在的小船。   榆儿将冰轮轻晃,驱动法力,一道浅蓝色的光罩向那个怪物。   那怪物全身忽然僵直不动,像被冻住一般,直直地跌入海中。   这冰轮是娘亲夏莲以极地万年寒冰雕制而成,即使是炎炎夏日,亦可驱冰成力。   那怪物落入水中后,突然长尾摆动,震碎了包裹住它的冰晶。   长长的粗壮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一把八尺来长的鱼叉,向榆儿直刺过来。   榆儿忙将冰轮甩出。   冰轮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光芒,切向那怪物手臂。   怪物将鱼叉侧横,冰轮被弹出三尺开外。   榆儿忙欲收冰轮,怪物手中鱼叉已又刺向榆儿。   “姐姐!”小弥扑过来,将榆儿向一侧扑倒,鲜血迸出,再看榆儿左臂上,已裂开一条深深的口子,汨汨地冒着鲜血。   怪物鱼叉又刺向倒在一旁的小弥。   冰轮飞回,榆儿忙接在手,接住怪物刺来的鱼叉。   那怪物力道非同寻常,直震得手臂生疼。   这怪物如此凶猛,今日,只怕难逃此难。   小弥双手伸出,已拿了一双琥珀鹿角在手,刺向怪物。   那怪物撤身退出些许,又冲将过来,将鱼叉刺向小弥。   榆儿忙运足法力,抛出冰轮。   冰轮罩于怪物头顶,撒下凛冽的蓝光,厚厚的冰层将怪物重重包裹。   “小弥,快!划船!”榆儿收回冰轮,对小弥叫道。   “好!”小弥忙冲到船头,飞快地划动船桨。   船刚走出四尺远,那怪物已震碎冰层追了过来。   这冰层自己修了足足一百三十年方才成得,它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震碎,此怪物修为绝非等闲。   自己怕是难以抵挡,小弥更不是对手,今日在这茫茫大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要死在这里了。   那怪物乘着水浪,飞速地追了过来,将鱼叉在水面划过,扬起巨大的浪花向小船扑来。   榆儿忙将冰轮划出,水花凝结成冰,不再扑来。   那怪物却越过冰花将鱼叉刺将过来。   榆儿忙以冰轮抵住鱼叉尖端,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自己立身不稳,飞落出去,跌入海水之中。   咸咸的海水咬着手臂伤口,加上胸前被震之伤,只觉疼痛难忍。   “姐姐!”小弥已扔了船桨,回身面对这怪物。   此时鱼叉已刺到她胸前。   “小弥!”榆儿大声叫道。   此时欲救她,哪里还来得及。      ☆、濒危处神龟伤海怪   忽然一道水柱自海中飞起,变成一只手,将那柄鱼叉牢牢抓住,向后掼了出去。   那怪物随着这劲道飞出一尺来远。   榆儿在海水中,忽觉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稳稳托起,周围的海水向四面分散开去。   那东西浮出水面,巨大的褐色背壳足有数十丈宽。   “这、这是……”榆儿惊讶道。   “是、是神龟!”小弥在船上已然看见,喊道:“姐姐、是神龟!”   那怪物稳住身形,又向小弥刺来。   榆儿忙跃回小船,将冰轮去接那怪物的鱼叉。   那鱼叉却被一道水柱裹住,另一道水柱自一侧卷起,直击向怪物上身。   那怪物两次攻击,皆被神龟所阻,心下懊恼,便弃了榆儿他们的小船,转而向神龟刺去。   神龟仍以水柱相抵,这一刺并无成效。   怪物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巨吼,抖擞精神,一杆鱼叉忽变作主梁粗细。   怪物的身躯也变作两倍大。   鱼叉尖端映着阳光闪着沁心的寒光。   “姐姐!这怪物怎么这么厉害!”小弥向榆儿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别怕!”榆儿搂过她肩膀道。   那怪物将巨柱般的鱼叉抖开来,海面开始剧烈地晃动。   那艘小船在波涛中也剧烈地颠簸起来,眼看就要倾覆。   忽然一道水网罩下,小船下的水面立刻平静下来。   而这道水网之外仍是波涛汹涌。   巨柱般的鱼叉激起数道水柱直扑向神龟。   被神龟激起的水柱抵住,海水如暴雨般倾倒下来,落入大海之后,又激起汹涌的波涛。   波涛尚未平静,那怪物摆动巨尾,腾空而起,将巨柱般的鱼叉刺向神龟背上。   神龟激起巨大的海浪扑向那怪物。   榆儿紧握着拳头,只觉手心中已皆是汗水。   怪物忽然发出一声巨吼,鱼叉穿破神龟激起的水墙,正刺在龟背之上。   坚硬的龟壳竟然裂开一条大大的缝隙,鲜血霎时染红了附近的海面。   “啊!”小弥已经惊叫出声。   “神龟!”唐伯不知何时也已爬出船舱,望着眼前的激战,腿直打颤。此时见神龟受伤,也不经脱口叫出。   忽见水中现出一个褐色人形,双袖前推,巨大的水墙向怪物卷去。   那怪物挥动巨大的鱼叉,竟将水墙尽皆打散。   举起鱼叉,又向神龟刺来。   榆儿在内,试了试法力,所幸自己冰术能透得这水网。   忙驱动冰轮之力,将厚厚的冰层裹住那怪兽庞大的身躯。   那怪物既被冰层裹住,一时间动弹不得,巨大的鱼叉停在的半空中。   褐色人再次卷起水浪,数十道水浪忽化作尖锐的利刃,刺向那怪物。   看看水刃飞至,榆儿忙收了冰力。   那些水刃一刀不差,全部刺入怪物体内,炸开无数血色的水花。   那怪物亦跌入海中,不再起来。   经过这一番激战,周围的海水已被血水浸透,泛着暗红的光芒。   褐色人形化作万千水滴,落入海面。   神龟划动四腿,向东游去。   它游过之处,水面皆晕开鲜红的血液来。   水网也已消失。   小弥和唐伯还在震惊之中,呆呆地望着血红的水面。   “没事了。”榆儿拍拍两人肩膀,两人方如梦初醒。   “我们祖祖辈辈供奉神龟,祈求丰收和平安,没想到、真、真的有神龟……”唐伯叹道。   “多亏了神龟,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小弥拍拍胸口,还有些后怕。   “看样子,神龟受伤不轻,要不要紧啊?”又回头对榆儿道。   榆儿已捡了船桨在手,将船划出,听得小弥问,望了望神龟消失的方向,忧思上眉,缓缓道:“但愿它没事。”   三人乘了小船,向村中回转。   ****************************************************************   回至村中,天色已近黄昏。   今日捕得的鱼确实不少,唐伯背了满满一鱼篓。   “那条大鱼先放在这里吧。”唐伯道。   “放在这里?万一被别人拿走怎么办?”小弥道。   “没关系,反正……”唐伯忽然又止住不说。   “放心,我们拿得动。”榆儿道。   今日见了她二人与怪物之战,唐伯已知她们并非凡人,当然不会怀疑她们拿不拿得动。   见榆儿与小弥已一头一尾把那条大鱼抬了起来,也就不再说话。   刚进入村口,就碰到了几个渔民。   见了这大鱼,一人道:“哟,今日这般运气!”   另一人拍了拍唐伯的肩,没说什么。   回到院中,小东小北见了这么大的鱼,也是兴奋不已,围着看个不停。   柳默、清漪、幽绝也都出来看。   清漪一眼便看见榆儿左臂上血渍,忙走上前去,对榆儿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受伤了?”   小弥刚要答话,被榆儿扯到身后。   “没事,碰到个小水怪罢了。”榆儿对清漪笑道。   清漪看了看伤口,拉了榆儿道:“先进屋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便牵了榆儿进屋去了。   院中几人皆围着看那条大鱼。   “爹,你好厉害!”小东道。   “小弥姐姐,这是你们打的鱼吗?怎么这么大啊!”小北抱住那条大鱼道。   “厉害吧!”小弥神气地道,“今晚我们就来个全鱼宴!”   “好哦、好哦!”两个孩子嚷道。   “不行!不能吃!”唐伯在旁沉声道。   “为什么不能吃?”小弥奇道。   唐伯已取了刀来,将那条大鱼在院中平放好,准备给鱼掏内腑。   “爹,我要吃肚子上的肉!”小北道。   “今日吃别的。”唐伯道。   手下却并没有停。   他熟练地将大鱼的内腑掏出,整个鱼身还完好无缺。   清漪与榆儿再出来时,唐伯刚刚收拾好。   忽然院外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一人正是村中元老,人唤朱爷爷。   还有一个是村长魏兴。   其他几人亦是村中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物。   “唐关远,听说你打了一条大鱼。”朱爷爷进得院来,已看见了地上的鱼,却慢条斯理地向唐伯问道。   “是,今日有些运气。”唐伯忙恭敬答道,“如今已收拾妥当,正要给您老送去。”   “恩。”朱爷爷点头道。   旁边几人围着那条大鱼看了一回,亦赞许地点点头。   有两人便蹲下身来,要来抬那条大鱼,使了几回力气,竟抬不起来。   魏兴并另外一人也上来帮忙,好不容易把鱼扛到肩上,慢慢往院外走去。   “这是我家的鱼!”小东见唐伯不语,自己忙冲到前面挡在那些人面前。   “这鱼乃天赐神物,自然该归天子所有,岂是你家能有的?”朱爷爷向北拱手道。   “孩子不懂事,您老别介意。”唐伯忙上去拉过小东。   “爹!他们为什么要抢我们家的鱼!”小东向唐伯问道。   “对啊,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才打回来的,差点连命都丢在海里了,你们凭什么说拿走就拿走?”小弥更是不满,也拦在前面道。   “小弥!”榆儿拉过小弥,轻声道:“你别说话,听唐伯的。”   柳默、清漪、幽绝皆在后,亦不便说些什么。   那几人抬了鱼,出了院门自去了。   这边小东和小弥还兀自愤愤不平。   “唐伯,”柳默上前对唐伯道,“先进屋吧。”   “唉……”唐伯叹道,“屋里说吧。”   一行人便进到屋内。   “到底怎么回事,唐伯,你快说呀!”一进屋,小弥已经耐不住性子,嚷道。   “村中自来有此规矩,若谁家打了稀罕的鱼,绝不可自家享用或是拿去鱼市贩卖,都是要进贡给朝廷、供天子享用的。”唐伯道。   “天子离这里,少说也有万里之遥,他怎么管得着?”小弥仍然嚷道。   “你我所居所踏,莫非天子所有。”唐伯叹道。   “想来这村中已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事了吧?”柳默在旁道。   “是啊。”唐伯对他点点头道,“我的爷爷、父亲,都曾有过一些稀罕的捕获,从未敢自己留下。”   “鱼是你们自己打的,就自己吃了、卖了,有什么关系?”小弥不满地道。   “可不敢、可不敢。”唐伯忙摇头道,“若吃了、卖了这样的鱼,那可是、可是要杀头的……”   “啊?”听了这话,众人都有些吃惊。   “怎么这么严重?”榆儿道。   “朝廷早有明令,无论农家、渔家、商家,但凡有了稀罕之物,绝不可私自匿藏,定要敬献给官府,远送至净月城,供皇家所用。但有违者,轻则剁手、重则问斩。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唐伯道。   “还有这样的事?这皇帝什么都不做,就要享尽天下好物?”榆儿听得这番话,亦有些不满。   “姑娘,你可不能乱说啊。”唐伯忙止住榆儿。   “天下之物,莫不为皇家所有,这样的法令,古已有之。”清漪在旁道,“只是这刑法,确是重了些。”   “哼、这里那么远,等送到净月城,鱼都臭了,叫那狗皇帝好好享用去吧!”小弥恨道。   “姑娘、哎哟、姑娘!”唐伯忙又拉住小弥,摇头道:“你可千万别再说了!”   “怕什么?”小弥道,“我才不怕那个什么皇帝!”   “小弥!”柳默亦出声止住小弥道。   他们在时,固然不用怕。   但他们不久便会离开,若真惹下什么祸根,到时候,唐伯一家如何自保?   “好了,小弥,一条鱼而已,下次姐姐再给你抓条更大的就是了。”榆儿亦道。   “怎么抓?那条鱼多不容易才带回来啊,我们差点都死在海里喂鱼了!”小弥撅着嘴道。   “榆儿、怎么回事?”清漪闻小弥又出此言,忙向榆儿问道。   “没、没什么啦、小弥夸张了而已。”榆儿忙道。   要让清漪姐姐回去说给娘亲听,自己这辈子只怕都别想下山了。   “哪有夸张,今日那个怪物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有神龟救了我们,我们就……”   小弥只顾自己说,榆儿忙直掐她的手。   “哎呀,痛死了!”小弥甩开榆儿的手,捂着自己的手叫道。   “什么怪物?”清漪将榆儿拨开,拉了小弥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幽绝闻得“神龟”二字,立刻凝神盯着小弥。   “小弥,不要大惊小怪的!”榆儿向着小弥直眨眼。   “小弥,老实告诉清漪姐姐!”清漪向小弥道,“不然,以后我们家就可没你的筷子了。”   “啊,这个……”小弥顿了一下,向榆儿吐了吐舌头,对清漪道:“其实,就是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好厉害的大海怪!我们差点就死了……”   难得有这么精彩的奇遇,本来就已经一肚子话了,哪里憋得住。   这回清漪这么一说,小弥便是得了金令,眉飞色舞地把当时的惊险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回,把神龟救他们三个人的事说得更是绘声绘声。   听小弥说到鱼叉刺破神龟坚硬的背壳之处,幽绝的眼中闪出一抹光彩。   “多亏了神龟及时出现,不然,我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那个怪物的肚子里了,要么就是便宜了海里的鱼了。”小弥拍拍胸脯,后怕地道。   “确实是多亏了神龟,”唐伯在旁也道,“村中祭祀神龟已不知有多少年了,真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一只神龟,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几个。”   “不过,”小弥又道,“神龟的伤好像很严重,流了好多血……”   “神龟会没事的。”榆儿上来拍拍小弥的肩膀,安慰道。   “相公,这……”清漪向柳默道。   “传说东海神龟已有万年之上的修为,应为一雄一雌。这神龟修为绝非等闲,这怪物能伤了它,只怕亦是极为棘手。”柳默道。   “是啊,不想这东海竟有这样厉害的怪物。”清漪点点头道。   拉过榆儿来,搂住她肩膀,道:“还好,多亏了神龟,不然,我怎么跟你娘交待啊。”   “榆儿姐姐也很厉害,多亏了她的雪山晶!”小弥在旁道。   “你们两个,都已经这么厉害了!”清漪也搂过小弥来道,“不过,这次算你们运气好,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别再去出海了。”   “我们福大命大,没事的了。”榆儿向清漪笑道。   “世间多有凶恶之事,你又这么调皮,难怪你娘总是不放心。”清漪叹道。   “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娘!”榆儿忙道。   “怎么?”清漪道。   “她要是知道,以后我就别想下山了!”榆儿吐吐舌头,拉起清漪手道:“清漪姐姐,你可一定要替保密啊!”   “你这是、还不吸取教训啊?”清漪摇摇头道。   “好姐姐,”榆儿继续撒娇,又举起右手道,“我保证,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绝对听姐姐的话!”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清漪顶不住攻势,只好认输。   榆儿这才满意地撒开手,笑道:“我就知道,还是清漪姐姐对我最好!”   “唐伯,”柳默对唐伯道,“以后不要再去那么远了。”   “是啊,少打一点儿鱼并不要紧。”唐伯亦点头道。   这边几人自是你一言我一语,那边幽绝却自在一旁出神。   稍时众人散去。   清漪自去准备晚饭,柳默自然随她一起。   榆儿受了伤,暂时在屋内调息一回。   小弥带了小东和小北在院里玩耍。   唐伯则将今日捕得的鱼收捡一回,以便明日去集市叫卖。   ****************************************************************   榆儿调息罢了,出得院来,小东和小北正在院中帮着唐伯收拾那一堆的鱼,却不见小弥。   “小弥姐姐去哪里了?”榆儿向小北问道。   “幽绝哥哥把她叫走了。”小北道。   “幽绝?”榆儿心下甚是奇怪。   这幽绝从不与他们这一干人啰嗦。   那次递送布巾,已让自己吃惊,今日怎么单单叫了小弥,还出去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大家知道的?   心下奇怪,当即出门找寻,远远便见幽绝与小弥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说着什么。   小弥双手比划着,说个不停。   榆儿欲走近去听,幽绝却已瞥见她过来,回头对小弥说了句什么,便自往海边去了。   “小弥,你们说些什么呢?”榆儿走近小弥,问道。   “幽绝哥哥问我大海怪的事情呢。”小弥对榆儿笑道,脸上有些微红。   “幽绝、哥哥?”榆儿对小弥笑道,“什么时候连称呼也改了?”   “这个、小北也这么叫啊!”小弥脸上泛出更多红晕。   “哦?是吗?”榆儿仍望着她笑道。   “就是啊,不信你去问小北嘛。”小弥说着,已经向唐伯家院门跑去。   “没人追你,别跑那么快!”榆儿在后大笑道。   回身再望向幽绝走出的方向,他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赤焰蓝冰神龟战   夜色如墨,将天地笼罩其中。   仅有的几盏灯火也已熄灭。   东海边的渔村沉沉睡去。   一扇老旧的木门被慢慢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渐渐开得更大一些,一个人影悄悄走出,也不再去合门,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个破旧的小院。   他刚刚出了院门,另一个略瘦小些的身影也自门内出来,往他所去的方向尾随而去。   那人径直往海滩方向走去,来至海边,跃上浅水处的一颗礁石。   后面的人也已来至,隐在一处岩石之后,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只见他身上泛出一圈银白的光芒,时强时弱,微微闪烁。   稍时掠下岩石,解了岸边的一艘渔船,跳上船去,划动双桨,离开了海岸。   忽觉气息异动,再看时,一人已立在船尾。   夜色中隐隐能见她一身浅蓝衣衫,望着自己似笑非笑。   “亏我长离哥哥这么尽心教导你,一句话没有就要逃走吗?”榆儿对幽绝道。   “你最好下船去。”幽绝并不理会她的质问。   “这船是你的吗?”榆儿道。   幽绝便不言语。   “既不是你的,你坐得,我为何坐不得?”榆儿道。   “你若去了,可别后悔!”幽绝冷声道。   “你要去哪里?”榆儿道。   “与你无关。”幽绝道。   “啧啧,还以为你变了些,谁知道,还是这样没人情味。”榆儿摇摇头道。   幽绝不再理会她,自往前划动船桨。   榆儿便坐于船尾,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划动一时,放下船桨,驱动朱厌之力,白光闪烁,探得神龟所在,又继续划动双桨。   “你究竟在找什么?”榆儿问道。   幽绝却并不回答。   约莫过得一个时辰,幽绝将船划至一处海面,搁了船桨,又再探索一回。   不错,就是此处了。   立起身来,将手杖双手平握在胸前,凝结朱厌之力,稍时将杖上猿头指向大海,一缕如针尖纤细的白光瞬间便刺入深海之中。   白光入海,散作万丈光芒,将海水之下照得白茫茫一片。   那一片海域深黑的海水忽然向四面散开,不一时,一个巨大的褐色龟壳浮出水面,海水向四周更加汹涌地滚去。   细看那龟壳之上,一道深深的裂缝尚在。   正是神龟!   榆儿“霍”地立起身来。   “你最好不要插手!”幽绝冷冷地缓声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榆儿厉声道。   此时此景已不容怀疑,他定是特特为神龟而来的了。   “杀神龟!”幽绝冷冷道。   “幽绝!你敢!”榆儿怒道。   “我为何不敢?”幽绝淡淡道。   话音未落,扬起手杖,一道刺眼的白光已经向神龟飞去。   神龟扬起水柱,抵挡这一道白光。   然而水柱已歇,白光却未绝。   余下的白光利刃般飞向神龟,却被一道蓝色冰壁挡住。   那海怪虽只一击,看来神龟受伤确是沉重。   幽绝心中欣喜,今日定能伏得此龟,师父顽疾便可痊愈了。   “幽绝!快住手!”榆儿向幽绝喊道。   “你以为你救得了它吗?”幽绝道,“快让开!”   “神龟护佑一方渔民,更于我有大恩,我是绝不会让你伤害它的!”榆儿厉声道。   “好,既然如此,你就跟这老龟一起陪葬吧。”幽绝冷声道。   白光游龙般窜出手杖,夹杂着团团炽热的红焰直卷向神龟并榆儿。   这光芒如同从前一般灿烂。   但是,幽绝隐隐感到,朱厌之力被另一股温暖祥和的力量牵制着,并不似从前那般迅猛。   而且,自己心中也并不似从前那般烈火如荼,只想将一切化为灰烬。   而是、意外地、平静。   红光已出,却并不见手杖猿面的一双赤眼射出红光与之呼应。   榆儿在神龟背上,见那道白光夹杂着团团红焰,带着炙热的气息扑来,已知此定是朱厌之力,忙划开冰轮,凝结成一道冰墙,挡在小船与神龟中间。   白光撞上冰墙,将冰墙击了个粉碎,随即消失不见。   碎裂的冰块还未落入海中,又一道赤红的光芒已然卷至。   榆儿再想凝结冰墙,却已是不及。   忽然一个褐色水影挡在自己面前,水柱自海面卷起,将那道赤红的光芒包入其中。   不一时,红光如刀自水柱中穿刺而出,水柱散开,跌入海面,褐色水影落于龟背之上。   “上次看在麒麟份上,饶你不死,你又来做什么?”褐色水影忽然发出人声。   上次?   榆儿闻言大惊。   他们已经交过手了?   幽绝还差点丧命?   想起柳默与清漪所言,幽绝体内的麒麟之力曾被封印,但那个封印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震碎了。   难道就是……?   那么,上次幽绝的伤也是……?   “老龟,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今日必要杀了你!”幽绝厉声道。   “幽绝!”榆儿忙挡在那褐色水影之前,“你要杀了我,我长离哥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幽绝哼道,“他想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你!”榆儿怒道,“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要现在走,我还能留你一命。”幽绝缓缓道。   “好!今日我就跟神龟一起死!”榆儿道,“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幽绝盯着榆儿看了一回,只道:“问吧。”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神龟?”榆儿盯着幽绝、一字一顿地问道。   “哼,告诉你也无妨。”幽绝哼得一声,缓声道,“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   手杖指向神鬼,大声道:“所以、它必死无疑!”   闻他此言,神龟忽然浑身颤了一颤。   榆儿立在神龟背上,只觉脚下剧烈地摇晃了一回。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人,也是他吗?”褐色水影颤声问道。   “不错!二十五年前那只雄龟就是你的榜样!”幽绝冷声道,“你今日就要死在我杖下,这就是你的宿命!”   “宿命?”褐色水影哼道,“小子,你还不配谈这两个字!”   一片海水忽然飞起,向褐色水影聚集,慢慢汇出了一个人形。   面色如玉,银发飞舞。   她闭起双目,张开双袖,向前轻轻推出。   那海浪却如被飓风卷起一般,足足跃起有一丈多高,铺天盖地地卷向幽绝所在的小船。   那小船在如此巨浪之中,像是一片枯叶一般,瞬间便被打得粉碎。   “幽绝!”榆儿大吃一惊,大声叫道。   忽见满目红光刺眼夺目,将那道水墙刺散开来,散落漫天海水,汹涌奔腾、落向大海。   海水落尽,幽绝浮在尚在涌动的海水之上,身下一片红光将其稳稳托住。   幽绝缓缓爬起身来,身上衣衫已破烂不堪,满身血迹。   他擦了擦脸上血渍,向神龟道:“怎么?就这点力气了?”   榆儿忙回头看时,那褐色人影身上水滴正在迅速散去,她的身影正在越来越小。   想是这一击,已用尽了力气。   “你没能杀了我,那就受死吧!”幽绝忽然大声吼道。   高举猿杖,赤红的光芒喷涌而出、罩向神龟并榆儿。   虽然有麒麟温和之力牵制,但他此时一心只要杀这神龟,朱厌之力蓬勃而出,其力亦不可小觑。   榆儿忙将冰轮向上抛出,运足法力,驱动万年寒冰之力。   一时间凛冽的狂风携裹着数百道纤细的冰刃刮向那片红光。   冰刃所到之处,红光立时冻结难动。   幽绝身上泛起一层银白的光芒,狂风虽烈,他却不为所动。   猿杖挥出,红光霎时更加艳丽,将裹住它的冰晶震得粉碎,向榆儿和神龟直扑过去。   榆儿忙飞身而起,双足离开神龟背壳,立时再次催动寒冰之力,在神龟前方形成一道冰墙。   红光飞速压来,冰墙立刻碎裂。   榆儿也向后跌出,重重地摔在神龟背上。   幽绝也随即飞至。   “你这龟壳早已碎了,倒省了我的事。”幽绝道,“如今我便取了你的心,助师父得永生、成功业、坐享天下!”   说着便高举猿杖,就要劈下。   “住手!”   榆儿强忍疼痛、跃身挡在幽绝身前。   她此时亦是浑身血迹,衣衫破碎,发髻也已散开,一头青丝在海风中飞扬着。   “好、我就先了结了你!”幽绝哼道。   也不用手杖,运起掌力,向榆儿劈了出去。   榆儿勉强以冰轮接了他这掌,向后退出几步,袖中却掉出一样东西来,青翠碧绿。   一只竹编的蜻蜓,静静地停在那儿。   此时天光已微亮,在神龟苍老的褐色背壳上,显得格外醒目。   幽绝盯着这只竹蜻蜓,有些发呆。   榆儿此时受伤已重,若他下次再攻来,不知是否还能抵挡,正在思忖该如何应对,忽见他直盯着地上,两眼发直。   忙看那神龟背壳之上,正躺着一只青翠碧绿的竹蜻蜓。   这是那天幽绝回屋之后,自己在唐伯编的鱼篓旁边捡的。   看幽绝神色,这竹蜻蜓只怕是出自他之手,而且跟他有莫大的渊源。   榆儿趔趄两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将那只竹蜻蜓拾在手中。   望着幽绝,慢慢向他走过去,摊开手心,将竹蜻蜓递给他。   幽绝一直呆呆地望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那只竹蜻蜓在她手中,伸展着一双小小的翅膀,似乎就要轻轻飞起。   体内那股温暖祥和的气流开始汨汨流淌起来,渐渐地,汇成了一条小溪。   榆儿看他脸色,已柔和了很多,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偷偷将密语传向神龟,道:“快走!”   褐色人影身上的水滴已几乎落尽,此时最后一掬也洒落大海。   神龟慢慢沉入海水之中。   榆儿运起冰力,在足下形成一层薄冰,自己则立于其上。   幽绝忽然察觉神龟消失,脸色骤变,提步便要去追赶。   榆儿忙上前将他牢牢抱住,轻声道:“够了、已经够了……”   幽绝被她抱住,只觉她身上温暖柔软,一时有些愣住。   榆儿悄悄运起冰力,冰针刺向他脖子后。   幽绝只觉脖子后面微微刺痛,随即晕厥过去,靠在榆儿肩上。   榆儿见他晕倒,松了一口气,将竹蜻蜓收入袖中,欲再运冰力给他造个可以躺的地方。   方一运力,只觉体内气血翻腾,亦晕了过去。   ****************************************************************   待幽绝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之上。   身上微微青光闪烁,将自己稳稳托住。   榆儿倒在自己身上,仍在昏睡之中。   看她身上伤处仍血流不止,自己应该并未昏迷多久。   跃起身来,将榆儿抱在手内。   驱动朱厌之力,再探神龟气息。   只觉麒麟温柔祥和之力屡屡冲破朱厌之力,试了几回,毫无所获,只好先回岸上。   回至海滩边,清晨的阳光已洒满整个大海。   细细的海沙带着些湿润,在朝霞映照之下闪着细碎的星光。   幽绝握住榆儿双手,运起麒麟之力,青青光芒浮起,榆儿身上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血。   幽绝扶榆儿躺好,看她脸上亦皆是血迹,掏了掏衣袖,欲找个布巾给她擦拭,却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   拿出在手中看来,原来是一个白底黄斑的海螺。   侧头看看榆儿,她还未曾醒来。   但受了麒麟之力,脸上已不像方才那么痛苦了。   幽绝望了她一回,起身慢慢向海边走去。   立于海岸边,再次驱动朱厌法力,找寻神龟。   麒麟之力果然又随之而起,朱厌之力被它压制,完全无法感应。   榆儿醒来时,看自己躺在海滩之上。   想起之前情景,忙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看见幽绝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之上。   榆儿连忙爬起来,向幽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身上伤处被牵扯得疼痛难抑,此时也顾不得。   “神龟呢?”榆儿望着幽绝,气喘嘘嘘地道。   幽绝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你该不是……”榆儿声音微微发颤。   “我当然会杀了它!”幽绝缓缓道,“下次,它肯定跑不了!”   榆儿听他此言,知道神龟尚无恙,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沙滩之上。   但是听他言内之意,对神龟是志在必得,神龟如今重伤在身,还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不觉又担忧起来。      ☆、精灵狐马踏京华   幽绝跳下大石,向北走去。   榆儿忙忍痛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他。   幽绝忽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冷冷道:“别再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乐意走这边而已。”榆儿道。   幽绝霍然转过身来,直盯着她,缓声道:“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他眼神凌厉如刀,这句话,不是假的。   “要杀神龟,先杀了我,我早已说过了!”榆儿亦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哼!”幽绝忽然举起右手,向榆儿一掌拍至。   榆儿不想他突然出手,又重伤在身,没能闪避开来,被他一掌打在右肩上,当即跌倒在沙滩之上。   “就凭你?”幽绝望着挣扎爬起的榆儿,轻蔑地道。   仍转身往前走去。   “你回雾海村吗?”榆儿道。   榆儿已爬起身来,连忙跟上他。   “心法已授完,还回去做什么?”幽绝道。   “你还要去找神龟?”榆儿道。   “我已说过,叫你不要再插手!”幽绝道。   榆儿上前扯住他,弯着腰喘息一回,对他道:“我、我绝不能放你走!”   “好,那我就成全你!”幽绝说着,便举起掌来,运起朱厌之力,向榆儿劈去。   榆儿忙伸手抵挡。   幽绝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另一只手将榆儿一推,榆儿站立不稳,又跌坐在沙滩之上。   “别跟着我!”幽绝冷声道,转身走了出去。   榆儿又忙爬起身来,紧跟着他。   她重伤在身,又被幽绝劈了一掌,此时只是摇摇晃晃地勉强向前走罢了。   “你别想甩掉我!”她口气一点儿不松。   “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幽绝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道。   “又想杀我?”榆儿忙戒备地望着他。   “你的胳膊又开始流血了。”幽绝淡然道。   榆儿低头看看自己右手胳膊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撕裂开来,正往外流着艳红的鲜血。   再看左腿上亦是如此。   腹部也有些冰凉的感觉。   “那神龟,我就留它多活几日。”幽绝道,“它如今重伤在身,就算杀了它也没什么意思。”   回身继续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榆儿忙紧赶了两步道。   “回去。”幽绝也不回头。   “回哪里?”榆儿又问道。   幽绝却并未回答,忽然加快了步伐,眨眼间已在三尺开外。   榆儿追了一段,便再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幽绝!”榆儿大声叫道。   然而,只有声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没有任何人回答。   ****************************************************************   榆儿趴倒在沙滩上。   方才鼓着一股子气,还不觉怎么疼,现在这么一放松只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勉强坐起身来,运起内力,调息一回。   调息罢了,躺倒在沙滩上,闭上眼休息。   身下的沙子已被太阳晒得暖和和的,非常舒服,不觉便睡去了。   待醒转时,天已过午。   又再调息一回。   看自己全身衣衫破破烂烂,想回雾海村去。   转念一想,不行!   上次遇到海怪的事已经难过了,这次再这幅样子回去,清漪姐姐肯定不会再瞒着娘亲了,那我以后就别想再离开青罗峰了。   这人间虽然乱七八糟的事不少,但是,可比青罗峰好玩儿多了。   要是一辈子被关在青罗峰,岂不要无聊死啊!   这幽绝不知去了哪里,会不会再去寻找神龟?   于是起身来,循了沙滩上幽绝留下的脚印走去。   走至沙滩尽处,没了脚印,又坐于沙滩上休息一回。   看脚印消失的方向,幽绝应该是离开这片海滩了。   他说要回去,是回那个人那里吗?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幽绝为了他拼了命也要杀神龟。   长离哥哥这么尽心教他,他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倒对那个人这样尽心。   他要回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对了,回青罗峰去!   请桀风哥哥帮忙,肯定能找到他!   哎呀,不对!   回青罗峰肯定要先回雾海村找清漪姐姐他们,一起乘青思回去。   这幅样子被他们看到,怎么瞒得过?   再回到青罗峰被娘亲看见,那肯定完了!   不能回去!   至少现在不行!   想至此处,站起身来,朝脚印消失的方向寻去。   榆儿走了一日,完全没有幽绝的线索。   身上伤痛难忍,决定先找个地方养伤。   便在就近的林中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养了几日,身上已不觉得那么痛了。   出得林来,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看看自己一身衣衫破烂不堪,到底不太好看,不如先去找件衣衫来换了吧。   打定主意,便往最近的城镇走去。   不久便望见高高的城墙,路上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进得城来,先找到一家布庄。   伙计一见进来一位穿着这么破烂的姑娘,正眼也不看。   “我要这匹蓝色的。”榆儿道。   “小店概不赊账。”伙计斜眼道。   榆儿常来往人间,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事也见得多了。   此时也不跟他啰嗦,伸出右手拎住他一只左耳,一使劲,把伙计自柜台后拎了出来。   伙计痛得直叫唤。   “现在就做,我马上要。”榆儿道。   “姑、姑娘,小店是小本生意,确、确实不、不赊账。”伙计心中害怕,结结巴巴地道。   这姑娘、力气这么大,还不讲理啊!   “这些够了吧?”榆儿掏出一两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够、够了。”伙计见了银子,忙伸手接了,对榆儿道,“姑娘稍待,我们这就给您做。”   “给你半个时辰。”榆儿道。   “姑娘、这、半个时辰,怕来、来不及……”伙计一脸苦色。   “做不好,打断你的腿!你想试试吗?”榆儿道。   “是、是……”伙计忙道。   “那就让你试试。”榆儿道,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别、别打,姑娘,我说的是‘好、好’……”伙计一边用胳膊遮住自己脸,一边忙道。   “哦,说的是‘好’啊,那还不快去!”榆儿道。   伙计忙拿了榆儿指的浅蓝布匹,掀开门帘,口中嘟囔道:“今日怎么这么倒霉……”进到后面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果然拿了一套做好的新衣衫出来,里外皆齐全。   “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换衣服。”榆儿道。   “那、姑娘,里边请。”伙计现在学乖了,照办。   换好衣服、梳好发髻再出来,果然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精神。   “你们家技术还不错嘛。”榆儿拍拍伙计肩膀道,“下次还来照顾你们生意。”   “谢姑娘夸奖。”伙计弯腰谢道。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千万别再来了’?”榆儿笑望着他道。   伙计脸上一红,忙摇手道:“没、没有,小人不敢。”   “好,那我会常来的。”榆儿望着他,笑得更灿烂了些。   “欢、欢迎……”伙计的脸比刚才更苦了十倍。   榆儿满意地出门扬长而去。   ****************************************************************   走了这一早,有些饿了,先找个酒楼填填肚子。   换了这身崭新衣衫,一路畅通无阻,到得二楼,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叫了几个菜,坐在那里等着。   闲得无聊,望着窗外两棵大槐树上,几只小鸟飞来、又飞走了。   忽闻街道上一阵喧闹,忙起身看时,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一脸泥污的妇人正与另一个渔民打扮的男人争抢一个孩子。   “我的孩子、孩子……”那妇人哭道。   “快放开,你这个疯子!”那渔民一边拉扯孩子,一边伸手去推那个妇人。   孩子被两人拉扯得大概是疼痛了,大声哭着,叫道:“爹、爹……”   那妇人尚拉扯不休,渔民忽然抬起一脚,朝那妇人踢去。   妇人被踢倒在地,也不顾疼痛,立刻爬起来又去拉那个孩子。   渔民把孩子护在身后,对那妇人吼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快还我孩子……”那妇人兀自哭道,又要绕到渔民背后去拉。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渔民又大声吼道。   听得他这一声吼,妇人忽然愣在那里。   渔民忙拉了孩子急急走了。   “姑娘、您的菜来了。”忽闻小二声音道。   榆儿侧头一看,小二端了一盘菜,正往桌上摆。   再看那妇人,像失了魂一般,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口中仿佛还念叨着什么。   小二往窗外看了一眼,对榆儿道:“姑娘,您不认识她,她是个疯子。”   “疯子?怎么疯了?”榆儿回头看着小二。   “唉,说来可怜。”小二叹口气道。   “听你的话,必然是知道的了。”榆儿坐回位置上,对小二道。   “嗨,这辰州城里谁不知道。”小二道,“她原也有男人、还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哦?那如何变成这般模样?”榆儿道。   “五年前,官府要修冰室,把她男人征了去,几年了也没回来。她家中没了劳力,生计已经是个问题了,两年前孩子生了重病,也没钱医治,就病死了,那以后她就疯了,见了别人的孩子就去拉去抱。这里的人都知道,凡带了孩子的人,都躲着她呢。”   “官府修什么冰室?怎么连家也不让人回了?”榆儿听了,愤愤道。   “这辰州靠近东海,多产各种鱼类。每年总要给朝廷、皇家进贡些好的鱼虾什么的。”小二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想必这冰室便是储藏冰块、用来运送这些鱼虾的了。”   “姑娘真聪明。”小二道。   “这冰室不过冬季修修罢了,怎么几年不见人回的?”榆儿道。   “冬天修冰室,春天又要修花苑,一年四季,工事不断,总得要个几年吧。”小二道。   “小二,这儿添一壶酒。”旁边客人唤道。   “诶,来了。”小二忙答应了,对榆儿道:“姑娘,您慢用,您的菜一会儿就齐。”   “去吧。”榆儿道。   这官府拘了人去,哪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又想起雾海村大鱼之事,那皇帝这么远也要把鱼送了去,又让这些人修什么冰室、兴什么工事,看来小弥骂他真是骂得轻了。   如今反正已经出来了,又不知幽绝去向,不如去京城看看,教训教训那个狗皇帝。   再说了,听说皇宫里都是天下奇珍,说不定能寻着好的,回去孝敬孝敬爹爹和娘亲。   这么一想,寻了一匹马骑了,便往京城出发。      ☆、乾坤紊乱逆麒麟   且说幽绝甩开榆儿,果然向驰天庄回转。   自己离开已两月有余,不知师父如今是何情状。   是否有再发病,是否还安好……   昨日与神龟一战,朱厌之力消耗甚多,麒麟之力兴威,无法找寻神龟下落。   不过,如今自己已得了麒麟修行之法,若依百里清漪所言,这麒麟之力能“兴万物,救生死”,当能去除师父痼疾。   如今且回去与师父治好顽疾,待朱厌之力恢复,再出来寻找神龟不迟。   于是便昼夜兼程,赶往驰天庄。   驰天庄。   “那些人是什么人,查到了吗?”尊主向跪于身前的奚忍道。   “尚未查到。”奚忍道,“不过,他们离开之时,是乘坐一只雪羽红喙的大鸟。”   “这些人,只怕并非凡人,继续去查。”尊主道。   “是。”奚忍道,“幽绝已经快到了。”   “我自有道理,你去吧。”尊主道。   “是。”奚忍行了礼,自去了。   幽绝一路向驰天庄赶来,这日终于到达。   进得庄来,直奔尊主房间。   走时尚是东风送暖,如今回来已是蝉鸣满树。   尊主房间的门开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一身宽大的青衫,正立于窗前,望着满院绿荫。   他的脸仍然那么苍白。   不,比从前更加苍白了。   这么多年,除了去呼夜山温泉,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庄院。   他一心要驰骋天下,却连这个小小庄院也无法跳脱。   幽绝望着他,只觉他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师父。”幽绝走到门前,轻声叫道。   尊主听到他的声音,侧身望向他。   “回来了。”尊主道。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跟自己每次出去再回转时一样。   似乎从不曾期待自己能带回神龟之心。   “师父。”幽绝双膝着地,与尊主行了跪拜大礼,也不起来,伏于地上道:“对不起,我没能带回神龟之心。”   “神龟有万年修为,你不是它的对手。”尊主坐回书案边,望着窗外淡然道。   “师父早就知道?”幽绝奇道,“可是,当年那个人不也取了神龟之心?”   “郁韧所修厚土之术,正能克制神龟,所以才能取得。”尊主道。   “厚土之术?”幽绝初闻此言,有些吃惊。   “神龟修为深厚,你虽身负朱厌神力,毕竟修为尚浅,且朱厌为火性,正被神龟所克,自然难成此事。”尊主道。   “师父……”幽绝闻言,心中灰了大半,原来自己并不能胜得神龟,即便朱厌之力奋发至极也……   忽然想起自己麒麟之力已有修为,又燃起了希望。   “师父,幽绝此次下山,修得麒麟之力,可去师父顽疾,可否让幽绝一试?”幽绝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尊主。   尊主在书案前,侧脸望向幽绝,望了一回,站起身来,向幽绝走来。   “起来,把手给我。”尊主向幽绝道。   幽绝便立起身来,将一手伸向他。   尊主拿过幽绝手,凝神把了一回脉。   “麒麟之气如何?”尊主放下幽绝手,向幽绝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无欣喜,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麒麟之气包容天下、兴生万物,可去重疾,救生死!”幽绝望着尊主,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师父,我一定能治好你!”   尊主定定地望着幽绝,沉默不语。   “师父……”幽绝亦望着他,满心期待。   “进来吧。”尊主道。   幽绝忙提步进了屋内。   尊主走至榻前,坐了上去。   幽绝对尊主再行了一礼,方才坐至榻上。   “尊主!”忽闻有人呼喊,暗听、子卿二人急急跨进屋来。   “尊主,不可!”子卿道,面现焦急之色。   “尊主!万万不能犯险!”暗听跪于地上道。   “怎么回事?”幽绝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子卿、暗听。   “你们两个先出去。”尊主缓缓道,却说不出地威严。   “尊主……”   两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尊主侧头望向他们,眼中凌厉如刀。   “是……”   子卿、暗听告退出去,将门掩上。   “师父?”幽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也不知他二人为何如此紧张。   “开始吧。”尊主望着他静静道。   幽绝向他点点头,轻轻拿起尊主双手,与自己掌心相对,运起麒麟之力,缓缓送向尊主手心。   微微青光泛起,渐渐浓厚,不一时,已如翠玉一般颜色。   幽绝隐隐感到麒麟之力到达尊主体内后,被某种力量向外推出。   麒麟之力越浓,那个力量也越大。   幽绝又加大推送的力度,忽见尊主嘴角渗出血来,大惊失色,忙收了手。   尊主歪倒在一旁,脸色已如纸一般。   “师父!”幽绝大声叫道。   屋门立刻被推开,子卿和暗听双双抢入,趋至榻前。   “尊主!”二人同声叫道。   “怎么会这样?”幽绝望着自己的双手,又望望气若游丝的尊主,不敢相信!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为何师父却……   “麒麟之力固然可去重疾、救生死,但尊主身受乾坤幻化阵所困,已逆转天道,是无法接受麒麟之力的。”子卿向幽绝道。   “子卿、你、你们、都知道?”幽绝望望子卿,又望望尊主,声带哽咽地道:“师父,你一定也知道,对不对?”   子卿向他点点头。   尊主无力地抬了抬眼,望了望幽绝,已说不得一句话。   “若不让你亲身一试,只怕你不死心,所以尊主……”子卿向幽绝道。   暗听抱起尊主,急步出去,转入左边房间。   余兴、郑得已备好一大桶药水。   暗听忙将尊主放入木桶内。   ****************************************************************   幽绝尚跪在榻上发愣。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却救不了他吗?   为什么、自己竟然差点害死师父!   师父!   幽绝忽然冲出尊主房门,来到左边这间屋子。   蒸腾的雾气将尊主重重包裹,他的脸色已如死灰一般。   自己会不会反而害死他?   幽绝忽然感到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长出很多很多……   两次换水结束,暗听又上来抱尊主。   “我来。”幽绝伸手拦住他,自己上前将尊主抱起。   郑得与尊主擦拭干净,穿上宽大的衣衫。   幽绝将他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自己则跪在床前,直望着他。   黄昏时分,尊主尚未醒转。   暗听来抱尊主。   幽绝仍然挡开他,自己抱了尊主来到左边房间,将尊主放入大木桶之中。   雾气氤氲之中,尊主的脸色并未有多大好转。   夜色轻轻笼下,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   夜已经深了,泠泠冷雨敲打着窗棂,如同第一次见到尊主发病的那个夜晚一般。   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一动不动。   伏不了神龟,用不了麒麟之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若师父真的因自己而死,幽绝一定相陪!   只是,师父还有多年的夙愿、驰骋天下的宏愿,若真的就此断送,我又有何颜面陪他同死……   ****************************************************************   榆儿骑了快马,不到半月,已到得净月城。   这京城之繁华,果然非寻常可比。   街市两边各种大小店铺林立、来往之人摩肩擦踵、所到之处无不人声鼎沸。   即便并非街市,稍微安静一些的街道,两旁高耸的琉璃飞檐、雕梁画栋也透着天子脚下独有的摄人气派。   榆儿打小就爱往人间跑,但是,来京城、这还是第一次。   心里啧啧道:“早知这里这么热闹,我就早些来了。”   不过,这次,她的目标可不是这种小商小铺、王府官衙,而是京城最繁华之处——皇宫!   那个皇帝,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糟老头子,在他那个玉石金砖的皇宫里酒肉池林、乱下法令!   榆儿看准了皇宫位置,寻了个稍偏些的小店,寄了马匹,要了间房间,且歇息一回,晚上便入皇宫一探。   是夜,鼓过三更,四处灯火皆熄,榆儿便悄悄离了房间,往皇宫而去。   这皇宫果然更非凡像。   远远便已看见高高的宫墙向东西展开,几乎占去了小半个京城。   跃上宫墙一看,暗夜里虽然看不甚真切,但那些飞檐画楼也可窥见一斑,更有一种庄重森严的气势。   但是,这么一看,榆儿有些傻眼了。   平日里也不是没去过官府衙门,不过就是几个小楼搭些大大小小的花园罢了。   今日这皇宫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楼,少说也有数百个。   东南西北,光是来往通道所设之门也有几十个。   这、那皇帝老儿到底在哪儿呀?   不过,此时却不容她站在墙上发呆。   夜间巡逻的禁军已经往这边走来了。   远远望见一处似乎有些光亮,不如先去那儿看看。   此时夜已深沉,虽说是皇宫,但此时还亮着烛光,恐怕有些古怪,且去望一回。   如此想来,便往亮光之处跃去。   来至近处,心中更是奇怪。   这亮光之处,看似一处花苑,此时竟密密地站了好些人。   榆儿隐身至一处花木之后向外张望。   花苑四面数十个宫女提着华丽的宫灯将花苑照得如白昼一般。   一队禁军手执刀剑,警惕地围在四周。   另有约三队禁军集聚在旁,似乎正在待命。   再看花苑正中摆放着一个香案,上点着两对白烛。   案上香炉之下压着一道玄黄符咒。   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正盘腿坐于案前,微闭着双眼。   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侍立在他两侧,每人手上皆握着一把剑。   道人身后站着一个深紫华服、金冠玉带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正神情紧张地望着那道人。   这一干人深夜聚在这儿,不知要做什么。   难道皇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那皇帝怎么不见?   虽然她还没见过皇帝长的什么样,但是看这里所有之人,应该都不是。   稍时那道人睁开双眼,眼光如炬,望向榆儿所在方向。   被他这眼神一扫,榆儿忽然打了个冷战。   “道长,如何?”华服公子道。   “孽畜!还不现身!”道人沉声道。   他这一声虽不大,但榆儿耳中听来,却如洪钟一般,震得耳膜生疼。   看来这道人绝非等闲。   忽见那道人拂尘轻扫,桌上黄符陡然飞起,向榆儿处急速飞来。   榆儿大吃一惊。   自己怎么说也有四百多年修为,这道人竟能发现自己!   榆儿正待运起法力,那黄符中却射出一道黄色光芒来,罩住自己、竟挣扎不开。   此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正奋起全力、欲待挣脱之际,那道人身后的一个年轻道士已将一柄寒光四散的剑刺了过来。   榆儿勉强挪动身子,却已被他刺中左肩,鲜血顿时迸出。   榆儿惊叫一声,忙捂住伤口,佯装倒下。   果然头顶黄光散去。   那个年轻道士欲上前来抓榆儿,却忽见方才地上的姑娘突然消失不见,一只雪白狐狸向花苑深处窜了出去。   “师父,是一只白狐狸!”年轻道士回头对那道人道。   “还不快追!”不待道人言语,那位华服公子已经发话。   “是!”年轻道士应得一声,提剑追了出去。   道人身后的另一个年轻道士也随他追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一定要抓到它!”华服公子回头对后面待命的三队禁军下令道。   “是!”   三队禁军亦往花苑深处追去。      ☆、闯宫闱九死一生   “快,这边有血迹!”   “快、快!”   众人循着路上洒下的血迹,一路追来。   血迹在一处宫室前消失了。   宫门上一块匾额书着三个篆体大字“蒹葭宫”。   “你们两队继续往别处搜寻。”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对另外两队道。   “是!”那两队禁军便仍往他处去追。   这位头领上前叩响宫门。   “谁?”屋内问道。   “属下骁骑卫校尉廉英。”那人答道。   “有什么事?”屋内又道。   “有妖孽逃至此宫,只怕惊了公主玉驾。”廉英道。   “这里没有,你们到别处去寻吧。”屋内道。   两个年轻道士已执了剑,把住宫门两侧。   “怎么回事?”方才那位华服公子已来至此处。   那个雪须银发的道人亦随其侧。   “太子殿下。”廉英忙上前对那位华服公子回道,“血迹在此处消失,恐怕对公主不利。”   这位紫衣华服的公子,正是浣月国当今皇上殷穆仁长子、东宫太子熙肃。   熙肃走至宫门前,向内朗声道:“宁葭,为兄在此,开门吧。”   大红宫门果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宫女低头立于一旁。   熙肃欲提步进入。   “太子殿下,让贫道先去查看一下,如何?”雪须银发的道人对他道。   “无妨。宁葭胆子小,你们都小声点。”熙肃道,大步跨入门内。   道人亦随即跟入。   穿过一段花木,来至一道梨花门前。   门已打开,门内锦绣帘罗、雕花桌案、暖香悠悠,站着两个人。   一个软缎轻花、素发披肩、肤如凝脂、眼波烟横,向熙肃微微弯膝行了一礼,口中道:“大哥。”   正是三公主宁葭。   一个双髻如环、绿衫广袖,见了熙肃忙跪倒在地,口中道:“奴婢芳容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熙肃道。   芳容便立起身来,站在宁葭身后。   “宁葭别怕,”熙肃对宁葭道,“近日宫内有些奇事,是以今夜请了天玄道长前来,适才妖孽已现了形,负伤逃了,不知可有到此处惊扰妹妹。”   “没、没有……”宁葭摇摇头,轻声道。   那边天玄道长已在屋内走了一圈,凝神搜寻异物气息,并无所获,便欲穿过一面海棠屏风往里间走去。   “道长,这里不能去!”芳容忙拦住他道。   “妖孽狡诈,贫道是为护卫公主安全,还请行个方便。”天玄道长道。   “这里是公主的寝处,外人怎能进得?”芳容道。   宁葭在一旁,却并未说话。   “宁葭,便让道长看上一看,为兄也好放心。”熙肃对宁葭道。   宁葭也只轻轻点点头。   “三公主……”芳容对宁葭道。   宁葭却没言语。   芳容只好让至一侧。   天玄道长进入里间,不一时出来,对熙肃躬身道:“太子殿下,此处并无异象,只怕逃往别处去了。”   “那便再往别处去寻。”熙肃道。   一行人便出门而去。   “宁葭,最近宫内不太平静,你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熙肃对宁葭道。   “是,多谢大哥。”宁葭道。   “早点歇着吧。”熙肃道。   “是。”宁葭道。   熙肃便也出门而去。   ****************************************************************   芳容忙上去关了门,手捂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宁葭已向里间走去。   芳容忙亦跟了进去。   穿过海棠屏风,藕荷色罗帐罩着一张锦绣缎面床,雕花妆案上菱花镜精致地镂刻着雪花图案。   墙上挂着一幅美人游乐图,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一张七弦琴摆在一张檀木矮几上,碧色荷花香炉中青烟袅袅。   宁葭站在屋中,直望着那张软床。   芳容看宁葭不说话,忙向着那张床道:“他们已经走了,你快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   芳容忙掀开床帐,将烛光照向床下。   “这、这、不好了、三公主!”芳容带着哭腔道,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   “怎么回事?”宁葭亦有些吃惊。   芳容将烛台放在一旁,趴下身去,伸手将什么东西使劲往外拽。   拽了几下,忙将手抽出,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道:“好冰!”   又将手伸到床底去拽。   宁葭也蹲下身来,帮着往外拽。   手触之处,竟如寒冰般又冷又硬。   两人费了好大劲,终于把床下的人拽了出来。   那人与芳容一般打扮,脸庞略瘦些。   她此时全身皆被一层浅蓝色的冰块包裹。   “芳绮!芳绮!”芳容叫了两声,已是泪落如雨。   “芳绮……”宁葭亦叫道,有些哽咽。   “大仙,求求你,快放了芳绮吧。”芳容跪在地上对着空气直磕头。   忽闻得丝丝碎裂之声,芳绮身上的冰块开始慢慢掉落。   待冰块落尽,自芳绮身上滚落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此时她浑身毛色有大半已被鲜红的血迹染红了。   那一剑虽刺得不深,但那道黄光甚是厉害,榆儿只觉身上力气仿佛皆被抽尽了似的。   何况前面被海怪所伤之后,还未复原,又受了幽绝重击,本来就元气大伤。   当时被那些人追着,慌不择路,闯进这间屋子。   芳绮在外间,正被她撞见。   宁葭和芳容听到芳绮的惊叫声,慌忙跑出来。   榆儿立刻附身至离她最近的芳绮身上,在她体内道:“要是说出我来,她就死定了!”   跑进屋内,滚入床下,拼尽力气才融得一点冰力掩去身上气息。   不然,这次恐怕真是难逃一死。   芳绮虽然解了冰力,但是浑身还僵直着,紧闭着双眼。   芳容颤着手试了试她鼻息,跌坐在地,舒了口气。   “去拿床被子来把她裹起来吧。”宁葭对芳容道。   芳容便取来两床被子,把芳绮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又去取了布巾来,将那些薄冰碎片化出的水渍擦拭干净。   榆儿此时滚倒在地,只微微喘息,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更别说幻化人形了。   宁葭原极是害怕,然而此刻见了它这般模样,心中倒生出怜悯之情来,向它柔声道:“你快走吧。万一他们回来,你就跑不了了。”   榆儿试着站起来,走了不到一步,又歪倒在地。   “公主,它好像受伤很重,我们不用怕它。”芳容道,“我这就去告诉太子殿下。”   说着便往外跑去。   “芳容,”宁葭叫道,“罢了,它也不曾伤害芳绮,别多事了。”   “它、它是狐狸精啊!”芳容道,“最近它在宫里可闹了不少事了。”   “算了,也没什么大事,”宁葭道,“你看它,已经连路也走不了了,能做什么呢?”   “它现在是做不了什么,等它好了,我们都会被它害死的。”芳容道。   宁葭听了这话,倒有些踌躇,便不言语。   芳容见她不语,又往外跑去。   “好、好冷……”躺在地上的芳绮忽然发出声音。   芳容听了,忙转身回来。   “芳绮,芳绮,你怎么样?”芳容蹲在芳绮身侧,对她道。   芳绮睁开眼来,四面看了一回。   “芳绮,好点了吗?”宁葭亦蹲下身子,对她道。   “三公主,我没事了。”芳绮道。   “你没事就好了,我现在就去叫太子殿下来。”芳容道。   “别、别去。”芳绮道。   “为什么?它都把你害成这样了。”芳容奇道。   “那些事都不是它做的。”芳绮道,声音还很微弱。   “你怎么知道?”宁葭亦奇道。   “刚才它附在我身上,我听到她说了。”芳绮道。   “她?”宁葭和芳容同声道。   “恩,我也说不清,反正听到她一直叫‘爹、娘’什么的,还说那些事不是她做的。”芳绮道,“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芳容,去打盆水来,帮它洗洗干净吧。”宁葭对芳容道。   “哦。”芳容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转出屏风,不一会儿,果然端了一盆热水来。   取了布巾,帮榆儿擦拭身上的血迹。   她心中不乐,手上也没轻重,榆儿疼得直哼哼。   “罢了,我来吧。”宁葭道。   “三公主、这怎么行?”芳容道。   “没什么。”宁葭道,“给我吧。”   芳容便也不再说什么,将布巾递给宁葭。   宁葭接过来,替榆儿细心擦净。   “芳容,拿金疮药过来吧。”宁葭对芳容道。   芳容便去取了来,宁葭与榆儿撒在伤口之上。   芳绮躺了一回,已能动弹。   “好了,你们两去歇着吧。”宁葭道。   “那它怎么办?”芳容指着榆儿道。   “就让她在这里吧。”宁葭道。   芳容芳绮便出门自回寝处,榆儿便宿在宁葭内室软榻之上。   ****************************************************************   榆儿在宁葭处养了几日,终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勉强能走动了。   这几日皆是与宁葭一处起卧。   伤口则是由芳绮清理。   芳容还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有时候趁宁葭和芳绮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拉她的尾巴、或者拧它的耳朵。   所以,榆儿一看见她就高拱着脊背对她龇牙。   “你还敢对我凶?小心我叫天玄道长来收了你!”芳容道。   榆儿一听那个道人的名字,也有些悸怕,窜到外间,跳到宁葭腿上,回头又对芳容龇了一回牙。   宁葭正坐在案前研读琴谱,见榆儿忽然跑了出来,忙对芳容道:“快去把门关上!”   芳容不情愿地走去将门掩好。   榆儿趴在宁葭腿上,还竖着背上的毛,对着芳容发出呜呜的声音。   宁葭看她这样子,捋了捋她柔软顺滑、雪白晶莹的毛,对芳容笑着摇了摇头。   “你又欺负它了?”宁葭微笑道。   “我哪有。”芳容对榆儿斜了斜眼道。   “它可是狐仙,你可小心了。”宁葭道。   “什么狐仙,就是个狐狸精!”芳容不满地道,“三公主,我们这么留着它,万一它作起怪来,我们可不是它的对手。不如……”   “不如趁它现在重伤在身,把它交给太子殿下。”芳绮捧了一个漆木的描兰盒子推门进来,回身仍将门掩好,接口道,“芳容,你别再生它的气了,它没恶意的。”   “芳绮!你怎么老护着它!你忘了它把你害成什么样了,还差点要了你的命呢。”芳容道。   “我不是护着它,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芳绮道。   “什么实话实说,它说不是它做的就不是吗?那这些日子闹鬼的是谁?连天玄道长都找不到它?”芳容仍不服地道,声音又提了一些。   “芳容,你说话小心着点儿,万一被人听去,不知道又要惹什么麻烦了。”芳绮忙对芳容道。   走近芳容,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这几日除了芳绮和芳容,几乎不让别人进里间屋子。   其他宫女除了日常洒扫、收拾之外,也不允许进外间。   不过这宫里人多眼杂,凡事都要留神些。   芳容虽然气大嘴碎,到底也是宫廷里混了些年数了,这点道理怎会不懂?   当下便也收了声。   芳绮低头默思了一回,微微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好像能感觉到它的心思……”   “越说越玄了,你还能跟一只狐狸精心灵相通不成?”芳容道,声音低了许多。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芳绮说得很肯定。   “我才不信。”芳容道。   “好啦、你们两个别争了。”一直在旁看琴谱的宁葭抬起头道,“芳容,去看看小厨房的汤炖好了没有。”   “是。”芳容屈膝行了一礼,撅着嘴出门去了。   “三公主,这是方才皇上差人送来的一双紫玉手镯。”芳绮说着,将手中的漆木盒子双手递给宁葭。   “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吗?”宁葭望着那个盒子,看起来非但不高兴,仿佛还有些担忧。   “不是,这是前几日明丹国送来的贡品,除了每年份例之外,另孝敬了各位殿下、公主一些稀奇物事。大公主得的是一枝翠绿碧玉簪,二公主得的是一把檀香古扇,四公主的是一根攒金束带,各位皇子或配饰、或把玩之物,各个不同,真真花了不少心思。”芳绮回道。   “何必这样费事,我们也不缺这些。”宁葭道。   “三公主自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明丹国自五年前大败以来,年年皆不敢缺了进贡,今年又这般用心,都是皇上治国有方,国力震边,我们才能安享太平呢。”芳绮笑道。   宁葭接过芳绮手中漆木盒子,打开来望了一回,忽然微微蹙起眉尖。   “怎么了?三公主不喜欢吗?”芳绮柔声问道。   “这紫玉如此晶莹光洁,又是这样清透的色泽,恐怕是难得之物……”宁葭小声缓缓说道。   “既是皇上赏赐,想必是觉得三公主戴着比较好看,不如试试看吧。”芳绮道。   宁葭却将漆木盒子的盖子轻轻合上,搁在了桌上。   “那我放到妆台去,过两天再戴吧。”芳绮看了看她神色,也不再多言。   宁葭轻轻点点头,继续看手中琴谱。   芳绮便自桌上取了小盒,转过海棠屏风,进里间去了。   榆儿也站起来,拱到宁葭身前望了望。   原来是一曲《临渊散》。   此曲也曾听清漪姐姐弹过,听说是极为难得的好曲,只是,亦颇有曲折,寻常功力很难弹得好。   “你也懂曲谱吗?”宁葭看怀中雪白狐狸也盯着琴谱看,笑道。   芳绮已自里间出来,正看见公主与榆儿说话。   “三公主,你不怕它吗?”芳绮向宁葭道。   “芳绮不是说过,它没有恶意的吗?”宁葭道。   芳绮听了宁葭的话,倒笑了起来,道:“是,奴婢说过。”   看三人面相,芳绮比宁葭要长几岁,芳容倒与宁葭差不多年纪。   “让奴婢给它看看伤口吧。”芳绮又对宁葭道。   “好。”宁葭点点头。   芳绮将榆儿抱过来,细细查看一回,道:“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可不上药了。”   “那就好了。”宁葭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章 弦月西楼   ☆、懦公主舍紫玉镯   忽闻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宁葭、芳绮都有点吃惊。   “快,回里间去。”宁葭对怀中雪白狐狸道。   榆儿便跳下地来,跑到海棠屏风后面。   芳绮打开门来,芳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口中道:“二、二公主来了。”   闻她此言,宁葭和芳绮脸色都变了变。   “三公主,怎么办?”芳容急急道。   宁葭皱眉眉头,没答言。   “别着急,看情况吧。”芳绮在旁道。   不一会儿,果见二公主宁阳带着七八个宫女,走过一段石子甬路,穿过堂前花木,浩浩荡荡地进门而来。   宁葭在门前接了,屈膝行了一礼,道:“二姐。”   芳绮与芳容已在地上跪了。   “起来吧。”宁阳笑道。   “二姐,请坐。”宁葭让开身来。   宁阳微微点点头,在檀木杏花椅上坐了。   门外左右两侧已立了两排共十来个宫女候着。   又进来一个挽着双髻的宫女,与宁阳奉茶。   宁阳身边的宫女繁花接了,放在案上。   “三妹,有几日没见了,可好吗?”宁阳似笑非笑地望着宁葭道。   “多谢二姐记挂,宁葭一切安好。”宁葭尚立在地上,对宁阳道。   “妹妹怎么不坐啊?”宁阳道。   宁葭便欠身在宁阳对面坐了。   宁阳看宁葭坐下身来,伸出手将宁葭一手拿过,拉到面前看了一回,对宁葭笑道:“三妹的手长得这般纤细,果然好看。”   宁葭只由她拿着,也不说话。   “不过,”宁阳望着宁葭转而又道,“三妹这肤色,偏暗了些,恐怕不太适合浅色。”   “二姐说的是。”宁葭只轻声道。   “二公主皮肤最是白净,正适合绿色、杏黄、紫色这样鲜嫩的颜色。”宁阳身后的玉锦道。   “是吗?”宁阳撒开了宁葭的手,自己将手对着光线婉转看了一回,对宁葭道:“三妹,你觉得如何?”   “是……”宁葭轻声道,回头望了望芳绮。   芳绮便走入里间,将方才放在妆台上的漆木描兰小盒拿出,交给宁葭。   芳容在旁见了,欲说些什么,芳绮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她便也噤声不语,带着怒气站在宁葭身后。   “这是今日刚得的,二姐看看,可喜欢吗?”宁葭接过在手,便递与宁阳道。   宁阳也不推辞,接在手中,打开盒子来,一双精致、清透的紫玉手镯映着阳光显得格外清丽。   “这紫玉手镯果然好看,不过,二姐怎能要妹妹心爱之物呢?”宁阳对宁葭笑道。   “宁葭肤色暗些,戴不得这样的颜色,这紫色正适合二姐,你别嫌弃就好。”宁葭道。   “父皇将这紫玉手镯给了妹妹,想是觉得三妹戴着好看些。”宁阳笑道,“父皇平日里昼夜勤政,对自己儿女之事,也不太顾得上了。”   说着,将一只紫玉手镯取出,戴在手腕之上,左右看了一回。   “父皇虽然忙些,总希望我们姐妹和睦的。这样好玉,正配二姐。”宁葭轻声道。   “既然妹妹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宁阳将漆木盒子盖了,递给身后繁花。   站起身来道:“那就谢谢三妹了。”   “二姐不再坐坐吗?”宁葭亦起身道。   “今日乏了,改日再来吧。”宁阳道。   带了这一群穿红裹绿的宫女,扬长而去。   ****************************************************************   “三公主,你怎么又白白给她?”芳容已按捺不住,嚷了出来。   芳绮忙去关了门。   “她要就给她,有什么要紧。”宁葭道。   “三公主、你每次都这样让着她,她才越来越得意。”芳容不满地道。   “便今日不给她,她明日还会来,何必费事。”宁葭道。   “难道就没人管得了她吗?也该叫皇上给评评理!”芳容道。   “父皇每日里国事繁忙,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他。”宁葭道。   “那还有太子殿下呢,他总是偏疼三公主你的呀!”芳容道。   “他是大哥,妹妹都是一样的。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宁葭说着,自走到案前坐了,仍拿起那本《临渊散》的琴谱研读起来。   “三公主……”芳容还待要说,芳绮上前按按她胳膊,道:“芳容,三公主自有想法,你别再说了。”   “每次都白白受欺负,真是气不过!”芳容兀自愤愤不已。   榆儿在屏风后看了一回,不明白芳容怎么这样愤愤不平。   不过,看样子这样的事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她三人在外,自己也无聊,便跳上软榻,打算休养一回精神。   忽闻得外面报到:“承妃娘娘到。”   不知道这承妃娘娘是谁,榆儿不免又跳下榻来,隐于海棠屏风后,向外张望。   芳绮芳容打开门来,进来一位面色和蔼、淡妆华服的妇人。   宁葭与她见礼,口称:“娘。”   芳绮芳容跪于地上,行了叩拜礼。   “都起来吧。”承妃道,声如其人,和软亲近。   “方才我看见宁阳从这儿出去,她来这里做什么?”承妃拉过宁葭,向她问道。   “也、没什么。”宁葭道,“只是过来坐了坐。”   “哪里没什么。”芳容在旁道。   芳绮忙扯扯她衣袖,芳容却只作不知,向承妃道:“皇上今日方才赏赐的紫玉手镯,被二公主要了去了。”   承妃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向宁葭道:“是这样吗?”   “不要紧,那对手镯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宁葭细声道。   “别的、她没说什么吧?”承妃道。   “没说什么。”宁葭回道。   “来,跟娘坐这儿吧。”承妃伸手拉了宁葭,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宁葭便挨着她坐了。   承妃伸出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她虽年岁比你大些,但生性要强,你就多让让她吧。”   “是,孩儿知道。”宁葭轻声道。   “娘娘和三公主总是让着她,她却从来不领情呢。”芳容在旁不满地道。   “芳容,还不给承妃娘娘倒茶?”芳绮对她道。   宫女彩衣已端了茶进来,芳容接了,搁在承妃面前的桌上。   “娘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吗?”宁葭对承妃道。   “白日无事,过来看看你罢了。”承妃微笑道,“在做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不过熟悉一下新得的琴谱。”宁葭道。   “是吗?是什么谱子?”承妃道。   芳绮便自书案上取了《临渊散》的谱子呈与承妃。   承妃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道:“这曲子不易弹得,可会了吗?”   “还未曾会得。”宁葭道。   “去里间,娘给你弹一遍吧。”承妃道,说着便牵了宁葭往里走。   “娘、不用了。”宁葭忙道。   “怎么了?”承妃道。   “这……”宁葭顿道,“我们在外间弹吧,开了窗,琴音更好一些。”   “也好。”承妃道。   芳绮便至里间取了琴,在矮案上放好。   承妃便在外间,也不曾看曲谱,铮铮淙淙地弹了起来。   这般难弹的曲谱,她却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比清漪姐姐弹得还好些。   一曲弹罢,对宁葭道:“如何,可有什么心得吗?”   “娘怎么弹得这么好?”宁葭似乎也有些惊异。   “心中安然,自然指下无涩。”承妃道,“若会得这《临渊散》悠远之意,此曲当能成得。”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承妃微笑着望了望她,见她鬓边发丝有些微乱,便道:“去妆台前,我与你抿上吧。”   “不、不用了。”宁葭忙摇手道,“一会儿让芳绮来就好了。”   “我左右无事,也好久不曾替你梳头了,走吧。”承妃起身来拉了宁葭,向里间走去。   宁葭只好随了她往海棠屏风走去。   转过屏风,看屋内榆儿不见踪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承妃拉了宁葭坐于妆台前,对着菱花镜替她细心地梳理好。   “越长越好看了,比小时候漂亮多了。”承妃对镜中宁葭笑道。   “只有娘才这么说。”宁葭道。   承妃便将宁葭搂在怀中,笑道:“怎么会,你父皇也常夸你呢。”   “父皇?”宁葭小声顿道,“他、也会夸我吗?”   记忆中,他总是一脸严肃。   除了朝政还是朝政,似乎很少看见他笑。   每次望着自己时,总是微微皱着眉头。   也很少跟自己说话,更很少来蒹葭宫。   连娘的承静宫也几个月才去一次。   宁葭沉默了一回,终于缓缓开口道:“娘,姥爷他究竟为什么会……”   承妃闻得此问,身体僵了一下。   “娘……”宁葭轻声唤她道。   “宁葭,你还小,上一辈的事,本该与你无关……”承妃缓声道。   “上一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葭道。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又何必再提。”承妃仍缓缓道。   拉起宁葭,转过她身来,望了一回,笑道:“不错,挺像娘年轻的时候。”   宁葭也望着她,微微展开一丝笑容。      ☆、骄公主欺奴逞凶   又过得几日,榆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阵子不知道跟什么犯了冲,总是不停地受伤,终于有个机会好好休养一番了。   虽然这个三公主软弱好欺,不过好歹挂着个公主的名头,呆在她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   榆儿便也不着急,索性在这里赖着不走了。   一场雷雨过后,炎炎的暑气消退了许多。   经雨水洗刷过后的草木显得一场翠绿,吹进屋中的微风亦带着无比清新的气息,倒有几分像青罗峰了。   不知道青罗峰中爹和娘怎么样了?   清漪姐姐她们已经回去了吧?   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等我教训了这个糊涂皇帝、找到好宝贝,就回去。   还有,那个幽绝,不知道他回了哪里?   他那个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长离哥哥这么费心教他,会不会终究白白浪费了一番苦心?   “三公主,今日难得雨后凉爽,别老闷在屋里了,不如出去走走吧。”外面芳绮道。   宁葭确是极少出门,每日里不过是在屋里写写画画、看看书、研研谱、弹弹琴。   除了太子熙肃偶尔来看她,和那次二公主来过以后,几乎没什么人来这里。   承妃也并非每日都来,总要几日才来一次。   “是啊,方才在路上看到那几株石榴开得真是红艳好看,御花园中恐怕更好看了。”芳容亦道。   “那便去走一回吧。”宁葭见芳容欣喜的样子,轻轻笑道。   “太好了!”芳容拍手笑道,“那这就去?”   “等等,”屏风后窜出来一只雪白狐狸道,“我也去!”   御花园,恐怕是浣月国最大的花园了,当然不能错过。   “你、你说话了!!”芳容大惊失色地道。   “你又不是没听见过?干嘛大惊小怪的?”榆儿道。   芳容想起来,那日晚间它附在芳绮身上时,确实说过一句话来着。   “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看到……”芳绮有些犹豫地道。   “这有什么。”榆儿道。   雪白狐尾轻摆,自地上站起来一个明眸浅笑的姑娘来,一身浅蓝衣衫。   “你、你、你果然是妖精!”芳容颤声道。   旁边芳绮与宁葭亦瞪大了眼睛。   初次见它时,它便是一只满身血污的雪白狐狸,还以为它只是一只狐狸,没想到……   “对啊,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狐狸精,你今日才知道吗?”榆儿望着芳容笑道。   看她们三个都直直地瞪大眼睛望着自己,榆儿满意地点了点芳容的鼻子,道:“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精?”   芳容被她点中,清醒过来,一手拍开她点来的手,道:“你这个狐狸精,不许碰我!”   “不许碰你?”榆儿笑望着她,“你看我碰不碰。”   说着化作一团浅蓝影子,撞进芳容体内。   “这下可以出去了。”榆儿在芳容体内道,“快走吧。”   “你、你快出来!”芳容又气又急。   “等我逛够了,自然会出来的。”榆儿笑道。   伸手拉过宁葭,又拉过芳绮,道:“快走吧,我可等不及了。”   “等一下。”芳绮忙道。   “怎么了?”榆儿道。   “这么出去、被人看到不太好吧。”芳绮道。   芳绮老成诚恳,榆儿便也不逗她,将拉住二人的手松了,站到宁葭身后道:“三公主,请吧。”   却是芳容的声音。   “三公主,走吧。”芳绮对宁葭微笑道。   “好。”宁葭道。   便领了芳绮、芳容,三人开门出来,迤逦往御花园走去。   三人来到御花园,只见绿荫满眼,夏花似锦。   入口种得两排紫薇,有的浅紫、有的粉红。   往前走便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水,种着大片的荷花,粉剑迎风、花开如满月。   宽阔的湖面漾开来,足够几十条船同时行过。   另有一汪小小池塘,种着些睡莲,白莲如雪、红莲似霞。   走过池塘,果见一排石榴艳红如火,点点雨珠缀在叶片、花瓣之上,凭添了几分温柔。   其他假山怪石,或平卧待主,或巍巍如卫,牵藤引蔓,亦不寂寞。   这御花园恐怕有半个慕州城那么大,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逛得一个角罢了。   “三公主,累了吧,就在前面的亭子里略歇一回吧。”芳绮对宁葭道。   宁葭便也点点头。   三人进得亭来,芳绮扶宁葭坐了。   芳容在旁亦坐了下来。   “这、她不能坐……”芳绮向着芳容道,自然是向榆儿说的。   芳容苦着脸,一幅快哭的样子。   “她走得也累了,让她也歇一会儿吧。”却是榆儿的声音,又对芳绮道:“你不累吗?你也来坐一会儿吧。”   芳绮忙看了看四周,紧张地道:“快让她起来吧,万一被别人看见,芳容就……”   “这里又没什么人,不要紧啦。”榆儿道。   “那就坐一会儿吧。”宁葭道,“芳绮,你也坐一会儿吧。”   “奴婢不敢。”芳绮忙推道。   宁葭也不再多言。   忽然,假山后转出一群人来,走在前面的两人皆是绫罗长引,钗飞金凤。   一位正是那日的二公主宁阳,另一位身量略矮一些。   后面跟着十来个宫女。   芳绮忙挡在前面,悄悄将手身在背后直朝芳容招手。   “快起来,你想害死我吗?”芳容亦急道。   榆儿便也站了起来。   她只是想逗逗她,还不想害死她。   芳容忙走到芳绮旁边,与走来的两位见礼,称道:“奴婢见过二公主、四公主。”   “奴婢?”宁阳轻哼道,“本公主还道是谁呢。”   “二姐,多日不见,可安好吗?”宁葭上前与宁阳见礼道。   “原来三妹也在。”宁阳却不还礼,望着宁葭微微仰着尖尖的下巴。   “三姐。”四公主宁珀向宁葭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四妹妹。”宁葭也与她还礼。   “既然三妹在这里,不如也教教姐姐,我浣月国何时有了这奴婢与公主同坐的新规矩。”宁阳向着宁葭缓缓道。   “这……”宁葭踌躇道。   芳容愤愤地望着宁阳。   芳绮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拉着她一起跪了下来,向宁阳道:“二公主,芳容她、有点不舒服,所以……”   “哦?不舒服?”宁阳说着,走近芳容,伸手将她脸抬了起来,芳容两眼瞪着她。   “看这两只眼睛这么有神,像不舒服吗?”宁阳道,“这么瞪着我,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二姐,芳容她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别误会。”宁葭向宁阳道。   芳容却仍直望着宁阳,眼神凌厉,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   “三妹,你是该好好教教你的奴婢了。”宁阳心中更是气恼,咬牙道,“今日就让二姐我替你代劳吧!”   说着便扬起手来,一掌掴向芳容。   “二姐!”宁葭吃了一惊,叫道。   “二公主!”芳绮亦叫道。   宁阳的手急速挥向芳容,却在离她脸颊约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宁阳惊疑地望着自己的手,抬起手来,又打了过去,却仍然停在了芳容脸边。   “多谢二公主不责罚。”芳容对她道,叩了一个头,将下巴自她手上移开了。   宁葭和芳绮在旁紧张地望向芳容。   “繁花、玉锦、”宁阳向后道,“你们两个,给我掌嘴!”   “是!”繁花、玉锦应了声,便走到芳容身前来。   “二公主、芳容她确是身体不适,还望二公主饶过这一次。”芳绮忙往前跪了两步道。   向后伸出手,对着芳容连连摆手。   “阻碍本公主执行宫规,一并掌嘴!”宁阳怒道。   “是!”繁花、玉锦一人一掌,脆生生打在芳绮脸上。   芳绮两边脸颊霎时红了起来。   “两个一起打!”宁阳在后道。   “二姐,算了吧。”宁珀怯生生地向宁阳道。   “三妹素日待这些奴婢太过仁慈,所以她们才敢这么放肆,我这也是为三妹好。”宁阳斜了一眼宁珀道。   “二姐教训得是,她二人已知错了,二姐就免了责罚吧。”宁葭向宁阳道。   “三妹好像不太领我这个二姐的情啊?”宁阳笑望着宁葭道。   “不、不是。”宁葭顿道。   “三公主,不用求她,芳容不怕!”这确是芳容的声音。   榆儿决定先看一会儿热闹。   这个二公主,还不够自己一指头的。   但是,惹了祸,吃亏的是芳容、芳绮。   不过,这个二公主究竟为什么总是跟宁葭过不去?   只为了这一点小事就这样大打出手。   “骨头还挺硬嘛。”宁阳鄙夷地望着芳容,“繁花,给我使劲打!”   繁花掌下果然又重了几分。   芳容右边的脸颊已有些肿了起来。   “住手!”忽听得一声沉吼。   太子熙肃冷着脸走了过来。   繁花、玉锦忙停了手,众宫女皆跪于地上。   宁阳、宁葭、宁珀亦与太子见礼,口称:“大哥。”   太子身后又走来几人。   一个金冠白衫、脸上尚有些稚气。   一个水绣赭袍、年轻俊美。   还有一个络腮胡子、脸色透着黑红、肩膀宽阔的中年人。   后面跟着十几个随从侍卫。   “怎么回事?”熙肃问道。   “下人无礼,略作惩戒罢了。”宁阳道。   宁葭、宁珀皆不言语。   熙肃看了看众人,只道:“都起来吧。”   众人便都起身。   “太子殿下,这几位是?”那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向熙肃问道。   “是几位妹妹。”熙肃向他道。   “可否为在下引见?”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道。   “当然。”熙肃道,“这是二妹宁阳。”   “原来是宁阳公主。”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走向前,右手横于胸前,对宁阳鞠了一躬。   “这位是?”宁阳并不认识他。   宁葭、宁珀也未曾见过。   看他穿着直领窄袖、紧腰宽踞、红黑绿蓝各色细碎花纹的锦袍,并非浣月国人打扮。   “这位是明丹国的尼孜使者。”熙肃道。   “尼孜久仰浣月国风物,承蒙圣上盛情,在此多留了几日,有幸见到公主芳颜,不胜荣幸。”   尼孜又向宁阳鞠了一躬,眼睛却盯着宁阳手腕上所戴的紫玉手镯。   “尼孜使者,这是三妹宁葭、四妹宁珀。”熙肃又向尼孜介绍了两位妹妹。   二人向尼孜屈了屈膝,尼孜亦向二人鞠了躬。   金冠白衫的人走上来,向宁阳拱手道:“二姐。”   “四弟。”宁阳亦向他行礼。   宁葭、宁珀亦向此人行礼,口称:“四哥。”   此人正是四皇子熙敏,字太思。   另一位水绣赭袍的公子亦向几位公主拱手弯腰行礼,道:“迟凛见过几位公主。”   这位是定南将军迟无为二子迟凛,字长风,现封齐武校尉。   宁葭望了望他的脸,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脸上有些微红。   “三妹,听说你近日有些风寒之症,已好了吗?”熙肃向宁葭道。   “已无碍了,多谢大哥关怀。”宁葭道。   “病后初愈,还是要多歇着,早些回去吧。”熙肃道。   “是,这就回去。”宁葭道。   与熙肃屈了屈膝,带着芳容、芳绮走了。   “二位妹妹也早些回去吧。”熙肃对宁阳、宁珀道。   “是。”宁阳、宁珀亦应道。   熙肃点点头,侧向尼孜道:“尼孜使者,前面尚有些好景致,请。”   “太子殿下先请。”尼孜道。   二人先往前走去。   熙敏及迟凛亦辞了几位公主,往前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章 弦月西楼   ☆、会匆匆悸动情怀   蒹葭宫。   “你这只臭狐狸!看我剪掉你的尾巴!”   榆儿刚跳下地,芳容就抄起一把剪刀,直奔她去了。   “只是坐一下而已,我哪儿知道那个什么二公主这么神经啊!”   榆儿跳到书案上,抖了抖身上的毛。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乱做主!随便摆弄我的身体!”芳容更是气愤,扑向书案。   “摆弄?这个、我真的没有啦。”榆儿蹦到芳绮身后。   “芳容,算了吧,它又不懂宫里的规矩。”芳绮向芳容劝道。   “你又要护着它了是吧?你别忘了,是谁害的你!”芳容愤愤道。   “就算没有它,二公主一样也……”芳绮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望着宁葭。   宁葭坐在檀木杏花椅上,左手支在桌上,正在垂泪。   “三公主……”芳绮走至桌旁,轻声唤她道,“别伤心了。”   “你们跟了我,只会受苦。”宁葭望望芳绮,泣道。   “怎么会,三公主别瞎想了。”芳绮柔声道。   “若有别的好去处,就去吧。”宁葭望了望芳绮,含着眼泪道。   “三公主……”芳容忙跑到宁葭身前,手里还拿着剪刀。   榆儿跳到另一张杏花椅上,将两只前爪搁在桌上,亦望着宁葭。   “只是几个巴掌而已,一点都不疼。”芳容向宁葭道。   “是啊,她脸皮厚实,打两下不要紧的。”榆儿在旁道。   宁葭望了望芳容的脸,又哭了起来。   芳绮取了药膏来,给芳容均匀涂好。   “这个药膏最是有效,明日一定就好了。”芳绮道。   “就是,一点小伤而已,公主你别伤心了。”芳容亦道。   两人又劝了一回,宁葭方渐渐止了泪。   只是,一直对着窗外发呆,也不大言语。   晚间也不曾饮食。   ****************************************************************   “那个二公主一直跟三公主过不去吗?”榆儿化了人形,向芳绮悄悄问道。   芳绮望了望她,没有回答。   “为什么?”榆儿又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芳绮道。   “连你也不知道吗?”榆儿道。   “好像,跟三公主的姥爷有关。”芳绮道。   “三公主的姥爷?”榆儿道。   “以前是骠骑大将军。”芳绮道。   “现在呢?”榆儿道。   “早就死了。”芳绮道。   “病死的?”榆儿道。   芳绮摇摇头。   “那是怎么死的?”榆儿又问道。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芳绮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早点离开皇宫吧,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到了时候,我自然会走的。”榆儿笑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你要做什么?”芳绮停住收拾的手,望着榆儿道。   “这个、是秘密。”榆儿笑望着她。   “你究竟来皇宫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伤成那样?”芳绮紧张地道。   “你想知道?”榆儿凑近她小声道。   芳绮点点头。   “三公主的姥爷是怎么死的?”榆儿问完,笑着向她眨眨眼。   “是、是被先皇赐死的。”芳绮顿道。   “先皇赐死的?那这跟二公主找三公主的麻烦有什么关系?”榆儿奇道。   “我也不清楚。”芳绮摇摇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榆儿追道。   “邺妃娘娘好像也很讨厌承妃娘娘,所以,二公主也就讨厌三公主吧。”芳绮道。   “邺妃娘娘又是谁?”榆儿道。   “是二公主的生母。”芳绮道。   “这跟三公主的姥爷有关系?”榆儿听得有点糊涂。   “邺妃娘娘曾说过,是三公主的姥爷害死了他的父亲。”芳绮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榆儿来了兴趣。   “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体的事情,恐怕连承妃娘娘也不是很清楚……”芳绮道。   连承妃娘娘也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事?   “现在该你告诉我了吧?你究竟来皇宫做什么?”芳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榆儿笑道。   “你……”芳绮愣了一下。   “太子殿下驾到。”   忽闻门外高声报到,芳绮忙迎出门去。   榆儿则躲至海棠屏风之后。   宁葭与芳容亦从里间出来。   蒹葭宫其他宫女则跪在梨花门外。   果见太子熙肃金冠紫袍,踏门而入。   熙肃的随身侍者祝涧、陶密亦随入。   他身后还跟了一人。   便是今日御花园中所见、迟将军二子迟凛。   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陡然见了他,宁葭脸上微微飞红。   见礼已毕,熙肃与宁葭对面而坐。   迟凛坐于一侧椅上。   “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宁葭道。   “本想早些过来,有些事耽搁了,这会儿才得了些空。”熙肃望着她道,“今日在御花园,宁阳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没有。”宁葭望了望他,又低下了头。   “芳绮、芳容。”熙肃叫二人名字。   芳绮和芳容忙跪下回话。   “今日是奴婢们犯下过错,所以二公主责罚。”芳绮道。   “祝涧。”熙肃向后道。   祝涧呈上一样东西,熙肃接了,递与宁葭道:“这是冰肌散,去肿化瘀最是有效。”   宁葭伸手接了,道:“多谢大哥。”   “宁阳性子急躁些,三妹也该多劝劝她。”熙肃颇有深意地望着她道。   “是。”宁葭只轻声应道。   芳绮与彩衣端了两盘点心进来,在宁葭、熙肃的桌上搁了一盘。   在迟凛的桌上搁了一盘。   “三妹宫里的点心别处可吃不到,迟校尉多吃几块吧。”熙肃向迟凛笑道。   “多谢公主。”迟凛向宁葭拱手谢道。   宁葭望了望他,只微微笑了笑。   “这几日尼孜使者在此,多亏了迟校尉多方照应,真是辛苦你了。”熙肃向迟凛道。   “这是迟凛份内之事,太子殿下言重了。”迟凛道。   “昨日校场之上,迟校尉箭无虚发,扬我浣月国之威,连父皇也对你赞赏有加。有你这样年轻有为之人,浣月国何愁不立?”熙肃道。   “太子殿下谬赞了。同辈之中尚有佼佼者,迟凛何敢居伟。”迟凛道。   “迟校尉何必过谦。明日尼孜使者便要启程回明丹,可与我同去相送。”熙肃道。   “是。”迟凛应道。   熙肃与迟凛一言一答,宁葭只在旁静静坐着,偶尔将眼望向迟凛,又很快移开了。   “三妹,时候不早了,为兄这就告辞了。”熙肃向宁葭道。   “大哥,不再坐一会儿吗?”宁葭道。   “还有些事务。”熙肃道。   “大哥辛苦了。”宁葭道。   “后日便是端阳佳节,晚上合宫共聚,赐宴文武百官,妹妹早些歇着,调养好精神。”熙肃道。   “是。”宁葭道。   迟凛亦起身与宁葭拱手作别。   “多谢三公主赏赐茶点。”迟凛道。   “迟校尉吃得惯就好。”宁葭微红着脸道。   熙肃在旁,倒盯着宁葭看了几眼,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章 弦月西楼   ☆、崇清殿内逢故人   宁葭今日睡得特别晚。   在妆镜前呆坐了几乎一个时辰,躺到床上以后亦是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三更过半方才睡去。   “终于睡着了。”榆儿跃身跳下软榻,化作人形,望着宁葭的睡脸摇了摇头,“再不睡,我可要动手了。”   说完,转过海棠屏风,行至门前,轻轻拉开门,侧身出来。   这阵子虽说是养伤期间,不宜大动,但宫中地形还是略略熟悉了一下。   出得门来,直奔旭阳宫。   这旭阳宫正是二公主宁阳所居之处。   大公主宁凰已经下嫁尚书令周云成的长公子周嘉起,她的栖凰宫如今空着。   四公主的琥珀宫与二公主的旭阳宫所距不远。   公主宫室皆集于明德苑。   除太子单居于丹烨宫之外,其他皇子所居宫室则在孝义苑内。   封了王的皇子则在京城内另立府邸。   如今二皇子熙昌已封敬衡王、四皇子封慕行王。   不过,二皇子由于体弱多病,仍居于孝义苑宁昌宫内,由御医医士问诊调养。   三皇子夭折。   算来如今尚有五位皇子居于孝义苑。   皇帝则居于乾平宫。   其他妃嫔另有宫室。   白日里有所忌讳,让宁阳逞了凶,如今夜黑人静,正是时机。   不过,那晚的那个道士,确是厉害,也不可露了行迹。   来至宁阳榻前,看宁阳早已睡熟,脸上那股傲人的骄横之气略略收敛了些。   “给你来点儿什么好呢?”榆儿望着她,扶着下巴想了想。   心下琢磨一回,有了主意。   伸出手指,在宁阳腹部与胸部之间点了一记,又在她膝盖上拍了一下。   “好好享受吧。”榆儿望着她笑道。   转身出了旭阳宫。   此间事了,该去办该办的事了。   便直往乾平宫而去。   她在前走,后面却有一个黑影尾随而至。   乾平宫外层层护卫,果然比他处守卫更严密。   不过,榆儿很轻松便到了宫内。   摸到皇帝寝处,一张宽大的沉香木床上,却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听宁葭说起过,这位皇帝昼夜勤政,常常彻夜不寐,莫非还在崇清殿?   于是出了乾平宫,直往崇清殿。   崇清殿果然尚是灯火通明。   榆儿悄悄潜入殿内,跃上屋梁,向下张望。   果见一人坐在蟠龙高背椅上,头戴明黄束发金冠,身着玄黑绣金龙袍。   敢坐在这把椅子上,又是这番衣着,定是永平帝殷穆仁无疑。   再看他浓眉高鼻、瘦肩长身,一脸专注地望着桌上奏折,朱笔提起、却又未写,仍旧放下,倒像在踌躇什么的样子。   旁边立着贴身内侍常福。   终于该入正题了,榆儿自怀中取出一只蚂蚁大小的黑色小虫。   这小虫名唤翅雏,若进入人脏腑,奇痒难耐。   且抓无处抓、挠无处挠,恨不能剜心掏肺。   若要撤去时,只需几滴蜂蜜便可引它出来。   榆儿将翅雏置于指上,对着永平帝便要弹出,忽然手被一人握住。   榆儿大惊!   还未出声,嘴已被人捂住。   “榆儿,是我。”一个声音轻声道。   榆儿忙回头看时,一张邪魅的笑脸正在自己近前,长眉薄唇,皮肤略黑。   “栗原!”榆儿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那人笑道。   榆儿还待再问,那人却竖起一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   榆儿看了看下面,永平帝还坐在蟠龙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又拿起手上翅雏,欲要弹出。   “别弹。”栗原悄声道,又伸手握住了榆儿的手。   “我弹我的,你这是干嘛?”榆儿不满地道。   “你为什么要弹他这个?”栗原道。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先让我弹了再说。”榆儿道。   “你不说?”栗原将她指上翅雏收于自己手中,笑道,“这个我就暂时替你收着吧。”   “喂!”榆儿恼道,“你怎么老跟我作对!”   “不想我跟你作对?”栗原望着她笑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说着便将嘴凑向榆儿脸颊。   榆儿闪身离他远了些,摇头道:“还是这么没脸没皮。”   再看下面,永平帝仍望着那份折子紧皱眉头。   榆儿运起法力,将案上折子所写收入眼中。   只见上写着:“赖君主天威、承皇天圣佑,与敌国两战、歼敌无数,巩固边土。然伤者待养、亡者已安,亟望兵力两万、以安南隅。……”   浣月国位靠东海,北有御风扰边、南有迟越犯土,常年争战不断。   西方明丹五年前为辅国大将军蒙匡所败,如今暂时安稳。   这封奏折之上所言战事,当为迟越之战。   永平帝望着面前奏折,踌躇难断。   将朱笔搁了,起身走至殿外。   “皇上,该歇着了。”内侍常福上前弯腰拱手道。   “常福,”永平帝向他道,“我浣月国有多少百姓?”   “九千万。”常福道。   “有多少妇孺老朽?”永平帝道。   “这个、”常福回道,“卑职不知。”   “除却农耕所需,我们还有多少人可以为战?”永平帝道。   “奴婢愚钝。”常福道。   “其他仕、工、商、劳等又需要多少人?如今战场之上又有多少将士?”永平帝道。   “皇上、这……”常福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不战,国土为他人所践踏,若战,有多少田地将成荒芜。”永平帝摇头叹道。   回身走至案前,拿起桌上奏折,又看一回,提起笔来,朱批写下:“暂补两万。”   “常福。”永平帝道。   “卑职在。”常福忙应道。   “回宫。”永平帝疲惫地道,向殿外走去。   “是。”常福又忙跟出。   其他侍卫、宫女亦跟了去。   一时间灯火全灭,唯余淡淡清冷月光。   ****************************************************************   榆儿跳下梁来,跑到蟠龙椅上坐了,摸摸扶手,试着往后靠了靠。   “硬硬的,一点儿也不舒服。”榆儿失望地道。   “不知道多少人想坐这把椅子,你还嫌它不舒服?”栗原道。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这皇宫做什么?”榆儿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向他问道。   “跟你一样。”栗原道。   “跟我一样?”榆儿奇道,“什么叫跟我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栗原反而向她问道。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榆儿撇撇嘴道。   “所以我说跟你一样啊。”栗原道。   “哪里一样?”榆儿站起身来道,“再不说,我可走了。”   栗原伸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榆儿仍坐回蟠龙椅上。   “总拿这招威胁我,也该换点儿新花样了。”栗原道。   “管用就行了,老换有什么意思。”榆儿道。   “一个月前,我在净月城附近的敛禺山追一只兔子,那兔子躲了半天没出来,我就在树上睡着了。没想到,那只兔子却跑了出来,被这皇帝一箭给射死了。”栗原摊了摊手道。   “就这么简单?”榆儿道。   “就这么简单。”栗原道。   “不就抢了你一只兔子吗?你就闹到皇宫来了,真小气。”榆儿道。   “那只兔子雪白精灵,怪像你的,本来想抓给你玩儿的。”栗原道,“被这皇帝给射死了,我当然得给他找点不痛快了。”   “啊、我知道了!”榆儿忽道。   “知道什么了?”栗原道。   “前一阵子在皇宫里捣乱的,就是你!”榆儿立起身来,点着他的鼻子道,“就是你、害得我差点被那个老道士给杀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我要知道你来,我就不走了。”栗原一手揽过榆儿腰来道,“那个老道士,我迟早给他点厉害看看,给你报仇!”   榆儿一手拍开他,道:“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这儿又没别人,不用害羞了。”栗原笑道。   “你要再这样动手动脚的,我可真不理你了!”榆儿黑着脸道。   “好、我不动就是了。”栗原道。   “既然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榆儿道。   “那天遇到两个道士,听他们说在皇宫里差点抓到一只雪白狐狸,我就回来看看。”栗原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榆儿道。   “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栗原将榆儿上下看了一回,问道。   “已经没事了。不过,那个老道真是厉害,竟然能发现我。还有他那道黄符,罩得我动弹不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像被抽干了一样。”榆儿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还有些后怕。   “那个天玄,确实不一般,你以后要小心他。”栗原正色道。   “你跟他交过手?”榆儿道。   “没有,若跟他交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栗原皱眉道。   “连你也没把握吗?”榆儿亦有些忧虑浮上脸来。   “所以,在皇宫中不可露了行迹,万事都要小心。”栗原道。   榆儿点点头。   “不过,万一惹了事,还有一个办法。”栗原道。   “什么办法?”榆儿忙道。   “赶紧跑啊!”栗原笑道,“我驮着你,保证那老道只能吹胡子瞪眼。”   “这个你倒挺拿手。”榆儿亦笑道。   “对了,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弹那个皇帝?”榆儿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来,又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用翅雏对付他。”栗原道。   榆儿便将雾海村及辰州城中之事略说与他。   “所以你就到皇宫来了?”栗原道。   “是啊,好容易养好了伤,今晚特意出来寻这皇帝。”榆儿道,“你既这么讨厌他,干嘛拦着我?”   “方才你也看到了。”栗原道。   榆儿便不言语。   “雾海村、辰州城一事确有些过了,想些办法,让皇帝重新下一道法令即可。”栗原道。   “想什么办法?”榆儿道。   “暂时没有。”栗原道。   “那我回去了。”榆儿跳到殿中央道。   “回青罗峰?”栗原道。   “你猜。”榆儿回身对他笑道,说着便闪身出了殿门。   栗原忙跟出,紧随着她。   榆儿一路跑到蒹葭宫,跳进宫墙内。   软榻之上,宁葭仍在熟睡。   榆儿现了原身,蜷在她身旁亦睡了。   “原来躲在这里。”栗原立于宫墙之上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章 弦月西楼   ☆、扶桑碎泣麒麟息   驰天庄。   微风不动,明黄色的扶桑花却纷纷洒落。   夹杂着时不时迸发的雪白、赤红的光芒。   光芒过处,空中的扶桑花碎裂成粉,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朱厌之力又精进了很多。”廊下一人远远望着扶桑树下的身影道。   长衫玉箫,正是子卿。   “麒麟已息,朱厌之力自然可再进一层。”旁边一人,白衫细绣,脸色苍白,高大却略显瘦弱,却是尊主。   幽绝在他榻前足足守候了七天七夜,他才终于醒转。   这七天七夜,于幽绝而言,也许比七万年还要漫长。   “尊主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万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子卿还有些心有余悸。   “子卿与幽绝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在子卿看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尊主仍望着扶桑花下红白光芒中闪动的身影,缓缓道。   “才思敏捷之处,堪以为叹,胆识谋略亦堪当重任。”子卿道。   “还有吗?”尊主道。   “待尊主之心,便是子卿等旁人,亦感于怀。”子卿道。   “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尊主微微笑道,“恐怕更适合修麒麟之力。”   “这……”子卿有些疑惑地道。   “朱厌与麒麟,同时存于他体内,两股相逆相冲的气流,为他一念所左右。若心怀恨恶,则朱厌之力喷涌、若一念为仁,则麒麟之力蓬勃。他若先遇到的是那个人,也许就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尊主遥望着青峰上辽阔的朗朗晴空,微微收缩着眼睛。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子卿望着扶桑花下的红白光影,有些慨叹。   “是啊,真是奇妙。”尊主微微笑道。   “神龟之战,他受伤颇重,多亏了麒麟之力,治好了他的伤。”子卿道。   “依子卿看来,他明知麒麟之力与朱厌之力互不相容,为何还要修习麒麟神力?”尊主道。   “当时伤重在身,以治伤为要,理所应当。”子卿道。   尊主摇摇头,向子卿道:“他回到驰天庄,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子卿回想起那日情景,回道:“那日我与暗听在外已见他回转,正是担忧他以麒麟之力……”   说至此处,愕然道:“难道,他是为了……”   “现在,子卿当知我所言不虚。”尊主微笑道。   “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子卿点点头道,“不过,尊主为何要答应他?”   “我已把过他的脉象,麒麟之力虽修为日进,但尚未成势,当无大碍。”尊主道。   “原来如此。”子卿道,“经过这一次,他该相信麒麟之力于尊主有害无益,更可专心修习朱厌神力了。”   “不错,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尊主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青龙木印汇合朱厌之力,麒麟之力恐怕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了。”子卿道。   “青龙木印与朱厌之力固然形成了强大的封印,但是,被自己选中的人封印,恐怕麒麟也没想到吧。”尊主的笑带着些许嘲讽。   “自己选中的人?”子卿不解地道。   “尊主。”余兴走来,向尊主行礼道,“奚忍正在正厅等候。”   “走吧。”尊主望了望尚在迷离闪烁的红白光芒,转身离去。   ****************************************************************   七天七夜。   幽绝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身边,一天比一天更绝望,一天比一天更厌恨自己。   在他几近崩溃边缘之时,终于看见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师、师父……”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暖的泪水突然自脸颊滚落,他忙将它擦干。   尊主望着他,却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三日后,尊主终于可以起身走动。   “幽绝,跟我来。”尊主道,先提步出了房门。   “是,师父。”幽绝亦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尊主带着他,来到花园中央。   “师父,石凳凉。”   幽绝拿过余兴手中的软垫,在石凳上放好,扶尊主坐下。   “幽绝,麒麟之力与朱厌之力如何?”尊主望着面前的幽绝道。   “相克相制,难以相容。”幽绝道。   “如今,若要你只选其一,你可有决定了吗?”尊主道。   “是。”幽绝道。   “好。”尊主道。   尊主伸开右手,将一把三尺余长的黑色手杖握在手中。   杖头上精工雕琢着一条碧青长蛇和一只深绿的老龟,那青蛇的长尾正绕在老龟身上。   “若单以青龙之力,尚难稳固,如今你可以朱厌之力合我青龙之力,共以封之。”尊主道。   “是。”幽绝应道。   尊主立起身来,走至宽阔处。   幽绝立于其前。   尊主平伸两手,宽阔的长袍被风鼓起,长发飞扬。   青色光芒自杖中氤氲而出,将幽绝全身笼住。   幽绝手中猿杖亦泛出红白光芒,赤如血、白如雪。   青光牵引着红白光芒,渐渐凝聚成一个大大的圆形,圆形中逐渐形成一个怪异的图案。   似龙又非龙、似猿又非猿。   又似乎什么都不像,只是一些光与影的交错。   这圆越缩越小,渐渐隐入幽绝体内。   幽绝光洁的右脸上,忽然又长出了细细的白色绒毛。   再试着驱动麒麟之力,一丝气息也无。   朱厌之力汹涌蓬勃,心中如赤火燃烧、熊熊不熄。   ****************************************************************   扶桑花不再坠落。   幽绝收了猿杖,立于扶桑花树下望了一回。   枝上方开的明黄之花已几乎落尽。   他回转身来,踩着满地碎落的花瓣,缓缓走出。   “练完了吗?”子卿立于廊下,望着他道。   “练完了。”幽绝道。   “那就歇着吧。”子卿转身走出。   “子卿。”幽绝忽然叫住他。   “何事?”子卿回头道。   “厚土之术,何处可得?”幽绝望着他,眼中充满期盼。   “我亦不知。”子卿道。   “子卿、亦不知吗?”幽绝显得很失望。   “其实,永生之物,并非只有神龟之心。”子卿道。   “你说什么?”幽绝眼中蓦然抖出奕奕神采来,直盯着子卿道。   “重华山有一株万年冰芝,亦可用。”子卿道。   “重华山?在何处?”幽绝急切地追问道。   “不过,”子卿叹道,“尊主寻找了数十年,并未曾有何线索。”   “没有找到重华山?”幽绝道。   “不是,重华山就在此去东南五千里处,山顶长年积雪不化。”子卿道,“不过,冰芝却……”   “既有地有名,幽绝便去寻来!”幽绝说着,已大步踏出。   “尊主找寻数十年一无所获,你如何能寻得。”子卿在后道。   “不寻一回,怎知不能?”幽绝道。   “纵然能寻得,那冰芝自有三神兽守护,只怕你无命回来。”子卿道。   “神兽?”幽绝道。   “尺无、重明、斩刑,神威难撼,独惧佛铃,佛铃透耳穿髓,皆听号令……”子卿道。   “这是何意?”幽绝奇道。   “尺无、重明、斩刑乃神兽之名,按药典所记,此三神兽独惧佛铃,若能寻得佛铃,则冰芝可得。”子卿道。   “佛铃亦未寻得?”幽绝道。   “尚未。”子卿摇头道。   “无论是冰芝、还是佛铃,既有此物,幽绝必要寻来。”幽绝向子卿拱手作别,掠身而去。   ****************************************************************   重华山顶。   除了银白,还是银白。   除了冰雪,还是冰雪。   没有一根草、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只飞鸟。   冰芝在何处?   佛铃又在何处?   幽绝已在此找寻了十日有余。   重华山顶的每一寸雪地、重华山下的每一处草木,都细细寻了无数遍。   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他颓然跌坐在山脚,呆望着面前的一湾幽潭。   潭水?   他忽然连忙跃起身来。   这水中,还未寻过!   当即跃身跳入潭中。   一入潭中,立刻感到刺骨的冰冷。   幽绝运起朱厌之力,白光微闪,渐渐不再觉得冰冷,便在潭水之中细细搜寻。   然而,来来回回,寻了不知多少遍,毫无线索。   只好再回到岸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又往山顶爬去。   重华山顶,仍然只有一片雪白。   他趴倒在冰雪之上,粗重地喘息着。   冰芝,究竟在哪里?   佛铃,又在哪里?   神龟,怎么才能杀了神龟?   厚土之术,在何处可习得?   厚土之术……   幽绝两手紧紧握住两把冰雪。   忽然,脑中仿佛闪电划过般,他蓦地坐了起来!   冰、雪……   冰!   他忽然狂喜地跳起身来。   但是,还没来得及欢喜,又紧紧皱起眉头。   将手中冰雪狠狠洒向高高的雪墙。   “你欠我的,定要你来偿还!”   他咬牙冷冷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冰芝:就是《绛苏念》中,让桀风起死回生的那株哈~   ☆、海棠枝上少年郎   端阳节当日,宫内一清早便开始张挂新制宫灯、洒雄黄水。   各宫皆沐艾浴、挂艾枝、悬菖蒲。   懿庄皇后向各宫妃嫔并公主、皇子皆送了香囊。   新竹姑姑领了香囊来至旭阳宫。   宁阳领了繁花、玉锦并一众宫女跪迎。   方伸手去接,忽觉胸闷喉哽,竟打了一个大大的嗝。   其声之响,满宫众人无不闻之。   宁阳顿时脸红如霞。   “二公主饮食怕有不顺,这并非病疾,公主不必忧心。”新竹倒不动声色,缓言安慰道。   “本公主当然知道。”宁阳嘴上却不服软。   “那便好,奴婢还要回皇后娘娘处复命,先告退了。”新竹道。   宁阳站起身来,抬了抬下巴,道:“去吧。”   话音刚落,不知怎地,又一个嗝冲口而出。   宫女们皆偷偷掩面而笑。   “笑什么笑?再笑就宫规处置!”宁阳面红耳赤,下口也狠。   新竹也不再多言,领着一干宫女退去了。   当日宁阳便不曾出宫门。   然而,这消息却不胫而走。   这二公主平日里眼高过顶,傲气骄人,如今有了这个笑话,哪有不说的,不一时皆传遍了。   蒹葭宫里自然也立刻得了消息。   别人还好,这芳容捧着肚子笑倒在桌上。   “这不过是寻常事,哪有这么好笑。”芳绮道。   “这、这还不好笑?”芳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口气道,“你想想新竹姑姑的样子……”   话尚未完,又趴在桌上大笑不止。   宁葭自坐在窗前,凝神、专意地绣着一只雪白狐狸,并未抬头。   榆儿趴在她腿上,微闭着双眼,时而轻轻摇动它毛茸茸的尾巴。   “好了,别笑了,快准备一下,让三公主沐浴吧。”芳绮道。   芳容又笑了一回,方出去准备。   “三公主,现在沐浴吗?”芳绮向宁葭问道。   “好。”宁葭应道。   看看绣架上,一只雪白狐狸已快绣完了,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芳绮看了看绣架上的狐狸,又看了看宁葭腿上榆儿,笑道:“绣得真像。”   榆儿欢快地甩了甩雪白的尾巴。   ****************************************************************   自未时起,便有官员内眷先行入宫,往各宫见礼问候。   公主宫室虽无须见礼,但伴读的大臣之女也会趁这个时节过来问安、叙话。   蒹葭宫亦不似平常安静,陆续有人过来。   榆儿便只躲在里间榻下。   申时过后,丞相萧谨四女萧夜珠来至蒹葭宫内。   与宁葭见礼完毕,对坐于杏花椅上。   “多日不见,三公主可好吗?”萧夜珠道。   “还好,珠姐姐好吗?”宁葭道。   “还不错。”萧夜珠道。   两人便说些闲话,不过是近来读些什么书、学了什么新曲子、有什么新鲜事之类。   忽然,萧夜珠默望了宁葭一回,悄声笑道:“最近,可有见过他吗?”   宁葭听了,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二人自小一块儿相伴,性情颇为相投,并无太多避讳。   “怎么样?”萧夜珠道。   “也、没说几句话。”宁葭低着头轻声道。   “他如今渐渐年长,骑射俱精,又那样好脾性,在皇上、太子殿下面前都颇受赞誉,不知有多少闺阁佳人盯着他呢,你要真有心思,可要早日想个法子才好。”萧夜珠道。   “我?”宁葭细声道,“我能想什么法子?”   “三公主自己自然是不便去说的,不过,不是还有承妃娘娘吗?”萧夜珠笑道。   宁葭抬眼望了望她,没言语。   “他家世门第都堪为良配,皇上定会答允的。”萧夜珠道。   看宁葭仍不言语,萧夜珠又道:“不然,我回头告诉我娘,让她去跟承妃娘娘说,如何?”   “珠姐姐……”宁葭叫道。   “他这般年纪,正好婚配,若被人抢了先,你一个堂堂的公主,难道要给臣子做妾吗?”萧夜珠道,“如今,只等你一句话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顿道。   “好公主,可别错过了良机。”萧夜珠起身拉住她手笑道,“你若愿意就点点头,我回头就去告诉娘。”   宁葭绯红着脸,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我知道了。”萧夜珠笑道,“交给我就是了。”   ****************************************************************   萧夜珠走后,宁葭便独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粉白花满的海棠树发呆。   十余年前,那年宁葭还只有三岁。   常陪自己玩耍的三皇子熙远突然病逝。   宁葭等了他很久,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一直坐在苑中的海棠树下等着。   “宁葭,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看小蚂蚁,你在这里等我。”熙远对她朗朗笑道。   “好。”宁葭亦笑着点点头。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来。   父皇也不许自己去他的宫里跟他玩。   黄昏时分,夜风微凉。   “三公主,进屋吧,外面冷。”芳绮与她披上披风,轻声道。   “三哥怎么还没有来?”宁葭向芳绮问道。   “三皇子他、有别的事情。”芳绮道。   第二天,她仍在这里等他。   他还是没有来。   却来了另一个人。   “三公主,给你这个。”他递给她一个纸糊的彩蝶风筝。   “是你做的吗?”宁葭接过道。   “是三皇子做的,他让我送给你的。”他向她笑道。   “三哥怎么不来?”宁葭道。   “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去了很远的地方。”他道。   “你怎么没有陪他去呢,你不是常陪他的吗?”宁葭道。   “我也有些事情要做。”他道,“今天,我陪你看小蚂蚁吧?”   ……   五岁。   “三公主,今日皇子们都在校场比射箭呢,我们也去看看吧。”萧夜珠向宁葭道。   “今日的书还没学呢。”宁葭道。   “明日再学,不要紧的。”萧夜珠道,“迟凛也在校场呢,快走吧。”   校场已围了很多人。   大皇子先下场。   箭羽如星,稳稳射向靶心。   “大皇子好厉害,全部都正中靶心!”萧夜珠赞道。   永平帝亦点头赞许。   二皇子稍逊一点,三箭中只中了两箭。   “该迟凛了。”萧夜珠忙把宁葭拉到前面道,“快看!”   迟凛平台双臂,拉弓如满月,箭去如风。   两箭射中靶心,第三箭略偏了些。   “迟凛,还要好好练习。”永平帝道。   “是,皇上。”迟凛回道。   ……   七岁。   御花园。   “三公主,快来,这里的海棠花开得真好看。”萧夜珠回头向宁葭招手道。   淡淡浅粉的海棠盛开在枝头,微微清香飘散在苑中。   “是啊,真好看。”宁葭亦笑道。   “奴婢让他们摘些回去插在公主房里吧。”芳绮道。   “好。”宁葭点点头。   芳绮便唤来几个宫人,取了梯子,摘了几枝盛开的海棠花。   “三公主、你看,真漂亮。”芳容抱了满怀海棠花,欢喜笑道。   “哟,这么漂亮的海棠。”宁阳带了几个宫女走来,向宁葭道,“三妹,你苑中已有一棵海棠了,这几枝便让给我吧。”   繁花便上来自芳容怀中取海棠花。   “你们要,可以自己摘。”芳容道。   宁阳上前,一巴掌打在芳容脸上,道:“本公主说要就要,你一个贱婢敢顶嘴。”   “二姐、你喜欢就拿去吧。”宁葭道。   “三公主!”芳容兀自抱着一怀海棠,不肯撒手。   “二公主,这树上还有许多呢,不如让他们再给你摘几枝吧。”萧夜珠道。   “本公主就喜欢这几枝。”宁阳抬了抬下巴道,“繁花。”   “是。”繁花应了一声,自芳容怀中抱过海棠花。   “二妹、三妹。”二皇子熙昌带着几个人走来,向二人招呼道。   二皇子熙昌,字太明,与宁葭为一母所生。   “二哥。”二人向他屈膝行礼。   “二皇子。”萧夜珠并其他宫女亦向熙昌行礼。   其他几人则向两位公主行礼。   迟凛身穿一身湖蓝武衫,比上一次见时,似乎又长高了些。   “这海棠花开得这般艳丽。二妹,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海棠的吗?”熙昌道。   “谁说我不喜欢?我今日开始就喜欢了。”宁阳道。   “三公主还未采得吗?”迟凛向宁葭行礼道。   “还没……”宁葭微红着脸轻声道。   “是啊,迟凛,你可以帮我们采几枝吗?”萧夜珠笑望着他道。   迟凛果然跃上海棠树上,望了望满开的海棠,选了两枝摘了。   浅粉的海棠映着他白皙的脸庞,他的脸上漾开彩虹般的光彩来。   迟凛纵下树梢,将海棠花交给芳容。   “真、真厉害。”萧夜珠惊道,“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多谢迟公子。”芳容谢了一声,接过海棠。   宁阳瞪着芳容,芳容却别过脸去。   ……   ****************************************************************   “三公主、三公主。”   忽闻有人呼唤自己,宁葭思绪飘断,回头看时,芳绮站在自己身后。   “三公主,该去晚宴了,奴婢帮你更衣吧。”芳绮笑望着她。   “好。”宁葭点头道。   “芳绮,给公主穿那件粉色的吧,那件最好看。”芳容对芳绮道。   “三公主想穿哪件呢?”芳绮向宁葭道。   “粉色的吧。”宁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章 弦月西楼   ☆、端阳宫宴惊鸳鸯   端阳宫宴,群臣携妻儿齐集于崇清殿。   尚未入夜,盏盏华彩细绘的宫灯已高高悬起。   殿中宴桌整齐排开,坐满了朝服盛装的臣男臣女,却静无一声。   再看桌上所摆,除了端阳节必备五黄之物及团粽、面扇子之外,不过摆了些豆腐、时令菜蔬,其他并不见有何珍奇之物。   “这永平帝还真是,比栗原还小气吗?这也叫宫宴?”榆儿在芳绮体内嘀咕道。   平日里宁葭宫中也常食些菜蔬、小粥,一日之内,不过有些小肉,其他珍奇之物并不曾见。   没想到,今日举国之宴,亦是这般。   宫内妃嫔多半皆已入座。   有些告病不来的,其座便撤去。   辅国大将军蒙匡尚在北方御风战事之中,今日不曾来。   其夫人携三子、四子并两个女儿前来。   萧丞相携长子、次子、三子、一女前来。   定南将军迟无为携次子、三子及二女前来。   其他文臣武将亦皆携家眷前来。   皇室诸家、皇子、公主亦各在其位。   天玄道长携了两个弟子,坐于右手第一位。   稍时永平帝至,群臣立身稽首,又跪拜行礼,声如山鸣。   “众爱卿平身。”永平帝坐于蟠龙椅上,右手轻抬,向座下众人道。   众人便起身落座。   “今日是端阳佳节,劳众位至此,一叙家常,众卿不必拘束。”永平帝道。   “谢皇上隆恩。”众人也不敢少了礼数。   常福上前半步,高喊一声:“赐扇。”   便有十几个内侍捧了盘出来,上堆着精致宫扇,走至众人座中,人手一扇,依次分来。   “这是做什么?”榆儿奇道。   “这是浣月国古俗,每年端阳节都要御赐宫扇。”芳绮道。   “为什么要赐扇子?”榆儿道。   “五月乃‘毒月’,时令转换,由春入夏,酷热难堪,蚊虫滋扰,瘴疠毒霾横行。皇上赐扇,驱散暑热,祈福、纳祥、避邪赈灾。”芳绮道。   “就是你们人类才这么多规矩。”榆儿笑道。   “你不爱看,可以走啊,谁要你看了。”芳容在旁向芳绮这边撇嘴道。   “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榆儿伸手在芳容头上拍了一记。   “别闹,这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芳绮忙紧张地道。   芳容瞪了芳绮这边两眼,管住了自己的嘴。   宫扇赏赐完毕,君臣共起身,高举雄黄酒,祝愿祈福。   榆儿在芳绮体内打了个哈欠。   ****************************************************************   终于开宴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吃的。   “三公主,你觉得好吃吗?”榆儿悄悄向宁葭道。   却不闻宁葭回答。   “你也觉得不好吃,对吧?”榆儿道。   宁葭仍未出声。   榆儿偏头看她,才发现她两眼直望着一个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榆儿果然找到了一张俊朗的脸。   迟凛坐在定南将军迟无为一侧,他的左臂好像受了伤,扎着一条白色布条,这么远远望去也微微可见一些血迹。   “伤了胳膊而已,没事的了。”榆儿向宁葭道。   宁葭侧头望了望她,轻轻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再看其他众人,皆安静进食。   永平帝与众人说些家常闲话,并无谈及朝政之事。   除了与永平帝对答之人外,不闻其他吵闹之声。   所以殿中虽然妃嫔臣子众多,却并不喧哗。   “迟将军,近日膝盖可还疼吗?”永平帝向迟无为问道。   “多谢皇上关怀,近日天气晴暖,尚好。”迟无为答道。   “迟将军不仅为浣月定边安国,也为我浣月育得英武男儿,日后,定能继迟将军之威。”永平帝望着迟凛笑道。   迟凛尚有一兄迟烈,现拜擎中郎将,如今远在迟越边界戍边守国,是以今日未至。   “皇上谬赞了。迟凛尚年轻,还需多多历练。”迟无为道。   “迟凛多大了?”永平帝道。   “虚长十九。”迟凛起身拱手回道。   “十九。果然年轻有为。”永平帝点头道。   “不敢。”迟凛道。   “可有订亲吗?”永平帝道。   “尚未。”迟凛道。   “迟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永平帝向迟无为笑道。   迟无为忙起身躬身道:“老夫常年奔忙,是有些疏忽了。”   永平帝将眼在众公主脸上扫了一遍,又望了望迟凛。   “糟了!”榆儿暗道。   萧相侧旁之位虚置,想是夫人未能赴宴。   再看萧夜珠,也一脸紧张,定是尚未说得。   宁葭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双手紧握,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太子熙肃亦面现惊讶之色。   “皇上。”座中一个银发老夫人起身向永平帝屈膝行了一礼。   “这是谁?”榆儿问道。   “是安国夫人。”芳绮道。   安国夫人是先皇的妃子,如今的皇叔殷穆辰的生母。   “皇上,”安国夫人向永平帝道,“如今大公主已出嫁,二公主尚在宫中,与迟校尉年纪相当。”   永平帝望了望宁阳,微笑着点了点头。   “宁阳,你今年该有十七了吧?”永平帝向宁阳问道。   “是。”宁阳起身回道。   话音刚落,一个空嗝冲口而出,其声之大,满座皆闻。   这一日皆不曾发作,怎么偏偏此时!   宁阳登时满面通红。   永平帝皱了皱眉。   宁阳忙转出宴桌,向殿中走去,方走得几步,忽然膝盖一酸,摔倒在地。   胸中闷响,又打了一声响嗝。   座中众人多有偷偷掩面而笑的。   宁阳满面涨红,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一个珠环翠绕的妃子离座走到宁阳侧旁。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   只见她双膝跪倒,向永平帝道:“宁阳今日有些不舒服,才会御前失仪,请皇上勿要怪罪。”   “这又是谁?”榆儿道。   “是、是邺妃娘娘。”芳绮道。   “罢了,今日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着吧。”永平帝挥了挥手道。   繁花、玉锦忙上来扶了宁阳,回内宫去了。   “好险!”芳绮在旁拍了拍胸脯道。   芳容则还在捂嘴偷笑。   萧夜珠脸色缓和了些。   宁葭却还有些发颤,身子也坐不直了,微微歪着。   再看迟凛,两眼望着宁葭这边,额上仿佛有些微汗。   “唉,总算不白费……”榆儿叹道。   天玄道长却望着芳绮,榆儿撞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如今自己法力复原,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吧?   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   “萧丞相,今日怎么不见夫人?”永平帝转向丞相萧谨问道。   丞相萧谨,字一慎。   “内人近日有些不适,不能前来,还请皇上恕怠慢之罪。”萧谨起身拱手回道。   “无妨,季节转换,是要当心些。”永平帝道。   略顿一回,忽道:“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众人闻言,亦嗅了一回,互相望了望,道:“确是有一股药味。”   “父皇。”只见二皇子熙昌起身道,“儿臣近来在研制一味新药方,药草味重些,扰了各位雅兴,请见谅。”   “原来是你。”永平帝笑道,“偏你爱摆弄这些,是什么新药方,说来听听。”   “止血生肉,能助外伤愈合的一种药。”熙昌道。   “皇宫中并不缺此类药,为何单单研究这个?”永平帝道。   “宫中虽不缺少,但战中所需之量却不小。如今儿臣正在寻找几种药草,既能易得,又颇有奇效,若能寻得,定能缓解军中所需。”熙昌道。   永平帝点点头,缓声道:“难得皇儿有此仁心。若真有此方,是我浣月之幸。”   熙昌自小体弱,未曾习得剑术骑射,倒是对药理草方多有研究。   “儿臣自当尽力。”熙昌道。   “常福。”永平帝道,“将追月腰牌赐予二皇子。”   持追月腰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上百道宫门。   “此腰牌可便于皇儿出宫找寻所需药草。”永平帝道。   熙昌转出宴桌,至殿中跪下,接了腰牌在手,叩头行礼。   君臣又叙一回,戌时三刻,宴会方散去。   永平帝先起驾,众人跪送。   其他人亦依次散去。   ****************************************************************   宁葭回到蒹葭宫,独坐于窗前,又望着院中那株海棠树发呆。   榆儿自趴在杏花椅上瞌睡。   芳容去准备沐浴。   “三公主、三公主……”芳绮唤得几声,她方应了一声。   “今日萧四小姐所言,三公主可还记得吗?”芳绮道。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这情形,三公主可要早作打算啊。”芳绮道。   “我……”宁葭顿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今日这情形,真悬哪。”芳绮想了想道,“如今,安国夫人已然开了口,若承妃娘娘再去说,只怕有些不妥,咱们得赶紧想想别的法子。”   宁葭也不言语。   “我看迟校尉的心思,应该也在三公主身上呢。”芳绮道,“今日宴上,安国夫人说了那些话,你看迟校尉,脸霎时白了,直盯着三公主。平日里虽然见面少些,他对三公主的事也都上着心,每次送三公主的贺礼,样样都是送在心坎儿上,可见是极为有心的。”   宁葭望着院中盛开的满树粉白海棠花,默然不语。   “若错过了,以后可就……”   “三公主,可以沐浴了。”芳容推门进来道。   芳绮便收了口,向宁葭道:“三公主,去沐浴吧,早些歇着。”   宁葭便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   夜里榆儿正睡着,忽被一人拍醒。   “喂,你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道。   “栗原?”榆儿听出这个声音,正是栗原。   “该回去了。”栗原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小公主给你养老吧?”   “回去?”榆儿半梦半醒地道,“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那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栗原道。   “没有啊。”榆儿伸出前爪蹭了蹭脸。   “那先陪我出去玩几天,说不定能找到好法子。”栗原道。   “你都多大了?干嘛要我陪?”榆儿道。   “一个人怪无聊的。”栗原道。   “你无聊?你很快就有事儿做了。”榆儿道。   “什么事儿?”栗原道。   “等等看吧,到时候了我找你。”榆儿道。   “没意思的事儿,我可不做。”栗原道。   “那就随便你了。”榆儿道。   “那就给你个机会,可别让我等太久。”栗原道。   说罢便隐入夜色之中。      ☆、心盲指乱曲无调   次日清早,宁葭还未起来,外面已传承妃来了。   榆儿忙跳下榻来,钻入塌下。   宁葭方才下得榻来,承妃已转过海棠屏风进了里间。   “娘。”宁葭与她见了礼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还未起呢?”承妃拉起宁葭来笑道,“是娘来早了。”   芳绮、芳容已端了水进来,宁葭便在里间净了手脸。   芳绮拿起梳子来,要与宁葭梳头。   承妃却接过来道:“我来,你们都出去吧。”   芳绮、芳容并承妃的随身宫女粉荷、绿缕便告退出去。   承妃将宁葭一头乌发细细梳理整齐,再将簪子并珠花插好。   “宁葭长大了。”承妃望着镜中宁葭,有些发呆,缓缓说道。   “娘,你怎么了?”宁葭觉察到她有些奇怪。   承妃将宁葭拉起,两人并肩坐于榻上。   伸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望着宁葭微微笑道:“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娘……”宁葭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萧丞相家里三公子尚未娶亲,与你年纪相当,品性也不错,你觉得如何?”承妃缓缓说来,宁葭听了却如闻惊雷。   “娘!”宁葭惊道,“我、我……”   “他文才武略,在同辈人中亦算出众,且生性温和,定会待你好的。”承妃仍缓缓道。   “不、不是……”宁葭忙摇摇头。   “娘知道。”承妃轻轻握住宁葭一手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宁葭望着她,点了点头。   “宁葭……”承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缓声道,“你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等你们成了亲,你心里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娘、知道是谁?”宁葭望着她道。   “你是我的女儿,娘怎会不知?”承妃叹道。   “那、这是、为什么?”宁葭道,眼中落下两行泪来。   “昨日宫宴之上,你也听见了,安国夫人她……”承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柔声向宁葭道:“虽出了些岔子,未当场说定,只是她已言在先,只怕邺妃心中已存了想法,若与她争执,只会让你父皇为难。”   宁葭闻言,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宁葭,萧家乃丞相府邸,其三子萧恒期亦是人中龙凤,样貌品性,都不会输给他的,你就放心吧。”承妃又道。   “娘……”宁葭轻声唤她,一时又无语,半晌方缓缓问道:“邺妃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   承妃闻言,望着宁葭,却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宁葭又道。   “唉……”承妃长叹一声,摸了摸宁葭柔软的乌发,终于说道:“这件事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是该告诉你了。”   承妃立起身来,背对着宁葭,接着道:“那年与明丹一战,我浣月国损失惨重。你姥爷当时任骠骑大将军,他一生征战、勇猛善谋,极少打败仗。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败,却牵连了很多人……”   “他们、都战死了吗?”宁葭道。   她并没有立即得到回答,一阵沉默后,承妃摇了摇头道:“不是。虽然战前失利,但并未有太大伤亡,只是……”   承妃忽然顿住不语,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只是、什么?”宁葭轻声问道。   “当时,还是先皇在位。”承妃稳了稳情绪,继续缓缓道,“骤然下旨,追究败兵之责,将、将领兵众将皆治以重罪……”   “啊!”宁葭闻言,大吃一惊。   “圣旨下后,西凉城被明丹所夺,姥爷身死边疆,其他牵连者凡十数人。”承妃道。   “怎么会这样?”宁葭惊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大敌当前,皇爷爷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旨?”   “前朝的事,我们妇道人家所知有限。”承妃坐于宁葭身侧,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言。   “那邺妃她……”宁葭又道。   “邺妃的父亲就是当时的怀化大将军。她出生时,母亲便亡故。她父亲亦不曾再娶,只与她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其情深厚。二十多年前那一战,亦受了牵连,身死异乡。”承妃道,“邺妃一直以来,心中怨恨你姥爷领兵不利,致使自己父亲罹难、枉死他乡,所以、才对你那样。”   “原来是这样。”宁葭道。   “如今你也长大了,这些事也该知道了。”承妃揽过她来,柔声道,“宁阳自小受她母亲影响,你就让着她些吧。”   宁葭没有回答,犹疑一回,望着承妃道:“娘,你、不恨皇爷爷吗?”   承妃并没有回答。   “娘,皇爷爷他、是不是……”   “不是。”承妃道,声音不大,有些微颤。   “宁葭,”承妃扶正宁葭肩膀,望着她双眼道,“你皇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浣月国,为了浣月国的子民,你明白吗?”   宁葭亦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么严肃,但是似乎自己确实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明白……”宁葭轻声道。   “那就好……”承妃的脸色又恢复了柔和,对宁葭道。   承妃走至琴桌前,端身坐好,纤指轻抚,奏出一曲,正是《临渊散》。   琴音潺潺,静如永夜。   宁葭亦静静听着,不再言语。   ****************************************************************   承妃走后,宁葭坐于琴桌前,轻轻拨响琴弦。   只是,琴音错乱,勉强能听出她所弹亦是那曲《临渊散》。   “你现在可弹不了这个曲子。”榆儿自榻底踱出,跳到榻上趴了下来,对宁葭懒懒道。   宁葭指下却并未停下,反而更是急急弹奏,却没有一个音弹准。   “只在这里跟这琴较劲有什么用,赶紧想想办法才是真的呢。”榆儿打了大大的哈欠,将头蜷在四条腿及雪白尾巴围成的圈中。   琴音忽然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宁葭眼中滑出,她趴倒在琴身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三公主!”芳绮、芳容忙进来看。   “三公主,怎么了?”芳绮道,“承妃娘娘她、说什么了?你怎么哭成这样?”   “就是的呀,”芳容亦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宁葭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芳容,去打盆热水来。”芳绮向芳容道。   “好。”芳容应了一声,便出去打水。   “三公主,”芳绮向宁葭柔声道,“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宁葭哭道。   “承妃娘娘说了什么?”芳绮道。   “娘她、她让我、嫁给萧丞相家的三公子。”宁葭说了这一句,又大哭起来。   “啊?”芳绮听了,亦吃了一惊,“怎么会……”   顿了一回,向宁葭道:“三公主没告诉承妃娘娘吗?”   “娘、她都知道……”宁葭哭道。   “这……”芳绮闻言,也没了主意。   还待再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芳容已打了水进来。   “三公主,洗洗脸吧。”芳容道。   宁葭兀自哭个不住。   “不如、去找迟校尉,让他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吧。”芳容道。   宁葭听了,住了哭声,抬头望了望芳容。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怎么见呢?”芳绮在旁道。   问到这里,芳容也犯难了。   “这几日我留心着,若有机会,总要让你们见上一面。”芳绮道。   “这、能行吗?”宁葭迟疑道。   “总要试上一试吧。”芳容道。   宁葭微微点了点头。   榆儿趴在榻上睡着,偶尔轻轻摇摇尾巴。   ****************************************************************   这一日,宁葭比平常更少说话,也不思饮食。   芳绮劝了几回,勉强喝了几口汤。   晚间,宁葭早早便歇下了。   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良久未睡。   听听外面,已响过三更鼓了。   榆儿跃下榻来,化出人形,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睡不着就起来吧。”   宁葭便坐起身来,道:“你怎么也不睡?”   “带你去个地方。”榆儿道。   “去哪里?”宁葭道。   榆儿牵了她的手,转过海棠屏风,打开大红梨花门。   “这么晚了,宫里不能乱走的。”宁葭向后退了一步道。   “宫里不让乱走,那、不如我们到宫外走走。”榆儿笑道。   “什么?宫外?”宁葭瞪大了眼睛道。   榆儿忽然将她抱了起来,跃上墙头,向宫外纵去。   她去速甚急,只见蓝影晃过,已在皇宫之外了。   “这是要、去哪里?”宁葭憋着的一口气,才放出来,喘了一口气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榆儿笑道。   并未停步,一路竟出了净月城,来至城外林中。   又走得一段,方才放下宁葭。   榆儿四处望了一回,不见人影,对宁葭道:“来早了一点儿,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夜色如墨,林中只见树影重重,偶有飞鸟之声。   宁葭扯住榆儿胳膊,颤声道:“这、这是哪里?”   “树林啊。”榆儿道。   “这里、一、一个人都没有,我、我们还是回、回去吧。”她心里害怕,说话也不太利索了。   “回去?你可别后悔。”榆儿向她笑了笑,手指着前方道,“看,来了。”   林中忽然多了两个黑影,正向她们所在之处走来。   “有、有人来了……”宁葭扯紧榆儿胳膊,躲在她身后。   榆儿拍了拍她的手,向走来的两人笑道:“你来晚了。”   “这个家伙、不肯跟我走,费了点功夫。”一人摇摇头笑道。   两人走近来,渐渐看清了模样。   一个脸色微黑、长眉薄唇、嘴角透着些邪魅笑意。   一个水绣赭袍、丰神俊美,脸上带着些青紫,见了榆儿、宁葭,愣在当地,直盯着她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6章 弦月西楼   ☆、宫墙外咫尺心声   “三公主这不梳妆的样子倒比平日里更美了几分,不如给我做娘子吧。”栗原望着三公主笑道。   眼盯着宁葭,向前快走了几步。   宁葭一双眼睛却惊异地直瞪着他身后的迟凛,眨也不眨,并没听见他说的话,怔在榆儿身后,一动不动。   旁边迟凛却亦快步赶上前,伸手挡在栗原面前,沉声道:“站住!”   “栗原,你老毛病又犯了?”榆儿亦向栗原道。   “榆儿,要不你赶紧嫁了我,我这毛病估计就好了。”栗原望了望迟凛,转而对榆儿笑道。   “就知道贫嘴。”榆儿翻了他一眼道,“你倒说说,他怎么不肯跟你走了?”   “我要知道有这么个美人儿在冷风黑夜里等我,早就飞来了,他倒好,拔了剑就来刺我。”栗原不满地抱怨道。   “你没跟他说是见谁吗?”榆儿道。   “说了,这小子非但不信,还说我心怀不轨。”栗原道。   “那你也不能把他打成那样吧,脸上都青了好几块了。”榆儿道。   “我只是轻轻推了他几下,他自己撞的,不关我的事。”栗原摊开两手,无辜地叹了口气。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说着。   那边迟凛的双眼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几回,又回身望着宁葭,微微皱着眉头。   宁葭望了望自己身上,这才觉察到自己尚穿着就寝的薄薄纱衣,头发散垂着,也未曾梳理,登时脸上便辣辣地烧了起来,低着头,向榆儿身后挪了挪。   “好了,我们走吧。”榆儿走到栗原旁边,扯了他的袖子,往前走去。   “榆儿!”宁葭慌忙叫道。   叫出了这一声,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   她原来叫这个名字,自己竟还从未曾问过。   “有话就跟他说吧,”榆儿回身指着迟凛,对宁葭笑道。   “我、”宁葭望了望迟凛,心里更慌了,向榆儿轻声道:“你、你别走……”   榆儿却侧头对栗原道:“走啦,我们俩别在这里碍事了。”   “正是,我还嫌他们俩碍事呢。”栗原将手揽住榆儿腰,笑道。   忽然甩开手来,抱着右手哆嗦道:“好冰!”   “看你还敢胡来!”榆儿道。   “等你做了我娘子,我抱个够!”栗原道。   “谁说我要做你娘子了?”榆儿道。   “我说的。”栗原道。   “要是你说的都算数的话,你现在、恩、让我数一下,”榆儿掰起手指头数了一回,摊开双手无奈地摇头道,“数不清,你的娘子比皇宫的门还多……”   “有这么多吗?”栗原挑了挑眉,随即又向榆儿笑道:“不过,她们都不如你好。”   说着又伸手去揽榆儿肩膀。   “不怕冰?”榆儿头也不回地道。   栗原的手停在半空,甩了一下,收了回去。   “好好的姑娘,干嘛修这种冷冰冰的冰术。”栗原叹了口气道。   两人走了一段,渐渐远了。   “就在这里吧。”榆儿道。   “这里正好。”栗原道。   回头看迟凛、宁葭两人,还站在原地未动。   “榆儿,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傻?”栗原望着迟凛摇摇头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不顾风寒、半夜里奔来了,他怎么就跟个木头似的?”   “都像你就好了?”榆儿道。   伸手掰过栗原头来,道:“不许偷看。”   ****************************************************************   “为什么要出来?”迟凛忽然开了口,却皱着眉头,略带责备地道。   “我……”宁葭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着头。   “一个女孩子,谁会半夜三更出门?何况你是公主!”迟凛又连说了几句。   宁葭的头更低了。   “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迟凛还没说完,好像越说越生气的样子,“万一被别人见了,说些不好的话,怎么办?”   宁葭一个字也没能回答。   “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人?”迟凛问完这句,就望着宁葭,等她回答。   “榆儿、她、是我的、朋友。”宁葭结结巴巴地道。   “你的朋友我哪个不认识?”迟凛道,“她到底是谁?”   宁葭捏了几根发丝在手中轻轻揉着,半响开口道:“她、是一只、一只狐狸……”   “狐狸?”迟凛听了,大吃一惊,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怎么回事?”   “这、她突然跑到蒹葭宫来,受了伤,然后就、就一直、跟我在一起了。”宁葭答道。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迟凛却没再追问,凝神想了想,道:“可是太子殿下追的那只狐狸吗?”   “是。”宁葭道。   “你为什么要救它?”迟凛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道,略想了一回,又道:“它受了很重的伤,连路也走不了了,芳绮说、她没恶意的……”   “她来皇宫做什么?”迟凛又问道。   “这个、她、没说……”宁葭道。   “那个男的又是谁?”迟凛转而问栗原的事。   “那个、我、我也没见过。”宁葭道,“可能是榆儿的朋友吧。”   迟凛回想起栗原突然跃进自己房间,跟自己交手的情景。   自己剑剑精准,却剑剑落空。   他似乎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每次却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自己的剑。   再想想他带自己来时,脚下空虚,根本不曾踏着实地。   若这榆儿果然是只狐狸精,那个人只怕亦并非人类。   “她在宫里这么久,你、有没有不舒服?”迟凛向宁葭问道。   “没有。”宁葭忙摇头道。   迟凛看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无不妥。   一时也不知榆儿这两个妖物为何而来。   “早些让她离开吧,他们终归是异类。”迟凛道。   “啊?”宁葭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吃惊。   “可听我的话吗?”迟凛道。   “榆儿她、她挺好的……”宁葭顿道。   “我是问你,可听我的话吗?”迟凛两眼直盯着她,带着些厉色。   宁葭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中的发丝。   迟凛见她不语,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宁葭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   小时候虽常在一处玩耍,倒还亲近些。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礼数越来越周全。   平日里见了面,他总是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今日见了面,连“三公主”也不叫,礼也不行,还突然……   宁葭一时怔在当场,浑身僵硬。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得保护自己呢?”迟凛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体内。   他的气息透过他温热的体温绵绵不断地传来,宁葭试着伸出手,环住他。   “宁葭……”迟凛终于唤她,却不是唤她“三公主”,而是唤了这个名字。   “迟、凛……”她亦唤他的名字,却未曾出口,只在心中低低唤得一声。   “你放心,我已托了蒙大将军之子蒙翰振,他愿意娶二公主,很快蒙家就会去跟皇上提亲了。”迟凛稍稍放松了她,柔声说道。   “蒙家?”宁葭道。   “蒙大将军封位军功皆胜于迟家,何况蒙翰振在同辈中亦算得上英杰,蒙家主动提亲,皇上赞同的可能性很大。”迟凛道。   “为什么?”宁葭道。   “什么?”迟凛道。   “迟家娶了二姐,对迟家只有好处……”宁葭道。   迟凛放开她,望着她笑道:“娶了三公主也一样。”   宁葭红着脸,低头道:“你怎么知道父皇会同意、我跟迟家结亲?”   “我不知道。不过,”迟凛定定地望着她,缓缓道:“我绝不会娶别人,也绝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任何人!”   宁葭闻他此言,心中震动,亦不禁抬眼望向他。   夜色朦胧,他眼中闪耀的明亮光芒却如繁星般熠熠生辉。   这一刻,他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得、没有一点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有事,这章不能回存稿了,所以今晚解锁出来哈~~   ☆、深宫池乱求王女   榆儿与栗原坐在远处树下。   “你来皇宫这么久了,可有探到皇宫中有什么好宝贝吗?”榆儿道。   “宝贝倒是不少。”栗原道,“不过,能算得上好的可也没几个。”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来。   “这是什么?”榆儿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一回。   暗红颜色、圆身长嘴、弧形把手,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陶茶壶罢了。   翻过壶底来看,上书着三个字:“断流壶”。   “这有什么稀奇的?”榆儿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栗原既然拿了,想来定非凡物,只是,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玄机。   “别看它样子不起眼,却是个了不得的宝贝,东西存入其中,可以不朽不腐。”栗原道。   “不朽不腐?”榆儿又看了一回,仍不得其妙。   “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了,你看也白看。”栗原道。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奇效?”榆儿问道。   “我是听那个天玄老道说的。”栗原道。   “他?”榆儿奇道。   “那日我在崇清殿听皇帝、太子、天玄,还有几个大臣在谈论明丹国的贡品。那个天玄老道就说‘天下奇珍异品虽多,独以我浣月国断流壶为最,所盛之物,能不朽不腐,遍观天下,无有出其右者’。”   栗原学着天玄道长的样子,踱着方步、压着嗓子,还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恩,学得还挺像。”榆儿笑道,“所以你就去找这个宝贝了?”   “当然!”栗原道,“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怎能错过?”   “你在崇清殿,那个天玄老道没发现你?”榆儿奇道。   “我在常福体内,借了他的身体。”栗原道。   “也对,你的入魂术是比我强些。”榆儿点头道,又问道:“可还有别的宝贝吗?”   “这还不够好?”栗原道。   “不是不够好,再好也只有一件啊。”榆儿道。   “你若是喜欢,就给你就是了。”栗原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榆儿将断流壶塞到栗原手中道。   “你是君子吗?你是狐妖、还是个女妖。”栗原笑道。   “我若拿了你一件,还不被你讹上了?我才不上你的当。”榆儿道。   “这倒是,这么好的彩礼都送了,不如我们把正事办了吧。”栗原凑近榆儿脸旁邪笑道。   “有胆你就试试?”榆儿向他扬了扬眉,歪头笑道。   栗原伸出双手,作势要扑向她。   榆儿背着双手笑望着他。   栗原忽然不动了,两眼瞪着远处,道:“这小子不傻呀,我没白忙活。”   榆儿忙回头看时,只见远处迟凛正抱着宁葭,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不过究竟远了些,听不见他们的话。   ****************************************************************   宁葭望着迟凛的脸,额头上、脸颊上有四五处青紫,伸出一只手来,在他伤处旁边摸了摸,轻声道:“疼吗?”   “不疼。”迟凛望着她柔声道。   宁葭再看他胳膊,还扎着布带,倒不见血迹了。   “胳膊怎么受伤了?”宁葭道。   “跟别人练剑时受了点轻伤罢了,并不要紧。”迟凛道。   “怎么不当心些?”宁葭道。   迟凛拉过她一手,轻轻握在手中,笑道:“既然这么担心我,就早点嫁给我,天天看着我就好了。”   宁葭便任他握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红着脸低着头。   小时候两人常在一处玩耍,偶尔也教她拉弓使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握着她手教她写字、拉弓时,她忽然会羞涩了。   玉润雪白的脸上晕开淡淡绯红的模样,在不经意之间竟已深深刻入岁月的记忆之中。   “二姐她,会不会也……”宁葭忽然开口,却又顿住。   “会不会什么?”迟凛道。   “会不会也、对你……”宁葭道。   “放心吧,二公主喜欢的人,不是我。”迟凛道。   “那是谁?”宁葭道。   “就是蒙家四公子蒙翰振。”迟凛道。   “啊?”宁葭倒有些惊奇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迟凛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宁葭道。   “上个月他们一起去郊外骑马,你知道吗?”迟凛道。   “二姐?她怎么能出宫?”宁葭更是惊奇。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只会乖乖地呆在皇宫里吗?”迟凛望着她笑道。   他忽然收了笑意,对宁葭正色道:“以后别出来了,我会去见你的。”   宁葭点了点头。   “你出来时间也长了,该回去了。”迟凛道。   “怎么回去?”宁葭道。   “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迟凛道。   说罢扬声叫道:“妖狐,出来。”   叫了两声,榆儿与栗原已在近处。   “你给他送美人儿,他却叫你妖狐。”栗原向榆儿笑道。   “也没叫错,我就是狐妖。”榆儿倒不在意,亦笑道。   走近宁葭身边,悄声道:“怎么样?开心了吧?”   宁葭望了望迟凛,绯红着脸,也不言语。   榆儿立直身子,道:“那就回去吧。”   回头又对栗原道:“还烦你送他回去吧。”   “知道了。”栗原道,微微扯着嘴角笑了笑。   “走吧。”榆儿对宁葭道。   宁葭又望着迟凛。   “回去吧。”迟凛向她正色道。   榆儿仍将宁葭抱起,纵起身来,蓝影闪过,向皇宫掠去。   这边栗原已纵上树梢,丢给迟凛一句话:“自己回去吧。”   夜色漫漫,他早已不见了身影。   迟凛辨了辨方向,往净月城走去。   ****************************************************************   次日,宁葭回蒹葭宫后并未睡得多久,心中的雀跃、欣喜,和莫名的惴惴不安让她根本无法入睡。   所以早早便起身来,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写了几笔,又只是拿着笔发呆。   榆儿昨夜没睡,现在就趴在里间软榻上睡着,也不出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   敢这么用力推门的,除了芳容,再没别人。   宁葭抬头,果见芳容急急跑了进来。   “三公主、三公主,好消息!”芳容满面兴奋,向宁葭大声道。   “什么事?”宁葭忙问道。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来给二公主提亲了!”芳容跑到书案前,喳喳道。   “哦。”宁葭只轻轻应了一声,心中道:“蒙家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三公主,你猜是哪家?”芳容不顾宁葭的平淡反应,神秘地向宁葭眨眼道。   “猜不到。”宁葭微微笑道。   “是、萧丞相家!”芳容已等不及要公布这个大消息。   “萧丞相家?”宁葭吃了一惊。   怎么,不是蒙家吗?   “是啊!”芳容道,“萧夫人现在就在皇后的德庄宫呢。”   看宁葭凝神不语,芳容又接着道:“要是二公主许了萧家,那三公主和迟校尉就……”   “芳容、不许胡说!”芳绮抱着青花花瓶,插着几株娇艳的海棠花,自梨花门走了进来,喝住芳容。   芳容闻言,便收了口。   “芳容,以后别这么口没遮拦的了,你挨几个嘴巴没关系,万一连累了三公主,看你可怎么办。”芳绮向芳容叹了口气道。   “知道了。”芳容倒乐意听芳绮的,又想起来方才的话,对芳绮小声道:“萧夫人来给二公主提亲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芳绮点点头道。   “这么大的好消息,你也开心一点嘛。”芳容对芳绮的平淡倒颇为在意。   “我自然开心,不过不像你,都嚷嚷出来罢了。”芳绮向芳容笑道,接着又道:“不过,还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这倒是的。”芳容亦道,“不过,总算有转机了。”   芳绮走至书案前,将海棠花瓶放在宁葭眼前,道:“三公主,你最喜欢的海棠花,好看吗?”   盛开的海棠花粉嫩娇艳,吐着幽微芬芳。   “恩,好看。”宁葭展开笑颜,凑近海棠花瓣闻了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8章 弦月西楼   ☆、巧渡陈仓反成拙   此时永平帝则率领太子熙肃、及其他留守将领并一干年轻后杰,于净月城外十里亭侧迎接御风国战胜回国的辅国大将军蒙匡及随行将士。   此战持续了三年之久,终于捷报呈御、凯旋班师。   “迟凛怎么不见?”太子熙肃悄悄向迟家三子迟厉问道。   迟厉,字长谨,年十七。   “今日一早便去寻他,并不在家中,还以为他早早便来了。”迟厉道。   “既早已出门,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熙肃道。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迟凛催马赶来。   待他走近看时,脸上几块青紫清晰可见。   “二哥,你的脸怎么了?”迟厉向迟凛悄悄问道。   “没什么,练习时不小心伤了。”迟凛只道。   熙肃望了望他,只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搭言。   不一会儿,只见沙尘滚滚,大军回至。   蒙匡等来至近前,翻身下马,与永平帝跪拜行礼。   永平帝下了銮驾,与蒙匡相见。   旁边常福等已斟满酒杯。   “蒙将军,沙场征战,劳苦功高,孤王略备薄酒,聊慰将军戎马之功,请!”永平帝举杯向蒙匡,先饮尽一杯。   “蒙匡身受皇恩、边疆卫国不过份内之事,岂敢言辛苦。多谢皇上赐酒!”蒙匡亦满饮一杯。   蒙匡,字齐国,长年征战,赫有战功。   永平帝又端起一杯酒来,向云麾将军庞化虎、归德将军乔凌宇、恒德中郎将何昭晔等道:“诸位将士戍边守城、保我浣月国万千黎民百姓平安,功德无量,孤王略以薄酒相敬,诸位辛苦了!”   说罢亦饮尽此杯。   众将相陪,亦饮尽杯中之酒。   “乔将军。”永平帝向归德将军乔凌宇道。   “末将在。”乔凌宇上前跪拜行礼道。   乔凌宇,字乘风,十岁从军,屡建奇功。   “桓川一战,你妙计得胜、居功至伟,不负孤王期望。”永平帝道。   “皆是蒙将军深谋精策、众将士扶持之功。”乔凌宇道。   永平帝向他微笑点头,回銮驾端坐。   “这个乔凌宇,真是厉害!”迟厉向迟凛悄悄道,“听说那一战杀了御风国第一大将军、歼敌数万,逼得御风国不得不认输投降。”   “他确实文韬武略不俗,十几年前与迟越国一战亦巧计得胜,自那以后便屡建奇功,从一个小小执戟长步步升来,如今已经是正四品了。”太子熙肃亦道。   “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迟凛点头道。   细看乔凌宇浓眉深眼、直鼻宽额,虽然风霜满面,但一身英气逼人。   “我以后也像他那样就好了。”迟厉望着乔凌宇道。   “你已经几日不曾练功了?”迟凛望着他笑道。   “我、我这几日有些事务罢了,明儿就开始练!”迟厉脸上有些发热,嘴上却不服。   “好,明儿可不许再偷懒了。”迟凛向迟厉道,与熙肃相视而笑。   诸事既毕,御辇先行,浩浩荡荡往净月城回转。   ****************************************************************   征战诸将先回府邸,沐浴更衣,午后重新入朝,于崇清殿与永平帝跪行大礼。   常福手捧圣旨,宣读封赏。   辅国大将军晋骠骑大将军、赏封地五十亩、白银五千两。   云麾将军庞化虎赏封地二十亩、白银三千两。   归德将军乔凌宇晋怀化将军、赏银两千两。   其他诸将各有封赏不一。   “蒙将军,如今我浣月国国力如何?”永平帝向蒙匡问道。   “赖先祖基业、皇上治国有方,如今浣月国国力日盛。明丹、御风皆与我国交好,西方、北方暂时安定。”蒙匡道。   “依蒙将军所见,如今迟越之战该当如何?”永平帝道。   “迟越自新王即位以来,陆续吞并了周边四五个小国,渐渐成势。又经五年修整,如今粮足兵锐,正是劲敌。”蒙匡道,“且迟越多深山沟壑,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确是棘手。”   “蒙将军所言,正如孤王所想。若迟越不来犯边,两相交好,是两国之幸。如今迟越承天王盛年大志,野心勃勃,对我浣月虎视眈眈,迟越之战时歇时起,虽不曾让他逞威,但也使我军将士疲于应战,实乃我浣月之患。”永平帝说罢这些,面现难色。   “御风国战事告捷,北方安固,民心大安。待将士们稍作修整,可再往迟越,以分君忧。”乔凌宇上前道。   “有乔将军这样的英才,是我浣月之幸。”永平帝点头赞许道。   “皇上谬赞了,蒙将军筹谋深远,末将不敢居功。”乔凌宇道。   “乔将军不必过谦。”永平帝道,又转向蒙匡道:“如今年轻一辈亦颇有英才,蒙将军既在京中,不防多加指点。”   “遵旨。”蒙匡道。   “今日诸位将士远归疲惫,早些回去歇息吧。”永平帝道。   于是众将谢恩告退。   蒙匡却未动。   待众将皆去,上前向永平帝道:“皇上,微臣尚有一事。”   “但说无妨。”永平帝道。   蒙匡便将一事禀明,方才回转。   ****************************************************************   晚间,永平帝忽然来到邺妃所居敬邺宫。   这里他并不常来。   二十多年前,西凉兵败,他与邺妃才刚刚成婚不久。   邺妃刚有了第一次身孕,惊闻父亲在边关被赐死,悲痛之下,孩子也没能保住。   自那以后,他与她之间,总隔着一层厚厚的障碍。   她的怨恨,不敢向父皇和自己发泄,却指向了另外一个同样失去了至亲的人。   他不常来敬邺宫,同样也不常去承静宫。   二十多年前,自己无能为力,而二十多年后,他依然无能为力。   邺妃似乎并不惊奇他的到来,跪于宫门前,恭恭敬敬接驾。   “最近朝政繁忙,有一段时日未曾过来探望了,你还好吗?”永平帝道。   “多谢皇上记挂,臣妾一切都好。”邺妃答道。   好与不好,又该去问谁?   但是,回答这句话是永远不会错的。   “皇上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吧?”邺妃望着永平帝道。   永平帝也望着她,想来她应该已经知晓了。   “今日蒙将军与孤王说了一件事。”永平帝便也不再说那些无用苍白的托辞,直说道。   “蒙将军?”邺妃倒显得有些吃惊。   “是啊,蒙将军四子蒙翰振,英武能战,算是年轻一辈中的英杰,与宁阳年纪相当,所以……”永平帝道。   “不行!”邺妃却忽然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永平帝有些尴尬,整了整脸色,又道:“蒙将军为国征战,其子亦为人中豪杰,不会亏了宁阳的。”   “皇上。”邺妃忽然离座,双膝向永平帝跪道,“臣妾一生别无指望,宁阳是我唯一的希望。臣妾只望她嫁得个安稳之家,平淡一生。”   “邺妃、你这是何意?”永平帝道。   “蒙家虽然军功至伟,其子亦是人中英杰,只是将门之后,难免沙场征战……”邺妃说至此处,顿了顿方接着道:“皇上,今日还未见过皇后吗?”   永平帝听了她前面几句,心中已明了。   只是忽然听到后面这句,倒有些不明白了。   “尚未见过。”永平帝道。   “皇后只怕有些要事要与皇上说。”邺妃道。   “既如此,那孤王便去皇后处看望看望。”永平帝道。   说罢便起身走出,往德庄宫而去。   ****************************************************************   “皇上。”懿庄皇后将永平帝迎入宫内,笑道:“皇上大喜了。”   “哦?皇后也已经知道了吗?”永平帝道。   “知道?”皇后怪道,“是萧夫人亲自来跟臣妾说的,臣妾自然知道了。”   “萧夫人?萧丞相府?”永平帝奇道。   “是啊,今日一早,萧夫人便来懿庄宫,说要为三子求娶宁阳呢。”懿庄皇后笑道,“这可不是大喜吗?”   “难怪。”永平帝道。   “难怪?有何事?”懿庄皇后道。   “方才孤王去邺妃宫中,她说皇后有要事与我说。”永平帝道。   略略皱了皱眉,向懿庄皇后道:“这可为难了。”   “皇上有何为难?”懿庄皇后道。   “今日蒙将军亦与孤王说了,要四子与宁阳结亲。”永平帝踌躇道。   “这……”懿庄皇后闻言,亦面现难色,道:“这确是难办。”   低眉默思了一回,忽笑道:“这其实也不难。”   “哦,皇后有何办法?”永平帝道。   “如今蒙萧两家皆求娶公主,宫中正有两位适龄的公主……”懿庄皇后言至此处,笑望着永平帝。   “原来如此。”永平帝亦点头笑道。   稍时又道:“这蒙家萧家皆求的是二公主宁阳,如今三公主却与谁家呢?”   懿庄皇后想了想,向永平帝道:“方才皇上去敬邺宫,邺妃怎么说呢?”   永平帝闻言,想起邺妃所言,向懿庄皇后道:“她不愿将宁阳许予蒙家。”   “皇上、你呢?”懿庄皇后望着永平帝,缓缓问道。   “她若不愿,便不好勉强。”永平帝道。   “皇上既然有了决定,这件事也不难办。”懿庄皇后点了点头道。   “孤王再与蒙将军商议吧。”永平帝道。   说完,歪倒在外间榻上,想已是疲累至极,不一时便沉沉睡去。      ☆、天外泉内胭脂色   夜已深了,宁葭翻腾了许久,终于睡了。   榆儿悄悄出了梨花门。   “终于出来了,等你好久了。”栗原坐于海棠树荫中,向她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榆儿望着他道。   “萧家一大清早就跑来求媳妇儿,蒙匡下午跟皇帝老儿也求了,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栗原走出树荫,向榆儿笑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整天都在哪里鬼混呢?”榆儿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有那个傻公主还睡得着。”栗原道。   “傻公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榆儿道。   “你不知道你出来做什么?”栗原道,“晚上在德庄宫,不知道是谁露了狐狸尾巴了。”   “就你眼尖。”榆儿笑道,“快走吧,别废话了。”   说着已跃上宫墙。   “走得快走得慢都一样,你急什么。”栗原道,亦跟着跃上。   ****************************************************************   不一会儿,二人就出了皇宫。   “迟府在哪儿?”榆儿回头向栗原问道。   “看你跑得这么快,还以为你知道呢。”栗原笑道。   “你这贫嘴的毛病是不是也该改改了?”榆儿道。   “那得看你了。”栗原道,向着榆儿脸上凑了过来。   榆儿绕到他背后,道:“你好麻烦!”   “你赶紧从了我不就不麻烦了。”栗原回身望着她,嘴角扯开邪笑道。   “要知道是你,我爹肯定会把你两只翅膀扯下来烤了。”榆儿道。   “我上次下山的时候,方伯还让我若是见了你,要我好好照顾你呢。”栗原道。   “他是让你照顾我,没让你欺负我。”榆儿道。   “我有欺负你吗?我这就是好好照顾你啊。”栗原道,邪笑着又凑了过来。   榆儿将左手在身前划了一条弧线,一道浅蓝冰壁挡在了面前。   “想欺负我?等你破得了我的雪山晶再说。”榆儿笑道。   “是吗?若我破得了你的雪山晶,你就答应了吗?”栗原笑道。   “到时候再说。”榆儿道。   “一言为定,到时候你想反悔,我也不答应。”栗原道。   说着向左跃出半尺,回头对榆儿道:“走吧。”   榆儿便也跟上。   ****************************************************************   净月城。   天外泉。   一座有二十多年美誉、名流汇集的茶楼。   月如钩。   淡淡月色照着紫檀妆台。   翠绿窗纱随着微风轻轻飘起。   连绵的青砾瓦屋檐上,一个瘦长的黑影正向着这扇窗户掠来,眨眼已跃入窗内。   天外泉的当家,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华服贵妇,正坐于屋中紫檀桌旁灯下翻看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册。   来人跃入窗内,便立于窗前望着她。   她却也不惊慌,缓缓起身,向来人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来人道。   “虽然你未穿尊主为你准备的长衫,但是你的面具却没有改变。”妇人道。   青色面具遮住了他右边的一侧脸。   露出的左脸如琉璃光洁,眉眼深邃、唇鼻流畅。   正是幽绝。   “你知道我会来?”幽绝道。   “听说你正在找寻一位蓝衣姑娘,寻人这样的事,自然交予天外泉最为合适。”妇人道。   “你能寻到吗?”幽绝道。   “或许吧。”妇人道,“不过……”   妇人说至此处,却顿住不语。   “不过什么?”幽绝道。   “即使寻到她,只怕亦无济于事。”妇人道。   “为什么?”幽绝道。   “她所持冰轮只怕非常人能驱使,何况朱厌之力原属火性。”妇人道。   “你也这么说?”幽绝道。   “子卿想必也已与你说过了。”妇人道,“世间道法修习,各有其道,不能勉强。”   “那就让她来驱动。”幽绝道。   “她若非真心助你,恐怕反为障碍。”妇人道。   幽绝闻她此言,却沉默不语。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妇人道。   缓步走至绿纱窗前,拂开窗纱,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雕花木窗。   薄薄的月色便探了进来。   “什么办法?”来人转身望着她道。   “若要一个女人甘心做一件本极不愿做的事,其实也很简单。”妇人道。   “怎么做?”幽绝道。   “有两个办法。”妇人道。   “说吧。”幽绝道。   “第一,对她施恩。”妇人道。   “施恩?”幽绝道。   “小恩自然无此功效,须是生死之恩。”妇人道。   ……   “神龟护佑一方渔民,更于我有大恩,我是绝不会让你伤害它的!”   那日在神龟背上,她确是这么说过。   所以差点死在自己的朱厌之力之下,若不是因为……   “第二个办法就是,”妇人接着道,“得到她的人。”   “得到她的人?什么意思?”幽绝不解道。   妇人回身望向他,露出微微笑容,道:“请在此稍待。”   说着迤逦走至门前,拉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回转,身后跟着一个胭脂长裙、眉眼清丽的十七八岁的女子。   “幽绝大人。”女子进来,向幽绝屈膝行了一礼。   “这是胭脂,第二个办法,会由她教给你。”妇人道。   “幽绝大人,请跟我来。”胭脂向幽绝道,转身走了出去。   幽绝便跟着她进了隔壁的房间。   屋内只剩下妇人自己,她仍坐回桌旁,拿起方才那卷书册继续翻看。   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隔壁的门骤然打开,幽绝匆匆跑了出来。   妇人似乎并不吃惊。   望着门口站着的半边左脸涨红、衣衫散乱的幽绝,并未言语。   “找到她之后在你窗前挂上浅蓝轻纱。”幽绝双眼瞪着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扔向她。   “你决定了吗?”妇人接过画轴,望着他轻声道,脸上没任何表情。   “第一种。”幽绝甩下这句话,已跃出屋去。   “玉溯大人,对不起,胭脂没能完成任务。”胭脂已跪在屋中。   “尊主所忧并非无理。”玉溯微微皱眉道。   走至窗前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幽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胭脂。”玉溯道。   “在。”胭脂回道。   “去找这个人。”玉溯将画轴递给胭脂。   “是。”胭脂接过画轴应道。   胭脂立起身来,向玉溯道:“玉溯大人为何不用更直接的办法?”   “这是尊主的意思。”玉溯道。   ****************************************************************   迟凛正睡着,忽觉胸中憋闷,呼吸难畅。   忙睁眼看时,见一个人影就在自己床前,自己鼻子被那人一手捏住,心中大惊,右手一掌推出。   那人却向后跃出,笑道:“醒了。”   这声音……   迟凛翻身下床,道:“你又来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旁边还有一人答道。   声音浑厚,带着些戏谑。   错不了,就是那夜的那个妖物。   “你们来做什么?”迟凛厉声问道。   “哎哟,火气还不小呢。”榆儿笑道。   “一会儿他的火气只怕会更大。”栗原亦笑道。   忽闻‘仓啷’一声,迟凛已将床侧悬着的寒剑拔出,迅速刺向栗原。   “又来了。”栗原微微侧身躲过,叹道。   “他一个你已经打不过了,今儿又加了我,你可有胜算吗?”榆儿坐至桌边,手撑着半边脑袋,望着迟凛笑道。   迟凛自知不是对手,也摸不清这两个妖物的底细,便暂收了剑,沉声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今日辅国大将军升了骠骑大将军,你知道吗?”栗原道。   “自然知道。”迟凛道。   “那骠骑大将军向皇帝求娶二公主,你知道吗?”栗原道。   “大概知道。”迟凛淡淡道。   “你还真知道啊。”栗原道。   迟凛并不搭言。   “那萧丞相府夫人也去求了皇后,要娶二公主,这个你也知道?”栗原道。   “什么?”迟凛闻他此言,真是大吃一惊!   “哦,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栗原耸了耸肩道。   “怎么回事?”迟凛沉声道。   “皇家有佳人,人家有儿郎,正好般配。”栗原道。   迟凛皱眉思想一回,道声:“糟了!”   “恩,确实挺糟。”栗原道。   “三公主呢?她知道了吗?”迟凛转向榆儿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明日就难说了。”榆儿站起身来,走到栗原身侧站住,望着迟凛道。   “多谢相告。”迟凛向二人拱手道,绕过二人,打开房门,急步走了出去。   “他走了。”栗原向榆儿道。   “恩,我们也该走了。”榆儿道。   二人亦出了迟凛房间,跃上屋檐,向外掠出。   榆儿出了迟府,仍往皇宫方向掠去。   “怎么?还要回皇宫?”栗原追上她道。   “是啊。”榆儿道,“你不愿意回,自己找地方玩去就是了。”   “虽说是她救了你,不过这事儿自有皇帝老儿做主,你白操心有什么用。”栗原在后道,“这京城好玩儿的地方多着呢,不如跟我一起吧。”   “事在人为,三公主那个性子,让她嫁头猪她都嫁。”榆儿道。   “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又不是她娘。”栗原道,“就是她的亲娘承妃,还让她嫁萧家呢。”   “是啊,摊上这样一个娘,难怪三公主是这幅样子了。”榆儿叹道。   两人说着,已来到皇宫墙外。   榆儿率先跃上墙头。   栗原也便跟上。   “你爱去哪里都可以,干嘛老跟着我。”榆儿道。   “我不跟着你,万一你撞到老道手里,我岂不是没娘子了。”栗原道。   “我就是不撞到天玄手里,也不是你娘子。”榆儿道。   “这你说的可不算。”栗原笑道,一手揽住榆儿腰,抱着她飞过两个屋檐,才将她放下来。   榆儿双眼瞪着她,也不说话。   “这次很乖嘛。”栗原邪邪笑道,向她脸上凑了过去。   忽觉浑身冰冷僵硬,再看时,一层浅蓝薄冰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呼吸倒还无碍。   “你就乖乖在这儿呆着吧。”榆儿哼道,一个纵步,跃了出去。   “喂!先帮我把冰解开!”栗原压着声音叫道。   榆儿头也不回,已去远了。   “女人狠,妖女更狠!”栗原摇摇头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0章 弦月西楼   ☆、夜半呈情禀双亲   且说迟凛出了房门,急急奔到父亲房前,重重叩门。   “谁啊?”是迟无为的声音。   迟无为,字久治,官拜定南将军。   “爹,是我!”迟凛应道,“孩儿有急事儿,您快开门!”   迟凛一向稳重,半夜里敲门,只怕是有大事。   迟无为不敢贪睡,忙起身开门。   见门打开,迟凛忙跨进门中。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迟夫人亦被吵醒,穿了衣服起身来。   “爹、娘,”迟凛向二老拱手道,“今日事出紧急,请恕儿惊扰之罪。”   “无妨,有什么急事?快说。”迟无为道。   “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望爹、娘成全。”迟凛道。   “且说来听听。”迟无为道。   “是啊,凛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迟夫人道。   “孩儿想娶三公主为妻,请爹爹去向皇上提亲。”迟凛也不绕弯子,直言道。   迟无为听了,沉吟不语。   迟夫人倒先言道:“这是好事儿啊,若能成得,于迟家亦是件荣耀。”   “凛儿,求娶公主,以迟家多年对朝廷效忠之功,并非不能。”迟无为缓缓道,“不过,亦不急在这一时。”   只为此事,何至于急成这样,只怕另有缘由,迟无为便不应承。   “爹!”迟凛道,“不能再等了!”   “嫁娶乃是大事。近日朝中事务繁多,且过一阵再说吧。”迟无为缓缓说道,回身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爹,若再等下去,宁葭就要嫁入别家了!”迟凛急道。   “凛儿,你这是……”迟夫人惊道,“你怎么能直呼三公主名讳!”   “她虽是公主,也会是我迟凛的妻子。”迟凛道。   “你便是真心想娶他,皇上还不知是何想法,总得慢慢筹划才好。”迟无为淡然道。   “昨日蒙将军与萧丞相府已同向皇上求了亲,要娶二公主,不能再等了!”迟凛道。   “蒙将军和萧丞相府?这……”迟夫人闻言,踌躇不语。   迟无为听了这些,已明了于心。   “凛儿,”迟无为走至迟凛面前,望着他缓缓道:“你该知道皇上的决定。”   “如今圣旨尚未下,我迟家也能争上一争!”迟凛道。   “跟谁争?蒙将军?萧丞相?”迟无为望着他道,“还是,皇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跟宁葭已有了约定,绝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迟凛道。   “凛儿、三公主她也知道吗?”迟夫人问道。   “是。”迟凛道。   忽然双膝跪于地上,向迟无为拜倒。   “爹,如今尚有一线希望,孩儿只求爹成全!”迟凛伏于地上,向迟无为道。   “凛儿,并非爹不愿。若能娶得公主,于我迟家亦是莫大的荣耀。”迟无为摇头叹道,“但是,如今蒙家、萧家皆是朝中重臣,尤其是蒙家,连皇上也要倚重于他,与他结下仇怨,让我迟家以后如何在朝廷立足?”   “是啊,凛儿。”迟夫人在旁亦道,“你就听你爹一劝吧。”   “娘……”迟凛叫得这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起来吧。”迟夫人伸手将迟凛拉起,拍了拍他衣衫上沾的尘土,柔声道:“都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   “回去吧,我跟你娘也要歇着了。”迟无为道。   迟凛只好出了房门,回至自己屋内。   榆儿和栗原早已走了。   明日若宁葭得了消息,不知会是什么样。   心中辗转,却无有良计,只坐于桌前发呆。   ****************************************************************   晨曦初现,栗原身上的冰薄了不少。   终于震碎了冰层,得了自由。   屋檐下走过两个内侍。   忽觉脖子一凉,伸手摸出一块碎冰,奇道:“这炎夏之日,怎么会有冰?”   另一人指着地上道:“奇怪,这地上也有好些碎冰。   ”   “这可真是奇了。”   两人一并称奇。   栗原早已走了。   ****************************************************************   “皇上、皇上。”   永平帝睁开眼来,懿庄皇后坐于床侧,向他微笑道:“该上朝了。”   “什么时辰了?”永平帝道。   “丑时三刻了。”懿庄皇后道。   永平帝便起身来。   宫女们打了热水来,常福已进来伺候。   穿戴已毕,与皇后告辞。   “皇上今日可与蒙将军说吗?”懿庄皇后问道。   “蒙将军远征辛苦,孤王让他今日在家中歇息,不必上朝了。”永平帝道。   “也好。”懿庄皇后道。   “常福,起驾。”永平帝道。   御辇已备好,永平帝便上辇离去。   朝堂之上,礼部侍郎左运紧急奏报,宣州辖下丰梁城一个村庄——兰沃村突发疫情。   一月之内,已上百人发病,死亡十数人。   “地方医士如何?”永平帝道。   “已委派医士前往,但疫病甚为棘手,还未研制出有效的药方。”左运奏道。   “立刻令御医馆傅立义、关辙前往宣州,务必尽快控制住疫情。”永平帝道。   “遵旨。”左运应道。   “传令净月城及宣州各大药行,所有药草丹丸,皆须先以疫地为要,绝不可延误。”永平帝道。   “遵旨。”左运应道。   “各位爱卿还有何良策?”永平帝向下问道。   “启禀皇上,”归德中郎段远之上前奏道,“臣愿领监押药草之职。”   “好。”永平帝道。   疫情紧急,不容延误,当日两位御医便出发前往宣州。   二皇子熙昌亦欲随行而去。   “二皇子,有下官与关医士,请放心吧。”傅立义为难道。   熙昌向来以他为师,修习医药之事。   “平日多赖傅师父细心教导,熙昌也想略尽绵薄之力。”熙昌道。   傅立义沉吟一回,道:“此事还需禀明皇上、皇后并承妃娘娘。”   承妃为熙昌生母。   “疫情紧急,刻不容缓。”熙昌道。   “这……”傅立义顿道,“若无皇上恩准,皇子不得擅自出宫。”   “我有父皇御赐的追月腰牌,可随时出宫。”熙昌道。   傅立义拈着颌下长须,踌躇不定。   其他人亦不敢妄言。   熙昌却已收拾好药箱,先行上了行车。   傅立义无奈,只好上车。   其他人等亦各自登程。   **********************************************************************   敬邺宫。   “娘、娘……”宁阳大声叫着,急匆匆进了宫门。   邺妃还在梳妆,听了她的声音,缓缓道:“怎么了?一大清早,嚷嚷什么?”   “娘,昨日父皇来过了?”宁阳走得急,还有些喘息。   永平帝很少踏足敬邺宫,昨夜突然到来,一定不是小事。   宁阳一早得了这个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来过了。”邺妃起身来,对着镜子照了照两边鬓花,淡淡道。   “父皇过来是为什么事?”宁阳道,还喘着。   邺妃走至乌木桌前,坐了下来。   宫女红菱忙上来斟了一杯茶。   邺妃端起青瓷杯子微微喝了一口。   “娘,到底什么事?”宁阳忙又赶至桌前,急道。   “宁阳,”邺妃缓缓道,“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你懂吗?”   “我懂。”宁阳点头道。   “来,坐下。”邺妃向宁阳道。   宁阳便亦在桌前坐了下来。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个好人家,过一世安稳的生活,你懂吗?”邺妃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我懂啊。”宁阳又点头道,“哎呀,娘,你到底想说什么?昨天父皇又说了什么?”   蒙翰振已暗里给她递过消息,说这几日会向父皇提亲。   昨日父皇特特来敬邺宫,只怕就是为此事。   娘却一直不说,只跟自己说这些话做什么?   “昨日萧丞相府夫人来为其三子提亲,你很快就要出嫁了。”邺妃道。   她说的很慢,眼睛却直盯着宁阳。   “什么?!萧丞相家?”宁阳“霍”地立起身来,惊道:“怎么会是萧家?”   “萧家三子温文尔雅,又是相府门第,正好般配。”邺妃道,声音很静。   “他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闷葫芦一个!”宁阳大声道,“打小我就烦他了!想我嫁给他,妄想!”   “宁阳!”邺妃忽然立起身,厉声喝道,“萧家已经开了口,你父皇也已经同意了,你很快就会是萧家的媳妇,谁许你说这样的话!”   “我才不嫁那个窝囊废!”宁阳吼道。   话音刚落,脸上已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婚姻自有你父皇做主,你愿不愿意都得嫁!”邺妃竖着眉毛,声音又高了一层。   “好,你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打我!”宁阳也竖起眉来吼道,“但是我绝不会嫁给什么萧家!”   “你不嫁萧家,难道想嫁给那个家伙等着守寡吗?”邺妃也吼了起来。   “那个家伙?娘、知道?”宁阳倒有些吃惊。   “上月初四,你去了哪里?”邺妃盯着宁阳质问道。   “我、我……”宁阳没说下去,忽然回身望着繁花、玉锦道:“怎么回事?”   玉锦跪倒在地,哭道:“二公主,对不起。”   “好啊,是你!”宁阳当即竖起眉来,一巴掌劈向玉锦。   她正是气盛,这一掌直打得玉锦滚到地上,左边脸上立时便红透了。   一掌打完,回身对邺妃扬眉道:“我就是喜欢他,我要嫁的是蒙家!”   “谁教你这么没规没距,一个堂堂公主,学个野丫头跟别人私会!还敢这么样对你娘大呼小叫!”邺妃厉声喝道。   “谁教的,还有谁教我!你是我娘啊!”宁阳大声道。   “好,今日为娘就好好教教你。”邺妃盛气满面,大声叫道:“红菱,给我取鞭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1章 弦月西楼   ☆、真心人输予假意谋   这母女二人常有冲突争执之事,不过,像今日这样大动干戈的却并不常见。   左右宫女也不敢上来劝,红菱取了鞭子,双手递给邺妃。   “跪下!”邺妃向宁阳喝道。   “我偏不跪!”宁阳道。   “红菱、红香,给我按住她!”邺妃向两个宫女厉声吩咐道。   红菱、红香走上前来,却不敢伸手。   “没用的东西,怕什么?有我呢!”邺妃向两人喝道。   红菱、红香只好上前将宁阳按住。   宁阳兀自不肯跪。   邺妃走到她身后,在她脚弯上踹了一脚,她这才跪倒,抬起脸来狠狠瞪着邺妃。   邺妃扬起鞭子,在她身上连抽了五鞭。   她每一鞭都非常用力,似乎打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女,而是自己二十多年来都难以驱散的怨恨。   宁阳却哼也不哼地直瞪着她。   这倔强的目光却让邺妃看到一个悲惨的命运,扬起手来,又一鞭狠狠抽向宁阳。   宁阳忽然伸出手来,死死抓住了落下的鞭子,站了起来。   “你也不用打我,我求你也没用,我找父皇去!”宁阳撇开手中鞭子,转身出了敬邺宫。   “二公主,你身上的伤……”繁花跟在后面道。   “怕什么?给父皇看了正好。”宁阳道。   ****************************************************************   早朝方散。   永平帝刚刚离了大殿回到偏殿,就见宁阳领着几个宫女急急走来。   走得近些,细看她脸上有些伤痕。   “父皇!”宁阳未至近前,已开口叫道。   待走到跟前,也不行礼,向永平帝道:“我不要嫁什么萧家!”   永平帝也素知她母女二人脾性,此时听了宁阳这话,知道是她二人已冲突在先了。   “宁阳,又跟你娘吵架了?”永平帝皱眉道。   “父皇,我不要嫁萧家!”宁阳也不答话,只向永平帝道。   “这件事,还需商议。”永平帝道。   “不需要商议,那个萧恒期想都别想!”宁阳挑着眉道。   “宁阳,你跟我进来。”永平帝道。   说着踏脚进了偏殿,回头向常福道:“你们都在门外,不许其他人进来。”   “是。”常福应道。   永平帝领着宁阳进了殿中,回身关了殿门。   “宁阳,萧丞相家三公子,虽然性格温和些,但是文才武略也很出众,你这样脾性,正好相补,定能夫妇和顺。”永平帝向宁阳和声道。   “他哪儿是温和,他就是窝囊,我才不要嫁这样的人!”宁阳道。   “你娘也是为你着想,才让父皇我推掉蒙家,都是为你好啊。”永平帝叹道。   “什么?!”宁阳初闻此言,忙又问道:“父皇,你说娘推掉了蒙家?!”   “是啊,昨夜孤王去敬邺宫,跟你娘说起蒙家提亲之事,她不愿你……”   永平帝话尚未完,宁阳已抢道:“父皇昨夜去敬邺宫,是说蒙家提亲的事?”   “是,不过……”永平帝道。   “这么说,蒙家也来提亲了?”宁阳喜道。   “昨日午后蒙将军与孤王说起过这件事。”永平帝道。   “好!父皇,我就嫁蒙家!”宁阳眉开眼笑地道。   “这……”永平帝望着她的模样,倒有些疑惑了。   这母女俩,怎么一个抵死不愿,一个一听了要嫁蒙家就一反方才的一脸不痛快反而兴高采烈的。   “宁阳,你跟蒙家四子……”永平帝望着宁阳沉声道。   “是啊,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宁阳朗声道。   “你、你怎么……”永平帝有些怒道,“你可是公主!”   “他也是将军之家,我们自小就一块儿玩,我就是喜欢他,有什么要紧?”宁阳道。   “你、真是太胡来了!”永平帝愠怒未消。   “父皇。”宁阳忽然双膝跪地,与永平帝叩了个头,扬起脸来笑道,“我就嫁蒙家!”   她这一俯身,永平帝却看见了她身上交错的鞭痕,还透着新鲜的血迹。   “宁阳,你这伤!”永平帝惊道,“你娘下手怎么这么狠……”   “父皇,我知道娘想让我嫁萧家,怕我守寡。”宁阳道,“但是,我就要嫁蒙家,父皇也不会让我守寡的。”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还须跟萧蒙两家商议。”永平帝道。   “父皇答应了我,我才回去。”宁阳仰着脸望着永平帝道。   “宁阳,你先回去,你的话父皇会记得的。”永平帝道。   “好。”宁阳立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回去,父皇别忘了我的话就好。”   说完果然开了门,领了繁花、玉锦等回了旭阳宫。   ****************************************************************   宁阳方离去,御医馆来人奏报,二皇子已随两位医士前往宣州疫地。   永平帝吃了一惊,但此时,却不能派人去追。   沉吟一回,只道:“熙昌志在医药,去疾安病乃医药本分,就让他去吧。”   ****************************************************************   清早,蒙将军府来了一位访客。   “长风,你怎么来了?”蒙翰振迎出道。   蒙翰振,字广宇,比迟凛长两岁。   “蒙四兄,”迟凛与他拱手见礼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昨日园中新进了一些荷花,不如一起去看看。”蒙翰振道。   “好。”迟凛道。   “请。”蒙翰振在前,迟凛在后,两人同入后园。   一位十七八岁的藕衫女子自另一廊下远远见了他二人,也不招呼,自拐入另一月形拱门。   蒙府花园虽不如御花园那般大,但亦颇有规模。   一片碧绿的湖水上新植的荷花尚未见花蕾,圆润翠绿的荷叶连绵开来,亦别有韵致。   两人立于沁香亭中,正好将满湖翠绿收入眼底。   “长风,你看这新荷如何?”蒙翰振眺望着湖面微笑道。   “蒙四兄,萧家亦向皇后求娶二公主了,你知道吗?”迟凛皱眉望着他。   “听说了。”蒙翰振道。   “那你还不快想想办法。”迟凛道。   “二公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蒙翰振侧头望着迟凛笑道。   “那皇上的意思呢?”迟凛道。   “我已经跟爹提起过跟二公主的事,他会看着办的。”蒙翰振道。   “万一皇上执意不顾二公主的意思呢?”迟凛道。   “长风,该担心的人,恐怕不是我。”蒙翰振望着迟凛,眼含深意,微笑道,“二公主什么时候输给三公主过?”   迟凛低头望着湖面随风泛起的微微涟漪,忧思不语。   “你可有好法子吗?”蒙翰振道。   “没有。”迟凛道。   “萧丞相家既然开了口,断无收回之理,皇上亦不会不顾萧家之请。”蒙翰振道,“如今宫中只有两位适龄公主,何况按长幼之序,亦该当是二公主与三公主。”   “我知道。”迟凛仍凝望着湖面缓声道。   “这确是难办,需好好筹谋一番。”蒙翰振道。   “我再去与爹商议此事,先告辞。”迟凛向蒙翰振拱手作别。   蒙翰振相送至府门前,两相别过。   迟凛骑马自去,蒙翰振回至自己房间。   却有一人等在自己房中。   藕色衣衫,长长瘦瘦的脸颊,尖尖下巴。   “五妹怎么来了?”蒙翰振见了她,笑问道。   此女正是蒙家五女,名唤蒙婷玉。   “他走了?”看他进屋,蒙婷玉问道。   “他哪儿还坐得住。”蒙翰振笑道,亦在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喝了。   “他自然是着急,不过,四哥你就这么笃定,万一二公主真嫁了萧家,你怎么办?”蒙婷玉道。   “二公主嫁了萧家,不是还有三公主吗?”蒙翰振道。   “三公主可看不上你。”蒙婷玉道。   “她怎么想有什么要紧?反正蒙翰振娶的是公主,做的是驸马爷。”蒙翰振端起手中茶杯,抿了一口。   “你就不怕二公主闹?”蒙婷玉道。   “她要嫁了萧家,闹的就是萧家,我怕什么?”蒙翰振笑道。   “这个二公主,脾气可真够大的,她要真嫁了我们蒙家,我得赶紧嫁出去,免得受她的气。”蒙婷玉亦笑道。   蒙翰振闻言大笑起来,道:“她在别处脾气再大,到了我面前,还不是乖乖的,五妹尽管放心就是。”   “四哥,你可真厉害,她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蒙婷玉道。   “女人嘛,都一样。”蒙翰振笑道。   “当日安国夫人有意将二公主说与迟家,我们蒙家抢在前面,会不会有些不妥?”蒙婷玉提醒道。   “爹已去过皇叔府中了,”蒙翰振道,“放心吧。”   “爹对你的事,比我的事上心多了。”蒙婷玉略有些不悦道。   “怎么会?等迎娶公主的事过去,爹一定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蒙翰振笑道。   “我才不稀罕。”蒙婷玉说着便起身来,出门去了。   蒙翰振望着她背影笑了笑。   ****************************************************************   此时,宁葭才刚刚起来。   今日睡得晚了些。   芳绮、芳容打了水进来,净了手脸。   芳容收拾布巾、水出去,芳绮与宁葭梳妆。   芳绮连着掉了两次簪花,宁葭有些奇怪。   “芳绮,你不舒服吗?”宁葭望着镜中道。   “没有。”芳绮轻声答道。   “若不舒服,就去歇着,让芳容来就好了。”宁葭向镜中的她微笑道。   “我没事。”芳绮道。   顿了一回,迟疑道:“三公主,迟校尉今日午后会进宫吧。”   “应该会吧,今日校场有练习。”宁葭道。   “今日便想法见个面,好不好?”芳绮道。   那日与迟凛见面之事,宁葭并未说予她。   “不用了,他要来时,自会来的。”宁葭轻声道,脸色微红。   芳绮手上并未曾停,神思却有些恍惚。   “疼!”宁葭叫道。   芳绮忙跪道:“奴婢失手了,三公主恕罪。”   “没事,你起来吧。”宁葭道,望了她一回,笑道:“不过,你今日是怎么了,有点怪怪的。”   “今日奴婢听说了、一件事。”芳绮起身来,望着宁葭,欲言又止。   “什么事?”宁葭望着她微笑道。   “昨日蒙将军他……”芳绮又顿住不语。   “蒙将军?他……”宁葭道,“跟父皇提亲了,是吗?”   “三公主、怎么知道?”芳绮忽被她说中,倒有些吃惊。   “我、我猜的……”宁葭道。   与迟凛见面的事,倒也无须瞒着芳绮,不过,她终究说不出口。   “三公主,萧丞相家和蒙将军家皆来提亲,只怕有些不妥。”芳绮犹疑道。   “他们是给二姐提亲,有何不妥?”宁葭微笑道。   榆儿在旁听了,心中暗叹道:“难怪栗原说她傻。”   “两家都要提亲,可是二公主只有一个……”芳绮缓声道。   “是啊,是有点麻烦。”宁葭道。   迟凛说过,二姐是对蒙家四子有意,不知道是否会如意。   “不过,不管二公主许了谁家,皇上他、总不会让另一家落空……”芳绮缓缓说来,终于将这话说出了口。   宁葭听了她这些话,猛然醒觉过来,脸霎时白了。   “三公主!”芳绮看她脸色煞白,也吓得不轻,忙道:“三公主,你、你先别慌,今日午后迟校尉进宫来,我们想办法见上一面,先看看他的主意,总会有办法的。”   宁葭眼中却已蓄了泪,还未开口,已经滑落下来。   “三公主,别哭。”芳绮忙掏出绢巾来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等跟迟校尉见了面,让他拿个主意。”   宁葭哭着点点头。   “不知道那个迟凛想到办法没有。”榆儿趴在软榻上暗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2章 弦月西楼   ☆、屏风万线绕伤魂   且说迟凛自蒙府匆匆赶回家中,再将此事与迟无为争说,然而迟无为并不应承。   “凛儿,迟家有今日,皆是沙场上血汗之功,怎可为你一己私情化为乌有,更甚者也许还会埋下祸根!为父断不许你胡来!”迟无为厉声道。   事关重大,言辞激烈,毫无余地。   迟凛几番恳求,终是无果,只好再谋他策。   ****************************************************************   午时过后,宁葭便站在苑中海棠树下,拈了一朵飘落的粉色海棠花在手呆看。   芳容则出了大红宫门,偷偷前去校场。   榆儿自后撞入她身,笑道:“怎么不带上我?”   “你这只死狐狸!还不快出来!”芳容急道。   “你叫我出来我就出来?”榆儿笑道。   “死狐狸!死狐狸!等你晚上睡着了,我非把你毛烧了不可!”芳容恨恨地低声道。   “哈哈,好啊,等着你呢。”榆儿闻言大笑道,“快走吧,别误了你们公主的大事。”   虽说是校场,但其实只是在宫内设置了一个皇子与文武官员之子弟切磋探讨之地。   宫外自有集兵、检阅、较量的大校场。   宫内校场每月总有七八次这样的聚会。   芳容与榆儿至时,果然迟凛已在场内。   但她一介宫女,无法进入场内,只能在外张望。   而迟凛却凝神拉弓,并未看见她。   一箭飞出,却飞得没了影子。   “迟校尉今日状态似乎不佳,身体可有不适吗?”太子熙肃微微笑道。   “见笑了。”迟凛放下手中弓箭,立于一旁看其他人拉弓射箭。   “不如与我对剑如何?”熙肃道。   说着已取了一把剑在手,另抽了一把剑,将剑柄递与迟凛。   迟凛接过剑,道声:“得罪。”   熙肃先划开剑势,刺将过来。   迟凛将剑迎上。   熙肃与他剑术上不分伯仲,每次比剑,总能尽意。   今日却屡屡得手。   几个回合下来,熙肃便收了剑。   “怎么不比了?”迟凛道。   “今日的你,不是我的对手。”熙肃道,望着迟凛,意味深长。   忽闻旁边响起一阵喝彩,蒙翰振三箭皆中靶心。   “我有些乏了,迟校尉可愿陪我去走走吗?”熙肃道。   “这……”迟凛却迟疑道。   “海棠花期快过了,若不看,只怕要错过了。”熙肃望着他,微微笑道。   迟凛闻得此言,愣愣望着他。   熙肃却已提步走出。   迟凛忙跟在他身后。   出得校场,却见芳容在外探头探脑。   “芳容。”熙肃叫道。   芳容见熙肃出来,本待避开。   可是瞥见迟凛随在太子身后,反而迎上来向太子请安行礼。   “不在蒹葭宫好好侍奉,却到这里来做什么?”熙肃问道。   “回太子殿下,三公主这几日神思倦怠,不思饮食,所以差奴婢来向太子殿下讨几粒上次的畅心丹。”芳容回道,却拿眼瞟着迟凛。   “你且回去吧,待我回丹烨宫取了,给她送去就是。”熙肃笑着答道。   “是。”芳容行了礼,起身回转。   ****************************************************************   熙肃领着迟凛,先回丹烨宫取了畅心丹,果然向蒹葭宫而来。   方进得大红宫门,迟凛已看见海棠树下一个单薄的身影。   自那夜宫外相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不过才短短几日,天似乎已变了颜色。   走得近些,看她脸上泪痕犹未干,不知已哭了几次,不由得心中疼痛。   芳绮、芳容见太子并迟凛进来,忙上前行礼,其他宫女亦跪于地上。   “都去吧。”熙肃道。   宁葭闻得声响,侧头瞥见他二人,眼睛在迟凛脸上看了一回,方走过来与熙肃见礼。   “宁葭,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为兄给你带了几粒畅心丹来。”熙肃自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向宁葭道。   “多谢大哥。”宁葭接过,交予芳绮。   “三公主。”迟凛上前与宁葭见礼。   宁葭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外面暑热袭人,你既身体不适,不如到屋里避避吧。”熙肃向宁葭道。   宁葭点点头。   “苑中这海棠开得正好,为兄在此赏看一回,把你的好茶给我上一点吧。”熙肃向宁葭笑道,在苑中树荫下石桌旁坐了。   芳容忙取了茶出来,与熙肃斟了一杯。   “大哥随意便是。”宁葭道。   迟凛立于一旁,却未坐。   熙肃看了一回,向迟凛道:“迟校尉,这苑中海棠自然开得好,不过这蒹葭宫还有一件宝贝,比它更胜十倍,你可知道吗?”   “迟凛不知,还望赐教。”迟凛答道。   “这蒹葭宫中有一面海棠屏风,乃去年夏日三公主亲手所绣,历时三月,朵朵如生,不可错过了。”熙肃道。   “也曾见过,果然绣得极好,只是未曾细看过。”迟凛闻言接道。   “今日得闲,不如去看一回吧。”熙肃笑道。   “太子殿下先请。”迟凛道。   “我早已看过,就在此看这新开之花吧。”熙肃道。   “三公主,不知可否叨扰?”迟凛向宁葭道。   宁葭望了望他,只轻声道:“请。”   先提步进了梨花门。   迟凛也随后进了屋内。   芳绮亦进屋伺候。   芳容则熙肃身侧等候吩咐。   宁葭领着迟凛,往里走去,来至海棠屏风前。   芳绮则在梨花门边等候。   屏风上浅粉的海棠花或满满绽开、或欲开未开,或明枝展笑、或叶下微隐,枝叶花朵无不尽其繁妙。   针针线线,无不用心。   宁葭望着这一屏海棠,有些恍然。   “宁葭。”迟凛走至宁葭身侧,轻声唤她。   宁葭闻得呼唤,回身望着他,想向他微笑,却只滑落了两行泪珠。   迟凛伸出手来,替她拭去脸上泪珠,笑道:“又哭了,还是老样子。”   心中却也酸楚难言。   “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迟凛柔声安慰道。   宁葭望着他,眼泪竟止不住,滴滴滚落下来。   “信我……”迟凛哑声道,低叹一声,将她紧紧拥住。   稍时迟凛放开她,自袖中取出一把银白匕首,刀鞘上镶着一颗翠色剔透的玉珠。   “拿着它。”迟凛递给宁葭道。   宁葭便接过来,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迟凛俯在她耳边悄声道:“是我问天玄道长求的。”   “啊?”宁葭吃了一惊道,“那这……”   迟凛按了按她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承妃娘娘到。”忽闻外面报到。   迟凛忙放开宁葭的手。   “这个承妃娘娘可真会挑时候。”   软榻之下,栗原向榆儿抱怨道。   “好歹总算见上一面了,唉。”榆儿道。   ****************************************************************   “承妃娘娘。”熙肃起身与承妃见礼。   “太子免礼。”承妃道,自顾往里走。   屋内芳绮忙跪倒,口中大声称道:“承妃娘娘。”   “你们在外面等就是了。”承妃回身向粉荷、绿缕等吩咐道。   “是。”粉荷、绿缕应道。   宁葭并迟凛方才走至屋中,承妃已跨进梨花门。   见迟凛在旁,宁葭面上犹带泪痕,皱了皱眉。   “娘。”宁葭向承妃屈膝行礼。   “见过承妃娘娘。”迟凛则跪拜行礼。   “都免礼吧。”承妃道。   望了望宁葭,向迟凛道:“我有话与三公主说,迟校尉告退吧。”   “是。”迟凛行了礼,退出梨花门外。   “宁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承妃沉声道。   “娘……”宁葭低头不语。   “你一个堂堂浣月国公主,怎可于下将私会!这要是传出去,叫我们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承妃脸色阴沉地道。   宁葭低着头,一语不发。   承妃见她如此,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将她手拉过,换了柔声道:“宁葭,如今蒙萧二家皆求娶公主,你与他断无缘分,不要再作此想了。”   “娘……”宁葭叫得一声,又已是珠泪涟涟。   “别哭了。”承妃道,取出绢巾来,替她擦去泪痕,又道:“你们不过自小一块儿玩耍,比别人熟惯罢了,等你成了亲,自会忘了的。”   “娘,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宁葭哽咽道。   “蒙家驰骋沙场,保浣月国平安;萧家辅持内政,安浣月百姓,皆是朝中重臣。”承妃道,“宁葭,你也要为你父皇想想啊……”   ****************************************************************   熙肃与迟凛出了蒹葭宫,迟凛低头走着。   “可有良策吗?”熙肃向迟凛道。   迟凛皱着眉头,未曾答言。   “也许,你们真是没有这个缘分……”熙肃叹道。   “太子殿下!”迟凛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熙肃道。   熙肃亦停步望着他。   “可否让我见见皇上?”迟凛道。   “见父皇?”熙肃吃了一惊道,“以你目前的封位,尚不能面见父皇。”   “迟凛知道。”迟凛向熙肃拱手道,“望太子殿下成全。”   “这……”熙肃沉吟道,“恐怕不太好办。”   “太子殿下一向疼爱三公主,请太子殿下务必让迟凛见皇上一面!”迟凛望着太子,目光灼灼。   “你、让我想想。”熙肃道。      ☆、争有情无论生死   二更过后,永平帝还在崇清殿秉烛批阅奏折。   迟越战事连败两战,死伤三千,折损两员副尉。   需得再补充兵力,调遣将领。   如今御风国战事告捷,收兵回转,倒可以补上这次空缺。   只是迟越战事拖延已久,如何才能结束这场争战,却苦无良计。   永平帝坐于蟠龙椅上,提笔沉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父皇。”   抬头看时,太子熙肃跪于地上。   “这么晚了,何事?”永平帝道。   “父皇,听说蒙将军与萧丞相府皆向父皇提亲了,不知可否是真?”熙肃道。   “没错。”永平帝点点头道,“起来吧。”   “儿臣不敢起来。”熙肃道。   “怎么?”永平帝奇道。   “父皇关爱百姓,也疼爱儿女,不知蒙萧二家提亲之事,妹妹可知道吗?”   “宁阳已经知道了。”永平帝道。   “二妹一人,难许两家,剩下一家,不知该当如何?”熙肃道。   “三公主亦适龄待嫁,两家皆为良配。”永平帝道。   “三妹可知道这件事了吗?”熙肃道。   “孤王还未及去承静宫。”永平帝道。   “今日倒有一个人,欲见父皇一面,请父皇恩准。”熙肃道。   “哦?”永平帝道,“明日早朝时再说吧。”   “此人尚未能早朝议事,是以今夜求见。”熙肃道。   那边已上来一人,跪在熙肃身后,向永平帝行叩拜大礼。   “末将迟凛参见皇上。”迟凛道。   “迟校尉?”永平帝倒有些吃惊道。   “正是,迟凛有一事请求皇上,是以惊扰圣驾,还请恕罪。”迟凛道。   “未经召见擅自面圣,此为大罪,你可知吗?”永平帝肃声道。   “迟凛深知。只是今日之事紧急,迟凛冒死求见,望皇上听迟凛一言,迟凛死而无憾。”迟凛道。   “好,那就说来听听,究竟是为何事这般莽撞?”永平帝道。   “谢皇上。”迟凛抬起头,望着永平帝道,“迟凛想向皇上求娶三公主。”   “什么?”永平帝闻言惊道。   “迟凛自小与三公主一处玩耍,脾气秉性皆深知,若得三公主为妻,迟凛定会视如珍宝,生死待之。”迟凛道。   “原来如此……”永平帝怔了片刻,叹道。   立起身来,向迟凛走近,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皇上?”迟凛不知他究竟何意,疑惑地望着他。   熙肃亦立起身来,望着永平帝。   “迟凛啊,孤王也很希望你能做我皇家的驸马,不过,如今的情形,你该都知道了。”永平帝道。   “皇上,迟凛是真心待三公主,万请成全迟凛一片诚心。”迟凛闻言,又跪倒在地,叩头道。   “你今夜至此,孤王已知你真心,但是,蒙萧二家已言在先,孤王总不能不顾。”永平帝拍了拍迟凛肩膀道,“回去吧。”   “皇上……”迟凛还待再言。   永平帝已向殿外走去。   “起来吧。”熙肃上前扶起迟凛。   “为什么会这样?”迟凛痛声问道。   熙肃却未曾回答。   ****************************************************************   次日。   邺妃来到旭阳宫时,宁阳正趴在榻上。   “宁阳。”邺妃坐于榻侧,向宁阳道。   宁阳却拧过脸去,并不搭言。   “还疼吗?”邺妃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自己也后悔下手太重。   但那时心中急痛、二十多年来压抑的怨恨让她常常难以控制,手下便没了轻重。   宁阳仍不言语。   “繁花。”邺妃叫道。   “奴婢在。”繁花忙应道。   “给公主上过药了吗?”邺妃道。   “公主她、她不让、上药……”繁花顿道,声音越说越轻。   “把药拿来。”邺妃道。   “是。”繁花应道,忙去取了药来,呈予邺妃。   宁阳却翻身起来,对邺妃大声道:“谁要你来假好心!打我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宁阳!”邺妃喝道,“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为我好怎么让我嫁给那个窝囊废!”宁阳吼道。   “我、我这几鞭子,还没把你抽醒吗?”邺妃立起身来,指着宁阳厉声道。   “我清醒得很!”宁阳抓过邺妃手中药盒,狠劲掼了出去。   药盒正砸在一人脚上,永平帝正站在屋中。   繁花等忙跪倒接驾。   邺妃亦与永平帝见礼。   宁阳下得榻来,却将眼直瞪着永平帝,也不行礼。   “宁阳,你有伤在身,就躺着吧,孤王与你娘说几句话。”永平帝向宁阳道。   永平帝先去了敬邺宫,不见邺妃,才又赶来旭阳宫。   宁阳望了望邺妃。   “邺妃,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可愿陪孤王御花园一行?”永平帝向邺妃道。   “遵旨。”邺妃生硬答道。   永平帝转身先出了旭阳宫,邺妃便也跟出,随往御花园而去。   ****************************************************************   御花园中绿荫重重,榴花似火。   永平帝在前沉默地走着,邺妃在后默然跟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去看这满园盎然。   永平帝忽在一棵石榴树下停下,望着满树火红。   邺妃却望着另一侧。   “你们都去阅荫亭候着。”永平帝对常福等道。   “是。”常福便领了一干宫人退了去。   邺妃也不言语。   “邺妃,孤王还记得、你刚嫁到王府时,也是石榴盛开的时节。”永平帝望着一树石榴花,目光飘向遥远的那一年。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邺妃望着永平帝缓缓道。   “那时候,你很温和,也常常笑。”永平帝亦回头望着她。   “是吗?人总是会变的。”邺妃的脸色并无任何表情。   “邺妃,其实、孤王一直很愧疚,没能救得你父亲。”永平帝面现伤情,哑声道。   “臣妾不敢当。”邺妃却仍毫无表情。   “虽然先皇亦有很多无奈,终归是我殷家愧对你吴家。”永平帝叹道。   “愧对?皇上,吴家只剩下我了。若皇上真想弥补臣妾,就让宁阳嫁给萧丞相三子吧。”邺妃望着永平帝,平静地道。   她的确变了很多,焦躁、满怀怨怼,特别是在面对宁阳的时候。   因为那是她唯一还在意的。   她对着永平帝,却从不表露这样的怨恨。   “邺妃,你可问过宁阳吗?”永平帝道。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样才是为她好。”邺妃道。   “宁阳的性子,你该最清楚。”永平帝道。   “等木已成舟,她会认命的。”邺妃道。   “我不会!”宁阳忽然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手还牵了一个人。   高大魁梧,朗眉剑目,正是蒙家四子蒙翰振。   “宁阳!”邺妃抢上前去,欲将她的手扯开。   宁阳却紧紧握住蒙翰振的手,使劲将邺妃推开来。   “末将蒙翰振参见皇上、邺妃娘娘。”蒙翰振向永平帝跪下。   宁阳也跟着他跪下,紧握着他的手。   邺妃狠狠瞪着蒙翰振,厉声道:“你还要脑袋吗?!还不快放手!”   “要砍他的脑袋,先砍我的好了!”宁阳扬起脸来,瞪大眼睛望着邺妃。   “你、你……”邺妃手指着宁阳,浑身发颤,“你、不知好歹!”   “父皇,我只喜欢他,别的任何人我都不嫁!”宁阳笃声说道。   “蒙禁尉,你可知罪吗?”永平帝皱眉道。   “末将知罪。”蒙翰振道。   “那就服罪吧。”永平帝道,“来人!”   常福等忙上来答应。   “廉英!”永平帝高声叫道。   常福忙小跑出去,大声叫道:“廉校尉!”   廉英闻得召唤,带了三人急步赶来。   “廉校尉,将蒙翰振除去冠带,打入天牢!”永平帝厉色道。   廉英闻得吩咐,愣了一回。   “蒙翰振触犯国法、无礼犯上,打入天牢等候问斩!”永平帝道。   这次廉英确信自己并未听错,应道:“是!”   一挥手,上来两个人,将蒙韩振冠带除去。   “父皇!”宁阳“霍”地立起身来,“你真要杀他?”   “他这样犯上欺君,还不该斩?我皇家颜面何存!”永平帝怒道。   “好!”宁阳道,“我就跟他一块儿去坐天牢,等父皇问斩!”   说着将蒙翰振扯起来,拉着他对廉英道:“廉校尉,走吧。”   廉英脸上泛出苦色,望着宁阳和蒙翰振,没敢挪动。   “愣着干什么?”宁阳道,“你不走,我们自己走!”   扯了蒙翰振自向前走去。   “宁阳,你这个疯子!”邺妃忽在后吼道。   “是,我就是疯了!”宁阳回头挑眉道。   “你、你……”邺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望着宁阳怔了一回,无力地道:“随你吧……”   晃着身形摇摇地走过宁阳身侧,向园外走去。   红菱、红香忙上来扶她,她却推开两人,蹒跚着越走越远。   永平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无语。   过得一会儿,方才对廉英轻轻摆了摆手。   廉英忙让手下之人放开了蒙翰振。   “父皇?”宁阳向永平帝道。   “唉……”永平帝叹了一声,向宁阳道,“你既非要选他,孤王、便应了你。”   “父皇!”宁阳大喜笑道。   “只是,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得闲时多陪陪你娘。”永平帝遥望着邺妃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是,宁阳知道。”宁阳眉开眼笑地道。   “蒙禁尉,以后宁阳就交给你了,”永平帝向蒙翰振道,“你可要好好地待她。”   “是,谢皇上隆恩!”蒙翰振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向永平帝叩谢道。   ****************************************************************   永平帝离了御花园,未去御书房,却往德庄宫而去。   “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懿庄皇后忙迎上道。   “孤王有些乏了,来这里歇歇。”永平帝歪在榻上,懒懒道。   懿庄皇后取过薄衾予他盖了,柔声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想到宁阳会做到这个地步……”永平帝叹道,“淑兰,孤王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孩子们自有自己的命数,皇上已经尽力了。”懿庄皇后柔声安慰道。   “唉,但愿他们能好吧。”永平帝道。   “他们彼此有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皇上就放宽心吧。”懿庄皇后道。   “萧丞相府中,还得筹划筹划。”永平帝道。   “三公主性子柔和乖巧,与萧家三子最是般配,想来应是无碍,皇上就安心歇着吧。”懿庄皇后道。   “孤王略睡一会儿,过一盏茶功夫叫醒我。”永平帝疲惫地躺了下来。   懿庄皇后将纱帐放好,带了宫人们出去。   一时满屋寂静,永平帝便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4章 弦月西楼   ☆、尘埃落定何处风   晚间,永平帝来到承静宫。   “皇上。”承妃与他行礼。   “免礼吧。”永平帝道。   承妃与他斟了茶,对面而坐。   “你都听说了吧?”永平帝望着承妃道。   “是,皇后娘娘已跟臣妾说过了。”承妃道。   “你怎么想?”永平帝道。   “萧家乃丞相府第,其三子萧恒期温和有礼,与宁葭应是相合。”承妃道。   “如此甚好。”永平帝点点头道。   承妃性情向来温顺,这样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   只是……   永平帝沉默一回,望着承妃问道:“近日可去看过宁葭吗?”   “去过几次。”承妃道。   “孤王前朝政事繁忙,倒已很长时间未曾见过她了。”永平帝道,“她、怎么样?”   “她也很好,每日刺绣、抚琴。”承妃道。   “是吗?”永平帝微微皱眉道,“那就好……”   “皇上、有什么事吗?”承妃见他脸色略带忧思,不免相问。   “没什么事。”永平帝摆摆手道。   “皇上,熙昌他……”承妃踌躇道,话却只说了一半。   “宣州发生疫情,熙昌随傅医士、关医士去宣州了。”永平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   “这次疫情、很严重吗?”承妃不免担忧道。   “是有些棘手,不过、有傅、关二位医士,他们多年行医,医术精湛,承妃放心吧。”永平帝安慰道。   “熙昌自小体弱,倒对医药之事上了心,既然他有志于此,若能为百姓尽些绵力,也是件积德之事。”承妃道。   永平帝点点头,望着承妃。   孩子们已经长大,她的眼角已添了些细纹。   但柔和的样子还如从前一般。   若非那件事,也许、孤王与她,亦能如淑兰一般吧。   虽然她不似邺妃,从不曾恨怨,但自己却总觉无颜见她。   永平帝心中思绪翻腾,怅惘无休,默然立起身来,向承妃道:“孤王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些歇着吧。”   “是。”承妃应道,“皇上也别太累了,早些回宫吧。”   永平帝点点头,出了承静宫门。   ******************************************************************   明月高悬,满天清辉轻轻笼着整个净月城。   天外泉楼上,翠绿窗纱拉起,窗外浅蓝轻纱随着微风轻轻飘拂。   玉溯坐于紫檀桌旁,读着书卷,偶尔看看窗口。   一个黑影掠入窗内,长身而立。   青色面具,琉璃容颜。   “她在哪儿?”幽绝道。   “蒹葭宫。”玉溯道。   “蒹葭宫?”幽绝道。   “皇宫内三公主宁葭寝宫。”玉溯道。   “好。”幽绝道,转身欲去。   “等等。”玉溯道,自书卷下抽出一个信封扔向他。   幽绝接在手中。   “七日内除掉。”玉溯道。   幽绝将信封收入袖中,也不答言,转身跃出,向皇宫而去。   寻至蒹葭宫,却未有半丝气息,心中疑惑,仍出了皇宫。   取出信封,信上所写之人就在这净月城内,倒还便利。   当下便往信中所写之处而去。   到得地方,潜入房中,那人正在酣睡之中。   幽绝用脚将他踢醒。   那人见了来人,青色面具,猿面手杖,大吃一惊。   “取出你的兵器。”幽绝冷冷道。   那人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颤声道:“属下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既如此,也不必兵器了。”幽绝道。   话音方落,一道白光闪过,那人脖子上鲜血迸出,倒于地上翻滚呼号,幽绝却已出了屋门。   ******************************************************************   此时,榆儿与栗原刚从迟府出来。   “你说,这法子可行吗?”栗原向榆儿道。   “不知道。”榆儿道。   “这小子决心倒不小,也不怕掉脑袋,倒小看他了。”栗原道。   榆儿却未答言。   “怎么不说话?”栗原道。   “他虽然是事出无奈,但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未必顺利。”榆儿道。   栗原闻言,亦默默点了点头,道:“是啊,看他的命数了。”   二人回至蒹葭宫,栗原自去。   榆儿来至软塌边,宁葭正睡着,脸上还带着些泪痕。   “三公主,醒醒。”榆儿推了推她。   宁葭并未睡得很沉,闻得她呼唤,睁开了眼睛。   “榆儿,怎么了?”宁葭道。   “我刚刚去见过迟凛了。”榆儿道。   宁葭闻言,立刻坐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她,道:“他、说什么?”   “三公主,”榆儿望着她,轻声缓缓问道:“你、真喜欢他吗?”   宁葭却低头揉自己纱衣,没有答言。   “若要你舍了这皇宫繁华,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你愿意吗?”榆儿缓声问道。   闻她此言,宁葭忽然抬起头来,满脸惊愕地盯着她。   “迟凛去见过皇上了。”榆儿继续道。   “他、见父皇?”宁葭又吃了一惊。   “是。”榆儿点点头道,“好在皇上并没追究,不过……”   榆儿望着她,顿住不语。   “父皇、没有答应,是吗?”宁葭小声问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榆儿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低头轻声道。   榆儿又望了她一回,只道:“约的是明晚三更时分,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现了原身,趴于枕边睡了。   宁葭却抱膝坐于榻上,未曾入眠。   ******************************************************************   次日早朝。   尚书丞周挺奏启州接连暴雨,以致河堤倒塌,水淹方圆百余里。   “启州自来水患多发,已命多栽植林木,怎么还有如此严重的水患?”永平帝蹙眉道。   “据启州刺史所报,每年皆按朝廷法令栽植,未曾懈怠。不过,今年暴雨连发,堤土松懈,致使有此一患。”周挺奏道。   “堤土加固工事三年前已命启州督促,可按期完成了吗?”永平帝道。   “已经完成了,不过……”周挺说了一半,顿住了。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永平帝道。   周挺跪于殿中,向永平帝奏道:“因朝廷所拨款项有限,所以只修得上游一段,中游及下游未及修得。”   “不是已颁旨按启州知府所报足额拨放款项了吗?”永平帝道。   “启州知府所呈报的数额为朝廷拨放数额,确已足额下放,只是尚有地方款项,因当年疫病灾情耗去大量财力物力而无所出,所以只修得上游。”周挺奏道。   永平帝沉吟一回,向殿中众臣道:“启州水患,各位爱卿有何良策?”   “皇上,水患已成,当先疏通水渠,引水归流。”列中尚书令周云成向前奏道。   永平帝点点头。   “皇上,”丞相萧谨亦奏道,“水患祸民,百姓失其归所,衣食无依,当增设临时避难之所,开仓赈民。”   “丞相所言极是。”永平帝亦点头道,“左谏大夫,按方才所言,拟旨呈上。”   左谏大夫赵谦和领旨。   “令启州知府另拟防堤工事款项,加固中游、下游堤土,务必杜绝水患。”永平帝又道。   “是。”赵谦和等应道。   “周爱卿。”永平帝向尚书令周云成道,“此次款项发放及使用皆由你主持,并查阅三年前修造防堤的所有银两账目。”   周云成上前听旨,领了圣意。   ******************************************************************   早朝后,永平帝单留了丞相萧谨。   晚间萧谨回至府中,与夫人说道:“皇上已定了三公主下嫁。”   “三公主……”萧夫人沉吟道,“也罢,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皇上能顾念这一脉血脉……”   萧谨坐于案旁,忧思重重,沉默不语。   ******************************************************************   萧夜珠与萧恒期在屋中对弈。   萧恒期,字子渝,去年刚封了户部郎中。   萧夜珠执黑,萧恒期执白。   “四妹棋艺果然有些长进。”萧恒期笑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拜了名师的。”萧夜珠亦笑道。   “名师固然是名师,二哥的棋艺连学馆的陈先生也自叹弗如。不过,你要想学得他的得意杀技,还早呢。”萧恒期向她道,落下一子。   萧谨的二子萧恒峰,子义山,官封吏部封司,掌阶品、封命、朝集、禄赐、给假告身等。   育有一子,年方一岁。   “这、怎么会!”萧夜珠立刻站了起来,努着嘴道,“三哥,你干嘛这么狠,我这一块全丢了!”   “只是十几目而已,不必这么着急吧,这个角上你可占了我不少便宜了。”萧恒期无辜地道。   “那你就不能再让让我?”萧夜珠仍然不肯罢休。   “你呀,好胜怕输,怕是再好的师父也教不了你。”萧恒期摇摇头笑道,将方才落的一子拿了起来。   萧夜珠这才眉开眼笑地坐回原位,抢先落下一子。   “最近怎么都不见大哥回来?”萧夜珠问道。   萧谨的长子萧恒念,字长思,却是武将,封了宁远将军。   曾战迟越、明丹,也立了些功勋。   如今自在净月城中置了府邸另居。   “他、有些事务繁忙罢了。”萧恒期答道,眉间掠过一丝忧虑。   “小起和织舞也好一阵子没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们。”萧夜珠道。   萧起和萧织舞是萧恒念的两个孩子,也是萧夜珠的侄子、侄女。   萧起九岁,萧织舞七岁。   “想去就去吧,明日叫了娘一起去。”萧恒期望着她温柔笑道。   “三哥也一起去吗?”萧夜珠道。   “不了,我明日还有些事。”萧恒期道。   二人又着了几子,一盘棋结束,萧夜珠大获全胜,喜上眉梢。   萧恒期整了整衣衫,自回屋中。   廊下却遇到管家萧诚。   “相爷有请。”萧诚道。   萧恒期便随他来至萧谨书房中。   “爹。”萧恒期叫道。   萧谨正立于书案前,却并未翻看何书,像是专程在等他。   “来了。”萧谨回身向他道。   萧诚便掩了门出去了。   “恒期,今日皇上已与我说了,要将三公主许配予你。”萧谨道。   “是。”萧恒期只道。   “三公主温柔和顺,希望你们以后能相敬如宾,别亏待了人家。”萧谨道。   “孩儿知道。”萧恒期应道。   “那就好。”萧谨道,“也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萧恒期便告退出来,仍自回屋中。   路过萧恒峰屋外时,听得屋内二嫂陶氏隐隐哭泣之声,悄悄走过。      ☆、匕首寒光惊妖物   夜幕落下,月隐不出,满天繁星洒满青色的天壁。   承妃领了粉荷、绿缕并其他几个宫女来到蒹葭宫。   叫了三遍,梨花门才缓缓打开。   芳绮、芳容跪于地上行礼。   宁葭立于屋中,亦向承妃屈膝行了一礼。   承妃看她一身素衣,连珠花也未插得一枝,有些奇怪,道:“宁葭,这是要睡了吗?”   宁葭动了几下嘴唇,却没应声。   “是啊,三公主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芳绮在旁应道。   承妃望了望芳绮,仍回头望着宁葭,道:“夏日气闷,睡多了反而不好,不如陪娘说说话吧。”   “是。”宁葭轻声应道。   承妃便坐于杏花椅上,宁葭亦陪坐于对面。   “宁葭,”承妃道,“今日你父皇来过承静宫了。”   宁葭闻言,抬头惊望着她。   “宁葭,萧家三子与你性情相投,必能夫妻和顺,你就放心吧。”承妃望着她,缓缓道。   “娘……”宁葭唤道,“我……”   承妃起身走至她身侧,轻轻拉起她一手,柔声道:“皇上已与萧家说妥,过几日圣旨就会下了,你向来乖巧,不会让你父皇操心的,对吗?”   “娘……”宁葭唤了一声,又顿住不语,望着承妃,微微泪花自眼底泛出。   “好孩子。”承妃亦有些伤感,声音略带着些哽咽,“等你嫁出宫去,娘想见你一面,就难了……”   承妃将宁葭的头扶过,靠在自己怀中,缓缓道:“娘虽然生了几个孩子,但女儿却只有你一个,你可要常常回来看看娘,若是见不到你,娘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说至此处,泪珠滑落。   宁葭在她怀中也嘤嘤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承妃反而安慰她道:“看娘说得太远了,离你出嫁只怕还有些日子呢,况且嫁得又不远,得闲了可以常回来,这会子这么伤心做什么。”   扶起宁葭脸来,替她擦干眼泪。   拉着宁葭仍坐好,与她说些闲话。   宁葭的话比平常更少了,只是偶尔答应一两声,有些神不思蜀。   承妃说了一回,便起身离去。   宁葭亦起身相送。   至梨花门前,同承妃一道跨出门来,直送至大红宫门前。   “娘回去了,你若疲累,就早些歇着吧,别乱走动了。”承妃说着,将眼深深地望着她。   “是。”宁葭轻声应道。   承妃转身出了宫门。   “娘!”宁葭忽然在身后叫道。   承妃回头望着她,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宁葭默然望了她一回,却只摇了摇头,道:“没、没事,娘、你、走好。”   “好了,回去吧。”承妃向她微微笑道。   领着粉荷、绿缕等自往承静宫回转。   *****************************************************************************   宁葭回至屋内,芳容忙掩上梨花门。   “好险!”芳容拍了拍胸脯道。   宁葭坐回杏花椅上,望着那面海棠屏风发呆。   “三公主,你的东西、都在这个包袱里了。”   芳绮将一个藕色软缎包袱放于桌上。   “还有,这个……”芳绮双手捧着一个金色方盒向宁葭道,“也带着吗?”   宁葭拿过金色方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翠凤玉印。   印底刻着:“浣月国宁葭公主印”。   “芳绮,”宁葭凝视着玉印,轻声道,“我、究竟该怎么办?”   “三公主……”芳绮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公主,你要是今夜不走,就只能嫁给萧丞相的儿子了!”芳容在旁急道。   “以后,你再想见他,可不能了。”榆儿自海棠屏风后走出,向宁葭道。   回身看了看海棠屏风,道:“这屏风绣得不错,你要当嫁妆吗?”   宁葭亦起身来至海棠屏风前,望着朵朵浅粉海棠花,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片片花瓣。   当日自己对着这苑中海棠,一针一线绣着这千丝万缕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他在这海棠屏风前说的话,亦如在耳畔。   宁葭自袖中取出一把银白匕首,细细抚看,忽见鞘身上刻着一个“宁”字。   忙抽开刀身,见匕首柄下果然刻着一个“葭”字。   匕身现出,忽然散出刺眼的白光。   “啊!”榆儿立刻退出三尺远,运起冰墙,护住自身。   “快收了匕首!”一个男声喊道,栗原已立在榆儿身侧。   宁葭忙将匕身归入刀鞘。   白光收去,榆儿亦散了冰墙。   栗原冲上去,抓起宁葭手腕,脸上一反平常的戏谑邪笑,狠狠瞪着她,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害她?!”   “不、不是……”宁葭忙道。   “还要抵赖!你这匕首灌注了降妖法力,不就是想对付她吗?”栗原哼道,手上使出力道,宁葭痛哼一声,匕首便脱了手。   栗原将匕首接在手中,冷眼望着她道:“亏她一心帮你,看你面相柔弱,竟这般凶狠!”   “我、我没有……”宁葭忙分辨道。   “你没有,那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栗原却丝毫不听她的解释。   “这、这个……”宁葭亦说不出那个名字。   “好了、好了,”榆儿上前扯了扯栗原道,“看她也不是故意,我也没什么事,你就别生气了。”   又向宁葭道:“这匕首只怕被法力高强之人施了法术,连我也怕它几分,不过你带着倒好防身。”   “她想害你,你还替她开脱。”栗原沉声道,“这匕首法力可不一般。”   “没事儿,你可别小看了我娘给我的这雪山晶冰轮,这点法力还抵挡得了。”榆儿笑道。   “榆儿,”宁葭望着榆儿的笑脸,歉然道:“对不起。”   “这匕首,是迟凛给你的吗?”榆儿想了想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宁葭吃了一惊道。   “你若有这么厉害的匕首,我初来时,就不可能附身在芳绮身上,定是后来才有的了。”榆儿道,“我的事除了芳绮、芳容和迟凛,其他人并不知晓,芳绮、芳容不能出宫,哪里去求这么厉害的东西,方才栗原问你是谁给的,你又不愿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小子!”栗原恨恨地道,“我就该一掌拍得他七魂出窍!”   “啊、不要!”宁葭惊道。   “人家是担心心上人,你着什么急?”榆儿向栗原道。   栗原闻言,转向榆儿邪笑道:“我也担心心上人啊。”   “没脸没皮。”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外面鼓声响过,已是三更了。   “三公主,走吧。”榆儿向宁葭道。   “我……”宁葭犹疑道。   “难道你真要留在这里嫁给萧家吗?”榆儿道。   宁葭望了望海棠屏风,又看了看手中匕首,抬起头来,向榆儿点了点头,道:“好,我走。”   拿起桌上软缎包袱,将公主玉印搁在了桌上。   “三公主。”   芳绮、芳容跪于地上,向宁葭磕了三个头。   “三公主,奴婢以后不能伺候你了,你要多保重。”芳绮向宁葭泣道。   “三公主,多保重。”芳容脸色亦有些惨淡,哭了起来。   “芳绮、芳容。”宁葭上前将二人扶起道:“你们也多保重。”   榆儿已打开梨花门,宁葭跟在她身后,栗原亦跟出。   下了台阶,忽见海棠树荫下走出一人。   长髻凤钗,淡妆华服,赫然竟是承妃!   *****************************************************************************   “娘!”宁葭惊道。   “宁葭!你好大胆子!”承妃沉声喝道。   “娘、我……”宁葭吞吐一回,却说不出话来。   “跪下!”承妃又喝了一声。   宁葭已跪于地上。   “三公主!”榆儿伸手去拉她,想让她站起来。   “你是谁?”承妃盯着榆儿道,又看见了她身后的栗原,“他又是谁?”   “我是谁,恐怕还轮不到你来问。”榆儿望着她笑道。   “你是哪宫的奴才,敢这么跟本宫说话!”承妃虽然素性温和,但宁葭这样的举动也激怒了她,况榆儿此话确是逾越过分,此时已一改脸上和蔼之色。   “娘,你别怪她。”宁葭跪于地上道。   “他们是谁?”承妃又向宁葭问道。   “他们是、是我的朋友……”宁葭顿道。   “你的朋友?”承妃奇道,将榆儿与栗原上下打量一番。   发现榆儿竟然穿着宁葭的衣衫。   榆儿原所着新衫被那个小道士一剑刺中肩部,已然损坏,宁葭便将自己的浅蓝新衫与她穿了。   好在二人身形相仿,倒是极为合适。   栗原身着一身粗布素衫,发上束一个麻环,这绝非宫中装束。   “他们不是宫里的人?”承妃蹙眉沉声道,“难怪撺掇得你敢做这样逆天背道之事!”   “什么逆天背道,你明知道她跟迟凛互有情愫,还把他们活活拆散,这才是逆天背道吧?”榆儿向承妃扬眉道。   “住口!”承妃向榆儿喝道,“你们擅闯皇宫,死罪难逃!”   “哦?是吗?”栗原笑道,“这皇宫我来了无数次了,还没见谁治得了我的罪呢。”   承妃听他言语,进出皇宫如此自由,只怕非泛泛之辈。   况今日宁葭所为之事,实不宜张扬。   便没接栗原的话,转而向宁葭道:“宁葭,你是自己回去,还是为娘带你回去?”   “娘,我、”宁葭轻声顿道,“我、真的、不想嫁给萧家……”   “你不想嫁给萧家?你只想嫁给他,是不是?”承妃望着宁葭问道。   “是……”宁葭道。   “可是你父皇已经将你许了萧家!”承妃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毁了迟凛、毁了迟家?”   “怎么会?”宁葭惊道。      ☆、断姻缘灵狐缚天玄   “怎么不会?你以为你们逃得了吗?”承妃道,“诱拐公主,这可是死罪!迟凛他还能活得了吗?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迟家哪一个能逃得了?!”   宁葭闻言,软倒在地,手撑着地上青石,半晌弱声道:“不、父皇他不会的……”   “公主私逃,你父皇纵然不想追究,皇家法令如山,也由不得他!”承妃道。   宁葭无言以对,只坐于地上默默流泪。   “宁葭,你跟他今生无缘,断了痴想吧。”承妃上前扶起宁葭,柔声道。   “娘……”宁葭唤得一声,又自哀哀哭泣。   “三公主!”榆儿上前一把将宁葭扯到自己身侧,向她道,“你今夜要是不走,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宁葭只是哭泣,也说不出话来。   榆儿将她抱起,跃上墙头,栗原亦跟着跃上。   “宁葭!”承妃在下大声叫道。   “榆儿、放我下去吧。”宁葭哭道。   “你傻,我可不能跟你一样傻。”榆儿笑道,已又跃出一尺远。   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榆儿忙侧身躲过。   一把寒剑贴着她的脸颊穿过,深深插入了树干之中。   “孽畜,还不服罪?”   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落于宫墙之上。   “天玄老道!”见了来人,榆儿与栗原皆大吃一惊。   承妃已追出宫门来。   “天玄道长,快拿住那两个人!”承妃向天玄道人道。   “承妃娘娘,这两只妖物在宫中扰乱已久,今日贫道便收了它们。”天玄道人道。   “你怎么知道?”榆儿闻言吃了一惊,向天玄道人问道。   “端阳宫宴,人人肃穆,独蒹葭宫侍女行为无端,怎能逃过贫道法眼。况寒星匕首异动,妖物必在此处无疑。”天玄道人道,“不过念尔等并无犯下恶孽,本想网开一面。你们竟斗胆拐逃公主,贫道怎能任尔等胡为!”   “好你个老道,早就盯上我们了。”栗原向天玄道人笑道,向前挪了一下,挡在榆儿前面,侧头向榆儿低声道:“先带三公主走。”   “那你呢?”榆儿道。   “要是舍不得我死,就答应嫁给我,我就肯定死不了了。”栗原向她邪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正经!”榆儿嗔道。   “快走吧,我会找机会出去的。”栗原道。   “好,你要多加小心!”榆儿点头应道。   抱着宁葭,转身跃出。   方才落脚,却迎面刺来两把寒剑,正是天玄道长的两个年轻弟子。   榆儿忙又向后跃出,躲开两剑,却又回到了栗原侧旁。   “有贫道在此,你们还是乖乖受缚吧。”天玄道人言罢,拂尘向榆儿扫出。   他虽只是轻轻一拂,榆儿却觉胸内气血翻腾不止,手上无力,宁葭便脱了手。   天玄道人将宁葭接过,轻轻拖住,让她立稳身形。   承妃忙过来扯住宁葭。   “还不快跟娘回去!”承妃望着宁葭厉色道。   “娘……”宁葭焦急地望着榆儿方向。   天玄已又挥起一掌拍向榆儿肩部。   榆儿竟躲避不及,重重摔了出去。   “榆儿!”宁葭惊呼道。   “他们是妖物,你再不许与他们有何瓜葛!”承妃将宁葭扯入宫门内,随即吩咐宫女们紧锁宫门。   拉着宁葭直入了梨花门,又将梨花门插好。   “承妃娘娘。”芳绮、芳容忙跪于地。   “你们两个,敢纵容三公主犯此大错,若不严惩,如何证得宫规!”承妃道,“粉荷、绿缕,与我掌嘴!”   芳绮、芳容不敢分辨,认打认罚。   “娘,都是我自作主张,你别打她们了。”宁葭忙跪于地上求道。   “她们是你的奴婢,你若犯了错,必是她们规劝无力,未能尽侍奉之责,还不该罚?”承妃道,“打几个巴掌你就心疼了?若不是我今日拦下了你,明日她们俩个还能活吗?”   “这……”宁葭惊道,“怎么会……”   她从未听说过、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此时宁葭无言辩驳,只在旁哭泣不止。   *****************************************************************************   榆儿挨了天玄道人一掌,冰层散去,只觉浑身内腑竟似碎裂一般,疼痛难言。   这天玄道人究竟是什么人,怎地这般厉害?   栗原忙将她扶起,看她嘴角已渗出鲜血,急道:“榆儿,你怎么样?”   “栗原,别管我,快逃……”榆儿忙向栗原道。   “我背着你,一起逃……”栗原道。   榆儿有雪山晶之力相护,竟也伤成这样,这天玄道人自己是绝对赢不了的。   栗原心中计较一回,唯有想办法逃走才是上策。   天玄道人将拂尘轻摆,扫向栗原胸前,栗原抱起榆儿,一双巨大的翅膀忽然自他背上扇出,带着榆儿飞了起来。   “师父!怎么办?”两个年轻道士向天玄道人道。   此时,巡夜禁军已闻知动静,向此处赶至。   “天玄道长。”骁骑卫校尉廉英向天玄道人拱手道。   天玄道人却未回答,自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网,向天空抛出。   只见那张小网浮现在栗原上方,忽变作一张大大的渔网,将栗原缚住。   渔网渐渐收缩,栗原的翅膀便被紧紧缚住,挣扎不开,自空中坠落下来。   榆儿试着运起雪山晶冰力,却发现自己一丝法力也使不出来!   “栗原!”榆儿惊呼道。   他二人这样直跌下去,只怕是无命了!   “道长神力!”廉英望着空中叹道。   “廉校尉见笑了。”天玄道人淡淡道。   眼见二人即将坠落地面,一道白影闪过,将二人稳稳抱起,落于地上。   青色面具旁,琉璃般的容颜映着点点星光,如玉、如月。   “幽绝!”榆儿立刻认出了来人。   只是,他怎么又戴上了这个面具?   白光如利刃闪过,缚住二人的渔网破碎滑落。   栗原与榆儿得了自由,立刻跃出,立于幽绝身侧。   “他是谁?”栗原向榆儿道。   “他是……”榆儿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朋友?   不是。   她差点死在他手上,还在她重伤之时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仇人?   恐怕是。   若不是自己,他已取了神龟之心去救他那个心怀不轨的师父了吧?   不过,他不是回他那个师父那里去了吗?   怎么忽然跑到皇宫来了?   “何人大胆,敢私闯皇宫?”廉英一挥手,数百名禁军将三人团团围住。   “要我替你杀了他们吗?”幽绝冷然道,望着榆儿。   这眼神比自己的万年雪山晶还要冰冷。   在雾海村中,尚能察觉的他眼底那一抹隐约的温柔已全然不见了。   榆儿心中不觉打了个寒颤。   幽绝已握了猿杖在手,白光闪过,七八名禁军惨呼倒地,立时便没了声息。   榆儿大吃一惊!   “住手!”榆儿忙叫道。   “他们这么为难你,我就替你杀了他们,有何不妥?”幽绝道。   “替我?”榆儿愣道。   幽绝猿杖又散出白光,榆儿忙运起雪山晶,阻住白光。   “怎么?”幽绝望向榆儿道。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榆儿只沉声道。   跟现在的他,只怕无法解释。   “朱厌?你是何人?”天玄道人看清了幽绝手中所执猿杖,惊问道。   为什么是朱厌?   为什么偏偏也是一根手杖?   这根手杖与那人所执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根手杖雕刻的是朱厌之像。   “老道,算你有些见识。”幽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你这手杖是何处得来?”天玄道人道。   “与你何干?”幽绝道。   “待贫道拿下你,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天玄道人话音方落,拂尘已扫向幽绝。   白光泛起,绕于幽绝身遭。   拂尘扫至,白光飞散,幽绝感到一股劲道刮向自己,向后退出数步,顿觉胸内气血翻腾。   这老道竟如此厉害!   幽绝心中亦不由得大吃一惊。   因此不敢大意,忙凝神应对。   天玄道人第二道拂尘拂至,幽绝杖中红白光芒交错卷出,切向白色拂尘。   那拂尘上柔丝忽化作铜铁般坚硬,丝毫无损。   “幽绝,别跟他纠缠。”榆儿在旁提醒道。   “他你也不杀吗?”幽绝道。   “我为什么要杀他?”榆儿道。   “因为他要杀你。”幽绝沉声道,杖中红白光芒如游龙蜿蜒,又再次卷向天玄道人。   天玄道人向一侧跃出,闪避开来。   十几个禁军卫士被卷入光芒之中,惨呼声四起,转瞬就已消失。   其余卫士皆骇颜后退。   “如此凶残,留你不得!”天玄道人喝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栗原向榆儿靠近,低声问道。   “他是、是我长离哥哥的徒弟。”榆儿顿道。   “长离?柳默?”栗原奇道,“他怎么可能教出这么个杀人狂魔来?”   “一言难尽。”榆儿道。   想来幽绝体内麒麟已被再次封印,否则他何至于这般凶残。   若换做现在的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只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还口口声声说要替我杀人?   榆儿兀自在旁猜想,幽绝与天玄道人已又斗在一处。   天玄道人将一张黄符抛出,念动咒语。   玄黄之光散出,榆儿与栗原立即感到头痛欲裂,紧紧抱着头部。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7章 弦月西楼 宁葭暂时一边凉快凉快,补补妆~~聊个家常~~~~~ 幽绝再次重登主战场~~~~~撒花~~~   ☆、八卦盘对朱厌杖   幽绝却并无不适,白光飞出,将黄符碎成齑粉。   “竟不怕这降妖符,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天玄道人道。   “哼,你还没资格问。”幽绝哼道。   天玄收了拂尘,执了一个黑白八卦盘在手。   驱起法力,幽绝身遭忽然现出一圈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将他围在中央。   一时间只觉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这次看你如何逃得!”天玄道人道。   手中八卦盘中心飞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刺向幽绝咽喉。   只闻一声震耳的兽吼,幽绝头上黑发化作长长白须,随风烈烈飘舞。   握着猿杖的手亦化作火红,长出了白色的毛发。   赤红的光芒自他体内迸出,将缠住他的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弹出一丈开外。   “果然是你这孽畜!”天玄道人沉声喝道。   天玄道人手挥八卦盘,向幽绝飞至,盘尖击向幽绝胸前。   他的两名年轻弟子亦双剑刺向幽绝双腿。   “小心!”榆儿忙取了冰轮在手,运起冰壁,挡住两名年轻道士刺来之剑。   幽绝将猿杖轻嗑,挡开了天玄道人刺来的八卦盘。   猿杖之中射出两道耀眼的赤红光芒,直指两名年轻道士。   “啊!”榆儿又忙将冰壁挡住幽绝红光。   “你到底帮哪边啊?”栗原在旁看得有点糊涂了。   “幽绝,别跟他纠缠了,我们快走!”榆儿向幽绝大声道。   幽绝眼泛红光,面具外的左脸狰狞凶恶。   体内红光再次如烈日般迸出,扫向虽然退去却尚围于四周的禁军卫士。   榆儿摇摇头,划开冰轮,在四周围成一道厚厚的浅蓝冰墙。   赤红的光芒扫向冰墙,冰层发出“滋滋”之声,不一时便碎裂飞溅开来。   剩余的红光又扑向冰墙后的禁军卫士,最前一排的卫士向后跌出,压在后面的人身上。   呼喊、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冰墙已消去杀力,只是受了些伤罢了。   看红光消散,榆儿立刻将冰层覆向幽绝。   幽绝被一层浅蓝冰层裹住,动弹不得。   “栗原!快带他走!”榆儿向栗原喊道。   栗原将被冰层包裹的幽绝抱起,扇出一双黝黑巨翅,向上飞起。   榆儿亦忙跃上其背。   天玄道人只在下望着他飞走,并没再出手。   幽绝已震碎冰层,翻身亦跃上栗原背上。   双眼望着榆儿。   此时朱厌之力静去,他的脸、头发、双手已恢复平常模样。   青色的面具在星光下显得尤其冰冷。   榆儿别过脸去,不欲与他答话。   “我可以杀了他,为何要走?”幽绝先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榆儿望向他道。   “因为他要杀你。”幽绝道。   “你不是也想杀我吗?”榆儿道。   幽绝闻言,瞪着她望了一回,道:“那是你自己找死!”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神龟怎么会得而复失!   师父又怎么会因为麒麟而顽疾更重!   想到这些,幽绝的眼中杀意顿起,腾腾不灭。   榆儿立刻感受到他气息异动,暗自戒备,一边冷笑道:“你以为我傻呀!”   “那你最好识相一点。”幽绝冷声,望了望她手中冰轮。   忽觉脚下一空。   所幸已离地不远,忙跃下地面,稳住身形。   栗原收了翅膀,抱起榆儿向一侧跃开。   “你说什么?他要杀你?”栗原亦已觉察到幽绝来者不善,双眼瞪向幽绝。   “我又没死,你干嘛这么吃惊?”榆儿道,将冰轮收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栗原道。   “我也不知道。”榆儿道。   “你不知道?”栗原瞪着榆儿道。   “是小弥在山上捡了他,然后清漪姐姐替他治了伤,长离哥哥教了他修习心法。”榆儿手托着下巴道,“大概是这样。”   “柳默的心法清净柔和,怎么能教出他这么个东西来?”栗原难以置信地道。   “一言难尽……”榆儿摊开双手道。   “他为什么要杀你?”栗原沉声问道。   这个人身负怪力,来路不明,实在是非常危险。   “这个、你要问他了。”榆儿向幽绝方向抬了抬下巴。   栗原望向幽绝,幽绝却冷哼一声,道:“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榆儿可是我未来的娘子!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栗原道。   “我现在又不杀她,你紧张什么?”幽绝道,强压下了心中怒火。   栗原瞪着他望一回,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便拉了榆儿的手,道:“榆儿,我们走。”   榆儿拍开他的手,自己迈步向前走去。   栗原又瞪了幽绝一眼,跟着榆儿走出。   幽绝望着二人背影走远,方缓步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   “去哪里?”栗原问道。   “还能去哪儿?那个傻子还在那儿等着呢。”榆儿道。   “他挺伶俐的,还不算傻。”栗原笑道。   “痴的都是傻子。”榆儿道。   “那我岂不是也傻了?”栗原拉过榆儿,倒退着一边走一边面对着她笑道。   “你?就数你最傻不了了。”榆儿撇了撇嘴道。   “榆儿!”栗原忽然立住身子,脸上泛出些许怒色。   “怎么了?”榆儿也觉出他有些异样,也立身望着他道。   “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栗原双眼盯着她沉声问道。   榆儿有些怔住。   已经习惯了他平常戏谑的样子,他这样严肃的脸,倒极少见到。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他。   “回答我!”栗原仍直盯着她,沉声道。   方才在皇宫里,差点被那个天玄老道送去见了阎王。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喜欢我吗?”榆儿双眼望着他问道。   “废话!”栗原干脆地道。   “若见了蘅芜,你还这么说吗?”榆儿道。   “蘅芜?”栗原皱了皱眉,道:“当然。”   “若是见了沉妍呢?也还喜欢我吗?”榆儿道。   “当然。”栗原想也未想便答道。   “你还喜欢谁?”榆儿道。   “这个……”栗原扶着额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答道:“暂时没有了。”   “暂时没有了,以后呢?”榆儿道。   “何必问什么以后,我会一直喜欢你的。”栗原拉起榆儿手道。   榆儿却将手抽出来,望着他道:“如果我要你从此以后再不能见蘅芜、沉妍,只陪着我一个,你愿意吗?”   “这……”栗原又扶住额头,皱眉道,“我喜欢你、和喜欢她们,并没有冲突。”   “你觉得没有冲突而已。”榆儿向他微微笑道。   “青罗峰中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如此,”栗原道,“便是这人间亦是如此,本就是世间常情,你何必这么介意?”   “我爹和我娘就不是。”榆儿向他笑道。   栗原闻言,默然一回,望着榆儿道:“不管别人如何,我总是对你好的。”   “所以啊,我们两个是说不到一处的了。”榆儿无奈地道。   向前走了几步道:“快走吧,迟凛还在那儿等着呢。”   “喂,等等我。”栗原忙跟了上去。   几步赶上榆儿,边走边道:“你迟早是我的。”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榆儿道,“不过,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寂寞。”   *****************************************************************************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片树林。   迟凛牵了一匹棕色雄壮的烈马,正等在林中。   远远见了他俩,忙急步赶来。   四下张望一回,并没看见自己焦急等待的身影。   “她、没有来吗?”迟凛满脸的期盼,顿时化作一脸失望。   “你先别着急。”榆儿看他如此,忙安慰道,“她本已出来了,不过被承妃娘娘发现了,所以才没能来。”   “承妃娘娘?她怎么会知道?”迟凛惊道,又看榆儿、栗原身上有些脏污,奇道:“出了什么事?”   “你不问倒还罢了,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栗原上前一把抓住迟凛衣领,狠狠瞪着他道,“那把匕首,是你给三公主的吧?”   迟凛见他已知晓,也不躲闪,道:“是我给她的。”   “你可真有胆!还敢承认!”栗原道,“那我现在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已一拳挥向迟凛。   迟凛挨了他一拳,跌坐在地上,立刻翻身跃起,一边怒瞪着他、一边拉开戒备的架势。   栗原又挥起拳头,却被榆儿架住。   “好了,我们终究是异类,他不过是担心三公主罢了。”榆儿向栗原道。   “我们是妖怪没错,可你处处帮着他,哪点对不起他了,他就敢这么害你?”栗原兀自不服,怒气难消,“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叫天玄那老道帮他把三公主拐出来,让我们瞎操什么心,还差点被天玄那个牛鼻子给害死了!”   “天玄道长?”迟凛闻得此言,又吃了一惊。   天玄道长在浣月国已有相当长的年数了,自先皇在位时便已在朝辅佐。   他法力非凡,降妖除怪无不手到擒来。   听闻二十多年前浣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天玄道长立下奇功,被晋升为护国尊者,在浣月国,他的话比丞相、将军、甚至皇上都更掷地有声。   他们两个遇上他,能活着出来,真是万幸!   “没错!你在这儿等得不耐烦了吧?我们可差点见了阎王了!”栗原恨恨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38章 弦月西楼   ☆、狱炎利刃碎寒冰   榆儿扯了扯栗原胳膊,将他拉到身后,向迟凛道:“我们虽是妖类,但并不是作恶之徒,不会害三公主的。当然了,信不信由你。”   “那你们来皇宫,究竟所为何事?”迟凛也觉有些歉疚,不过心中到底疑虑难释。   “确是有些事。”榆儿道。   便将雾海村并辰州之事说与他知晓。   “原来是为这件事。”迟凛听了,心中疑虑倒消了大半,向榆儿道,“也许我能想想办法。”   “是吗?”榆儿闻言喜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工事之请,由工部管辖,须由工部执事者上书奏表,呈皇上案前,由皇上定夺。不过地方工事则由地方自行核准,并无需呈报朝廷,可请工部严加监管地方工事,所征百姓忙时可不应征,闲时可按月服役,给予该得银两。”迟凛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榆儿点头道。   “至于稀罕之物必得进献宫廷,这确是古已有之了。不过当今皇上清明圣察,体恤民情,请求颁布一道取消法令,应当并非难事。”迟凛道。   “如此甚好。”榆儿道,“可有人能拟得这奏表吗?”   “我自会去寻合适的人,你们放心就是。”迟凛道。   “好,那就有劳了。”榆儿道。   “不敢。”迟凛牵过所带马匹,翻身上马,向榆儿、栗原拱手道:“二位相助之恩,迟凛绝不相忘。”   说罢,打马离去,仍往净月城回转。   *****************************************************************************   “他走了,我们怎么办?”栗原向榆儿问道。   “皇宫也不能回去了,可惜了,我还没找到什么好宝贝呢。”榆儿惋惜地道。   “这个容易。”栗原说着,自袖中掏出来三样物事,捡了一颗略平整的大石,依次摆好。   一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一个断流壶,一支初音笛。   凝霜丸可增长三百年修为。   断流壶所盛之物可不朽不腐。   初音笛相传为原天界司掌音律的凌波仙子所琢,其音之妙,千鸟百兽皆俯首而听。   “皇宫我都已翻了个底朝天,也就这个断流壶还能勉强一看,其他皆是些俗物罢了。”栗原道。   “这、这些可都是稀世奇珍!你哪里得的?”榆儿大惊道。   “我自有妙法。”栗原笑道,“你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你倒挺大方。”榆儿道。   “那也得看对谁了。”栗原笑望着她。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榆儿道。   “你喜欢就珍贵,你要是不喜欢,就是废物,我扔了它。”栗原说着,扬起手来,凝霜丸便飞了出去。   榆儿忙跃身接住。   那凝霜丸乍一入手,指尖立刻传来一股沁心的寒凉,直透心肺。   果然是神物!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栗原望着她,嘴角扯开邪邪的笑意。   “我若收了它,你……”榆儿向栗原道。   “不许提要求,对吧?”栗原笑道,“我又不用每次都提,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你真是……”榆儿跺脚道,“能不能不要总这样无赖!”   “我要是不无赖,怕你不喜欢呢。”栗原嘴角又邪笑着,向榆儿一步步靠近。   “喂、你别过来!”榆儿急道,“大不了我还给你就是!”   “给了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栗原说着,已向榆儿扑了过来。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在面前划出一道冰壁。   栗原却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向前一划,冰壁立刻碎裂。   栗原穿过碎冰,将榆儿扑倒在地上。   “啊、你!”榆儿惊道。   栗原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地道:“好香……”   “你怎么、怎么……”榆儿还在震惊之中。   “怎么能破得你的雪山晶,是不是?”栗原道,微微抬起头来,笑着将手中匕首举起。   匕首刃尖之上烈焰腾腾,正是狱炎匕首、雪山晶的克星!   “你怎么会有这把匕首?”榆儿大吃一惊。   “用两只活兔换的。”栗原道。   “什么?”榆儿更是难以置信。   “别人拿了这东西,只当是个寻常之物,于我却是个难得的宝贝呢。”栗原笑道。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榆儿哭笑不得地问道。   “去皇宫前就得了。”栗原道。   “那怎么不见你用?”榆儿奇道。   “那个天玄老道太厉害,我怕救不了你,反而落到他手里,所以没敢带在身上,放在外面了。”栗原道。   “那又是何时取得的?”榆儿道。   “就刚才。”栗原望着她,满眼皆是笑意。   “就、就在这里?”榆儿惊道。   “对,这就叫天作之合!”栗原笑得更开了。   “竟然这么瞒着我!”榆儿道。   “只是给你个惊喜罢了。”栗原笑道。   “哪有什么惊喜,你快起来……”榆儿用力想要推开他。   但是除了雪山晶之外,她法力可不如栗原,哪里推得开。   “你不是说了,若我破得了你的雪山晶,你就嫁给我吗?”栗原道,“现在你终于可以做我的娘子了,还不开心?”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榆儿又急又气,脸上已飞起红晕。   平日里她凭着雪山晶有恃无恐,这样羞涩的模样,还真是从未见过。   栗原看得有些呆了,俯下头来,向她亲了下去。   “不要!”榆儿歪过头去,又使劲推他。   “榆儿!别再逃走了,我等你已经等得太久了。”栗原伸手用力地将她的头掰过,哑声说道,又向她俯身下来。   忽然一道劲风飞来,栗原忙抱着榆儿滚向一侧。   白光击下,在地面切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微微晨光下,幽绝一身白衫,迎风而立。   青色的面具在熹微的光线下隐隐闪着寒光。   *****************************************************************************   “她说不愿意,你没听见吗?”幽绝冷声道。   “怎么又是你?!”栗原见了幽绝,有些吃惊。   榆儿忙推开他,向一侧跃出。   幽绝弯下身去,将掉落在地的狱炎匕首拾在手中。   “我的匕首!”栗原立刻扑上来,欲抢这把匕首。   幽绝左手挥出,一道劲风刮出,栗原便退出一尺来远。   “你要是再碰她,我就要你死!”幽绝仍冷冷道。   “这是我跟她的事,你最好少管闲事。”栗原虽然知道幽绝厉害,但也绝不想让步。   “看来,你是不怕死了?”幽绝两道冰冷的目光望向栗原。   栗原暗暗运起法力,准备一搏。   幽绝已感到他身上气息异动,当下也不再多言,收了匕首,猿杖轻挥,红白光芒立时游龙般卷向栗原。   这光芒中毫不遮掩的腾腾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栗原不敢怠慢,扇出巨翅,飞上天空,一根黝黑的长长铜链卷向幽绝。   铜链卷至幽绝近处,却被白光挡住。   猿杖中又卷出一道红白光芒,比方才之力更甚几分。   栗原忙再向上飞起,不想那道红白光芒亦如有灵性一般向上追去。   “危险!”榆儿急道,忙运起雪山晶,一道冰壁挡在了栗原面前。   红白光芒撞上冰壁,冰壁立刻碎裂,四散飞落。   栗原已向另一侧飞出,落在了榆儿身侧。   “榆儿,这个人太危险,我们快走!”栗原拉住榆儿手道。   幽绝欺身上前,一掌击向栗原,栗原忙向后退出几步。   “她不能跟你走。”幽绝冷冷道。   栗原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望向榆儿。   榆儿望着他,却没言语。   “放心,我会替你杀了他,他再也不能对你无礼了。”幽绝向榆儿道。   又是这句话!   “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杀了你!”榆儿瞪着幽绝道。   “榆儿!”栗原闻言,喜不自胜。   “你喜欢他?”幽绝不解地望着她。   “谁说我喜欢他?”榆儿道。   “榆儿,你不用怕他!”栗原向榆儿大声道。   “我不喜欢他,但是也绝对不许你杀他!”榆儿瞪着幽绝、一字一句地道。   “为什么?”幽绝道。   “懒得跟你废话。”榆儿道,向净月城方向走去。   跟现在的他,什么解释恐怕都是多余的。   栗原跟在她身后走了去。   幽绝望了望两人,亦跟了上去。   “喂,你跟来干什么?”栗原挡在他面前道。   幽绝却绕过他,走在了榆儿身后。   “瘟神!”栗原异常不满,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上前与幽绝并排走着,时不时瞪他两眼。   榆儿却不问身后两人,自顾往前走去。   *****************************************************************************   “榆儿,你这是要去哪儿?”栗原赶上一步问道。   “这个方向,还能去哪儿?”榆儿道。   “净月城不能回去了,天玄那老道只怕正在那儿等着咱们呢。”栗原道。   “他若要抓我们,昨夜我们还能逃出来吗?”榆儿道。   栗原闻言,亦觉奇怪,道:“那老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榆儿回身望了望幽绝,向他道:“你知道吗?”   “不知道。”幽绝道。   “嗯?是吗?”榆儿手托着下巴,一脸思索地望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   他似乎并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冷脸,一样的绝美。   只是,眼底的那一抹温柔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却又多了这半面青色面具。   “你为什么又戴上这个面具了?”榆儿道。   “与你无关。”幽绝道。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榆儿又道。   “我不能让别人杀了你。”幽绝冷然道。   “别人杀我,与你何干?”榆儿探究地望着他道。   “你现在还不能死。”幽绝仍冷声道。   “好!”榆儿朗声道,“那你可跟好了,别落下了。”   话音方落,扯了栗原胳膊,道声:“走!”   栗原领会,两人展开身法,向前急速而行。   幽绝果然不落后,亦跟了上来。      ☆、聚贤楼大宴群乞   到得净月城,城门处果然一切如常,并未有何异状。   “现在去哪儿?”栗原道。   “忙了一晚上,又饿又累,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榆儿道   榆儿说罢,便要入城。   栗原自后将她拽住,道:“要进城,也得先换身衣裳吧。”   说着指了指她身上的公主衣衫。   华贵显眼还在其次,衣衫襟袖处缝制的彩凤图案,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绣的。   “差点儿忘了。”榆儿亦觉不妥。   “在这儿等着我。”栗原道。   说罢先行入城,寻了一套女衫来,交予榆儿。   “这么快?哪儿来的?”榆儿道。   “有银子当然好办事。”栗原道,“快换上吧。”   榆儿走至树后,将冰壁围住自己,换了衣衫。   “还是我自己的好些,呆会儿进城,我要另做一身。”榆儿收了冰壁,转出树后道。   “凭你喜欢罢了,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栗原笑道。   二人这才一起进了城门。   ********************************************************************   方入得城门来,已瞥见城墙下一人长衫而立。   正是幽绝。   “阴魂不散。”栗原瞪了他一眼道。   “你果然很诚心啊。”榆儿望着幽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走近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道:“走吧,去吃好吃的,你请客。”   转头向栗原眨眼道:“栗原,你带路。”   栗原笑道:“好啊。”   说着已率先走出。   “请吧,幽绝公子。”榆儿望着幽绝,笑容满面。   幽绝也不答言,跟在栗原后走了出去。   榆儿便也跟上。   路过一个绸布庄,栗原走了进去,向榆儿招了招手。   榆儿便也进了店。   “挑吧。”栗原道。   “伙计,你们这里最贵的布料在哪儿?”榆儿向柜台内立着的伙计道。   “哟,姑娘,您看看这边,价格比较适中,布料也好。”伙计走到一处布料前道。   “怎么,怕我们给不起银子吗?”榆儿道。   将幽绝拽到前面,向伙计道:“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位公子付账。”   幽绝所着白衫,质料上乘,且襟前、袖口皆细细精工绣制了明黄的扶桑花图案。   “失礼了。”伙计见了幽绝,忙出了柜台,向幽绝弯腰道。   走至一处布料前,指着摆放的各色布料道:“这边都是上乘的好料,您看看,可有满意的吗?”   “我要这一匹。”榆儿上前,指着一匹浅蓝色轻薄绸缎道。   “是。”伙计忙取了这匹绸缎下来。   “马上做,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取。”榆儿道。   “这个……”伙计面现难色道,“恐怕来不及。”   “半个时辰内做好,银两加倍,这位公子还另有嘉赏。”榆儿拍了拍幽绝的肩膀,向伙计道。   “是、是,我们这就给您做。”伙计忙道。   “还有,这匹。”榆儿指着一匹棕色缎面道,“给这位公子裁一身。”   说着指了指栗原。   “也是半个时辰?”伙计道。   “对。”榆儿道。   回身望着幽绝,灿烂笑道:“幽绝公子,你没意见吧。”   “这位公子,请先付一半银两吧。”伙计向幽绝赔笑道。   “我说过我会付账吗?”幽绝道。   伙计闻言,楞了一下,又堆起笑来道:“这位公子英俊潇洒、一看就是大家风范,不会跟我们这种小伙计开玩笑的了。”   幽绝冷眼望着他,又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   ********************************************************************   见此情景,伙计顿时收了笑脸,直了直腰杆道:“几位,小店可是小本生意,各位要是想逗乐,外边请。”   “哎呀!”榆儿忽然叫道,“真过意不去,我可不是故意的!”   再看她手下,一匹上乘的藏青绸缎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来。   “哎哟!这可是我们老板的宝贝、苏州老陈家作坊的五段精纺暗花绸缎啊!”伙计哭丧着脸,嘴却一点不含糊。   “怎么办?”榆儿亦苦着脸道。   “别看我,你看我像有钱的主吗?”栗原摊开两手道。   幽绝冷着脸,脸色微微有些发黑。   “这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我这一年、不、三年的工钱就都没了!这可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伙计又哭道。   这次他可是真哭了!   “这样吧,我倒有个办法。”榆儿道。   “什么办法?”伙计赶紧问道。   “是我这只手不小心划坏了这么贵重的绸缎,不如,就把我这只手赔给你吧。”榆儿道,“你借我一把刀,我这就剁给你。”   “啊!”伙计大张着嘴,想合也合不上。   榆儿也不多言,将柜台上裁布的刀拿在手里,对着自己左手就砍了下去!   如她所料,她的手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正是幽绝。   幽绝将她手中的裁布刀夺过,“哐当”一声扔回柜台上,自袖中取出一锭十两的白银,搁于柜面。   伙计忙上前收了,一边擦眼泪,一边眉开眼笑地道:“谢谢公子。”   ********************************************************************   三人出了绸布庄,栗原在先,领着二人来至一座华丽危起的酒楼。   楼上一块匾额,书着三个大字:“聚贤楼”。   “到了净月城而不到聚贤楼,那就等于白来。”栗原回身向榆儿笑道。   “这么说来,还真是非来不可了。”榆儿笑道。   三人前后进了酒楼。   此时尚早,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客官几位?”一个小二忙上前笑容满面地招呼。   “三位,要雅座。”栗原道。   “几位楼上请。”小二道。   忽闻身后另一个伙计道:“去、去、去,谁让你进来的?”   回头看时,一个身穿粗布衫裙的老妇人正在门口探头,一只脚刚跨进门里。   她一身衫裙已洗得发白,肩上、背上、衣角皆打了大大的补丁。   这衣服应该很久没洗过了,因为上面满是污渍。   她的头发也很油、很脏,胡乱梳了一个髻,额上、花白鬓边散落着缕缕发丝。   还拄着一根已经磨得极为光滑的拐杖,上面也尽是乌黑。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乞丐。   伙计上来赶她,她不敢再进来,却直往里伸着脖子,侧着耳朵像在听什么。   “小二哥,这几位是新客人吧?”老乞婆道。   “你天天在这门口,客人都给你吓跑了,哪儿有什么新客人。”小二不耐烦地道,“快出去、出去。”   “好、好、我出去。”老乞婆收回了跨进来的一只脚,回身用拐杖探着路走了。   原来,她的眼睛并看不见,是个瞎子。   “这个老乞婆几乎每天都来,在门口一呆就是一天,扰了几位雅兴了。”领着榆儿几个的小二赔笑道。   “给她点儿吃的就是了。”榆儿道。   “给了,她就坐门口吃,吃完了还在。”小二道。   说着,已引着三人来至二楼一间雅间中,不一时便上来热茶。   “现在可以点菜吗?”榆儿问道。   “当然,您尽管点,我们这聚贤楼,那可是远近闻名,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您说个名,我们一准儿给您做罗。”小二唾沫横飞、满脸自豪。   看来这“聚贤楼”三个字,已经把他的脑子洗得差不多了。   “小二,来。”栗原伸出一指向小二勾了勾。   小二伸过脖子来,道:“客官,您吩咐。”   栗原伸出右边胳膊勾住小二脖子,道:“你们这聚贤楼的名头呢,爷早就知道了,你只管把你们最好的、特好的、别人不敢点的菜,全给我上了,就行了。”   这小二在聚贤楼,什么样有谱的爷没见过?   眼珠一转,眉开眼笑地道:“得嘞,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向幽绝弯腰道:“您稍等,菜马上就上。”   说罢便“噌噌”下楼去了。   ********************************************************************   这聚贤楼果然不愧为净月城第一楼,不一会儿便陆续端了菜上来了。   只听小二高声唱道:   “沸浇驴肉一道。”   “醉舌鸭掌一道。”   “龙须凤爪一道。”   “泥鳅豆腐一道。”   ……   “等等、等等!”栗原向小二道。   “客官,您有何吩咐?”小二忙俯首倾听。   “我说,你们聚贤楼就这么几道破菜?”栗原不屑地道,“还能不能再差一点了?”   “客官,这可都是我们聚贤楼最受欢迎的名菜了。”小二满脸堆笑地道。   “什么最受欢迎、什么名菜?”栗原道,“刚才爷说的话,你没听见?我说了,要的是你们店中最贵、最好、最没人敢点的菜!听懂了吗?”   用手指了指幽绝,道:“看见没,这位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别说爷没提醒你。”   榆儿在旁抿嘴直笑。   幽绝仍是面如冰霜,一言不发。   “是、是,客官您稍待,我这就去让他们换菜式。”小二弯腰应道,立刻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换了菜式上来,唱道:   “金佛跳墙一道。”   “梅花鹿筋一道。”   “五尊万福肉一道。”   “太白鳜鱼一道。”   ……   足足上了有三十几道菜,道道皆是稀品。   “戚老板到。”小二又喊道。   “戚老板?还有这道菜?”栗原笑道。   只见一个圆脸微胖,眼细如缝,五短身材的人走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常往驰天庄谒见的勿横。   “敝人戚如欢,是聚贤楼的东家,今日几位客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戚如欢向三人拱手微笑道。   他虽只是微微一笑,一双细眼却已眯成了一条缝,欢态可亲。   真是人如其名,见之而欢。   他细眼在三人脸上轮流扫过,并未在幽绝脸上多做停留,却在榆儿脸上多看了几眼。   “戚老板客气。”栗原起身向他拱手道。   “不知饭菜可合诸位口味吗?”戚如欢道。   “不错,就是菜式单一了一点儿。”栗原剔了剔牙道。   “敝店鄙陋,让客官见笑了。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戚如欢仍是眯缝着眼,笑容可掬。   栗原尚未开口,榆儿接过来道:“今日就算了,这些菜我们也吃不了,赏了吧。”   栗原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榆儿,面含微笑。   幽绝则望着窗外鸣蝉高柳,并不言语。   “不知姑娘想怎么赏呢?”戚如欢道。   “你将这菜摆到门口,让那些没饭吃的乞丐都吃上一回。”榆儿道。   “啊?”小二闻言惊得长大了嘴。   乖乖、这么好的菜,有好些连我这天天在聚贤楼跑腿的都是第一次见,她竟然要喂给乞丐!   “这……”戚如欢顿道,“只怕……”   “怕什么?不够再另添上就是,难道怕这位公子给不起银子吗?”榆儿点了点幽绝道。   “非也、非也,”戚如欢道,“几位所点菜式,皆为稀有之物,食材所存不多,只怕三位客官不能尽兴啊。”   “原来如此,这些做完了,再尽有的做,让这净月城的乞丐们吃个饱就行了。”榆儿道。   侧头望着幽绝道:“幽绝公子,意下如何?”   “戚老板,有劳。”幽绝冷眼扫了她一眼,向戚如欢道。   “客官果然善心可嘉,敝人自当照办。”戚如欢拱手道,依然笑容可掬。   说罢回身向身后小二道:“来福,在街道两边摆开流水席,将店中所有食材清点清楚,不可让一个乞丐空腹而归。”   “老、老板……”这么无稽的要求,已经让来福的舌头打了结了。   “让采办随时待命,采购客人所需,不可延误。”戚如欢又道。   “老、老板、这、真、真要摆、摆啊?”来福结巴得更厉害了。   “既然几位客官如此善意可嘉,敝店理当照办。”戚如欢道,“去吧。”   “是、是……”来福走了两步,腿兀自打颤,扶着楼梯走了几步,竟滚落下去。   一个小二路过,一把将他拉起,道:“怎么这么不当心,万一撞着客人你还要命不要了?”   来福抖抖索索将方才的话一说,那个小二手中的茶壶便跌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茶水飞溅。   ********************************************************************   一盏茶功夫方过,聚贤楼两旁街道上,果然一字摆开了长龙桌。   两个小二拿了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喊道:“乞丐们都听着,大爷赏宴席了,没吃的都来吃了!”   初时众人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在远处张望。   有几个大胆的乞丐蹩过来吃了几口,果然没人来赶,于是便放开来吃。   旁边的乞丐见了,胆子也大了些,也蹩过来吃。   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各人奔走相告,净月城的乞丐全知道这聚贤楼有好吃好喝的,又是白吃白喝,哪有不来的。   一时间,将这聚贤楼前堵得是水泄不通。   那些想到聚贤楼来的达官贵人,马车进不了,人也挤不进来。   一个中午过去了,平日里宾客满座的聚贤楼内,一个客人也没有。   只有幽绝等三人还在雅间内。   榆儿和栗原自窗口探出身子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的热闹、喧腾的场面。   幽绝则坐于一旁自斟自酌。   外面已来了百余个乞丐,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   却有一个老乞婆坐在门旁的地方,什么也没吃。   ********************************************************************   “榆儿姐姐、榆儿姐姐!”   忽闻一个娇声叫道。   “栗原,可听到有人唤我吗?”榆儿向栗原奇道。   栗原竖着耳朵听了听,道:“好像是有人在叫。”   “这、这是、小弥?”榆儿听出了那个声音,忙向人群中张望。   果然看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姑娘正在人群中向自己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40章 弦月西楼   ☆、千里相聚骨肉情   “小弥、小弥!”榆儿亦向她挥手叫道。   再看她身后立着两人,亦抬眼望着自己的方向。   一位白衫中年男子,一位藏青衫裙妇人。   见了这两人,榆儿倒楞了一下。   “方伯和莲姨也来了?”栗原望着那两人道。   “是爹和娘……”榆儿忽然看见他们两人,虽只是远远一见,却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自己几次死里逃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看不见的时候也没多想,猛然见了他二人,心中竟然涌起万千眷恋来。   “榆儿,怎么了?”栗原忽觉她脸色有些不对,忙关切问道。   一手伸出去,揽住她的肩膀。   “哇、好冰!”   方才碰到她肩膀,已觉一阵寒冰透心。   “我这是关心你啊。”栗原颇感不平地道。   “关心我就非要动手动脚吗?”榆儿向他做了个鬼脸道。   “果然很‘冻’手‘冻’脚。”栗原苦着脸道。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榆儿向栗原道。   “一辈子啊,我没告诉你吗?”栗原道。   “当我没问。”榆儿无奈道。   **********************************************************************   “榆儿姐姐!”小弥已经冲进屋来,拉住榆儿手道,“我可找到你了!”   “小弥!”榆儿亦欢喜地拉着她的手。   “小弥,好久不见,哥哥我可想死你!”栗原亦上前向小弥笑道。   “哼!”小弥却满脸不快地道,“你怎么又缠着榆儿姐姐!最讨厌你了!”   “讨厌我干嘛?我又没缠着你。”栗原道。   “反正就是讨厌你,看见你就不舒服!”小弥脸上的憎厌又添了几分。   第一次见到栗原的时候,自己还未能化为人形,被栗原自空中扑下,逮了个正着,差点就成了栗原腹中的美餐。   榆儿见它小小年岁,修为却不似一般麋鹿浅显,怜她勤谨,将她救下。   自此她便常跟着榆儿玩耍。   不过,对栗原,从没有一天好脸色。   “你舒不舒服以后我也是你姐夫。”栗原不以为然地笑道。   “哼!你别做梦了!”小弥歪过头去道。   忽然瞥见桌旁坐着一人,青色面具,白色长衫,琉璃容颜,顿时愣住了。   “幽、幽绝哥哥?”小弥小声迸出一句。   幽绝只瞥了她一眼,自顾喝自己的酒,并未答言。   小弥忙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理了理衣衫,走至幽绝近前,怯怯叫道:“幽绝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幽绝既没看她,也没回答。   榆儿望了望幽绝,心中有了计较。   走近幽绝,拍了拍幽绝肩膀道:“喂,我妹妹跟你说话呢。”   幽绝忽然反手将榆儿一只胳膊扭住,按在了桌上。   “幽绝哥哥!”小弥惊道。   “榆儿!”栗原忙伸手向幽绝手臂抓去。   幽绝臂上白光闪现,将栗原的手弹了回去。   自榆儿手中将那把狱炎匕首取了回来,松开榆儿,将匕首仍在袖中放好。   榆儿捂着胳膊,怒瞪着他。   见了这把匕首,随后进来的方伯及莲姨皆脸色大变。   **********************************************************************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方伯向幽绝拱手道。   “你们是什么人?”幽绝并不回答,冷眼望着方伯,反问道。   看他脸色不善,方伯、莲姨更是警觉。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榆儿迎上方伯、莲姨道。   “你整天在外闯祸,我们来看看你,才好放心啊。”莲姨拉过她手,柔声笑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桀风哥哥告诉你们的吗?”榆儿亦眉开眼笑地道。   “确是多亏了桀风。”莲姨点头笑道。   “方伯。”栗原上前与方伯见礼。   “栗原,你也很久没回、”方伯说至此处,顿了一回道:“没回去了,你爹记挂得紧呢。”   “有方伯跟爹一起着棋喝酒,他只怕不记得我这个儿子了。”栗原亦笑道。   “我们这次出来,你爹说了,若是遇见你,让你也回去看看他。”莲姨向他笑道。   “是,我得了空闲,一定回去。莲姨,你身体还好吗?”栗原向莲姨拱手笑道。   “还好,多谢。”莲姨道。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莲姨向榆儿问道。   “偶然碰上了罢了。”榆儿道。   “多谢你照顾榆儿。”莲姨向栗原道。   “应该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的。”栗原向榆儿眨眼笑道,又向莲姨问道:“我爹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好着呢,况且有清漪和雪爷爷在,就算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也无碍了。”莲姨笑道。   “正是,多亏了他们。”栗原道,“我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他在山中散淡惯了,不愿来人间受打扰。”方伯在旁道。   “也好,在山中乐得自在。”栗原道。   **********************************************************************   几人寒暄一回,幽绝却似只字不闻,自顾喝着独酒。   “幽、幽绝哥哥,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样?”小弥向他小声道。   “很好。”幽绝只道。   “你一直、和榆儿姐姐、在一起吗?”小弥小心地问道。   “没有。”幽绝道。   “上次在雾海村,你们怎么都不见了,我们找了你们好久。”小弥道。   幽绝闻言,想起那次神龟得而复失,不觉望向榆儿,眼中怨毒深沉。   榆儿只觉背后冰冷的视线射来,不觉打了个寒颤。   莲姨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问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他、是长离哥哥的徒弟。”榆儿道。   似乎这个说法最贴切。   又似乎并不那么合适。   “长离?柳默?”莲姨皱眉道,“看他眼神之中杀气重重,可不像柳默的徒弟。”   “总之长离哥哥有教他修习心法啦。”榆儿道,“事实如此,我也没瞎说。”   “可是在雾海村的那个受伤的人?”莲姨道。   “对啊,清漪姐姐跟你说过了?”榆儿道。   “他怎么会有狱炎匕首?”莲姨转而问道。   这可是雪山晶的克星,若落在这样的人手中,实在叫人难以安心。   何况他们还近在咫尺。   “是栗原得的,被他捡了去。”榆儿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匕首弄回来的!”   “你?”莲姨摇摇头道。   **********************************************************************   “这位公子,”方伯上前与幽绝拱手道,“方才的匕首,可否借我一观?”   口中搭言,脚下已踩住阵型。   此人面色冷漠,眼中深含杀机,绝不能让匕首落在他手中。   “你喜欢拿去就是。”幽绝将匕首取出,向方伯丢出。   方伯就势接在手中,倒有些愣住。   “不过是替她保管罢了。”幽绝只道,冷眼扫了栗原一眼。   栗原觉察到他的视线,立刻瞪了回去。   “多谢。”方伯向幽绝拱手谢道。   幽绝却不再多言。   “爹、娘、小弥,你们饿了吧?先坐着,菜马上就上。”榆儿将三人拉过,坐于桌旁。   “小二!”栗原叫了一声。   “客官,您吩咐。”小二已进屋来。   “没看见我们这儿来了新人?还不快上菜!”栗原道。   “是、这就给您上。”小二忙应道。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榆儿忙着往方伯、莲姨碗里夹菜,问些别后之事,其乐融融。   小弥却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常偷眼望望幽绝。   方伯也偶尔望向幽绝,虽然狱炎匕首已在自己手中,但他心中仍深感不安。   **********************************************************************   一时饭毕,几人欲离去。   “外面这么多人,怎么走啊?”小弥探出窗外望了望道。   外面仍是人山人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来这里蹭吃蹭喝的,已经不只是乞丐了。   凡是打这儿经过的、听说了远远跑来的,长衫的、短衫的,脏兮兮的、干干净净的,都拥在这条街上。   比方才更挤上十倍。   “小二!”栗原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客官,你吩咐。”来福立刻进来应道。   “后门在哪儿?”栗原道。   “客官,您吃好了?”来福问道。   “对啊。”栗原道。   “喝好了?”来福又道。   “废话!”栗原道。   “那、请您把今天的银子结一下吧。”来福赔着笑脸道。   “银子?”栗原将眼望向幽绝。   “多少?”幽绝向来福道。   “您稍待。”来福道。   说完下楼去,不一会儿上来道:“到这个时辰的酒水饭菜,共计一千八百两,估上今日后余的花费,约计两千三百两。”   “你这开的是黑店啊?”小弥惊得张大了嘴。   方伯、莲姨不明状况,也吃了一大惊。   “姑娘,我们这聚贤楼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您放心,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来福笑脸相迎道,“您看,列位点的那都是我们聚贤楼的名菜,您再看,”来福指了指外头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吃着呢。”   “公子,您看……”来福转向幽绝道。   “记账。”幽绝一张冷脸,丝毫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难道今天下手还太轻了?   榆儿和栗原心中嘀咕道。   来福听了,脸上却像被雷炸过一般,道:“公子、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幽绝将冷眼刺向他。   来福只觉一个寒颤顿起,道:“公子,这、我们没法跟老板交代啊……”   看这几位爷谱摆得那个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这聚贤楼来往全是净月城的高官名将,可不敢随便得罪。   可是,要是白白放这几位爷吃了白食,老板还不把我们给撕碎了?   来福这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方伯、莲姨,《绛苏念》主要配角,榆儿的双亲~~~~   ☆、四海归隔墙有耳   “几位客官,可有尽兴吗?”忽闻一声和语,戚如欢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向他们拱手道。   “还凑合吧,下次可要再尽心点儿。”栗原道。   “老、老板。”来福悄声向戚如欢附耳说了一句。   戚如欢听了,仍是一双细眼,笑如弥勒道:“敝店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又向幽绝拱手道:“请问这位公子账上记何名号?”   “幽绝。”幽绝道。   “好,敝人自会告知账房。”戚如欢道。   又侧头向来福道:“带这几位客官自后街出去吧。”   “是。”来福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忙应道。   “几位客官请。”便在前引路。   栗原与榆儿对望一眼,栗原向榆儿眨了眨眼。   榆儿展开微笑,微微点了点头。   栗原让了方伯、莲姨先行,榆儿、小弥随后,栗原在小弥之后走了。   幽绝最后一位,也未看戚如欢一眼,跟在栗原后下了楼。   *************************************************************************   几人来到绸布庄,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坐着打瞌睡。   “伙计!”栗原敲了敲柜台叫道。   伙计睁眼一看是他们几位,忙自柜台后绕出,道:“公子,您来了。”   “衣衫制好了吗?”栗原道。   “早就好了,半个时辰,一点儿也没耽误。”伙计将这“半个时辰”几个字儿,说得尤其响亮。   这几位那么着急催着要,却过了那么久才来,可不是想赖账吧?   所以,这几个字,必须响亮!   “在哪儿呢?”栗原道。   伙计忙自柜台后捧出两套崭新衣衫。   “这就对了。”栗原将衣衫接过道,转身欲走。   “那这剩下的银两……”伙计忙道。   “找他要。”栗原指了指幽绝。   “这位公子,您看……”伙计向幽绝道。   幽绝自袖中又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搁在了柜台上。   伙计拿了银子在手,笑逐颜开地道:“多谢公子。”   *************************************************************************   虽方过午,但昨夜到今日折腾一回,颇感疲累。   方伯、莲姨他们远道赶来,亦是风尘仆仆。   当下众人便寻了一间客栈歇息。   自然,这间客栈亦是净月城鼎鼎有名的一间客栈,名唤:“四海归”。   方伯和莲姨一间房。   榆儿和小弥自然是一间房。   “二位公子一间?”客栈伙计望着幽绝、栗原道。   “两间、上房。”栗原道。   “四间上房。”伙计喊道。   伙计前面领着,众人上得楼来。   几人上楼之后,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宽额短须,亦要了一间上房。   他方进得房内,便来了一位访客。   是一位黛色衫裙的妇人,素绾长髻,雍容安详。   中年男子关上房门,向妇人行礼道:“玉溯大人。”   “嗯。”玉溯只轻轻应了一声。   盘腿坐于榻上,指掐兰花,闭眼凝神。   中年男子只在一旁侍立。   *************************************************************************   幽绝、栗原各自回房。   榆儿与小弥则赖在方伯、莲姨屋中。   多日不见,榆儿只觉格外亲切,整个人都滚到莲姨怀中去了。   “平日里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一见了娘就一下子小了三百岁。”莲姨笑道。   “还是娘最亲。”榆儿拱在她怀中,鼻子嗅个不停。   “你先别急着给我灌迷魂汤,你倒是说说,怎么突然走了,连影子也找不到?”莲姨秋后算账,立刻质问上了。   “啊、那个啊……”榆儿眼珠转了一圈,笑道,“人家还没来京城逛过呢,听说京城有好多宝贝,我来给爹和娘寻几件回去。”   “别光捡好听的说,”莲姨道,“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知女莫若母。   这个小丫头打小就不消停。   “人家说真的啦。”榆儿道。   自袖中取出一颗碧色清透的丹丸来,摊在掌心中,递至莲姨眼前道:“娘,你看!”   “这是……”莲姨将凝霜丸拿在手中,立刻感到一股沁心的寒凉。   “这是凝霜丸,可以增长三百年修为呢。”榆儿道。   “果然是凝霜丸。”莲姨点点头,将它递与方伯道。   方伯拿在手中亦看一回,道:“确是不错。”   “那是自然,不好的东西,我怎么会送给娘呢?”榆儿道。   “这样的宝贝,你何处得的?可有遇到危险?”莲姨将榆儿浑身打量了一回。   “没有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榆儿自莲姨怀中跳下,原地转了一圈,向莲姨笑道。   榆儿的伤已痊愈,昨日跟天玄道长一战虽险,受了点内伤,不过并看不出来。   “没受伤就好。”莲姨见她安好,方才放心,又道:“你一不在青罗峰中,娘就心神不宁,你以后别再乱跑了,就回青罗峰陪着娘吧。”   “娘,我没事的了。”榆儿最怕莲姨不许自己下山,忙向莲姨撒娇道,“你就让我再多玩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不行,”莲姨想也没想便道,“这次,你得跟我一块儿回去。”   “娘……”榆儿娇声叫道。   莲姨却只是摇头。   “爹……”榆儿转向方伯道。   “这个、得问你娘才行。”方伯瞟了莲姨一眼,见莲姨正瞪着自己,不敢多言。   “今日好好歇着,明日与我们一起启程吧。”莲姨道。   “这么快?!”榆儿道,“娘,你和爹也没来过京城吧?不如,我陪你们多逛几天,然后再一起回去,好不好啊?”   迟凛和三公主的事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转机,奏表的事情也还没结果,现在可不能走。   “不必了,再敢偷跑,娘就把你绑回去。”莲姨严厉起来,也用些“辛辣”手段。   “哦。”榆儿无奈地应道。   牵了小弥,回到两人的房间,叽叽咕咕说了一堆话,方才睡去。   *************************************************************************   黄昏时分众人只在客房中随意吃了一些。   栗原往榆儿碗里夹了一颗蚕豆,却被小弥夹了去。   “我爱吃这个。”小弥道。   栗原要夹一块鸡肉,却被小弥抢先夹了去。   “你不是吃草的吗?”栗原笑道。   小弥将那块鸡肉放在榆儿碗里,道:“我给榆儿姐姐夹的,不行吗?”   栗原又伸出筷子去加一块萝卜。   小弥又抢先夹了去。   “你也爱吃萝卜?”栗原道。   “对啊。”小弥将萝卜放进嘴里道。   “你就这么讨厌我?”栗原道。   “对啊。”小弥道。   “小家子气,活该你嫁不出去。”栗原道。   “这可用不着你操心。”小弥扭过头去道。   方伯、莲姨、榆儿见惯了他二人这般模样,只顾自己吃自己的,随他俩闹去。   “榆儿,多吃点儿。”莲姨望榆儿碗里夹了一块排骨道。   “谢谢娘,还是娘最好了。”榆儿将脸在莲姨肩上蹭了蹭甜蜜蜜地笑道。   “那还不好好呆在娘身边。”莲姨道。   “是,等我忙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天天陪着娘。”榆儿道。   “你能有什么事?”莲姨摇摇头笑道。   晚间榆儿、小弥、栗原聚在方伯、莲姨的房间说些闲话。   幽绝则自在屋中,并未出来。   *************************************************************************   是夜,夜空只有深沉的墨黑。   榆儿悄悄起身,拉开房门。   “榆儿姐姐,你去哪儿?”小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道。   “嘘……”榆儿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我也去。”小弥翻身下床,跟了上来。   “好,一起去,小点儿声。”榆儿悄声道。   “嗯!”小弥点头应道。   二人趁黑摸出门来,店中人都已睡了,并不见有何灯光。   榆儿与小弥跃墙出来,往左掠去。   忽见白影闪过,一个身影挡在前方。   “幽绝?”榆儿认出来人,叫道。   “幽绝哥哥。”小弥亦欢声叫道。   幽绝却冷着一张脸,并不回答。   “你来干什么?”榆儿问道。   “一起去。”幽绝冷然道。   “去哪儿?”榆儿道。   “你去哪儿?”幽绝问道。   “我?”榆儿伸了个懒腰道,“我哪儿也不去,回去睡觉。”   “榆儿姐姐……”小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刚出来又要回去了?   榆儿拉了她,重又跃回四海归,回到自己房中。   *************************************************************************   聚贤楼外,一个黑影隐于高树之上。   麻环束发、长眉薄唇,正是栗原。   聚贤楼前面为酒楼,后面便是酒楼老板戚如欢及其家人、伙计们的起卧居处。   栗原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聚贤楼四处门窗。   望了一回,没见有何动静。   便跃身至墙内,将各处搜捡了一番。   约莫过得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去。   *************************************************************************   榆儿和小弥重又躺下睡去。   小弥不一会儿便响起鼾声,榆儿则闭着眼,心里琢磨开来。   这个幽绝,到底为什么忽然处处帮起自己来?   忽闻窗外传来窸窣之声。   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能听出来,似乎是两个人。   榆儿眯缝着眼,一动不动。   果然,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两个身影潜了进来。   一段翠绿绸绫卷向她,另外还有一把长剑亦向她刺来。   两人的目标同时指向她,对睡在里侧的小弥毫不关心。   雪山晶结成冰壁,挡住了二人攻势。   榆儿跃身起来,已握了冰轮在手。   “蘅芜、沉妍!”榆儿叫道。   看她们的身形、所使兵器,定是她二人无疑了。   “小妖女、去死吧!”执长剑的花青衫裙女子已又向她刺来。   翠绿衣衫的女子绸绫又已卷至。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42章 弦月西楼   ☆、双妻夜袭逢凶险   “榆儿姐姐!”小弥已被惊醒,执了一双琥珀鹿角在手。   “小弥,你别插手!”榆儿向小弥道。   避开两人攻势,向窗外跃出。   蘅芜、沉妍二人亦追了出来。   她二人刚一落地,便再次攻来。   “死栗原,还不回来!”榆儿心中暗骂道。   虽然她二人合力,自己并非应对不来,但是自己也不能伤了她们。   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   榆儿只跟她二人在院中兜圈子,尽量闪避她二人气势汹汹的攻击。   莲姨早已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方欲出去,却被方伯拉住了。   “让她们自己去解决吧。”方伯道。   莲姨便也作罢。   “二位姐姐,有话好说。”榆儿向那二人道。   “跟你这小妖女,没什么可说的。”执长剑的哼道。   又是一剑刺到。   她们俩一口一个小妖女,好像她们自己不是妖女一样……   “蘅芜姐姐,都是误会!”榆儿向翠衫女子道。   “你留着跟阎王爷解释吧。”蘅芜哼道。   绸绫疾出,卷向榆儿双脚。   ****************************************************************************   榆儿左闪右避,煞是辛苦,心中不免又暗骂栗原。   “叫你别跟着我你非跟,这会儿影子都没有!等我见了你,非把你冻上三天三夜不可!”   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个人。   白光如利刃挥出,扫向蘅芜、沉妍二人。   绸绫霎时断裂,长剑亦断作两截,掉落在地。   “你是谁?”蘅芜、沉妍二人吃惊不小,立刻后退了两尺来远。   来人并不答言,猿杖轻挥,白光再次扫出,其速迅疾。   蘅芜、沉妍待要避开,却已不及。   “啊!”二人捂着脸,大叫出来。   等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动静,睁眼看时,一道浅蓝冰壁挡在了二人前面。   “幽绝!住手!”榆儿向幽绝喊道。   唉,果然又是他……   “我杀了她们。”幽绝冷然道。   “你凭什么?”榆儿有些恼怒。   “就凭她们要杀你。”幽绝道。   “她们杀不杀我,关你什么事?”榆儿道。   她完全没法领这个情,相反,她很想一冰针刺死他!   当然,她知道自己暂时还做不到。   “当然关我的事。”幽绝忽然回过头望着她,视线比这雪山晶更加冰冷,缓缓道,“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你,除非……”   “好大的口气,除非什么?”榆儿哼道。   “除非我不要你的命。”幽绝道。   “哼,真是笑话,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榆儿冷笑道。   “是。”幽绝只答了一个字。   榆儿望着他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心窜起。   虽然在雾海村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可爱。   但是跟现在的他比起来,那个时候的他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极其、无敌地可爱了……   幽绝忽然回身,再次挥动猿杖,红白光芒再次卷向蘅芜、沉妍二人。   二人不料他突然又再攻来,措手不及。   方才那道白光已避不开了,这道红白光芒比之方才那道白光更是迅疾凶猛。   两人只道此命休矣。   那道红白光芒却忽然消失了。   浅蓝冰墙上,一面银镜悬空而立。   “栗原!”二人叫道,抬头寻找栗原所在。   ****************************************************************************   栗原自墙头飞落,将银镜收回手中,望着幽绝,眼冒红光,咬牙道:“我先杀了你!”   “好,请便。”幽绝望着他冷笑道。   栗原右手抽出长长的铜链,左手握着银镜,便要攻出。   榆儿忙跃至二人中间,向栗原道:“别冲动。”   “栗原。”蘅芜、沉妍二人走到栗原身侧,一人在左,一人在右。   她二人手中的得意兵器一招未过,已经被幽绝废去,自然知道幽绝的厉害。   “栗原,我们没事,算了。”蘅芜向栗原道。   “是啊,我们只是跟榆儿闹着玩的,你别介意。”沉妍却是向幽绝说的。   有这么厉害的主霸住榆儿,栗原肯定没戏。   沉妍心中倒对幽绝多出几分好感来。   “栗原,你累了吧,回房间去,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腿吧。”蘅芜满脸温柔,拉住栗原胳膊,转身向楼梯走去。   “是啊,看你,额头上都是汗。”沉妍娇声嗔道,自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一边走,一边替栗原擦汗。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栗原望了望左右两个人道。   蘅芜体态微丰,肤色白皙;沉妍瘦瘦小小,娇俏可爱。   “你这么久都不回去,人家想你了嘛……”沉妍拉住他另一侧的胳膊,将小脸贴上去蹭道。   “乖,我也好想你们。”栗原美人在怀,忽然忘了刚才仿佛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侧头在沉妍脸颊上亲了一下,又侧过头在蘅芜脸上亲了一下。   “哎呀,这里有人啦……”沉妍羞道。   “怕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好娘子。”栗原笑道,搂着两人,上楼而去。   榆儿望着三人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要不要我把他们三个都杀了?”幽绝道。   “你又犯什么神经?”榆儿回身望着他道。   “他跟别的女人这么……”幽绝说至此处,顿了一下方道,“这么无耻,你难道不想杀了他?”   “你没长耳朵,还是脑子被驴啃了?那两个才是他的娘子!”榆儿道。   “那就更该杀!”幽绝道。   “又怎么了?”榆儿道。   “他既已娶妻,还对你无礼,当然该杀!”幽绝道。   “他跟我几百年前就一块儿玩了,你算什么?”榆儿嗤笑道,“要怎么处置他,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幽绝盯着她,没再言语。   榆儿转了转眼珠,对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想帮我啊?”   幽绝仍盯着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帮人的方法,你是不是只会一种?”榆儿道。   听她这么一问,幽绝有些发愣。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自己帮师父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杀人。   不听指令的人。   不守规矩的人。   背叛的人。   所有立誓效忠尊主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个手执猿杖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就绝不可能再活下去。   “你要真想帮我,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你可愿听吗?”榆儿道。   “说。”幽绝道。   “你听我的话就行了。”榆儿道。   “什么?”幽绝没听懂。   “就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榆儿道。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幽绝道,脸色毫无变化。   终于来了!   榆儿暗暗吸了一口气,道:“说吧。”   “作为交换,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幽绝道。   “什么事?”榆儿紧盯着他问道。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幽绝道。   如今的她只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榆儿对他的回答非常失望。   “若我不愿呢?”榆儿道。   幽绝没有回答,但盯着榆儿的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凌厉。   榆儿亦盯着他望了一回。   忽然瞥见小弥站在一旁,直勾勾地望着她和幽绝两个人,脸上全没有平日的欢快之色。   “小弥。”榆儿唤她,她却丝毫没有反应。   榆儿走至她身侧,推了推她,道:“小弥,你怎么了?”   “啊、我……”小弥方才惊醒,望了望幽绝,又望了望榆儿,只低声道:“我、我没事。”   又往前跑了两步,道:“我困了,我回去睡了。”   榆儿望着她慌张的背影,又望了望幽绝,皱了皱眉,亦跟了上去。   楼上方伯与莲姨将这一切皆看在眼里,不由得忧心忡忡。   ****************************************************************************   榆儿回到屋中时,小弥已躺在床上,面向里侧睡着。   “小弥。”榆儿坐于床沿唤她。   小弥没有答应。   “小弥。”榆儿伸出手来,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我困了。”小弥伸出手来,将榆儿的手挡开来。   “你起来!”榆儿双手抓住她双肩,将她掰了起来。   小弥坐于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她,眼中蓄满了泪水。   榆儿见状,心中倒惊了一下。   “听着,”榆儿郑重地道,“你不能喜欢他!”   “是,我不会跟榆儿姐姐争的。”小弥努力地吸了吸鼻子道。   “傻瓜,什么争不争的,你话听全了吗?”榆儿道。   “我都听见了。”小弥带着哭腔道。   “那他要杀我,你听见了吗?”榆儿道。   “啊?”小弥疑惑道。   榆儿将神龟、朱厌之事向她略说了一回。   小弥听得瞪大了眼睛。   “现在你明白了吗?”榆儿道。   “幽绝哥哥,他怎么这么可怜?”小弥哭道。   “什么?”榆儿发现,这个小姑娘的理解能力超乎自己的想象。   她双手再次扶住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人非常危险,他随时可能杀了我们,必须离他远远地!明白了吗?”   “幽绝哥哥、他、不会的……”小弥分辨道,但在榆儿凌厉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低。   雾海村中的他,也许还不会,但是现在……   “明天你跟爹娘就回青罗峰去。”榆儿道。   “那你们呢?”小弥道。   “他现在暂时还不会杀我,放心吧。”榆儿道。   “可是,莲姨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呢。”小弥道。   是啊,得想个办法才行,榆儿心中想道。   可不能把这个瘟神带回青罗峰去!   在他杀自己之前,得先想办法杀了他!   或者,可以甩掉他!   “我会想办法的,”榆儿道,“睡吧。”   说罢,自己先躺倒在床上。   小弥仍睡在里侧。   “他、真的会杀我们吗?”小弥小声问道。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榆儿转身搂着她笑道。   “嗯。”小弥也望着她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43章 弦月西楼   ☆、墨笔点灵狐命危   且说宁葭自从被承妃带回蒹葭宫,便一直呆在屋内不能出来。   承妃则整日坐镇蒹葭宫,寸步不离。   既是不忍见女儿伤心,缓言宽慰。   亦有看着她,不许她再动歪心思的意思。   宁葭不吃不喝,只是呆坐着望着苑中那株海棠。   这次,她却没有哭。   只是,无论承妃与她说什么,她都没一句言语。   承妃望着她,也暗自伤神。   午后,丹烨宫的宫女梅蕊在蒹葭宫外探头探脑。   “粉荷,让她进来。”承妃早已看到,向粉荷吩咐道。   粉荷便去领了梅蕊进来。   “何事?”承妃道。   “太子殿下宫中做了些新式糕点,想请三公主过去品尝。”梅蕊跪着回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就说三公主一会儿就去。”承妃道。   梅蕊自领命回转。   承妃走至宁葭身旁,轻声唤道:“宁葭。”   宁葭只呆望着盛开的浅粉海棠花树,并没回答。   她依然是一身素衣,随意绾了一个发髻,一枝珠花也未插。   “宁葭,”承妃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一头柔顺的青丝,缓声道:“太子让你去丹烨宫呢。”   初时宁葭并未应声,过得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惊望着承妃。   “去吧。”承妃道,“有些话,总要说说清楚,才能搁得下。”   “娘……”宁葭哆嗦着嘴唇,轻轻唤了一声。   “来,娘给你把发髻梳上吧。”承妃将宁葭拉至妆台前道。   ****************************************************************************   丹烨宫中,太子熙肃正与迟凛对弈。   梅蕊进来回报道:“三公主一会儿就到。”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别在这里扰了我们着棋。”熙肃挥挥手道。   “是。”梅蕊行了告退礼,领着一干宫人皆出去了。   迟凛手中拿捏着一颗棋子,却将眼望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果见一个熟悉、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身浅粉衫裙上,细细绣着绽放的海棠花。   这娇艳的颜色却不似平常秀美,反而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迟凛立起身来,直望着她。   宁葭也只呆望着他。   熙肃坐于棋盘旁,道:“你们随意吧。”   迟凛伸手拉了宁葭,转至里间,宁葭便也跟着他。   他颀长的背影、清瘦的脸庞、手上的温度,依然是那么熟悉。   迟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她也直望着他。   “宁葭……”迟凛将她拉过,紧紧拥住。   宁葭呆了片时,却将他推开来。   “宁葭,怎么了?”迟凛有些奇怪道。   “若是让人知道了,会害了你的。”宁葭低着头轻声道。   迟凛闻言,心中悸痛,哑声道:“你、还跟我走吗?”   “父皇过几日就会下旨,我、我……”宁葭咬了咬牙,却还是没能说下去。   “我只问你,还跟不跟我走?”迟凛将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直望着她道。   “我、我……”宁葭抬眼望着他,终于挣开他的手道:“我不能……”   一语未罢,已滚落了泪珠。   “宁葭、为什么?”迟凛望着她,眼中满是伤痛。   他不料她竟是这样的答案。   “我不能、害了你……”宁葭泣道。   迟凛闻言,上前替她擦去脸上泪珠,柔声道:“跟你在一起,我只有好,怎么会害了我?”   “不……”宁葭却挡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道,“我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迟家……”   她的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迟凛走上前来,她却又往后退了两步。   “宁葭……”迟凛望着她,哑声唤道:“皇上仁慈,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的……”   宁葭望着他,满眼泪水滚落,摇了摇头,道:“我、走了,你、忘了我吧……”   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熙肃见她满面泪痕,脚下飘忽地跑了出来,拦住她道:“总不能就这样出去吧。”   说着,递给她一张绢巾。   迟凛跟了出来,宁葭拿了熙肃手中绢巾,疾步出了丹烨宫。   迟凛呆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只觉心中碎裂开来。   一种暗痛,直穿心肺。   熙肃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   宁葭出了丹烨宫,胡乱擦了擦眼泪,模糊着眼,疾步跑回了自己的蒹葭宫。   方进宫门,忽见宫女们急急往梨花门内跑去,见了她忙匆匆行礼。   只听有人大声呼唤道:“承妃娘娘、承妃娘娘!”   宁葭大惊,忙跑进梨花门内,只见承妃晕倒在地上。   “娘!”宁葭叫道。   众人见她来,忙让开来。   宁葭跑过去,接过芳绮的手,将承妃的头靠在自己腕上,又唤她:“娘、娘……”   承妃却只是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娘她怎么了?”宁葭忙向芳绮问道。   “二皇子、二皇子他出了点事……”芳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缓和些。   ****************************************************************************   “二哥?二哥怎么了?”宁葭闻言,更是大吃一惊。   熙昌去了宣州疫情重发之地,难道?!   “二皇子他……”芳绮没能说下去。   “到底怎么样了?”宁葭急道。   芳容上前道:“二皇子他染了疫病,好像很严重。”   “染了疫病?”宁葭闻言,只觉手脚发凉。   她与熙昌乃同母所生,骨肉血情,直关心脉。   “现在傅医士和关医士都在全力救治,三公主,你别太担心了。”芳绮看宁葭脸色煞白,忙安慰道。   傅医士和关医士皆是当朝名医,若有他二人在,疫情应该早已控制,二哥怎么还会染上疫病?   定是他二人亦未能找出良方。   还有谁能救得他?   宁葭眼中泪珠“簌簌”滚落,大哭起来。   哭得几声,忽然放下承妃,向蒹葭宫外跑去。   一路直跑到丹烨宫。   丹烨宫只有熙肃一人。   “迟校尉在哪儿?”宁葭顾不上喘息。   “刚走。”熙肃惊讶地望着她道。   宁葭忙又跑了出去。   跑了一段,终于远远看见迟凛的背影。   “迟校尉!”宁葭忙出声叫他。   他们距离得还很远,她跑得太急,声音也并出不来,叫声并不高。   但是迟凛却听到了。   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宁葭匆匆跑来。   “宁葭……”迟凛心中欣喜,亦向她迎了过去。   宁葭终于跑到他近前,气喘吁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迟凛望着她,一脸期盼,等着她平静下来。   “榆儿……”宁葭终于能说出来字,却蹦出来一个别人的名字。   “榆儿、在哪儿?”宁葭捂着胸口,兀自喘息着问道。   迟凛脸上写满了失望,深吸了一口气,方道:“在净月城。”   聚贤楼一事,满城皆知,迟凛不用出门也全知道了。   “快、去请她,救救二哥!”宁葭喘息道,声音中已带了哽咽。   “二皇子?出什么事了?”迟凛立刻紧张起来。   二皇子去宣州疫地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二哥染了疫病……”宁葭话未说完,已经哭了起来。   “好、我马上去,你别担心。”迟凛应道。   宁葭一边滚着眼泪,一边向他点了点头。   迟凛亦向她点点头,转身疾步出了皇宫。   ****************************************************************************   次日,榆儿一行人早早便起来了。   仍在客房内用些早点。   榆儿、小弥、栗原、蘅芜、沉妍皆至方伯、莲姨房间。   幽绝自在屋内,并不与他们一处。   榆儿吃了一些糕点,便立于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   栗原靠了过来,递给她一块方糕,道:“再吃一点儿吧。”   榆儿接在手中道,向他眨了眨眼,悄声道:“怎么样?”   “白跑一趟。”栗原耸耸肩道。   “藏得还挺深啊。”榆儿道。   “不管他藏得有多深,迟早会让我逮到的。”栗原道。   “娘要我今天就回青罗峰,怎么办?”榆儿靠近他,小声道。   “跟我跑吧。”栗原亦小声道,望着榆儿邪邪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呢。”榆儿道,“你就不怕你的两个好娘子吃醋?”   “不怕。”栗原笑道。   “我怕。”榆儿双手抱住双臂,做出颤抖的模样。   栗原回身招了招手。   蘅芜、沉妍便过来,向榆儿屈膝行礼,道:“榆儿妹妹,昨晚得罪了。”   “不敢。”榆儿摇了摇手道。   要是栗原不在,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可不敢领她们的歉。   ****************************************************************************   此时,驰天庄中,尊主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这次,他又足足睡了十天十夜。   自从幽绝用麒麟之力给他治伤以来,他病发的间隔更短、昏睡的时间也更长了。   这一次,竟只隔了半月!   “尊主,何不让我等助幽绝共杀神龟?”子卿向尊主跪道。   “你们?”尊主道,“就算你们所有的人一起,也杀不了神龟。”   “能与不能,总要拼却一试,不然,恐怕……”   若下次再发病,恐怕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子卿不敢说下去。   尊主不语,苍白的脸泛着阴森的惨白。   他自己何尝不知,他的每一次,都是在赌。   “禀尊主、勿横求见。”暗听在门外道。   “让他进来。”尊主坐于床沿道。   勿横进得门来,向尊主跪拜毕,将榆儿一行人的情况向尊主奏报。   “这些是什么人,查到了吗?”尊主道。   “已探知他们居于青罗峰中,那对中年夫妇为其父母。”勿横回道。   “玉溯怎么说?”尊主微微点头问道。   “其味浓烈,必为狐类。观其气,应有千余年了。”勿横道。   闻他此言,尊主常年漠然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喜悦,是一种接近狂喜的喜悦。   ****************************************************************************   “勿横。”尊主道。   “在。”勿横应道。   “若说天不助我,岂不无稽?”尊主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渐渐绽开,终于朗声笑出。   “恭喜尊主!”勿横、暗听、子卿等忙跪拜于地恭贺道。   “两只千年灵狐之血,当可将顽症去其二三,待得到永生之物,便可驰骋天下!”尊主道。   冰芝的找寻,多年来毫无结果。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纵有天大的抱负,也只能忍耐、只能等待。   但是,他能忍、也能等。   他便要跟这天赌上一赌!   如今这千年灵狐来得正是时候!   “幽绝如何?”尊主笑罢,又问道。   “与那位蓝衣姑娘一处。”勿横道。   “她有多少年修为?”尊主道。   “约四百多年。”勿横道。   “雪山晶,想不到在她手中。”尊主颇带玩味地笑道,“让幽绝照前行事。”   “是,属下便去安排捉取千年灵狐。”勿横道。   “不用,让幽绝去,半月之内送到驰天庄。”尊主道。   “是。”纵横道。   尊主走至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杀”字,淡淡道,“仔细点,别浪费了。”   “是。”勿横应道。   “千余年,那皮毛应是上乘了。”尊主提笔望着窗外微笑道。   “属下明白。”勿横领命而去。   “女人,真是个大麻烦。”尊主冷然道,将笔蘸满墨汁,在那个“杀”字之上又添上了重重的墨彩。   “尊主,既然那个姑娘身边尚有其它朋友、亲人,何不……”暗听向尊主道。   “神龟之力,岂是寻常。”尊主道,“雪山晶虽然难得,这只狐狸不过四百多年修为,若非全力以赴,也不过白白送死罢了。何况……”   尊主将目光望向暗听、子卿等,在他们脸上都停留了片刻,缓声道:“我可曾勉强过何人吗?”   “尊主英明。”暗听、子卿等忙跪于地道。   “幽绝、他能做到何等地步呢?”尊主收回目光,望着纸上重墨浓黑的字迹,微微笑道。      ☆、闻告疾长空远影   早饭吃罢,莲姨便拉住榆儿道:“走吧,该启程了。”   “娘,我、我肚子疼。”榆儿双手捂着肚子,眉毛结在一处道,“你们先走,我去解决一下就跟上来。”   “娘跟你一起去吧。”莲姨笑望着她道。   “不用不用,那个地方太臭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榆儿道。   “你是我生的,怕什么。”莲姨道。   拽着她的胳膊往门外走去。   榆儿苦着脸走到门口,忽然直起身来,道:“哎呀,我好了,不疼了。”   “是吗?真好了?”莲姨道,“别憋坏了。”   “真好了。”榆儿满脸谄笑地道,回头瞪了瞪憋着一脸坏笑的栗原。   正迎上蘅芜、沉妍的两双暗含杀意的眼睛。   ***************************************************************   “真好了,那就走吧。”莲姨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出门来。   后面几人亦跟了上来。   榆儿四处看了几眼,并没见幽绝出来。   下至楼下,却发现他正站在四海归大门外。   果然阴魂不散!   小弥见了幽绝,却不像从前那样迎上去。   一双眼睛犹疑地望着他。   榆儿将密语传予栗原道:“翅雏还在吗?”   栗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将翅雏弹到榆儿手里。   “幽绝,早啊。”榆儿向幽绝灿烂笑道。   方伯、莲姨却一脸警惕地望着幽绝。   幽绝只冷然望了他们一眼,并未答言。   “今天天气这么热,你怎么还穿这么多啊。”榆儿挣开莲姨的手,走上前去摸了摸幽绝身上的衣服。   幽绝不惯别人靠近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看,你鼻子上都出汗了。”榆儿说着,将手伸向幽绝鼻尖。   她手中翅雏立刻钻进了幽绝的鼻孔中。   幽绝只觉鼻内奇痒,只一瞬便痒到了咽喉以下。   榆儿得意地笑望着他。   这回看你还怎么冷若冰霜。   回身拉了莲姨并小弥,道:“我们走吧。”   又向栗原丢了个眼色。   栗原拉了蘅芜与沉妍,亦快步跟上。   几人走出两条街,榆儿方大笑道:“好在上次没浪费。”   “还不是多亏了我。”栗原亦大声笑道。   但是,他们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幽绝正跃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了他们的前面。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你、你怎么这么快?”榆儿惊道。   “烧死一只虫子而已,需要多长时间?”幽绝道。   “烧、烧死……”榆儿更是吃惊。   但她立刻展开了笑脸,道:“不错,就要你这样的才配做本姑娘的护法。”   幽绝却一丝也没有笑。   他的脸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啊,对了,我爹和我娘远途劳累,你能帮我雇辆马车吗?”榆儿依然对他灿烂笑道。   幽绝仍然瞪着她,没答言。   “怎么,这么一件小事就摆脸色吗?昨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了要听我的话吗?”榆儿一气不歇地数落起来,“雇辆马车而已,有那么难吗?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帮我?……”   忽见幽绝跃身而起,落在另一条相邻的街上。   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那马本来跑得飞快,却忽然扬起前蹄,大声嘶鸣,停了下来。   “这辆马车,我要了。”幽绝道。   “你谁啊?滚开!”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华服高冠、矮胖团圆的人,大声吼道,“再不滚,小心大爷削了你。”   一阵白光闪过,那人头上的高冠被削去一半,滚落在地。   “还不滚?”幽绝冷声道。   坐在最前面的车夫已经掉了下去,抖抖索索地爬走了。   那个华服高冠的人亦滚下马车来,散着断去一半的头发,一边抖一边指着幽绝颤声道:“好小子,你、你等着,有种别跑。”   幽绝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跟在车夫后面跑走了。   ***************************************************************   幽绝拉过马辔,将马车扯到榆儿他们面前,道:“上车。”   榆儿却哼道:“你师父没教你不能抢别人的东西吗?”   幽绝瞪着她,呼吸有些不平。   “看来你这个师父真是不怎么样。”榆儿又道,“连这种最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教。啊、不对,我看他不是不教,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懂吧。”   随着她的话,幽绝没被青色面具遮住的半边左脸上,怒色一点一点泛出,终于如烈焰般将他琉璃般的容颜烧得透红。   他自袖中取出了猿杖。   方伯、莲姨忙挡在榆儿前面。   榆儿却将方伯、莲姨拉道自己身后,向幽绝道:“想杀我?好啊,你来。”   说着,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直瞪着幽绝。   她想知道他的底线。   当然,如果他来真的,自己就赶紧认输,绝不能跟他硬碰。   朱厌的神威,自己可是见过的。   他们这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栗原已站在榆儿身侧。   蘅芜、沉妍亦跟了上来。   小弥则站在原地未动。   这样的幽绝,她确是第一次见,身体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恐惧来,使她未敢靠近。   幽绝勉强压下心中的腾腾烈焰,脸色缓和下来,将猿杖收入袖中,只沉声道:“上车。”   “这是别人的马车,你还回去。”榆儿道。   幽绝没动。   “怎么?这句话也不听?”榆儿道。   幽绝跳上马车,赶着车往方才那两人跑走的方向追去。   榆儿望着马车远去,心中暗忖。   他不是将那个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竟能忍得下这些话来。   看来,那件事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有朱厌在身,还有什么事能求得到我?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人太危险,绝不能让他跟到青罗峰去!   ***************************************************************   不过,莲姨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这个人太危险,绝不能让榆儿落在他手里。   拉过榆儿,道:“别等他了,我们先走吧。”   说着,扯了榆儿就往城门走去。   榆儿无奈,只好随她走去。   看小弥还站在原地发愣,忙叫她道:“小弥。”   小弥没有回应。   方伯走上前去,道:“小弥,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小弥方才惊醒道。   “走吧。”方伯向她微笑道。   “好。”小弥跟着方伯往莲姨和榆儿的方向走去。   “榆儿姑娘!等等!”   忽闻一声呼唤,榆儿忙回头看时,只见迟凛骑了他那匹棕色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迟校尉!”榆儿忙迎上去道,“怎么了,三公主出什么事了?”   看他行色匆匆,榆儿急忙问道。   “吁……”迟凛勒住马,不待马立稳,便急忙翻身下来。   “怎么回事?”栗原亦上前问道。   “三公主没事。”迟凛先道。   “那就好。”榆儿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跑这么急干嘛?”   “是二皇子,他有点事。”迟凛道。   “二皇子?他、怎么了?”榆儿惊道。   熙昌去疫地的事,她早听宁葭说起过了。   “二皇子染了疫病。”迟凛道。   果然!   “三公主知道了吗?”榆儿道。   “就是三公主告诉我的,她让我来找你。”迟凛道,眉间忧虑深重。   以宁葭的心性,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心情了。   “好,我去看看。”榆儿干脆地点头道。   栗原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喂,你会治病吗?”   “不会。”榆儿道。   “那你去干嘛?”栗原瞪了瞪她道。   而蘅芜、沉妍在旁看他二人耳语的样子,眼里已快冒出火来。   “总得先去看看吧?”榆儿道。   “莲姨可不会放你走的。”栗原道。   “不是有你吗?”榆儿向他悄声笑道,“还是,你舍不得你那两位娇滴滴的娘子?”   栗原回头看看蘅芜、沉妍,蘅芜正在磨牙,而沉妍正在咬自己的手帕子。   “过来。”栗原向她二人道。   蘅芜与沉妍忙跑到他身侧。   栗原一手一个,将她俩搂住,往另一条街走去。   待走得远些,方才停下来,左右各亲了一下,道:“可听我的话吗?”   两人忙使劲点了点头。   “这就乖了。”栗原道,“好好回去等着我。”   “啊、你要去哪儿?”沉妍立刻问道。   “相公我有点事儿要办。”栗原道。   “那我们也去。”蘅芜娇声道。   “不听话了是不是?”栗原板起了脸道。   “听……”两人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听就对了。”栗原道。   将二人又各亲了一下,松开手了,将她俩往前推了推,道:“乖乖回去,要是不乖,可要受罚了。”   沉妍又咬起手帕来,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蘅芜的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一会儿跟方伯、莲姨一起走。”栗原道。   “你是不是要跟榆儿一起走?”蘅芜哭道。   “放心,我会永远喜欢你的,”栗原拉过她来,柔声说道。   又拉过沉妍,道:“你也是。”   沉妍也哭了起来。   “好啦,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乖乖等着我。”栗原道。   二人又哭着点点头。   “你可要早点回来。”蘅芜哭道。   “知道了,来,都笑一个。”栗原道。   两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好乖。”栗原笑道。   捏了捏两人的脸,转身向榆儿方向走去。   蘅芜、沉妍跟在他身后。   栗原走了两步,向榆儿眨了眨眼。   榆儿亦向他走来。   还差着十步的距离时,栗原忽然展开双翅,榆儿立刻跃身跳上。   栗原双翅扇起,立刻腾空飞起,眨眼已离地三丈多高。   “爹、娘,你们好好保重,榆儿还有一点事,办完就回去。”榆儿在空中向下喊道。   “榆儿!”莲姨又气又怒,“你快给我下来!”   “娘,我会想你的。”榆儿向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爹,好好照顾娘。”   莲姨急怒一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忙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来,递给方伯道:“快!”   方伯接在手中,运足劲道,向榆儿扔了过去,道:“榆儿,接着!”   榆儿忙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清漪、雪爷爷制的药。   双宜丹,芳秀散是不用说了,万花养神丹、缩骨丹、凝华散、了无香等亦在其中。   还有那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   “爹、娘……”榆儿心中暖流涌出。   栗原双翅一扇,已飞出净月城去了。   ***************************************************************   迟凛立在原地,有些发愣。   虽然早知他二人是妖物,但陡然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些震惊。   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个个抬头望着天空,大张着嘴,惊讶不已。   ***************************************************************   幽绝赶着另一辆雇来的马车赶回此处时,方伯、莲姨、小弥等几人也已没了影子。   迟凛也早已回去了。   “哼,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幽绝冷哼道。   他跳下马车,往一处走去。   他身后,却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   一身杏黄衣衫,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跟在他身后走去。      ☆、寻救援孤身入疫地   且说榆儿与栗原两人直往宣州而来。   宣州在净月城西南一千里处。   两人次日便已来至。   “你知道宣州哪里闹疫病吗?”栗原向乘于背上的榆儿问道。   “不知道。”榆儿答道,“这么大的事,下去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找谁?”栗原道。   “哪里消息最灵?”榆儿道。   “知道了。”栗原道。   两人下得地面,寻了一家酒家,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一笼包子。   “客官,您的菜来了。”小二将一碟牛肉放在桌上道。   “小二,你这牛肉干净吗?”栗原道。   “客官,您放心,这是今早刚宰的牛,新鲜热乎、绝对干净!”小二堆着笑道。   “不会是生了病的牛吧?”栗原一边说,一边瞪着小二道。   “哟,客官,您尽管放心,我们这宣州城离那兰沃村有好几十里地呢,绝对没问题!”小二忙道。   栗原笑望了榆儿一眼,仍对小二道:“兰沃村现在怎么样了?”   “唉、可怜啊……”小二摇头叹道,“每天都要死几个,已经快两个月了,听说,还没找出药方呢。”   “听说京城不是派了御医来了吗?”榆儿在旁道。   “这老天要你死,就是玉帝来了也没用。”小二道,“听说啊……”   小二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派来的御医里还病倒了几个呢。”   “天下哪里有治不好的病,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罢了。”榆儿道。   “是、是。”小二忙又笑道,“姑娘你说得对。”   *************************************************************************   两人结了账出来,问清兰沃村所在,便直奔西而去。   一边走,榆儿一边向栗原道:“我先去,你回青罗峰请清漪姐姐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栗原道。   “你会治病?”榆儿侧头向他问道。   “不会。”栗原道。   “我们两个都不会,万一都染了疫病怎么办?”榆儿道。   “啊、呸!”栗原连忙道,“我们可是妖,人会生的病我们未必会生。”   “人会吃牛肉,你会不会?”榆儿道。   “会。”栗原道。   “人会出恭,你会不会?”榆儿道。   “这种话只好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斯文一点好不好?”栗原道。   “你会不会?”榆儿不理会他,只管问道。   “……会。”栗原只好道。   “那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不会染上那个倒霉的疫病?”榆儿道。   “染上了也没关系,正好我们俩可以做对鬼鸳鸯。”栗原笑道。   “我要是做了鬼,第一个先撕了你!叫你不去请清漪姐姐,害我冤死异乡,恐怕还会死得很难看,说不定还会被人家当美餐给煮了、烤了……”榆儿立住脚,一双眼怒瞪着他。   “好啦,我去就是了。”栗原亦立住身子,向她笑道。   “这还差不多。”榆儿亦笑道。   “不过,走之前,让我抱一下。”栗原嘴角扯开邪笑道。   说着便走上前来。   “不怕冰?”榆儿道。   “那个可恶的家伙!”栗原想起狱炎匕首被幽绝抢走,愤愤不已。   “还不快去?”榆儿道。   “好,等着我。”栗原道。   “等着你来救命呢。”榆儿道。   栗原张开双翅,飞起三尺多高,望着地上的榆儿,大声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死!”   “在我死之前,快点儿回来!”榆儿亦向他大声道。   栗原剩下的身体部分亦化为原身,弯喙厉目,利爪黑羽,原是一只雄鹰。   到底是这般轻捷些,它轻轻扇动黝黑的巨翅,眨眼便窜上了云端。   榆儿望着天空中那一抹黑影消失不见,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昨日还是热闹非凡,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   不过她立刻打起精神来,现在可不是无病呻*吟的时候。   那个二皇子只怕已经病得快死了。   说不定已经……   榆儿不敢停留,立刻展开身形,往兰沃村疾行而去。   渐渐离兰沃村越来越近,已经看见村口守卫的士兵。   为了避免疫病扩散,这个村子已经被完全封锁了。   士兵们将村子死死围住,不许一个人进出。   榆儿现出狐狸真身,瞅了个空钻进了村子。   “狐狸!”一个士兵指着一团白影叫道。   “自己找死。”另一个士兵叹道。   士兵们只管看人,一只狐狸,由它去好了。   榆儿顺利进得村来,仍化作人形。   一身浅蓝轻绸,还是在净月城新作的。   果然是京城,做工就是比乡下地方好多了。   榆儿很满意,昨日一早便换上了。   *************************************************************************   进得村来,也有不少士兵,倒没见到几个村民。   想是为了延缓疫情扩散,不让村民们四处走动。   迎面走来一个士兵,用一件旧衣服包着右手,拎着一只僵死的大公鸡走过。   再走几步,便见三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出来。   一个抬着头,两个抬着脚。   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三个孩子,一路哭哭啼啼地走着。   看那几个孩子,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他们自自己身边走过时,见那个人脸色全黑、嘴唇干裂,表情异常痛苦。   想是受尽病痛而死。   榆儿不觉心惊肉跳。   这二皇子不知在何处?   可还活着吗?   忙加快了脚步寻去。   他跟着净月城的御医来这里,奉的是皇命,应当不会住得太差吧。   榆儿放眼看了一回,家家皆是土墙草顶,看不出哪家更好一些。   只好在村中四处寻找。   到得一处,见门口士兵比别处多些,也有京中王师装扮的士兵,想来应是此处了。   便走上前去。   “姑娘,有何事?”士兵拦住她问道。   “二皇子在哪儿?”榆儿道。   “姑娘,你找谁?”士兵似乎没听清楚她的话。   “二皇子!”榆儿大声道。   “姑娘,你找错地方了吧,找二皇子,该去皇宫才对。”士兵道。   二皇子不在这里?   不对!   看他身上所着,应是宣州本地的士兵。   “我自己进去看。”榆儿道,说着便往里走。   “傅医士正在研制药方,不能受打扰。”士兵拦下她道。   傅医士?   净月城来的两个医士,一个是傅立义,一个是关辙。   如今有这姓傅的在,二皇子定然在此。   “去告诉傅医士,我有治病良药,让他出来见我。”榆儿随即道。   几个士兵互望了几眼,犹疑不定。   “姑娘,看你眼生,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吧?”一个士兵道。   “你再多一句废话,就多死几个人。”榆儿望着他道。   “姑娘,请稍待,我这就去回禀傅医士。”另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向榆儿道。   这个士兵却是王师装扮。   皇帝老儿脚下当差,果然要聪明得多。   稍时便见一人急急走出,是一位瘦长身形、长须霜发、医士服饰的老者。   见了榆儿,盯着她望了一回,却不识得。   “请问、姑娘是……”老者道。   “你是傅医士?”榆儿问道。   “正是老朽。”傅医士道。   此人正是御医馆医士傅立义。   “你们京城的规矩是让人站在门外说话的吗?”榆儿道。   傅立义楞得一回,向榆儿道:“姑娘,里边请。”   榆儿便迈步进了土墙院内。   穿过院子,进到一间简陋的土屋内。   屋内一张矮矮的旧木方桌上堆满了各种药典医书。   “姑娘,不知你所说的良药是何药?”傅立义也不再问她是谁,先问这紧要的问题。   榆儿却未回答他,转过身来向他道:“二皇子在哪儿?”   不知他是死是活,又急忙追问道:“活着还是死了?”   傅立义不料她会有此一问,显得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二皇子在这里?”   “快说!”榆儿不及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又大声道。   “二皇子他、还活着。”傅立义答道。   榆儿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道:“在哪儿?快带我去!”   “姑娘,真有能治这疫病的良药吗?”傅立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榆儿已窜到里屋,将三间窄小的屋子皆看过一回,并不见有其他什么人。   也对,疫病会传染的,怎么可能把病人放在这里。   真是急糊涂了。   “二皇子在哪儿?”榆儿又回头盯着傅立义道。   “姑娘请跟我来。”傅立义不再追问,提步向外走去。   榆儿忙跟了上去。   傅立义带着榆儿走过往北走过几间土屋,终于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并未见有何人。   屋里只有一扇小窗,光线很暗。   窄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些破旧的桌椅,和仅够一人躺的小床。   一个人正躺在上面。   其他也不见有什么人伺候。   见他二人进来,那个人忙挣扎起身。   “傅医士,你、怎么能来、这里,”那个人身子想是极为虚弱,话也不成句地道,“快、快出去!”   “二皇子,这位姑娘来看你了。”傅立义向他行礼道。   此人正是二皇子熙昌。      ☆、疫病身辛劳狐女   他此时脸色发黑,嘴唇上尽是干裂的血口。   扶着床沿,摇摇欲坠。   “你、你是谁?”熙昌却不认得她。   闻他如此问,傅立义倒吃了一惊。   本以为她是……   这可是重病疫地,一个陌不相识的人跑来做什么?   “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们就这么对待皇上的儿子?”榆儿却不理会二人惊疑,大声责问道。   “是二皇子他……”傅立义说着,望了望熙昌。   “我已是快、死的人了,何必、拖累别人。”熙昌微微喘息着道。   榆儿忙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拿出一瓶双宜丹递给傅立义道:“快看看,这个可用吗?”   她虽然自小跟着清漪玩耍,但对医药之事从不上心,也就勉强认得几种药草罢了。   傅立义不想她果然掏出一瓶药来,忙接在手中,将一粒双宜丹倒在手中,仔细查看。   “此药果然难得。”傅立义赞道。   “这还用你说,你只快说说能不能治得这病。”榆儿道。   “此药虽然难得,却并不对症。”傅立义摇头道。   榆儿将绛红小包摊开放在旁边桌上,对傅立义道:“你看看,这里面可有能用的吗?”   傅立义上前查看,面露惊异,道:“这、这件件皆是绝世的好药,姑娘从何得来?”   “你管这些干什么,快看看哪个能治病!”榆儿道。   “唉……”傅立义叹道,“可惜,这些药并不能解得此病。”   “一件也不能用?”榆儿非常失望。   “也不是。”傅立义道。   “那怎么用?”榆儿立即追道。   傅立义将一颗双宜丹拿在手中,走至熙昌身前。   “别、别过来!”熙昌却往床角缩去。   “这药虽不能解去此病,但却有宜气养神之功,总能让二皇子你好受一些。”傅立义道。   “你、你放下,我自己拿。”熙昌道。   傅立义便将双宜丹放在床上。   熙昌自己过来,拿了放在嘴里。   榆儿忙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他便也接去喝了。   “觉得怎么样?”榆儿向他问道。   “多谢。”熙昌只道。   望了榆儿一回,又问道:“你是何人?”   又是这个问题。   问得也对。   自己千里迢迢跑来重病之地看二皇子,这算什么?   二皇子他压根儿就不认识我呀!   若说是三公主让我来的,那我跟三公主算什么?   帮三公主私奔未遂的狐狸精?   那三公主以后可没法见人了。   “我是迟校尉的朋友。”榆儿向他笑道,“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迟校尉?迟凛?”熙昌道。   “对,就是他。”榆儿道。   熙昌望了她一回,道:“你回去吧,替我谢谢他。”   “等你好了,我自然会走的。”榆儿道。   “这里可是重病之地,你、真是胡闹!”熙昌急道。   “傅医士,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照顾二皇子就好了。”榆儿向傅立义道。   “姑娘、这……”傅立义道。   “傅医士,你带了她去,我不需要人照顾。”熙昌道。   “看你连床都下不了,逞什么能?”榆儿道,“你以为我乐意给你当丫鬟使啊,要不是因为三……”   差点说漏了,榆儿连忙打住,转而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没法跟迟校尉交待。”   “咳、咳……”傅立义在旁干咳了两声。   榆儿将他推到门口,道:“赶快去研制药方。真不知道你读了这么多破烂医书到底有没有用。”   “老朽汗颜。”傅立义道。   “快去、快去!”榆儿已将他推出了院门。   “姑娘,”傅立义道,“粮米菜蔬朝廷自有配给,会有人按时送过来的。”   “好。”榆儿应道。   虽然是重病之地,但这些供给朝廷倒从不曾短缺。   又派了御医来此。   看来,这永平帝还不算太差。   ******************************************************************************   榆儿回至屋内,熙昌还缩在墙角。   “你躺着吧,好好歇着。”榆儿道。   “你到底是谁?”熙昌又问道。   “你省点力气留着养病吧。”榆儿道。   走去厨间,点起火来,做了碗菜粥端出来。   “二皇子,来吃点粥吧。”榆儿道。   “不要叫我二皇子。”熙昌道。   “为什么?”榆儿奇道,“你不是二皇子吗?”   “如今我不过是个普通医士,你只叫我殷医士就好。”熙昌道,“可惜我学艺不精,不能替百姓们去疾解痛,反而给傅师父添了麻烦,惹父母担忧。”   “这也不能怪你吧,你的傅师父还不是一样找不出药方。”榆儿道。   熙昌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好了,你先别想这些了,先吃点粥,打起精神来。”榆儿说着,便端着碗向他走去。   “你放在桌上!”熙昌忙道。   榆儿便搁在桌上。   熙昌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床沿上。   这双宜丹果然有些效用,倒不似方才那般无力了。   “我这个病随时会传染给你,不管你是谁,熙昌会记住你的好意,你还是快走吧。”熙昌望着榆儿道。   “我受人之托,得等你好了才能走呢。”榆儿道。   “受谁之托?”熙昌问道。   “迟校尉。”榆儿顺嘴便答。   忽想到什么,望着熙昌道:“你跟、迟校尉,不熟?”   “熟不熟,也说不上,不过,还没熟到千里送死的份上。”熙昌苦笑道。   果然,不熟。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是三公主让我来的。”榆儿道。   “三妹?”熙昌道。   若是三公主,倒还……   不过……   “姑娘你……”熙昌疑惑地望着榆儿道,“不像是宫里的人。”   “对,我才不是什么宫女。”榆儿道。   “那你是?”熙昌盯着她望了一回,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我是谁你先别管了,总之呢,你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快点好起来,我好跟三公主交差。”榆儿道。   说罢,端起桌上的碗,向熙昌走过去。   “别、别过来!”熙昌忙道。   “要么你自己吃,要么我喂你吃,你自己选吧。”榆儿道。   “我、我自己吃。”熙昌道。   榆儿露出满意的微笑,将碗重新放回桌上。   熙昌便坐至桌旁,自己拿起勺来,吃了起来。   “这就对了,乖乖听我的。”榆儿道。   ******************************************************************************   此时,两个身影正疾步走在通往宣州的路上。   一个白衫中年男子,一个藏青衫裙妇人。   正是方伯与莲姨。   当日榆儿与栗原走后,二人便拉住迟凛,问出宣州之事,便连忙向宣州赶来。   蘅芜、沉妍二人则依栗原所言,各自回转。   小弥却不见了踪影。   想是一时贪玩去了。   二人心中焦急,不及去寻她,直出了城门追往宣州。   ******************************************************************************   二人虽然一步不停,到底是脚程,走了一天多,不过行得三百多里。   炎夏之日,烈日炙烤。   虽有些山风,时至午时,却也觉毒日难当。   “略歇一会儿吧。”方伯向莲姨道。   “不要紧,还是快赶路吧。”莲姨道。   看她微蹙双眉,忧虑满眼,还带着些愠怒。   “有栗原与她一处,也有个照应,你不用太担心了。”方伯安慰道。   “这孩子,越来越顽劣,这次把她带回青罗峰,非要好好叫她吃点儿苦头不可。”莲姨有些气恼道。   “罢了,何必气恼。”方伯笑道,“她不过是孩子心性,再长大些就好了。”   说着,拉住莲姨一手,柔声道:“看你也累了,就在这树荫下暂歇一会儿吧。”   “你就知道护着她,才把她惯坏了。”莲姨停了脚步,回头向他嗔道。   “好,都怪我。”方伯向她笑道。   “大概她一个人有些孤单吧,若是我们再有一个孩子……”莲姨有些怅然地道。   “怎么会?有小弥、栗原他们一起,还有清漪和柳默都在,你别瞎想这些了。”方伯揽过她肩来安慰道。   狐类修仙,三百年一次雷霆之劫。   能安然渡过的,寥寥无几。   他们的第一胎其实有四只小狐狸。   但是,全部死于雷劫。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平安渡过,莲姨在怀榆儿的时候,自运修为化去其它几只小狐,独孕榆儿一只。   只希望她独得母体精血,体健骨强,能渡过这劫难。   一百多年前,榆儿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雷劫。   不负他二人期望,果然平安活了下来。   “榆儿也渐渐长大了,若你想再生,我们可以好好筹划筹划。”方伯向莲姨微笑道。   “都一把年纪了,还生什么?”莲姨笑道。   “我看你还和从前一样呢。”方伯向她笑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的话了?”莲姨脸上倒有些微红起来。   方伯向她微微笑开,携了她,走至树荫下。   两人相挨着坐下,头靠着头,闭眼休息。   ******************************************************************************   忽觉一股凛冽的杀气渐渐逼近,两人心中大惊,忙睁眼看时,只见一人白衫长影,正向他们疾步赶来。   他脸上的青色面具虽在炎炎烈日之下,却也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待他走得近些,可见他白衫上所绣的并非原先的明黄扶桑花,而是白须赤面的朱厌之像。   他已握了猿杖在手。   一双深邃的眼睛,此时似乎盛着一潭万年寒冰之水,透着刺骨的杀意。   方伯与莲姨立刻警惕地跳起身来。   “小心。”方伯向莲姨低声道。   取出长剑,握在手中。   “嗯。”莲姨点点头,眼睛直盯着疾驰而来的幽绝。   不一会儿,幽绝便来至二人面前。   “你们是千年狐妖?”幽绝立住身子,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扫了一回道。   闻他此问,方伯与莲姨皆有些吃惊。   他们幻化人形,他如何识得?   幽绝看他二人不答,驱起朱厌之力,白光微微。   方伯忙执剑踏出阵型。   “果然不错。”幽绝探得气息,知玉溯所言不虚。   “是又如何?”方伯道。   “今日便是你们的死忌!”幽绝,冷然道,“若是束手就擒,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儿。”   “小子口出狂言!”方伯哼道。   幽绝不再多言,猿杖挥出,白光切向方伯手中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47章 弦月西楼   ☆、朱厌出双狐遗恨   方伯长剑横扫,亦是一道白光窜出,与幽绝白光相抵,双双散去。   幽绝再次挥动猿杖,两道白光分别卷向方伯与莲姨。   方伯长剑划出,抵去白光。   莲姨左手中多了一个深蓝瓷瓶,右手牵引,蓝冰如练,白光退去。   她将雪山晶制成冰轮给了榆儿,自己手中所执乃冰川之水。   幽绝又连攻几次,皆是白光。   若依榆儿所言,朱厌动时,狂暴凶猛,红白相间。   朱厌全出时,赤红如血。   朱厌之力狂躁冲突,则会现出朱厌之像。   此时幽绝连出白光,似是有所顾忌。   方伯望了望莲姨,莲姨向他点了点头。   莲姨右手轻挥,幽绝身上便多了一层沁蓝冰层,将他牢牢缚住。   方伯长剑横空,划出一个天煞阵。   百余道耀眼的光芒同时刺向幽绝。   此人如此凶险,又与榆儿孽缘牵扯,万万留不得。   夫妻二人亦有心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   知他朱厌在身,因此手下不敢踌躇。   这天煞阵威猛无比,再辅以冰力缚术,他二人此招从未失手过。   白光尚未至,却见数道红光迸出,冰层碎裂掉落。   红光如柱,将方伯天煞阵冲散。   幽绝轻身跃起,欺近莲姨,猿杖点出。   莲姨忙撤身后退,避开一击。   再看幽绝面相,已全然改变。   雪白的长须迎风翻飞,左边的脸上亦铺满白色的绒毛。   虽然右脸被青色面具遮住,但狰狞凶恶之相不仅未减,反而更让人心惊。   双手上赤红如焰,炙热夺目。   “哼、你们两个想杀我?”幽绝冷哼道,“不自量力!”   此时,他浑身被烈焰般的红光笼罩着。   眼中、不、不只是眼中,他的全身都迸射出浓烈的杀意。   方伯、莲姨正震惊于朱厌之凶猛,见他此状,心中更是大惊。   “这般猖狂,我先杀了你!”方伯向他怒道。   莲姨心中已知今日凶险,扯了扯方伯袖角,悄声道:“不可勉强。”   方伯望了她一眼,向她嘱道:“多加小心!”   **************************************************************************   莲姨向他点点头,右手轻抚瓶身,一缕淡淡蓝烟自瓶中升起。   幽绝眼前忽然出现许多白色狐狸,四下奔跑不停。   这些狐狸忽然掉转头来,个个龇牙怒目,向幽绝步步逼近。   幽绝白光切出,却只如切在空气中一般。   那些狐狸丝毫未损,仍向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要将他撕裂果腹。   此定是狐类幻象,幽绝立刻凝住心神,闭上了双眼。   无数次暗室中的死里逃生,使他练就了超出常人的听觉。   此时,他闭上双眼,全不看眼前幻象,却将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收入耳中。   方伯列开六狱阵,一把长剑携风裹电,以极快的速度向幽绝刺去。   六狱阵开时,集方伯所有修为于一击,不到紧要关头,轻易不用。   然而,此时方伯并无胜算。   长剑方出手,立即拉起莲姨向后急掠而出。   幽绝身上赤红光芒卷出,长剑立刻碎成了齑粉。   “休想逃!”幽绝立刻飞身追出。   “你先走!”方伯将莲姨推出一尺来远,向她喊道。   “不!”莲姨忙回身赶来。   “快走!”方伯急道。   今日断不能全身而退,总要保住她!   “一个也别想逃。”话音未落,幽绝已至近前。   两道赤红光柱卷向二人。   其气如洪,尚未至时,已觉气息难出。   **************************************************************************   方伯运起雪莲阵抵挡,将莲姨与自己纳入阵中。   莲姨驱尽法力,将冰壁护住方伯。   “你这是……”方伯急道。   红光压至,雪莲阵崩去,赤焰卷向莲姨。   “不要!”方伯在冰壁之中,再要驱动阵法,却已不及,当下撕心喊出。   红光散去,猿杖正点在莲姨肩上。   瓷瓶已到了幽绝手中。   另一道红光撞碎冰壁,正点在方伯胸前。   “若不是师父要你们的皮毛、狐血,你们早就死在我杖下了!”幽绝身上红光如血,冷哼道。   猿杖高举,向二人头部击下。   “榆儿……”莲姨微弱地叫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息。   两人倒在地上,现出雪白狐狸原身。   **************************************************************************   且说榆儿在兰沃村照护身染疫病的二皇子熙昌。   虽仰仗双宜丹之力,熙昌勉强能走动、说上几句话,也能吃下一些粥菜。   但他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   三日过后,即便服下双宜丹,他也已经无法下床了。   脸上黑色愈重,嘴唇更是干裂得厉害,血痕斑斑。   榆儿心急如焚,几次去寻御医。   傅立义与关辙亦烦恼焦急,却苦无良方。   每天皆有数人死去,又有新的人染病。   连看守的士兵、看病的大夫中也已有几十人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都被送到村东尽头,以火焚尸,死无归所。   **************************************************************************   “死栗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榆儿两眼忘穿,仍不见栗原回转。   算算宣州距离青罗峰不过两千多里,栗原一日便可飞行一千里,来回需四日。   但若与清漪姐姐乘青思同来,三日也就够了。   怎么还不见人影?   该不会,清漪姐姐不在青罗峰!!   想至此处,更是坐卧难安。   从前长离哥哥还未入魂之前,清漪姐姐日夜守护绛石苏花,盼它早日结子,几乎寸步不离青罗峰。   可长离哥哥早已入魂,又修得仙法,两人倒常出去结伴长游。   没有清漪姐姐,还有雪爷爷。   可是栗原带着雪爷爷回来,又要多花两天时间了。   他就不会借赤雪用一下吗?   还是,桀风哥哥也不在?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是胡猜乱想,一刻难安,总望着天空发呆。   “你在等、谁?”熙昌躺在床上,虚弱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榆儿道。   “我是不能起身,眼睛还是看得见的。”熙昌微微扯了扯嘴角,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干裂处一阵疼痛。   榆儿将布巾在桌上水碗中蘸了水,替他擦拭嘴唇。   “我是在等人。”榆儿道,“若她能来,说不定你们都能活下来。所以,你一定要撑住。”   “好。”熙昌只轻声说道。   “你怎么不问她是谁?”榆儿道。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何必问她是谁。”熙昌道。   “也对。”榆儿笑道。   **************************************************************************   忽闻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榆儿顿时大喜,冲出门去。   一只雪白翅膀、赤红短喙的家鸽大小的小鸟正在空中盘旋。   “青思!青思!我在这儿!”榆儿在院中又跳又叫。   青思见了她,向她飞来,落在她肩上。   “你终于来了,清漪姐姐在哪里?”榆儿伸手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欣喜笑道。   “你这丫头,真是胡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轻声责道,“这里可是疫病重地,你也敢一个人跑来。”   话音未落,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青色长衫的男子。   正是清漪与柳默。   榆儿方要迎上,栗原自他二人身后跑过来,拉住榆儿左右看了一回,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可回来了!”榆儿道,“等得我都快急死了!”   “这么急?那今晚洞房吧。”栗原笑道。   “没脸没皮。”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甩开他的手,向清漪走过去,一把抱住清漪的腰,道:“清漪姐姐,你可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你少惹一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清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   随即正色问道:“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在屋里,先进去看看吧。”榆儿忙将清漪、柳默等领进屋内。   “殷医士,这是我清漪姐姐,她很会治病的,现在有她在,你就放心吧。”榆儿向躺在床上的熙昌笑道。   熙昌看进来的这位姑娘,约莫二十岁不到,甚是年轻,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   清漪将他脸色细看一回,又将手脚皆看一回,再细问有何不适,熙昌也都一一作答。   “二皇子,让我替你诊诊脉象吧。”清漪道。   “有劳。”熙昌道。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方四方绢巾,轻覆其腕,细细诊来。   稍时诊毕,收了绢巾。   “清漪姐姐,究竟怎么样?”榆儿向清漪问道,一双眼直盯着清漪,只觉自己呼吸也有些不畅了。   “无碍,我开下一方,照方服药七日,当可痊愈。”清漪道。   “真的吗?”榆儿紧紧抓住清漪胳膊道。   “这孩子,清漪姐姐的话也不信?”清漪向她微笑道。   袖中取出纸笔,果然写下一方,交予榆儿。   榆儿接过方子,向熙昌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清漪姐姐可是神医!”   熙昌亦是错愕,不想她年纪轻轻,医术竟这般了得。   傅医士与关医士行医数十年,在此月余,仍苦无良方,她竟能一次诊断。   心下敬服不已。   “我现在就去抓药。”榆儿拿着药方,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清漪望向柳默,两人相视而笑。   “等等我,我也去。”栗原追着榆儿出了院门。   “二皇子,你先歇息一回,我去将这绢巾冲洗一下。”清漪向熙昌道。   “姑娘只叫我殷医士便好。”熙昌道。   “也好。”清漪点点头道。   “姑娘自便便是。”熙昌道。   清漪起身来,寻了水,将绢巾反复冲洗几次,放在烈日地下暴晒。   自与柳默坐于院中树荫之下闲话。   **************************************************************************   榆儿拿了药方,一溜小跑,来到傅立义所在土屋。   守卫士兵也不拦她,她径直走了进去。   栗原却被拦在了外面。   “他是我的朋友。”榆儿回头向守卫士兵道。   士兵们方才放行。   榆儿进了屋,将药方递到傅立义眼前,道:“别再翻你那些破烂医书了,快去照这个方子给我抓药来!”   傅立义接过药方,看了一回,脸色从大惊/变为大喜,道:“姑娘,这、这是……”      ☆、绛苏良方除病疾   “看来,你的药书也没白念,总算还认得出这是好方子。”榆儿笑道。   “姑娘这方子是何处得来,这般奇妙?”傅立义问道。   “你先别问那么多,先抓了药给我去救二皇子,然后知会各位医士,照方医治,七日后必可祛除疫病。”榆儿道。   “好、好。”傅立义连忙应道,“姑娘请跟我来。”   傅立义领着二人,出得门来,向药草囤积之处走去。   到得地方,将药方递与管事之人。   药方所写并无稀有之物,皆是易得,此处皆有囤积。   不一时,那人便抓好药草,交予榆儿。   榆儿与栗原便先行回转。   “照此方按人头之数抓好,分派到各家各户,即日起开始服用。”傅立义向管事的药草监郎何其芳道。   “是,我这就着人去办。”何其芳回道。   傅立义回至屋中,将药方抄拟出来,分发到各位医士手中。   十几位医士看了,也有称其精妙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当晚,傅立义诸事完毕,领着一群医士前来熙昌居处,要见见这位开方的大夫。   清漪不惯这样场面,只让榆儿推了。   众人不得相见,悻悻而归。   熙昌照方服用了三日,果然脸上黑色褪去许多,精神也好了些,又可以下床行走了。   只是也去不远,只在院中略走一会儿。   其他村民照此方服用汤药,皆大有起色。   众人方信,此方果然正对此症。   更是对这位开方神医充满了好奇。   但榆儿挡住门口,一概不见。   **********************************************************************   三日后,清漪再与熙昌诊脉。   诊得一回,眉尖微蹙,向熙昌问道:“殷医士,可觉有何不一样的地方吗?”   “姑娘此话何意?”熙昌道。   “此方当是对症,服药三日确也见些效用,只是,今日殷医士之脉象,药效似乎有些迟缓,且另有下痢之像。”   “姑娘不说,熙昌也不敢多言,姑娘既如此说,想是知道原因了。”熙昌道。   “药方自是无碍,只是,这药草……”清漪道。   转头向榆儿道:“榆儿,将剩下的药草取来我看看。”   这几日是榆儿与熙昌煎药服药。   “好,我这就去。”榆儿应道。   转身去厨间取了药草来,置于桌上。   清漪将药包拆开来,仔细验看一回,递与熙昌,道:“殷医士亦通医药之理,可看出什么吗?”   熙昌将药草拿过,翻看一回,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这药草、掺杂了一些无用的干草。”熙昌道。   “嗯。”清漪点点头道,“且掺入其中的干草与所混之物极为相似,若非细心查看,倒不易发觉。”   “这些不过是普通药材,能得多少利钱,竟这样费心。”熙昌叹道。   “普通药材尚且如此,其他的又该如何?”清漪道。   “这里可是重病疫地,连这种银钱都要抠?”榆儿在旁愤愤道。   “有谁会嫌银子多的吗?”栗原在旁笑道。   “好在只是些无用之物,并无甚毒性,虽然药效慢些,总不至于延误了。”清漪道。   “父皇向来治国严谨,最忌贪腐之事。若有此类枉法之人,轻则牢狱,重则处斩。想不到,仍然有这样贪利枉顾之人,便是一袋小小的药草,亦这般取巧谋之。”熙昌愤懑道。   “眼下先以退去疫病为要,好在虽然药性迟缓些,尚无大碍。”清漪道。   “姑娘所言极是,待疫病去后,再好好彻查此事。”熙昌道。   拿起药草在手中摩挲一回,又道:“这药草似乎有些受潮了。”   “想是堆积在库内,未及时通风、翻晒吧。”清漪道。   “我这就去告诉傅医士,让他们把药草拿出来好好晒晒。”榆儿道。   “去吧。”清漪道。   榆儿便与栗原一同出门而去。   “殷医士说了这些话,也该歇歇了,我们出去吧。”柳默起身与清漪道。   “也好。”清漪亦起身来。   二人出得门来,柳默向清漪道:“既然此间已无大事,不如我们回青罗峰吧。”   “相公,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清漪微微蹙眉,轻声道。   “怎么了?”柳默忙问道。   “这次的疫病,其实,并不是病。”清漪道。   “不是病,那是?”柳默道。   “是一种毒。”清漪更降低了声音道。   “若是毒,那么这件事,恐怕是有些麻烦……”柳默亦降低了声音道。   “恩,好在这毒并不厉害,相公不必忧心。”清漪向他微笑道。   柳默亦回以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相公若想回去,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回去吧。”清漪道。   “倒不甚急,只是近来旱日多些,几块地里需多浇些水罢了。”柳默道。   “想来也费不了多少时日便可回转了。”清漪道。   柳默点点头,又问道:“那榆儿怎么办?”   “带她一起走吧,她总在外边,莲姨总放不下心来。”清漪道。   “也好,等她回来,跟她好好说说。”柳默点头道。   *******************************************************************   晚间榆儿与栗原回转。   清漪将回青罗峰之事与他二人说了。   “好啊,反正等疫病治好,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栗原道。   “清漪姐姐,我还得回一趟京城呢。”榆儿却道。   “回京城?”清漪奇道。   “你还想管三公主和迟凛的事?”栗原道,“我们出来这些天,圣旨恐怕早就下了,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又还没成亲,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榆儿道。   “你们、在说什么?”熙昌、清漪、柳默三人皆不明所以。   “清漪姐姐,你说,是不是应该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呀?”榆儿道。   “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清漪奇道,“莫不是你……”   “哎呀,不是我啦,我才没那么麻烦。”榆儿道。   “那是谁?”清漪道。   “你们刚才是说三妹和迟校尉?”熙昌道。   “都被你们听去了。”榆儿道,“就是他们两个。”   “我记得离开皇宫时,父皇有意将二妹许给迟校尉。”熙昌奇道,“怎么和三妹有什么关系?”   熙昌的记忆,还停留在端阳宫宴上。   “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还是亲哥哥呢,太子都比你了解妹妹的心事。”榆儿向熙昌道。   熙昌闻言,愕然道:“莫非三妹她……”   “对啦,就是这个莫非!”栗原在旁道,“为了他们两个,我们俩腿都跑细了好几圈。榆儿,你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栗原说着,向榆儿邪邪笑道。   “谁也没求着你跑。”榆儿别过头去道。   “没良心,为了帮三公主私奔,我可差点被天玄那个死老道给弄死了。”栗原道。   “私奔?”熙昌、清漪、柳默皆皱起了眉头。   “喂,你们听错地方了吧?我是说我和榆儿,差点被天玄给摔死了!”栗原强调道。   “怎么回事?”清漪向榆儿道。   “这个、说来话长……”榆儿道。   便将三公主与迟凛之事化繁为简,说了一个大概。   当然一进皇宫就替栗原背了黑锅、差点小命呜呼的这件事,榆儿一个字儿也没敢提。   天玄道长的事也只三两句话提了一提。   至于幽绝相救之事,榆儿只略略带过罢了。   “要不是老皇帝乱点鸳鸯谱,我们何至于忙成这样?”栗原道。   “你和三公主感情怎么这么好?”清漪有些疑惑道。   “这个嘛,吃人家的嘴短嘛,我总在蒹葭宫白吃白喝,总不能老是干看着吧。”榆儿道。   清漪心中尚存疑惑,但当着熙昌的面,也不好再追问,只向榆儿道:“聚散皆有天意,他人之事你不可插手过多。”   “清漪姐姐,怎么连你也说这样的话?”榆儿不解道,“我还以为,你是最支持我管这趟闲事的人呢。”   “榆儿,皇家之事,关乎社稷民生,你清漪姐姐之言,自有她的道理。”柳默在旁道。   “连长离哥哥你也这么说?”榆儿有些委屈道。   “我的话你不听,也该听你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的话了吧?”栗原道。   “以三公主的性子,我要不帮她,她得后悔一辈子。我呀,管定了!”榆儿单手撑着腰,向栗原瞪了过去。   “三妹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气。”熙昌在旁,皆听在耳内,方明白榆儿为何会受宁葭所托,来到这重病之地,“熙昌也托了她的福。”   “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了呢,得赶快治好了疫病,赶紧回京城去。”榆儿道。   “你真不回青罗峰了?”栗原道。   “你爱回你回呗,你那两个娇滴滴的娘子还在那儿等着你呢,你当然着急了。”榆儿向他笑道。   “月老都没你忙。”栗原道。   清漪望了望柳默,柳默亦望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殷医士,你病还未好,早些睡吧。”榆儿向熙昌道。   “也好。”熙昌道。   几人便出了熙昌小屋,到了旁边榆儿所居小屋。   榆儿将门掩好,回身向柳默道:“长离哥哥……”   脸色有些沉重。   “怎么了?”柳默奇道。   清漪亦望着她。   “幽绝体内的麒麟,只怕又被封印了。”榆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49章 弦月西楼   ☆、祸起新端困奇毒   柳默默然一回,问道:“他上次离去,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是,不过……”榆儿道,“后来他自己回他的那个师父那里去了。”   幽绝捕杀神龟,自己和神龟都差点死在他手上一节,榆儿便隐去不说。   “他的那个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栗原在旁问道。   几人皆摇头。   “若请桀风哥哥寻一回,应该能找到那个人。”榆儿道。   “也好。”清漪点头道,“不过,桀风寻捕异兽,已月余不曾回来了,须等他回转方好。”   “幽绝他现在是何情状?”柳默向榆儿问道。   “还能是什么样?比在雾海村还讨人嫌。”榆儿撅着嘴道,“他那个师父,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任朱厌之力侵蚀,他的性情只怕亦会受朱厌牵引。”柳默道。   “什么朱厌?”栗原在旁奇道。   榆儿还不曾将朱厌、麒麟之事告诉栗原,此时少不得解说几句。   “原来如此,难怪他连天玄也不怕。”栗原恍然大悟地道,“可恶,要不是朱厌逞能,我一个小指头就捏死他了!”   “幽绝体内尚有麒麟之力,他若能专修麒麟神力,倒是一件好事。”清漪道。   “是啊,麒麟之力,兴生万物,不可废弃。唯今之计,还须寻到幽绝,看看能有什么法子将他身上的封印解除。”柳默道。   “上次在雾海村,怎么不将朱厌封印了?”栗原在旁道。   “我们并不会得封印之术。”柳默道。   “桀风哥哥当会得。”榆儿道。   “桀风虽然会得,但既然可封印,自然亦可解去。”柳默沉吟道。   榆儿闻言,想起幽绝的言语神情,道:“幽绝对他师父,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雾海村时,他的封印早已解去,此次再次封印,只怕亦并非全出于强行,”柳默点头道,“若非他自己做出抉择,只是解除封印,或是单单封印朱厌,恐怕都并无意义。”   “这小子怎么这么古怪!”栗原在旁道,“不然,干脆杀了他,这样至少他不会祸害我们了。”   “说得好像你杀得了他似的。”榆儿瞪了栗原一眼道。   “打不过他,还不能来点儿阴的?”栗原邪笑道。   “人命非轻贱,岂可这般轻率?”清漪厉色望了栗原一眼。   “好吧,当我没说。”栗原扯了扯嘴角道。   “相公,他身负两种神力,只怕命运奇谲,且看以后能否顺势而为吧。”清漪向柳默道。   “也只能如此了。”柳默点头道。   ****************************************************************************   次日一早,榆儿仍煎了药送与熙昌服用。   “劳烦姑娘了。”熙昌道。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榆儿就行。”榆儿道。   熙昌望了望她,向她微笑点头。   端起药来,冷热正好。   方送到嘴边,忽闻清漪道:“且慢!”   熙昌抬眼望她。   清漪接过药碗,仔细闻了一回,道:“此药有毒!”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   “怎么会?清漪姐姐,这药可是我亲手煎的!”榆儿道。   “对啊,我看着榆儿煎的。”栗原道。   此处并无他人来过。   清漪至厨间将药草残渣、药罐皆细细验看,对身后几人道:“都有毒。”   厨间放着的几包还未拆开的药草倒并无毒性。   再看其他米缸、茶壶、碗盏,皆并无不妥。   “娘子,会不会是……”柳默走至水缸前道。   清漪舀起一瓢水来,果然,水中有毒!   ****************************************************************************   “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皆吃了一惊。   下毒之人,究竟想害谁?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更让人担忧。   他们几个,皆是几百年修为,何至于被人摸进屋来下了毒都丝毫不曾察觉?   “水里怎么会有毒?”栗原摸着下巴道,“这水是我今日一早才打来的。”   “今日一早?”柳默忙警觉道,“这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就在村中的水井啊。”栗原道,“啊、难道……”   “先去看看吧。”柳默向清漪道。   “好。”清漪点头道。   几人忙赶出了屋子,熙昌亦随其后。   “殷医士,你身体尚虚,且在此等候吧。”榆儿向他道。   “若果然是井水中有人下毒,此村村民皆危在旦夕,我怎么能歇得住呢。”熙昌说着,已抢出门去。   几人亦忙出了院门,直奔井边。   村□□有两口井,一口在南,一口在北。   栗原取水之处为北边一井。   清漪看了井沿之水,已知此水确被人下了毒。   “这究竟是何毒?该如何解得?”熙昌向清漪问道。   他自己完全无从辨知。   “此毒,我亦不识得。”清漪双眉深锁道。   “连清漪姐姐亦不识得?”榆儿惊道。   “这毒竟然这么厉害?!”栗原亦感吃惊。   熙昌看几人面色,知此毒定是非同小可。   “得赶快知会村民,绝不可饮用此水!”熙昌道。   “我现在就去找傅医士。”榆儿道。   “有劳。”熙昌向她拱手道。   榆儿忙疾步赶往傅医士居处。   “再去南边看看吧。”清漪道。   几人再至南边水井处看来,果然此井亦是如此。   傅医士及关辙也已随榆儿赶至此处。   “这位就是开了疫病药方的大夫。”榆儿指着清漪向傅立义道。   “这……”两位御医医士见清漪不过二十岁上下,有些吃惊。   “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医术造诣,老朽佩服。”傅立义向清漪道。   “傅医士言重了。”清漪道。   清漪也不解释,只将危情告知。   村中两口水井,立即被封锁起来。   士兵们拿着铜锣,挨家挨户通知,绝不可再使用村中井水。   另外再派遣士兵至村外河流中取水送至各家各户。   饶是如此,也已有十数户人家因饮下此水、或以此水为炊、煎药而中毒。   中毒者浑身滚烫,面色红中泛些青色,时昏迷、时清醒。   ****************************************************************************   “如今这毒,该如何解法,不知姑娘可有良方?”傅立义已验过毒水,知道自己毫无办法。   其他医士亦是毫无头绪。   然而禀告毒发的士兵陆续不断,众人心忧不已,皆将眼盯着清漪。   “傅医士,此毒鲜少见到,且毒方诡谲,我亦不知如何解法。”清漪道。   众人一心只望清漪能祛除此毒,如今听她此言,皆心凉唏嘘,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我有一位故人,善研毒解毒,或许他能找出解毒之法也未可知。”清漪道。   众人闻言,又燃起一线希望。   “不知姑娘的那位故人如今身在何处,老朽可请齐都尉备了马车前去请他。”傅立义向清漪拱手道。   “不必了,我们自去请他来便可。”清漪道。   “下毒之人居心叵测,只怕还会再来。若能将他抓住,必要问出解毒之法。”柳默道。   “是,我等定会尽力。”傅立义、关辙等道。   清漪与柳默当即告辞离去。   榆儿、栗原与众人相送。   清漪与柳默出了兰沃村,至村外林中唤来青思,乘于其背,直往青罗峰而去。   好在当日午后,不再有新的毒发者出现。   亦增加了巡逻守卫之兵力。   榆儿以河中之水替熙昌煎药,辅以双宜丹,他的病情已大有起色。   榆儿心中亦是欢喜。   ****************************************************************************   次日早间,榆儿做了两个素菜,烧了一锅白粥,与熙昌、栗原三人吃了。   午时不到,忽觉浑身发热,热度渐渐烫手,神思亦模糊起来。   “不好!”榆儿心中暗道。   再看栗原与熙昌,亦是如此。   “榆儿……”栗原踉踉跄跄走过来,将她抱住。   却忽然晕倒在地。   榆儿欲去拉他,方弯下身来,只觉天悬地转,亦晕厥过去。   ****************************************************************************   恍惚之间,只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放下。   “榆儿、榆儿……”那人不断地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却听不出他是谁。   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   “你不能死!”仿佛听到那个人急切地吼道。   自己浑身燥热难当,喉咙如火烧一般。   “水……”榆儿动了动嘴唇。   不一会儿便有一股清凉的水流灌入自己口中,她忙急急咽下,好似几百年不曾喝过水一般。   “栗原……”不知道栗原怎么样了,榆儿拼命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道白色人影,再要细看,却又睁不开眼来。   “爹……”榆儿蠕动着嘴唇唤道,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忽然一股清凉之气透入,觉得身上畅快了一些。   再睁眼看时,一个人手执自己的冰轮,正将冰力缓缓送向自己。   可是,那冰层之上,却冒出腾腾雾气来,仿佛被烈火炙烤过的冰一般。   雾气之中,隐隐可见一张青色面具外琉璃绝美的脸。   “幽绝……”榆儿看清了来人,正是幽绝。   “你醒了?”幽绝闻得她的声音,收了朱厌之力,将冰轮放在她身侧,“觉得怎么样?”   “你怎么在这里?”榆儿道。   受了雪山晶冰力,觉得略畅快些,但声音仍很微弱。   “要喝水吗?”幽绝向她道。   “嗯。”榆儿轻应了一声。   幽绝端过床侧台上的水碗,将她扶起,喂她喝了几口。   “栗原呢?”榆儿忽然忆起栗原晕倒在自己面前,忙问道。   “在隔壁。”幽绝道。   “他怎么样?”榆儿急道。   “还活着。”幽绝道。   自己已是这幅模样,栗原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二皇子呢?”榆儿又道。   “也活着。”幽绝道。   但是,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天已经全黑了,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其他人呢?怎么样了?”榆儿又道。   那些村民、士兵只怕亦不能幸免了。   “不知道。”幽绝道。   “不知道?”榆儿奇道。   幽绝来时,远远已觉她气息大异,一路匆匆直奔此屋。   路上大约也见了一些倒在地上的村民,未及去看。   是以榆儿问起,他确是不知详情。   幽绝扶她躺下,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榆儿道。   “找解药。”幽绝道。   说罢人已在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桀风:《绛苏念》主要男配,赤雪是他的坐骑,一头灵鸟,一个时辰飞三千余里无压力。 另有一头灵兽瀚重,善寻踪迹~穿越各种结界~~ 一把兽骨萧竹扇收着其他青焰、仙音、奎泽等各种珍奇异兽无数~~   ☆、灵狐危朱厌失御   榆儿挣扎爬下床来,想去看看栗原和二皇子,才走得一步,却难以支撑,复又倒在地上。   不知这究竟是何毒,这般厉害,连清漪姐姐亦不能解。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雪爷爷可能找出解药药方吗?   幽绝可能找到解药吗?   幽绝?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我还没到可以死的时候。   榆儿苦笑了一下。   反正也起不来,索性就趴在地上。   *********************************************************************   幽绝出得院门,在村中、村外搜寻。   究竟是谁下的毒?   那个人是否还会再来?   榆儿还能撑多久?   师父又还能等多久?   若没有她的雪山晶,自己是不是永远也取不到神龟之心了?   *********************************************************************   “尊主之病,你亦深知。”天外泉内,玉溯向他道。   “我会尽快取到神龟之心。”幽绝道。   “上次病发,只隔了半月。”玉溯道。   “半月?”幽绝惊道。   “尊主昏睡了十天。”玉溯道。   “师父……”幽绝低声唤道,转身欲走。   “即便去看望他,又何能救得他?”玉溯在他身后缓缓道。   “那我就再去东海!”幽绝道。   “你能赢了神龟吗?”玉溯道。   幽绝不语,握紧了手中猿杖。   “就算你赢得了神龟,半月之内,你能赶回来吗?”玉溯又道。   幽绝颓然地低下了头。   “如今倒有一法,可替尊主暂缓顽疾。”玉溯道。   “什么办法?”幽绝立刻回转身来,紧紧盯着玉溯,眼中散发出光彩来。   “若能得千年灵狐之血与尊主服用,尊主之疾可去其二三。”玉溯道。   “千年灵狐?你知道在哪儿?”幽绝道。   “其实,你也知道。”玉溯道。   幽绝一念闪过,沉声道:“是他们?”   “她既是狐妖,其父母自然亦为狐族。”玉溯点点头道,“昨日我已观过其气,该有一千二百多年了。”   幽绝低头蹙眉,默然不语。   “在取得神龟之心前,她不会知道的。”玉溯道,“也可以永远都不知道。”   “没有别的办法吗?”幽绝道。   玉溯走至烛台前,拿起一根签子将烛光挑亮,缓缓道:“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尊主是否还能醒来……”   幽绝转身跃出窗棂。   “半月之内。”玉溯的声音远远地,隔着风飘了过来。   *********************************************************************   他不需要半月。   第三天他就已经带着两只雪白狐狸见到了尊主。   这灵狐之血果然非凡,尊主脸上泛出了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一丝血色,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的一丝。   幽绝忽然想起方才榆儿半昏半醒时,望着自己的一身白衫唤出一声“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   幽绝寻了半夜,村中到处是中毒横倒的村民、士兵。   并未见半点活人的踪迹,只好再回到榆儿所在的土屋。   一进屋内,只见榆儿倒在尘土之上,一动不动。   他连忙抢上前去,将她抱起。   只觉她浑身滚烫,面色红中泛青,呼吸沉重。   忙取过她的冰轮,驱起朱厌之力,将冰力送向她。   冰气伴着腾腾雾气,游向榆儿。   榆儿受了冰力,渐渐觉得轻快些。   她努力睁开眼来,又看见一个白影。   “幽绝……”榆儿唤道,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要说什么?”幽绝收了冰轮,凑近她唇边道。   “二皇子、栗原……”榆儿勉强说出两个名字。   “好,我这就去。”幽绝道。   *********************************************************************   至栗原、二皇子屋中,亦将冰力输予二人。   栗原模糊中看见他的青色面具,道:“瘟神……”   幽绝望了望熙昌,他疫病尚未绝根,又中了奇毒,此时气息已甚弱。   傅立义与关辙等亦已中了毒,其他百姓、士兵,几乎无一幸免。   如今这村中,几乎是一片死寂。   若寻不到这下毒之人,这些人就都会死。   重要的是,榆儿也会死!   幽绝将冰轮送回榆儿袖中,再次出门而去。   *********************************************************************   幽绝村里村外又寻了一回,毫无踪迹。   天已大亮。   时间每过去一分,他心中的绝望便又增加一分。   幽绝忽然想到,若是去寻玉溯,她说不定会有办法。   但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此去京城耗费时日,恐怕她根本等不及他回来。   他忽然感到一种分说不清的恐惧,伴随而来的是被越积越多的绝望压制出的窒息。   这窒息让他心神摇动,体内那股原本已掌控自如的热流忽然开始蓬勃涌动,难以抑制。   他将猿杖狠狠挥出,一道红光直卷而出,将一颗足够三人环抱的大树连根切断。   大树轰然倒下的声音还未消失,他却听到身后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幽绝回过身来,看见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正站在身后三尺远的地方。   这和尚花白胡须,面善颜慈,圆脸微胖,肩厚腿短。   看他僧衣上沾了一层尘土,面色稍显疲惫,想是已赶了很远的路。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和尚。   但是,却又绝不可能普通。   因为这里可是疫病重地。   更何况一场奇毒,已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寂。   谁还敢来这里?   而这个和尚此时就站在村内。   “你是谁?”幽绝双目紧盯着他道。   “贫僧圆觉。”和尚道。   “谁问这个?”幽绝喝了一声,将猿杖指着他道,“说,毒是不是你下的?”   “非也。贫僧此来,是为解毒,并非下毒。”圆觉手缠念珠,双手合十道。   “你能解此毒?”幽绝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也许可以吧。”圆觉道。   “跟我来。”幽绝道。   不管这个也许是几分,他都要试上一试。   何况这个和尚再诡异,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和尚。   他要是敢作什么怪,自己只需一瞬,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幽绝领着他,往榆儿所在土屋走去。   走了一段,圆觉却停在一个倒在路边的村民身侧。   此人亦是浑身滚热,脸色红中泛青,无疑亦是中了毒。   圆觉将此人验看一回,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可能解吗?”幽绝急道。   “此毒并非不可解,只是……”圆觉道。   “只是什么?”幽绝闻得可解,心中泛出一线希望,急急追道。   “还需一个人。”圆觉道。   “谁?”幽绝忙问道。   “下毒之人。”圆觉道。   “臭和尚,你找死!”幽绝自觉被愚弄了,眼中杀意泛起。   “施主,稍安勿躁。”圆觉道。   “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幽绝怒目沉声道。   “贫僧不敢打诳语。”圆觉道。   “你可解得这毒吗?”幽绝道。   “贫僧、不能。”圆觉顿道。   “那你就先死!”幽绝体内朱厌之气窜流难平,猿杖挥出,一道白光切向圆觉。   *********************************************************************   一道紫色壁垒挡住了幽绝的白光。   “幽绝,不可伤人!”   一位青色长衫的男子跃过幽绝头顶,立在了他与圆觉之间。   正是柳默。   “是你?”幽绝望着面前柳默,冷冷道。   “许久不见了。”柳默向幽绝和声道。   “哼。”幽绝冷哼一声,回头看看身后,清漪与一位雪白头发的银须老人正望着他。   幽绝也不搭言,提步走出。   “这位大师,你没事吧。”清漪走近圆觉道。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援手。”圆觉向柳默道。   “大师不必客气。”柳默道。   “看来,这里已经没好人了。”雪白发须的老人道。   清漪与柳默抬眼看来,村中已全无人走动,到处可见倒在地上的村民或士兵,还有医士。   所幸尚是夏日,夜间并不寒冷,否则,只怕已无命了。   “雪爷爷,我们快去看看榆儿!”清漪道。   “好,快走,快走。”雪爷爷道。   三人疾步赶往榆儿他们所在的土屋。   圆觉亦随于其后。   “清漪姐姐。”   忽闻身后一声娇唤,几人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杏黄娇小的身影急急跑了过来。   “小弥,你怎么在这儿?”清漪迎上去道。   “我、我来找榆儿姐姐。”小弥道,略低着头,偷望了望遍地横陈的中毒倒地的村民、士兵,声音亦有些发颤。   她当日跟在幽绝身后,转过几条街,就已不见了幽绝的身影。   在净月城了找了几个圈,也没找到。   又想起幽绝可能会来找榆儿,便也往宣州来了。   只是不太识得道路,绕了远,方才赶到。   一进村便见了这样的诡异景象,心中惧怕,好在忽然看到了清漪他们几个人,忙出声呼唤。   “我们快走吧。”柳默向清漪、小弥道。   “好。”清漪应道。   “嗯。”小弥亦点了点头。   几人便往北走来。   *********************************************************************   柳默等匆匆进得屋内,见二皇子独自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极为难看。   再至另一屋看栗原,面红气急,亦是毒气缠身。   走到最里面的小屋中,只见热气腾腾,幽绝正以朱厌之力驱动雪山晶,将冰力输予榆儿。   “果然,一个也没逃过。”雪爷爷叹道。   “榆儿……”清漪走近榆儿床前,轻声唤她。   “榆儿姐姐……”小弥亦走到床前唤她。   榆儿此时受了冰力,又醒转过来。   “清漪……姐姐……”榆儿无力地唤了她一声。   幽绝收了冰轮,仍放回榆儿袖中。   “榆儿,别担心,雪爷爷来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清漪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二皇子……栗原……”榆儿断续说道。   “他们都还好,你放心吧。”清漪道。   “清漪姐姐,榆儿姐姐她没事吧?”小弥抓住清漪衣袖问道。   “放心,没事。”清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   “我们走时,已嘱咐了不可饮用井中之水,为何还会中毒?”柳默向清漪道。   雪爷爷在屋中四处检看,忽然自灶间抽出一节烧剩一截的柴火来,细细看了一回,随即递给了清漪。   清漪接过来,亦望一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人将毒粉洒于柴火之上,柴火燃烧时,借烟雾散发毒气,闻之则毒入体内。”   每家每户皆要烧柴为炊,更何况,众多士兵集于村中空地之上,架起大锅为炊。   火起之时,浓烟飘散,全村皆闻。   *********************************************************************   “雪爷爷,烦你在这里看护榆儿,我和相公去寻那下毒之人。”清漪向雪爷爷道。   “去吧,也不知他在哪里,你们可要快些。”雪爷爷摇摇头叹道。   清漪与柳默便往外走去。   “不必去了。”忽闻一人道。   却是圆觉。   “大师?”清漪与柳默疑惑地望着他。   幽绝、雪爷爷亦将目光转向他。   “他自己会来的,就在这里等着便罢了。”圆觉道。   “大师此话怎讲?”柳默向圆觉一揖道。   “圆觉的罪孽,也该由圆觉来了结。”圆觉单手结佛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忽闻屋外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之声道:“你这杀人凶手,纵然再念多少声佛,也洗不去你的罪孽!”      ☆、佛念一慈一世仇   闻得此声,几人急忙来至屋外。   只见院中站了一人,身材魁梧、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面色泛着长年日晒的烟火之色。   “袁兄,别来无恙。”圆觉见了来人,向他结印施了一礼道。   “无恙?难道我们不是都变了很多吗?”被称袁兄的人冷笑道,“你以为你躲到和尚庙里,就能假扮好人了吗?一看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就让人恶心!”   说完,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袁兄,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圆觉欠你的,请让圆觉一人来偿还吧。”圆觉道。   “圆觉?连这名字也让人恶心!”那人“呸”了一声道,“姜止横,我当然要你来偿还!彻底地还!不过……”   那人哼了一声方道:“我怕你还不起!”   “只要能消除袁兄心中的怨恨,圆觉自当尽力。”圆觉道。   “好!姜止横,你听着,”那人恨声咬牙道,“我要你自剐三千六百刀,以偿还你欠我袁丘的妻儿血债!”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   袁丘将一把锋利的尖刀,扔到圆觉脚边,道:“动手吧!”   圆觉弯腰捡起尖刀,道:“若非要如此,才能消除你心中恨意,圆觉自当照办。”   袁丘只冷冷看着他,眼神中尽是鄙夷之色。   圆觉说罢,脱去灰色僧衣、袒露上身,将一把尖刀往自己左臂划去。   “啊!”小弥惊怕叫道,立刻将双手蒙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大师!”柳默上前握住圆觉握刀的手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说着手下使力,取下了圆觉手中尖刀,回身向袁丘揖道:“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你二人有何恩怨,何不说出来,让大家替你们排解一二。”   袁丘看了他一眼,却未答言。   将冷眼扫向圆觉,哼道:“兰沃村几百条性命,你考虑清楚,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大步向院门走去。   “谁说你可以走的?”白影闪过,院门已被幽绝堵住。   “毒是你下的,若不解了这毒,我就将你剐上三千六百刀!”幽绝一双凌厉的眼睛,刀一般锋利。   “幽绝哥哥……”小弥放下蒙住眼睛的双手,望着幽绝小声道。   “你剐了我,他们全都得死!”袁丘却毫无惧色地哼道。   幽绝举起猿杖,柳默忙跃身上前,按住他手,向袁丘道:“你先走!”   袁丘绕过幽绝,出门而去。   “柳默!你想害死她吗?”幽绝向柳默恨声道,挣脱柳默之手,欲去追回袁丘。   柳默划出一道幻影壁,挡住幽绝去路,道:“且莫急性,先问问清楚再说。”   “年轻人,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雪爷爷向幽绝道。   方才几人皆见他与榆儿输送冰力,自知他口中所指。   雪爷爷又向圆觉道:“你究竟怎么得罪了他?你们这仇结得可不小啊。”   “各位又何必阻拦。”圆觉道,“这本就是圆觉欠他的。”   ******************************************************************   十七年前,在兰沃村有两户人家。   一家行医理药,诊病救伤,人唤“妙手村医”姜止横。   姜止横三岁识药草,十三岁坐诊,十八岁娶亲。   二十五岁,已有一子一女。   长子五岁,次女三岁。   另一家种地打柴,是一户普通农家。   但是这家的男人袁丘却偏好研毒,常常钻研制毒解毒之事。   袁丘膝下有两个儿子,是一对双胞胎,皆是四岁。   医毒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所以,袁丘常常向姜止横请教。   两家亦常有往来。   原本这一切都非常平常。   忽然有一天,姜止横发现自己五岁的儿子去袁家玩耍多时未归,便让妻子去袁家接他回来。   谁知,妻子去得一时,急急抱回儿子。   姜止横忙上前看时,只见儿子口鼻出血,指尖发黑,气息微弱。   “怎么回事?”姜止横大惊道。   “他抓了橱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吃了,就变成这样了……”妻子化为说完,已哭了出来。   “你快救他!”妻子拉着自己的衣袖只是哭喊。   姜止横何尝不想救,但这只怕是袁丘自己哪里得来的稀有之毒,自己对此毒毫无了解,无处着手,只能做一些寻常救治之法,最后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自己怀中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姜止横夫妇伤心欲绝,将前来探视赔罪的袁丘夫妇打出大门,老死不相往来。   袁丘夫妇自知无脸相见,自那以后,见了姜家夫妇,也远远绕开去。   ******************************************************************   一年后,袁丘妻子染病,日夜咳嗽不止。   不久,两个儿子亦染上此症。   村中另有一位姓陈的大夫,袁丘便请他诊治。   但这位陈大夫诊了两次,开了两次药方,仍毫无起色。   眼见妻儿咳嗽日重,咳得急时,竟背过气去。   妻子更是数次咳出鲜血来。   袁丘无奈,只好厚着脸皮去敲姜止横的门。   姜止横夫妇将他一顿打骂,赶了出来。   袁丘回至家中,不忍见妻儿日夜受此折磨,又几番上姜家请求姜止横给妻儿医治。   初时姜止横夫妇仍是打骂不止,绝不松口。   几次以后,姜止横忽然转了口气,答应替其妻儿诊治。   袁丘大喜过望,跪地叩谢。   姜止横果然带了药箱上门来。   几服药下去,妻儿的病却并不见好转。   如此咳了两个多月,其妻并两个儿子相继死去。   袁丘含泪葬了妻儿。   不忍再留在此伤心之地,便离开了村子。   听说是去寻一位行商的远房亲戚。   ******************************************************************   清漪、柳默等听至此处,皆沉默不语。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雪爷爷道,“你儿子的死虽然与他有些关系,但终究是误食,并非有意。你却这样刻意害人,难怪他恨你。”   “惭愧。”圆觉道。   清漪与雪爷爷俱是行医之人,此间之事,心下自然明了。   听了雪爷爷之言,柳默、幽绝便也明白。   “原来大师你……”小弥大吃一惊,睁大了双眼望着圆觉道。   “那你怎么又做了和尚了?”雪爷爷又问道。   “圆觉罪孽深重,害了他人,也害了自己。”圆觉叹道。   “怎么回事?”雪爷爷道。   其他几人皆望着圆觉。   “袁丘妻儿之病虽然险些,但并非无药可救。而我却对袁家怀恨在心,暗里用药加剧袁丘妻儿病情,致使三条无辜人命归赴黄泉。想是此举惹怒了神灵,半年后贱内与女儿相继染病,我虽怀一身医术,却无力救得……”   圆觉说至此处,神色惨然。   “我方醒悟自己罪孽深重,埋葬了妻女之后,便剃发为僧,希望佛祖慈悲,能超度冤死之魂。”   圆觉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   “那个袁丘当日虽被你蒙蔽,如今定是已明白当日妻儿之死乃是你恶心使诈,来找你寻仇了。”雪爷爷捋了捋银白胡须点头道。   “他与你有仇,自去寻你便罢了,为何却来这兰沃村下毒?”柳默向圆觉问道。   “我出家为僧之后,与村中人已全无往来,想来他无处寻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吧。”圆觉道。   “此毒凶险,若你迟迟未能得知,岂不白白死了这么多人命,且断了你与兰沃村的联系,以后再想寻你,岂不更难?”柳默道。   “在下此毒之前,他已做了其他筹划了。”圆觉道。   此话一出,清漪与柳默皆惊道:“你的意思是?!”   圆觉点了点头,道:“这次疫病其实亦是一种长毒,是当日我与他共同研讨过的一种□□。五天前我得知兰沃村疫病之症,已明白是他回来了。”   “疫病已有近两月,你怎么五天前才知道?”雪爷爷道。   “我出家之处距离此地约有七百里,况近来有些佛事,已近三月未曾见过他人,五天前回至寺中,方才听闻此事。”圆觉道,“当日便离寺赶了回来。”   “他必是已见了你回转,所以才施下此毒,意在逼你自剐。”雪爷爷点点头道,“他恨你虽然应当,只是这剐刑,未免太过了。”   “是啊,”清漪接口道,“况他以这兰沃村几百口人命做威胁,实为太过。”   “他从前并非如此极恶之人,恐怕长年积恨,已使他性情大变了。”圆觉叹道,“这都是我的罪孽。”   ******************************************************************   “既然知道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就该自去偿还!”   一直在旁冷脸默立的幽绝忽然开口道。   小弥立于清漪身侧,瑟瑟地望了他一眼,没言语。   “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圆觉叹罢,站起身来,来开门欲走。   “大师,此事尚有缓和的余地,且莫行险事。”柳默起身拦住他道。   “你会解毒吗?”幽绝怒瞪着柳默道。   “雪爷爷,如何?”柳默向雪爷爷道。   “既然事已明了,确实该他还人家,就让他去吧。”雪爷爷道。   “雪爷爷?!”清漪、柳默闻言,皆大吃一惊。   “要想解了这个毒,当然得要这下毒之人来才好。”雪爷爷道,“既然是你作下此孽,便还了人家吧。”   说罢,向柳默点了点头。   柳默便将身侧过,让出路来。   “阿弥陀佛。”圆觉念了一声佛号,又回身对雪爷爷等施了一礼,道:“多谢各位施主相助之恩。”   说罢便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52章 弦月西楼   ☆、连心毒解怨无归   雪爷爷拉过身旁的清漪,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清漪听罢,点了点头。   圆觉立于院中,朗声道:“袁兄,圆觉在此,请出来吧。”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果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落入院中。   “你想好了吗?”袁丘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圆觉。   “是的。”圆觉道,“希望我这么做,能让你放下心中的仇恨。”   脱下了披在身上的灰色僧衣。   手执尖刀,划向自己的左臂。   小弥又忙捂住自己的双眼。   圆觉忽觉一人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一个人影晃过,袁丘双肩穴道已被封住,立于原地,动也不能动。   “你做什么?”袁丘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向自己微笑的清漪道。   “烦劳你借一点血,以解此毒。”清漪向他微笑道。   “你、你会解此毒?”袁丘显然非常吃惊。   “我并不会,不过、我师父会得。”清漪笑道。   “你师父是谁?”袁丘道。   “就是我这个老头子了。”雪爷爷捋了捋银白胡须笑道。   “你能解此毒?”袁丘犹自不信。   此毒是自己行商之际,在南方一个偏远村落中,向一位巫师苦求得来,世间并无几人知晓,他竟能解得?   “老头子我最好研毒、制毒、解毒,这连心鬼府虽然稀有些,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毒没见过。”雪爷爷仍笑道。   柳默、圆觉、幽绝皆疑惑地望着他。   “这种毒叫做连心鬼府,药方药材其实易得,只是这药引却是奇特。”雪爷爷接着道。   “药引?”柳默奇道。   “连心鬼府不会立即致命,但炼制此毒之时,混入了制药者的诅咒,本意是将此毒下给自己仇恨之人。所以它的毒性虽非最为猛烈,对袁丘而言,倒是最为适合的。”雪爷爷道。   ***************************************************************************   “连心鬼府……”圆觉轻声念了一回这个名字。   “你也知道此毒吗?”柳默道。   “曾在药典中见过罢了。”圆觉道,“这个毒,确是很适合他……”   “若要解此毒,须以制毒者的鲜血为药引方可。”雪爷爷接着道。   清漪向圆觉走近,道:“可否借大师手中尖刀一用?”   “姜止横!你真不要脸!竟找了这些人来帮你!”袁丘大声吼道,“你有种跟我单挑!你不也是个大夫吗?还是你只会杀人根本就不会救人?!”   圆觉闻得他这些话,紧了紧手中尖刀,道:“袁兄,我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今日、就让我好好偿还于你吧!”   说罢,转过身来,向清漪、柳默、雪爷爷等,单手结佛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望了望众人,接着道:“我与袁施主的恩怨,就让我与他了结清楚,请各位莫要再劝。”   说罢高举尖刀,直往自己左臂刺去。   清漪忙抓住他执刀之手,道:“不可!”   “姑娘,你们的好意,圆觉心中明了。圆觉此生罪孽深重,早已无颜再活在人世。若能以此化去袁施主心中仇怨,正是贫僧所愿。”圆觉道。   “清漪,命数自有天定。”雪爷爷走上前,将清漪拉过道。   “雪爷爷……”小弥紧紧拽住雪爷爷胳膊道。   圆觉已一刀划下左臂的一块肉,顿时鲜血淋漓。   圆觉紧咬牙关,又一刀割下,一块血淋淋的肉连着皮掉落在地。   清漪别过脸去,将头埋在柳默胸前。   柳默亦将头扭向一边,不忍去看。   小弥背过身去,将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幽绝及袁丘却冷眼看着圆觉。   圆觉盘腿坐于地上,一刀一刀地割了下去。   从手臂割到了腹部、胸前。   一块一块血淋淋的肉散落在他身旁。   ***************************************************************************   忽闻一声干呕,幽绝一手紧捂着胸口,扶着院中一棵大枣树的树干作呕不止。   他一生虽然尚短,但血腥生死也见得多了。   有时是生死相搏,死中求生。   有时是瞬间致命,血溅当场。   但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亦是一种死法罢了,有何不可见?   不料,看得一阵,只觉胸中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剧烈地翻腾起来。   他扶着树干拼命地干呕,似乎要把胃、肠、肝全都呕出来似的。   小弥侧过头来,自漏出的指缝中见他此状,远远叫道:“幽绝哥哥……”   幽绝已呕得脖子也通红了。   小弥亦不敢去看圆觉,侧着身子蹩近幽绝。   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幽绝哥哥,好点儿吗?”小弥道。   “走开!”幽绝哑着嗓子道,将她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打开来。   他已很久不与人亲近,极不愿别人触碰自己,更何况是这么尴尬的时候。   小弥被他打开了手,愣在他身侧,不知所措。   柳默和清漪直望着幽绝,有些吃惊,亦、有些欣喜。   ***************************************************************************   圆觉执刀的右手已因虚弱和剧痛而颤抖不止。   额头上、脊背上,虚汗如雨。   袁丘在旁亦满头是汗,如幽绝一般干呕不止。   “够了、够了……”袁丘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看见这样一幕自己会非常痛快。   他原本以为,只有看见这样一幕,他才能打心底里觉得复仇是件畅快无比的事。   但此时,那些鲜血淋漓的血肉只让他感到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袁、兄……”圆觉的声音极为虚弱,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么两个字。   “够了!”袁丘吼道,“你滚!”   圆觉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倒在了地上。   ***************************************************************************   榆儿醒来时,只见满屋清亮,身上不再燥热难受。   清漪坐在自己床前,正望着自己微笑。   “你醒了?”清漪向她柔声道,“觉得怎么样?”   “榆儿姐姐!你醒了?”小弥自清漪身后站了起来,凑近她欣喜地问道。   “我、好多了。”榆儿坐起身来,向清漪和小弥报以一个微笑道,“是雪爷爷来了吗?”   “是啊。”清漪点头道。   “对、对,是雪爷爷开的药方,解了你的毒呢。”小弥亦连连点头道,“雪爷爷好厉害!”   “雪爷爷可是比清漪姐姐还神的神医。”榆儿向她笑了笑,忙又问道:“二皇子呢?栗原呢?”   “他们都没事了。”清漪道。   “那就好。”榆儿松了一口气道。   忽然发现屋内尚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抬眼望时,一张青色面具外的琉璃容颜便撞入眼中。   “幽绝……”榆儿看见这张脸,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早就来了。   “她已经醒了,你不必担心了。”清漪回头向幽绝笑道。   “是啊,幽绝哥哥,你别担心了。”小弥亦回头向幽绝轻声道。   幽绝冷目扫了三人一眼,转身出了屋门。   “这讨人嫌的样子是不是比雾海村还厉害?”榆儿向清漪笑道,“我没瞎说吧?”   “别这么说,他挺关心你的。”清漪道,“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呢。”   “他关心我?他是怕我死得太早罢了。”榆儿道。   “什么?”清漪奇道。   “啊、没什么啦,”榆儿忙道,“我去看看栗原和二皇子。”   这件事,在自己还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说的好。   说着便下床来,向隔壁屋走去。   栗原也刚刚醒来,正往屋外走,两人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哎哟!”榆儿娇声叫道。   栗原一看是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喂!你作死!”榆儿伸手推他。   栗原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哑声道:“你这个小东西,还好你没事!”   榆儿闻言,心中亦有些唏嘘,便也不动,任他抱着。   ***************************************************************************   忽觉一阵劲风袭来,栗原忙向后撤出几步。   榆儿亦向一旁侧开。   幽绝手执猿杖,怒瞪着栗原。   “又是你?我们小两口亲热呢,关你什么事?”栗原向他怒道。   “你不是!”幽绝冷声道,眼神如利刃一般。   “不是什么?”栗原道。   转念一想,明白了他言中之意,向他笑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说着,拉过榆儿,揽住她的纤腰。   “好了,栗原,别闹了。”榆儿拍开他的手臂道。   小弥在旁望着他们三人,一言不发。   “我去看看二皇子。”榆儿道,随即来到熙昌屋中。   小弥、栗原亦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幽绝则出了门,在院中树荫下坐了。   熙昌毒已退去,但疫病缠身也有些日子,身体虚弱,尚未醒来。   “二皇子还须睡些时候,不过,毒已解去,不必担心了。”清漪进来道。   “让他睡着吧,等他醒了我们再来看他。”榆儿对小弥、栗原道。   牵了小弥,来至院中。   忽然发现院中地上铺着一床薄薄的被褥,上面躺着一个浑身缠满布条的人。   旁边地上还坐着一个魁梧黑脸的大汉,一脸愁苦、又有些恍然之貌。   “这、这是谁?”榆儿奇道。   “是啊,这两个人怎么在这儿?”栗原亦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53章 弦月西楼   ☆、俏狐狸讨灵药方   他们二人一直中毒昏迷,其间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小弥便将圆觉与袁丘的前缘后果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回。   说到圆觉自剐其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再说不下去了。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栗原望着地上躺着的圆觉道。   “那他报了仇,该欢欣喜悦才对,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榆儿看了看袁丘道。   “报了仇,未必会有多高兴。”一位雪须银发的老人走进院中道。   “雪爷爷,好久没见了,你还这么精神!”榆儿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将脸靠在他肩上蹭道。   “小丫头!这么久没见,越来越水灵了。”雪爷爷望着她笑道。   “是吗?”榆儿摸了摸脸道,“中了那个毒,没有变得很难看吗?”   “好看不好看,你看看他不就知道了?”雪爷爷点了点栗原道。   栗原正望着榆儿,一脸邪笑。   榆儿向他做了个鬼脸,侧过头去,却正与幽绝四目相对。   幽绝侧过脸去,并不理会她。   袁丘见雪爷爷回转,忙起身走上前来,向雪爷爷揖道:“老人家,可否再为他诊断一回?”   “我已说过了,医救有缘之人,”雪爷爷向袁丘摆手道,“他若求生,自可得生,他若欲死,神仙也救不了他。”   说罢向屋内喊道:“清漪、柳默,出来了!”   听了他呼唤,柳默和清漪自屋内出来,道:“雪爷爷,怎么了?”   “方才跟那个姓傅的和姓关的已经说了医治方法,药引给了,药方也给了,你们赶紧送我回去吧。”雪爷爷道。   “好,这就走吧。”清漪点头笑道。   雪爷爷亦不惯这人间聒噪,既然已无事,自然是早些回去的好。   “榆儿、小弥,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清漪向榆儿、小弥道。   “清漪姐姐,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些事呢。”榆儿道。   清漪知她所指,也不便多言,只道:“顺天应命,不可强求。”   “是,我自有分寸。”榆儿道。   “小弥,你呢?”清漪向小弥道。   “我、我跟榆儿姐姐一起。”小弥道。   “那好吧,你们自己多保重。”清漪拉过她二人手来,柔声嘱咐道。   **********************************************************************   柳默走至幽绝近旁。   幽绝立起身来,望着他。   “幽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麒麟之气,也许更适合你?”柳默望着他道。   “此话怎讲?”幽绝道。   “若你如今尚不明白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柳默道,“朱厌性烈残戾,望你谨慎用之。”   “这无须柳兄费心。”幽绝只冷然道。   “若有何难事,可到青罗峰寻我。”柳默深深地望着他道。   “不必了。”幽绝道。   “告辞。”柳默向他揖道。   幽绝只冷眼望着他,并不回礼。   **********************************************************************   柳默回过身来,亦与栗原作别。   然后携了清漪,与雪爷爷一同出了院门。   榆儿、小弥、栗原相送至村外。   幽绝则跟在众人之后。   出了村口,众人再次作别。   “啊,对了!”榆儿忽然想起一事,拉住清漪手道,“清漪姐姐,有没有那种既容易得、又能止血生肉的药?”   “莲姨没有把药给你吗?”清漪奇道。   “不是啦,娘当然给我了。”榆儿道,“我是想,清漪姐姐的药都是稀世珍品,不能随便浪费,要是有一种又方便又易得又好用的治伤良药,岂不是更好吗?”   “鬼精灵,别尽说好听的。”清漪笑道。   袖中取出纸笔来,写下一方,交予榆儿,道:“拿去吧。”   “清漪姐姐,你太好了!”榆儿拿了药方在手,上前紧紧搂住清漪脖子笑道。   清漪又取出一个蓝色小布包递与榆儿道:“前日给你娘的并不多,这些药你也带着吧。”   榆儿接过,向她道谢。   又转向雪爷爷道:“雪爷爷,难道你不给我点分手礼吗?”   “小丫头,药什么的清漪不是给你了吗?老头子身无长物,给你什么?”雪爷爷笑道。   榆儿走近他,低声道:“清漪姐姐都没有的宝贝,还能有什么?”   “却要这个?”雪爷爷望了望她,摇摇头笑道:“那便给你就是。”   自袖中取出一个玄色小包来,就要打开。   榆儿却一把抢了过去,藏入袖中,笑道:“雪爷爷,别舍不得啦,我不嫌多。”   “丫头,”雪爷爷大笑道,“你可够贪心的。”   清漪、柳默在旁亦是笑开了。   “你们在外,要多加小心。”清漪叮嘱道。   “知道,你放心。”榆儿道,“回青罗峰见了我爹和我娘,告诉他们别担心我,我办完三公主的事情,一定会尽快回去的。”   闻得她此言,幽绝在后皱了皱眉。   “好。”清漪点头道。   又拉过榆儿,小声说道:“朱厌之气不稳,若有事,立刻回青罗峰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榆儿应道。   朱厌之气,哪里是稳不稳的问题,清漪姐姐是没见过幽绝可怕的样子。   榆儿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于是清漪唤来青思,与雪爷爷、柳默乘了,往青罗峰回转。   榆儿、小弥、栗原仍回熙昌所在的土屋。   幽绝则仍跟在众人身后。   榆儿偷眼望他,心中暗自猜想:“他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事呢?”   **********************************************************************   几人回至院内,袁丘与圆觉已不见了踪影,想是袁丘带了圆觉已离开了。   熙昌已醒来,正走到院中四处张望,寻找榆儿、栗原。   “殷医士,你醒了?”榆儿见了他,忙欢喜地迎上去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榆儿,你没事了?”熙昌望着她,面露欣喜道。   他隐约记得自己倒下之前,看到榆儿和栗原亦神色有异。   “当然了,有清漪姐姐和雪爷爷,什么毒也难不倒他们呀。”榆儿笑道。   “啊、对了,给你这个。”榆儿自袖中取出方才清漪写下的药方,递给熙昌道。   “这是?”熙昌疑惑地望着榆儿道。   “你先看看,可是你要的东西吗?”榆儿道。   熙昌打开药方,细看一回,惊喜不已。   “可对吗?”榆儿道。   “这、这正是我要寻的药方!皆是寻常药草,却能得奇效!”熙昌欣喜地道,“你在何处得的?”   “是我特意问清漪姐姐讨的。”榆儿望着他笑道。   “你?”熙昌疑惑地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样的药方?”   哎呀、糟了!   榆儿暗道。   自己是在端阳宫宴上听他自己说的。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可是附在芳绮身上的。   总不能说我是一只狐狸精,附身到宫女身上了吧?   一时得意忘形了!   “这个、这个嘛……”榆儿搜肠刮肚,正找不着搪塞之辞,猛然灵光一闪,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望着熙昌甜甜笑道:“是三公主告诉我的。”   “三妹?”熙昌仍然疑惑地望着她。   旁边栗原开口道:“不过是一张平常的药方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比这难上一万倍的,清漪姐她也会!”   熙昌望了望榆儿,想她种种怪异之处,也便不再追问。   小弥在旁不知他们所言何事,只无聊地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   次日,榆儿一早起来,便见熙昌在院中研读医书。   “殷医士,这么早?”榆儿向他道。   “榆儿,你也很早。”熙昌望着她微笑道。   “对,起早了好赶路。”榆儿道。   “赶路?”熙昌奇道。   “疫病已寻得良方,你的身体也已无大碍,我们该回京城去了。”榆儿道。   “三妹的事,只怕难为。”熙昌忧思道。   “先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有好办法呢。”榆儿道。   “三妹有你这样的朋友,何其有幸。”熙昌望着榆儿道。   “我不过是爱管闲事罢了。”榆儿向他笑道。   “对,这毛病可不小。”栗原自屋内走出来亦笑道。   “榆儿姐姐,我也跟你一起去。”小弥亦走了出来。   榆儿张望一回,道:“怎么不见幽绝?”   “一早起来就没见他。”小弥道。   “他昨晚睡哪儿了?”榆儿道。   “不知道。”栗原道。   “没见到他。”熙昌亦摇头道。   “那我们先走吧。”榆儿道。   “也好。”栗原求之不得,连忙应道。   “还是等等幽绝哥哥吧。”小弥拉了拉榆儿道。   “他那么个大活人,丢不了。”榆儿笑道。   于是三人与熙昌作别,往净月城回转。   **********************************************************************   小弥一路向后张望,却并不见幽绝人影。   “小弥,别跟丢了。”榆儿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自己那夜的话,她是没听进去了。   “哦。”小弥应了一声,紧走了几步赶上榆儿、栗原。   走得一段,榆儿忽然蹲下来,摸着腿道:“走得好累。”   “那我背你?”栗原向她笑道。   “京城这么远,你背得动吗?”榆儿道。   “知道了,驼你们两个,行了吧。”栗原道。   “我可没求你。”榆儿道。   “是,我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栗原笑道。   说罢,展开一双黝黑的巨翅,飞离地面。   榆儿立即跳到他背上,向小弥招手道:“小弥,快上来。”   小弥却望着身后,道:“再等等吧。”   “栗原,过去一点。”榆儿对栗原道。   栗原便飞到小弥近旁,再飞得低些,榆儿一伸手,将小弥拽了上来。   “走吧。”榆儿道。   “好。”栗原扇动巨翅,不一会儿,已在云中了。   **********************************************************************   黄昏时分,三人已来至化州。   此处离京城只有约二百里地了。   “且在此处暂歇一晚,明日便可到了。”栗原收了翅膀,向榆儿、小弥道。   “辛苦你了。”榆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几人进得城来,见一群人围着一处看些什么。   “相府配皇家,果然好姻缘。”听那些人口中说道。   三人便也挤进去看。   只见那墙上贴着一张皇榜,说的正是二公主许配蒙将军府、三公主下嫁萧丞相府之事。   “这下更难办了。”栗原摸了摸下巴要摇头叹道。   榆儿望着皇榜,也不言语。   小弥大约也听榆儿说了个大概,拉了拉榆儿道:“榆儿姐姐,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看看再说吧。”榆儿道。   三人方才挤出人群,忽见几个军士快马奔来,在榜前匆匆下马,向人群喝道:“都散开、都散开!”   为首一人走上前去,将皇榜一手揭下。   回身对仍围在稍远之处的人群挥手喝道:“都散了、散了!”   几人卷了皇榜,翻身上马,又急急奔走了。   “榆儿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小弥怪道。   “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栗原向榆儿道。   “嗯。”榆儿点点头道,“总之,明日就会知道了。”   三人找了家客栈歇下,只待明日回至净月城,找到迟凛,好好问问,到底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54章 弦月西楼   ☆、手足义重鸣冤情   次日,三人回到净月城。   无须打听,已全然知晓了。   净月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萧丞相府三公子萧恒期□□,被人告发,东窗事发,已下了大狱。   萧丞相府的堂堂三公子、御笔钦点的三驸马、皇榜才刚发了没几天,榜上朱印尚未干透,竟然被指为杀人主谋!   再没比这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了!   所以,净月城内街头巷尾、莫不是交耳纷纷、将这件事添油加醋不知传成了什么样了。   榆儿在天外泉内见到迟凛的时候,迟凛一脸忧思烦虑,全不见半点喜悦之情。   按理说,这件事不管如何,最该高兴、举杯庆贺的莫过于他了。   “你这是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榆儿奇道。   “就是啊,这三公主的驸马变成了阶下囚,你还不乐意了?”栗原亦道。   小弥坐在旁边只顾喝茶。   走了这一路,被那烈日烤得,身上的水分像全部都被蒸发掉了似的。   不过,这茶,是真好喝!   又香又解渴!   “二皇子怎么样了?”迟凛也不答言,先问道。   “他没事了,疫病已经祛除,放心吧。”榆儿道。   便将大致情形说了一下。   不过清漪等人的身份并未提及,只说自己请了一位医术高明朋友来帮忙。   “那就好,真是多亏了二位了!”迟凛向他二人拱手道。   “不必客气。”榆儿摇摇手道,“你倒说说,你这满脸的不痛快是怎么回事?”   “子渝不可能杀人!”迟凛暗着脸道。   “子渝?”榆儿想了想道,“你是说萧家三公子?”   迟凛点了点头。   “是人都可能杀人,他为什么不可能?”栗原喝下一大口茶,抹了抹嘴道。   进来补水冲茶的伙计看了他们这几位喝茶的架势,倒吸了好几口气。   天外泉这茶,便是神仙也喝得了。   他们这几位,怎么就跟驴似的。   不会喝茶就别来这天外泉,白白糟蹋了这好茶好水的。   要说这几位为什么会来天外泉,其实是这样的。   “栗原,除了聚贤楼,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好好说话,不被打扰的?”榆儿向栗原道。   聚贤楼那个胖子戚如欢可疑得紧,况且上次闹了那么一大场,这次没带能记账的那位,不好再去了。   “这还不好办,天外泉啊!”栗原道,“干净、清净、够份儿!”   “好,那就去天外泉。”榆儿道。   栗原走先,榆儿拉着小弥在后,就这么来了。   *****************************************************************************   “我跟子渝认识十几年了,他好文疏武,生性温和,只好与人为善,怎么可能做这种□□之事?”迟凛道。   “衙门也不能随便抓人吧?你说他不可能□□,可有证据吗?”栗原道。   迟凛颓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此中定有曲折,我一定要查个明白!”   “你是不是脑子被驴啃了?”栗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   “什么?”迟凛道。   “这萧三公子下了大狱,你和三公主不是正好吗?你要把他捞出来,三公主可就是他的了!”栗原望着迟凛,像望着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直想好好把他敲敲明白。   “这是两码事。”迟凛只道。   “你这脑子,是该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了。”栗原说着便走过去,两手抱住他的脑袋使劲摇晃。   迟凛欲待挣脱,哪里挣得开,直被他晃得两眼发昏。   “好了,栗原,放开他吧。”榆儿走上前来,将栗原手拉开来。   迟凛方得了救,一手扶着脑袋,只觉屋中桌椅屏风皆还在晃动。   “萧家三公子究竟怎么进的大牢?”榆儿向迟凛问道。   “榆儿姐姐,我饿了。”小弥摸了摸喝得鼓鼓的肚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吃中饭呢。   “小二,有吃的吗?”榆儿叫得一声,一个伙计忙进来答应:“有,客官您稍待。”   不一时果然端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进来。   有的做成时鲜花样,有的做成亭台楼阁,还有些仕女、寿星、仙桃样的。   “这、这是、点心?”小弥不可置信地望着桌上精工雕琢、极致精美的各式点心道。   “这是我们天外泉的特制点心,客官,您慢用。”伙计答了这一句,憋着笑出去了。   “有了就快吃吧。”榆儿拍了拍她的头道。   回身仍向迟凛问道:“究竟怎么进的大牢,你先说说。”   迟凛便将大致的情形说了一回。   *****************************************************************************   三日前,萧家三公子萧恒期至聚贤楼赴宴。   在聚贤楼门口,被一个老乞婆扯住衣袖,硬说他是杀人凶手,害了自己的儿子替他坐大牢。   “老婆婆,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萧恒期尴尬地道。   “老乞婆的眼睛是早就看不见了,不过,你的声音,就是化成灰,我也绝不会听错!”老乞婆死死扯住他的衣袖道。   与萧恒期一起赴宴的蒙翰振上来将老乞婆用力推开,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堂堂萧丞相府的三公子,怎么可能是什么杀人凶手?”   说着向自己的随行士兵招手道:“快、快,把这老太婆弄走。”   便上来几个士兵将老乞婆架了就走。   “杀人凶手!老天一定饶不了你!我要替我的儿子伸冤!”老乞婆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   昨日清晨,乾凌府衙门外一早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当朝丞相三公子□□。   言之凿凿,当堂呈上物证。   乾凌府主事郑德生当日便至萧府,将萧恒期押回了府衙。   其罪为:买通凶犯,谋害人命。   *****************************************************************************   “那个老乞婆拿的是什么物证,果然可信吗?”榆儿奇道。   “是一枚玉佩。”迟凛道。   小弥已将满桌的点心吃了一半了,还兀自不肯停,递了一块给榆儿道:“榆儿姐姐,真的好好吃,你也吃一点嘛。”   “怎么不给我一块,我也饿了。”栗原向小弥笑道。   “你自己没手吗?干嘛要我帮你拿!”小弥向他撇撇嘴道。   “小气。”栗原道了一声,自己拿起两块扔进嘴里。   “别吃太多了,小心撑坏了。”榆儿向小弥笑道。   回头仍对迟凛不解地问道:“仅凭一枚玉佩,怎能定得?”   “据说那枚玉佩乃子渝随身之物。”迟凛皱眉道。   “那也不能就此断定吧?”栗原在旁亦觉奇怪。   迟凛忽然默然不语。   “怎么了?”榆儿怪道。   “子渝他、都认下了……”迟凛说罢,立起身来,一拳捶在窗棂之上。   *****************************************************************************   栗原与榆儿对望一眼,站起身来走到迟凛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既然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可能是他一时糊涂吧。”   “是啊,人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榆儿亦道。   “子渝的性情、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我一定会找出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迟凛望着窗外的朗朗晴空截然说道。   “他自己都认了,哪里无辜了?”栗原一巴掌拍在迟凛的后脑勺上道,“你这小子,真是一根筋!”   “是啊,迟大哥,”小弥仰躺在椅上摸着鼓鼓的肚子道,“你别再伤脑筋了,过来吃一点吧。这个点心真的好好吃,吃完了你的心情就好了。”   她已听榆儿说起过迟凛,所以直呼迟大哥。   “多谢。”迟凛向她道。   “这是小弥,我的妹妹。”榆儿向迟凛道。   “小弥姑娘。”迟凛与她拱手见礼。   方才一见面,只顾着说话,倒忘了他们二人尚未见过。   “我明日进宫,会转告三公主二皇子无恙,好请她放心。”迟凛向榆儿道。   “好。”榆儿点头道。   几人一同出了天外泉,迟凛付了银子。   “迟大哥,这里的茶好好喝,点心也特别好吃,下次还带我们来吃,好不好?”小弥一双大眼睛盯着迟凛道。   “当然好,小弥姑娘喜欢就尽管来罢了。”迟凛向她笑道。   他这脸自打见了面就一直黑着,陡然这么一笑,才依稀看见他从前那般丰神俊朗的样子。   “迟大哥……”小弥盯着他道。   “什么?”迟凛奇道。   “你怎么这么好看?”小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   “小弥!”榆儿将小弥扯到自己身后,向迟凛笑道:“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上次榆儿姑娘所说雾海村一事,两道奏表已至御前,皇上已下旨取消了稀罕之物进贡一例,工事服役一则,亦如前所说,另立了新规,你可放心了。”迟凛向榆儿道。   “真的吗?”榆儿闻言,展开笑颜道,“多谢了。”   “岂敢当你的谢,迟凛会记住你的恩情的。”迟凛翻身上马,向榆儿、栗原、小弥拱手道别:“迟凛先告辞”。   三人亦向他作别,迟凛便打马离去。   *****************************************************************************   “榆儿,你怎么看?”栗原望着迟凛骑马远去的背影,侧头向榆儿道。   “也许迟凛说得有道理吧。”榆儿道。   “榆儿姐姐也觉得那个萧大哥不会杀人吗?”小弥问道。   虽然她方才只顾着吃喝,这些话倒是一字不落,都听进耳朵里了。   “走吧。”榆儿迈步走出,对小弥、栗原招了招手道。   “去哪儿?”栗原道。   “去问问那个老乞婆,为什么要陷害忠良。”榆儿回头对他笑道。   拉起小弥,三人一块往聚贤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55章 弦月西楼   ☆、相府迷案掩重纱   瞎眼的老乞婆也许不止一个。   不过,聚贤楼这里,恐怕只有这一个了。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聚贤楼。   在门口左右寻了一回,却并未看见要寻的那个人。   “哟,客官,您来了,快里边请。”来福迎上来笑道。   这两个人的脸,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伙计,来,我问你,那个瞎眼的老乞婆在哪儿?”栗原向来福问道。   “您说那个老乞婆啊,她已经两日没来了。”来福道。   “知道她住哪儿吗?”榆儿问道。   “就在城南济世大药堂后面,院子里长着一棵大槐树的就是。”来福道。   “她有家怎么还当乞丐?”栗原奇道。   “她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就一个儿子春天里还给下了大狱,不讨饭可活不了了。”来福道。   “不过也怪……”来福又道。   “怎么怪了?”榆儿、栗原忙问道。   “她从不去别的地方,就只在这聚贤楼门口乞讨。每天还没开门就来,打烊了才走,比谁都准。”来福道。   “他的儿子是为什么下了大狱?”榆儿又问道。   “这可是奇闻,净月城里的人都知道。”来福道。   “奇闻?”榆儿道,“怎么个奇法?”   “他儿子不过是个打柴、做短工的,不知怎么,忽然看上了七琴楼的一个歌妓,跟一个什么官打起来,就在七琴楼把那个人给杀了。”来福道,“客官,您说奇怪不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想是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他便喜欢了。”栗原道。   “那倒是,松音姑娘长得、那真是好看!”来福遥遥望着七琴楼的方向、一脸痴想道。   “跟你一样没出息。”榆儿指着来福向栗原道。   “她们都没你好看。”栗原向榆儿邪邪笑道。   “榆儿姐姐,我们快走吧。”小弥上前抱住榆儿胳膊就走,回头狠狠瞪了栗原一眼。   栗原也不在意,跟在他二人身后走去。   来福望着七琴楼发了一回痴,方回过头来道:“客官,您……”   身后哪里有什么人。   再看三人,已往七琴楼方向走了七八尺远了。   *************************************************************************   七琴楼,不过是一个很普通歌楼。   在这净月城中,比它大、比它招风的歌楼少说也有四五个。   不过,它虽然不大,到底是寻乐、买笑之地,倒也胭红柳绿,精巧雅致。   离七琴楼尚有五尺来远,栗原扯了扯榆儿,道:“这种地方,你们姑娘家不太方便吧。”   “听听小曲,看看美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榆儿笑望着他道。   “还有好吃的点心吗?”小弥道。   看看这楼倒是漂亮,里面的东西一定也很好吃吧。   “你们还是在这里等,我去看看吧。”栗原道。   “莫不是我们去了,你不方便?”榆儿更是一脸揶揄地笑道。   小弥却已跑到了门口,回身向榆儿大声道:“榆儿姐姐,快点!”   里面却走出一个黑脸短须的壮汉,向小弥道:“姑娘,请不要挡着门口。”   “好,我们马上进去。”小弥向他明媚笑道。   那人却黑着脸,道:“姑娘,还是早些站开的好。”   榆儿过来拉了小弥,小声道:“姐姐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小弥疑惑地道。   “跟姐姐走就好了。”榆儿向她灿烂笑道,拉着她往街上走去。   这种地方,便进去也没什么。   不过,耽误办正事,那就不太好了。   榆儿拉了小弥,向栗原眨了眨眼。   转过一条街,买了两碗凉粉,与小弥一起坐在小摊上吃起来。   “啊,好好吃!”小弥第一次吃这个,开心不已。   “你有不好吃的东西吗?”榆儿望着她,也觉开心。   *************************************************************************   栗原则独自走至七琴楼门前,径直往里走去。   黑脸短须打量了他一回,见他穿的不过是一身粗布素衫。   那日在布庄制的一身他不乐意穿,一直是榆儿收着。   七琴楼出了那件事之后,诸般事宜皆甚谨慎。   何况这人看起来不过是个穷鬼,他便粗声道:“客官有闲,且到别处玩耍吧。”   “我还就乐意里面玩耍。”栗原笑道,自往里走。   当下便出来七八个短衫打手,个个孔武有力。   “哟,这么隆重?”栗原斜眼扫了一遍,笑道。   “没银子就一边呆着去。”黑脸短须的壮汉不屑地道。   栗原也不答言,提步走上台阶。   那几个打手便围了上来,只听几声碰撞声,那些人个个捂着头坐倒在地。   栗原向那个黑脸短须的壮汉走去,那人忙大退了两步,抵住门柱,颤声道:“你、别胡来!我、我会报官……”   栗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爷不过是来喝杯茶,你带路。”   他虽比栗原还高出一个头,此时在他面前却好似矮了一大截,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重整了笑脸道:“客官,里边请。”   *************************************************************************   栗原正往里走,冷不防迎面来了一个人。   青色面具,面冷如冰。   只是今日穿得一身青色长衫。   幽绝就这么擦着他的肩走了出去,仿佛完全没看到他。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栗原回头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浮现出一缕不安。   看他往榆儿、小弥所去相反的方向走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既已来了,恐怕……   奇怪,他来这七琴楼做什么?   就他那个冷眉冷眼的样子。   该不会……   真是会装!   栗原心中哼过一回,却忽然觉得更加不安。   不觉已走至七琴楼内。   这楼内分为两层。   丝竹瑶琴之声固然不绝,男女调笑之声更是不缺。   “哟,这位爷看着面生啊。”一位珠翠环绕的三十有余的妇人走来道。   盯着栗原上下看了一回,瞪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脸短须,摇了摇手中团扇,微笑道:“公子,我们这里要先见彩头的。”   “这个简单。”栗原自袖中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   妇人的脸色略缓和了些。   “这位姐姐,你怎么长得这么俊?”栗原向妇人的凑了凑笑道。   “哟,嘴还挺甜。”妇人理了理鬓角嗔笑道,“不过,姐姐我已经退了多年了。”   “那真是可惜了。”栗原又向她凑近了些,在她脖子处闻了闻。   这气息甚是撩人,妇人眉眼间禁不住泛起丝丝缕缕的迷离。   看这年轻人眉眼其实长得甚是俊朗,就是这身打扮……   不过,反正他今日有银子就行。   “公子想点哪位姑娘,随意便了。”妇人整了整衣襟,轻摇团扇道。   “刚才那位戴面具的来这里点了哪位姑娘?”栗原立正身子笑问道。   妇人闻他此言,却变了脸色,道:“他点的姑娘并不在。”   “不在?”栗原奇道。   莫不是还有老相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栗原又问道。   “公子,我这里的姑娘个个琴曲俱佳,您看满意哪个?”妇人却将话绕开来道。   “那就给我叫松音,如何?”栗原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   “松音?”妇人面色更是难看道,“她、不在。”   “不在?”栗原奇道,“为何?”   “她这几日身体不适。”妇人道,“请公子另选他人吧。”   栗原抬眼看来,一侧壁下坐了十来位姑娘,穿红着绿,手中琴弦轻拨,合奏着缠绵之声。   “都说松音长得美,今日特意来看一回,姐姐行个方便吧。”栗原道。   “她确是身体不适,已多日不曾待客了。”妇人道,“公子请回吧。”   说罢,转身走了。   方才那个黑脸短须上来,向栗原道:“公子,若是来找松音,还是请回吧。”   他语气和缓了很多,赔着笑脸。   栗原便也转身出了七琴楼。   在街上寻到榆儿、小弥,只道松音并不在。   遇到幽绝的事,他却没有提起。   *************************************************************************   “既然没寻着她,还是先去那边吧。”榆儿道。   “也好。”栗原道。   “榆儿姐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去找那个老婆婆吗?”小弥向榆儿道。   “对。”榆儿道。   “她好像很可怜,应该不是坏人,为什么要冤枉那个萧大哥?”小弥道。   “这个、冤不冤枉的、我也还不知道……”榆儿道。   “小弥,来、哥哥跟你说件事。”栗原忽然向小弥道。   “你是谁哥哥?”小弥别过头去哼道。   “一会儿见了那个老乞婆,你可不能说我们认识迟大哥、萧大哥的事。”栗原忽然一脸严肃地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小弥回头对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小弥,”榆儿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栗原说得对,如今尚不知那位老婆婆怎么想,还是先别说的好。”   “哦、我知道啦。”小弥向榆儿点头道。   *************************************************************************   走过几条街,到城南一打听,济世大药堂人人皆知,轻易便寻着了。   再走几步,果然看见一家院内一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地伸展开来。   三人悄悄爬上墙头看了一回,并无一个人影。   大门虚掩着,三人便悄悄推门而入,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是谁这么偷偷摸摸地?”忽闻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追疑寻惑巧用心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花白发髻、一身补丁麻衫、满衣污垢的老妇手探着拐杖开门出来。   正是那日聚贤楼门前的老乞婆。   栗原向榆儿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老乞婆,先提步走了去。   榆儿和小弥也跟上他。   近得前来,透过半开的门可见床侧的一张旧木桌上,放着一个裂了口的碗,盛着半碗水。   “老婆婆,您一个人住这儿吗?”栗原向她问道。   “你若也是来求情的,我的话皆已告诉了主事老爷,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了。”老乞婆冷着脸沉声道。   “老婆婆,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栗原咳了一声道。   “这位公子,我们可见过吧?”老乞婆道。   “没有,我们何曾见过?”栗原道,“您老眼睛不便,更不可能见过我了。”   “老乞婆我眼睛虽然瞎了,可是这耳朵,还好使得很。”老乞婆道,“数日前在聚贤楼门口,你带着一位姑娘和另一位客人,咱们可是见过的。”   “老婆婆,您还记得我们?”榆儿上前道。   “托你的福,老乞婆的记性还不算差。”老乞婆道。   “我们只是路过,看这院子空着,便进来看看,您别多心。”榆儿道。   “姑娘真是说笑了。聚贤楼出入的都是豪门贵族,你们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路过贱地?”老乞婆道,“萧家三儿子欠了我胡家一条命,老乞婆是务必要讨还的!”   老乞婆说着这话,脸色现出怨毒之色。   “老婆婆您别误会,我们并不认识那个萧大哥。”小弥在旁道。   榆儿忙扯了扯她的手。   “这位小姑娘倒耳生得很。”老乞婆道。   “对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婆婆您呢。”小弥道。   “老婆婆,您说萧三公子欠您一条命,这是何意?”榆儿向老乞婆道。   “既是他做下的事,为何他自己不告诉你?是不是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没脸说出来?”老乞婆恨恨地道。   “老婆婆,萧大哥他不是坏人,您肯定是弄错了。”小弥道。   她不过听迟凛说了几句,就觉得萧恒期不是坏人,因为迟凛看起来也不坏。   榆儿一手抵住额头,咬了咬牙,心中道:“就不该带她来!”   “作奸犯科,杀人谋命,这样的人还不坏,可还有天理王法吗?”老乞婆哼道,将手中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若不是他,我的儿子怎么会到现在还关在大牢里!”老乞婆越说声音越大,恨怨满胸,“想让我改供词,你们就别做梦了!都给我滚!”   说着抬起拐杖就朝面前乱棍打来。   栗原、榆儿、小弥忙向后退出几步。   “快滚!”老乞婆又怒声喝道,“要是敢再来,老乞婆绝不手软!”   “老婆婆,您消消气,我们这就走。”榆儿无奈地道。   说着便扯着小弥出了老乞婆家大门。   栗原也跟了出来。   “这老婆子不赖,挺厉害。”栗原道,“难怪抓人都抓到丞相府去了。”   ****************************************************************************   入夜,夜已深了。   三个黑影悄悄潜进乾凌府牢狱中,找到了萧恒期所在的位置。   “萧公子。”榆儿小声唤道。   萧恒期闻得呼唤,起身来走至牢门前。   “你们、是谁?”看了三人面容,并不识得。   “我们是迟校尉的朋友,特地来看你的。”榆儿道。   “迟兄?”萧恒期道。   “对,你有什么冤情,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转告给迟校尉的。”榆儿道。   萧恒期眼睛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回,只道:“恒期□□,没有冤情。替我转告迟兄,请他不必费心了。”   萧恒期说罢,自走回床前,躺了上去,面朝里壁。   榆儿等无奈,只好出了牢狱。   ****************************************************************************   “这萧恒期,真是看不出来,一脸温和之气,却干这买/凶/杀/人的勾当。”栗原道。   榆儿却不言语。   “我看萧大哥不像坏人,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弥道。   “哟,看人模样长得俊,就向着他了?”栗原笑道。   “才不是!”小弥娇哼一声道。   “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榆儿忽然开口道。   “去哪儿?”栗原、小弥齐声道。   “跟我来。”榆儿向两人招了招手,自己先掠身出去了,领着二人来到了府衙的卷宗存放处。   ****************************************************************************   这是近日的案件,倒是便利,不一会儿便找到了萧恒期的卷宗。   打开看时,果然上写着萧恒期因私人积怨,于一月十八,与胡四喜白银二百两,指使其于三月十四杀害药监郎官孟福满。   苦主离家数月,未曾到堂,由官府公审。   证人胡李氏、胡四喜。   还画了作为物证的玉佩的图案在上,亦有萧恒期的签字画押。   再找了一回,略费了些时辰,方才翻到胡四喜的卷宗。   上亦写明胡四喜三月十四日与孟福满于七琴楼发生争执,当场将其杀死。   物证是一把锋利的柴刀。   苦主为孟福满之妻李氏。   证人为七琴楼的老板娘、伙计、侍女等。   胡四喜画押服罪。   榆儿与栗原仔细看罢,仍将卷宗放回,出了府衙。   ****************************************************************************   “可觉有何不对吗?”榆儿一边走一边向栗原问道。   “邪性。”栗原摸了摸下巴道。   “怎么说?”榆儿道。   “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栗原向榆儿笑道。   “那个胡四喜明明是自己杀了人,为什么要赖上萧大哥?”小弥凑上来道。   “你真觉得没有不对的地方?”榆儿又向栗原问道。   “你说,咱可是妖,不去修炼成仙、逍遥快活,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做什么?”栗原忽然立住身子,望着榆儿道。   “怎么了?好好地忽然说这个?”榆儿亦停下脚步,望着他道。   “榆儿姐姐。”小弥也停在了榆儿身侧。   “我知道你担心三公主错嫁了别人,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栗原道,“迟凛是个死脑筋,你就别跟着他犯傻了。”   “你也觉得他是冤枉的了?”榆儿望着栗原笑道。   “他哪里冤枉了?没看出来。”栗原别过脸,望着暗黑的夜色道。   “卷宗上他是签字画押,似乎是证据确凿,但是,还缺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榆儿道。   “什么东西?”小弥忙问道。   “动机。”榆儿望着栗原的脸缓缓道。   “动机?卷宗里写得很清楚。”栗原道。   “是啊,我也看见了。”小弥道。   “私人积怨,这四个字而已,哪有清楚?”榆儿道,“人皆道这位三公子温和有礼,怎会轻易与人结怨,何况是积怨。”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发毛的时候吧?”栗原道。   “就算是偶尔性情急躁些,这积怨二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榆儿道,“那卷宗中写着死者不过是个小小的药监郎官,连个小小的县令也比不了,怎么能跟一个堂堂的相府公子长期来来往往,以致积下仇怨?”   “对啊,榆儿姐姐,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啊!”小弥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相府公子有几个不入品的朋友,这也不稀奇。”栗原不以为然地道。   “好吧,就算他们不小心认识了,又不小心结了怨,”榆儿犹自琢磨道,“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很奇怪?”小弥道。   “总之就是很奇怪!”榆儿右手撑住左手,将食指点于脸颊,兀自猜想。   栗原却望着榆儿,摇头叹道:“看来,你是真要捞他啊。”   “你也觉得不对,对不对?”榆儿望着他笑道。   “唉,若说一个人与人起了争执,一时热血上脑,失手杀了人,这倒还可以理解。既然是□□,必然是筹谋在胸,何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地去杀人?”栗原摇头道。   “你不是明明知道嘛?还说什么没看出来?”榆儿伸手推了栗原一下道。   “你要把他捞了出来,能让皇上改了圣旨、把三公主许给迟凛吗?”栗原道,“你别跟着迟凛瞎起哄,好好的美事儿给搅和了。”   “三公主当然要嫁给迟凛,大不了、我们再帮他们私奔一次?”榆儿向栗原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颜道。   “好啊!”小弥拍手笑道,“这次算我一个!”   “快走吧。”榆儿忽然加快了脚步。   “去哪儿?”栗原和小弥赶上她道。   “忙活了这大半夜,得回去好好睡个好觉。”榆儿笑道。   ****************************************************************************   三人这次只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茂源客栈,住了下来。   虽说是普通客栈,到底是天子脚下,一应事物皆齐全,伙计也很周到。   虽然是半夜敲门,伙计也没什么怨言。   将几人引进客房,打了热水、上了热茶。   “几位客官,好生歇着,若有吩咐,小的就在楼下候着呢。”伙计道。   “多谢。”榆儿向他道。   伙计便将门掩好,自下楼去了。   奔波了这一段时日,小弥早已疲累不堪,一沾了床,立刻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榆儿躺在床上,将今日所闻所见细细琢磨一回,思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夜色如墨,星月全无。   几人离开兰沃村已经两天了,幽绝是否还在路上呢?   他不远千里追到了兰沃村,想必不会就此罢手。   那件事,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可以确定的是,那件事于他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那会是什么事呢?   会不会是……   ****************************************************************************   次日,榆儿一早便起身来。   在楼下一边吃着热乎乎的大包子,一边喝着凉茶,等栗原和小弥起来。   包子才吃完,栗原也下楼来了。   “今日做什么?”栗原在她对面坐下道。   “去看看三公子的朋友,怎么样?”榆儿向他眨眼笑道。   “你会招魂?”栗原咬了一大口包子道。   “看情况吧。”榆儿笑道,“我去叫小弥起来,这就去。”   说着起身跑上楼,进了房间。   小弥将一床薄被全踢到了地上,趴在床上兀自睡得香。   “小弥,起来了。”榆儿拍拍她肩道。   小弥没有应声,反而响起微微鼾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鼾。”榆儿摇头笑道,又伸手推了她两下。   “给你吃这个,很好吃的,幽绝哥哥……”小弥忽然说道,还咂了咂嘴。   榆儿听得她这般呓语,不觉忧心不已。   若幽绝修的不是朱厌,而是麒麟,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呢?   思及此,不由得想起那日长离哥哥临走前对幽绝说的话来。   “幽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麒麟之气,也许更适合你?”   长离哥哥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幽绝,他原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床上的小弥忽然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额头上有些微汗。   榆儿自袖中取出一方绸帕与她擦拭。   这绸帕却带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只青翠碧绿、展翅欲飞的竹蜻蜓。   正是那日唐伯家院中鱼篓旁捡到、在神龟背上掉落下来、救了神龟和自己的那一只。   那日多亏了它,自己和神龟才能死里逃生。   所以,榆儿亦觉这竹蜻蜓只怕有些来历,便用莲姨所授的保存之法将它护住,使它保持青翠碧绿的样子。   这只竹蜻蜓于幽绝而言,究竟有什么不同?   为何他会是那样的神情?   榆儿拿起这只竹蜻蜓,仔细翻看起来。   又想起那日幽绝看见唐伯编制鱼篓时面色大异的样子,更是猜想无端。   “榆儿姐姐,你在看什么?”小弥忽然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榆儿问道。   “没什么。”榆儿见她醒来,将竹蜻蜓仍收了,对她笑道,“快起来吧,就等你了。”   “今天要做什么?”小弥抬脚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   “当然有大事了。”榆儿道,“快点洗脸,我们在楼下等着你。”   “好,我这就好。”小弥应道。   榆儿便先行下楼。   待小弥收拾好下来,吃了东西,便一同出了客栈大门。   栗原本是挨着榆儿走着。   小弥却把他拨到一边,自己跨了榆儿的胳膊走在两人中间。   “你这丫头!”栗原瞪着她道。   小弥将一双大眼睛瞪了回去,道:“你离榆儿姐姐远点儿!”   “你这么缠着她,难道要和她一起跟我洞房吗?”栗原忽然邪笑道。   “你、”小弥闻得此言,涨红了脸道:“榆儿姐姐才不会嫁给你!”   “这事儿我说的算。”栗原笑道,一双眼却望着榆儿。   榆儿却只当没听见,自顾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57章 弦月西楼   ☆、问真相探狱死囚   三人穿街过巷,来至城西一处民家。   远远便见一个水绣赭袍的公子正在那户人家门前与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迟校尉,这般早?”榆儿向他招呼道。   “榆儿姑娘、栗原兄、小弥姑娘。”迟凛亦向他们三人招呼道。   那个商人模样的人见有人来,便自去了。   “你来了多久了?”榆儿向迟凛道。   “刚到不久。”迟凛道。   小弥上前推了推门,并推不开。   再看门上,落了一把大锁。   榆儿趴在门缝上向里瞧了瞧,院子里只有些简陋的桌椅、破碎的花盆。   “进不去,怎么办?”小弥回头向榆儿道。   “方才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榆儿向迟凛道。   “他是宣州的药商,昨日运送药材进京,听说药监郎官换了此人,便来拜访,不想此人已死,所以白跑了一趟。”迟凛道。   “这个孟福满到底是什么人?”栗原向迟凛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迟凛奇道。   “你怎么知道他住这里?”栗原却反问道。   迟凛楞了一回,向他拱手道:“多谢费心。”   “我才懒得替你费心,榆木脑袋!”栗原一脸不满地道。   “这药监郎官究竟是个什么官儿?”榆儿向迟凛问道。   “药监郎官监管京中各大药行的药材进出。”迟凛道。   “这个差事怎么样?”榆儿又问道。   “不过是监管监管,不许药行买卖一些禁用药材罢了,一些特殊的药材只许少量买进卖出。各家药行需要进些什么药材,先拟了名目呈上,得了许可便可买进;也会不定期地到各大药行查看。不过,药监郎官上尚有药监尉主事,其实并说不上什么话。”迟凛道。   “原来是这么个官儿。”榆儿点头道,“这孟福满可有其他家人吗?”榆儿向迟凛问道。   “听说是有妻有子的,不过,他死后便不知去向了。”迟凛道。   ****************************************************************************   榆儿思索一回,走至左边一户人家,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再敲了敲右边这户人家。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矮个圆脸、厚肩微胖、艳红罗衣的妇人。   见了榆儿,并不认得,便问道:“姑娘,你找谁?”   “这位姐姐,打扰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榆儿道。   “哟,小嘴真甜。”那妇人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手捋了捋一侧的头发。   “你可知道隔壁这位孟先生去哪里了吗?”榆儿道。   “你问他?你是他什么人?”妇人道,伸头看了看外面栗原等人。   “我爹爹是药材商人,与他有些来往,我与家兄、舍妹来京城办点事儿,顺便来探望探望。”榆儿道。   “那你们怕是白跑了。”妇人道。   “他可是出远门了吗?”榆儿道。   “他呀,早就死了。”妇人道。   又压低了声音,凑近榆儿神秘地道:“听说啊,是萧丞相府上的公子□□呢。”   “啊?怎么会?”榆儿故作吃惊地道。   “唉,可怜我借他的十两银子,也没了着落了。”妇人惋惜地道。   “那他府上可还有什么人吗?”   “他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十几岁大的儿子,不过,他死了以后,那个女人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妇人道。   “不知这位夫人的娘家在何处?”榆儿又问道。   “这、不知道。”妇人望了望榆儿身后几人道。   “可惜了。”榆儿叹道。   “可惜什么?”妇人奇道。   “上次我爹爹借了他五十两银子,尚未归还,这次特意让我兄妹带了来,没想到白跑了一趟。罢了,既是如此,我们就先回茂源客栈,待回去之后再向爹爹如实禀报便是。”榆儿道。   “这可真是可惜了。”妇人瞪了一回眼,亦叹道。   “如此,打扰了,多谢相告。”榆儿便向那妇人作别。   那妇人便也掩了门。   ****************************************************************************   对面一户人家有一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回转,正掏钥匙打算开门。   迟凛上前询问道:“这位大哥,打扰了。”   男子回头看看他们几位,狐疑道:“何事?”   “不知大哥与这位孟先生可相熟吗?”迟凛道。   “孟先生?”男子道,望了望孟家大门,“他才搬来这里几个月就死了,并不熟。”   “你可知他从哪里搬来的吗?”栗原在旁奇道。   “不知道,好像挺远的。”男子想了想道。   看来两家并无多少交情,几人也不再多问,只谢过告辞。   ****************************************************************************   一时无事,几人便往街市上走去。   “榆儿姐姐,你方才跟那个大婶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小弥已忍了半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呀,少想着点吃,多看多想就听得懂了。”栗原望着小弥笑道。   “你少管我!”小弥瞪了他一眼道。   “她会来吗?”迟凛向榆儿道。   “不知道,等等看吧。”榆儿道,“对了,这个孟福满究竟是什么人,迟校尉可知道吗?”   “从未听说过。”迟凛摇头道。   “你与萧家三公子不是很熟的吗?”榆儿奇道,“他有这样的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何曾有孟福满这样的朋友?”迟凛听了,反而问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烦劳迟校尉去查查看,这个孟福满是何根底。”   “好,我这就去。”迟凛应道,转身欲走。   “等等。”榆儿叫住他道。   “榆儿姑娘还有何事?”迟凛道。   “萧家三公子的这件事,你可知道来龙去脉吗?”榆儿道。   迟凛脸色顿时暗了下去,摇头道:“子渝什么都不肯说。”   看来,他也去见过萧恒期了。   榆儿还未再言,忽见长街上远远来了一队官兵,押着几辆囚车。   “这是谁?犯了什么事?”榆儿、栗原皆奇道。   “是启州知府卓远方,启州水患一事,由尚书令周云成查实,于防堤加固工事中贪谋半数朝廷拨放银两,致使工事延误,水患成灾。如今死罪已定,押回京城候斩。”迟凛在旁道。   “原来如此。”榆儿道。   “这也是他自己活该,只可惜了他们家的小姐姑娘们。”栗原在旁叹道。   “什么小姐姑娘?哪里可惜了?”小弥在旁向栗原瞪圆眼睛道,“你整天能不能想点儿别的?”   “别的?你觉得我应该想点儿什么?”栗原将上身倾向她笑道。   小弥毫不迟疑地一掌推向他,栗原侧身让了开来,又笑道:“凶巴巴的,肯定没男人敢要你。”   小弥登时憋红了脸,别过脸去哼道:“用不着你操心!”   “卓远方的家人如何?”榆儿向迟凛问道。   “男的皆入狱,等待发配,或充劳役、或充边军,女眷皆没入官妓。”迟凛道。   “果然逃不过吗?”榆儿皱眉道。   “律法如此,当今圣上最忌贪腐,但凡查实,必会严惩。”迟凛道。   榆儿望向囚车内,首辆囚车中所坐者,正是卓远方。   长途囚刑,他已发乱面污,满面风尘。   街旁百姓,无论老少男女,皆淬骂不止,将手中脏污之物扔向囚车。   想当日在启州,一州之长,定也风光无限。   可惜一朝作孽,害了自身还罢了,其家人子女,亦断送了一生,实是可怜可哀。   榆儿想起兰沃村药草一事,不知熙昌作何打算。   若果然翻出来,不知又要带累多少无辜之人。   榆儿想了想,转而又问道:“乾凌府的主事是谁?”   “乾凌府主事是郑德生。”迟凛道。   “他这个主事当得如何?”榆儿道。   “此人科举出身,博书义、善周旋。”迟凛道。   “他在朝中,与何人交好?”榆儿道。   迟凛想了一回,道:“此人交游甚广,文官武将、京中地方皆有往来。”   又向榆儿问道:“榆儿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罢了。”榆儿道。   “那既无别事,迟凛这就去了。”迟凛道。   当即便与榆儿等作别而去。   ****************************************************************************   “我们现在回客栈吗?”栗原向榆儿问道。   “这事儿萧恒期一个字儿也不多说,还得去问问知道的人才行。”榆儿道。   “知道的人?你是说、那个老乞婆?”栗原道。   “其实,还有一个人,他应该最清楚。”榆儿道。   “也是,该去见见这个正主才是。”栗原道。   “榆儿姐姐,你说的是谁?”小弥一双大眼睛望着榆儿道。   “跟我走吧,去了就知道了。”榆儿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三人走了两柱香的功夫,来至一处,却是乾凌府牢狱。   ****************************************************************************   两只威猛虎相的狴犴分守两门。   两个狱卒拦住三人道:“胡四喜乃杀人重犯,不可探视!”   栗原上前拱手,一人一两递上银子道:“我们是他的兄嫂,还请行个方便。”   两个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跟我来吧。”   一个狱卒在先,领了三人来至狱中。   走得一段,在一扇牢门前停了。   “胡四喜,家人探望。”狱卒叫道。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形单弱、手粗脸黄的人走了过来。   见了榆儿几人,却并不认得,有些发愣。   “有话快说,别耽搁了。”狱卒道,先走了出去。   “几位是……”胡四喜向榆儿等问到。   “我们是萧三公子的朋友。”栗原道。   “萧三公子?”胡四喜道,“不知找四喜有何贵干?”   “胡四喜,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栗原斜眼看他道。   “是、四喜对不住萧公子……”胡四喜低头轻声道。   “你为何要冤枉萧公子,说是他出银子让你去杀人?”栗原质问道。   “这……”胡四喜闻言,抬头望着栗原,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栗原将手伸进栏里,一手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过来,紧紧贴在了门栏上,面露凶相咬牙道:“你敢再说一遍?!”   “这位大哥,我、我说的、确实是、是实话!”胡四喜被他扯到门栏上,有些上不来气。   “真是实话?是他给了你银子、让你去杀人的?”栗原又恶狠狠地瞪着他问道。   “是、是……”胡四喜道。   “好!那我问你!他给了你银子,你就该把事儿办利落了,竟然出卖他,你还不该死!”栗原将他自门栏上放下,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四喜杀了人,这是事实,自打进了这牢门,我从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是公子你还是别为我脏了手吧。”胡四喜道。   “哦,死了你还要拉人垫背?”栗原哼道。   “总之,是四喜对不起萧公子,四喜来世做牛做马,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胡四喜忽然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滴。   榆儿、栗原却有些看不懂了。   “胡四喜,”榆儿上前道,“萧公子给了你多少银子?”   “二百两。”胡四喜道。   “银子现在在哪儿?”榆儿道。   “已花了五十两,余下的一百五十两已交了主事老爷了。”胡四喜道。   “五十两?!”榆儿有些吃惊道。   五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充充足足地过上好几年了。   据卷宗所记,萧恒期交付银子到胡四喜杀孟福满,其间不过两月不到,他怎么花去这么多?   “你这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榆儿不免问道。   “家母重病缠身,这些银钱都用来请大夫、抓药了。”胡四喜道。   “你母亲生的什么病?”榆儿又问道。   “看了好些大夫也没说个准,后来好容易才寻到一位大夫,开了一个药方,方才见了效用,母亲的病才渐渐好起来。那个大夫也没说下个名来。”胡四喜道。   “你是如何认得萧公子的?”榆儿转而问道。   “这……”胡四喜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抓药的时候碰到了他,因母亲病得奇怪,他便问起了。”   “烂好人一个。”栗原接道。   “给你母亲治好了病的大夫是谁?”榆儿道。   “是东郊的一位老郎中,姓蔡,他诊费最是高昂,到东郊一问便知。”胡四喜道。   “萧公子为何要杀孟福满,你可知吗?”榆儿道。   “他、没说过。”胡四喜摇头道。   “就算他让你去杀人,你尚有高堂需奉养,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弄得众人皆知,自寻死路?”栗原插/进来问道。   “是、是我没好好考虑,太鲁莽了……”胡四喜顿道。   “你吃的饭都变成脑子里的粪了吗?”栗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惭愧……”胡四喜道。   “你既受了他银钱,应了他此事,为何却又唆使自己的母亲去告发他?”榆儿眼神凌厉,直盯着胡四喜道。   “不、不、我没有!”胡四喜忙辩解道。   “你没有,那你母亲为何会拿着萧公子的玉佩到府衙告状?”榆儿厉声问道。   “这、母亲何处得的玉佩,我也不知道。”胡四喜道。   “还要抵赖?”榆儿喝道。   栗原将手伸进牢门,扼住胡四喜脖子,道:“还不快实话实说?”   小弥在旁直摇手,道:“栗原!你可不能杀人!”   “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刻就捏断你的脖子!”栗原怒目望着胡四喜道。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胡四喜出着粗气道,“就算现在萧公子认了罪,我也一样逃不掉杀人的事实,总归是个死,又怎么会出卖萧公子呢?”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左右都是个死,为什么还要把萧公子供出来?”栗原道。   “唉,想是我母亲她、她不愿我……”胡四喜叹道,“她总想着抓出主谋之人,也许我能活下来……”   “所以你就反过来做人证,出卖了萧公子?”榆儿在旁道。   “我、我对不起萧公子……”胡四喜低下头歉然道。   “你收了银子去杀人,就该做密实了,为何要告诉你母亲?”栗原又责问道。   “我怎会告诉母亲这样的事?”胡四喜道,“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也还没能问问她呢。”   榆儿拍了拍栗原的胳膊,栗原便松开了扼住胡四喜的手。   “既然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你。”栗原向胡四喜道。   胡四喜手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   三人出了牢狱,榆儿向栗原问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看他倒像个老实人,不过……”栗原道。   “不过什么?”榆儿道。   “纵然是萧恒期□□,按卷宗所记,审问之日苦主并未到堂,只一个老太婆的片面之词和胡四喜的供认,就算有个玉佩也未必定与此案有直接关系,他究竟为何这么快就认罪画押?”栗原摸着下巴道。   “是啊,既然胡四喜未曾说过,那个老乞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萧恒期的玉佩,又怎么会落在她的手里呢?”榆儿亦觉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58章 弦月西楼   ☆、积年恨满两世仇   “既然不知道,那就去问问那个老婆婆好了。”小弥在旁道。   “这只怕有些难,得再想想办法。”榆儿向她笑道。   “要不要我回客栈?”栗原道。   “啊、也对,差点把这个给忘了。”榆儿笑道,“忙活了这一早上,也该回去填填肚子了。”   侧头向小弥道:“你饿不饿?”   “恩,我早就饿了!”小弥忙点头道。   她在牢房里就已经饿了。   看榆儿也没空闲,就一直忍着没敢开口罢了。   “那就走吧,回客栈去,一边吃,一边等等看。”榆儿向二人道。   “那就先回去吧。”栗原亦赞同道。   ****************************************************************************   此时,蒹葭宫内亦不平静。   “三公主,就算不看我三哥,你也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一定要帮我三哥洗刷冤情啊。”萧夜珠跪在梨花门内,泪如长雨,向宁葭哭道。   “珠姐姐,你先起来吧。”宁葭伸手将她扶起,两人对坐在杏花椅上。   “三公主,三哥他向来对人是最好的了,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要是让我找出那个冤枉他的人来,一定要他好看!”萧夜珠一边抹眼泪,一边咬牙道。   “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宁葭忙问道。   她每日只在蒹葭宫内,宫外的事并不知道多少。   这次的萧府三公子□□事件她倒多少还听说了一些,因为宁阳得了这样的消息,早就跟她好好地“聊”过了。   ****************************************************************************   宁阳头插着飞凤攒金步摇,身穿大红深绣曳步裙,手腕上戴着那串明丹进贡的紫玉手镯,领着繁花、玉锦并其他七八个宫女浩浩荡荡地奔蒹葭宫而来。   宁葭正出了蒹葭宫往承静宫去。   方转入长廊,便见宁阳左拥右簇地走来。   “二姐。”宁葭向她行了一礼道。   宁阳也不还礼,大步走至她面前,望着宁葭笑道:“三妹,多日不见,过得可好?”   “托二姐的福,还好。”宁葭道。   “父皇刚给你找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宁阳眼望着她,掩饰不住嘴角揶揄的笑容。   宁葭尚浑然不知萧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是闻得此言,触痛心事,低头不语。   “三妹,我已求了父皇,准我今年秋便完婚。既然我们同日赐婚,不如,也一起完婚,你看如何?”宁阳凑近她笑道。   宁葭双手绞着腰间的一缕玉穗子,没有答言。   “三妹,怎么,不愿意?”宁阳更凑得近了些,盯着她的脸笑道。   “二、二姐,还是、听父皇的安排吧……”宁葭踌躇道。   “父皇倒是想这么安排的。”宁阳右手二指揉着太阳穴笑道,“不过,恐怕难了……”   说罢便玩味地望着宁葭。   “二姐,此话、是何意?”宁葭道。   “你的驸马,萧家三公子萧恒期,他呀、可干了件大事!”宁阳又凑近宁葭睁大了眼睛笑道,“哎呀,可真没看出来,他竟然有这个胆量!”   “萧三公子?他、做了什么事?”宁葭奇道。   “他……”宁阳立起身来,手中忽然拿出一支金簪,向宁葭刺了过去!   “三公主!”芳绮、芳容见状惊叫道。   宁阳的手停在空中,那支金簪离宁葭的脸只有三寸。   “杀了人了!”宁阳俯在宁葭耳边小声道。   “啊?!”宁葭不可置信地惊望着她。   “怎么样,你也不能相信吧?”宁阳收了金簪,拍了拍衣袖,向宁葭眨了眨眼,满满笑道,“你猜他现在在哪儿?”   “在、在哪儿?”宁葭尚在震惊之中。   “就在乾凌府的大牢里呀。”宁阳道,“秋后问斩!”   她将最后这四个字一字一顿、铿锵说来,一双眼睛直盯着宁葭。   “宁阳!”忽闻一声轻喝,承妃不知何时已站在宁阳身后,眼睛在宁葭、宁阳的脸上来回看了一回。   “承妃娘娘,您也在啊?”宁阳并不行礼,微微抬了抬下巴道。   “正好在。”承妃望着宁阳缓语道。   “今日有个好消息,特来跟三妹知会一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宁阳一双眼睛亦炯炯望着承妃。   “前朝之事,自有皇上圣裁,清者自清。”承妃道,走至宁葭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宁葭唤了一声。   宁阳尚未回言,却闻一个冷厉之声道:“国有国法,以身试法的自然逃不脱,作孽的总归会有天惩。”   随着话音,宫女们皆让开来。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正是邺妃。   邺妃双眼紧盯着承妃。   “娘!”宁阳走上前去脆声叫道,一手挎住邺妃。   “邺妃姐姐。”承妃向她行礼一礼。   邺妃并不还礼,一双眼冷若寒冰,望着承妃道:“天有道,罪有责,妹妹该是明白的了。”   “命数自有天定,你我不过一己凡胎,何敢妄论。”承妃向她缓语道。   “是吗?但愿吧。”邺妃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道。   拉了宁阳,拨开承妃,走出众人而去。   ****************************************************************************   萧夜珠闻得宁葭问,又哭了起来,抽噎着道:“三哥他、现在还关在乾凌府大牢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宁葭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萧夜珠哭道,“三哥正跟我好好地下着棋,突然进来了一些府衙的官兵,乾凌府主事也来了,硬说三哥□□,将他押了回去。”   “这案子究竟怎么审的呢?”宁葭又问道。   “我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去府衙,怎么审的我也没看见,左右不过那些人捏造些有的没的,陷害我三哥罢了。要叫我找出他们来,一定饶不了他!”萧夜珠恨恨地道。   宁葭略想一回,问道:“萧丞相怎么说呢?”   “我爹?我爹他根本就不管!”萧夜珠又大哭了起来道,“我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萧丞相他怎么会不管呢?”宁葭奇道。   “我爹说,‘他自己做下这样的事,自该自己去承担’。”萧夜珠哭道,“三公主,你说,哪有这么狠心的爹!”   “这、怎么会这样?”宁葭只觉不解。   “所以我才进宫来请你帮忙啊。”萧夜珠道。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宁葭道。   “我是个女儿身,没有封位,不能见皇上,你替我求求皇上,让他替我三哥洗刷冤屈,还他清白。”萧夜珠说着,又跪了下来,一边哭个不住。   “父皇?”宁葭道。   “是啊,我三哥怎么说也是皇上御笔亲点的驸马,他一定不会不管的!”萧夜珠道。   “珠姐姐,你先起来吧。”   宁葭将她扶起,坐于杏花椅上,沉吟不语。   “三公主,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也很想帮你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萧夜珠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三哥他平安无事,我一定会让他想办法退掉亲事,成全你和他的!”   “珠姐姐,我、该怎么做呢?”宁葭向萧夜珠问道。   “你只要请皇上重审此案,还我三哥清白就好了。”萧夜珠见她应承,忙道。   “我、我试试吧。”宁葭怯声道。   “好,我等你的消息。”萧夜珠擦了眼泪道。   ****************************************************************************   萧夜珠走后,宁葭果然来到崇清殿。   正碰上太子熙肃自殿内出来。   “大哥。”宁葭与他屈膝行了一礼。   “三妹,你怎么来这里?”熙肃奇道。   她一向很少来前朝,便是后宫各苑、御花园亦不大去,多在蒹葭宫。   “我、我来见父皇。”宁葭道。   “这几天,你可有见过什么人吗?”熙肃望着她问道。   “没有,就是珠姐姐来过。”宁葭道。   “萧夜珠?”熙肃道。   “是。”宁葭回道,怯生生望了熙肃一眼,又低下了头。   “跟我来。”熙肃拉了宁葭,走至墙边,向她低声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珠姐姐她……”宁葭望了望熙肃严肃的脸,住了声。   “这件事父皇已经交给我来处理,你尽管放心。”熙肃道。   “大哥……”宁葭望着他,有些吃惊。   “不过……”熙肃低声道,“你不可向别人说起。”   “恩。”宁葭点了点头。   “回去吧。”熙肃柔声道。   “好。”宁葭应了声,自回蒹葭宫。   ****************************************************************************   且说迟凛别了榆儿等人,直奔萧府,急急寻到萧谨二子萧恒峰。   “长风,何事慌张?”萧恒峰道。   “萧二哥,子渝跟孟福满可有什么交往吗?”迟凛道。   “三弟的朋友,我也不太清楚。”萧恒峰道。   “你我皆不知晓,这孟福满究竟是何人?”迟凛奇道。   “长风、可有办法救得三弟吗?”萧恒峰望着迟凛道。   “子渝不可能杀人,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他清白的。”迟凛道。   萧恒峰不言不语地望着他,让迟凛觉得有些不自在。   “萧二哥,可能找到孟福满的卷宗吗?”迟凛问道。   “应该可以。”萧恒峰道。   “好,有劳了,我明日再来。”迟凛向他拱手道。   ****************************************************************************   迟凛回至府中,却有一人已等在厅中。   迟凛吃了一惊,跪于地上行了礼数,口称:“太子殿下。”   “从哪里来?”熙肃道。   “萧丞相府。”迟凛道。   熙肃点了点头,道:“如我所料。究竟如何?”   “毫无进展。”迟凛沮丧地摇摇头道。   “迟校尉怎么看?”熙肃道。   “子渝断不可能行此等事,其中定有曲折,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迟凛道。   “如果真是他做的呢?”熙肃道。   “不可能!”迟凛断然道。   “你呀……”熙肃起身拉起迟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却没再说下去。   “太子殿下来此,可有什么事吗?”迟凛道。   “恩。”熙肃点点头道,“走吧,跟我去骑马。”   “好。”迟凛道。   迟凛自马厩牵了自己的棕色高头大马,与熙肃先后往城外而去。      ☆、边战紧重整戎装   二更已过,永平帝方至德庄宫。   摘了王冠、宽了龙袍,还未歇得一盏茶的功夫,常福突然急匆匆进来禀报道:“皇上,浊瑟城快报!”   说罢呈上一份素锦军报。   永平帝接过素锦,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   浊瑟城是与迟越交战之处。   素锦只有在主将薨逝时才能使用。   永平帝急忙展开素锦,果然“浣月国镇军大将军封之恩予信,战敌七日,重伤不治,举军同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行跃入眼帘。   封之恩为迟越战主将,突然阵亡,情势危急。   “立刻召蒙匡大将军入宫!”永平帝向常福道。   重整冠带,再披龙袍,即刻往崇清殿。   蒙匡连夜觐见,临危受命,点起十二万大军,奔益州浊瑟城而去。   乔凌宇急病卧榻,未能随征。   永平帝在定平校场凯旋台相送。   “蒙将军,此去征途遥远,望你马到功成,早日还朝。”永平帝说罢,饮下送行之酒。   “此去定要平定迟越,以报君恩。”蒙匡壮志在胸,饮了行军酒,上马辞去。   旌旗展展,枪戟寒光如冽,大军浩浩荡荡,往南进发。   次日,永平帝即安排熙肃前往封之恩府邸抚恤。   封府举哀,架起灵堂,等候封之恩灵柩回转。   **************************************************************************   熙肃宣完圣旨,回报永平帝。   永平帝疲惫地靠坐在蟠龙椅上。   “父皇。”熙肃跪拜道。   “都办妥了吗?”永平帝缓声道。   “是。”熙肃道。   “迟越之战,每每折损良将,不想这次,连封将军亦……”永平帝痛声道。   “蒙将军此去,定能平定迟越,告慰封将军及众将士,父皇不必过于伤怀。”熙肃道。   “但愿蒙将军能安得南隅,保我浣月百姓安乐。”永平帝道。   忽想起一事,向熙肃问道:“那件事如何了?”   “迟校尉正在全力探查此事。”熙肃道。   “迟凛?”永平帝有些奇道。   “正是。”熙肃道。   永平帝默然一回,道:“他倒很好。”   **************************************************************************   迟凛再至萧府,寻到萧恒峰。   萧恒峰将一个卷宗交给他。   打开看时,上面记载了孟福满原是一名药商之子,家道中落,用祖上余下的钱捐了一个药吏,半年后升了药监郎官。   “这样的人,子渝如何识得他?”迟凛看了卷宗,愈觉不解道。   “是啊。”萧恒峰亦道。   “萧二哥,你可去望过子渝吗?”迟凛向萧恒峰问道。   萧恒峰点了点头。   “他可有说什么吗?”迟凛道。   “他并没说什么。”萧恒峰道。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荒唐吗?”迟凛皱眉道。   “荒唐?”萧恒峰望着他,有些发呆。   “两个完全不可能相识的人,忽然有了仇,还变成了这个样子,这难道不奇怪吗?”迟凛道。   “长风,这世间本身便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萧恒峰道。   “萧二哥?”迟凛吃惊地望着他,“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的牵连或许真有天命一说吧。”萧恒峰道,“三弟的事,劳你费心了。”   “天命?究竟何为天命?”迟凛道,“子渝的事,萧二哥可有什么头绪吗?”   “我?并没有。”萧恒峰道。   “那我下次再来叨扰。”迟凛道。   说罢,向萧恒峰拱手告辞。   **************************************************************************   萧恒峰回到内院,其妻陶氏向他道:“明日便是钱尚书五十大寿,这寿礼还无着落,可怎么好?”   “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萧恒峰道。   “上月安国夫人喜得宠孙,方将皇上除夕赏赐的赤火珠当得二百两,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陶氏道。   “既无有银钱,便少给一些罢了。”萧恒峰道。   “别人都只多不少,独我们少给,以后如何见人?何况,往年也不见缺短这些银钱,为何如今总是捉襟见肘?”陶氏道,“你该不是拿了银子在外面养了狐狸精去了吧?”   陶氏说着,掏出手绢哭了开来。   “妇道人家,这是些什么话?”萧恒峰无奈道。   “我自嫁来你这丞相府,娘家带来的嫁妆亦不曾薄了你家门第,初时几年也是金箸银筷,怎么这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更是月月亏空,这日子还怎么过啊?”陶氏越说越伤心,眼泪就如溪流倾泻而下。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萧恒峰沉着脸低声喝道,“别让父亲母亲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我跟着你是过不下去了!昨儿个左侍郎家一个侍妾竟然逼上门来,话里话外地问我讨你借下的五百两银子,我这脸早就给你丢尽了!”陶氏想起昨日受的闲气,更是伤心,眼泪流个不住。   “我再去想办法,你先别哭了!”萧恒峰说着,抬腿出了房门。   **************************************************************************   迟凛来到茂源客栈,榆儿、栗原并不在。   “那位公子已说下了,若有人来访时,只说晚间再来。”掌柜的出来向迟凛道。   “也好。”迟凛道。   出了茂源客栈,迟凛又再来到孟福满居处。   仍是大门紧锁,院中凌乱如前。   想了想,便往城南走去。   转过济世大药堂,来至一处,墙外便已见院子里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伸出墙来。   却亦是院门紧锁,不见一人,便立于门外等候。   候得多时,方见一个花白头发,满身污渍的老乞婆手执拐杖,探着路走来。   走至门前,侧耳听了一回,摸摸索索掏出钥匙来打开院门。   “老婆婆。”迟凛称道。   “有事进来说吧。”老乞婆道。   自推门进了院中。   迟凛便也跟了进去。   老乞婆穿过简陋的小院,推开老旧的木门,进得屋来,回身问道:“你是谁?”   “晚辈迟凛。”迟凛道。   “何事?”老乞婆道。   “胡四喜可是您老的儿子吗?”迟凛道。   “不错。”老乞婆道。   “不知他如何与萧三公子相识?”迟凛道。   “你是萧家小儿的朋友?”老乞婆道。   “是。”迟凛道。   “哼,果然不错!一个接一个,不过,你们休想老婆子松口!”老乞婆哼道。   “一个接一个?还有谁来过这里吗?”迟凛道。   “一位公子、三个姑娘小子、一个老头,如今又是你,没完没了。”老乞婆道,“他萧家欠我胡家的一条命,老乞婆定要他吐出来。”   “三个姑娘小子”,这只怕是榆儿他们,那位公子、老头却不知是何人。   迟凛心下想到,向老乞婆问道:“不知那位公子和老人是谁?”   “不知道。”老乞婆道,“凭他是谁,以为几锭臭银子就能买了我老乞婆,那可差了主意了!”   “您说他欠了你胡家一条命,这是怎么回事?”迟凛转而问道。   “好!”老乞婆将拐杖狠狠拄了拄地道,“今日便索性说个清楚,好叫你们死了这条心!”   “老婆婆,您这是……”迟凛道。   “哼,他既无脸说,老身偏要揭揭他这层假仁假义的皮。”老乞婆恨恨地道。   迟凛忙立起耳朵听来。   “我胡家人丁单薄,只剩下四喜一个孩子,老乞婆不望他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只望他平平安安,成家立业,人丁兴旺。”老乞婆开口言道,“四喜生性善良,对我这个瞎老婆子更是孝顺。也是我命运不济,拖累了他……”   老乞婆说至此处,顿住话头,神情哀伤。   “出了什么事?”迟凛问道。   “去年冬天,我忽然患上一场重病,将家中仅有的一些散碎银两全都耗尽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这病一天比一天严重。”   老乞婆说着,长叹一声道:“穷人家生了这样的病,只能熬日子,等死罢了。老乞婆我也活够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老婆婆,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迟凛奇道。   “若不是我这条贱命,我的四喜孩儿怎么会受他银两?”老乞婆说着,双目落泪。   “受谁的银两?”迟凛凛色道。   “除了他,还有谁?!”老乞婆道,“我这儿子,只怕我老婆子病死,收了他二百两银子,治了我的病,却丢了自己的命!他只道遇到了贵人,得他相助,不告与我实情。我老太婆活了这把年纪,又怎会糊涂到相信这种平白的好心!”   老乞婆擦了擦眼泪,又道:“如今官府衙门已经抓住了真凶,我的儿子可以活命了!”   “老婆婆,您如何知道那人便是萧三公子?莫不是弄错了吧?”迟凛道。   “他的声音,我日夜皆不曾忘,怎会有错!”老乞婆恨恨地道。   “您见过他?”迟凛奇道。   “我病重之时,曾有一位公子来过,也是老天有眼,让他遗失了玉佩在此。”老乞婆道。   “那位公子是谁?”迟凛道。   “自然是他了!”老乞婆道。   “他可有亲口说过他是萧三公子?”迟凛追道。   “这、倒没有。”老乞婆道。   “那或许是别人也未可知。”迟凛道。   “哼,我老乞婆岂会听错,定是他无疑!”老乞婆道。   “他不过好心来探望您,怎见得就是他与令郎银钱行杀人之事?”迟凛道。   “好心?哼!”老乞婆哼道,“他这样一个富家公子,怎会知道我这样的穷老婆子?何况他已认下玉佩,服了罪,怎会有错?”   闻得此节,迟凛无言以对。   “没话说了吧?”老乞婆道,“无论如何,老乞婆绝不会滥改供词,你们不必费心了。回去告诉其他人,不必再来了!”   “多谢相告,晚辈告辞。”迟凛与她拱手作辞。   “不送。”老乞婆道,“要是敢再来,老婆子我先提刀杀了他!”   说着这话,咬牙切齿,眼神凶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三更,这个案子的就进入揭秘阶段了~幽绝强势回归~   ☆、闻噩耗亲痛仇快   迟凛只得出门来。   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回,只觉脑中杂乱无从。   这件事实是荒唐,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不知不觉,仍走回茂源客栈,便索性坐于楼下等候。   **************************************************************************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榆儿等方才回转。   见了他在此,便也过来同坐。   “榆儿姑娘,你们这是哪里回来?”迟凛道。   “去了东郊。”榆儿道。   “东郊?可有事吗?”迟凛道。   “去找一位大夫罢了。”栗原接口道。   将胡四喜所言与迟凛说了一回。   “原来如此。”迟凛点头道。   “去了东郊,果然寻到那位大夫,姓蔡名药至,就是他治好了老乞婆的怪症。”栗原道。   “看来,那位老婆婆所言亦是不虚。”迟凛道。   “谁?”栗原奇道,“你去见过那个老乞婆了?”   “是。”迟凛道。   便将方才见老乞婆的情形说了一回。   “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厉害!”栗原笑道。   “老乞婆所言,倒与胡四喜一般无二。”榆儿道。   “似乎还有别人去找过她。”迟凛道。   “别人?谁?”榆儿、栗原道。   “也是萧公子的朋友吗?”小弥道。   “据她所说,是拿了银两,想让她改了供词。”迟凛道。   “啊、我明白了。”榆儿在旁道。   “明白什么?”三人皆望向她。   “怪道那日我们初见老乞婆,她便道‘你若也是来求情的,我的话皆已告诉了主事老爷,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了’。”榆儿道。   “对啊,那天我们还没怎么说,老婆婆好像已经很生气了。”小弥亦点头道。   “不过,到底是谁呢?”榆儿道。   “她只说并不知晓。”迟凛道。   “依你所见呢?”栗原向迟凛道。   “有可能是萧家的人。”迟凛道。   “倒也说得过去。”栗原道。   榆儿亦点点头,又问道:“孟福满的事怎样?”   迟凛将孟福满之事说了,榆儿、栗原亦是摇头不止。   这样的两个人,怎能扯得到一起?   三人言说一回,毫无头绪。   小弥走了这大半日,甚是疲累,趴在桌上已睡着了。   迟凛自回府内。   榆儿等人便仍在客栈歇下。   **************************************************************************   接连几日,并无人来探访。   几人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小弥每日里闲极无聊,便闹着榆儿去街上四处逛,见了新鲜玩意便守住不走。   榆儿少不得陪她玩耍一回。   栗原也跟在一旁。   **************************************************************************   这日,三人街市上玩耍罢了,回到茂源客栈,远远便见迟凛在门口张望,满脸焦急之色。   见了他三人,忙迎了过来。   “迟校尉,你这是、怎么了?”榆儿看他脸色焦急不安,不免相问。   “我今日不能进宫,你能帮我见见三公主吗?”迟凛急急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栗原在旁亦奇道。   “二皇子他、出事了……”迟凛面色凝重、声音低沉。   榆儿、栗原见他此状,忙道:“出什么事了?”   “他、去山上采摘药草,跌下了悬崖……”迟凛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跌下、悬崖?!”榆儿急道,“那到底怎么样啊?”   栗原在旁皱了皱眉头。   “是啊、迟大哥,他摔伤了吗?”小弥亦道,“不过,你不用太着急了,清漪姐姐可是神医,肯定能治好他的!”   “他已经死了……”迟凛沉声道。   “这、怎么会……”榆儿只觉不敢相信。   “迟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小弥亦是不能相信。   “宣州已传来快报,灵柩已经在路上,七日后抵京。”迟凛道。   **************************************************************************   此时,承静宫内已乱作一团。   “承妃娘娘、承妃娘娘!”粉荷、绿缕一连声地唤,承妃却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   “快去御医馆请沈医士来!”绿缕忙向粉荷道。   “好,我这就去!”粉荷应了声,立刻跑了出去。   “娘……”宁葭一路急急赶了过来,只看见承妃直直地躺倒在床榻之上,唤得一声,已是泪珠如雨。   永平帝也已赶来,众宫女忙跪拜接驾。   “父皇。”宁葭亦与永平帝屈膝行礼。   永平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宁葭,你娘怎么样了?”   “娘她还没醒。”宁葭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又滚了下来。   “去请医士了吗?”永平帝向绿缕问道。   “是,已经去请沈医士了。”绿缕忙回道。   稍时,沈医士来至,与承妃把了脉象,取出针来,在太阳穴、人中上扎下,候得一时,承妃方睁开眼来。   “熙昌……”承妃张口唤道,亦是泪珠涟涟。   “娘……”宁葭坐于床侧,抱住承妃,母女两哭作一处。   永平帝上前揽住二人,亦垂泪不止。   懿庄皇后并其他妃嫔亦已来至承静宫。   见永平帝在此,三人又是这般情状,不便言语,亦在旁陪泪。   满宫不闻他语,只有哀哀的哭泣之声。   **************************************************************************   “娘,二哥出事了,你不去看看吗?”   敬邺宫内,宁阳向邺妃道。   “去,当然要去!”邺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如今是何下场。”   说罢,在镜前盛妆一番,起身拉了宁阳道:“走吧,你也去看看你的好妹妹。”   二人来至承静宫,永平帝尚拥着承妃、宁葭。   承妃已哭得嗓子也哑了,宁葭亦是出不来声。   懿庄皇后正在缓言劝解。   邺妃与宁阳便立于一旁冷眼看着。   **************************************************************************   “妹妹,我知道你伤心,别说你是亲生的娘,便是我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怎能不伤心呢。”   懿庄皇后说着,眼眶亦是通红,拿起绸帕来擦了擦眼泪,方又道:“妹妹身子纤弱,可要珍重啊。皇上国事操劳,你我姐妹,还要为皇上分忧呢。你如今只管自己这样伤心,皇上见了,怎能安心?”   要说承妃,痛失爱子,自然是伤心欲绝。   但听了懿庄皇后这些话,也知轻重。   渐渐收了眼泪,离榻下来,向永平帝行了一礼,道:“臣妾只顾自己伤心,忘了皇上龙体要紧,还请恕罪。”   永平帝拉了她起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道:“熙昌他自小体弱,能得他陪伴你我二十来年,已是你我之大幸。他一心要做个良医,祛病活人,如今他亦算是死得其所。承妃还有宁葭、熙尤要抚养,不可伤心太过。”   “是,臣妾明白。”承妃应道。   “娘……”宁葭上来扶住承妃胳膊,尚是一脸泪水。   承妃将手中绸帕与她擦去眼泪,拍了拍她的手道:“宁葭,你也不可再伤心了。”   “是、娘……”宁葭应道,却又滚落了泪珠。   “各位妹妹都回去吧,让承妃好好歇着。”懿庄皇后向其他妃嫔道。   于是妃嫔们各个告退离去。   永平帝一眼便看见邺妃盛装浓彩,与一脸幸灾乐祸的宁阳站在桌前,不由得皱了皱眉。   见永平帝望着自己,邺妃便走至承妃跟前,向她道:“承妃妹妹,你可要节哀顺变啊。”   承妃望着她一脸盛气,只回道:“多谢姐姐。”   邺妃突然凑近她,压低着声音道:“你终于知道了、失去至亲的滋味……”   承妃闻言,倒吸了一口气,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膛。   “承妃!”永平帝忙走过来扶住她,向邺妃沉声道:“邺妃,你先回去吧。”   邺妃望了望承妃,眼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快感,道:“妹妹保重,告辞了。”   回身牵了宁阳,出了承静宫。   **************************************************************************   宁葭回到蒹葭宫时,已近三更了。   推开梨花门,只见屏风旁立着一个浅蓝身影。   “榆儿!”宁葭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敢回这里?”   上次天玄道长差点……   宁葭事后多次想起那时的情景,尚心有余悸。   虽然后面的场景自己未曾亲眼看见,但是天玄道长降妖的神威早已传得满宫皆知。   芳容绘声绘色地说来,宁葭直听得冷汗也出来了。   榆儿看她,脸上泪痕未干,两只眼睛还红肿着,不知哭了多少眼泪了。   “三公主,对不起……”榆儿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却又觉得太轻,没有一点分量。   “不、没有,”宁葭走到她面前道,“你千里奔劳,治好了二哥的病,我还没能谢谢你呢。”   “我应该把他平安带回来的,不应该把他扔在兰沃村……”榆儿神色黯然地道。   “也许,真有命数一说吧。”宁葭亦是神情哀伤,眼泪早已滚了下来。   榆儿也不知该以何言安慰,只默默地望着她。   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来,原是受人之托。   “三公主,迟校尉在等你,你可要去见见他吗?”榆儿道。   “他?”宁葭闻言,有些发愣,只大睁着眼望着榆儿。   “他急匆匆地来客栈找我们,很是担心你呢。”榆儿道。   “我、不能见他……”宁葭道,眼泪又滚了下来。   “为什么?我带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榆儿道。   “父皇他、已将我许给别人了……”宁葭道。   “萧三公子?他的事,你知道了吗?”榆儿道。   宁葭一边擦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且不说他现在是这般模样,便真是无罪释放,我也会想办法成全你和迟校尉的,你放心吧。”榆儿拉住她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我、父皇他……”宁葭仍是满心犹疑。   榆儿扯着她往外就走,拉开梨花门,走了出来。   “榆儿、不、不行……”宁葭小声道,“我不能出宫……”   一边向后挣脱了手。   榆儿回身望着她,缓缓道:“你能活多久?想等死了再后悔吗?”   宁葭闻言,怔愣无语。   榆儿将她抱起,跃上了五尺高的宫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三更,这个案子的就进入揭秘阶段了~幽绝强势回归~   ☆、再相会情伤情浓   榆儿在前疾步飞驰。   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亦跟了上去,正是栗原。   榆儿走得飞快,宁葭只觉耳边风声如唳,几乎不能呼吸,只紧紧地搂住榆儿的脖子。   榆儿一路出了皇宫,直奔至上次的那个树林之中方才停下。   “到了。”榆儿轻声道。   宁葭方觉察到她已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了望,一株大树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无比熟悉。   榆儿将她放下。   宁葭双脚着了地,却觉腿软头晕,站立不住。   榆儿忙扶住她。   迟凛已走上前来,近在咫尺,连他的呼吸之声似乎亦能闻得。   榆儿松开宁葭,宁葭勉强站稳,却只低着头。   “你们好好说话吧。”榆儿向迟凛点了点头,回身扯了立在自己身后的栗原,向远处走去。   ****************************************************************************   夜色如墨。   青色的天幕上仅有两三颗若隐若现的微微寒星。   夜暗如斯,她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但迟凛却看得很清楚。   只因她的每一丝音容都早已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她的眼睛红肿着,眼角忽然又挂上了泪痕。   迟凛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擦去。   宁葭却退出两步,并不看他。   迟凛只觉心中一阵疼痛,哑声道:“你、还好吗?”   宁葭只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他……”迟凛道,心中既凄然,亦愧疚。   “没、没有。”宁葭忙道,抬头望了望他。   复又低下头,轻声道:“这跟你没关系……”   “你将他的事托付予我,我却没能做到……”迟凛道。   “不、不是……”宁葭急忙摇头道,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怔怔地望着他。   迟凛上前一步,想揽她入怀,她却又退出两步。   脚跟正抵着一棵树干,无法再退,只好低着头,一指绾起一缕青丝,胡乱绞着。   方想说些什么,忽觉暗影撞来,自己便已落入他怀中。   她忙伸手去推,迟凛却紧紧抱着她,哑声道:“别这样,不要对我这样……”   宁葭闻得此语,双泪滑落,放弃了挣扎,任他抱着。   ****************************************************************************   “榆儿,他现在抱的算、弟媳妇儿?”栗原在远处的大树后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根道。   “媳妇儿!”榆儿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一记道。   “皇上御笔亲点的三驸马,好像不是他。”栗原嚼了嚼嘴里的草根道。   “那又怎样?”榆儿道。   “他一边嚷着要帮别人洗脱冤情,一边却三更半夜泡人家的媳妇儿,你说,这真的、没问题?”栗原道。   “少贫嘴!”榆儿狠狠在栗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咬牙道,“三公主肯定是迟凛的媳妇儿!”   “哎哟!”栗原一边苦着脸,一边拼命揉着痛处道,“爱管闲事的狐狸精!”   “这名儿、听起来不错。”榆儿向他莞尔笑道,“我还就爱管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娘子有命,莫敢不从!”栗原转身向榆儿扯开邪笑道,“咱俩就这么干看着?要不,我们也……”   说着就向榆儿靠了过去。   “不怕冰?”榆儿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道。   “抱一下就好了啦。”栗原道。   手刚触到榆儿胳膊,只觉指尖寒意传来。   榆儿望着他绽开满意的笑容。   栗原收了手,皱眉望着她,哑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榆儿看他如此神情,倒有些不忍道。   “那你喜欢我?”栗原喜上眉梢地道。   “这个、也、没有……”榆儿顿道。   栗原的脸便黯淡了下去。   “你离开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吧。”榆儿道。   “我若不在,你会想我吗?”栗原望着她道。   “自然有别人想着你,何必多我一个。”榆儿道。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栗原道。   “你既放不下别人,又何必在意我?”榆儿道。   “你真的这么介意?”栗原皱眉道。   榆儿没有答言。   “如果没有她们,你会喜欢我吗?”栗原道。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如果。”榆儿道。   “我是说如果……”栗原直盯着她咬着每一个字道。   榆儿怔怔地望了他一回,轻声叹道:“我、不知道……”   栗原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随着这微笑荡起,他忽然急速抢上前来,将榆儿紧紧抱住。   榆儿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连忙运起雪山晶。   栗原双手立刻被一层蓝冰缚住,榆儿向后跃出,跳脱了他的怀抱。   “你真是!太危险了!”榆儿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红着脸大声道。   栗原却笑嘻嘻地望着她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   “你别再跟着我了!快回青罗峰去!”榆儿仍是气急,大声道。   “腿长在我身上,它非要跟着你,我只好听它的了。”栗原无奈地道。   “那还是我来帮帮你吧!”榆儿道。   取出冰轮,驱动雪山晶冰力,冰风凛冽,卷向栗原。   栗原忙侧跃避开,道:“你来真的啊!”   脚方着地,寒冰又已卷至。   榆儿一言不发,只顾催动冰力。   栗原再向一侧跃出,不想那里寒气更甚,双脚立时便被蓝冰紧紧裹住。   “我的匕首!”栗原又想起被幽绝抢走狱炎匕首之事,气恨不已。   ****************************************************************************   “你们这是……”迟凛牵着宁葭立在一尺远的地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二人。   “榆儿……”宁葭亦瞪大了双眼望着他们。   “三公主,你们说完了?”榆儿向宁葭道。   “嗯。”宁葭点点头道。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榆儿道。   “栗原他……”宁葭望着栗原被蓝冰冻住的双脚道。   “他是自作孽,你不用管他!”榆儿说罢,回身狠狠地瞪了栗原一眼。   “我就缺这么一个霸气的娘子。”栗原向榆儿灿烂笑道。   “没脸没皮!”榆儿哼道。   迟凛与宁葭对望一眼,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一刻,沉沉的阴霾似乎淡了许多。   逝去的一切,从不曾回转。   而今的长流,还在汨汨地向前流淌不息。   ****************************************************************************   榆儿仍将宁葭送回蒹葭宫。   迟凛与宁葭替栗原求了情,榆儿便也解了栗原脚上的蓝冰。   栗原随榆儿一起送了宁葭。   好在一切顺利,并未出现担心的意外。   榆儿与栗原回至客栈时,天已微亮。   小弥还在睡梦之中。   榆儿只怕此去再遇天玄老道,并没敢告诉她今夜之事。   小弥翻了一个身,口中呓语唤道:“幽绝……哥哥……”   榆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绝?   他现在在哪儿?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算算他若要来,早该来了。   难道,他改了主意了?   不再需要我帮他做那件不知道什么事的事了吗?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神龟?”   “哼,告诉你也无妨。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坐享天下。所以、它必死无疑!”   想起那日幽绝的神情、话语,犹如昨日一般。   他那个师父究竟生的什么病?   可治愈了吗?   他要我做的事,会不会跟这件事相关?   还是别的,我不曾知晓的事?   ****************************************************************************   天外泉。   “师父怎么样?”幽绝道。   “千年灵狐果然非凡,尊主最近一直安好。”玉溯一边翻着书卷,一边道。   门开了,胭脂端着茶盘袅袅走了进来。   幽绝看见她,将脸扭了过去。   “下去吧。”玉溯向胭脂道。   胭脂便退了出去。   “不过,这并非长久之计。”玉溯道,“尊主病根未除,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再发病,所以,你得快一些。”   “知道了。”幽绝道。   出了天外泉,幽绝独自向城外掠去。   快一些?   怎么快?   自己救了她几次,甚至把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   对自己的态度,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恶劣了。   在兰沃村,竟然弃了我飞回了净月城。   看来,得换个法子才行。   幽绝暗自思忖开来。   ****************************************************************************   天已大亮,榆儿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忽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来。   榆儿忙坐起身看时,只见小弥急匆匆冲到床前,气喘嘘嘘地道:“出、出、大、大事了!”   榆儿一个翻身下得床来,抓住小弥肩膀道:“别着急,慢慢说。”   “逃、逃、逃狱了……”小弥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   “逃狱?”榆儿奇道,一念牵起,又问道:“萧恒期?”   “是、是他、没错!”小弥总算上来了这口气。   “他功夫好像不怎么样吧?”榆儿想了想道。   “他武功不好吗?”小弥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逃狱的?”榆儿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迟大哥说的。”小弥道。   “迟凛来了?”榆儿已向外走去,“去看看。”   “他在栗原房里。”小弥忙跟上道。   两人便往栗原房间走去。   房门开着,栗原与迟凛立于屋内。   “怎么回事?”榆儿向迟凛问道。   “今日一早便见街上贴了缉捕告示,子渝昨夜已不在狱中了。”迟凛道。   “谁劫的狱,你知道吗?”榆儿道。   “不知道。”迟凛摇头道。   “萧府怎么样?”榆儿又问道。   他们的嫌疑最大。   “郑德生已经去搜过了,没有什么收获。”迟凛道。   “这郑德生究竟是什么来头,连丞相府也敢搜?”栗原在旁道。   “他是乾凌府的主事,这净月城一概案件皆归他审理。虽说净月城中六部聚集,但各司其职,并不能干涉乾凌府行权。走脱了要犯,搜捕缉拿亦是乾凌府主事之责,或真或假,总是要做一套的。”迟凛道。   “萧府让他搜得一回,既无所获,当可自证清白。”榆儿点头道。   “他会逃到哪里去呢?”栗原摸着下巴,望着迟凛道。   “我也不知道。”迟凛颓丧地摇了摇头道。   “萧大哥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逃走啊?”小弥在旁奇道。   “难得你说对一次。”栗原向小弥笑道,“他这一逃,就是没罪也变有罪了。”   “哼!”小弥对他哼道,“我哪次说得不对?”   “不对,”小弥又道,“不逃走,留在这儿等死也不行啊。”   “话不能这么说。”栗原道,“他乖乖地在牢里呆着,等我们证明他是无辜地,他一放出来,就还是丞相府的三公子;可是现在,唉……”   “现在怎么样?”小弥追道。   “拒捕不归,乱箭射死也可以了。”栗原道。   “啊!”小弥吓得张大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62章 弦月西楼   ☆、狱笼空苦寻踪迹   迟凛沉着脸。   “迟大哥,你别担心,等我们找到了证据,再把萧大哥找回来,不就可以了吗?”小弥道。   她对这个万全之策非常满意。   “证据?”迟凛的脸更黑了。   他们奔波了这些日子,似乎一无所获。   子渝与孟福满究竟怎么认识的,有何样的仇怨能使得他要置他于死地?   若并非他所为,他又为什么要承认?   总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如今总得先找到他。”榆儿道。   不能让官府的人先找到。   更不能让官府的人杀了他。   “我先去看看吧。”栗原道。   榆儿点点头。   栗原忽然消失不见,屋内多了一只家猫大小的雄鹰。   弯喙厉目,利爪黑羽。   体型特意缩小了许多,方便些。   原来他是……   迟凛终于见到他的原身了。   “我再去萧大哥府上问询。”迟凛道。   “萧大哥?谁?”榆儿奇道。   “萧大哥不是逃狱了吗?”小弥亦奇道。   “萧家长子,萧恒念。”迟凛道。   萧恒念?榆儿心道。   好像在端阳宫宴上见过。   看他一副武将打扮,倒不似其他二子那般。   “我也随你一起去。”榆儿道。   “你?”迟凛有些吃惊道。   “怎么?不能去?”榆儿道。   “不是,不过,你……”迟凛看着她,有些为难道。   “榆儿姐姐怎么了?”小弥望着榆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带我去就好了。”榆儿向迟凛笑道。   说着已撞进迟凛体内。   迟凛初次见此情景,大吃一惊。   “喂,你快出来。”迟凛急道。   “放心啦,你穿着衣服,我看不见的。”榆儿在里笑道。   “榆儿姐姐,我也要去!”小弥在外嚷道。   可惜,她没学过附身术。   “小弥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很快就回来的。”榆儿道。   迟凛无奈,也不容他多想,当即便出了门,直奔萧恒念府上。   经过城门时,只见官兵比平常多了三倍,对每一个进出的百姓都严密地询问、盘查。   “这郑德生还挺卖力的嘛。”榆儿道。   ****************************************************************************   小弥一人枯坐在一楼,甚觉无聊,便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解闷。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侧脸,小弥却感到浑身血液刹那间冲击到心脏,立刻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   迟凛在大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萧恒念就出来了。   萧恒期长脸细唇,长身蕴秀。   而这萧恒念却是方方正正的脸,宽阔的额头,粗壮的指节,跟萧恒期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样的爹娘,怎么生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来。   榆儿暗自道。   “萧大哥。”迟凛向他拱手道。   “长风,怎么有空来此?”萧恒念亦向他回礼道。   “子渝的事,你知道了吗?”迟凛沉色道。   萧恒念点点头,道:“我已经听说了,真没想到,三弟会这么糊涂。”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子渝,劝他自回衙门。”迟凛道,“萧大哥可有主意吗?”   “我也派了人四处找寻,至今尚无回音。”萧恒念道。   “那我再去找寻,萧大哥若有消息,还望告知迟凛一声。”迟凛道。   “劳你费心了,三弟必会感激你一番情意的。”萧恒念道。   “不必客气。”迟凛道,当下告辞出来。   ****************************************************************************   出了萧府,榆儿在内道:“可觉有何不对吗?”   “有何不对?”迟凛道。   “你不觉得,他太、太平常了?”榆儿道。   迟凛闻言,细细琢磨一回,似乎确是不太对。   “你一个外人整天奔来跑去的,他好歹是萧恒期的亲大哥,怎么这般镇定。”榆儿在内继续道。   迟凛不语。   “要么就是他跟这个弟弟毫无感情可言,无动于衷;要么就是这人在哪儿,他根本就是知道,所以才不着急。”榆儿道,“萧家就他一个武将吧?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差吗?”   “说不上差,不过,也说不上好。”迟凛皱眉道。   “不太好啊?”榆儿奇道。   “他们、其实并非亲兄弟。”迟凛道。   “啊?”榆儿吃了一惊。   “萧大哥是萧丞相故人之子。”迟凛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一样。”榆儿恍然领悟道,“不过,他们好歹一块儿生活,感情就那么差吗?”   “本来还挺好的,他是大哥,常常照顾弟弟妹妹。但是,三年前,跟萧丞相似乎有些不愉快,自己另购置府邸,搬离了丞相府,自那以后,就很少回去,兄弟之间,也很少见面了。”迟凛道。   “那看来,是不怎么样。寄人篱下,恐怕以前的好,难说真假了。”榆儿点点头道,“这样的话,要说对此事置之不理,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迟凛沉默了。   ****************************************************************************   “再去一趟孟家怎么样?”榆儿道。   “也好。”迟凛点头同意。   翻身上马,往孟福满家奔去。   孟家仍是大门紧锁。   相邻的几乎人家,敲了一回,并不见有人回应。   二人无奈,只好转头往回走。   走至巷口,见一个四十多岁、矮个圆脸、厚肩微胖的妇人正走来。   这不是上次那位邻居吗?   再看她拎着菜篮的右手上,多了一枚碧玉戒指,身上亦换了一身大红的崭新薄绸衫裙。   “这位大婶,请留步。”迟凛上前施了一礼道。   “哟,什么大婶,人家有这么老吗?”那妇人用手拢了拢鬓发,摆了摆粗粗的腰肢,望了迟凛一眼,又笑道:“这位小哥,生得不错嘛。”   迟凛何曾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语,脸上顿时泛起了一片红晕。   “别害羞了,赶紧问话。”榆儿在内悄声道。   迟凛忙又向妇人问道:“这位、姐姐……”   “这还差不多,眼力不错。”妇人笑道,“小哥可有什么话跟奴家说吗?”   “请、请问……”迟凛又噎住了。   “你这么吞吞吐吐地,人家会以为你真的看上她啦。”榆儿在内偷笑道。   妇人火辣辣的眼神将迟凛从头至脚看了数遍,心中甚是欢喜。   想不到今日这么一拾掇,就有这么标致的小哥上来搭讪,她对自己非常满意。   “你是想问我的名字吧?”妇人道,“哎呀,真是的,奴家是有人家的人了。”   “我、是想请问,”迟凛只觉无奈道,“你家隔壁的孟先生的妻子可有回来过吗?”   “哦,问她呀。”妇人陡然失了兴致,懒懒道,“她早就走了。”   “她回来过?”迟凛忙追道。   “对啊,就昨儿晚上。”妇人道,“还了我的银子不说,连上次那位姑娘的五十两也不要了。”   说着,将迟凛仔细看了两眼方又道:“小哥,可是上次跟那位姑娘一起的?”   “正是。”迟凛道,“不知孟家大姐去了哪里?”   “她呀,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看来,那个男人挺有钱的吧,连五十两都不要了。”妇人又羡又恨地道。   “那个男人是谁?”迟凛忙又问道。   “天太黑,没看清,胖得那样,有什么好,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妇人恨恨地道。   “本来以为她那破家破院的,五十两肯定能勾住她,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奔头。”榆儿在内叹道,“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可怜萧恒期就倒霉了。”   迟凛亦觉沮丧,向妇人道谢,提步走了。   “小哥,有空再来玩儿啊。”妇人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迟校尉,你走桃花运啦。”榆儿在内大笑不止。   “少胡说。”迟凛的脸又微微泛起红晕。   ****************************************************************************   两人回到客栈,却不见小弥。   “掌柜的,我妹妹去哪里了?”榆儿向掌柜问道。   “对不起,姑娘,真没看见。”掌柜的道。   榆儿楼上楼下找了一回,并不见她。   想是到街上贪玩儿去了,便去街上寻她。   迟凛则自去。   ****************************************************************************   且说栗原,在城里飞了一回,没见有什么异样。   又向城外寻去。   飞至城外一处,却看见了一间木屋。   木屋在一处林中,绿树环绕。   此处偏僻,不大有人往来。   便有人爱这僻静,来这里居住,或是有些别的勾当暂借此地住下,也很普通。   不过,当栗原看见屋内走出来一人,却吃了一惊。   此人青色长衫,青色面具,不是幽绝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第二更~   ☆、夜探暗室遭凶险   幽绝往净月城方向缓步走去。   待他走远,栗原飞至他屋内,仔细打量一回。   这间屋子非常简单。   不过是些木桌、木椅,一张不大的木床。   桌上摆着一套细瓷竹叶茶杯,床上铺设的被褥整整齐齐,亦是上乘质料。   衣架上所挂几身衣衫,皆精工绣制了不同的图案。   师父喜欢整洁,也喜欢精致、上品之物。   幽绝便亦随了他。   “这小子就会臭显摆。”栗原不满地道。   屋内并无什么特别物件,栗原便仍飞了出来。   出来已有些时候了,幽绝看样子又进了净月城,栗原有些不放心,便往净月城回转。   ************************************************************************   飞至离城门一里远处,却看见一个杏黄身影,正在四处张望。   脸色红润,细汗密密,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似的。   栗原飞至她身侧不远处,唤她道:“小弥。”   小弥陡然见了它,倒吓了一跳,道:“喂,你想吓死我吗?”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榆儿呢?”栗原道。   看她模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小弥道。   “榆儿在哪里?”栗原已习惯她的不满,也不去追究,只问她这个。   “榆儿姐姐好着呢。”小弥一边回答,一边仍是四处张望。   “你在找什么?”栗原道。   “不用你管。”小弥道。   “跟我回去吧。”栗原道。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还有事儿。”小弥道。   “那好吧,我先走了,你早点儿回来。”栗原道。   振起翅膀,飞进城中。   ************************************************************************   小弥追着那个身影,还没走过两条街,就不见了。   她在街上四处转悠,终于在城门处又仿佛望见了,待追至城外,却什么也没找到。   又在城外四处找寻,却只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昏,城门将闭,她才不得不回转城中。   回至客栈时,榆儿正在客栈门口向街口张望。   见了她,忙远远跑来,拉住她手道:“小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榆儿姐姐,我……”小弥望了望她,小声道,“我在街上看杂耍,没注意天色。”   杂耍?   今天街上杂耍的人群里,自己并没有看见她。   榆儿心中奇怪,小弥也会撒谎了吗?   “没关系,没事儿就好。”榆儿向她微笑道,“饿了没有,就等你吃饭呢。”   “恩,饿了。”小弥忙点点头。   跑了这一天,方才想起来,自己中饭也忘记吃了。   榆儿将她拉进来,栗原已坐在桌边,望着她笑。   小弥见到栗原,猛然想起,自己在城外见过他。   糟了!   忙偷眼看了看榆儿。   榆儿却已坐下,望着满桌的饭菜,笑道:“快点坐下吧,我都饿死了。”   小弥便也坐在她旁边,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栗原并没向榆儿提起幽绝的事,只道并未寻见萧恒期。   “你们如何?”栗原向榆儿道。   “没什么特别的。”榆儿道,“还去了一趟孟家。”   亦将当时情形说了一回。   “榆儿姐姐,上次在狱中见到萧大哥的时候,你怎么不用牵魂术?”小弥道,“这样我们就不用一直去找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牵魂术要用受术人最关心的东西去牵引,我们并没有萧恒期的这些东西。”榆儿道。   “罢了,有你也别用,万一牵引失败,他死了残了不要紧,你还得赔上半条命呢。”栗原在旁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失败?”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莲姨一千多年的道行,还不敢随便施用此术呢,你还是省省吧。”栗原摇头道。   “我娘都夸我有天分呢,你敢说我坏话?”榆儿瞪着他道。   “是、是,天分、那肯定是有!”栗原凑向榆儿脸旁笑道,“不过,咱再练练再用,好不好?”   榆儿一把将他推开来。   “榆儿姐姐,这个牵魂术真这么难吗?”小弥道。   “能有多难啊。”榆儿道,“放心,我一定会练好的。”   “恩!”小弥向榆儿点头道。   ************************************************************************   迟凛回至府门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来,向他道:“我家公子有请。”   看那小厮的脸,迟凛自知。   在街道僻静处,果然熙肃正立在一株桃树下等他。   迟凛与他见了礼。   “迟校尉,近来如何?”熙肃向他微笑道。   “尚无有进展。”迟凛摇摇头苦笑道。   “子渝在何处,你可知吗?”熙肃道。   “迟凛也正在找寻。”迟凛道。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熙肃忽然正色道。   “太子殿下,子渝他若要逃狱,又何必认罪。”迟凛道。   “他想不想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逃了。”熙肃望着迟凛一字一句地道。   “是……”迟凛沉声应道,“迟凛一定尽快找到他。”   “找到他,只要他是冤枉的,父皇就不会追究他的罪责。”熙肃仍望着他道。   “是,迟凛、知道。”迟凛拱手应道。   熙肃点了点头,绕过迟凛,踏步走出。   ************************************************************************   三更鼓过,迟凛换了一身黑衫,悄悄来至萧恒念府中。   夜色弥漫着整个庭院。   迟凛到底来过多次,府中各处皆是熟稔在胸。   不一会儿,已将各处都看了一回。   并无任何异常。   萧恒念在屋中睡着,一双儿女亦各在房中安睡。   其他下人宿处、仓房等亦都一一看来,并无不妥。   正欲退去,却忽闻石子掷地之声。   迟凛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只见远处树上立着一个青色身影。   夜色黝黯,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他的右脸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与左边琉璃般的脸色并不同色。   那人自树上落下,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迟凛忙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走在前,他慢,他便慢,他快,他便也快,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似乎总在等他跟上。   青色身影走至萧恒念书房,推门而入。   迟凛亦忙跟上。   迟凛进得屋来,却并未见他。   忽然一颗石子擦耳而过,打在一幅挂轴上。   迟凛也不迟疑,上前掀开画轴,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仔细摸索墙身,仍无所获。   心中疑惑,欲将画轴摘下,站上高背椅子,伸手去够。   手触到画轴顶端,忽觉轴间一处有些凸起。   将手按去,果然搁满书籍的书架挪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暗门。   迟凛忙闪身进入。   暗门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迟凛正打算回身取一个烛台,却忽觉脑后剧痛,捂住痛处缓缓回身看了一眼,道:“萧……”   只说得一字便晕了过去。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来人叹道。   抽出腰间佩剑,便要刺下。   “大哥,别伤他!”黑暗中只闻一人大喊道。   “他如今既找到这里,若不杀他,不仅你我无命,更会连累萧家,留他不得!”来人道。   提起剑来,猛地向地上迟凛刺去。   “大哥!”另一人大叫一声,又听他发出一声闷哼。   “三弟!你这是何苦!”来人道。   “大哥,别再杀人了,让我回狱中认罪便是。”那人一边说,一边吸气,想是疼痛所至。   “三弟,你放心,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你不必回去送死,大哥会为你安排好的。”来人道。   说着,上来将另一人扯过,提剑又刺向迟凛。   忽闻一声娇语笑道:“哟,你这个大哥,倒是挺疼弟弟的嘛,可惜啊,对别人也未免太狠了些。”   提剑之人大吃一惊,忙回身看时,只见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盏烛火,照着一个微微笑颜。   却是一个女子,一身浅蓝衫裙。   她身后还站了一个长眉薄唇、皮肤略黑、粗布素衫的男子。   男子身旁还立着一个杏黄衫裙、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   “你们是谁?”他沉脸问道,暗暗运起内力,准备随时刺出。   “萧恒念,你别拿着你那把废铜烂铁吓唬人了,想杀我们,你再练三百年也没用。”栗原向他笑道。   榆儿向萧恒念走去。   萧恒念抖起手中长剑,狠狠刺向她。   却刺了个空。   蓝影一闪,榆儿已在室内,将烛台放在室内桌上。   小弥亦跟了上去。   看萧恒期正捂着腹部跌坐在地,一手跨过迟凛腰部,将他护在身下。   “你对迟凛倒还算真心。”榆儿望着他笑道,“不枉他为你这般奔波。”   说着,蹲下身来,拍了拍迟凛脸颊,唤道:“迟校尉,醒醒。”   萧恒期紧张地望着她,却苦于伤势,无力阻住她的手。   榆儿见他这样紧盯着自己,便笑道:“别怕,他见了我高兴来还不及呢。”   “迟大哥,你怎么了?”小弥将迟凛扶了起来,头枕着自己的胳膊。   迟凛只是不醒。   榆儿指掐咒术,碎冰洒向迟凛脸上。   冰冷透过肌肤直钻到身体里,迟凛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立刻看到了萧恒期。   “子渝!你果然在这里!”迟凛坐起身来抓住他肩膀喜道。   萧恒期只向他微微笑了一笑。   “迟校尉,怎样?”榆儿向迟凛问道。   “我没事。”迟凛道,“榆儿姑娘、小弥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以防万一,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还真来对了。”榆儿向他道。   “三弟,你的伤怎么样?”萧恒念走向萧恒期道,“快让大哥看看。”   “大哥,我没事。”萧恒期向他挤出一丝微笑道。   萧恒念将他扶起来,看了看伤口,道:“伤得这么深,你也真是太傻了,大哥先帮你上药吧。”   “多谢大哥。”萧恒期弱声道,捂住流血的伤口。   萧恒念扶着他,向外走去。   “子渝,你怎么受伤了?”迟凛才看见萧恒期的伤口,和他苍白的脸色。   再看自己衣衫上,亦染了一片血渍。   “我、自己不小心。”萧恒期道。   迟凛望了望萧恒念手中的剑,剑身上还留着血迹,再想想方才的情景,立时明白过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   “萧大哥,为什么要杀迟凛?”迟凛哑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4章 弦月西楼   ☆、空宅院迷影窥明   萧恒念扶着萧恒期已走至门口,一直稳步走着,忽然抱着萧恒期大步跨出,回身便欲关上暗室的门。   栗原离他最近,早就提防着他。   见他果然心怀不轨,立刻闪身出来,抓住他伸出的手。   手上使力,萧恒念便觉疼痛钻心,喊出声来。   榆儿、小弥和迟凛也已跳出暗室。   **************************************************************************   门外忽然冲进来一群人,将榆儿等四人围住。   “杀了他们!”萧恒念道。   “是!”已有两个将领打扮的人挥剑而上。   栗原接住先至一人的手腕,手上使力,那人剑便脱手。   栗原拿了剑在手,嗑开另一人刺来之剑。   再将剑横扫,一阵劲风刮过,那群人纷纷向后倒去。   “就凭你们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人再多也不过是个摆设!”栗原吹了吹剑锋,将剑扛在肩上笑道。   萧恒念见此情景,倒有些愣住了。   此人如此了得,今日断断无法制服。   当下扶萧恒期在桌旁坐了,自己向栗原抱拳道:“这位侠士,舍弟虽有些过错,但是个好人,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倒的确是个好人。”栗原点头笑道。   “长风,方才我也是护弟心切,多有得罪,还请你勿要见怪。”萧恒念又向迟凛道。   “萧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迟凛道,“不过,子渝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逃走,难道你要让他一辈子隐姓埋名,过逃亡的生活吗?”   “是啊,万一被官兵找到,他就活不成了。”小弥亦接着道。   “这、这也是无奈之举……”萧恒念道。   “萧大哥,让子渝回去吧,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让他风风光光地回丞相府。”迟凛道。   “长风,多谢你一直以来为舍弟奔走,我心中一直都非常感激你。”萧恒念道,“不过,舍弟的事,还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子渝与我情同手足,他出了这样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迟凛道。   “迟兄,”萧恒期一手扶着桌角,勉强立起身来,望着迟凛道,“恒期是罪有应得,并不冤枉。”   “子渝,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迟凛亦望着他道。   “是我一时糊涂罢了。”萧恒期弱声道。   “你真的、杀了他?”迟凛不可置信地道。   “是,我与他同时看上了七琴楼的歌女,积怨在胸,所以才……”萧恒期道。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迟凛痛声道。   “萧大哥,你怎么会……”小弥亦是不能相信。   “我自会回衙门领罪,你放心。”萧恒期道。   “三弟!”萧恒念回身扶住他,眼望着他。   “大哥,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恒期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为我惋惜。”萧恒期向他道。   又转向迟凛道:“迟兄,请先回去吧,明日天明,我便回乾凌府。”   “子渝……”迟凛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从开口,默然一回,只道:“我在这里陪你吧。”   “不必了,我还有些话与大哥说,你放心回去吧。”萧恒期向他微笑道,脸色愈加苍白。   “人家有大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栗原拍了拍迟凛肩膀道,“走吧。”   伸手牵着榆儿率先走了出去。   榆儿却拍开他的手。   小弥上前来拉住榆儿一手,向栗原吐了两下舌头。   迟凛跟在三人身后,亦出门而去。   **************************************************************************   出得萧府,迟凛沉默地走了好一阵。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榆儿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问他。   “我是不是反而害了他?”迟凛沮丧地道,“让萧大哥送他走,即使隐姓埋名,过个普通的生活,总算能活下来。”   “他说的话,你相信?”栗原道。   “什么?”迟凛道。   “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杀了孟福满,到底为什么?”栗原却没回答他,望向榆儿问道。   “我们出声之前,那个萧恒念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榆儿道。   “他说……”栗原想了想道,“他说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萧恒期让他别再杀人了……”   “他似乎杀了不止一个人,他杀了谁?”榆儿道。   “你们在说什么?”迟凛后脑被击中,那时正在昏迷之中,并未听见二人的对话。   “迟大哥,你不知道,刚才你晕倒了。”小弥接下话来道,将那时的情形急急与他说了一回。   “怎么会这样?”迟凛吃了一惊道,“这么说来,难道孟福满是萧大哥……”   “萧恒念杀了孟福满,萧恒期为了维护他,所以认下了罪行,这不是不可能。”榆儿点头道。   “那萧恒念为何要杀孟福满?”栗原问道。   “这京城中,到底还有谁认识孟福满?”榆儿皱眉道。   孟福满死了,他的女人也跑了。   松音?   栗原后来亦去寻过,但她似乎再未出现过。   难道,她也死了吗?   **************************************************************************   “他死前的住所似乎没住几个月,那他之前住在什么地方?”榆儿道,“迟校尉,你可有查到吗?”   “萧二哥给我的卷宗里,并没有记载。”迟凛道,“也曾问过他,他道此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并无详细记载。”   “这制卷宗的也太草率了吧。”栗原摇头道。   几人边说边走,忽见一件东西迎面飞来,打向中间的榆儿。   栗原忙上前伸手接住。   再看三尺远处,立着一个青色长衫之人。   青色的面具遮住了他半边右脸。   栗原侧过身子,将榆儿挡在身后。   “幽绝!”榆儿却已看见了那张脸。   “幽绝、哥哥……”小弥亦轻声唤道。   “是他?”迟凛认出来人便是方才萧府中为自己指路之人。   “你认得他?”榆儿向迟凛道。   迟凛便将萧府之事说了。   “他怎么这么热心?”榆儿撇了撇嘴道。   小弥的眼光锁在幽绝身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榆儿再看栗原手中,是一个卷轴。   “给我看看。”榆儿向栗原道。   栗原瞪了幽绝一眼,自己展开了卷轴。   取出火折子,看得几行,不觉愕然,递给了榆儿。   榆儿与迟凛同看,亦是大惊。   小弥却只望着幽绝。   幽绝却并不看她。   小弥咬了咬嘴唇,向幽绝走去。   “幽绝哥哥,你去哪里了?我们离开兰沃村的时候,没有看见你,所以……”小弥道。   幽绝看了她一眼,却没答言,仍望向榆儿三人处。   小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头不语站在他身边。   **************************************************************************   榆儿三人看卷中记着,孟福满乃宣州药商之后,不学无术,荒废祖业,携眷进京,赖祖上仅余的资产欲捐得一官半职。   不想入京后,银钱捐了,却迟迟未得封职。   后得封为药吏,半年后升药监郎官。   这与萧恒峰所给卷宗,倒无太大出入。   卷中夹着两封信。   一封称孟福满乃是故人之子,令药监总使擢封孟福满为药吏,一封令擢升为药监郎官。   落款处署名竟然是——萧恒峰。   **************************************************************************   “看完了?”幽绝望着榆儿道。   他眼中似乎并没看到其他三人,只盯着榆儿。   “看完了。”榆儿亦望着他道。   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幽绝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前走去。   小弥亦跟了上去。   榆儿三人便也跟上他。   **************************************************************************   走得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来至城西一处高墙深院。   气派的石狮分守两侧,大红朱门上金环巍巍。   门上却未挂匾额,不知是何处。   幽绝上前推门,门便开了。   空旷的院中只寥寥生着几株高柳梧桐。   穿过庭院,走过曲廊,来至一处室内。   这间屋子只得一张红木床,连一张桌子、椅凳也无。   这样的深院朱门,怎么内里却这般寒酸?   榆儿等只觉诧异。   床上躺着一个绫罗裹身、体态微胖、三十来岁的妇人。   脸上未施脂粉,倒有一条深深的剑痕,自眉间直划至颌下。   这伤痕尚很新,只有些干去的血渍,未及结疤。   她的脸显得有些惨白,只怕身上也有些伤,而且不轻。   幽绝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妇人睁开眼来。   见了幽绝,忙挣扎起来。   榆儿想上前扶她一扶,栗原却拉住了她。   小弥便也刹住了脚步。   “人已来了。”幽绝向妇人道。   “是。”妇人立于地上,低头应道。   “姑娘,”那妇人向榆儿道,“民妇孟李氏,是孟福满的妻子。”   此言一出,榆儿、栗原、迟凛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你如何受伤了?是谁伤的你?”榆儿向她问道。   “昨日与家兄回旧居取些物事,不想回程途中遇到歹人,家兄……”李氏说着,哭了起来。   幽绝在旁皱了皱眉。   李氏忙收了泪。   榆儿上前扶住李氏,让她坐回床沿,道:“你身上有伤,坐着说吧。”   李氏却拿眼望望幽绝,不敢就坐。   “你不用怕他。”榆儿将李氏按坐在床沿道,回头瞪了幽绝一眼。   幽绝将眼望向别处,李氏方瑟瑟坐下。   小弥便也陪坐在床侧。   栗原、迟凛亦不便上前,便只立于一旁。   “可看清是谁吗?”榆儿问道。   “他蒙着脸,并不知是谁。”李氏道。   “你相公和萧家,究竟是什么关系?”榆儿转而问道。   “并没什么关系,来京城之前,从不曾相识。”李氏道。   毫无关系?   那萧恒峰为何称他为故人之子,还为他谋官求职。   “你相公,认识萧府的二公子?”榆儿又问道。   李氏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认识的?”榆儿道。   李氏叹了一声,将原委说来。   **************************************************************************   李氏随孟福满来净月城之后,孟福满几乎将所有积蓄全部捐了官。   两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实是困苦。   想着孟家祖上买卖药材,多少知道一些门路,让孟福满去药行谋个差事。   孟福满本就不务正业,只想着捐了官,得了便利,大笔大笔地进银子,哪里肯去。   两人不免常常争吵。   忽有一日,孟福满满面喜色回来,告诉李氏道:“我孟福满终于要发了。”   问他原委,他却不说。   过得几日,果然得了封,封了一个药吏。   李氏闻言,倒是欢喜,总算衣食有靠。   孟福满却愤懑不平,道:“竟敢敷衍我!姓萧的,我非要让你知道知道,我姓孟的可不是好欺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是1~5日更罗,不然码字儿赶不上~   ☆、柳暗花明变生劫   隔日,孟福满回来,一身酒气,将一个黑色绸布包裹仍在桌上,打开来看时,里面却是白花花的银子,竟足有三百两。   李氏大吃一惊,追问来历。   “这么多银子,你在哪里得来?”李氏道。   孟福满鞋也未脱,已倒在床上,嘴里道:“哪里得的?以后比这好的事儿多着呢。”   自那日后,孟福满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银钱拿回来,一次比一次多。   便盘算着在城里买一处像样的房子。   半年后,他升了药监郎官,便寻了这处大宅院,打算修整一番,购置家具、买些仆人、丫鬟便搬进来。   药监郎官虽然只是小官,但各大药行的名目递上来时,必然须由他呈上请示。   他便压着不报。   药行哪里等得,少不得给他些好处。   一来二去,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得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   “相公,还是收敛些吧。”李氏担忧事发,总劝着他。   “什么相公,改叫老爷。”孟福满一边数着银子,一边道。   “当今圣上最忌贪腐,万一被告发,可是要坐牢的,弄不好,还要掉脑袋,连我和孩子也要跟着遭殃的。”李氏道。   “告发?谁敢告我?”孟福满哼道,“就算有胆去告,有丞相府替我出头,谁敢把我怎么样?”   “丞相府?”李氏惊道,“我们何曾跟他们有何牵连?”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吗?”孟福满道。   “你别信口胡说,还是安分点儿吧。”李氏道。   “我胡说?”孟福满不乐意了,拍了拍桌子,道:“你明日备好酒菜,我请个贵客过来。”   “什么贵客?”李氏奇道。   “明日你就知道了。”孟福满将银钱包好,自去睡了。   次日晚间,果然来了一人。   孟福满称他萧二公子。   *****************************************************************************   “是萧丞相府的萧二公子?”迟凛在旁急忙问道。   李氏点点头,接着道:“相公说了,我并不大信,但相公一直这么称他,他也便应承。且他一身气度,亦是不凡,我方才信了。”   “那些银子都是他给的?”迟凛道。   李氏又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平白给他这么多银子,还给他封职?”迟凛双目盯着李氏道,声音里透着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懑的暗流。   “这、我也不知……”李氏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迟凛厉声道。   “相公只说……”李氏有些害怕。   “迟校尉,你别激动,先听她说。”榆儿向迟凛道。   “快说。”迟凛缓了缓语气道。   “相公说他有萧二公子的把柄,不怕他不听……”李氏道。   “什么把柄?”迟凛追道。   “他没说。”李氏低头道,声音也低了下去。   迟凛上前抓住李氏一只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李氏扯动伤口,痛哼出声。   “迟校尉,别冲动!”榆儿忙将迟凛手扯开来。   “迟大哥,李大婶很痛啊。”小弥亦忙站起,将迟凛推开来。   榆儿回头看幽绝在一旁冷脸站着,将眼直盯着自己。   “你知道吗?”榆儿迎上他的目光问道。   “知道。”幽绝淡淡道。   他话音一落,迟凛与栗原亦将目光转向他。   *****************************************************************************   幽绝并不理会迟凛与栗原,只将眼望着榆儿,缓缓道:“我要跟你做一个交易。”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什么交易?”榆儿道。   幽绝走近榆儿身侧,栗原抢上前来,将榆儿挡在身后。   幽绝亦不答言,用手在李氏身上一点,李氏便昏睡过去。   “萧家长子萧恒念,原户部尚书秦晟轩之子。秦晟轩流放边陲,染病身亡,其妻及幼子亦亡故。独留长子秦云储,投靠了当时的户部侍郎萧谨。秦云储对皇室记恨在心,日日图报家亡之仇,暗地里铸剑造兵、演武操练、收买民间势力,图谋造反。”幽绝缓缓道来,榆儿等却吃了一惊。   尤其是迟凛,如雷贯耳,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迟凛道。   “幽绝哥哥,你、不是弄错了吧!”小弥亦惊道。   幽绝却不答言,望着榆儿道:“萧恒念谋反,其罪当诛。萧府一百五十八口,一个也活不了!”   “那又怎样?”榆儿隐隐猜到幽绝所图。   拨开栗原,站在幽绝面前。   “你若要救萧家,不如与我做个交易。”幽绝道。   “什么交易?”榆儿道。   “帮我杀了神龟,我就放过萧家。”幽绝直盯着榆儿,一字一顿地道。   果然如此!   “神龟?连你都杀不了,我怎么打得过?”榆儿冷笑道。   “雪山晶!”幽绝只说了三个字。   “你想用我的雪山晶克制神龟?你可真能盘算!”榆儿啧啧道。   “你若不答应,萧府的人都会死。”幽绝冷然道。   “笑话,你说萧恒念谋反他就谋反?”榆儿道。   “你不信?”幽绝盯着她道。   “我凭什么相信?”榆儿亦盯着他道。   *****************************************************************************   幽绝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点住了榆儿穴道。   待榆儿察觉到、欲运起雪山晶时,却发现自己已无法运起法力。   栗原见榆儿有异,立刻一拳击向幽绝。   却被幽绝身上白光弹开。   迟凛长剑方至,幽绝已抱着榆儿跃窗而出。   “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小弥趴在窗口喊了一声,幽绝已去得远了。   栗原、迟凛追出门来,只见黑影幢幢,哪里还有幽绝的影子。   “怎么办?”小弥亦追了出来。   “分头找。”栗原向迟凛道。   “好!”迟凛道,“你别太着急,他既有求与榆儿姑娘,想来不会加害于她。”   “你哪知道他有多危险!”栗原恨声道。   “我也去。”小弥道。   此时她倒不介意跟栗原一起了。   “你去只会碍手碍脚,好好在这儿等着吧。”栗原道。   说罢已化作原身,振翅飞入黑暗之中。   *****************************************************************************   幽绝带着榆儿,跃进一处庭院。   这不是?   是萧恒念的府邸!   榆儿认得,她才从这里出去。   来回巡守的士兵比前一次来时更多了一倍。   但幽绝身形极快,自那些士兵头顶飞过,他们亦丝毫不曾察觉。   他带着她又回到了书房。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暗室的门也早已关上。   幽绝打开了暗室的门,进入门内后,扔出一颗石子,又将门关上了。   至始至终,都双手抱着榆儿。   “喂,你关了门,我们怎么出去?”榆儿急道。   幽绝并不言语。   室内暗黑重重,一丝光线也无。   虽然奔跑了这些距离,他的呼吸却很平静。   果然是冷面冷心!   榆儿心中道。   *****************************************************************************   幽绝走至一处停下,将榆儿放下。   榆儿动弹不得,站立不住,只好靠在他身上。   他揽住她,一手在一处摸索。   不一会儿,只听一阵声响,黑暗中,似乎打开了另一扇门。   幽绝再次抱起榆儿,进入了这扇门。   “我自己会走,快解开我。”榆儿道。   幽绝却不出声,仍抱着她往前走。   在这里她虽然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但幽绝不想让她去确认这个问题,浪费时间。   榆儿的脚尖有时会碰到墙壁,想来应该是一条窄窄的通道。   “喂,你小心点,弄疼了我,你有得苦头吃了!”榆儿虽不能动弹,嘴上却不吃亏。   约莫走得一盏茶的功夫,幽绝才将她放下。   解了她的穴道,道:“站在这儿别动。”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怎么动?”榆儿哼道。   幽绝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来,光亮虽微弱,却已能勉强看见。   这个地下室堆满了刀、剑、长戟等兵器,还有成捆的利箭。   “跟我走。”幽绝说道,向入口对面的门走去。   穿过门来,又是一间暗室,出了各种兵器之外,还有两个大箱子。   幽绝将两个大箱子的盖子掀开来,里面全是珠宝、金银之物。   “这萧恒念竟然敛了这么多财物!”榆儿吃了一惊。   “没有银子,怎么用兵?”幽绝冷声道。   再往前走,来至另一间暗室,这里并无刀兵,亦无金银,只有一张桌子,上摆着两个烛台,插着白色蜡烛。   上面还放着三个——牌位。   幽绝将墙边烛台的蜡烛点亮。   榆儿看那牌位所写原是:“严父秦晟轩之位”、“慈母秦恒氏之位”、“幼弟秦云聚之位”。   看来幽绝所言,确非虚言,这萧恒念是秦晟轩之子。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不是要告诉我,用这三个牌位来证明萧恒念要谋反吧?”榆儿向幽绝道。   幽绝走至牌位之后,推开墙身,里面放着一个箱子。   幽绝取出箱子,打开来,拿起里面躺着的一张纸,递给榆儿。   榆儿接过来看,竟是一封誓血书!   上写着萧恒念杀皇帝、灭殷家以报家仇的誓言,字字皆是血迹写成!   落款处署名:秦云储。   “这种东西,随便就可以伪造几十份了!”榆儿将它扔回给幽绝道。   幽绝将誓血书与牌位放在一处,道:“这字迹如何?”      ☆、暗室血乱服朱厌   虽然誓血书狂乱一些,但笔锋却是一样的。   萧恒念为萧谨收养的故人之子,这也并非秘密。   榆儿一时无语,转念一想,道:“便真是他要谋反,死的是萧家的人,与我何干?”   幽绝的目光忽然更加凌厉起来,盯着她缓声道:“既然与你无关,等诛杀萧家一百五十八口时,你可与我同去看来。”   “好啊。”榆儿向他展开笑颜,凑近他道,“那就一起去看。”   此时她的脸离他不过一寸。   她的呼吸吹到幽绝耳际,幽绝只觉有些异样的暖流升起。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在神龟背上,她抱着自己时身体的温暖与柔软,一时有些呆了。   榆儿却趁他不备,将誓血书抢在手中,跳开两步,立时便撕了个粉碎。   *************************************************************************   “你!”幽绝有些气恼。   这种气恼他似乎从未曾有过。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气恼。   是恼她撕了这誓血书?   还是恼自己方才失了神,让她得了手?   “没了誓血书,孟福满也已经死了,那个松音就算知道什么,只怕也早就没命了,仅凭这些破刀烂剑,看你怎么去告他谋反。”榆儿向他灿烂笑道。   “萧恒期没有杀人,但他却死定了。”幽绝恢复了冷静,缓声道,“我可以杀他,也可以救他。”   “要救他的是迟凛那个傻瓜,我才无所谓。他死了正好,迟凛好娶了三公主,美得很呢。”榆儿笑道。   幽绝望着她,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终于咬牙道:“你虽撕了誓血书,我一样能找到萧恒念谋反的证据。”   “是吗?什么证据?”榆儿道。   “他与裕丰山及其他地方的匪徒勾结,自然会有书信、线人来往,想找证据,易如反掌。”幽绝道。   榆儿闻言,敛去脸上笑容,道:“你真这么想杀神龟?”   “是!非杀不可!”幽绝笃声答道。   “为了救你师父?”榆儿皱眉道。   “是!”幽绝道。   “为了救你师父,你可以随意杀人?”榆儿道。   “是!”幽绝想也未想便答道。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去想,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那就让你师父去死吧!他就是个恶棍!”榆儿忽然大声吼道,“让萧家一百五十八口给你师父陪葬就是了!就当是积德救了其他人好了……”   她的声音突然断了。   幽绝冲至她身前,一只右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   青色面具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幽冷,绝美的容颜此时却显得狰狞无比。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   幽蓝的冰立刻裹住了幽绝的手,却被一缕红光切得粉碎。   “我杀了你!”幽绝切声道。   “杀了我,有你师父陪葬,我值了!”榆儿从喉咙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在幽绝心上。   下一秒,她就觉得掐着自己手松开了一些。   幽绝愤怒地瞪着她。   她也回瞪着他。   *************************************************************************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赢,所以眼神中透着鄙夷、嘲笑和畅快。   幽绝既愤怒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一下就把她的脖子捏碎!   但是他不能……   望着她挑战的眼神,幽绝怒不可遏,对准她因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狠狠覆了上去。   榆儿大吃一惊,却被他捏住脖子,动弹不得,连忙驱动雪山晶。   冰层尚未形成,已被红光碎去。   幽绝一手揽过她一握腰身,将她狠狠摔到地上,随即重重地压了上去。   “你的雪山晶救不了你!”幽绝冷声哼道。   便将手去扯榆儿的束腰绸带。   扯了两下,却扯不开。   榆儿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撞击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听你的吗?”   幽绝并不听她言语,白光闪过,切断了那根束身腰带。   腰带脱身,榆儿的衣衫便自肩头滑落,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蓝肚兜。   昏弱的烛光下一段肌肤洁白如雪。   “幽绝!”榆儿也不去拉衣衫,冷眼望着他道,“你要是真敢这样,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帮你!”   幽绝的手已将她的亵裤扯下一半,突然停住了。   俯在离她五寸的上方狠狠地瞪着她。   榆儿也回瞪着他。   幽绝的眼中的凶狠渐渐退去,浮上一种无奈、似乎还有、一种心痛……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帮我……”幽绝哑声道。   这声音已几近恳求。   “先让我起来。”榆儿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幽绝打算立起身来,顺便伸手去拉她。   榆儿却用力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   幽绝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仍牢牢地望着她。   眼睛落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忙别过头去。   榆儿将衣衫理好,双手拉住衣襟,盖住自己。   腰带被他划碎了,只好用手护住衣衫不使其滑落。   “为了你师父,你什么都肯做?”榆儿道。   幽绝向她点了点头。   “好,如果你给我跪下,说自己禽兽不如,好好道歉,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榆儿微微笑道。   闻她此言,幽绝戾气顿时涌上,怒瞪着她。   “怎么,不愿意?”榆儿仍望着他冷笑道,“不愿意就算了,我可是不会勉强别人的。”   幽绝紧紧捏了捏拳头,慢慢曲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榆儿望了他一会儿,他只低头默然跪着。   “怎么不说话?”榆儿道。   “我……”幽绝好容易憋出一个字,又咽了回去。   “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榆儿仰了仰头道。   “我……幽绝禽兽不如……”幽绝咬牙道,“冒犯了姑娘,对、对不起……”   话音刚落,榆儿扬起手向他左脸打去。   幽绝本能地抬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么欺负我,难道就这么算了?”榆儿瞪着他道。   幽绝望了她一回,松开了扼住她的手。   榆儿扬起手来,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翻过来再打,看了看那个面具只好作罢。   “干嘛还戴个面具,真是不方便。”榆儿摇了摇刚打完的手道。   幽绝也不去管疼痛的左脸,只怒瞪着她。   “再瞪我,我可就改主意了。”榆儿道。   幽绝只好收了眼神,低下头去。   “这还差不多,起来吧。”榆儿点头道。   幽绝便起身来,望着她道:“现在可以帮我了吗?”   “我只说会考虑考虑,可没说一定会帮你。”榆儿侧头望向一边烛光道。   “你!”幽绝狠狠地捏紧了拳头,又强忍下心中怒气,道:“你、什么时候考虑好?”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榆儿道。   幽绝怒瞪着她。   “不过,在我考虑的时候,你先帮我把萧家的事了了吧。”榆儿完全无视他的怒气。   “好,不过你最好快点。”幽绝一口应道。   “这我可说不准。”榆儿翻眼望向暗室顶上。   幽绝怒瞪着她,却又无可奈何。   榆儿好奇地望着幽绝的脸道:“为什么总戴着这个面具,不闷吗?我帮你摘了吧。”   说着便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幽绝不再出手阻拦她,但却退出数步远,仍然怒瞪着她。   “罢了,我还不爱看呢。”榆儿撇嘴道。   望了望周围,向幽绝问道:“怎么出去?”   幽绝踏步走出,榆儿便跟在他身后。   又穿过两间暗室,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幽绝打开了一扇石门。   榆儿跟着他走出门去,已来到了净月城外。   既然野外空阔,幽绝便不再慢慢走,轻轻向前纵出。   “喂,我的衣服走不快呀!”榆儿在后叫道。   幽绝忽然想起方才暗室内自己所为,脸上一阵燥热。   解下自己腰间束带,回身仍向榆儿。   榆儿接过,将衣衫束好,快步超过幽绝,道:“快走吧。”   幽绝便跟在她身后,向净月城而去。   *************************************************************************   二人再次回到萧恒念府中,直奔萧恒念卧房,将萧恒念自床上提了起来。   萧恒念本也未曾入睡,见他二人来便要拔剑,却被幽绝一把拎了起来,掼到了地上。   幽绝又欺身至床前,点了其妻牟氏的昏睡穴。   “好你个萧恒念,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谋反?”榆儿向萧恒念道。   萧恒念闻言脸色顿时白了,颤声道:“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还装!”榆儿厉声道,“秦云储!你要杀皇帝、灭殷家以报家亡之仇,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自己死了不要紧,还得拉着萧家一百多口人陪葬。萧丞相把你养这么大,谁承想竟然养了个大祸害!”   她将这一串话一口气说来,直听得萧恒念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67章 弦月西楼   ☆、报深恩消恨忍仇   “姑娘,你、你怎么知道……”萧恒念断断续续地道。   “你地下室里的誓血书我已经替你撕了,你跟裕丰山和其他匪徒的来往信件全部都给我毁掉!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带累了萧家!”榆儿道。   萧恒念跌坐在地上,低头不语。   “还是你就想报仇,不顾萧家死活?”榆儿见话已奏效,望着他冷声问道。   “不、不是……”萧恒念勉强爬起身来,向榆儿拱手道,“姑娘说得甚是,都是我一时糊涂,以致铸下大错。”   萧恒念叹了一声,继续道:“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怎会让三弟遭此横祸。”   “你们三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清楚吧?”榆儿道。   萧恒念点点头,道:“当日二弟劝我不要再行此险事,不想被孟福满听了去。他便讹上了二弟,要官职、要金银,贪得无厌。”   “你就任他这么讹诈弟弟?”榆儿道。   “我先前并不知晓,直到三弟被抓,二弟才向我说明此事。原来三弟早已发现二弟与胡四喜来往,只是不明所以,所以也曾去胡四喜家中探查,不料丢了玉佩,被那老乞婆捡到。事发之后,只怕官府追查下去,会连累萧家,又一应全部认了下来,并叮嘱我等断不可将此事说破,也与胡四喜约定若咬死是三公子,日后再予重谢,并替他照顾老母亲,只要一力保全萧家。”   “看不出,这萧恒期文弱温雅,却也有这样的胆色。”榆儿点头赞道。   “经过三弟此事,我也已想通了,不管我与皇家有何恩怨,萧家到底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连累于他们,所以,已经打算就此罢手。只是三弟……”萧恒期说至此处,面现难色。   “幽绝,可有办法吗?”榆儿望向幽绝道。   “如今证据确凿,想翻案是不太可能的。”幽绝冷着脸道。   “什么叫证据确凿,不就一枚破玉佩吗?”榆儿道,“老乞婆和胡四喜的供词不过是他们自己瞎编的罢了。”   “他们是不是瞎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编得不错,而且乾凌府的主事是郑德生。”幽绝道。   “郑德生怎么了?”榆儿立刻警觉问道。   “郑德生娶的是工部侍郎养女齐氏,这齐氏,是蒙匡与他人之妻私通生下的。”幽绝道。   榆儿瞪着幽绝,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会……”   “萧家倒了,自然需要人来接替丞相的位置。”幽绝道,“蒙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是说蒙匡他……”榆儿惊道。   “蒙大将军他……”萧恒念亦是大吃一惊。   “难怪郑德生这么草草结案!难怪他连丞相府都随便闯、随便搜!我就说嘛,肯定有问题!”榆儿恍然大悟地道。   说罢望了望幽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幽绝却未答言,向萧恒念道:“你最好把事情处理干净点。”   “是,我一定处理好。”萧恒念拱手道。   “松音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榆儿盯着萧恒念道。   “是……”萧恒念低头道,“只怕孟福满已将此事告诉了她,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你为了保住自己,就滥杀无辜!”榆儿厉色望着他道,“杀孽最重,死后必受极刑!”   “为了保住萧家,萧恒念不怕受任何刑法!”萧恒念凛色道。   榆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把事情处理好,但是,不许再杀人!”   “必当尽力。”萧恒念道。   “找到松音和其他人的家人,好好赎罪!”榆儿道。   “理当如此……”萧恒念道。   “替萧恒期安排好去处,不要再回乾凌府送死。”幽绝道。   “我定会替三弟好好安排的。”萧恒念拱手道。   “孟福满的死,源于自身贪念。人死不复生,从前萧恒峰给他的银两也不少了,你以后别再去‘打扰’他的家人。”榆儿道。   “是……”萧恒念低头道。   “那胡四喜怎么办?”榆儿又向幽绝道。   “他受人钱财,早该知道必有一死,也算死得其所。”幽绝道。   “你还真是……”榆儿摇头道。   “拿了银钱,就要付出代价,他并不冤枉。”幽绝冷声哼道。   榆儿忽然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看什么?”幽绝冷眼望着她道。   “难得你竟然说了这么多话。”榆儿新奇地道。   幽绝扭开脸去,并不理会她。   榆儿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打开来,取出一瓶芳秀散递给萧恒念道:“这个药治外伤最好不过了,你拿去给他一日涂一次,三日后两日一次,很快就会好了。”   “多谢姑娘。”萧恒念也不推辞,便收了。   “不必,既无他事,就此告辞。”榆儿道。   “二位慢走。”萧恒念相送至门口道。   *****************************************************************************   二人出了萧府,幽绝忽然道:“你哪里来的凝霜丸?”   “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东西?”榆儿不满地道。   “有就吃了它。”幽绝只道。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抢了去自己吃?”榆儿向他笑道。   “虽然冰于水有利,但神龟有万年修为,你吃了它,当更能助我。”幽绝道。   冰于水有利?为什么不能克制朱厌?榆儿心内惋惜道。   想到方才的情形,倒像是雪山晶在朱厌之力面前,显得更加易碎,心中有些懊恼。   “怎么不说话?”幽绝道。   “啊?你说那个啊?”榆儿惊醒过来道,“凝霜丸是我留着孝敬娘亲的,我怎么能吃?”   幽绝闻她此言,心中一悸,不再言语。   *****************************************************************************   二人回到那座空落落的大宅院,迟凛与小弥在屋内席地而坐。   李氏还躺在床上。   栗原却不见踪影。   “榆儿姑娘。”迟凛见她回转,连忙起身相迎道,“你没事吧?”   再看她身后,幽绝青衫半敞,他的青色腰带却束在榆儿腰上,大惊失色。   “榆儿姐姐,你们……”小弥亦见到此景,脸色煞白,颤声道。   “榆儿姑娘,我替你杀了他!”迟凛脸色阴暗,拔剑便刺向幽绝。   幽绝微微侧身,右手两指夹住剑尖,迟凛便牵扯不动。   幽绝轻轻弹了弹剑身,迟凛只觉一股劲道袭来,自己不得已倒退了两步。   “迟校尉,别激动,我没事。”榆儿向迟凛笑道。   “那你这……”迟凛奇道。   “啊?这个嘛,就是一场误会。”榆儿笑道。   再看小弥脸色,榆儿上前搂过她肩来,柔声道:“小弥,别担心,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我们没什么的。”   “嗯。”小弥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榆儿姐姐没事就好。”   又将眼望向幽绝,脸色有些微红。   榆儿走至床前,取出一粒双宜丹与李氏喂了。   “她儿子在哪儿?”榆儿抬头向幽绝问道。   “宣州。”幽绝道。   “原来回了那里。”榆儿点头道,“先送她出城,找个地方安顿了,待她伤好些,再回宣州便是。”   此时天已将明,亦有些人走动。   幽绝去外寻了一辆马车来,将李氏放上车,出了城门。   路上榆儿将萧家之事说与迟凛。   迟凛听了,亦无可奈何。   “子渝会去哪里?”迟凛道。   “你问萧恒念,他自然知道。”榆儿道。   “此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迟凛蹙眉道。   “怎么?还有什么事?”榆儿奇道。   “其实,皇上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暗地里派了太子调查此事。”迟凛道。   “看来,皇上还是很满意他这个女婿。”榆儿笑道,“所以萧家还迟迟未动。”   “如今这样,萧丞相的相位,只怕也有些不稳了。”迟凛叹道。   “欺君之罪,罪不轻。”榆儿点头道。   小弥今日出奇地安静,竟没有插话。   常将眼偷偷望向幽绝。   幽绝只闭目养神,未说只字片语。   午后,几人来至离净月城三十里的一处小镇,将李氏安顿在一户农家,嘱咐她以后再不可回净月城。   *****************************************************************************   一行人再回转净月城时,在城外五里处,一只雄鹰自上而下盘旋而来。   待落地时,栗原铜链卷出,直扑幽绝。   幽绝向后退出数步,闪避开来。   “栗原,快住手!”榆儿向栗原喊道。   栗原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幽绝,眼中已快喷出火来。   “我杀了你!”向幽绝咬牙道,立时便又攻向他。   幽绝白光直击,将铜链缠住。   “我没事,你别跟他打了。”榆儿道。   “他欺负你了?”栗原望向她道。   “只有你才会欺负我。”榆儿道。   上前拉开了栗原。   “他真没欺负你?”栗原道。   “他还没这个胆。”榆儿望着幽绝笑道。   幽绝别过脸去,青色面具迎着阳光,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   萧恒期负罪逃狱,乾凌府发下公文,浣月国全国缉拿。   圣旨下,取消了所赐婚事。   萧谨教子不严,贬去相位,降为工部员外。   萧谨上表,告老还乡。   永平帝体恤其多年朝廷劳苦,恩准赐还。   相位空缺,蒙家暗里活动,文武官员皆举荐尚书丞周挺任丞相之职。   宁阳果然已求了圣旨,婚期便定在今秋。   *****************************************************************************   “这周挺是什么人?”榆儿向幽绝问道。   “化州人氏,科举出仕,连中三元。”幽绝道。   “说重点。”榆儿道。   “与蒙匡来往甚密。”幽绝道。   “果然不简单。”榆儿望着他若有所思地道。   幽绝亦望着她。   “这净月城中,可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榆儿凑近他探究地道。   “也许有吧。”幽绝道。   “幽绝哥哥,你真了不起,怎么什么都知道?”小弥则是满心佩服地道。   “奸人多作怪。”栗原哼道。   *****************************************************************************   榆儿等人闲来无事,便在净月城内外街市、山野里玩耍。   迟凛邀他们去自家府中居住,榆儿不想多出是非,仍住在客栈里。   幽绝并不与他们同在一处,只是偶尔来客栈。   他来客栈只有一件事,就是问榆儿:“你考虑好了吗?”   “这么难的问题,总要多花一点时间吧。”榆儿一边吃着天外泉买来的点心一边道。   幽绝面色极为难看。   “你表现得好些,说不定我考虑的时间会短一点。”榆儿向他笑道。   忽觉呼吸难出,已被幽绝扼住了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明天出《幽绝卷三》,小狐狸和幽绝终于开始近距离虐杀、一边互虐、一边扒拉真爱~大爱的一卷~把别扭青涩的幽绝掰直正法的一卷~~哇卡卡卡~~   ☆、明定约盟暗藏针   榆儿手中的点心掉落在地。   “幽绝哥哥!”小弥在旁大吃一惊,惊呼出声。   栗原一拳击出,却被幽绝身上白光弹开来。   “幽绝!快放手!”栗原气急喊道。   榆儿伸出手向栗原摆了摆,示意他别乱来。   幽绝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榆儿,咬牙道:“你最好别耍花样!”   榆儿想说话,却出不来声,怒瞪着他。   “幽绝哥哥,你快放开榆儿姐姐吧……”小弥上前伸出手,颤颤地拉住幽绝扼住榆儿的右手。   幽绝便也松开了手。   “幽绝!”榆儿得了自由,方叫了一声,便咳个不住。   一边咳,一边道:“你再敢这样无礼,就别指望我帮你!”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幽绝冷眼望着榆儿道。   “我杀不了你,但是我可不是怕死的小妖!”榆儿亦冷眼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栗原走至榆儿身前,将她挡在身后,道:“你问完了?可以走了吧?”   幽绝身后忽然窜出一道红光,迅速裹向他身后的榆儿。   栗原情急之下,忙向红光撞去。   幽绝冷笑一声,将被红光裹住的栗原拉至身侧。   白光如刃,抵住栗原的咽喉。   “萧家人的死活与你无关,那这个人呢?”幽绝盯着榆儿冷声道。   “幽绝哥哥!”小弥亦被他此举惊呆了,瑟瑟道,“你、你别杀他……”   榆儿将手中冰刃对准自己脖子,咬牙道:“你若敢下手,你就试试!”   白刃如刀,割破了栗原的皮肤。   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滚落下来。   榆儿将手中冰刃刺向自己!   只一瞬,幽绝便已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冰刃夺过,打向窗外。   一只云中飞过的麻雀应声落下,连挣扎也未挣扎。   “我还会再来的。”幽绝扔下这句话,大步出门而去。   *****************************************************************************   看他走远,榆儿向栗原道:“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冒险?!”栗原却气急败坏地道。   “我会赢的。”榆儿向他笑道。   小弥望着栗原脖子上的血迹,怔怔地站着。   “就算他真的杀了我,我也不许你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他!”栗原说着,将榆儿紧紧抱入怀中。   “别趁机占我便宜。”榆儿推开他道。   栗原一双眼睛又喜又恨地望着她。   “看来没有这神龟之心,他那个师父必死无疑。”榆儿望着幽绝消失的门口道,“他对他这个师父,可真是忠心耿耿。”   回头又向栗原道:“那边呢,查到什么了吗?”   “那个戚如欢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出一趟远门。”栗原道。   “去哪里?”榆儿问道。   “说是去远游,不知去哪里。”栗原道。   “一般什么时候去?”榆儿道。   “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三五个月。”栗原道。   “盯着他,总会找到的。”榆儿道。   “榆儿,”栗原望着她道,“如今萧家的赐婚已经取消了,迟凛和三公主的事也会顺利了,不如跟我回青罗峰吧。”   找到那个人又如何,他们不是对手,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幽绝,他不会放过我的。”榆儿皱眉道,“只有杀了那个人、杀了幽绝,我才能活!”   “榆儿姐姐,你们在、在说什么?”小弥在旁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听到榆儿说要杀幽绝,想起方才的情形,感到慌乱无措。   “小弥,”榆儿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幽绝已经不是雾海村的幽绝了,他现在非常危险,你一定要小心他!”   “不、不是的。”小弥忙摇手道,“幽绝哥哥不是坏人!”   “他杀人不眨眼,说不定我们都会死在他手上!”榆儿提了提声音,沉声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只是身不由己,并不是真的很坏……”小弥小声道。   “这是什么意思?”榆儿见她仍是这般说,皱眉问道。   小弥便将那日圆觉自剐时,幽绝的情形说了一回。   “难怪!”榆儿闻言道。   “难怪什么?”栗原、小弥奇道。   “那日长离哥哥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榆儿道。   那日柳默所言,栗原、小弥亦听到了。   “方才他也没有真的杀了栗原,不是吗?”小弥又忙追了一句道。   “小弥……”榆儿望着她,心中忧虑重重。   “不管他是自愿的也好,还是被迫的也好,他现在就是个嗜血的妖魔,要千万小心他!”栗原向榆儿、小弥道。   “是啊,小弥。”榆儿拉住小弥道,“他现在非常危险,你千万不能大意。你看他方才的情形,若不是还有雪山晶牵制他,我们早就死了!”   “榆儿姐姐……”小弥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栗原摸着下巴,沉思道。   *****************************************************************************   熙昌的灵柩回至净月城。   “娘。”宁葭来到承静宫时,承妃正对着傅立义带回的熙昌的遗物发呆。   “娘,我来收吧。”宁葭拿过其中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一回。   这其中有一张小纸片,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张药方。   宁葭并不识得药方,不过,这张药方确有个奇特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   药方笺左下角写了两个小字:“榆儿”。   宁葭便将药方悄悄收了。   承妃将面前的包裹打开,一件一件看来。   “娘,你若伤心,就哭两声吧。”宁葭轻声道。   “父亲走的那一天,我去送了他。”承妃缓缓道,声音很小,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早知道他不再回来,我也该去送送他……”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棂,落在两双泪眼之上,似乎也被这伤痛灼伤了。   *****************************************************************************   且说幽绝再来客栈时,榆儿便板着脸,并不理会他。   “你还有脸来?”栗原怒瞪着他道。   “幽绝哥哥,你、给榆儿姐姐道个歉吧……”小弥向幽绝柔声道。   幽绝望了望坐在窗前,手托下巴望着窗外高柳的榆儿,冷着脸坐下了。   小弥倒了一杯茶,递到幽绝面前,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幽绝望了望她,接过茶杯,走到榆儿近前,递了过去。   榆儿仍望着窗外,仿佛并未看见。   “谁见过这么盛气的道歉?”栗原哼道。   “幽绝哥哥,你说句话呀。”小弥催促道。   幽绝想起暗室中,自己竟连那样的屈辱都受了,心中更是不悦。   但自己受下这些,所为何来?   这么一想,便开口道:“前日多有得罪,别见怪。”   “真是尊口难开啊。”榆儿侧头望着他啧啧道。   “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已经道了歉,你就别再生气了。”小弥忙上前抓住榆儿衣袖道。   “好,那我就看在小弥的面子上,暂且原谅你这一次,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翻脸。”榆儿道。   “多谢。”幽绝只淡淡道。   榆儿接过他手中茶杯,喝了一小口,将杯子弹回他手上。   幽绝接在手中,茶面平静如常,一滴未洒。   “幽绝,你总是这样冷着脸,我们也不好相处,不如今日咱们说说清楚。”榆儿道。   “说什么?”幽绝道。   “若你真想我帮你,那你总得先帮帮我,我若得了你的好处,一定会报答你的。”榆儿道。   “会帮我杀神龟吗?”幽绝立刻盯着她问道。   “你也知道,神龟是救过我的命的。”榆儿道,“要我帮你杀它,总不能一句话就让我忘恩负义吧。”   “那你要我怎么做?”幽绝道。   “你若能救得我十次,我便应了你。”榆儿道。   栗原在旁望着二人,并不言语。   “幽绝哥哥,你不能不杀神龟吗?”小弥在旁忧心忡忡地道。   “十次?那要到什么时候?”幽绝没有理会小弥,皱眉向榆儿道。   若是要十年、甚至更久,岂不是要绝了师父的命吗?   “说十次就是十次,你不同意就算了。”榆儿别过头去道。   “三次!”幽绝道。   “你可真会还,不行,八次!”榆儿道。   “四次!”幽绝走近两步,紧盯着榆儿道,“师父顽疾难除,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榆儿望着他想了一回,道:“好吧,四次就四次。不过,以前的不算,从现在开始算。”   “好。”幽绝道。   “小病小痛不算,需是生死之间的方算得。”榆儿道。   “你经常被人追杀吗?”幽绝道。   “这个嘛,说不准。”榆儿翻眼看了看天道。   “好。”幽绝不再多问。   “还有。”榆儿道。   “还有什么?”幽绝又皱了皱眉道。   “以后不许对我无礼,也要保护好栗原和小弥他们,否则,就算今日的约定作废!”榆儿道。   “可以。”幽绝道。   “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榆儿道,“我们击掌为誓!”   说着便举起一只右手。   幽绝亦伸出右手,与她三击为证。   只不过,他的右手笼罩了一层微微的白光。   “你!”榆儿变了脸色。   幽绝扼住她右手手腕,翻过掌心来。   她的虎口处夹了一枚小小的蜂针,针芒处黝黑乌亮。      ☆、雪山晶遭袭狱炎王   “榆儿姐姐!”小弥见了这蜂针,惊愕地道。   “那个老头最善研毒解毒,这样的奇毒,费了不少苦心吧。”幽绝冷然道。   栗原上前一拳击向幽绝。   幽绝向后退了两步,避了开来。   “我答应她不动你们,但若你们自己寻死,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幽绝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不过试试你有没有能力保护本姑娘罢了,看你这么聪明,我可以放心了。”榆儿向他灿烂笑道。   心中暗自可惜。   雪爷爷研制的这味禁寿魂,只需一点点,便可致命。   就差一点点!   幽绝冷着脸,直盯着她。   ***************************************************************************   “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很厉害的,你放心吧。”小弥在旁道。   看三人都不言语,小弥又道:“听说最近敛禺山上的杨梅都熟透了,又大又红,不如我们去摘杨梅吃,好不好?”   “好啊!”栗原在旁应道。   “人多一点才热闹,不如幽绝哥哥一起去吧。”小弥道,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幽绝。   “我没空。”幽绝道。   “没空就算了,小弥,我们自己去。”榆儿道。   小弥失望地望着幽绝。   “你没空啊?”栗原道,“那就别去了。这山深林密的,万一遇到几个大妖怪,我们三个也够应付了。”   幽绝瞪了他一眼,跟在三人后面出了客栈门。   玉溯已告诉过他,最近常有些奇怪的人出现在榆儿几人周围。   幽绝暗自留意,确有其事。   虽然只是些小角色,但不能保证出手的人到底如何,心中亦不敢太过大意。   此时便顺了栗原的话,与几人同行。   走至城外,栗原忽然要如厕。   “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栗原捂着肚子,紧皱着眉头道。   “来晚了可别怪我们不等你。”榆儿道。   “知道了。”栗原道。   榆儿、小弥、幽绝三人便先行去了。   ***************************************************************************   三人来至敛禺山,果然有一大片杨梅林。   颗颗饱满乌红,小弥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了。   “走吧,还愣着干嘛?”榆儿望着她笑道,率先跃上树枝,摘了两颗扔向小弥。   小弥接在手中,却递给了一旁的幽绝。   “幽绝哥哥,你先尝尝吧,一看就很甜,不会酸的。”小弥微红着脸道。   幽绝却没伸手去接,眼睛四处打量,寻找是否有可疑之人。   “喂!”榆儿一颗杨梅砸向他,在树枝上大声道,“我妹妹给你你怎么不接?”   幽绝接了她扔过的杨梅在手,侧身接过小弥手中杨梅,狠狠地瞪了榆儿一眼。   榆儿却望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弥,快上来,可好吃了!”榆儿说着,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颗。   小弥便也跃上枝头,坐在榆儿身边,两人一块一边摘一边吃。   幽绝则在树下随地而坐,闭眼养神。   ***************************************************************************   榆儿和小弥又换了几棵树,专挑熟透好看的吃。   终于吃累了,牙齿也酸倒了。   “栗原怎么搞的?这么半天还不来?”榆儿向小弥道。   “就是啊,这个家伙就是讨厌,吃个杨梅也不好好的!”小弥道。   “谁在说我坏话呢?”栗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望着树上二人笑道。   “死栗原,怎么才来,我们都吃饱了!”榆儿道。   栗原望了望树下的幽绝,暗暗抽了抽鼻子。   自己方才在附近的河里滚了好几回,应该没什么味道了。   “你们吃饱了,那该我了。”栗原向二人道。   说罢,跃到榆儿身侧坐了下来。   “喂,那么多树,干嘛跟我们挤在一处,小心把树枝压断了。”榆儿推了推他道。   “杨梅有什么好吃,给我吃点别的吧……”栗原望着榆儿被杨梅汁染红的柔软唇瓣邪邪笑道,慢慢凑了过去。   “这么多人,你也不害臊!”榆儿跃下树枝,立在树下向栗原做了个鬼脸。   小弥也跟着跃下,手中捧了一捧杨梅,走到幽绝身边,双膝侧跪着坐了下来。   “幽绝哥哥,这些给你,很好吃的。”小弥望着他,带些怯声道。   幽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榆儿瞪着自己的眼神,伸手抓了几个,道:“够了,多谢。”   “是不是太多了,没关系,我先帮你拿着。”小弥欣喜地笑道。   栗原在树上,却并没有去摘杨梅,只呆望着树下站立的一抹浅蓝身影。   榆儿一侧身,正迎上他的目光。   “傻看什么呢?”榆儿道,“不想吃就下来,该回去了。”   “好看我才看呢。”栗原跃下树枝,立在她身侧,忽然小声道,“就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作死呢?总没正经!想抱你就回去抱你那两个娇滴滴的娘子不就好了。”榆儿道。   说罢,转身向小弥走去。   栗原自身后抢上前两步,双手向她环去。   却被一层蓝冰冻住了双臂。   “别以为你可以偷袭我。”榆儿头也不回地道。   栗原却没有回嘴,只望着她慢慢走远。   ***************************************************************************   忽然七八道火绳同时卷向榆儿。   榆儿忙将蓝冰冻住火绳,却被烈火化去,发出“滋滋”之声,那已微弱的火星忽然又窜起腾腾火焰直扑榆儿。   在距离榆儿三寸之处,被数道白光切断,坠落下来。   这火,绝非一般。   这些人,定然是谋划好了的!   “榆儿姐姐!”小弥大声惊叫道。   “榆儿!”栗原亦是大吃一惊,举着被蓝冰冻住的双手向榆儿跑去。   天上突然落下一张粗绳大网,罩向榆儿。   白光切来,却未能切断网绳。   网直落下来,将榆儿罩在其中,并立刻收紧了网口。   幽绝方至近前,却被一个身披火红披风的高大魁梧、额头闪烁着火焰标记的人拦住了去路。   后面榆儿落入网中,立刻便有四个艳装女子上前,将网拉起,纵步跃出。   榆儿将蓝冰化为冰刃,划向网绳。   那网绳竟丝毫未伤!   “榆儿,快解开我的冰术!”栗原一边追一边叫道。   差点忘了他了!   榆儿忙念动咒语,解去了栗原手上冰层。   栗原腰间取出铜链,卷向那四个艳装女子。   铜链一出,劲风如刀。   四个女子忙撤了手,榆儿便跌落下来。   看四人妆容,皆是绝色。   ***************************************************************************   栗原再次扫出铜链,四个女子闪避开来,同时拔出四把火红利剑,齐刷刷刺向栗原。   栗原铜链翻卷,四把剑只好暂时抽去。   小弥亦已赶来,双手各执一只琥珀鹿角,严阵以待。   “四位妹妹这般好看,不如与我做娘子吧。”栗原见了美色,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向四人笑道。   只见左边一个女子向其他三人打了一个手势,四人忽然分处站立,再次攻来。   这四人你进我退,身形轻盈。   栗原一根铜链,攻守兼备,应付自如。   小弥一双琥珀鹿角挥舞开来,更是大助其势。   ***************************************************************************   那边幽绝望着眼前之人,冷声道:“你意欲何为?”   “这姑娘的宝贝,狱炎王我相中了。”那人笑道。   “狱炎王?”幽绝忽然笑了笑。   “有何好笑?”狱炎王有些不悦道。   狱炎正是雪山晶的克星,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我想笑就笑,与你何干?”幽绝收敛了笑容道。   “你最好别插手,否则,你知道后果吧。”狱炎王道。   “你请便。”幽绝踱回方才坐着的树下,重新坐了下来。   靠着树干,远望着天上的流云。   “小子,算你识相。”狱炎王满意地笑道。   ***************************************************************************   栗原的铜链已伤了两个红衣女子。   剩下两人眼看不敌。   “看你们生得这么好,哥哥我真舍不得下手呢。”栗原道,“叫声相公,就饶了你们,如何?”   “死性不改!”榆儿在网中叹道。   红衣女子一句不答,挺剑又刺。   栗原铜链卷出,两把红剑飞出了五尺来远。   两人兵器离手,只好向后纵出。   “栗原,先放我出去!”榆儿见他得了利,忙叫道。   “好!”栗原便欲去拉开网绳。   小弥亦向榆儿处跑去。   突然被一人挡住去路。   正是狱炎王。   再看幽绝,正坐在树下乘凉呢。   “王。”四个女子立刻跑到那人身后齐齐叫道。   “小子,有两下子。”狱炎王向栗原道。   “怕了就快滚!”栗原道,“把四个美人留下。”   狱炎王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沉声道:“狱炎匕首和凝霜丸,是你偷走的吧?”   “你偷了他的东西?”小弥在旁瞪着栗原道。   “谁稀罕你那破玩意?”栗原咬死不认。   “炎影已经认了,你还想抵赖?”狱炎王哼道。   栗原闻言,忙道:“你把炎影怎么样了?”   “敢背叛我狱炎王,你自然知道是什么下场!”狱炎王道。   “混蛋,我今日就杀了你,给炎影报仇!”栗原眼中怒火燃烧,舞起铜链,袭向狱炎王。   狱炎王只晃了晃身形,闪避开来。   小弥几次想要绕过他,皆被截下,只好干着急。   那边四个女子已经在榆儿身上搜了一圈,将她身上的几个小包裹都拿了出来,拣出了那粒凝霜丸。   “王,找到了!”一个红衣女子将凝霜丸递给狱炎王道。   “匕首呢?”狱炎王道。   “没有。”女子道。   狱炎王盯着栗原道:“匕首在哪儿?”   “什么两只活兔换的,这个大骗子!”榆儿咬牙暗骂了一句道。   “丢了。”栗原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炎奇,杀了那个女的。”狱炎王向身侧的红衣女子道。   “是!”炎奇提起红剑,向榆儿走去。      ☆、孤鹰折翅血染荒林   “住手!”栗原大喊道,欲越过狱炎王去挡住红衣女子。   狱炎王袖中取出一个葫芦,拉开壶嘴,一段烈焰喷至铜链之上,栗原立刻觉得铜链滚烫无比,几乎就要脱手。   “榆儿姐姐!”小弥又向榆儿处冲出,被狱炎王一掌逼了回来。   红衣女子已走至榆儿跟前,提起红剑,一剑刺下。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一块冰墙挡在了自己面前。   红剑却穿过了冰墙,碎冰四处飞溅。   这红剑分明亦是克制这雪山晶的!   “死栗原!给我找的好冤家!”榆儿暗自叫苦道。   自己身在网中,逃脱无门。   这雪山晶又被这红剑克制。   再看栗原,亦是狼狈。   炎奇又一剑刺来,榆儿无奈,只得再次运起冰墙挡住来剑。   不料其他三个红衣女子亦提剑来袭,三间合力,这冰墙只怕……   冰墙立时碎去,三把红剑同时刺向榆儿咽喉。   “幽绝!”榆儿忙大喊道。   白光闪过,三把红剑自中间断落。   “喂!你想害死我吗?!”榆儿望着站在一旁的幽绝,大声吼道。   “这次算不算?”幽绝只望着她冷声道。   “什么?”榆儿道。   幽绝直望着她。   炎奇又提剑刺来,其他三个红衣女子拿着断剑与她一同刺来。   “算!算!”榆儿忙运起冰墙,一边喊道。   白光急速飞来,这次断落的却不是剑,而是四个女子的头。   四具火红的尸身倒下,头向四处滚出了两尺来远。   “啊!”小弥眼见此景,忙捂住眼睛。   榆儿亦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胃里立刻翻腾起来,连忙别过脸去。   ************************************************************************   “阁下,你是一定要管这趟闲事了?”狱炎王见幽绝出手狠辣,法力深厚,有些忌惮。   幽绝红光切断网绳,榆儿终于得了自由。   “留下凝霜丸。”幽绝只道。   “这本就是我狱炎洞之物,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狱炎王将凝霜丸握了握紧。   若是现在服下,只怕药力化入之间隙便要死于此地了。   所以,亦不敢擅动。   想罢,将手中葫芦往空中抛起,念动咒语,岩浆窜出,如火山爆发一般,扑向幽绝等人。   榆儿一边闪避一边转动冰轮,冰层方覆住岩浆便化作了腾腾雾气。   小弥、栗原亦左闪右避,颇为狼狈。   幽绝身遭白光护体,红光如刃,劈向狱炎王。   狱炎王方避开一击,忽觉四处红光卷至,竟无可闪避之处。   只闻惨叫声不绝,那狱炎王满身血痕栽倒在地,他所持葫芦也已四分五裂了。   “幽绝哥哥,你真厉害!”小弥瞪大了眼睛望着幽绝叹道。   幽绝蹲下身来,自狱炎王手中拿起那粒凝霜丸,向榆儿丢了过去。   “收好!”幽绝道。   榆儿接了凝霜丸,放入小包内,重新收入袖中。   “一次。”幽绝道。   “真是便宜你了。”榆儿心中暗道。   若不是狱炎洞处处克制雪山晶,何至于要他来救。   想着这些,不免又瞪了栗原一眼。   经过这一番,自然没心情再逗留,便下山回城。   ************************************************************************   回至客栈,榆儿、小弥自回楼上。   “喂,我们要休息了,你要一起睡吗?”栗原向跟进客栈的幽绝道。   幽绝扫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客栈大门。   “慢走,不送。”栗原在他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洋洋地道。   ************************************************************************   幽绝回至林中居所时,已近二更了。   漆黑的夜色中连树影也不见一丝。   他推门走入,在门口的盆中净了手,躺到在木床之上。   沉沉的墨色之中,似乎隐约有一股什么异味。   这是……   烟花?   不对!   一声巨大的声响,这个安静的小木屋霎时便四散飞裂,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火光之中,幽绝红光护身,一跃而出。   方跃上空中,上方一物直砸向自己。   又是火药!   幽绝猿杖轻嗑,火药包跌落在林中,立刻响起了“轰隆”的巨大声响。   “你还真是命大!”一个黑影在空中,闪动着巨大的翅膀道。   “我答应她不伤你们,你最好安分一点。”幽绝立于枝上冷声道。   “你若死了,我就信你!”栗原在空中道。   右手铜链夹着劲风卷向幽绝,左手已执了铜镜在手。   幽绝一缕红光缠住铜链,另一道红光向栗原直刺过去。   栗原将铜镜挡住刺来红光,一声脆响,铜镜裂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此铜镜由师祖锻造了五百年方成得,这朱厌之力,着实可怕!   “你毁了我的铜镜,定要你赔来!”栗原将手中铜镜掷向幽绝。   右手抖了抖铜链,铜链每一个环结之处皆竖起尖锐的刀刃,再次卷向幽绝。   幽绝右手挥动猿杖,红光将铜链挡开。   左手将铜镜接入手中。   忽觉握住铜镜的左手一阵剧痛。   抬手看时,自己一只左手已是乌黑!   铜镜有毒!   幽绝忙将铜镜掼了出去。   此毒蔓延极快,小臂上也已黑气泛出。   如今唯有看栗原身上是否有解药!   猿杖中一道红光如龙,直扑栗原。   此番已毫不留情!   栗原振翅飞起,这红光却攀援而上,重重击在他身上!   凌乱的黑色的羽毛自天空洒落。   栗原亦随着飘落的羽毛向下直坠。   幽绝再次挥动猿杖,又一道红光扑向栗原。   他重重地跌落在地,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幽绝跃下树梢,想走近他,搜一搜他身上是否有解药。   但是,眼前的黑暗越来越重,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方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   “栗原到底去哪儿了?这么晚还不回来?”榆儿在客栈中寻了一回,没有看见栗原的影子,心中甚是奇怪。   他自来净月城以来,一直与自己形影不离。   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不见了。   “榆儿姐姐,你别担心了。”小弥一边梳着一头乌发一边道,“他准是看见谁家姑娘漂亮,跟了去了,一时半会且回不来呢。”   “丫头!瞎说什么呢!”榆儿敲了敲她的脑袋道。   “我哪有瞎说,他是什么人,姐姐还不清楚吗?”小弥撇了撇嘴道。   立起身来,拉了榆儿走到床边又道:“早些歇着吧。”   “午间已然睡过了,你还睡得着?”榆儿道。   “现在都已经过了三更了,我好困……”小弥说着,睡眼朦胧,已躺了下去。   “困了你就先睡吧。”榆儿向她温柔笑道。   “榆儿姐姐,你也睡吧。”小弥道,已是唇齿缠绵,言语含糊了。   榆儿又坐了一个更次,并不见栗原回来。   难道真像小弥所说,见漂亮姑娘去了?   罢了,明儿见了再说吧。   自己便也和衣躺下睡了。   ************************************************************************   次日巳时,永平帝在崇清殿接见了明丹使臣尼孜使者。   “尼孜使者,不知此次来我浣月国,有何要事?”永平帝道。   除非进贡或紧要之事,一般不会千里迢迢派使者入净月城。   “圣上福泽深厚,健朗如前,是我明丹之福。”尼孜使者道。   “使者远道辛苦,仍然精神矍铄,风采不减。”永平帝道。   “多谢美言。此次奉我明丹金乌国王之命,特来向圣上求一件稀世之宝。”尼孜使者道。   “哦?不知所求何物?”永平帝道。   “只怕圣上惜宝心切,不肯体恤下情。”尼孜使者道。   永平帝将库中珍宝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知他所求何物。   “两国交好,乃浣月、明丹百姓之福,但无损两国之交,自可商量。”永平帝道。   “我金乌国王英姿世人难匹,勇武巧思亦非常人所能及。奈何王后福薄,于两年前辞世。如今金乌国王孤身一人,愿与浣月国永结秦晋之好。”尼孜使者道。   此言一出,文武列官中立刻响起议论之声。   永平帝脸色亦变了变。   如今乱世方有些平定之象,迟越苦战又迟迟没有结果,实不能再起纷争,只是……   “不知金乌国王所求何人?”永平帝道。   “数月前曾在御花园中得见几位公主仙颜,惊为天人。尤其是二公主身姿风采,与我金乌国王甚是相合,不知圣上可否割爱?”   “这……”永平帝尚在思想该做何辞。   “皇上。”尚书令周云成上前奏道,“二公主已赐婚,就是已婚配之身,不可再许他人了。”   “是啊。”永平帝点头道,“尼孜使者,真是遗憾,二女已许了人家了。”   “敢问皇上,可有行过大婚之礼吗?”尼孜使者道。   “这个、尚未行得。”永平帝道。   “既未大婚,按我明丹国之俗,便可自由婚配,无须拘束。”尼孜使者道。   “皇上,我浣月国向来一女不可二嫁,还望皇上三思。”丞相周挺亦出列道。   “正是,尼孜使者,希望你能体谅。”永平帝道。   “金乌国王对二公主仰慕已久,情思可悯,圣上是要弃明丹于不顾吗?”尼孜使者神色严厉地道。   明丹自降服以来,一直恭顺。   今日这使者,却有些傲气。   永平帝暗自忖度,只怕这其间,已有了变化。   “请容孤王考虑考虑,使者远来辛苦,请至驿馆好生歇息。”永平帝道。   “也好,希望圣上能给明丹一个满意的答复。”尼孜使者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1章 弦月西楼   ☆、明丹再返求鸾凤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宫。   别人尚可,邺妃闻得此信,立刻来到了偏殿觐见永平帝。   “你来了?”永平帝自然知道,她一定会来。   “皇上打算怎么办?”邺妃紧紧盯着永平帝道。   “孤王会好好考虑的。”永平帝道。   “怎么考虑?”邺妃紧紧追问道。   “容我再与诸大臣们商议商议。”永平帝道。   “皇上只想这样敷衍我吗?”邺妃提高了声音道。   “邺妃,”永平帝叹道,“你的心情孤王都明白。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总得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皇上!”邺妃跪倒在地,仰望着永平帝道,“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宁阳去!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邺妃,你先起来。”永平帝无奈地道。   “皇上答应我了吗?”邺妃紧望着他道。   “宁阳也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也不希望她远嫁异族,背井离乡。”永平帝道,“但这件事究竟怎么办才能既不伤害浣月,也能保全宁阳,孤王确是需要时间,你且莫性急。”   邺妃只望着他,没再言语。   “你先回去吧,孤王还须与诸大臣好好商议此事。”永平帝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希望皇上能顾我母女周全。”邺妃说着,又向永平帝深深行了一礼。   *****************************************************************************   此后,大臣们出了几个极好的点子,欲让明丹罢去和亲意图。   “尼孜使者,我浣月国宝库之中,不乏各种稀世奇珍,你可随意挑选几件中意的,带回明丹交给金乌国王,以示两国友好。”永平帝道。   “圣上的美意,尼孜深感于心。只是我明丹并不贪求奇珍异宝,唯愿我王平安幸福。”尼孜使者道。   “可再另赠予黄金三千两,可好?”永平帝又道。   “珍宝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予贵国公主喜结连理,繁衍子孙,方是我明丹之福。”尼孜使者言辞恳切,有情占理。   永平帝望了望朝上众臣。   丞相周挺上前道:“二公主既已有了婚约,不如在众大臣之女中选一个德才皆备之女,与明丹永结秦晋之好。再挑选一队歌姬舞姬,随至明丹,以助此大喜。”   “圣上,难道我金乌国王只配与大臣之女结亲吗?”尼孜使者面带怒色道。   “皇上,我浣月年年丰收,皆赖农耕天顾,不如选派农耕能人至明丹,授予其农耕之技,两国共享富足。”礼部侍郎左运上前奏道。   “甚好,”永平帝满意地点头道,“尼孜使者意下如何?”   “明丹牛羊成群,并不依赖耕种,只与贵国相接之地多少种得一些薄地,圣上的美意尼孜心领了。”尼孜使者句句在理,这个好点子立刻就判了死刑。   众大臣七嘴八舌,出谋划策,但尼孜使者拒不松口,定要求二公主宁阳为后。   还有一个也许可行的办法。   但是,众大臣揣测永平帝之意,自然没人敢开口。   *****************************************************************************   敬邺宫。   “娘,怎么办?父皇不会真的把我嫁到那个什么明丹去吧?”宁阳扯住邺妃道。   邺妃望着她仔细端详了一回,缓缓道:“那个明丹使者说见过你。”   “见过我?”宁阳奇道,“没有啊。”   “他说得有模有样的,怎么会没有,你好好想想。”邺妃道。   宁阳在厅中来回走了几遍,终于想起来了。   “啊!对、对,好像见过一次。”宁阳道,“就在御花园里,大哥带着他游览,正碰到我和宁葭、宁珀。”   “果然见过。”邺妃点点头。   望着宁阳又问道:“当时是什么情形?”   “没什么特别的啊。”宁阳摇头道。   “没什么特别,为何金银珍宝皆不要,单求你为后?好好想想!”邺妃厉声道。   宁阳坐在桌边,手撑着头,皱眉仔细想了一回。   “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家互相见礼,打了个招呼而已。”宁阳道,“大哥还是一样只会护着三妹。”   邺妃盯着宁阳的脸又望一回,道:“这可奇了。”   眼光不经意落在宁阳露出的一段玉腕上,一串剔透晶亮的紫玉手镯更衬得她肤色如玉。   “这、可是明丹进贡的紫玉镯?”邺妃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道。   “是啊。”宁阳伸了伸胳膊道,“好看吗?”   “那日在御花园,可有戴它吗?”邺妃道。   “那日吗?戴了。”宁阳点头道。   “记得真吗?”邺妃道。   “那几日我刚从三妹那里拿来,几乎天天都戴着呢。”宁阳道。   “就知道好看!蠢货!”邺妃突然怒喝道。   “娘!”宁阳不满道,“干嘛又骂我?”   邺妃上前,将她手腕上的紫玉手镯抹了下来,放到她手里,道:“以后别再戴了。”   “为什么?”宁阳只觉奇怪,但也感觉到此事与这紫玉镯似乎有些关系。   “紫玉乃明丹特有之物,在明丹,只有皇室、贵族方能佩戴,当日送这紫玉镯,只怕另有用意。”邺妃道。   “娘的意思是……”宁阳吃了一惊道,“娘你可一定要帮我!”宁阳忙点头道。   “就你这点脑子,我不帮你,难道看着你嫁到那种蛮荒之地吗?”邺妃恨恨地道。   “我脑子不好,但是我有娘啊!”宁阳抓住邺妃胳膊媚笑道。   “你要真知道自己还有娘,怎么会非要嫁给什么蒙翰振……”邺妃沉下脸,伤情涌现。   “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父皇把他派出去打仗的。”宁阳向她笑道。   “这世上的事若皆能如愿,怎会有那么多遗憾……”邺妃却叹道。   “娘,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父皇肯定会听我的!”宁阳自信满满地道。   “路是你自己选的,随你便好了。”邺妃白了她一眼道。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宁阳道。   “和亲之事,虽说是为两国交好,但若是两国交恶,恐怕……”邺妃道,“你断断去不得,如今之计,可先试试这紫玉……”   说罢,便将应行之事告知宁阳。   *****************************************************************************   迟凛在客栈等了很久,也未见到榆儿几人。   问了掌柜的,并没有退房。   次日清晨便再来。   正碰上榆儿、小弥下楼来。   “榆儿姑娘。”迟凛忙迎上道。   “迟校尉,这么早。”榆儿向他笑道。   “迟大哥。”小弥亦向他招呼道。   “昨日苦候多时也未见你们,今日便早些来了。”迟凛道。   “寻我们可有什么事吗?”榆儿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看看你们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迟凛道。   “伙计,可有吃的吗?”小弥已经窜到柜台,眼巴巴地望着伙计道。   “有,姑娘还吃包子吗?”伙计笑着回道。   “当然!”小弥咽了口口水道,“你们家的包子特别好吃!”   “得勒,您稍待。”伙计应了一声,便去端包子去了。   三人在桌前坐下。   不一会儿,热腾腾包子和凉茶便上来了。   “怎么不见栗原和那位仁兄?”迟凛望了望四周道。   “什么仁兄,直接叫他幽绝就好了。”榆儿干脆地道。   “栗原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小弥道。   “去哪里了?”迟凛道。   “不知道。”小弥摇头道,“可能去找他的相好了吧。”   “什么?”迟凛以为自己听错了,望了望榆儿。   见榆儿一脸平常,并无不快,奇道:“他和榆儿姑娘不是……”   “才不是!”小弥在旁抢着道,“他的相好可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榆儿姐姐才不会喜欢他!”   又向榆儿道:“对吧,榆儿姐姐?”   “对!就你知道!”榆儿向她微笑道。   “不过,幽绝哥哥也好几天都没来了,真奇怪。”小弥望着门口失望地道。   “幽绝他、到底是什么人?”迟凛问道。   这个人与榆儿、栗原他们甚是不同。   总觉得他周身伴随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何况,看他与榆儿他们,似乎亦并非一路的。   “他……”榆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   “幽绝哥哥就是幽绝哥哥啊,他很厉害的,还救了我们呢。”小弥却在旁开了口,将那日在敛禺山之事绘声绘声地说了一回。   “小弥,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榆儿笑道。   “他几番相助,究竟是敌是友?”迟凛望着榆儿道。   “总之、要小心他。”榆儿亦望着他道。   迟凛皱眉点了点头。   此人若是友倒还罢了,若是敌,又岂是“危险”两个字可以简单了结的。   心中暗自担忧。   “既无他事,迟凛还要当值,先告辞。”迟凛道。   “去吧。”榆儿道。   “迟大哥,有空一起玩吧。”小弥咬了一大口包子道。   “好。”迟凛向她微笑点了点头,自去了。   小弥便呆望着他的背影道:“真、好看……”   “想什么呢?”榆儿拍了拍她的头道。   “不过,还是幽绝哥哥最好看。”小弥又咬了一口包子道。   “好看?好看有什么用。”榆儿摇头叹道。   *****************************************************************************   若说栗原自有好去处,怎么连幽绝也不见人影?   总觉有些奇怪。   “榆儿姐姐,今日我们去逛街好不好?”小弥道。   “要买什么吗?”榆儿道。   “要啊,昨日看的那个胭脂很好看,我想再去看看。”小弥道。   “看了你又不买,白挨骂。”榆儿翻了翻眼道。   想起昨日小弥左挑右看,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最后什么也没买时,那个胭脂摊的妇人那要杀人的眼神……   “我想买的啊,可是都那么好看,我也不知道该买哪一个好……”小弥扶着头道。   “既然都好看,闭着眼睛挑一个不就好了?”榆儿道。   “那不行啊,挑了这个,就会觉得那个更好啊!”小弥道。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榆儿忙起身跑出了客栈门,扔下一句话。   “榆儿姐姐,等等我!”小弥忙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2章 弦月西楼   ☆、紫玉起赃蒹葭宫   榆儿与小弥在净月城城里城外四处找寻,并无栗原踪迹。   不过城外七里处似乎出了一件大事,多有人前往那处奔去。   榆儿与小弥便也随着人群来至一处。   只见一座小木屋已被烧尽,残留下一堆焦黑的、横七竖八的断木、碎屑。   不远处的树木亦有多棵折断倒地。   因并无人伤亡,是以并不见官府之人。   “榆儿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小弥道。   “似乎是火药所致。”榆儿道。   “是吗?怎么会是火药?”小弥道。   “你没闻到吗?空气里还留着味道呢。”榆儿道。   小弥抽了抽鼻子,虽然细微,倒确是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跟栗原有关系吗?”小弥又道。   “不知道,且看看吧。”榆儿摇头道。   又四处看了一回,并不见有何与栗原相关的东西。   人群看得一回便散了,榆儿与小弥便也回往净月城中。   ****************************************************************************   苑中海棠已谢去,满树绿荫铺满一窗。   宁葭正在屋中抚琴,旭阳宫繁花来请,道:“二公主新得了一位厨娘,最善制作江南点心,特请三公主前去一起品尝。”   “其他几位公主去吗?”宁葭道。   “玉锦已去请四公主了,其他几位公主年幼些,今日未请。”繁花道。   “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宁葭道。   繁花行礼自回旭阳宫禀报。   “这个二公主,不知又耍什么花样。”芳容哼道。   “不过是吃个点心,哪里有什么花样,你别瞎说了。”宁葭道。   “她哪有那么好心,三公主,你可要当心些。”芳容道。   宁葭望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与萧家的赐婚已撤去,宁葭心中轻松,脸上亦常现笑颜。   迟凛每每趁校场进宫之际,与太子同来蒹葭宫。   虽不能单独私会,但宁葭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   宁葭来至旭阳宫时,宁珀已来了。   宁阳正与宁珀相对而坐,谈笑家常。   见了她进来,笑盈盈地道:“三妹,你来了?”   “二姐。”宁葭与她行了一礼,宁阳便也还了一礼。   “三姐。”宁珀亦与宁葭行礼。   “四妹。”宁葭与她还礼。   “只我们姐妹三人,不必拘束了。”宁阳道。   “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芳容拉了拉芳绮衣角,小声道。   “多留心,少说话。”芳绮小声道。   宁阳与宁葭、宁珀吃了点心,又道:“我后苑小池塘中养了几尾难得的黑鲤鱼,二位妹妹可与我同去看来。”   “黑鲤鱼?这、确是难得。”宁珀道。   三人便至后苑池塘边。   果然有几尾黑鲤鱼,在一池碧水红鲤中鹤立鸡群。   “三妹,你这裙上,沾了点点心沫子呢。”宁阳道。   “是吗?”宁葭低头看时,果然有些绿色点心碎末。   芳绮忙上前替宁葭擦拭。   “二公主,您的茶。”繁花向宁阳递上一杯茶来。   芳绮正起身来,不想碰倒了茶水,洒了宁阳半身。   “二公主,奴婢不小心,请二公主责罚。”芳绮忙跪于地上道。   “你这奴才,也太不当心了!”宁阳厉声道。   “二姐,芳绮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宁葭轻声道。   “看在今日高兴,就不难为你了,自己掌嘴吧。”宁阳道。   “是。”芳绮应道,自己掌了几个嘴巴。   芳容在旁恨得直瞪眼。   再看宁葭,却只如平常模样,自己便不好发作。   玉锦已取了衫裙来。   “你、起来,替我更衣。”宁阳指着芳绮道。   芳绮愣了一回,起身来,与繁花一起进到阁间,与宁阳换了衫裙。   “这衫裙已不能穿了,便赏了你吧。”宁阳出了阁间,向芳绮道。   繁花便将宁阳方才换下的衫裙扔到芳绮身上。   芳绮愣了愣,叩头谢恩。   ****************************************************************************   方回到蒹葭宫,芳容便拉过芳绮来,看她脸上还微微透着红印。   “你也真是,叫你自己打,你不会打轻一点吗?”芳容气道。   “二公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要打轻了,只怕事儿会更多。”芳绮道。   “她怎么不早点儿嫁出去,留在这宫里,就会祸害人!”芳容道。   看了芳绮手中捧着的衫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谁稀罕她的什么破衣服!”芳容恨道。   芳绮忙将她拉开,捡起地上衫裙道:“别乱来,万一传到旭阳宫,又不知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恨我只是奴婢,不然非要她好看不可!”芳容更是怒道。   宁葭在旁闻得此言,低了低眉,上前看了看芳绮的脸,含泪道:“芳绮,你受委屈了。”   “三公主,你别哭,我没事儿。”芳绮忙安慰她道。   ****************************************************************************   次日一早,德庄宫新竹姑姑领了几个宫女来至蒹葭宫。   “三公主,宫中有人失了物件,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查看查看。”新竹向宁葭行礼道。   “查看?”宁葭奇道。   “还望三公主行个方便,让奴婢了此差事。”新竹道。   “新竹姑姑请便。”宁葭便道。   新竹身后走出几个宫女,向芳绮等人的房间走去。   将屋内箱笼、床铺、柜子皆翻了个遍。   一个宫女出来,向新竹禀道:“姑姑,找到了这个。”   说着递给新竹一串紫玉手镯。   宁葭、芳绮、芳容见了这紫玉手镯皆大吃一惊。   “这是谁的屋子?”新竹问道。   宁葭等尚愣在当地。   新竹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   “是、是奴婢的。”芳绮上前跪道。   “芳绮,既是你的屋子里得的,便跟我一起去回了皇后娘娘吧。”新竹道。   “是……”芳绮起身随新竹走去。   “芳绮!”芳容上前拽住芳绮急道。   “芳容,别着急,皇后娘娘自会秉公明断的。”芳绮拍了拍她的手道。   “三公主!”芳容忙回头唤宁葭。   宁葭亦望着芳绮。   “三公主,别担心,奴婢去去就回。”芳绮向宁葭笑道。   “快走吧,见了皇后娘娘,将实情说了便好。”新竹道。   几个宫女拥住芳绮,出来大红宫门,往德庄宫而去。   宁葭望着一众人走出了大红宫门,仍站在原地发呆。   “三公主,芳绮她……”芳容忙跪在地上向宁葭道,“你一定要救救她!”   “救、她?”宁葭顿道,“我、怎么救……”   “芳绮她肯定是被冤枉的!”芳容道,“一定是二公主她做了手脚!”   “二姐?二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宁葭道。   “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都是预谋好的!”芳容恨道。   又拉住宁葭哭道:“三公主,芳绮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我、我知道。”宁葭亦哭了起来。   芳绮自小就在宁葭身边,又老成持重,宁葭很多事都要依赖她。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宁葭又哭道。   “你去请皇后娘娘彻查此事,一定能查出真相的!”芳容道。   “好,我、我现在就去找母后。”宁葭哭着点头道。   芳容扶着宁葭,两人连忙往德庄宫赶去。   ****************************************************************************   德庄宫中,懿庄皇后端坐首位。   邺妃与承妃分坐左右,宁阳坐于邺妃下手。   芳绮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道冤屈。   “宁葭来了?坐吧。”懿庄皇后向刚刚走进来的宁葭道。   宁葭便在承妃下手坐了。   “芳绮,你只说冤枉,可是这紫玉手镯却在你的床铺下找到了,这怎么说?”懿庄皇后正色向芳绮道。   “确实不是奴婢拿的,奴婢也不知它为何会在奴婢的床铺下,请皇后娘娘明鉴!”芳绮伏地哭道。   芳容在后轻轻拉了拉宁葭臂上的衣衫。   “母后,”宁葭立起身来,向懿庄皇后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芳绮一向勤谨本分,请母后明察。”   “三妹!”懿庄皇后还未答话,宁阳已立起身来走至芳绮一侧,盛气地望着宁葭道,“如今赃物都搜出来了,还有什么冤枉的!难道我这个公主会诬赖一个小奴婢不成?”   “二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宁葭顿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就是想包庇这个贱婢!”宁阳转向懿庄皇后又道:“母后,这个贱婢这么胆大包天,连本公主的东西都敢偷,一定要好好地严惩!”   “偷盗之罪,其罪非轻,芳绮,你可知罪吗?”懿庄皇后向芳绮道。   “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皇后娘娘……”芳绮一边擦泪一边道。   “母后,这只是场误会,芳绮她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宁葭道。   “误会?”宁阳哼道,“什么误会?”   “二姐昨日赏了芳绮一身衫裙,想是二姐更衣时,不小心落在了衫裙中……”宁葭缓缓道。   “啊!”宁阳忽然恍然大悟地指着芳绮道,“我知道了!昨天你就是故意碰洒了茶水的,是不是?”   “不是、没有……”芳绮忙道。   “还说没有,你们肯定是预谋好了的!”宁阳大声地道。   “预谋?没有、真的没有……”芳绮哭道。   “莫不是让你掌了几下嘴,你便怀恨在心,趁着我更衣之便,就悄悄抹了我手上的镯子,对不对?”   “没有,奴婢怎敢做这样的事?”芳绮道。   “你不敢?”宁阳将目光转向宁葭哼道:“你一个奴婢,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唆使的,是不是?”   “怎么会?”宁葭听她话中之意竟是指向自己,吃惊地道。   “你一定也喜欢这个紫玉手镯,是不是?”宁阳向宁葭道。   “不,二姐,你、你别……”宁葭一时无措,口中无词。   宁阳还待再说,懿庄皇后喝住了她:“宁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妹妹?”   “是啊,宁阳,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邺妃亦缓声道。   “宁葭,回来坐下吧。”承妃向宁葭道。   “是,娘……”宁葭应了声,坐回承妃一侧。   “母后,”宁阳向懿庄皇后道,“如果三妹真喜欢这个紫玉手镯,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还给她的,反正,这本来就是父皇赐给三妹的。”   当日明丹国的进献给各皇子并公主的贡品皆由懿庄皇后亲自安排,她又怎么会不知?   宁阳性格犀利跋扈,永平帝怜宁葭多受委屈,特意说下要将这紫玉手镯赐给三公主宁葭。   但是,宁葭果然未能守住这紫玉手镯,最终还是宁阳得了。   如今宁阳话里话外直指宁葭,懿庄皇后倒不好护短,转向芳绮厉声道:“芳绮,这紫玉手镯为何会在你的床铺下?”   “芳绮,”邺妃在旁道,“若此事是她人所为,你大可说出,皇后娘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蒹葭宫内宫女众多,难保有几个不长出息的。”   “那日独芳绮和芳容来旭阳宫中,若不是她,还能有谁?”宁阳在旁道,“芳容那个坏丫头平日里嘴就厉害,不像个老实的,也该把她带来好好问个清楚,别冤枉了你。”   “奴婢……”芳绮抬起泪眼望了望宁阳、又望了望宁葭,道:“是、是奴婢一时起了贪恋,想着、想着以后出了宫、可以换个好价钱,所以、一时糊涂……”   “芳绮,不是……”宁葭闻言,立起身来颤声道。   承妃却起身将宁葭按坐在椅上。   “既然你已认罪,那就按宫规处置吧。”懿庄皇后向芳绮道,“剁去双手,逐出宫门,再不可入宫!”      ☆、冤身死和亲拟旨   “母后!”宁葭大惊失色,唇色发白,跪倒在地,哭道:“求母后饶了芳绮,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芳容也跪在宁葭身后哭道:“求皇后娘娘开恩。”   “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还能有假?偷盗窃取,就是赐个死罪也不为过,如今这般,已是轻的了。”宁阳在旁哼道。   “芳绮……”宁葭泪眼望向芳绮。   “莫不是这件事情还另有其他人参与吗?”宁阳逼近芳绮一步,厉色道。   “没有!”芳绮忙道,又转向宁葭道:“三公主,是芳绮糊涂,辜负了你……”   “母后,求母后饶了芳绮吧。”宁葭仍跪在地上哭道。   芳容也一个劲儿地磕头恳求。   “皇后娘娘,”承妃起身向懿庄皇后道,“这芳绮在宫中多年,今日不过一时糊涂,皇后娘娘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那承妃觉得,怎么处置好呢?”懿庄皇后道。   “还请皇后娘娘酌情宽待。”承妃道。   “那就只剁她一只手,逐出宫去,也好让她长长记性,不可再行此勾当。”邺妃忽然起身道。   “母后,不、不要……”宁葭立刻哭道。   “按宫中规矩,行偷盗者,按其物所值,罪罚不一。这紫玉手镯价值连城,又是明丹进贡之物,便是个死罪也在法理之中。如今留她一条命、一只手,已是格外开恩了。”懿庄皇后望着宁葭缓声道,又转向芳绮问道:“芳绮,你可愿服罪?”   “奴、奴婢、愿服……”芳绮叩头于地道,“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便有两个宫女上来,将芳绮拉了下去。   “芳绮!”芳容哭着去拉,却被其他宫女拦下。   “芳绮……”宁葭跪在地上,哭个不住。   ******************************************************************************   “宁阳,这紫玉手镯既已找到,你便拿回去吧。”懿庄皇后向宁阳道。   “母后,”宁阳忽然跪倒在地,向懿庄皇后道,“这手镯还是还给三妹吧。”   “怎么?”懿庄皇后奇道。   “这原本就是三妹的东西,我不过借来戴几天,现在就还给三妹吧,不然……”宁阳说至此处,顿住了话头。   “不然什么?”懿庄皇后皱眉道。   “没、没什么。”宁阳道,“总之,这个手镯本就三妹的,我现在还给她就是了。”   “也好。”懿庄皇后道,“宁葭,这紫玉手镯你仍收着吧。”   “是……”宁葭还哭倒在地,承妃将她扶起,她走去接了手镯。   “蒹葭宫宫女偷窃贡品,已正宫规,以后不许再议论此事。明日懿旨,各宫引以为戒,肃清内宫。”懿庄皇后道。   “是。”承妃、邺妃、宁葭、宁阳等行礼告退。   ******************************************************************************   榆儿正在屋中枯坐,小弥跳着跑了进来。   “怎么了,高兴成这样?”榆儿看她一脸高兴劲儿,问道。   “今日在街上来了几个新的杂耍,可好看了!”小弥兴奋地比划着道。   榆儿笑着摇摇头,道:“也不见你干点正事。”   “怎么没有,我每天都有练功啊。”小弥道,“对了,今日在街上听到好多人在议论三公主呢。”   “议论她什么?”榆儿道。   “说、说什么来着?”小弥忽然有些忘了方才听到的话了。   “瞧你这记性。”榆儿道,“既然不记得,就别想了,不过就是萧家那些事儿呗,也快该没影儿了吧。”   “不是、不是萧家的事。”小弥道,“是、是一个什么手镯的事。”   “手镯?”榆儿笑道,“三公主的手镯多了,有什么好议论的。”   “好像是说皇上赏赐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手镯被另外一个什么公主拿去了,她的一个奴婢就去把那个手镯偷了回来,结果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就砍了一只手,赶出宫来了!”小弥一口气说了出来,展颜笑道,“我终于想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你说什么?”榆儿立刻抓住她双肩瞪大眼睛道。   “我、我说完了呀。”小弥忽见她如此,瑟瑟道。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榆儿道。   “怎么不可能,听说还有人见过那个被砍了手的宫女呢。”小弥道。   “难道是芳容?这个丫头!真是莽撞!”榆儿松开了小弥道。   “芳容?是谁?”小弥道。   “三公主的婢女。”榆儿道。   “是她偷了那个什么手镯?”小弥道。   “现在还不知道,但愿不是。”榆儿道。   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榆儿姐姐,你去哪儿?”小弥在后叫道,跟了出来。   “去找那个宫女。”榆儿道。   “我也去。”小弥紧赶几步,跟上了她。   ******************************************************************************   她们很快就找到了。   河中有一具女尸被捞了起来,断去的一只手还流着淋淋的鲜血。   “芳绮……”榆儿看到那张脸时,立刻便认出了她。   榆儿紧紧抱住她湿漉漉的上身,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其他人早已走了。   榆儿将她带到城外,选了一处山高之处,将她葬了。   “去吧,忘记这一切,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榆儿轻声道。   “她也会去那个终忆城吗?”小弥在一旁问道。   “当然会。”榆儿道。   “要是小弥死了,也要去吗?”小弥道。   “当然,六界众生,皆要去的。”榆儿道。   “可是,我不想忘记……”小弥皱眉道。   “不想忘记什么?”榆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   “不想忘记榆儿姐姐、清漪姐姐、还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小弥忽然顿住不语。   “还有什么……”榆儿道。   “没什么了。”小弥笑道,“到时候,我一定不要忘记!”   “傻瓜,难道你要做孤魂野鬼,然后永远消失吗?”榆儿摇头笑道。   “我可以向清漪姐姐讨一颗种子呀!”小弥拍手笑道,“她会给我的吧?”   “那还要等三百多年呢。”榆儿道。   “没关系,我可以死晚一点。”小弥道。   “好吧,我们一起活很久很久,多问清漪姐姐要几颗种子。”榆儿笑道。   小弥望了榆儿一回,轻声道:“榆儿姐姐、也有不想忘记的人吗?”   “当然……”榆儿缓声道。   “是、谁呢?”小弥顿道。   “这个可多了,有爹、娘、清漪姐姐、长离哥哥、桀风哥哥、雪爷爷、”榆儿掰着手指数道,“还有……”   “还有谁?”小弥紧张地盯着她问道。   “还有你啊,傻姑娘!”榆儿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一记,温柔笑道。   “哦……”小弥摸了摸头,亦笑道。   ******************************************************************************   尼孜使者再次觐见时,提出了一个新的办法。   “既然贵国二公主已许了人家,我明丹也不能强人所难,便请圣上将三公主赐予我金乌国王为后吧。”尼孜使者道。   “这……”永平帝只怕他有此一说,不想今日果然听到。   “难道三公主也许了人家吗?”尼孜使者道。   “确是、许过了。”永平帝道。   “听说萧家三子已畏罪潜逃,圣上难道还要以他为驸马吗?”尼孜使者道。   “三公主尚年幼,当时虽与二公主同时许配,但完婚却还需待几年。”永平帝道。   “在明丹,十二岁之后便可婚配,三公主应已过了这个年纪了。”尼孜使者道。   “尼孜使者,”丞相周挺上前道,“浣月国皇家之女总要过了十七方好婚嫁。”   “是啊,尼孜使者,三公主年幼懵懂,暂不适宜婚配。若有其他要求,使者尽管直言。”永平帝道。   “尼孜此次奉金乌国王之命,不远千里前来,只愿求两国永结固盟,圣上却几番推脱,是否不愿再与明丹交好?”尼孜面上虽恭敬,这几句话却重。   “使者莫要误会,确是幼女难为一国之后,除此以外,使者但有何求,孤王一定尽力。”永平帝道。   “既然如此,尼孜明日便启程回明丹,向金乌国王如实禀报,明丹国微王轻,难为公主佳配。”尼孜使者道。   “使者何必如此性急,且容孤王与众大臣再商议此事。”永平帝道。   “好,明日午时前,尼孜会在驿馆等候圣上旨意。”尼孜道。   ******************************************************************************   尼孜使者自回驿馆。   永平帝与众大臣多番商议,苦无良策。   “明丹自臣服以来,向来谦卑,不知为何此番这般强硬。”丞相周挺道。   永平帝点点头,道:“明丹暗探昨日已有回信,明丹觅得一批能人异士,日夜招丁演练,有大动军戈之象。”   “皇上,”怀化将军乔凌宇道,“末将愿出征明丹,为国立功。”   “乔将军,如今浣月尚有多少兵力?”永平帝道。   “除去各方驻守之军,大部分皆在迟越战中,如今可用兵力约七万。”兵部侍郎李蕴奏道。   “皇上,七万即可。”乔凌宇道。   “明丹有多少?”永平帝再问道。   “五十五万。”李蕴奏道。   “皇上,末将不惧为保浣月埋骨沙场。”乔凌宇跪道。   “乔将军赤胆忠心,孤王深感于怀。”永平帝点头道,“然而,明丹胜败并非乔将军一人之事。若此次战败,明丹大军压来,何以救之?”   “皇上……”乔凌宇还待再言。   永平帝却摇了摇手,道:“罢了……”   又叫道:“常福!”   “是,皇上。”常福上前应道。   “拟旨,三公主殷宁葭和亲明丹金乌国王。”   “皇上……”常福愣望着他。   “皇上!”乔凌宇急道。   “拟旨……”永平帝叹道。   “是……”常福应道。      ☆、退三妖弃却杀机   敬邺宫。   “看来,这紫玉手镯,果然有些名堂。”邺妃向宁阳道,“这一次,总算赌对了。”   “娘,你可真聪明,”宁阳喜得眉开眼笑地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呀?”   “少说话,多用点脑子。”邺妃斜了她一眼道,“要是我死了,看你怎么办!”   “不会啦,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宁阳拿了一个最大的赤红苹果塞到邺妃手里向她笑道。   “是啊,娘得活得长一些,得好好看着你……”邺妃道。   **************************************************************************   小弥早已睡着了。   榆儿想去看看宁葭。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芳绮会……   她轻轻下得床来,拉开门,跃至客栈墙上。   忽觉空气异动,忙侧脸避开。   两枚飞刀擦着自己鼻尖飞了过去。   三个人影将自己围住。   一个侏儒三尺,一个蛇腰轻摆,一个壮硕如熊。   “你们是什么人?”榆儿看了三人,并不识得。   “丫头,交出凝霜丸,便留你一命。”蛇腰纤指点了点妖声道。   “原是为它?”榆儿笑道,“凝霜丸就在我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吧。”   口中说着,已取了冰轮在手。   侏儒执一对短剑先欺身上前。   榆儿将冰轮为盾,又兼身形轻灵,短剑并占不了什么便宜。   壮熊一把板斧亦砍了过来。   榆儿执一把冰剑在手,嗑开板斧。   侏儒与壮熊十几个回合下来,丝毫近不了她身。   “就凭你们这几下子,也妄想抢凝霜丸?”榆儿笑道。   “丫头,别猖狂!”蛇腰手执一把长剑亦上来助阵。   “榆儿姐姐,小弥来帮你!”小弥一对鹿角在手,架住了蛇腰长剑。   “小弥,小心些。”榆儿向小弥点头笑道。   那蛇腰一把长剑舞出,既快又狠。   小弥方接得几剑,已有些招架不住。   “受死吧!”蛇腰道得一声,出剑更快。   “小弥!”榆儿忙分/身来救,替小弥挡去一击。   侏儒与壮熊亦跟了过来,便成了三人围攻榆儿、小弥之势。   三人之中,看来是蛇腰更胜一些,榆儿便多分些精力应付她。   小弥一双鹿角倒正好应对侏儒的一对短剑。   五人斗得一时,榆儿与小弥渐渐占了上风。   蛇腰忽然撤了剑,退至圈外,取出一朵全黑的曼陀罗花。   花枝轻摇,黑色雾气漫出,袭向榆儿、小弥二人。   “屏住呼吸!”榆儿忙大喊道。   拉着小弥跃出五尺远。   侏儒与壮熊哪里肯退,立刻提着短剑、板斧追了上来。   却被一根猿杖挡下。   “幽绝哥哥!”小弥欢喜地道。   榆儿忙捂住她嘴,向她摇了摇头。   白光在空中形成一个漩涡,卷向蛇腰。   狂风乍起,吹散了那股黑雾。   “小子,不错嘛。”蛇腰妖魅地笑道,提剑刺向幽绝。   侏儒与壮熊欲越过幽绝去攻榆儿、却被幽绝拦下。   三人围着幽绝,寻找机会。   “幽绝哥哥,我来帮你!”小弥跃至幽绝身侧,鹿角接住侏儒一对短剑。   榆儿却立于圈外三尺远处冷眼望着这场混战。   幽绝一根猿杖抵挡蛇腰、壮熊攻击。   白光偶出。   猿杖上一双赤红的眼中倒不时有红光射出,皆被几人躲了开去。   奇怪!   榆儿暗自忖道。   这幽绝可不是一般人物,怎地这么三个小角色竟缠斗这么久。   且全不见他出红光,白光亦不过偶然可见。   难道他?!   思及此,榆儿心中大喜!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榆儿立刻收了冰剑,捏了两枚冰刺在手,便要向幽绝刺出。   忽见蛇腰脱出圈子一把长剑迅速刺向自己。   榆儿忙将冰轮来挡。   蛇腰在距离自己半尺之处顿了下来,一把长剑插在幽绝胸前。   蛇腰立刻便要拔剑再刺,幽绝左手却紧紧握住剑身,猿杖中红光射出。   蛇腰伴随着一声惨叫远远跌了出去。   “幽绝哥哥!”小弥见幽绝受了伤,忙过来看时,幽绝已将剑拔了出来,向壮熊掷了过去。   其速极快,正中壮熊心窝。   侏儒见二人皆死,立刻转身奔出。   鲜血自幽绝胸前喷涌而出。   “幽绝哥哥!”小弥抑制不住,已哭了出来。   榆儿手中握着冰刺,愣愣地望着他。   只要一下,就可以杀了他!   “幽绝哥哥,你别急,我马上帮你止血。”小弥一边哭一边道。   榆儿抬起了握着冰刺的手。   他死了,他那个混蛋师父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榆儿姐姐,快给我药!”小弥哭着向她叫道。   榆儿望了望满脸泪痕的她,又望了望手捂着胸口半跪在地的幽绝。   虽然看不见他的正面,但看小弥的样子,只怕是流了不少的血。   想想方才的情形,他这一挡,实是奇怪……   榆儿紧紧握了握冰刺,咬了咬牙,终于收了冰刺,取出一瓶芳秀散递给小弥。   小弥接过药,伸手去扶幽绝道:“幽绝哥哥,你先靠着树坐一下,我帮你上了药再扶你去休息。”   手方碰到幽绝手臂,幽绝却避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脚步往外走去。   小弥跑了两步,抓住他胳膊道:“你受了伤,先治伤要紧。”   幽绝抽出胳膊,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榆儿在后冷笑道。   上前抓住幽绝肩膀,抢到他身前。   “小弥很担心你的伤,你至少该说句谢谢吧?”榆儿望着他道。   “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幽绝望着她冷冷道。   小弥立在幽绝身后,紧张地望着两人。   榆儿默然望了他一回,缓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幽绝道。   “她根本伤不了我。”榆儿道。   幽绝闻言,想起方才情形,愣在当地。   是啊,为什么?   自己如今这般状况,根本来不及截住那把如此快的剑。   而她四百余年修为,怎会躲不过?   ……   “这次不算。”榆儿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不再等他回答,只淡然道。   幽绝冷望着她。   “就算你不来,我照样收拾他们,你别以为只有你最厉害。”榆儿道。   幽绝仍望着她,渐渐软了下去。   “幽绝哥哥!”小弥忙抱住他。   “先把他抬到房间里去。”榆儿道。   “好。”小弥道。   两人架着幽绝,只好从楼梯一步步爬上去。   黑暗中,客房中惊醒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悄悄摸回床上睡了,并无一人出来。   **************************************************************************   “胭脂已喂你喝了些解药,但解药不多,此毒蔓延极快,又伤及五脏六腑,你须自运功逼毒。”   幽绝睁开眼时,玉溯便是这么说的。   “找到解药了?”幽绝道。   “没有。”玉溯道,“不过那人手上涂了些解药,胭脂以水化了,不然你早没命了。”   “胭脂怎会在那里?”幽绝道。   “栗原,是他的名字吧?”玉溯道,“他常去聚贤楼窥视,已有人跟着他了。那日在你屋中埋放炸药,早已有人报我,不过,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厉害的毒。”   “他死了吗?”幽绝道。   “中了你两次红光,还能活吗?”玉溯道,“你便在此运功逼毒,胭脂会照顾你的。”   “好。”幽绝道。   “此次只怕会耗费你所有功力,且五脏六腑皆有受损,暂时不要离开这里。”玉溯道。   **************************************************************************   当体内之毒终于清尽时,果然朱厌之力已皆耗去。   “她如何?”幽绝向胭脂问道。   “凝霜丸被妖类窥视,不过她法力亦不弱。”胭脂道。   幽绝拉开门走了出去。   “幽绝大人,玉溯大人让你暂时不要离开这里。”胭脂忙叫住他道。   幽绝却已走了。   **************************************************************************   幽绝再次睁开眼时,晨光洒了一屋。   “醒了?”榆儿望着他笑道。   幽绝欲起身坐起,扯动了胸前伤口。   他咬了咬牙,强撑着坐起。   榆儿自他身后扶了他一下。   “为什么不杀我?”幽绝冷眼望着她道。   “是啊,一开口就讨人厌,真该一冰针刺死你!”榆儿道。   “榆儿姐姐,不要!”趴在桌上睡着的小弥忽然跳了起来道。   “不要什么?”榆儿望着她笑道。   小弥看清了眼前,只道是自己做了梦,脸上飞起红晕道:“没、没什么……”   **************************************************************************   “榆儿!”忽一人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望着榆儿。   “迟校尉?”榆儿奇道,“这是怎么了?”   “帮我把宁葭带出来,我要立刻带她走!”迟凛上前紧紧抓住榆儿肩膀大声道。   “迟校尉,冷静点,芳绮的死可能只是个意外,三公主她会没事的。”榆儿只道他是为那件事,忙安慰他道。   “不是,不是芳绮。”迟凛道。   “那是什么?”榆儿奇道。   “皇上今日一早便下了圣旨,让宁葭去明丹和亲!”迟凛道。   “什么?!”榆儿、小弥皆大吃一惊道,“怎么会这样?”   “三日后便举行出嫁仪式,宁葭就要随明丹使者去明丹了!”迟凛急道。   “等等、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和亲?”榆儿觉得有些理不清。   “是啊,迟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小弥在旁亦道。   迟凛便将明丹求娶二公主不成,转而求三公主之事说了一回。   “你是说,明丹最先求的是二公主?”榆儿道。   “是。”迟凛道。   “那为什么会变成三公主?”榆儿道。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开始时,明丹使者金银宝物一概拒绝,只要二公主和亲,后来忽然改了口,要宁葭去和亲。”迟凛道。   “明丹使者自己改了口?”榆儿奇道。   “是。”迟凛道。   “两个都是公主,二公主许了人家,换成三公主也不奇怪呀。”小弥道。   幽绝坐在榻边,并不言语。   “二公主、三公主、芳绮……”榆儿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   “明丹金乌国王三年前募得一位国师,擅练妖法。”幽绝忽然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分、身”也被和谐??   ☆、诛明使迢迢西征   “幽绝?”迟凛才看到幽绝在此,又四处看了一回,却不见栗原,又道:“栗原怎么不在?还没回来?”   “他自有好去处,迟大哥你就不用管了。”小弥道,又向幽绝问道:“幽绝哥哥,那个国师会的是什么妖法?”   “是一种咒术。”幽绝道。   “咒术?”榆儿、小弥、迟凛皆不解。   “此咒术需施在欲控制的人所关切之人身上,其愈关于心,则其术制御之力欲强。”幽绝道,“若一人身死,则两人皆无命。”   “这是什么邪术?”榆儿皱眉道。   “难道他们和亲是为了?!”迟凛则面色大变道。   “等等、皇上最关切的人、是皇后吧?”榆儿道。   “对呀、对呀。”小弥直点头道。   “两人须是血亲。”幽绝道。   “那不应该是太子吗?”榆儿道。   迟凛却直盯着幽绝,不发一言。   “只有女人阴质之体,方可受此咒术。”幽绝道。   “所以他们要公主去和亲,实际是想谋害皇上?”榆儿道。   “皇上死了,自有太子继位,浣月国不会拱手让人。”幽绝道。   “那他们是为什么?”榆儿奇道。   “是啊,这可真奇怪。”小弥亦道。   “将皇帝的命捏在他们手中,其效如何?”幽绝道。   “够阴险的!”榆儿叹道。   “文武将士自然不会置皇上的性命于不顾,岂不是任人予取予求?”迟凛亦是大惊失色。   “不过……”榆儿又道,说得这两字,却又思索不语。   “不过什么?”小弥道。   “难道、是紫玉手镯?”榆儿望着幽绝道。   “紫玉乃明丹国特有之物,至尊至贵。”幽绝道。   “这紫玉手镯便是试探皇上心意之物?”榆儿道。   幽绝便不言语。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   “榆儿姐姐,什么意思?”小弥奇道。   迟凛亦望着榆儿。   “当今皇上膝下共有几位公主?”榆儿向小弥问道。   “不知道。”小弥摇头道。   “迟校尉,你知道吧?”榆儿向迟凛道。   “五位。”迟凛道。   “是了,明丹必得从这五位公主之中选得一位,所以才在今年进贡之时,给每位皇子、公主皆准备了贡礼,而紫玉手镯,必是为此而设的了。”榆儿望向幽绝道。   幽绝只望了望榆儿,默然点了点头。   “当日,皇上把紫玉手镯赐予了三公主,被二公主抢了去。御花园中,尼孜使者见二公主手戴紫玉镯,便认定二公主为咒术人选,所以此次和亲,独求二公主入明丹。后来知道这紫玉手镯原是赐予三公主的,所以便改求三公主和亲。”榆儿道。   又叹道:“邺妃,竟能想到紫玉一层……”   “这又是什么意思?”小弥又不明白了。   “你是说,是邺妃娘娘……”迟凛道。   “二公主可没有这样的脑子。”榆儿道,“既淡去二公主刁蛮无礼之实,又将此事昭告天下,明丹使者不可能知道,只可怜芳绮……”   “芳绮死得好惨……”小弥说着,哭了起来。   她只不过与榆儿一起埋了芳绮而已,何曾见过她。   只是想到她当日惨状,便哭了。   “迟校尉,”榆儿转向迟凛道,“这次,我恐怕不能帮你。”   “榆儿……”迟凛缓声道,“我……”   “你该知道,这件事后果有多严重。”榆儿道。   “我知道,可是,”迟凛道,“明丹志在浣月,就算送她去和亲,最后不过是授人以柄!”   他转身往门外走去,道:“我现在就去见皇上,告诉他真相!”   “对、对、对!”小弥直点头道,“告诉皇上那个明丹的坏主意,他就不会送三公主去和亲了。”   “他凭什么相信你?”榆儿道。   经过萧家一事,他们已知幽绝所知所晓多非空穴来风。   此次种种亦与他所言可相吻合。   他们自然信了。   可是,永平帝如何相信?   “我自有办法让他相信。”迟凛道。   “难道现在就要与明丹撕毁盟约,兵戈相向?”榆儿皱眉道。   “反正是要打仗,为什么不现在就开战?”迟凛道。   “国家可以没有公主,也可以没有皇帝,但是,不可以没有百姓。”榆儿道,“就算三公主去和亲,皇上会因此而死,他也绝不会放弃浣月国的。”   “难道他愿意自己去死?”迟凛惊道。   “死一个皇帝,保浣月国百姓免遭涂炭,当今皇上是否做得到呢?”榆儿直望着他道。   “皇上他……”迟凛顿道。   “你是说,就算皇上知道真相,也要送三公主去和亲?”小弥惊道。   “浣月大部分兵力皆在迟越战事之中,只要在明丹压境之前收回迟越兵力,当可保浣月国平安。”幽绝忽然在旁道,“他需要时间。”   迟凛当然知道两人所说句句皆是紧要之处。   “宁葭她……我不能让她去!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迟凛痛声道。   此时此刻,他恨自己只是一介凡胎。   “榆儿姐姐,你不是要帮三公主的吗?”小弥扯了扯榆儿衣袖道。   “除非能拿下明丹,否则,便是要浣月国万千子民与你二人陪葬。”榆儿望着迟凛缓缓道。   如今之事,已经不再是如此简单了。   **************************************************************************   迟凛走后,榆儿闷坐在桌旁,幽绝躺在榻上,小弥则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弥,呆不住就出去玩会儿吧。”榆儿道。   “我、我哪有呆不住?”小弥道。   又凑近榆儿道:“榆儿姐姐,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榆儿道。   榆儿在屋中坐了一整天,幽绝在屋中躺了一整天。   小弥实在瞌睡,打了几次盹。   **************************************************************************   日已偏西。   迟凛独坐在屋中。   夜幕落下。   他并没有出来。   三更响过,万籁俱寂。   他仍未开过门。   次日清晨,他却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丹使者在驿馆被刺身亡!   **************************************************************************   “是你做的?”客栈屋中,榆儿向幽绝问道。   夜间自己不知不觉睡去,醒来不见了幽绝人影。   他回转时,天尚未明。   “是。”幽绝淡然答道。   “幽绝哥哥,你、你杀了那个使者?!”小弥惊得睁大了眼睛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榆儿皱眉道。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幽绝道。   “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榆儿瞪着他道。   “知道。”幽绝只道。   又望着榆儿道:“你跟我一起去。”   “去哪里?”榆儿道。   “明丹。”幽绝道。   “你要去打明丹?”榆儿道。   果然……   他真是太自信了……   “小弥也要去!”小弥在旁欢跳道。   明丹使者已死,如今箭在弩上,势在必行,还能怎么办?   “去是可以,不过,之前你答应过会听我的话,可算数吗?”榆儿望着幽绝道。   幽绝望着她,没有回答。   “不听我的话,我们的约定就不算数!”榆儿看他不语,便补上一句道。   “什么?”幽绝道。   “不许滥杀无辜,明白吗?”榆儿道,“不到必要时,不可以随便杀人!”   “好。”幽绝淡然道。   榆儿倒有些愣住了。   “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榆儿奇道。   “不到必要时,我不必杀人。”幽绝只淡然道。   原来、是这样吗……   **************************************************************************   次日,乔凌宇点起七万军队,出征明丹。   “无论如何,要等到蒙大将军迟越告捷!”永平帝向乔凌宇道。   “是,末将明白!”乔凌宇跪接了虎符道。   迟凛请了旨,为御剑先锋。   即日发兵,也不及去辞宁葭,便随大军进发明丹。   **************************************************************************   “榆儿姐姐,我们怎么办?”小弥向榆儿问道。   榆儿望了望尚躺在床上的幽绝,叹道:“就这幅样子,你确定没问题吗?”   “交战之时,我自会好了。”幽绝道。   榆儿便不与他计较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住哪儿?”   幽绝闻言,皱眉道:“做什么?”   “送你回去啊,难道你要赖在这里不成?”榆儿道,“我和小弥可两天没好好睡了。”   “我没关系的了,榆儿姐姐……”小弥忙摇手道。   “另外开间房。”幽绝只道。   “对哦,这个主意好。”小弥拍手笑道。   “银子?”榆儿向幽绝伸出一手道。   幽绝果然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抛给了榆儿。   “你有银子干嘛现在才拿出来?”榆儿瞪大眼睛道。   “凝霜丸给我。”幽绝道。   “十两,还你。”榆儿将十两银子抛还给幽绝。   幽绝伸手接了,扯动伤口,强忍住疼痛。   “那你就跟我呆在一起。”幽绝沉声道。   “原是为这个?”榆儿笑道。   走上前去,将银子自幽绝手中取回,道:“自以为是。”   瞪了他一眼,又道:“那总得给你拿件替换衣服吧,你看你这衣服又破又脏,还全是血,总不能老穿这件吧?”   “不必了。”幽绝道。   “别客气,你救我这一次虽然不能算数,但是我也不是那种冷面冷心的人,跟某人不一样。”榆儿笑道,“说吧,在哪儿,我去给你拿。”   “是啊,幽绝哥哥,你就告诉我们吧。”小弥想到幽绝住的地方,忽然有些激动,半红着脸道。   幽绝便闭口不语。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弥忙去开门。   一个伙计立于门外,手中捧着个包袱,道:“有人送了这个包袱过来,说是给这里的一位公子的。”   “是谁送来的?”榆儿忙走至门前问道。   “这、不识得。”伙计道。   “人呢?”榆儿忙又道。   “刚走。”伙计道。   榆儿急忙跑到窗户旁左右张望,却并没看见可疑的人。   “小弥,把包袱收下吧。”榆儿向仍立在门口望着她的小弥道。   “好。”小弥应道,收了包袱。   “小二,麻烦你送点热水来,这位公子要洗澡。”榆儿一边走向门边,一边道。   “好,稍后送来。”小二应道。   “另外再给我们一间房。”榆儿道。   “是。”小二应了声,自去准备。   幽绝自始至终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榆儿接过小弥手中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一些平常物事。   不过,还有一摞银票!   足有十几张,少说也有三四千两!   难怪那日在聚贤楼,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幽绝究竟是什么来头?   过了一会儿,伙计果然送了大桶和热水来。   “你要穿哪件?”榆儿指着桌上的衣服向幽绝问道。   “随便。”幽绝道。   “那就这件吧,银灰色的。”榆儿道,“倒像上次清漪姐姐给你做的那件,可惜了……”   说至此处,想起那日幽绝与神龟之战,打住了话头,拿着银灰色的长衫发呆。   幽绝起身来,自己拿了一件玄色绣着松枝的搁在一旁,将榆儿手中衣衫拿过,将包袱收了口。   “怎么不见有白色的?”榆儿道,“上次你穿那件白色的挺好看的。”   幽绝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也未曾答言,只微微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6章 弦月西楼   ☆、流云高崖弦声渡   “是啊,白色很衬你呢,幽绝哥哥。”小弥亦忙点头道。   “你们出去吧。”幽绝道。   “我得留在这儿帮你上药呢。”榆儿望着他背影笑道。   “不用。”幽绝又皱了皱眉道。   “榆儿姐姐……”小弥扯了扯榆儿衣袖小声道。   “哦,那让小弥留在这儿帮你上药吧。”榆儿望着小弥笑道。   “我、我……”小弥低了头,脸已红透了。   “都出去!”幽绝沉声道。   小弥已跑了出去。   “这么凶!”榆儿撇了撇嘴道。   取出一粒万花养神丹向幽绝道:“吃了它吧。”   幽绝背对着她,并未回头。   榆儿上前拉起他一手来,将万花养神丹放在他的手心。   这手,和他的脸一般冷。   “这是□□,怕就别吃。”榆儿笑道,“还有,伤口别碰水。”   说罢自出门去,将门掩了。   *****************************************************************************   天外泉。   “玉溯大人。”胭脂向玉溯见礼道。   “如何?”玉溯道。   胭脂便将这两日的情形说了一回。   “明丹?也好,反正迟早要去的。”玉溯道。   “幽绝大人内力尚未恢复,又受了新伤,是否再缓些时候去好一些?”胭脂道。   “竟会这样受伤,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吧。”玉溯微微笑道。   又向胭脂问道:“你方才说,那个姑娘要杀他吗?”   “是,但是不知为何,并没动手。”胭脂道。   “是时候帮帮他们了。”玉溯缓声道。   走至案前,取出一张笺纸,修下一封书信。   “将这封信送至七情谷。”玉溯将信递与胭脂道。   “七情谷?”胭脂闻言,有些吃惊。   “是该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玉溯道,“找个稳妥的人,速速送去。”   “是!”胭脂接过信,领命而去。   *****************************************************************************   蒹葭宫。   “芳绮,给我拿把剪子。”   宁葭叫得一声,彩衣忙进来将剪子递给她。   宁葭抬眼看见她的脸,楞楞望了一回,哭了起来。   “三公主,哪里不舒服吗?”彩衣忙道。   “没有,你出去吧。”宁葭哭着道。   彩衣出得门来,芳容正坐在院中发呆。   “芳容,三公主在哭呢,你快去劝劝吧。”彩衣道。   芳容进屋来,宁葭正趴在绣架上哭着。   “三公主,怎么哭了?”芳容问道。   宁葭抬起头来,见是芳容,哽咽道:“芳绮、芳绮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她会好的,三公主别伤心了。”芳容轻声安慰道。   这么说着,自己却也滚下泪来。   一个坐于绣架边,一个立于雕花窗前,相对流泪。   彩衣探头望了望,也不敢进来,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人踏门进来,见了屋内情景,也未出声,只在门边站着。   芳容眼角瞥见来人,忙迎上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   宁葭闻得此声,抬眼看时,正是熙肃立于梨花门边。   “大哥。”宁葭忙擦了泪立起身来,与熙肃见礼。   “免了吧。”熙肃扶住她道,“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没、没什么。”宁葭顿道。   “三妹,”熙肃拿起宁葭手中绢巾,替她擦了擦脸上眼泪,缓声道:“放心吧,我已嘱咐了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什么?”宁葭陡闻此言,不明其意。   “你不必如此伤心,有乔将军指挥大军,虽然兵力有些悬殊,也必能化险为夷的。”熙肃道。   “大哥,你、在说什么?”宁葭越听越糊涂了。   “三妹,你方才为何哭?”熙肃转而问道。   “大哥,哪里要打仗了吗?”宁葭紧张地道,“他去了?”   熙肃望着她,点了点头。   “也好,”宁葭轻声哽咽道,“反正我、我也要离开浣月了。”   “傻姑娘……”熙肃摸了摸她的头顶细柔的乌发道,“你不用离开,哪儿也不用去。”   “大哥也知道的,对不对,父皇让我明日就、就……”宁葭说着,已泪如雨下。   “父皇清晨已令乔将军出兵明丹,国家大事,怎能让你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呢?”熙肃道。   “乔将军?那你方才说……”宁葭忽然忆起前言。   “是,他也去了。”熙肃点头道。   “他、还会回来吗?”   宁葭这句话,卡在喉咙中,未能吐出……   *****************************************************************************   乔凌宇带着军队,昼行夜息,向明丹进发。   “宣节校尉徐枫!”乔凌宇道。   “末将在。”徐枫上前听令。   “立刻快马赶往重雀城,将十三岁以上男子全部编入军籍,半月训练到参战。”乔凌宇平静地道。   迟凛在旁闻得此言,心中大惊。   “是!”徐枫领命,带了两个随身侍卫,立刻催马赶往重雀城。   此次行军,双方兵力悬殊,须在明丹使者死亡的消息送达金乌国王、明丹大军汇至边城之前,先夺取部分城池。   是以,夜间只歇得两个时辰,便立刻启程。   其实,若论此时情形,能固守重雀城方为上上之策。   但乔凌宇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   入夜,灯火皆熄。   一抹浅蓝身影晃入乾凌府狱中。   一个黑影跟在她身后。   次日,死囚胡四喜暴毙,埋尸荒野。   “榆儿姐姐,我们来这里挖什么?”小弥望了望手中的锄头诧异道。   “挖人啊。”榆儿道,“小心点,别给挖坏了。”   “什么?”小弥惊道,“这人埋在这儿,那肯定是死了,你是要挖、死尸……”   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到头顶,小弥当下便扔了锄头。   幽绝立于树下,冷眼望着二人。   “放心吧,挖出来肯定是活的。”榆儿向她眨了眨眼,将锄头拾起递给她道。   小弥闭着眼接过锄头,勉强挖了两下。   “你闭着眼,万一挖着他脑袋,那才真成死尸了呢。”榆儿手撑着铁铲柄头笑盈盈地道。   “啊!”小弥忙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挖起来。   榆儿亦笑着挥动铁铲。   胡四喜的全身露了出来。   “榆儿姐姐,他是、死的吧……”小弥瑟瑟道。   榆儿取出一粒白色药丸,与胡四喜喂下,稍时果然醒转。   “在这里等着,晚间你娘自会来寻你,带着她离开净月城,走得越远越好。”榆儿拍拍他肩道。   胡四喜满脸泪水,跪拜在地。   “清漪姐姐还有这样的药?”回城路上,小弥惊异不已地道。   “清漪姐姐的好东西多着呢。”榆儿笑道,“不过,还是青思最好……”   说到青思,忽然想起一事来。   栗原究竟去了哪里?   虽说他不告而别亦是常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你伤得这么重,干嘛还非要跟着我们?”榆儿向身后一言不发的幽绝道。   幽绝望着她,并未回答。   “就你这伤势,难道还说要保护我们?”榆儿摇头叹道,“你偶尔可以看一下现状吗?我可是修炼得道的狐狸精,而你现在、只怕是自身也难保了。”   “偶尔运动一下,对复原也有好处的吧……”小弥在旁弱声道。   “明日启程。”幽绝向榆儿道。   “后日。”榆儿转身向前走,只丢下一句话。   也不能去太晚了,万一迟凛……   *****************************************************************************   两日后,一辆浅灰薄帘的马车,亦出现在西行之路上。   “看你这么气色还不错嘛。”榆儿坐于车外赶着马车,回头向幽绝道。   “是啊,比前两天好多了。”小弥亦道。   幽绝闭着眼坐于车内,一言未出。   “不过,你究竟在何处受的伤?为何服了三日的万花养神丹,伤还这般重?”榆儿奇道,望着幽绝,一脸探究。   这万花养神丹可非寻常药物。   桀风哥哥每次捕猎异兽受那样重的伤,三日也能好去一大半了。   可是幽绝服了这几日,虽胸前长剑穿透的伤面上已收了口,但他的情况似乎并无太大好转。   胸前伤口终究是血肉之伤,他仿佛还有些内腑之伤,身上凌厉之气不似从前那般逼人。   且那日三妖夜袭,朱厌之力分明已几乎激发不出。   他现在又无麒麟之力可用,复原甚是缓慢。   幽绝仍闭着眼,仿若并未听见她的话。   *****************************************************************************   夜幕降下,三人便在林中歇下。   幽绝伤重,尚不宜过于辛劳。   榆儿与小弥拾了干柴来,升起火堆。   她二人常年生活在山野之中,并不畏惧这寒气。   不过幽绝到底是凡人肉身,又这般伤重,如今渐渐入秋,夜间寒气怕是抵挡不住。   幽绝躺在火堆近旁,榆儿与小弥相挨睡下。   *****************************************************************************   晨光初现,鸟啼欢悦。   丝丝缕缕的弦琴之声隐隐穿风而来。   小弥先醒来,幽绝与榆儿皆在熟睡中。   那琴声飘飘渺渺,连绵不断,引人如醉。   小弥起身往琴声飘来之处寻去。   直削而下的山崖之上,一人独坐崖边。   面对着一山空林,一天浮云,抚出缠绵缱绻之声。   琴声忽然停歇,那人抱着手中之琴立起身来。   一袭火红华袍衬着他沉静的脸。   衣烈如焰,色静如水。   此人忽然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不要!”小弥大吃一惊,向前扑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7章 弦月西楼   ☆、圆月夜肃杀冷剑   火红的身影落在一只金黄色的麋鹿背上。   麋鹿在空中纵开四蹄,踏着崖边伸出的枝桠,向山崖上奔去。   麋鹿着地,化作杏黄身影,那人却又往山崖边跑去。   小弥忙上前抱住他,道:“别冲动!”   “唉,”那人叹道,“我已无生念,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那、那你为什么要死?”小弥情急之下道。   “我的事,不足为他人道。”那人只道,又欲挣脱小弥的手。   “那我就不能让你死!”小弥大声道。   那人再往前走,用手轻敲小弥手背,小弥便觉一阵疼痛,松开了手。   那人走至崖边,又纵身跳下。   小弥立刻扑了下去,又将他驼了上来。   “难道是天意如此?”那人苦笑道。   “对呀、对呀,反正我肯定不会让你死的。”小弥使劲点头道。   “那么,可否给我一个活着的理由?”那人道。   “这个、理由嘛,有很多啊!”小弥掰着手指开始数起来,“有很多好吃的,还可以到处去玩,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朋友……总之,很多啊!”   “哈哈哈哈……”那人忽然大声笑出,转身向山下走去。   “喂,你去哪儿?”小弥忙跟上他道。   那人步伐似乎并不快,可是小弥却觉他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一片翠绿浓荫之中。   *************************************************************************   小弥回到火堆边时,火堆已熄去了。   幽绝还在睡着。   他似乎极为疲倦。   明亮的晨光洒在他琉璃般的容颜上。   只是一侧的青色面具一如往常般幽冷。   “小弥,去哪儿了?”榆儿向她轻声笑道。   “刚才我听到有人弹琴弹得很好听,就去看了一下。”小弥道。   “弹琴?”榆儿奇道,“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榆儿姐姐睡着呢,所以没听见呀。”小弥道,“那个人竟然要跳崖呢,还好被我看到了。”   说着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救了他?”榆儿道。   “是啊,还救了两次呢。”小弥道。   “那他人呢?”榆儿向她身后张望道。   “他?走了。”小弥道。   “哦。”榆儿道,“马也应该吃饱了,待会儿幽绝醒了我们就出发吧。”   “好呀。”小弥应道。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幽绝才醒来。   见两人皆笑盈盈地望着他,立刻坐起身来,却扯动了胸前伤处,现出痛苦的表情。   “幽绝哥哥,小心些。”小弥忙走上去扶他。   幽绝却避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向马车走去。   小弥收回空空的双手背在身后,也向马车走去。   “还是一样冷面冷心。”榆儿摇头道。   又望望小弥,叹了一声,跟在二人身后跳上了马车。   *************************************************************************   榆儿仍在外赶着马车,小弥与幽绝坐于车内。   立秋方过,山意尚是青绿如流。   微风中亦尚残留着温热的暑气。   除了这温热的气息与鸟鸣之声外,似乎还有一些细微的动静。   “一会儿你就老实呆在车里,别出来添乱,知道吗?”榆儿回头向幽绝低声笑道。   幽绝原是闭着眼,闻得她这句话,抬了抬眼皮,仍闭上了眼睛。   “这样听话就乖了。”榆儿笑道。   幽绝一动不动。   “榆儿姐姐,怎么了?”小弥有些紧张地探出头来问道。   “没事儿,别怕。”榆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破风的声音。   两枚飞刀同时打向榆儿。   “还是老招数嘛。”榆儿侧身躲过轻哼道。   前几日逃走的侏儒仍是一双短剑挺身刺了过来。   榆儿将冰轮挡住他一双短剑,运起法力,将他推出三尺外。   林中又窜出两个身影。   这两人身形样貌相似,皆是八尺多高,身宽体阔,各操一根长棍。   两人长棍同时扫向榆儿。   棍至身遭时,突然棍身上长出无数尖刺,锋利无比。   榆儿化了一把冰剑在手,接住一根长棍。   冰轮挡去另一根长棍。   侏儒已又扑来,小弥一对鹿角迎上,截住了他。   因有了上次交手,小弥已熟悉了他的攻击,此次倒是轻松。   几个回合下来,侏儒已被逼得只能招架,无力还手了。   榆儿一把冰剑舞开,又兼身形轻灵多变,那两个高猛壮汉很快便败下阵去。   榆儿驱动冰力,将三人双脚冻住。   三人顿时动弹不得。   “小弥,你说,我们先杀哪一个好呢?”榆儿向小弥笑道。   “就这个讨厌的侏儒吧,每次都是他最坏!”小弥道。   “怎么样,你们三个有意见吗?”榆儿向三人问道。   “姑、姑娘,饶、饶命……”三人忙道。   “那可不行,饶了你们,总来打扰本姑娘的清净,我可不乐意。”榆儿道。   “我们再、再也不敢了……”三人又忙道。   “这让我可怎么信呢?”榆儿摸着下巴道。   “我们一定不会了!”三人只管这么说。   “除非你们都剁下一只手来,方能信得。”榆儿道。   “这……”三人顿时汗如雨下。   “怎么,不愿意?”榆儿道。   翻眼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笑道:“也好,我这里有三颗脑尸丹,你们各吃一颗,若再敢前来,我便催动此丹,叫你们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说着上前捏开三人嘴来,一人喂下一颗黑色药丸。   解了冰术,拍拍手道:“去吧。”   三人尚立于原地愣愣地望着她。   “怎么?现在就想试试?”榆儿展颜笑道。   三人忙撒腿往林中跑去,不一时便没了影子。   “这速度,啧啧。”榆儿点头赞道。   重又跳上了马车,向小弥叫道:“走了。”   小弥亦再入车内。   “幽绝公子,如何?”榆儿将脸凑向幽绝笑道。   幽绝仍闭着眼,一语未发。   “本姑娘救了你一次,算你欠我的。”榆儿不理会他的冷淡,朗声笑道。   催动马车,向前进发。   *************************************************************************   乔凌宇带领七万将士,仍是日夜兼程向重雀城进发。   迟凛在军中,只见七万人整肃一致,全不闻一声抱怨,心中暗暗叹服。   *************************************************************************   榆儿一行人赶着马车,日行夜息,风餐露宿,尽量每日多赶些路。   幽绝又服了几日万花养神丹,伤也渐渐好转。   朱厌之力亦在慢慢恢复,只不过,如今尚只能出得白光罢了。   凝霜丸在榆儿处的消息就仿似长了翅膀似的,总不断有各类妖物前来抢夺。   好在榆儿与小弥都还能应付,幽绝便只在一旁观战。   亦不再提起让榆儿服下凝霜丸之语。   偶尔想起那夜的情形,心中仍是诧异。   自己胸前这一剑,受得确是有些莫名……   那□□如此损伤内腑,难道也损伤了判断吗……   *************************************************************************   皎月升起,夜风微凉。   三人仍在林中升起火堆。   榆儿与小弥相依而卧,幽绝独自躺在另一侧。   一个高大的黑影自树梢轻轻落下,来至榆儿身侧。   榆儿仍在熟睡之中,丝毫未曾察觉。   那人将手高举,一把长剑寒光如水。   剑光迅速下坠,刺向榆儿。   清脆的磕碰声响起,幽绝一根猿杖,将长剑推了开去。   榆儿和小弥立刻被惊醒,急忙翻身起来,立于幽绝身后。   来人一袭全黑披风,黑巾蒙面,只一双眼炯炯有神。   并不见有其他人,亦不闻有其他人的气息。   那人见一击落空,长身跃起,穿过幽绝,长剑直指榆儿。   剑风凌厉,其速甚急。   榆儿忙化了冰剑在手,接住了他这一剑。   只觉一股厚重的力道陡地压来,冰剑立时便脱了手,榆儿向后退出七八步远,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   迄今为止来抢夺的妖物亦不过是些两三百年的小妖罢了。   此人法力竟如此深厚。   幽绝见榆儿情状,亦知此人了得,当下跃至榆儿身前,严阵以待。   若是平时,自然不惧他。   只是此时自己朱厌之力尚只得三成,恐怕有些凶险,心中暗自忖度。   那人却一刻不待,立时又是一剑直逼幽绝。   榆儿在幽绝身后运起雪山晶,那人全身便被一层蓝冰覆住。   然而就在蓝冰形成的一刹那,一阵箫音响起,碎裂的冰块已四处飞溅开来。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并没有执箫!   那个人竟连自身气息亦全然掩去了!   此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这一人已是棘手,那人只怕更在此人之上!   “喂!”榆儿走至幽绝身侧,向黑衣人道,“你这般修为,也要欺负我们这些小辈,抢这凝霜丸吗?”   “我自是不需要这种东西,只不过……”黑衣人说至此处,顿了下来。   “只不过什么?”榆儿道,偏有这种人,说话真是不痛快。   “我有一个孩儿受了伤,须以这凝霜丸恢复功力。”黑衣人道,“乖乖交出来吧。”   “给你凝霜丸并非不可,不过,你得先放我们走。”榆儿道。   “你还不配跟我谈条件。”黑衣人哼道。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吃了它。”榆儿将凝霜丸放在嘴边,瞪着黑衣人道。   “我自会剖开你的肚子取出来的。”黑衣人冷声道。   “啊!”小弥闻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住了自己的惊叫。   “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做绝?”榆儿道。   “我手下从无活人。”黑衣人只道。   幽绝上前一步,挡在榆儿身前,道:“你们先走。”   “你也看到了,我这冰也没啥用,遇到个厉害的就哭也没处哭去,你还是自己逃吧,以后再给我报仇,当然,如果你不报我也不指望你。”榆儿叹道。   回头拉过小弥来,向幽绝道:“只有一件事,帮我把小弥也带走。”   “榆儿姐姐……”小弥已哭了出来。   “说完了吗?”黑衣人冷声道。   榆儿将幽绝扯到身后,示意他带着小弥先走,又向那人道:“你何必性急,左右我是打不过你的了,不过,我这雪山晶可非凡物,不知你那位朋友的箫音有何妙处,怎能破得它?”   “此节你需去问他。”黑衣人只这一句。   榆儿还待引他说话,幽绝却已划出白光,向那人攻去。   “你们走。”幽绝沉声道。   黑衣人长剑挥出,白光消散。   “小弥,你走吧。”榆儿向小弥道。   “榆儿姐姐,我、我不走……”小弥声音发颤,腿也微微发抖地道。   榆儿狠狠推了她一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回身跃起,冰剑刺向黑衣人。   小弥也想上去帮忙,却觉浑身发软,使不出法力来。   黑衣人一把长剑划开,森冷的剑气便逼人而来。   榆儿与幽绝不过勉强闪避罢了。   榆儿抓住空闲,再次运起冰晶,那箫音便立时响起,将冰晶尽皆震碎。   黑衣人一剑逼开幽绝,将掌拍向榆儿。   榆儿躲避不及,被他一掌正中心窝,向后飞出。   “榆儿姐姐!”小弥大惊,忙跌跌撞撞向榆儿跑去。   幽绝白光劈向黑衣人,却被黑衣人化解开来。   黑衣人长剑立刻逼向幽绝,在幽绝肩上划出一长条血痕。   幽绝向后退出,黑衣人便掠向榆儿,长剑直指榆儿咽喉。   幽绝连忙去接他的剑,此时身速却已不及。   又见榆儿只呆立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这边,不由得大叫道:“快躲开!”   榆儿何尝不知危险,便要向后跃出,却觉一丝法力也使不出,定定地立在原地。   “你已中了我的封妖掌,再无半丝法力,受死吧!”黑衣人道,剑已到了榆儿近前。   “榆儿!”幽绝急道。   “榆儿姐姐!”小弥停在半路上,惊望着眼前的景象。   一团红影闪过,黑衣人的剑顿在空中。   截住这一把利剑的是一个紫檀琴盒。   来人一袭火红华袍,沉静的脸毫无一丝波澜。   “是他!”小弥立刻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崖上之人。   *************************************************************************   红衣人琴盒轻嗑,黑衣人倒退了半步。   “还不走吗?”红衣人淡淡道。   黑衣人再次举剑刺来,这次却是刺向红衣人。   红衣人琴盒轻横,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剑气,黑衣人手中长剑突然断裂。   剑尖掉落在地,磕到了地上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衣人向前踏出一步,却又顿住,终于转身跃出,几个起落,隐没在黑暗之中。   小弥忙向榆儿处跑去。   “榆儿姐姐,你怎么样?”小弥急道。   幽绝亦来至近前。   “不知道,好奇怪……”榆儿皱眉道。   “怎么奇怪了?”小弥不解地望着她道。   “我刚才好像、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榆儿抬起自己双手呆望着道。   再试着运起法力,果然半丝也无。   “怎么会?”小弥奇道。   红衣人默然拉过榆儿一手,在她脉上诊了一回,道:“你是否中了他一掌?”   “是。”榆儿道。   “此妖名为燕楚,这封妖掌以掌结界,能封住妖物之妖力,你自然使不出法力。”红衣人道。   “怎么会这样?”小弥惊道。   “可有化解之法吗?”榆儿道。   “没有。”红衣人道。   他这两字说得淡如轻风,榆儿听来却是如闻惊雷。   旁边幽绝亦怔在当地。   “怎么可能?”榆儿难以置信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无法化解的妖法?”   “妖法修行自有其道,而这封妖掌反其道而行之,所起所终均无所从,又何来化解之法?”红衣人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再也不能恢复法力了?”榆儿大惊道。   “有。”红衣人道。   “是什么?”榆儿忙紧紧抓住他胳膊问道。   “死一回,重新投胎,重头修炼。”红衣人道。   “什么?!”榆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浑身泄了劲,跌坐在地上。   幽绝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神深邃如海。   “榆儿姐姐……”小弥蹲在榆儿身边,眼泪流了下来,却不知该以何言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78章 弦月西楼   ☆、携金鹿出奔私逃      榆儿坐在地上发了一回楞,忽抬眼看见幽绝立在红衣人身旁皱眉直望着自己,心中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现在的关键恐怕不是怎么恢复法力,而是怎么保住小命!   以前仗着幽绝有求于自己,虽然知道他非常危险,还能转圜自如,如今这模样,他要是谋事不成,再想起从前的那些事儿,一时恼羞成怒……   榆儿心中绕起来千百个弯,马上利落地站起身来,向红衣人笑道:“天下怎会有不可解的妖法呢,你不过一己之身,世间之事岂能全知,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恢复法力的!”   红衣人向她微微笑了笑,没再答言。   “对了,你是谁?”榆儿忽然想起,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   “一个过客罢了。”红衣人道。   “榆儿姐姐,他就是那天在山崖上的那个人啊,我跟你说过的。”小弥连忙上前答道。   方才榆儿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小弥亦觉非常伤心。   如今见榆儿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又觉得她既然说可以找到办法恢复法力,应该是可以找到的,所以也开心起来。   “是他啊?”榆儿点点头,又向红衣人道:“多谢相救。”   “不必客气。”红衣人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弥向红衣人问道。   “无情。”红衣人道。   “这名字真奇怪。”小弥道。   “一个名字而已。”无情微笑道。   “你笑起来就很温柔,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小弥望着他道。   这张脸这么一笑,全不似先前那样死水般的沉静,倒似春风拂柳般,温暖、缱绻。   “温柔?我怎么没看出来?”榆儿望着无情的脸道。   这张脸白净清癯,在男子中亦算得俊俏,不过并没什么特别。   幽绝回身向原先躺卧之处走去,仍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天尚未明,且歇息一回吧。”无情向小弥、榆儿道。   “也好。”榆儿点头道。   拉了小弥,亦走回火堆边躺了下来。   无情则自选了一处亦横卧于芳草之上。   *************************************************************************   月落日升,天光破晓。   榆儿一行人仍如前几日般赶了马车上路。   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无情坐在小弥对面,对小弥微微一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小弥有点痴望着他道。   幽绝依然服了一粒万花养神丹。   他接过榆儿手中的万花养神丹时,眼睛盯着榆儿望了一回,榆儿心中有些发怵。   “无情,你要去哪里?”榆儿坐上驾车处,向车内问道。   “随意。”无情道。   “我们可不是去玩,你若不顺路,还是自己走吧。”榆儿道。   “我欲往西,可顺路吗?”无情道。   “我们也是往西行呢。”小弥只怕无情不同路,再遇到昨夜那个黑衣人可怎么办好,所以听得无情亦往西行,立刻开心地道,“你往西要去哪里?”   “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无情道。   “等幽绝哥哥复原了,你再走好不好?”小弥一脸恳切地望着他道。   “姑娘于我有恩,自当效力。”无情向小弥微笑道。   “太好了!”小弥欣喜地向他狠狠点了点头。   忽然又觉得不对,忙摇手道:“没有啦,那个不算什么的。”   无情只望着她微笑不语。   幽绝仍闭着眼,并不搭言。   *************************************************************************   马车走了一段,榆儿向车内道:“小弥,姐姐有点事,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好呀,我也正想去呢。”小弥应了声,跨出马车来。   榆儿跳下马车,将小弥接了下来,两人牵着手离了大路往林中走去。   幽绝与无情便在车内等候。   榆儿牵着小弥走至林木中,拉着小弥蹲下来,小声道:“小弥,我们得赶快逃走!”   “啊?”小弥不明此意,奇道:“为什么?”   “傻姑娘,难道留在这儿等死吗?”榆儿道。   “幽绝哥哥他不会的。”小弥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其他的先不要说,万一他那个师傅现在突然发病,或者病死了,你说他会怎么样?”榆儿掰着小弥的肩膀认真地道。   “这……”小弥也踌躇了。   “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榆儿扯了小弥,撒开腿跑了起来。   跑了一回,发现自己才跑出了一小段,心中暗暗叫苦。   没了法力的她,与一个普通的姑娘没任何区别!   不过,为什么还能维持人身?   这有点儿奇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小弥,化了原身驮着我,咱们能跑得快一些!”榆儿向小弥道。   “好。”小弥应道。   随即化作一只金色麋鹿。   榆儿骑到麋鹿背上,小弥撒开四蹄,往前飞奔,果然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我的法力……”榆儿心中哭道,“我苦修了四百多年啊!这个天杀的黑衣人到底是谁,等我恢复了法力,非把他挖出来冻上个一百年不可!”   她方想到这里,小弥突然停了下来。   幽绝已落在了小弥的前面,冷冷望着二人。   “幽绝,这么巧?”榆儿向他讪讪笑道,“你也有事儿吗?”   “幽绝哥哥……”小弥仍化了人形,低头红着脸小声叫道。   幽绝忽然走上前来,将榆儿横抱起来,往来路走去。   “喂,我自己会走!”榆儿欲挣扎下来,奈何她现在这点力气半点用也没有。   小弥跟在幽绝身后,三人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马车处。   幽绝将榆儿扔进马车,自己在外赶车。   榆儿被他掼进马车,摔得着实不轻,疼得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果然有暴虐倾向!   不是倾向,根本就是暴虐!   小弥伸手来扶她,榆儿却挡开了她的手,向车外幽绝道:“幽绝!你敢这么对我,等我恢复了法力,你可别来求我!”   方才陡然发现她竟然逃跑,幽绝确是怒气上冲。   即抓了她回来,稍稍安下心来,闻得她此语,便亦觉不妥。   幽绝跳上车来,将榆儿扶起,让她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我不要坐这里!”榆儿斜眼哼道,“我要坐那里!”   指了指小弥身侧道。   幽绝便扶她坐了过去。   “下次再敢这么无礼,我可饶不了你!”榆儿瞪着他道。   车内本就狭小,此时挤了四个人,幽绝的脸离她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   她虽然瞪着他,但她温热的气息却轻轻吹到了他的脸上。   鼻内绵绵不断,传来她身上的温香。   幽绝望着她,忽然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在神龟背上,她身体上的温暖与柔软。   榆儿见他脸上突然现出些柔和之色,只当他亦有悔意,方才满意地道:“看你还算乖巧,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现在拿什么跟他计较?还是赶紧顺坡下吧……   她的声音惊醒了幽绝,他暗吸了一口气,出了马车,驾车往前走去。   *************************************************************************   榆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痛了。   心中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逃掉。   不过,幽绝目前似乎并没有杀她的打算,不知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样,跟被封印了麒麟、又受朱厌侵蚀的他在一处,以她目前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安全的!   早知如此,以前就应该给他留点“美好”的回忆……   不过,还是算了吧,朱厌那样的乖戾凶兽附了体,恐怕是怎么都美好不了了……   一时又后悔那时没一冰针刺死他。   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还是赶快想办法逃走吧!   *************************************************************************   夜色再次悄悄染黑了天地。   几人在林中生起火来,围坐一圈。   “无情哥哥,你的盒子里装的是琴吗?”小弥向无情问道。   “是。”无情打开琴盒,取出一把汉木七弦琴,“此琴名为遗引。”   “上次你弹得好好听,今天可以弹给我们听吗?”小弥满脸期待地道。   无情的目光在幽绝、榆儿的脸上扫过。   幽绝一脸漠然,似乎丝毫没有兴趣。   榆儿此时心中琢磨的全是逃跑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   无情向小弥微微一笑。   这笑便似春风漾开了连绵的涟漪。   小弥忽觉这笑容极美,似乎比幽绝的那张绝美的脸还要美上几分。   无情将琴取出,置于膝上,信手弹来。   琴音绵绵不断、缠绵缱绻,就这么自他指尖汨汨流出。   铮铮淙淙的琴音流入夜色之中,将这夜色亦染上了几分温柔。   伴随着夜露的清凉,似乎又一丝一缕地沁入了肌肤之中,滴落在心底某一处。   小弥望着无情,他回以她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小弥的心脏,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幽绝。   榆儿的心思被这琴音扯了回来,只觉心中柔情绵绵,暖如初春。   抬起眼来,忽然迎上了一个陌生的目光。   幽绝正望着她,这目光似乎不似平常的他。   倒有些像雾海村中的他……   小弥望着幽绝,察觉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己一直渴望、却从未见过的神情。   而此时,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的却是……   *************************************************************************   “弹得还好吗?”无情的声音响起。   “好……”小弥呆望着幽绝迟迟言道。   “不错。”榆儿向无情笑道。   幽绝望着面前的时明时暗的火光,并无回话,又恢复了平常的冰冷模样。   “不早了,都早些歇下吧。”无情微笑道。   “好。”榆儿赞同道。   拉了小弥,挨着睡了。   幽绝则坐于火堆边闭眼休息。   无情自横卧一侧。   一夜无话。   *************************************************************************   此后几日都由幽绝驾车,他内伤复原的速度似乎也快了起来,已恢复了有七八成了。   而榆儿无论要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会跟在一旁。   夜间亦不躺下,皆是坐着闭眼休息。   “我出恭你也跟着吗?”榆儿不满地道。   幽绝便立于树丛的另一侧,隔着树丛看着她。   “你看着我我要怎么办呢?”榆儿苦着脸道。   幽绝便侧过身去,余光扫着她。   榆儿匆匆了事,也不理他,自己往回走。   幽绝立刻跟了上来。   “喂!”榆儿回身瞪着他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幽绝却不答言,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往前走去。   榆儿挣扎一回,哪里挣得开。   “你放手,不然等我恢复了法力,第一个先拿你开刀!”榆儿怒道。   幽绝便松开了手。   跑是跑不了了,榆儿只好再回到马车上。   无情在车内望着榆儿微微笑着。   “你笑什么?”榆儿坐在小弥身侧瞪着无情道。   “你们夫妻感情真不错。”无情笑道。   “什么?”榆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哪里不错了?   哪里看出来像夫妻了?   小弥在旁脸色却变了变。   “你的眼力也太差了吧?”榆儿向无情道,“跟他做夫妻,我宁愿现在就死一百遍!”   无情却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去看车外飞驰的绿荫。      ☆、暗夜巧诈谋出逃   第一次逃走未遂,此后恐怕是很难了。   幽绝他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他真的相信我还可以恢复法力?   若说他要想办法恢复我的法力,西行的路线却并未改变,仍是去往重雀城。   我到底还能不能恢复法力呢?   那日为了安抚幽绝确是那么说了,可是,究竟该往何处去寻恢复法力的法子,却毫无方向。   *****************************************************************************   幽绝想做的事,其实很简单。   等。   等一封回信。   他早已修了书信传回净月城,让玉溯寻找化解封妖掌的办法。   在这之前,他绝不会让她逃掉。   但是,那之后呢?   这封回信究竟会是怎样的答案?   他又该怎么做?   这其中无非是两个结果。   一个是有。   那么无论多难,他也要做到!   还有一个就是——没有……   ……   不!   一定有!   幽绝不允许自己去想那个结果。   *****************************************************************************   等待总是让人焦急的。   更何况是关乎于他切切关心的那个人的生与死。   这等待与那七天七夜的心情,相差无几……   *****************************************************************************   重雀城方向传来消息。   乔凌宇大军初至,首战告捷,一举攻下了白炙城。   明丹原只有西凉城之外的游牧草原。   二十五年前,浣月良将受旨身死,明丹乘机拿下西凉城,并乘胜连攻,一并夺得八座城池。   其名为:西凉、番升、足濂、除舆、奉池、白炙、齐悦、越策。   在重雀城受阻,多年征战不休。   终于在五年前,被蒙匡大败,折兵惨重,失去齐悦、越策两座城池,不得已只得向浣月求和,年年进贡。   如今这白炙为攻克明丹第一城。   不想乔凌宇竟如此神速,这么快便夺下了白炙城。   看来此人确是有些能耐。   *****************************************************************************   几人一路西行。   无情几乎每晚都会弹上一曲。   曲目不尽相同,有时欢欣、有时伤悲、时如春风撩人、时如秋思成灰……   繁复起伏之中,总有一种缠绵不尽之意。   每次琴音流淌时,榆儿总觉幽绝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同,常常望着自己发呆。   白日马车之中,榆儿忽然坐至无情身侧,悄声问道:“会弹催眠的吗?”   “不会。”无情侧头望着她微笑道。   榆儿失望地坐回小弥一侧,摸了摸袖中的睡神散,暗暗可惜。   清漪姐姐说过,这睡神散便是让人睡上七天七夜也没问题,再重一点,那个人就可以永远不用醒过来了。   这日无情方打开琴盒,幽绝却忽然道:“你难道不会弹别的吗?”   “每日曲目皆不同。”无情望着他笑道。   “不许再弹!”幽绝冷声道,“不然,杀了你!”   “幽绝哥哥,怎么了?”小弥望着幽绝,怯声道。   榆儿在一旁冷眼望着幽绝、无情二人。   “你到底是谁?”幽绝并未回答小弥,却盯着无情道。   “无情。”无情只道。   忽然一道白光切向无情手中遗引。   “啊!”小弥惊道。   琴盖立即合上,无情抱着琴盒闪避开来。   幽绝一双凌厉的冷眼直盯着他。   此人琴音一起,自己眼前总是看见一些让自己烦乱、沉迷的莫名其妙的影子、声音,这些影子和声音都只有一个人……   他的琴音太诡异,此人定不简单!   “若让我查出来,哼!”幽绝冷哼道。   “琴音不过是些曲调,情根却在听琴的人。”无情笑道,“遗引何错之有?”   幽绝的脸色变了变,收了猿杖,坐回火堆旁边。   小弥立于火堆对面,瑟瑟地望着幽绝。   榆儿则在小弥身侧,望了望抱着琴盒面带微笑的无情,又望了望火堆边面带愠怒的幽绝。   这个无情,绝不简单。   这一点,她倒赞同幽绝。   他究竟为何而来?   究竟有什么目的?   *****************************************************************************   夜深了,幽绝仍坐在火堆边。   榆儿偷偷睁眼看他,捏了捏手中的睡神散,悄悄爬起身来,蹑着脚走近他。   双脚踏在草叶、枯枝之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可恶!”榆儿暗骂道,没了法力,这身体真是又蠢又笨!   幽绝并没有任何动静。   榆儿继续悄悄向他靠近。   幽绝仍是一动不动。   但是,这笨重的身体……   于是榆儿干脆直接稳稳地踏在地上,走到幽绝身边,坐了下来。   将握着睡神散的左手靠近火堆。   幽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榆儿坐了一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什么事?”幽绝闭着眼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去出恭,你要跟着我吗?”榆儿道。   幽绝睁眼站了起来,望着她。   榆儿向他展颜一笑,转身往林中走去。   幽绝便跟在她身后。   走得几步,榆儿踉跄了一下,忙站稳了身子,叹道:“这里的路真不好走。”   幽绝未发一言,仍跟在她身后。   “好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榆儿在一处灌木前回头向他道。   幽绝便立于原地不动。   榆儿转至灌木后。   “哎哟!”榆儿忽然叫道,“痛死我了!”   幽绝忙转过灌木,见榆儿半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脚哼哼不止。   幽绝便立在一旁等她自己起来。   榆儿试着站了两次,方起得一点,便又蹲了下去,捂着右脚连连叫道:“疼死了,疼死了!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幽绝只好走上前去。   榆儿坐于地上,将右脚伸出。   幽绝抬起她的右脚,借着月光查看伤势。   榆儿握了握紧手中的睡神散,这个温度应该没问题。   于是她悄悄打开了睡神散的瓶盖,屏住了呼吸。   银色的月光下白色的轻烟几乎看不见。   榆儿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望着正低头察看她伤势的幽绝。   幽绝却忽然抓住了榆儿握着睡神散的左手,利落地抢下了她手中的小瓶,盖了起来。   “喂,还给我!”榆儿跳起来道。   “你的脚这么快就好了吗?”幽绝冷笑道。   “我、我疼过去了就好了。”榆儿道。   幽绝看了看手中的青色小瓷瓶,冷眼望着她道:“别想耍花样。”   “这、不过是女孩子的熏香,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快还给我!”榆儿撇嘴道。   幽绝忽然一手揽过她来,弹掉了瓶盖,将瓶口凑在她鼻下。   榆儿立刻屏住呼吸。   “怎么?不是熏香吗?”幽绝冷声道,一手将她推了开去。   榆儿撞到灌木丛上,连忙立稳脚跟,怒瞪着他。   幽绝拾起瓶盖,仍将睡神散盖好,收入袖中。   榆儿暗骂了他一千遍,甩手往歇息处走去。   幽绝便也跟在她身后。   *****************************************************************************   榆儿走到火堆处,仍在熟睡的小弥身侧躺下。   无情背对着她们,似乎睡得甚是香甜。   幽绝却没有立即出现。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出现在火堆边。   跳动的火焰映着他的脸,泛着掺杂着绝望的狂怒之色。   榆儿心中大惊,一动不动地躺着。   幽绝却向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地上的枯枝在他脚下折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走至榆儿近处,突然伸出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硬生生悬空拎了起来。   榆儿被他勒得气息难畅,两手抓住他的手死命往外掰,哪里掰得动半分。   脚下不断地踢他,却只是踢不到。   幽绝浑身迸发出浓烈的杀意,眼中怒焰胜火。   小弥睡梦中立刻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待睁眼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幽绝、哥哥,快、快放手!”小弥哭着喊道。   无情已翻身立起,双眼紧望着幽绝。   “幽绝,有话好说。”无情道。   “你、你杀我,也、也要给我个理、理由吧……”榆儿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不是你,”幽绝的声音中愤怒与沉痛夹杂,“神龟早就死在我杖下!”   闻得他翻起这个旧账,榆儿知道大事不妙!   “神龟还、还在,你、一定能、拿到的……”榆儿断断续续地道,双手徒劳地抓住他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脚下已放弃挣扎。   先想办法稳住他再说!   “朱厌之力正被神龟所克,我永远也不可能拿到神龟之心了!”幽绝痛声道,“这都是你!”   他心中剧痛,手下更是加大了力度。   “完了,真要死在他手里了……”榆儿已说不出一句话,觉得自己已到了极限。   “幽绝哥哥,榆儿姐姐她、她不是故意的……”小弥瑟瑟说道,泪如泉涌。   她却不敢靠近他。   亦未曾想起要将鹿角刺向他。   两道劲风急速而来,直指幽绝扼住榆儿的右手。   其力深厚,幽绝忙撤了手。   榆儿跌倒在地上,已晕厥过去。   无情手捧琴盒向幽绝道:“世上之事皆可谋,莫徒造杀孽。”   幽绝却一言不发,取出猿杖便向无情扫出一道蓬勃的红光。   无情连忙闪身避开。   “你若多事,就先杀你!”幽绝恨声道。   “榆儿姐姐,快醒醒。”小弥一边哭一边推榆儿。   榆儿终于睁开眼来,摸了摸疼痛不已的脖子,看见幽绝又向自己走来。      ☆、分手歧路生死一线   难道真要死在他手里吗?   榆儿苦笑。   忽瞥见无情已摆了琴,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来。   “幽绝,”榆儿抓住小弥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向幽绝道,“你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幽绝却一言不发,又举起了猿杖。   方才已接到玉溯回信,信中道:“封妖掌无解。”   多日的等待与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唯一一次的机会,就葬送在她手里!   他要她偿命!   “你别冲动!”榆儿忙又道,“你若今日错杀了我,他日找到了封妖掌的解法,岂不更要后悔绝望?”   幽绝的脚步停了下来。   汨汨的琴音已隔着烈烈的火堆传了过来。   其声如柳絮轻柔、如檀音宁静。   榆儿见自己的话似乎奏了效,应是自己所料不差。   “与其杀了我一时痛快,日后后悔,不如再想想办法。”榆儿接着道,“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妖法亦是如此,又怎么会有无解的妖法呢?”   她所言自然是有理。   然而,尊主手下拥有一个严密、遍布各处的情报组织。   这个组织以玉溯为首,勿横、奚忍为辅。   几乎每一件稍有影响的事,都不可能遗漏。   玉溯道无解,幽绝便知此生无望再捕神龟,立刻痛心狂怒。   此时听榆儿此言,似乎又有了一线希望。   并非榆儿此言多么有理,只不过是垂死的人,即便明知是虚幻,也要紧抱住不放。   琴音汨汨不断,连绵不绝地传来。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办法的,”榆儿见幽绝神色已缓和了些,又接着道,“就算真的找不到,我也跑不了啊,到时候你再杀我,我一定伸脖子随你。”   “是啊,幽绝哥哥,”小弥在旁亦忙使劲点头道,“小弥也会帮你的。”   她脸上还挂着数滴泪珠。   铮淙的琴音忽多了些春日的和暖,这暖意穿过跃动的火焰,携着火焰的温度,融融而来。   幽绝直望着榆儿,良久不曾言语。   琴音渐渐淡去,消失在不知何处的夜色中。   幽绝转身走至稍远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榆儿暗暗舒了一口气,才察觉手心中已全是汗。   小弥忽然跌坐在地上,呆望着远处的幽绝。   无情将遗引收入琴盒之中,静坐一旁。   一轮明月于丛丛的树梢上洒下满天清辉。   方才尚熊熊跳跃的火焰似乎亦怯于这般清冷,渐渐小了,终于灭了。   ****************************************************************************   榆儿、小弥、无情坐于原处,幽绝远靠于树下,一个长长的无眠之夜终于过去。   当晨光再次透过黑幕,将天空一点点染亮,四人都没有动。   幽绝忽然站起身,向榆儿处走来。   榆儿与小弥也立刻站起来紧张地望着他。   “你们走吧。”幽绝在两尺远处停下,望着榆儿道。   “什、什么?”榆儿陡然听见这句话,觉得自己好像听不太懂。   “上次你未曾杀我,这次算我还你的。”幽绝道,“不过,以后别让我再碰到你。”   说罢这句,幽绝自转身向西疾行而去。   封妖掌无解。   玉溯的话怎会有错?   幽绝经过一夜的痛心与爆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打下明丹、再打下迟越、仙楼、尤龙、南进……   所有的!   这是师父毕生的宏愿,要在他有生之年为他实现。   即使他只能拥有一瞬,那就让他拥有一瞬。   无论他投生何处,幽绝一定还会让他重新拥有……   幽绝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浓密的绿荫之中。   榆儿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终于、自由了?   “小弥,快掐掐我,这不是真的吧?”榆儿转向小弥道。   小弥却直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并未曾听见她的话。   榆儿望了她一回,揽过她肩来,轻声道:“上车吧。”   “哦。”小弥似乎如梦初醒。   榆儿牵过她手,拉着她走向马车。   无情亦在她二人身后上了马车。   榆儿坐上马车,忽然有些恍惚。   该去哪里呢?   似乎现在最紧要的应该是去寻找恢复法力的办法吧?   不然,随便来个小妖,立刻就会……   不是怕死,这死得也太冤,太没面子了吧……   可是,该去哪里找呢?   幽绝昨夜那般情状,定是知道封妖掌无解了吧?   他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该不会真的没法化解吧?   她举着鞭子,只顾发呆。   “榆儿姐姐,怎么了?”小弥探出头来关切地问道。   “去哪里呢?”榆儿不知不觉地问道。   “什么?”小弥不解地道。   榆儿忽然想起一事,忙转头向车内无情道:“你认识那个黑衣人,对吗?”   “燕楚吗?他也不会解。”无情于车内淡然道。   “你怎么会认识他?”榆儿又追道。   “认识了就认识了。”无情仍淡然道。   榆儿跨进车内,逼近无情道:“你知道吧?”   “知道什么?”无情道。   “封妖掌的化解方法?”榆儿盯着他道。   “我怎么会知道?”无情望着她微笑道。   榆儿忽然抓起他的袖子,伸手往里掏。   无情举起袖子,也不反抗,随她掏了个够。   榆儿却没有找到猜想的东西。   “到底是不是你?”榆儿瞪着他问道。   “什么?”无情无辜地道。   “那夜的箫声。”榆儿直望着他缓缓道。   “为什么是我?”无情颇有兴致地问道。   “怎么那么巧你刚好在那里?又刚好音律这么好?”榆儿道。   “命运本身就是各种各样的巧合。”无情叹道,“我若与他是同谋,又怎会救你?”   似乎确是如此。   何况凝霜丸还在自己身上,那时幽绝那般虚弱,以他的身手,随时都可以抢了去。   又何况他若不出现,自己早就死了,凝霜丸也早就进了别人的肚子了。   难道自己确实想过头了?   总觉得这个无情不那么简单,可是似乎却也很合情合理。   她又将这几日之事细细想了一回,又向无情道:“那天,你为什么要跳崖?”   “每个人总该有一两件不愿意说的事吧。”无情只淡淡道。   “都要跳崖了,总归有些伤心事吧,可我看你、可不像伤心之人。”榆儿道。   “难道非要哭天洒泪才算伤心吗?所伤之处既在心上,他人又如何看得见呢?”无情淡然笑道。   闻他如此回答,榆儿默然一回,忽然颇有深意地望着他缓缓道:“你的琴,弹得真是不一般啊。”   连幽绝那张冷脸都化了,榆儿心中亦被那琴音勾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   “情由心生,与我这琴声何干,姑娘莫要怪错了人。”无情摇头笑道。   “明明是你的琴音作怪。”榆儿哼道。   “若心中无情,这琴声又能做什么?榆儿姑娘你不是好好的吗?”无情望着榆儿微笑道。   此言一出,榆儿便如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细想当时情形:小弥望着幽绝的样子,幽绝望着自己的样子……   怎么会?!   “榆儿姐姐、无情,你们、在说什么?”小弥在旁小声顿道。   榆儿侧头望着她,向她展开笑颜,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儿,无情的琴确是弹得不错。”   “哦,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小弥道。   “先回青罗峰。”榆儿道。   又转头向无情道:“我们要往东回转,你只好独行了。”   “无妨。”无情道。   说罢便跳下马车,向榆儿、小弥拱手作别,自往西而去。   ****************************************************************************   待无情走远,榆儿赶了马车掉头往来路回转。   要尽快赶回青罗峰,找到桀风哥哥,他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迟凛,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把命给我留住了!   也不知能否平安回到青罗峰。   要是栗原在就好了。   栗原?   他究竟去了哪里?   净月城城里城外自己寻了那么多遍,丝毫未见他的影子。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忽然想起那日在杨梅林中,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那日之后他就不见了。   算了,许是碰到个了不得的美人,顾不得我们了。   眼下,总要先赶回青罗峰,也很久未曾见过爹和娘了。   娘见了我回去,不知道该多开心呢。   当下扬起鞭子,马车向东疾驰行去。   ****************************************************************************   行得一日,一路倒还平顺。   次日再走时,却没那么好运了。   这次来了四个,将马车围在中央。   “妖女,留下凝霜丸,饶你不死!”为首的一个长手大耳的声发如雷,手执一把掣天棒。   小弥手执一双琥珀鹿角紧张地环望着四人。   榆儿心中暗暗叫苦。   自己毫无法力,而这四个中修为最浅的只怕亦与小弥不相上下。   罢了,这凝霜丸就是个祸害,舍了它保命要紧。   “这位大哥,”榆儿拱手向长手大耳道,“凝霜丸这样的神物,当然只有您这样的威武有能之士才配服用,自当孝敬。”   “还挺识相。”长手大耳笑道,“拿来吧。”   榆儿袖中取出凝霜丸,向长手大耳抛去。   长手大耳将凝霜丸接在手中,入手清凉,色泽晶透,当是无误。   不过,他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都道这小妖女法力了得,凝霜丸难以争夺,自己还特地邀了这么几个帮手,白白地分了给他们,岂不吃亏?   不如与她交交手,或被她杀了几个,或是自己趁乱逃走,独享此丹,岂不美哉?   思及此,向榆儿笑道:“小妖女,看你和这位妹妹长得都不赖,大哥我正好缺个女人,不如跟大哥一块儿回去享福吧。”   榆儿只怕他多出事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三人见东西到手,心中亦是各自盘算,倒都想到一处去了。   反正这女人弄到手就是自己的,弄不到就趁乱抢了凝霜丸也不吃亏。   是以亦邪笑着向榆儿、小弥走近。   “别、别过来!”小弥手执鹿角,腿微微发颤。   榆儿拿出冰轮,喝道:“凝霜丸已给了你们,速速退去,不然,别怪本姑娘不留情面!”   他们并非一来便硬抢,想是并不知晓自己法力尽失之事,便以此言吓唬他们。   怎奈那几个人心中各怀鬼胎,正要交手,好浑水摸鱼。   一把掣天棒、一把大刀、两把长剑便一齐攻了过来。   小弥忙以鹿角抵挡。   榆儿勉强比划了招式,虽架住了掣天棒,却被对方劲道摔出去三尺远。   “原来是个花架子!”长手大耳道。   再看小弥在两把长剑紧逼之下,窘态毕现,心中更是懊恼。   如今这趁乱逃走的计划眼看亦是落空,心中杀机顿起,举起掣天棒便往榆儿砸去。      ☆、衷肠点滴叩赤诚   幽绝孤身一人向西而行。   被剧毒所伤的內腑、胸前被长剑穿透的伤口都已复原得差不多了,他前行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西边又传来消息,乔凌宇带领的浣月军已又夺下了奉池一城,且几乎未损一兵一卒。   “他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幽绝点头道,又问道:“那个无情到底是什么人?”   “尚在探查。”一身黑衣的信使道。   “此人定不简单,加紧去查。”幽绝道。   “是。”信使回道。   幽绝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幽绝大人,”信使又道,“她快死了。”   “是吗?”幽绝淡淡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   “在野蜂镇外十里处的树林中,被人刺中要害。”信使道。   幽绝未曾言语。   信使行了礼,转身跃入黑暗之中。   跃动的火光映着幽绝的脸,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   墨黑的夜色将整个树林蒙上了重重的黑纱。   榆儿孤身躺倒在草叶之上。   她紧闭着双眼,已全无意识。   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流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   天光破晓,火光熄灭。   幽绝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时近午时,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   他走近一家干净的酒家。   “客官,楼上请。”伙计见他一身细绣绸衫,发束玉冠,不敢怠慢,引着他来到楼上雅间。   “客官,您来点儿什么?”伙计笑问道。   “随便。”幽绝道。   “好勒,您稍待。”伙计便下去传话。   不一时,酒菜齐备,一盘东坡肉,一盘五尊万福肉,一盘素烧茄子,一盘泥鳅豆腐。   另有一壶竹叶青。   幽绝拿过酒来,先倒了一杯。   酒入咽喉,似乎不似平常辛辣。   菜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这味道就差了些,到底不如聚贤楼的好。   “怕什么,不够再另添上就是,难道怕这位公子给不起银子吗?”   仿佛在何处听过这么一句话。   “幽绝公子,意下如何?”   幽绝公子,似乎她最初是这么称呼他的。   “幽绝公子,如何?”   在马车上,她也这么说过。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影子、声音都甩开来。   赶快吃完好赶路。   虽然乔凌宇确是难得的将才,但明丹大军必然已快压至,那个国师手下尚有几位奇人异士,不可大意。   幽绝饮下一杯,隔间飘来一阵婉转的琴音。   琴音忧思辗转、缠绵悱恻。   幽绝夹了一筷茄子,手顿在空中。   “怎么了?你不爱吃茄子?”   一个遥远的声音飘了过来。   “海螺能倾听心中的声音,你知道吗?”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纯净、鲜明。   她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的……   心中又突然泛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影子、声音,就像那几夜听着无情的琴声时一般。   “可恶!”幽绝心中道。   琴音绵绵不断地传来。   幽绝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隔间门前,一把推开了门,低吼道:“我杀了你!”   他的脸上果然杀气腾腾。   琴音立刻中断。   隔间坐着两个商贾模样的人,见了他这般可怕的模样,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酒撒了一地。   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坐于琴旁正惊恐地望着他。   怎么?   不是那个人弹的?   幽绝呆得片时,转身下了楼。   “客官,您还没结账呢。”伙计听见动静,已来至楼上。   见幽绝这就要走,忙跟着道。   幽绝扔下二两银子,人已出了大门。   “真是个怪人。”伙计望着大门,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道。   *****************************************************************************   幽绝走了几步,决定先找一匹快马。   虽然自己走时更快一些,不过,尚需多留存些体力。   于是他询问了贩马处,向人所指处走去。   一个戏台前围了好些人。   幽绝并无兴致看这样的热闹,但是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幽绝讶异地扫向台上,却见一个女子,一身浅蓝轻衫。   她扶着一方桌沿,一脸病容。   旁边一个丫鬟哭得伤心,道:“小姐,你可要保重啊,若是阴阳相隔,叫小翠何处再能见你?”   那女子断续轻声道:“我死了,你自然再去寻好的人家,今生今世,永不相见罢了。”   幽绝的手莫名地有些发抖。   他转身往前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并未停留。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贩马之处。   “给我挑一匹快马。”幽绝道。   卖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进了马厩,不一会儿牵出一匹雄壮威武的马来。   “这匹最快,一天能跑六百里呢。”男子道。   “多少?”幽绝道。   “二十两。”男子道。   幽绝掏出二十两给了他。   那人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道:“公子你真识货,可惜前几日尚有一匹好马,因受了些伤,未能赶回来,在树林中让野狼给吃了,不然,今日你可买得,它一日可跑八百里也没问题了……”   “野狼?”幽绝空望着他道。   “是啊,那些狼可真是凶狠啊,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撕起肉来真是又快又狠,多亏了那匹马,不然我这条贱命也得搭上了,第二天白天我再去看,连骨头都被啃得稀碎……”   他兀自说个不停。   幽绝的鼻尖已冒出了冷汗,突然转身疾奔而去。   “公子,您的马!”男子在后高声叫道。   幽绝已不见了。   “怎么跑得比这马还快……”男子瞠目结舌地道。   *****************************************************************************   幽绝昼夜不停,一步不歇,滴水未尽,往东狂奔。   两天后的黄昏,他终于在林中找到了她。   八匹野狼嗅着浓浓的血腥味正慢慢向她靠近。   一道红光卷过,八匹狼无一逃脱,全部倒地,血汨汨地流了出来。   她胸口的血已凝固了。   她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比戏台上的那个蓝衣女子还要白。   幽绝立在原地,望着她。   终于缓缓蹲下身来,将手指凑近她的鼻尖。   一丝微弱的气息绕上了他的手指。   两颗泪珠自幽绝眼中滚落。   有一种冲动在他胸腔中无可抑制地膨胀起来,他想要紧紧地抱住她。   但是,他不敢。   他怕碰到她的伤口。   他呆望了她一回,立刻清醒过来,利落地自她袖中取出了她的药包。   先前她便是从这里取了药给自己的。   先取了一颗万花养神丹给她服下。   她的身体滚烫。   秋寒露重,她这般重伤躺在野地之中,难免风寒侵体。   再轻轻揭开她的衣襟,厚厚的血渍已将她的伤口重重覆住。   幽绝取下身边水壶,扯下衣襟,淋了水,一点一点,小心地将血渍擦拭干净,再撒上方秀散。   伤口离她的心脏只有一寸。   除了胸口一处利器之伤之外,还有一道宽宽的青紫,似为粗重的棍棒所伤。   *****************************************************************************   榆儿朦胧之中,只觉自己浑身烫得如火烤一般。   “水……”这声音微弱得连自己也听不见。   但是,立刻有一股清凉的水流流进了口中,她忙急急咽下。   有人用湿凉的布巾替自己不停地擦拭。   这情景,似曾相识。   她微微睁开眼,昏黄的光线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幽绝?”她轻声叫道。   没有人回答。   那人走近她,俯下身来,道:“还要喝水吗?”   她已又睡了过去。   *****************************************************************************   榆儿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洒满了一屋。   幽绝正坐于床侧,拿着湿凉的布巾替她擦拭。   浑身酸痛。   胸口的伤处像针扎、又像火炙一般。   喉咙炽热得似乎立刻就会烧着了似的。   “小弥……”榆儿望着幽绝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幽绝的手顿了顿,轻声道:“我去的时候,她并不在那里。”   榆儿急着想要问,却发不出声来。   “她可能已经逃走了,会没事的。”幽绝道。   榆儿盯着他望了一回,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响起两声敲门声。   幽绝开了门。   “公子,您的药熬好了。”一人道。   随后门便关上了。   幽绝走过来,扶了榆儿坐起来。   “喝药吧。”幽绝道。   他的声音……   从没想到他竟会有如此温柔的声音……   但是,虽然身体难受无比,但榆儿的脑子却渐渐清醒了。   那一夜在林中火堆边,他扼住自己咽喉时,可是一丝也未曾犹豫过的!   幽绝将药碗凑到她嘴边,她便也张嘴喝了下去。   这药总该没问题,先养好病再说。   看她将药喝尽,幽绝光洁的左脸现出微微的欣喜之色。   他再扶她躺好。   他的动作也很轻,轻得像扶着一个易碎的瓷像。   榆儿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心中问道:“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闭上了眼,困意很快袭来,又睡了过去。   *****************************************************************************   榆儿时睡时醒,睁开眼时,总能看见他。   有时坐在床侧替自己擦拭额头和手臂,有时在倒水放凉准备着,有时在吩咐小二熬药的时辰、火候,有时候在……   喂!等一下!这家伙要做什么?   榆儿一手无力地搭住他正在解自己衣衫的手,双眼死命地瞪着他,嘴里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82章 弦月西楼   ☆、半是琉璃半是妖   幽绝未被面具遮住的琉璃般的左脸忽然泛起微红。   这两日他便是这样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再替她系好衣襟。   他从未想过这有何不妥,他只怕她的伤口再恶化。   不过,她带着的这些药,确是药效非凡,伤口已开始愈合了。   热度却总是不退,所以他另请了大夫开了些驱风散热的药。   今日她这般反应,他方觉察,这似乎有些不妥。   “不上药的话,伤口会恶化。”幽绝望着她轻声道。   榆儿搭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愣。   幽绝将她的手拿开,定了定神,像前几次一样解开了她的衣襟,替她擦拭干净,再撒上新的药,再将衣襟系好。   榆儿只好闭上眼。   算了,反正他又不是没看过。   又想起那次在萧恒念府中的暗室里,他亦要杀自己。   还想……   那个时候自己尚有可以压制他的借口,如今可不一样了……   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恢复法力?   想到这层,榆儿感到前路茫茫,又不知小弥如何,心中悲伤涌出。   亦是病中体弱气虚,心气儿也没了,竟然湿了眼眶。   “怎么了?”幽绝忽然瞥见她神情,忙问道。   问罢方想起她尚不能言语。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幽绝只当她是为上药一事,忙解释道,“明日你若能有些力气,我帮你打水就好了。”   打水?   这算什么?   这人要是笨起来,真是没法说他了。   不过,看他此时情状,分明是对自己上了心了。   也好,不如就趁此机会,给他留点“美好”的记忆,那么,下次他再下杀手时,说不定还能侥幸一回。   这么一想,榆儿干脆哭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来。   也不睁眼,闭着眼眼泪就一个劲儿地滚下来。   幽绝不知已多久未曾见过眼泪了。   “跟着我的人,是不能哭的。”   因为那个雪白衣衫的人,那个无法抗拒的声音曾经这样说过。   此时他见了这样的情形,顿觉手足无措。   榆儿的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又不能发声,更是伤心异常。   幽绝将药瓶放回桌上,回头看她,她仍在哭。   果然是个笨蛋!   他要是有栗原一半“聪明”,再加上这张脸,啧啧,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栽在他手上了。   榆儿心中暗道,又挤出一串眼泪来。   幽绝也未再言语,在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走至床边,坐到床侧,将榆儿扶起,抱在怀中。   又怕碰到她胸前伤口,还离着些距离。   但是,他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毫无征兆地扎进自己的世界里,就再也无法驱走。   当这个世间遗弃了他时,他便也遗弃了这个人世。   他从未想过,除了师父以外,还有一个人会变得如此重要。   那一个清晨,他放弃了杀她的念头,就决定再也不再见她。   当他终于发现自己无法弃她于不顾时,他也清醒地意识道:他与她之间,永远也没有可能……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真的杀了她……   他抱着她,任她哭泣。   他僵硬的姿势和无边的沉默倒出乎榆儿的意料之外。   “难道他、一点儿经验也没有?”榆儿暗道。   幽绝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榆儿到底撑不了多久,很快便又睡去了。   幽绝觉察到她睡去,仍将她轻轻放好。   *************************************************************************   次日,榆儿再醒来时,终于觉得似乎能动了。   虽然浑身还是滚烫,她勉强伸了伸腿,挪下了床。   双脚勉强着地,便试着站起来。   谁知自己竟这么重,双脚完全承受不住,还未反应过来,已滚倒在地。   幽绝正与伙计交待今日熬药的事,忽闻得身后异声,回头看时,她已滚倒在床前。   幽绝忙急步至床前,将她扶起。   “小……弥……”勉强吐出两个字来。   幽绝皱了皱眉,将她抱回床上,让她躺好。   榆儿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干涸的嘴唇中仍道:“去……找她……”   “我已探过了,附近并无她的气息。”幽绝道。   “我去……找……”榆儿仍道。   “好吧,”幽绝无奈道,“我带你去。”   说罢抱起榆儿,出了房门,一路出了镇子,来到那日找到榆儿的地方。   “是……这里?”榆儿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树林道。   “是。”幽绝点头道。   “怎么会?”榆儿望了望四周,皆是密密的绿荫。   那人将掣天棒砸来之后,自己便在剧痛之下失去了意识。   但是,那之前明明是在道路旁边。   可是这里却是林中深处。   榆儿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但她的记忆中断在那次重击之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幽绝找到她躺倒的地方,斑斑血渍尚染在草叶之上。   稍远处八匹野狼的尸身横陈于地,血迹洒出半尺多远。   “四处找找。”榆儿道。   幽绝抱起榆儿,白光泛起在幽绝身遭,四处皆寻了一回。   没有任何与小弥相关的东西。   “回路上。”榆儿道。   幽绝便带着她回到道中,往前再走了很长一段,方到了那日遇袭之处。   距离方才林中血迹之处已约有两里远的距离。   那日打斗中折断的树枝尚在地上,树叶已因干去了水分卷在了一起。   全没有小弥的踪迹。   都过了三天了,小弥到底在哪儿?   她修为尚浅,该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榆儿呆望着地上的枯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她会没事的。”幽绝紧了紧揽着她的手,只觉她身上比先前更烫了。   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让她们就这么离开。   她已失了法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小弥的修为实难抵挡妖族的袭击。   何况她还带着一颗备受妖族觊觎的凝霜丸。   “回去吧。”幽绝心中愧疚,声音不自觉地便柔和了许多。   “你为什么会来?”榆儿忽然问道,苍白的脸转向他,一双因病热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直望着他,“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幽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直望着她,却未曾答言。   “你该救的是她。”榆儿叹道。   “我会让人继续找她的。”幽绝道。   “让、人?”榆儿奇道,“谁?”   幽绝未再答言,将她抱起,往回路走去。   *************************************************************************   是夜,榆儿烧得更加厉害了。   幽绝一夜未歇,为她擦拭。   若觉她实是难受时,不免又以朱厌之力强制催动冰轮,让她好受一点。   榆儿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幽绝一步也未曾离开。   榆儿偶尔清醒时,朦胧中看见他的身影,有些恍惚,似乎心中对他的憎厌少了许多。   但是她立刻想起那一夜林中火堆边他腾腾的杀意,这清醒一瞬间便浇灭了这种好意。   她暗自提醒自己,他随时会变成那个冷血、狂暴的人。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利用他此时的温柔,以便必要时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   又过了两天,榆儿身上的热度终于退得差不多了。   虽然还有些热,但人已觉得轻快了很多,亦能开口说话了。   幽绝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绝美的琉璃脸庞失却了耀眼的光彩,脸色显得疲惫而憔悴。   “喝药吧。”幽绝将榆儿扶起来,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榆儿却偏头直望着他的脸。   此时他的脸距离自己只有三寸的距离,青色面具泛起的幽光似乎将几分阴冷沁到了她的脸上。   真是奇怪,他为什么总是戴着这半面青色面具?   他明明长着一张绝美的脸,何须这种东西?   “你为什么总戴着这个面具?”榆儿望着他问道。   “把药喝了吧。”幽绝却未回答,望着她柔声道。   榆儿偏过头去,道:“你若不摘掉面具,我就不喝。”   幽绝端着药碗的手顿在空中。   榆儿只是偏着头。   幽绝默然一回,终于道:“我、怕吓着你……”   吓着?   榆儿心中更是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看!”榆儿回头望着他道,伸手便去摘他的面具。   幽绝忙站了起来。   榆儿本是靠着他的,此时失了重心,忙自己扶住床沿半撑着望着他。   “你若不给我看,我就再也不喝药了!”榆儿道。   幽绝从未觉得脸上这样有何不能示人。   相反,朱厌之力蓬勃,他很乐意如此。   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才一直戴着这个面具。   幽绝将药碗轻轻搁在桌上,回身向榆儿道:“并非不能给你看,只是……”   幽绝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你过来。”榆儿向他道。   幽绝便走至她身侧。   “坐下。”榆儿道。   幽绝便坐在她身边。   幽绝心中其实不欲与她太亲近,该对她与从前一般才好。   只是她如今这般病容,自己不自觉地便和软了下来,不自觉地便依着她了。   榆儿伸出手去揭他的面具。   这次,他没有再躲开。   面具拿下的那一瞬间,榆儿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呆了!   雪白细长的绒毛铺满了整张右脸!   与他琉璃般光洁、足以迷醉世上所有少女的绝美的左脸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完全、无法让人相信这竟是同一个人的脸……   怎么会?   我可不是没有见过他的脸,在雾海村,他明明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是朱厌之像!   是他体内朱厌之力兴盛、麒麟气息绝去的最有力的证明!   “为什么?”榆儿望着他的双眼问道。   “这、”幽绝顿道,“你也知道朱厌的事……”   “我、当然知道!”榆儿颤声道,眼中忽然泛起泪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   是愤怒?   是惋惜?   是痛心?   那个人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让他不惜生死相付?   让他不惜杀人如狂?   让他不惜放弃自己的人生,宁愿带着这样一幅怪物一般的脸?   可是,她忽然又想到,这个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一只法力全失、想要从他血腥的手中保住一条小命的狐狸而已。   *************************************************************************   幽绝从她手中取过面具,重又戴了起来。   “果然吓着你了吗?”幽绝望着她蓄满泪水的眼睛,歉疚地道。   “没有……”榆儿轻轻摇了摇头道,蓄着的泪水滑落下来,她忙将它们擦去。   “我给你端药来。”幽绝轻声道,起身将药碗再端了来。   榆儿也不再看他,低着眼将那碗又黑又苦的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夜半假情探真意   之后几日,榆儿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张诡异的脸来。   幽绝倒全然不在意。   榆儿的身体渐渐复原,幽绝也显得轻松了很多。   但是,有一点却让他开始犯难。   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她?   让她自己走,万一再遇到上次那样的事怎么办?   可是自己必然要西行,拿下明丹志在必行,她这般状况,跟着去只怕有些危险。   榆儿今日精神好些,胸前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坐于灯下胡乱翻着书页。   暖暖的光线在她脸上微微跃动,又将她窈窕的影子悄悄映照到雕花窗棂上。   宁静的夜色在窗外静静流淌。   “榆儿。”幽绝轻声唤她道。   屋里很静,这一声虽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榆儿的耳朵里。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竟然叫她的名字!   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似乎还从未听过。   但是,她立刻镇静下来。   “什么事?”她淡淡道。   “你要跟我去吗?”幽绝道。   “去、哪里?”榆儿顿道。   “明丹。”幽绝道。   似乎是该考虑这问题的时候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恢复法力。   可是明丹之战近在咫尺,迟凛还在战中。   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好像问题还不止这一个。   “我如今没了法力,也不能再帮你了,你没必要再冒险去打明丹。”榆儿道。   “明丹,我一定会拿下的。”幽绝望着跃动的灯火笃定地道。   “明丹与浣月兵力悬殊,虽然乔凌宇似乎确是个了不起的将才,但明丹大军应该已压至边境,恐怕此后难以乐观了。我既不能再帮你,你又何必再去送死?”榆儿道。   他若去,也许还能有些胜机。   但是,她还不知他是何想法。   他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帮她?   “跟我去,待我拿下明丹,便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幽绝道。   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与其让她孤身上路,不如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就算有什么危险,总要护她周全。   等明丹之事结束,再将她交给柳默,她自会平安的。   “也好。”榆儿道。   榆儿不知他此行的目的已全然改变,只当他是情迷一时,自己乐得借用。   自己如今既然没有法力,若去青罗峰耽误时日,迟凛有什么差错,以后如何面对宁葭?   何况若浣月战败,早已筹谋在胸、野心勃勃的明丹必定会大举东进,是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先解决燃眉之急吧。   ****************************************************************************   天明之后,幽绝寻了一辆马车。   “上车吧。”幽绝向榆儿道。   榆儿望了望立在一旁的他,发现他并没有扶自己的意思。   虽然她病了这些日子,又全失了法力,体虚无力,但爬个马车,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若不趁着这种难得的时机好好敲打敲打他心底的情愫,以后他动起手来,自己一定会死得很快。   为了让自己死得慢一点,好等老天开眼,随便派个救死活命的来,榆儿勉强跨了一步,然后便滑了下来,拿一双眼委屈地望着他。   幽绝在旁静望着她,并未上前。   她既已恢复了些,自己便不好再离她太近了。   “我上不去。”榆儿见他还是站在一旁干看着,干脆就耍起无赖来,又挤了几滴眼泪在眼眶里转。   幽绝只觉自己心上伪装起来的冰又化了,走了上前,扶住她胳膊。   榆儿便借着他的力,坐进车内,回头对他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   微微的海浪声忽然响起在幽绝耳边,望着她的笑颜有些发呆。   “海螺能倾听心中的声音,你知道吗?”   这个声音不知从心底何处突然冒了出来。   看了幽绝的模样,榆儿觉得这一笑的效果似乎超乎了自己的预期,心中非常满意。   “走吧。”榆儿向他又笑了笑道。   幽绝忙敛了心神,回身驾了车,往西进发。   ****************************************************************************   车内并非如上次那般只得几个冰冷生硬的坐处,而是铺设了软和的被褥。   榆儿半卧在车内,便当是坐着了。   坐得久了,身上疲倦,也便睡了。   幽绝虽然心中焦急地惦记着前方战事,也不敢把车赶得太快。   好在玉溯手下的通传从不曾间断,自己还能安心些。   夜间两人宿于林中。   幽绝升起了一堆火。   马车里虽然软褥暖被,但坐了这一整天,榆儿亦觉疲累,便下车来活动一下筋骨。   她在火堆附近走来走去,不时伸伸胳膊,再深深地呼吸几口浓郁的夜色,总算觉得畅快了些。   幽绝独坐于火堆边,只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一眼也未曾看她。   榆儿望了望他,他只望着火堆。   榆儿再望望他,他依然只望着火堆。   真是奇怪。   自今日一早起,他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话也不同自己说一句。   要水就给水,要吃的就给吃的,但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脸上冷冰冷冰的,就像从前一样。   跟前几日一脸的温柔样一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不是,是变回去了。   难道他、忽然又变正常了?   这可不大妙。   “幽绝,你冷吗?”榆儿停下脚步,向他道。   “不。”幽绝道,仍只望着火堆,并未看她。   “奇怪,我怎么这么冷?”榆儿道,一双眼悄悄窥视他脸上的表情。   “坐到火堆旁边来。”幽绝道,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副冰冷模样。   榆儿走至火堆边,又走近幽绝,挨着他身侧坐了下来。   幽绝却往旁边挪了挪。   这是?   看来是很不妙。   榆儿将两只胳膊抱在一起,又道:“我还是很冷,好奇怪……”   幽绝忽然起身,自车内扯了那条薄被出来,递给了她。   “这个、会不会太热了?”榆儿被他噎得很想狠狠给他一冰针!   冰针?   自己如今已没了一丝法力。   榆儿忽觉有些沮丧。   也不再看幽绝,只望着火堆发呆。   幽绝见她神情,将被子放回车内,挨着她坐了下来。   法力的事先别去管它,等我见到桀风哥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榆儿又打起精神来,余光扫了扫幽绝,向他靠了过去。   这次,幽绝没有再挪开。   榆儿便得寸进尺,干脆低头穿过他胳膊,拱到他怀里。   “榆儿,”幽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顿道,“这、不太好吧……”   “我还是有点冷,这样暖和些。”榆儿靠在他胸前道。   幽绝默然一回,将她扶正,正色道:“你还是回车里吧,暖和些。”   他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榆儿有点迷糊了。   看他前几日的情形,分明是对自己……   怎么忽然又这样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看来,不来点儿狠的是不行了。   “幽绝!”榆儿回身双手撑着草地直盯着他咬牙道,“你、人家都被你看光了,你、该不是想赖账吧?”   陡闻此言,幽绝一张光洁的左脸立刻灼热起来,刹那间便烧红了。   “我、”他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也看了吧?”榆儿见此话奏效,立刻挤出满满的眼泪来,不一会儿两行清泪就滚落下来。   “我……”幽绝还想辩解,却找不出话来,只好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满是泪痕、委屈万分的脸。   榆儿心中暗笑,这个幽绝别的地方脑子还挺管用,这种事儿、还真是嫩着呢。   而他的对手可是一个修行四百余年、没事儿就往人间溜达的狐狸精!   “好!”榆儿本还是坐着的,忽然“霍”地立起身来,哭道:“你若是不想认账也没关系,我也不为难你。”   说罢转身往林中跑去。   “你去哪儿?”幽绝忙追上扯住她胳膊问道。   “还能去哪儿?我这就去死了,省得活在这世上丢人!”榆儿一边伤心欲绝地哭道,一边便欲挣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幽绝不知该如何回话,怔怔地望着她,手上也不敢松开。   榆儿又将另一只手来拉扯他抓住自己的手,哭道:“你放开,反正你是想赖账的了,我这就趁了你的心!”   “榆儿……”幽绝终于开口低声道,“别哭了……”   “你放开我,我自会走得远远的。”榆儿仍然哭道,又挤出了更多的眼泪,伸手使劲推他的手。   幽绝只轻轻使了使劲儿,榆儿便整个跌进了他的怀中。   幽绝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这身体中散发出他记忆中无数次泛起的、早已无比熟悉的气息。   榆儿虽被他勒得生疼,但心中甚是得意:果然不负我所望。   幽绝心中自然知道此时自己的举动到底有多危险,却又别无他法安抚她此时模样。   “榆儿……”莲姨最后一丝意识中呼唤这个名字的微弱的声音此时显得异常清晰。   “对不起……”幽绝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她柔滑的乌发,哑声道出一声。   榆儿只当是为方才之事,此时自己得了利,便缓和下声音道:“不再对我冷冰冰的了?”   幽绝被她此句话自另一层深痛中拉回,只轻轻回道:“嗯。”   “会一直对我好吗?”榆儿又道。   “嗯。”幽绝道。   “那还不放开我,勒得我快疼死了!”榆儿已有些透不出气来。   况且,他这便宜也占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只怕就危险了。   幽绝忙松开她,歉然道:“对不起。还疼吗?”   “不疼了。”榆儿向他展开笑颜道。   她脸上的泪水已差不多都擦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了。   火光已微弱了,幽绝走去又添上一把枯枝,火舌便又窜了上来。   榆儿亦走了过来。   幽绝环着她,两人相挨坐下。   幽绝将她上身整个揽在怀中,轻声道:“还冷吗?”   “不冷了。”榆儿笑道。   红黄的火焰将满满的温暖源源不断地送向两人,将清冷的夜隔绝在外。   “等将她送至柳默处,就再也不再见她,她慢慢就会忘记这一切的。”幽绝心中叹道。   “等明丹之事结束,我就想办法恢复法力,然后躲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等他死了再出来,或者找个比他更厉害的靠山,最好直接杀了他,还有他那个混蛋师父。”榆儿心中道。   折腾这一回,榆儿很快便睡去了。   幽绝将她抱回车内,盖好被子。   自己则仍回至火堆边席地而卧。      ☆、林深处情迷意乱   榆儿醒来时,马车已又在一摇一晃地走了。   榆儿弯腰掀开车帘,幽绝正坐在前面赶着马车。   幽绝见她醒了,便勒停了马车,回身向她道:“小弥已有消息了。”   “什么?”榆儿立刻直起身来,头猛地磕在车门上,也顾不得疼,忙道:“她在哪儿?到底怎么样?”   “她没事,已到重雀城了。”幽绝道。   “重雀城?”榆儿奇道。   这丫头怎么没回青罗峰,倒去了重雀城。   不过,望了望眼前幽绝,她自然明白了。   她还对这个人抱有无谓的幻想。   “你坐好,我们走吧。”幽绝向她微微笑道。   面具外绝美的左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微微笑容,榆儿不觉呆了呆。   幽绝见她不动,便跳下车来,走至她身侧去扶她。   榆儿便也心安理得地受了。   马车继续向西行去。   ************************************************************************   将近午时,榆儿在车内坐得有些疲乏。   “停车。”榆儿掀开车帘伸出头来向幽绝笑道。   幽绝便勒停了马车,回头向她微笑道:“做什么?”   这一路秋风清和,一点一点拨开了他心中怀抱的柔情。   虽然夹杂着许多难言的痛楚,但此时心中却多是安然与从未品尝过的、压抑不住的甜蜜。   是以这笑容在他琉璃绝美的脸上微微漾开来,直如最明媚的春日一般惹人迷醉。   “啧啧,这张脸杀伤力真是不一般哪!”榆儿心中暗叹道。   不过,我可是修行有道的狐狸精。   榆儿对自己的定力相当满意。   “我想下车走走。”榆儿向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   幽绝便跳下车来,伸手扶她下车。   榆儿却干脆整个人倒向他。   幽绝忙将她抱住,再轻轻放到地上。   他脸上的冰一丝也不见,只有春水般的柔情。   看来昨夜的一场戏,收获已大大超出了预期。   他怎么这么好骗?   榆儿忽然觉得这戏有点儿没意思。   不过,小命又牢靠了一点,倒是挺值得高兴的。   “跟我一起去吧。”榆儿牵起他的手向道旁的树林走去。   幽绝便也由她牵着。   任她柔软的手心传来的温暖轻轻包容着自己的手。   走得一段,林木越来越密。   重重叠叠的枝叶间忽然现出一潭碧绿的水来。   “前面好像有一条河呢。”榆儿兴奋地道,“快走,我们去看看。”   拉着幽绝就跑了起来。   幽绝无须跑,只稍稍加快了些步伐便跟上了她。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水边。   细细的河流自山间流淌下来,在此处汇集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池中尚浮着密密的莲叶,翠绿的莲叶上朵朵或浅粉、或纯白的莲花正静静地绽放。   “这里怎么样?”榆儿侧头向身侧的幽绝展颜笑道。   这池水的碧绿与莲叶的青翠交融在一处,娇俏却又寂静的莲花在满山静谧中显得格外宁静。   “很好。”幽绝亦有些醉于其中。   脚下青草绵绵,榆儿便在青草上躺了下来。   自地上望着尚呆立着的幽绝道:“这草地好舒服,你也躺一下吧。”   说着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草地。   “这、不了……”幽绝微红了脸道。   榆儿心中只要把昨夜的成果再做做扎实,哪里肯放过他。   于是便理了点寂寞的样子堆到脸上,又向他道:“我一个人躺着好没意思,你也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幽绝只好躺下,不过,稍稍离她远了些。   榆儿忽然坐了起来,眼中蓄了泪水,向幽绝哽咽道:“怎么?你又要嫌弃我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幽绝亦忙坐起身来道。   “那你为什么不愿挨着我?”榆儿哭道,眼泪已经滑了下来。   “那、那我挨着你就是,你、你别哭了……”幽绝忙道,果然坐至她近旁来。   “你过来做什么?”榆儿仍然哭道,“是我逼你,你才过来,定是不情不愿地,我才不要!”   “没有、我、不是……”幽绝只觉手足无措,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不是什么?”榆儿不依不饶地道,“不是情愿的了?”   “不、我是、我是……”幽绝忙道。   “是什么?”榆儿道,“是不情愿的了?”   “不、不是,我是情愿的!”幽绝只好道。   他又急又窘,脸上竟然冒出了微微的汗珠。   榆儿心里已笑得快憋不住了。   “那你是心甘情愿地了?”榆儿一边委屈地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是,是心甘情愿地。”幽绝只怕她又误会,便一次将话说全了。   “那好,躺下吧。”榆儿这才破涕为笑,拍了拍身侧的草地道。   说罢,自己先躺了下来。   幽绝暗暗舒了一口气,挨着她亦躺了下来。   ************************************************************************   秋日清空显得尤为空阔,丝丝缕缕的白云静静地划过无垠的长空。   空气中飘散着幽微的木叶、碧水、莲花的香味,还有他早已熟悉的她的微甜的体香。   幽绝侧脸看她,她闭着双眼,胸前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萧家暗室中她雪白的臂膀、前几日替她照护伤口时她完美的情状忽然一股脑儿地跑到了他的脑海中。   幽绝忽觉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炙热的血液开始在体内窜流。   眼前这些青空、草木、池水似乎都不见了,只看见她无比清晰的眉眼、精致柔滑的脸庞、红润柔软的双唇,还有……   他撑起身来,罩在她的上方,俯身直望着她,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   他慢慢俯下身、向她凑过去。   榆儿已觉察到他的异样,闭着眼也不动弹,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胆。   没想到他还来真的!   这好像不太妙。   榆儿忙睁开眼来,两手推在他的双肩上,柔声道:“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躺会儿,好不好?”   幽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的双眼有些发红,口干舌燥,身体中那些炙热的血流越窜越快,某一处似乎还胀疼得难受,渴望着什么……   糟了!   榆儿忽然明白过来,他体内朱厌的气息正在控制他!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劫!   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喂!幽绝!你清醒点!”榆儿挥起手来,一掌重重地掴在他脸上。   幽绝脸上吃痛,似乎有些清醒过来,犹自俯在她上方愣愣地望着她。   榆儿便要推开他起身。   他却伸手压住了她的双手,又向她凑了下去。   双手被他压得死死的,榆儿撑起身来,用头使劲地朝他脸上撞了过去。   一道黑影掠过,一只家鹅大小、浑身黑亮羽毛、弯喙利爪的黑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双利爪毫不留情地向幽绝脸上抓去。   幽绝本能地跳起身来,闪避过去。   那黑鹰掉过头来,又朝幽绝扑了过去。   幽绝取出猿杖在手,目含冷光,一道白光直切向那只黑鹰。   黑鹰振翅飞起,闪过那道白光。   榆儿见了那只黑鹰,只觉甚是眼熟。   幽绝冷面如霜,又挥起了猿杖。   “住手!”榆儿扑到幽绝面前,死死地拽住了他拿着猿杖的右手。   “我杀了它!”幽绝冷声道。   这声音冰如寒冬。   眼神中腾腾的杀意让榆儿心中一凛。   果然大意不得!   榆儿一手抓住他拿着猿杖的右手,一手伸出环住他的腰,靠着他柔声道:“算了,不过是一只不长眼的畜生罢了,别生气了。”   已恢复了意识的幽绝立刻感受到了她声音中的柔和、与她身体上的柔软与温暖,心中杀戮的戾气渐渐退去。   榆儿觉察到他的变化,将他的右手收了过来,抬眼望着他微笑道:“把它收起来吧,怪吓人的。”   幽绝望着她的笑颜,想起了方才自己的行为,脸上立刻燥热起来。   那只黑鹰尚在空中盘旋,显得甚为焦躁,似乎随时准备再冲下来。   幽绝收了猿杖,向榆儿轻声道:“对不起……”   “好了,没事儿了,我们回去继续赶路吧。”榆儿向他笑道。   “好。”幽绝仍微红着脸,点头应道。   榆儿在前,幽绝随着她,两人又回到道上。   幽绝扶榆儿上了马车,自己仍在前驾车。   一声鸟鸣传来,榆儿掀开车帘看时,那只黑鹰就在马车的上空盘旋着。   看它的毛色、模样,倒有些像……   榆儿心中一动,忙道:“停一下。”   幽绝便勒停了马车。   榆儿钻出车来,向那只黑鹰招手。   那只黑鹰果然飞来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只鹰似乎跟我有些缘分呢。”榆儿举着手臂上的黑鹰向幽绝笑道。   “那就留着它吧。”幽绝亦向她微笑道。   自己方才差点……   倒多亏了这只鹰。   幽绝倒也不介意留下它。   ************************************************************************   夜间两人再围着火堆坐时,幽绝便离榆儿远了些。   榆儿也不再引他。   白日里喝水进食,幽绝偶然无意有些亲密之举,那只黑鹰便立刻扇起翅膀去啄他。   榆儿忙将它唤回来,将手在它羽毛上轻轻摩挲,向幽绝笑道:“它还记仇呢。”   又向黑鹰道:“他是好心,你就饶了他吧。”   幽绝脸上泛起微红,默然不语。   还有一事,榆儿甚为留意。   这幽绝无论何事,总能知晓,肯定有人来往传信。   自己每每留意,却从未发现过一次。   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   马车又行了两日,来至幽绝买下快马的小镇。   榆儿的身体亦恢复得差不多了。   榆儿见了幽绝牵出的高大雄壮的玄色大马,很是合心。   “这位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这马我一直给您留着呢。”贩马人向幽绝道。   “多谢。”幽绝道。   “你以前来过这儿?”榆儿奇道。   “嗯。”幽绝只道。   “是啊,几天前这位公子在我这儿买了这匹最好的马,突然有急事儿就走了,还没来得及牵去呢。”贩马人道。   几天前?   是那个时候了?   亏他倒是个有心的。   榆儿心中有些感叹。   若没有朱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算了,又何必去想这些没用的。   他是心甘情愿受朱厌束缚的吧?   如今朱厌为恶,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我也要一匹马。”榆儿向幽绝道。   “你的身体如何了?”幽绝道。   “都好了,没问题。”榆儿道。   马车太慢了。   如今乔凌宇领兵与明丹在除舆胶着,得快些去看看情况。   何况,小弥既已到了重雀城,想必亦是要去往除舆方向。   她法力修为有限,亦该快去与她汇合。   小弥?   榆儿心中忧虑泛起。   ************************************************************************   幽绝与榆儿一人一匹快马,向西疾驰。   那只黑鹰则紧紧跟在榆儿上方。      ☆、巧计破敌初显锋芒   且说迟凛领了御剑先锋,随乔凌宇大军攻打明丹。   乔凌宇一路快军,只欲抢在明丹大军之前先声夺人。   大军来至白炙城时,虽然明丹大军确是未至,但白炙城亦毕竟为明丹与浣月对峙之城,守军不弱。   明丹又紧急调配附近兵力前来支援,白炙守兵足有十五万。   而乔凌宇领着七万浣月军长途跋涉,日夜兼程,早已疲惫不堪。   宣节校尉徐枫先行到达,所招得新兵不过五千。   且老幼掺杂,又毫无参战经验,方训练得几日,实在难为所用。   然而,抵达当夜,乔凌宇便命攻城。   这无疑是自取死路。   乔凌宇一马当先,只几个回合,便斩了对方首级。   又跃上城墙,斩杀两员大将。   白炙城守将乌祖尔被人自睡梦中叫醒时,城门已经被浣月军攻破了。   乌祖尔也听闻过乔凌宇的事迹。   但一是欺他年轻,不过是仗着勇猛些,并不放在心上。   二是浣月军长途艰辛,而自己以逸待劳,优势非常明显。   三是自己坐拥十五万大军,而乔凌宇不过得七万疲兵惫卒,何能与我抗衡?   是以虽闻得乔凌宇大军已至,只道他要休整养兵,谁承想他竟一刻不歇,连夜攻城。   又那般勇猛难当,自己折将损兵,难以为敌,只好领了残兵逃往奉池。   乔凌宇在白炙城整修了三日。   白炙城本就是浣月国土。   百姓多年受明丹欺压,逼迫着舍了农耕去放牧。   浣月百姓皆是贱民,可随意斩杀。   是以收回白炙城之后,百姓们便齐声拥戴、自愿归顺。   并有自愿参军,要报国立业的。   又收得三千新兵,与重雀城之新兵一处训练。   三日后,乔凌宇领着七万大军并八千新兵向奉池进发。   抵达奉池当日夜里,奉池城中多处起火。   东西城门大开。   乔凌宇手下副将朱重虎、齐骁纪一东一西,突进城门,大获全胜。   不到七日,乔凌宇便连夺两城,军威大震。   迟凛对他亦是敬佩不已。   这两次大战,迟凛不过战了些弱将小卒,并无建树。   ***************************************************************************   明丹已知晓乔凌宇厉害,当即火速进军,将八万大军调至除舆。   除舆原有八万兵力与奉池、白炙逃散之十五万,合为二十三万,与乔凌宇七万浣月军两相对峙。   并派了国师手下两位异士前来助阵。   这两位异士,一位使一把巨伞。   巨伞张开,飞沙走石,目不能视。   一位执一把射日弯弓,箭箭精准,且力透巨石。   初战时使巨伞的混流张开大伞,一时间风尘滚滚,沙石乱飞,旗倒戟折。   手执射日弯弓的折日一箭直射朱重虎,朱重虎以大刀削去箭头,保得一命。   浣月军大败,退出十里。   不想对方阵中竟有此种异人,乔凌宇不敢莽撞,暂且按兵不动,思量对策。   “诸位可有良策?”乔凌宇向诸将问道。   众将默然不语。   “将军,可再派人入城夜袭。”副将齐骁纪上前道。   “奉池一役,他们必已有了防备,况又有混流一把大伞,奇袭难以成事。”乔凌宇摇头道。   “那折日一把射日弯弓甚是威猛,远远自城门上射来,亦是个祸害。”朱重虎道。   “射日弯弓倒有法可破。”乔凌宇道。   “将军如何破他这弯弓?”诸将问道。   “朱副将一把大刀,其力胜虎,可阻其箭。若再有些掩护,本将军可投戟刺杀于他。”乔凌宇道。   “将军投戟精准,倒可一试。”齐骁纪等道。   “只是这混流巨伞,如何破得它?”乔凌宇皱眉道。   “风来无边,沙走无道,这确是难了。”朱重虎道。   “风沙起时,目不能视,亦是烦难。”乔凌宇道。   “所幸明丹军亦是如此,不然可就……”朱重虎道。   “将军,末将倒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迟凛上前道。   “迟先锋?”乔凌宇见是他,倒有些意外。   两次战役迟凛并未有何建树,从前亦不曾出兵征战。   不过,此时苦无良策,不妨一听,想罢便道:“且说来听听。”   “混流之术不过是借了风力,若能阻住风行,当可谋之。”迟凛道。   “风来无踪,风去无形,何能阻之?”乔凌宇道。   “风遇树则减其势,遇山则阻其道。只须以十丈厚幔扯开,自可阻住其去路,并可阻挡沙石,趁机谋其性命。”迟凛道。   乔凌宇闻言,面露喜色,道:“此法可一试。”   于是再将如何投射折日一事与阻击混流一事细加商讨,定下策略,连夜赶制厚幔。   ***************************************************************************   次日,两军对阵。   浣月军一改往日竖行阵型,十丈排开。   明丹果然又派了混流出战。   折日于城楼之上执弓待发。   混流一把巨伞张开,顿时沙滚石飞,狂风大作。   浣月军中厚幔撑起,果然挡住沙石,顶风反进。   而明丹军则在飞沙走石中各自护好自身,眼不能睁。   混流眼见浣月军越来越近,更是催动风力。   忽见重重青幔中飞出一人,黑巾蒙眼,长剑直指。   正是迟凛。   混流手持巨伞,身法本就迟钝,长剑既快又准,正中心窝。   混流当即撒了手,巨伞收去,风静石止。   城上原本好整以暇的明丹众人皆目瞪口呆之际,一把长戟已极速飞至,折日当场毙命。   浣月军扔下厚幔,操起□□大刀,直杀入城中。   乔凌宇斩杀除舆主将合合木扎。   迟凛斩杀了白炙城败走的乌祖尔,立下出战首功。   除舆二十三万大军,歼灭、俘虏五万,败走十八万。   乔凌宇下令,将所有俘虏就地处决。   “将军,不可!”迟凛忙道。   “这些人皆为异族,必有异心,不能为我所用。”乔凌宇道,“如今兵力本已有限,又何来多余的士兵看守?”   迟凛虽不乐见此种残忍,却也无言以对。   ***************************************************************************   榆儿与幽绝方至重雀城,已闻前方乔凌宇又攻破了除舆一城。   小弥已离了重雀城亦向除舆而去。   “你大病初愈,不如在重雀城稍作歇息吧。”幽绝向榆儿道。   “不必了,我还好,赶路要紧。”榆儿向他笑道。   与他多呆一天,只怕又起无端的变故,榆儿只盼明丹之事速战速决,好与幽绝好好做个了断。   这一路上幽绝已不再对她冷面冷言,但亦不敢靠她太近。   既担忧朱厌血流再次失御,亦不愿她对自己之事留下太多记忆。   而榆儿自莲池边那次偶然的变故之后,亦很注意掌握好亲近的分寸。   所以这一路二人便是不愠不火地过来了。   甚至,有时候榆儿会觉得,幽绝在刻意地疏远自己。   当下二人便不在重雀城停留,一路向西赶去。   那只黑鹰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   且说小弥那日遇袭之后,忽被人击中后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躺在不知何处的深林之中。   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也不觉何处疼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对着她坐于不远处。   “老人家。”小弥起身向他走去。   老人回过头来望着她,并无一辞。   他的脸与他花白的头发正是相称,已布满皱纹。   不过,这张脸看起来不怎么可亲。   深皱着眉头,下搭着嘴角。   “老人家……”小弥乍见了他这副模样,有些害怕,声音也小了许多,瑟瑟地道,“是您救了我吗?”   老人也不搭言,向她抛出一物。   小弥忙接在手中,张开手看时,却是榆儿的凝霜丸。   “这是凝霜丸?”小弥道,“老人家,您可有看到我姐姐?”   那老人却一言不发,转身掠出,不一时便消失了踪影。   小弥追了一段,不见了他的影子,只好作罢。   她起身来四处寻找榆儿,却一无所获。   小弥将那日情形仔细地回忆了无数遍,只记得自己忽然被击晕,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想来应是被方才那位老人家所救。   可他怎么不理会自己?   难道他是个哑巴?   且那人怎么只救了自己,全不见榆儿姐姐的影子?   密密的林木中,一个人影也无,又找何人问去。   想要去找当日遇袭之处,却全然不辨方向。   想来想去,到底记挂着幽绝离去时似乎绝望的模样,便往西寻去。   若找到幽绝,说不定他可以帮忙找到榆儿姐姐。   只盼榆儿姐姐她平安无事才好。   于是便一路向西而来。   说也奇怪,这凝霜丸在榆儿姐姐身上时,隔不几日总有些妖族前来抢夺。   可是自己拿着它一路西来及至过了重雀城,竟然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过,到现在还不曾见到幽绝,不知他究竟在何处。   听闻除舆大战之事,只当幽绝多半在那儿,便要往除舆而去。   白炙城近在咫尺,如今已回归浣月,小弥顺利地进了城。   进得城来,腹中饥饿,先在街边美/美地吃了一顿。   走过街市时,见一位老人在那里画小糖人。   这位老人手艺熟稔,不论仕女孩童、花虫鸟兽,无不栩栩如生,既可爱又好吃。   小弥摸了摸口袋,仅余的几钱碎银子还得顾着后面的三餐,只好在旁看着,好一会儿挪不动步。   “老人家,给我画一只大老虎。”一人立于糖人摊前道。   “好嘞,三个铜钱。”老人笑眯眯地应道。   这声音倒似在何处听过。   小弥侧头一看,这摊前立着的人,一身火红华袍,怀抱着雕刻精致的紫檀琴盒,不是无情是谁?   “无情!你怎么在这儿?”小弥兴奋地叫道。   自己孤身走了这么些日子,总算在这茫茫边城遇到了一个熟悉——也不算熟悉、算认识的人了。   无情接过老人手中的糖老虎,递给她道:“你这口水再流下去,叫人家卖给谁去?”   “我哪有流口水?”小弥红着脸道,倒是毫不客气地接下了他递过来的糖老虎。   “你还要在这里看吗?”无情道。   “不了,站得腿酸。”小弥道。   “那就走吧。”无情道。   说罢转身走了。   小弥便跟上他。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小弥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他尚未回答。   “我本就要来这里。”无情道。   “你的家在这里吗?”小弥一边吃一边道。   “不是,只是有点儿小事罢了。”无情道。   “哦。”小弥便不再问,专心吃着手中的糖老虎。   无情亦不再言语,抱着紫檀琴盒默然往前走着。   他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   小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幽绝方才跳下马来,走至另一匹马侧,将马上一身浅蓝轻衫的榆儿抱了下来。   看他二人神色,似乎已熟惯于此。   小弥目光直直地望着二人,手中的糖滴落在手上,亦不曾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86章 弦月西楼   ☆、重相聚边地暖琴音   无情微微侧头看了看她,向幽绝和榆儿走了过去。   “这么巧。”无情向二人微笑道。   幽绝侧头见是他,脸上柔情立刻退去,换了一脸冷色,并不答言。   他已收到传信,道无情为一游侠之士。   但是,他总觉这个人绝不简单,对他多有戒备。   “无情?你怎么在这儿?”榆儿倒堆了笑向无情道,又望了望他手中的紫檀琴盒。   “不止我在这儿,小弥也在。”无情笑道,回头望着还立在远处的小弥。   “小弥!”榆儿立刻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一抹杏黄身影,忙向她跑了过去。   小弥仍呆望着幽绝。   “小弥,我可找到你了!”榆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只觉有些鼻酸。   “榆儿姐姐……”小弥勉强展开一个笑容,向她道,“你没事、太好了。”   又抽出自己的手来,道:“我手上沾了糖稀,别把你的手弄脏了。”   “小弥……”榆儿觉察到她神色的异样,想是已看见了方才幽绝与自己的情景。   小弥心中自然是搁不下幽绝,才远远来至边关战地。   如今自己与幽绝这般情状,她见了难免要伤心难过。   然而,这样的伤心总是短暂的。   让她绝了这无望的念头,好下定决心远离这个危险的幽绝,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很快就会过去的……”榆儿在心中对小弥道。   那只黑鹰飞来落在榆儿肩头。   “这是什么?”小弥倒不曾见过,向榆儿奇道。   “一只鹰,我在路上捡的。”榆儿笑道。   “看它毛色、模样,倒有些像那个讨厌的家伙。”小弥道。   榆儿微微笑了笑,又道:“你没事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一位老人家救了我。”小弥道。   “老人家?是谁?”榆儿道。   “不认识。”小弥摇头道。   “他长得什么模样?”榆儿道。   “花白头发,满脸皱纹。”小弥道。   “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吧?”榆儿无奈地道,跟没说一样。   “啊,对了,那位老人家好像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小弥道。   “哑巴?”榆儿道。   这倒算得上是个不小的特征。   “有受伤吗?”榆儿又问道。   “没有呢。”小弥向榆儿微微笑道。   “那就好,我肚子饿了,走吧,去吃好吃的。”榆儿又拉起小弥手道。   “我刚刚吃过了。”小弥道。   “吃过了?”榆儿道,“没事儿,那就陪我吃一点儿就好了。”   牵着小弥走到幽绝、无情处,正是一家酒家。   四人寻了一处坐下,看木牌上所写,皆是羊奶、姆酵酒、烤羊腿、青稞面之类的。   “这真是到了异族之地了。”榆儿笑道。   四人便随意吃了些。   小弥虽然吃过了,但亦吃掉了大半碗的面。   “你不是说吃过了吗?”无情惊望着她叹道。   “没吃饱。”小弥道。   “谁要娶了你,还不被你给吃穷了?”无情笑道。   榆儿忙拿眼瞪无情。   小弥望了望幽绝,低头不语。   幽绝只望着门外,并未察觉她的目光。   “好了,既然都吃好了,就赶路吧。”榆儿起身道。   三人便也随之起身。   “我们要去除舆,你呢?”榆儿又向无情道。   “我已无他事,便随你们走一遭罢了。”无情笑道。   “也好。”榆儿亦向他笑道。   既多了无情并小弥二人,不免又去挑了两匹马来。   上马时,幽绝仍扶了榆儿上去。   小弥呆望着幽绝。   他每每在面对榆儿的时候,总是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   “要不我来扶你?”无情向发呆的小弥微笑道。   “不用了。”小弥自己翻身上了马。   无情便也上了自己的马。   四人一人一骑,继续西行。   **************************************************************************   夜间四人宿于野地。   此处只有稀少的几棵树木。   苍茫的天地,辽阔的黑暗,显得有些荒凉。   四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   无情又取出琴来,这次幽绝却不再制止他。   琴音自他指尖缓缓流淌而出,流向无边的夜色中,也流入了听琴几人的心中。   小弥望着幽绝,这个人似乎已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自己无论如何再也触摸不到了。   幽绝望着榆儿,不再焦躁、不再彷徨,只深深地凝望着她。   榆儿的眼在幽绝、小弥的脸上扫过,低眉自去看那跳动的火焰。   所有的一切,都会有终结的一天。   那一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一曲终了,无情收了遗引,亦静静地望着火堆。   “榆儿姐姐。”小弥忽然唤榆儿道。   “什么事?”榆儿向她温柔微笑道。   小弥走至她身侧,摊开手来,一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给你。”小弥道。   “凝霜丸?怎么会?不是被抢走了吗?”榆儿惊道。   “是那位老人给我的。”小弥道。   “这可真是奇怪,那位老人到底是谁?”榆儿将凝霜丸拿在手中奇道。   “平日多积善德,自会有好报。”无情在旁道,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榆儿望了望他,展颜笑道:“是,你说得对。”   “睡吧。”无情转身躺下道。   小弥便也选了一处躺下了。   榆儿却离不开火堆。   秋意渐深,又兼西境风冷夜寒,榆儿半点修为也无,即便挨着熊熊的火堆,仍是感到背脊一阵阵发凉。   幽绝亦不曾经过这样的天气,不曾备得厚衣或被褥,见她有些发抖,便将她抱在怀中。   “不用了,我没事,你自己睡吧。”榆儿道。   “战事便在眼前,你若冻坏了,岂不要拖累我?”幽绝道。   “我自己走走,活动活动就好了。”榆儿推开他站起身来,围着火堆走来走去。   幽绝便也作罢。   夜半时分,榆儿终是困倦,睡了。   幽绝悄悄将她抱起,暖在怀中。   那只黑鹰自栖于树枝之上,一双眼睛不时翻看一眼幽绝处。   **************************************************************************   次日到得人烟之处,幽绝便添置了一件浅蓝薄披风,并一件深蓝厚氅。   榆儿看他,实是不同。   从前那般冷言冰深,如今却处处细心。   怪道对他师父能以生死相付。   不知他可有父母家人?   究竟是何样的人生?   为何会跟他那个居心叵测的师父扯上关系,还被他蓄养了朱厌恶兽之力?   还有一层,亦让榆儿觉得费解。   在他的体贴与细心之外,似乎总有一种刻意的疏离感。   “怎么了,不舒服吗?”幽绝看她只顾望着自己发呆,不免有此一问。   “没事。”榆儿向他微笑道。   “若是疲累,便在此地歇息一日。”幽绝道。   “不用了,赶路要紧。”榆儿道。   幽绝将披风与她系好,仍扶她上了马。   自己骑了马,与她并肩前行。   小弥在二人身后,一路皆是默然不语。   当初自然是来寻幽绝。   如今既已寻到,自然要与他同行。   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自己已看不清前路究竟通往何处。   “若不想去,便可不去。”无情在旁向她道。   “不去?”小弥亦望向他疑惑地道。   “是啊,不去。”无情向她展颜微笑道,“天下尚有许多有趣之处,何必去看争战血腥之事?”   小弥望着他。   从前他露出这样的微笑,总让自己觉得十分惹人着迷。   而此时,却只觉温和可亲。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小弥道。   “你不必知道,跟我走就好了。”无情笑道。   “跟你走?”小弥道。   “是啊。”无情道。   小弥望着前面奔驰的两个身影,未曾回答。   无情便不再多言,随行向前。   **************************************************************************   黄昏时分,几人来至一个小村庄,幽绝便不再前行。   “怎么不走了?”榆儿道。   “就在此歇息一夜吧。”幽绝道。   “战事紧迫,还是再赶一段吧。”榆儿道。   幽绝已下了马,将榆儿扶了下来。   小弥与无情便也下了马。   幽绝走近一户人家,在门前却呆立不动。   他早已不与世人有何纠葛,实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了一回,硬着头皮敲开了屋门。   一位花甲老人开门出来,见是一位陌生的公子。   戴着半面青色面具,幽光泠泠。   “这位公子,有何事?”老人惊疑道。   “借宿。”幽绝道。   “这、老朽处不便,公子另寻他处吧。”老人说着,便要掩门。   幽绝一手撑住屋门,又道:“只一晚。”   “确是不便。”老人已有些怒色,用力合门。   幽绝微微使力撑住了屋门,他年老力衰,哪里合得上。   榆儿在后摇摇头,上前向老人道:“老人家,我们暂借一晚,明日一早便走,还请行个方便。”   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放在老人手中,又道:“只给我们两间房,随便吃些什么都行。”   老人见这位姑娘倒是明媚可亲,又见了银两,何况幽绝这样子,自己怕不好得罪,便大开了屋门。   “姑娘,我两个儿子都去了乔将军的军队里打明丹去了,正好有两间空房,你若不嫌简陋,就进来吧。”老人道。   “多谢。”榆儿向老人笑道,率先进了门。   幽绝、小弥、无情便也跟了进来。   四匹马便只拴在门外。   “老太婆,有客人,快招呼招呼。”老人向屋内叫道。   便有一个矮胖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那只黑鹰飞下来,落在榆儿肩头。   “老人家,可能有点肉给我喂这只鹰吗?”榆儿向老人道。   “这却没有,我们一年难得吃一次肉呢。”老人道。   “这里不是放牧为生的吗?”榆儿奇道。   “我们原是耕地种菜的农家,自归了明丹,逼不得已才去放牧,何况放养的马羊皆归明丹原民所有,我们不过换些杂粮勉强糊口罢了。”老人叹道。   “不过,现今乔大将军已打跑了明丹恶贼,终于可有些盼头了。”老妇人在旁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那就请给我些杂粮喂它吧。”   “好。”老妇人应了声,取了些荞麦来。   榆儿捧在手内,那只黑鹰便飞下来啄食。   一边吃,一边不时地用头去蹭蹭榆儿的脸、脖子。   “看它这样子,真是跟那个家伙一模一样啊!”小弥在旁道。      ☆、弃钟情两分歧路   “跟谁一模一样?”无情道。   “栗原啊!”小弥道。   “是啊,真是很像呢。”榆儿笑道,望向幽绝。   幽绝原是望着她,闻她此言,微皱眉头,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栗原是谁?”无情道。   “一个坏家伙,你不用管他。”小弥道。   **************************************************************************   晚间,几人便与两位老人一桌而食。   不过是些青稞面、杂粮馒头,两盘素菜并些腌制的咸菜罢了。   小弥吃了不少,榆儿与无情也吃了一些。   幽绝几乎没怎么吃。   “幽绝哥哥,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吧。”小弥向幽绝道,往他碗里夹了一筷青菜。   幽绝望了望她,并没有吃。   自重遇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她。   小弥望着他,有些失神。   “你喜欢吃,就多吃一点。”无情往小弥碗里夹了一筷青菜。   “哦。”小弥轻声应道。   “这个秋瓜也不错,挺新鲜的呢。”榆儿向小弥道,给她也夹了一筷。   “恩,好吃。”小弥吃了一口向榆儿笑道。   幽绝则望着榆儿。   她的气色已恢复了。   虽然多日奔波赶路,难免有些疲惫之色。   但笑容中的明媚一如从前。   还好……   幽绝心中道。   还好她还活着……   榆儿抬起眼来,正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   是夜,榆儿与小弥同宿一屋。   幽绝自然与无情一间。   无情自在床上躺了。   幽绝却另在地上铺了,睡在地上。   夜暗如许。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飘然走了进来,在幽绝身旁蹲了下来。   没有月,亦无有星。   暗沉的夜色中,他绝美的容颜并看不真切。   她伸出手来,向他光洁的左脸缓缓伸去。   但她的手腕立刻感到一阵生疼。   幽绝切住她手腕,已坐了起来,一双眼凌厉如刀,直盯着她。   “幽、幽绝哥哥,是、是我……”小弥忍着疼痛,忙道。   幽绝略使了些力,将她掼了出去。   小弥向后急退,撞到了桌上。   幽绝已立身而起,冷声道:“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想看看你……”小弥顿道。   若说从前幽绝并不明白这样的话,如今他总算听懂了。   他只皱了皱眉,道:“出去。”   “我……”小弥望着他,他的脸上只有冰冷与戒备。   “我走了很远的路,来找你,你知道吗?”小弥终于接着道,眼中已蓄了些泪珠。   幽绝未曾搭言。   “我知道,你喜欢榆儿姐姐,我、我不介意的!”小弥见他不语,忙又道。   说着便走上前来,欲去抓幽绝的胳膊。   幽绝却向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出去!”   这声音中已带了几分愠怒。   “幽绝哥哥,你、真的没有一点、一点点、喜欢我吗?”小弥期盼地望着他问道。   “没有。”幽绝只道。   “一点点,也没有?”小弥仍不愿放弃微薄的希望,一双大眼直望着他,泪光盈盈。   幽绝却将眉头蹙得更紧了。   小弥望着他,终于不再问,转身跑出门去。   **************************************************************************   天明破晓,晨光如绮。   幽绝已牵了马在外等候。   榆儿、无情、小弥先后走了出来。   “上马吧。”幽绝向榆儿柔声道。   “好。”榆儿点头道。   “榆儿姐姐。”小弥却叫住了榆儿。   “什么事?”榆儿回身向她笑道。   “我、我要回青罗峰了。”小弥望了一眼幽绝,低头小声道。   “怎么了,突然要回去?”榆儿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好久没有回去了,我、挺想家的。”小弥道。   榆儿走到她近前,捋了捋她的头发,将她揽过,抱在怀中,轻声道:“想家了,就回去吧。”   “嗯。”小弥轻声应道。   榆儿松开她,向无情道:“她救过你的命,该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难道我没有报过吗?”无情笑道。   “何时报过?”榆儿道。   “我救了你,岂不就是报了。”无情道。   “你救的是我,是我欠你的,怎么能算报了她?”榆儿笑道。   “女人果然是不讲理。”无情摇头叹道。   “我这理可是最明白了,你好好地护送她回去,就算报了她的恩了。”榆儿道。   无情牵了小弥的马来,向她道:“走吧。”   小弥却向幽绝走了过去。   “幽绝哥哥,我要走了。”小弥轻声道。   “嗯。”幽绝只应道。   “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小弥望着他道。   “没有。”幽绝道。   小弥的眼中又滚落了两行泪珠。   “你、多保重。”小弥哽咽道。   “多谢。”幽绝道。   小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道:“榆儿姐姐没了法力,你好好照顾她。”   “我自会得。”幽绝道。   “那、我走了。”小弥道。   说罢,走向自己的马,骑上了马背。   “榆儿姐姐,多保重。”小弥向榆儿道。   “你也是,好好保重,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榆儿向她道。   无情亦已上了马。   “小弥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回去。”榆儿转向他道。   “自会尽力。”无情道。   说着便向榆儿、幽绝拱手作别。   无情、小弥的两匹马,一前一后,向东回转。   马跑出一段,小弥再回头时,幽绝与榆儿的马已向相反的方向去得远了。   **************************************************************************   且说宁葭这日,仍如往常般,在蒹葭宫刺绣女红。   这次绣的却是一只雪白狐狸睡卧海棠树下,浅粉的海棠花瓣铺满半身。   彩衣奉了茶,自出去当差。   芳容急急跑了进来,向宁葭匆匆行了礼,口中道:“珠小姐她出事了。”   “珠姐姐?她怎么了?”宁葭忙停了针望着她道。   “萧将军被告发聚兵谋反,皇上下旨,萧丞相家诛连九族……”芳容道。   萧谨已辞去丞相之位,告老还乡,但芳容仍称他丞相。   萧家只有一个将军,就是其长子萧恒念,封宁远将军。   “萧将军谋反?怎么会?”宁葭不可置信地道。   迟凛只怕她担忧,萧家谋反之事并未说与她知晓。   且萧恒念已息去复仇诛帝之心,一应后事皆当处理妥当才对。   所以,此事宁葭并不知晓。   陡然听闻此信,自然是吃惊。   她与萧家并无太多往来,不过与萧夜珠却自小一块儿玩耍、学书,情同姐妹。   萧夜珠性子直爽、胆大心细,对她常有庇护。   宁葭心中,只当她如嫡亲姐姐一般。   “皇上圣旨已下,萧将军已下了大狱,刑部尚书厉大人已经带了人出发去吉州了。”芳容哭道。   吉州正是萧谨家乡,如今他便在那里。   “怎么会……”宁葭亦哭了出来。   这样谋逆反乱之事,乃皇家大忌,朝廷必诛,萧夜珠已全无生理。   此时榆儿不知在何处,迟凛远征明丹,如何救得?   **************************************************************************   旭阳宫内,宁阳正在试穿刚刚做好的大婚礼服。   “二公主,这嫁衣真是好看!”繁花在旁喜道。   “哪里是嫁衣好看,是二公主生得好才对!”玉锦在旁不失时机地添上一句。   宁阳在镜前左右转看,喜不自胜。   三日后便是大婚之日了,这是宁阳期盼已久的日子。   这欢喜在她脸上毫无遮掩地焕发着光彩。   **************************************************************************   三日后,宁阳穿上大红嫁衣、坐着凤辇,嫁进了蒙家。   半月后,萧谨府上并萧恒念府上百余口人,全部正法,魂归地府。   萧家之事,本无须这许多时日,只因皇家大婚,是以推迟了几日。   但一切并无任何改变。   萧家唯余一人,便是越狱出逃,杳无踪影的萧家三子萧恒期。   朝中尚暗自拥护萧谨,筹谋他复出的势力终于偃旗息鼓。   萧恒念原有三万驻城兵力本应再委任新将接管,但蒙翰振道边站不休,该当精简,奏请编入自己旗下。   消息传到边地,迟凛亦是悲楚难言。   如今萧恒念既死,再不知子渝流落何方。   **************************************************************************   乔凌宇领兵已至足濂城外。   七万军士,外添了一万新兵。   足濂守兵二十四万。   明丹后援尚未赶至,但足濂坐拥重兵,并不出战。   浣月军几日叫阵,足濂守将全不理会。   乔凌宇派了朱重虎欲趁夜偷袭,未至城墙,羽箭纷落,只好退回。   如此僵持,对浣月军极为不利。   足濂粮草充足,又可随时补给。   而浣月军远行征战,本就人困马乏,饮食、水土不服,粮草堪忧。   乔凌宇正在苦思战策,一日忽见足濂城中红光如血,半个时辰后,便城门大开。   此事极是蹊跷,乔凌宇不敢擅入,只在远处观望。   城门中踏出一匹马来。   一个玄色长衫、青色面具之人,拥着一个浅蓝衫裙的女子,骑于马上,缓缓踏来。      ☆、痛心神血洗足濂城      二人身后,并无一个明丹军士。   三尺上空一只黑鹰紧随二人前行。   “幽绝、榆儿!”迟凛认出来人,忙催马上前。   “迟先锋,好久不见。”榆儿向他笑道。   “榆儿,你们这是……”迟凛疑惑地道。   “明丹军已退,你们可入城了。”榆儿道。   “怎么回事?”迟凛不解地道。   “这个、一言难尽……”榆儿皱眉道。   当时情形,实是难以言说。   榆儿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   小弥与无情离去之时,幽绝亦想过让榆儿一起,回往青罗峰。   但无情此人,多有可疑之处,终是难以放心。   便仍带了榆儿往西而行。   那只黑鹰亦仍随于榆儿上空。   “小弥说得没错,这鹰确是挺像栗原呢。”榆儿向幽绝笑道。   幽绝微微侧过头去,并不搭言。   “你可见过栗原的原身吗?”榆儿又望着他问道。   “没有。”幽绝只道。   “来。”榆儿向空中黑鹰招手道。   黑鹰便飞落下来,停在她手臂之上。   “你看,就跟它差不多呢。”榆儿道,“这黑色羽毛、还有这弯弯的尖喙,就连粘我的样子也特别像他。”   幽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有些发灰。   “待我再见到栗原,一定把这只鹰给他看看,说不定,他们还是两兄弟呢。”榆儿说罢,向着幽绝灿烂笑道。   幽绝并不言语。   “到时候干脆把这只鹰送给他好了,你说好不好?”榆儿又道。   幽绝微蹙眉尖,仍无回话。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榆儿望着他道。   “没有。”幽绝只好道。   那只黑鹰立于榆儿臂上,一双黝黑的眼珠直瞪着幽绝。   “去吧。”榆儿对黑鹰道。   黑鹰便展翅飞上空中。   **************************************************************************   到得足濂,只见浣月军驻于城外,而明丹军紧闭城门,并不应战。   “我先送你去迟凛处。”幽绝道。   “你要去哪儿?”榆儿立刻警觉起来。   “入城。”幽绝道,“迟凛会照顾你的。”   入城?   榆儿自然明白他言中之意。   “我也去!”榆儿道。   “我一个人去。”幽绝道。   “不行!”榆儿坚决地道。   又缓和了声音道:“我、我看不见你,我不放心。”   朱厌之力,自然无往不胜。   明丹之战,亦是势在必行。   但是,榆儿并不想看见太多杀戮……   不过,这话在幽绝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榆儿自然亦是要他如此来听。   榆儿上前握住他手,柔声道:“你要多加小心。”   “嗯。”幽绝向她点头道。   “对了,”榆儿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幽绝道。   “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到必要时,不会随便杀人,你还记得吗?”榆儿眼中涌动柔情,望着他道。   还记得吗?   幽绝的思绪因了这句话忽然飘得很远。   那个时候,他是因为她才诛杀明丹使者。   如今,却已不一样了。   幽绝心中忽然泛起一阵疼痛,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榆儿立刻察觉到他的变化,忙道:“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幽绝道,声音亦多了几分戾气。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的神色竟如此变化,榆儿心中暗自不安。   幽绝与榆儿骑马来至城下,城上立刻落下数十支利箭。   幽绝抱着榆儿,弃了马,白光罩身,挡开箭雨,轻轻一点便跃落墙头。   他一句话也未曾说。   左手抱牢榆儿,右手取出猿杖,红光如游龙卷出,惨呼声连连响起。   鲜血霎时涂满了城墙。   “幽绝!”榆儿看得心中发颤,连忙叫道,“快住手!”   幽绝的眼中全是凌冽的寒意。   城墙上已无人敢靠近他们。   幽绝揽着榆儿,欺至一人身前,问清守将所在,几个起落,便到得一处。   足濂守将呼依止,并其他五位将领正在校场紧急练兵,等候援兵。   忽见一人玄衫长发,揽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从天而降,尚有一只黑鹰盘旋于上空,不由得大吃一惊。   先有一将操起一把弯刀便砍向幽绝。   红光乍现,这人握刀的手臂生生断折。   红光再现时,又有数十名军士血流如注。   “幽绝,只杀了主将便是!”榆儿见他此状,已知他魔怔在心,先解决主将,镇住场面再说。   幽绝果然向呼依止击出一道急速、猛烈的红光。   呼依止一把长刀方才举起,红光已穿透刀身,将他头颅切下。   其余力又将他身后几人皆划出道道血流。   所有军士无不骇颜后退。   不过明丹人勇猛、烈性,倒无人逃跑。   也有一些胆大些的,要仗着人多,反扑过来。   幽绝猿杖再次挥出,周身一尺左右的士兵的血立刻飞溅开来。   幽绝白光罩住自己与榆儿,血迹在白光外纷纷洒落如雨。   原本整饬的校场,此时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幽绝!够了!”榆儿伸出手来握住幽绝拿着猿杖的右手。   又向明丹军士大声道:“开了城门,迎浣月军入城,你们自去吧。”   几位将领之内,尚余副将。   两人互递了眼色,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只有照办。   幽绝牵了一匹马来,拥了榆儿一同骑上,朝城门走去。   除了领命前去开城门的四名士兵,明丹军士未有一人敢随来。   榆儿直待明丹军撤离,才命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时,四名士兵亦随即快马离去。   **************************************************************************   迟凛将幽绝、榆儿带到乔凌宇帐内。   幽绝见了乔凌宇,并未见礼,只冷眼望着他。   “乔将军,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迟凛向乔凌宇见礼道。   “多谢义士相助。”乔凌宇向幽绝拱手道。   幽绝只微微点了点头。   朱重虎等见幽绝如此倨傲,便要发作。   乔凌宇却将几人瞪了回去。   浣月军当日便进驻足濂城。   校场及城墙上的血迹,足足洗刷了三日,尚残留着些痕迹。   **************************************************************************   夜间,榆儿独自一人在房内。   幽绝便住在隔壁的房间内。   今日血腥味重,幽绝沐浴的时间也长了很多。   那只黑鹰立于桌上,榆儿坐在桌旁,对着黑鹰发呆。   黑鹰走上前来,用头在她的脖子、手和脸上蹭来蹭去。   榆儿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头,叹道:“不管是不是他杀了你,这个人都绝不能留……”   幽绝沐浴完毕,走至榆儿门前,欲伸手推门,却又收回了手。   他知道她在里面,而且平安,这就够了。   自己本就不该离她太近。   这几日,榆儿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栗原,幽绝听来只觉心惊。   难道她已有所察觉?   玉溯应当已经处理干净了,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他不得而知。   但直觉告诉他,这也许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栗原之事,尚且如此,若是……   不敢想像那时究竟会是何样的景象……   幽绝回身,仍走回自己屋中,掩上了屋门。   **************************************************************************   次日一早,幽绝便带着榆儿向番升出发了。   乔凌宇收到消息,立刻整兵出发。   “将军,我们何必沾他的光。”朱重虎、齐骁纪等纷纷道。   “出发!”乔凌宇并无多话,只道了这两个字。   于是浣月军便也向番升行去。   幽绝倒也走得不快,始终与浣月军遥遥相望。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榆儿奇道。   “不习惯。”幽绝只道。   “不习惯?”榆儿道,“什么?”   幽绝顿了顿方道:“我习惯一个人。”   榆儿闻言,默然不语。   幽绝见她不语,本想解释道:“我不是说你。”   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榆儿心中暗自思忖。   他既习惯一个人,如今肯与我同行,自然是待我特别的意思。   但想起他那夜林中的绝情杀意,还有、昨日足濂城中的血雨,不知自己是否能在他手中平安活到明丹之战结束。   头顶的黑鹰不时鸣叫几声,让榆儿更加不安。   自从上次莲池边后,自己并不敢过分引他。   他似乎也在很多时候,刻意地疏远着自己。   如此下去,只怕有些不妥。   必要的亲近,还是必不可少的。   想罢,榆儿便将马勒过,靠近幽绝,轻轻拉起他一手,侧头向他微笑道:“谢谢你。”   “谢我?”幽绝望向她道。   “你愿意与我同行,我很、开心……”榆儿柔声笑道。   幽绝望着她温柔的笑容,心中悸动,热血窜流。   他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榆儿失望地道,“讨厌我了吗?”   “不是……”幽绝忙道。   “那为什么、这样?”榆儿道。   “榆儿。”幽绝忽然勒住马,望着她唤道。   “什么?”榆儿亦停住,向他道。   “其实,上次我、只是为了给你疗伤,所以才……”幽绝顿了顿,狠了狠心,今日定要将话说说清楚才行。   于是又接着道:“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等明丹战事结束,我会送你回去,以后,我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他一口气说完,榆儿愣在当地。      ☆、难言难辨各西东   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立刻开始琢磨他方才这番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会错了意?   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那可不妙得很。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   他若没那个意思,何必巴巴地跑回来救我,他不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吗?   伤重之时他的柔情,就他这样的人,绝对装不出来的。   再想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细心体贴之处,更非无情。   而且,听他话中之意,还继续攻打明丹,不是吗?   但是,他方才这番话,也不像是假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榆儿思想一回,向幽绝问道:“可是你家中父母,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妖精?”   “不是。”幽绝道。   “那、是你师父不许你娶妻?”榆儿又道。   “不是。”幽绝道。   “那是为什么?”榆儿道。   幽绝默然一回,只道:“你自会有更好的归宿。”   这话,榆儿算是听明白了,分明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虽然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如此,但这句话已经足够危险了!   “我明白了,是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对吧?”榆儿打点起无限伤情,望着他道。   虽无一滴眼泪,这样的神情亦足够令幽绝心碎了。   但话既已出口,便索性断个彻底。   上一次,她尚病弱,自己一时心软,险些铸下大错。   这次,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侧过头去,挤出一声:“是。”   榆儿的早已准备好的眼泪,立刻就滚了下来。   “你骗人!既然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要救我?”榆儿泪眼盯着他道。   “上一次,你也没有杀我,这是我还你的。”幽绝道,脸色平静。   他不是已经还过了吗?   好烂的借口。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打明丹?”榆儿道。   幽绝未被面具遮住的左脸上痛色忽现,未曾答言。   榆儿心中一凛,该不会是……   “为什么?”榆儿暗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   “我打明丹,并不是为你。”幽绝道,声音中带着隐痛。   原来如此!   榆儿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曾说过,他那位居心叵测的师父要求永生,得天下。   “如今我便取了你的心,助师父得永生、成功业、坐享天下!”   幽绝当日在神龟面前,确是如此说的。   原来他攻打明丹,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师父?!   原来他打不打明丹,跟自己原本就毫无关系。   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若说此时离去,离了他,自己自然就安全了。   现在她只需要调转马头,就可以远远地离开这个瘟神。   再找到桀风哥哥,说不定他就知道恢复法力的方法。   恢复法力之后,自然就可以像从前那般逍遥自在。   然而,昨日足濂城中的情形真是让人胆战心惊。   若是他失却本性,六亲不认,只怕浣月军也保不住,而迟凛恐怕也会死。   更何况,若任他如此下去,此后不仅是浣月、明丹,只怕会有更大、更凶残的血腥!   如今他师父尚在,已是如此情景,若他师父有个万一……   那夜在树林之中,只因知晓我法力恢复无望,不能捕得神龟,他已那般暴烈残戾。   连对我也能痛下杀手,更别说其他了。   他既是自愿被朱厌束缚,便只有杀了他,方能解此厄难。   若论谁能杀得了他,以朱厌之威,只怕连桀风哥哥也难以做到。   如今唯有假口亲近他,才能谋得时机。   他既从不与人亲近,就不能放弃这个能接近他的机会!   偏偏这个时候,他忽然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这一点,榆儿心中亦甚是疑惑。   他明明对自己……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先留在他身边。   待明丹之事结束,一定会有机会的!   榆儿心中思虑千折,脸上还是一副悲伤难抑的表情。   思想已定,望着幽绝哭道:“原来你这样负心薄幸!你、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榆儿故技重施,偷眼看他的反应。   幽绝的脸朝着一侧,根本不看她。   他当然不能看她。   不能看她的泪眼。   “在你回去之前,我自会护你平安的。”幽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榆儿将马转过,走到幽绝之前,哭道:“你看着我说!”   ***********************************************************************   迟凛在军中,远远只见他二人停在一处,说些什么却听不见。   原还以为榆儿跟栗原……   没想到是跟幽绝。   迟凛心中不免忧心。   这幽绝绝非善辈,再想想昨日足濂城中景象,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本以为乔凌宇已算毒辣,不想这幽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榆儿怎会对他有情?   ***********************************************************************   幽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榆儿道:“我已说过,不会再说第二次。”   看来他是铁了心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榆儿心中飞快地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幽绝见她泪眼望着自己,只是不语,便驱马绕过她,向前行去。   榆儿仍在原地未动。   幽绝伸过手来,拉过她手中缰绳,将她的马也牵引向前。   他对自己的情分,当是不假了。   那我就还有机会!   榆儿心中暗笑道。   看来自己这个爱管闲事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将他这情分做做实。   榆儿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拉住自己缰绳的手。   “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榆儿柔声问道。   “没有。”幽绝僵硬地道,抽回了自己的手。   “幽绝,”榆儿轻声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你若有什么苦衷,可以说与我听。”   “没有。”幽绝别过脸去道。   一点也不像没有的样子……   榆儿将马靠近他,上身歪到他身上,道:“你不愿说也没关系,不管有什么事儿,我都会与你在一处的。”   幽绝忽然催马向前,榆儿失去借力,身子有些不稳。   “哎哟!”榆儿叫道。   幽绝立刻回头来看。   榆儿便松了手上缰绳,直跌下去。   下一瞬间,幽绝已将她抱在怀中。   榆儿立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前,哭了起来,道:“别丢下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只有我?   此话一出,幽绝立刻感到钻心的刺痛与冰冷,连忙将她放了下来。   幽绝低着眉,也不看她,冷声道,“你自有你的人生,别再看着我!”   说罢,将榆儿所乘之马拉过,将她扶上马背。   榆儿摸不清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坚决,坐在马上泪眼望着他。   幽绝自己亦上了马,牵了她的缰绳道:“走吧。”   自己先催马向前走了去。   “你自去吧,我如今不便再与你同行了。”榆儿自幽绝手中夺回缰绳,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又滚落下来。   幽绝勒转了马头,望着她微蹙眉尖,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凭什么不能走?”榆儿擦了擦泪水,哽咽道,“你是我什么人?”   “青罗峰路远迢迢,等我办完明丹之事,自会送你回去。”幽绝道。   “不必了!我自己会回去!”榆儿说着,又流下两行泪来,哭道:“我就是在这荒野里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   说罢扬起马鞭,向荒野中跑去。   幽绝立在原地,看着她所乘的马越跑越远。   若此时送她回去,明丹之事成败难定。   若追她回来,难免又要纠缠不清。   真是进退两难。   ***********************************************************************   迟凛在后见榆儿忽然向一旁策马远走,不知发生何事。   不过已渐渐近了些,隐约可见榆儿脸上神情,似乎还有些泪光。   而幽绝却立在原地未动。   莫不是他们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榆儿如今法力尽失,孤身一人在这荒野之中,万一有什么不测,自己如何跟宁葭交待。   当下催马向前,往榆儿方向追去。   而朱重虎几人则一脸不屑与愠怒。   行军打仗,皆是性命相博。   这个幽绝倨傲无礼,还在这里卿卿我我,演这种丧志萎靡的戏目,真是不堪!   乔凌宇则一如往常,并无任何表示。   ***********************************************************************   迟凛赶得一阵,追上了榆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迟凛问道。   “迟先锋,你怎么来了?”榆儿回头见是他,有些失望。   “你一个人走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迟凛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哭了?”   榆儿脸上泪痕未干,还是一副伤心模样。   抬眼看了看来路,幽绝还骑马立在原地未动,脸望着这边。   “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榆儿向迟凛道。   “回去?回净月城吗?”迟凛惊道。   “不是,回我自己的家。”榆儿道。   “怎么忽然要回去?”迟凛皱眉道,“你现在一个人上路,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随它去吧,反正也没人在乎。”榆儿说着,用手擦了擦脸。   “榆儿,你跟幽绝……”迟凛迟疑道,“你真的、喜欢他?”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榆儿道。   “虽然说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迟凛皱眉道,“不过,幽绝此人,只怕并非善类,你可要想好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榆儿道。   迟凛也不好再问,只道:“刚才是为什么?吵架了吗?”   “我这就回去了,迟先锋,沙场征战,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榆儿只道。   “如今正逢战乱之时,你不能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迟凛道,“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儿回头可以再解释。”   “我心意已决,就此告别。”榆儿道。   向迟凛拱了拱手,策马向前奔去。   迟凛无奈,如今军命在身,亦不能擅自远离,只好独自回转。   幽绝虽在远处,也已看到榆儿骑着马越来越远,那只黑鹰亦随她飞去。   终于勒转马头,仍向番升进发。      ☆、困西凉生死大限   榆儿骑马跑了一段,回头看幽绝并未追来。   也罢,看谁熬得过谁。   便骑着马慢慢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色渐渐暗去,风一点一点变凉。   待夜色全然笼下时,已是风寒沁骨。   榆儿这才想起,自己未带得避寒的衣物。   那件厚氅,还在幽绝那里。   早知道就先把它要过来,免得这会儿挨冻了。   还是先生火吧。   微抖着身子,勉强寻了些干柴,生起了一小堆火。   这一带树木稀少,这点柴火,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榆儿只能一点点地烧。   不时抬头四处张望,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   忽见一人一马跑来,吓了一跳。   糟了!   没了法力,如今自己就是给人随便捏死的命!   早知道不来这招了!   待人马渐近,觉得那身影似乎认得。   那人来至近前,借着小小火堆的光亮,总算看清了。   不是幽绝是谁?   榆儿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脸上却是一脸又怨又怒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榆儿冷言道。   幽绝望了望她,并未下马,将手中一个包袱扔向她。   榆儿接在手中,知是那件厚氅。   幽绝已调转马头往来路去了。   “谁稀罕你假好心!”榆儿在后怒道。   这次她是真有些怒了!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巴巴地送了这件厚氅来,可知其心意。   但是,他这般疏远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榆儿却有些不明白。   白日里问了那些,他皆言不是。   莫非是为了……   抬头望了望,那只黑鹰方才听到马蹄声,已飞了起来,如今正在上空盘旋。   “来。”榆儿向它招呼道。   黑鹰便飞下来,停在她胳膊上。   “难道真是他下的手吗?”榆儿向黑鹰自言自语道。   黑鹰发出两声焦躁的鸣叫。   “别着急,我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的。”榆儿摸了摸它的头道。   有了这件厚氅,果然暖和多了。   榆儿裹着它,美/美地睡了一觉。   清晨醒来,望了望四周,皆是茫茫荒野。   远处绵延着几处矮矮的丘陵,树木倒还茂盛些。   好在荒野中还开着大片大片红色、紫色的不知名的野花,在杲杲秋阳之下,倒也显得绚丽、明亮。   榆儿骑上马背,也不知该去哪里,便由着马慢慢走着。   那只黑鹰亦随着她盘旋慢飞。   ****************************************************************************   清晨,乔凌宇发军,却不见幽绝。   行了一个时辰,方见幽绝自后而来。   “哼,不知去干些什么勾当。”朱重虎哼道。   幽绝并未与任何人招呼,自骑马向前飞驰而去。   “将军,”齐骁纪走近乔凌宇道,“此人来路不明,又凶残成性,恐怕有些不妥。”   “看他要对付的应是明丹,既能借他之力,何乐而不为。”乔凌宇微笑道。   齐骁纪跟随乔凌宇也有些年数了,知他自有论断,便不再多言。   幽绝在前,远远与乔凌宇等拉开距离之后,方才放慢速度慢慢行来。   行了四日,来至番升城下。   幽绝一人跃上城楼,红光如炬,血落如雨,将一城将士,屠去数万人。   浣月军进得城来,只见满城皆是死尸,汨汨的血流将整座城皆淹了,比之足濂城更胜十倍。   迟凛暗自摇头,对幽绝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之心。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浣月军必亦难保。   乔凌宇却面色淡然,指挥浣月军入驻番升。   次日,幽绝仍早早骑了马,往西凉城进发。   西凉便是原明丹国与浣月国之分界处。   亦是当年失守的第一城。   行得两日,一只黑鹰从天而降,落在了迟凛的马头上,腹部的黑色羽毛上血迹斑斑。   迟凛认得这只黑鹰,正是榆儿带着的那只,不由得大吃一惊!   忙催马向前,赶上幽绝。   幽绝已闻鹰鸣之声,回头见迟凛策马赶来,黑鹰在他身前,亦勒住了马候他前来。   迟凛赶至幽绝近前,那只黑鹰气息奄奄地偎倒在他身前。   “榆儿只怕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去寻她吗?”迟凛道。   幽绝伸手抓过那只黑鹰,看它腹部伤痕应是刀剑所致,将它仍放回迟凛马上,策马向一侧跑去。   到得一处丘陵,舍了马,独自走上山丘。   立于林木之中,掏出一支短笛,轻轻吹起。   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轻装黑衣蒙面人疾驰来至林中。   “幽绝大人。”那人单膝跪地道。   “她在哪儿?”幽绝道。   “被一群异族人劫去了。”黑衣人道。   “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幽绝道。   “对方人数不少,且有两人身手非凡,我等已尽力了。”黑衣人道。   “那她现在在哪儿?”幽绝道。   “在西凉城。”黑衣人道。   幽绝仍回至官道,往西凉城进发,不过他此次的行速便快了很多。   很快,迟凛便只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了。   乔凌宇见状,吩咐浣月军,加快行军速度,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自己催马上前,来至迟凛近旁。   “迟先锋。”乔凌宇道。   “将军,有何吩咐?”迟凛回道。   “此事只怕有些不妥,你追上他,让他在我军抵达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乔凌宇道。   “是!”迟凛应了一声,又道:“烦劳将军找个稳妥的人,给这只鹰疗伤。”   “好。”乔凌宇接过那只黑鹰。   迟凛策马向幽绝去处追去。   迟凛跑得快,幽绝更是极力前行。   迟凛追了一天一夜,好容易才赶上他。   西凉城已在望了。   “幽绝,停下!”迟凛远远在后叫道。   幽绝并没有停。   “明丹的意思你该明白,榆儿她暂时不会有事的!”迟凛又道。   幽绝仍然向前疾行。   迟凛只好紧紧跟随。   待奔至西凉城外,两匹马皆累倒在地,挣扎不起了。   将近午时,西凉城守军早已望见两匹马急速奔来,已架好弓箭紧急戒备。   早有人报了守城主将邪煌。   “终于来了!”邪煌笑道,“按计划行事。”   众人齐声回应。   “无论有何变故,都要以致死那个人为要!”邪煌厉声道。   “是!”众人回道。   幽绝正待越墙入内,却见城门大开,一队明丹军士拥着一辆马车走出城门。   马车拉着的不过是一辆光秃秃的板车,这板车上的人却让幽绝怒火腾腾。   正是榆儿!   她此时被一条粗绳捆着,脸上皆是血痕。   一个束身乌金短衣之人将一把弯刀搁在榆儿脖子处。   幽绝取了猿杖在手,便要出手。   “你若动手,她立刻就会没命!”一个将领打扮的人道。   迟凛忙拉住幽绝,向那人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便是这西凉城的守将邪煌。”那人道。   幽绝瞪了瞪迟凛,示意他放开手。   “这位疾锋能士,其刀之快,举世难匹。”邪煌指了指那个乌金短衣之人向幽绝道,“你可要试试你们究竟谁更快?”   幽绝的脸色变了变。   若是寻常人,不待他刀起,自己瞬间便能杀了他。   而这疾锋,绝非浪得虚名。   且此时,他的刀锋与榆儿的脖子,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幽绝没有胜算。   “你想怎么样?”幽绝哑声道。   “我想怎么样?你杀了我明丹国多少勇士?当然要你血债血偿!”邪煌咬牙痛恨道。   “你真卑鄙!”幽绝哼道。   “你以非常人之力屠我明丹忠勇,你难道就不卑鄙吗?”邪煌恨声道。   幽绝便不答言。   “你若舍不得死,可以让她先死!”邪煌指了指榆儿道。   榆儿瞪了他一眼,向幽绝大声道:“你别听他的,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没想到明丹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真是可恶!   要是我还有法力在身,不打得你们一个个连爹娘都认不出来才怪!   榆儿心中暗骂道。   “幽绝,别冲动,先拖拖时间,等乔将军大军到再说。”迟凛向幽绝小声道。   邪煌已取过自己常用的弯弓来,搭上利箭,直指幽绝,道:“你若受了我此箭,我自会放了她。”   “我若受了你这箭,你当真放了她?”幽绝向他反问道。   “自然当真。”邪煌道。   “幽绝!”榆儿忙叫道,“你脑子被驴啃了吗?他骗你的!笨蛋!”   大军未至,只得幽绝和迟凛两人。   幽绝死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看幽绝情形,亦是忌惮这个疾锋。   幽绝死,她和迟凛都得死。   幽绝活,至少迟凛能活。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幽绝曾说过,明丹新谋得一位诡异的国师并数名奇人异士。   乔凌宇虽然厉害,但毕竟兵力悬殊,寡不敌众。   自己虽然是妖身,亦是生长浣月之土,总不能让这帮明丹的匪徒占了去。   何况,还有宁葭……   “把你的手杖扔过来!”邪煌向幽绝喊道,箭锋仍对准他。   “不行!”榆儿立刻大声道。   幽绝望了望手中猿杖,果然将它扔了过去。   邪煌身旁一个将领接了在手。   “很好,现在就让你到地下向我明丹冤死的勇士们认罪!”邪煌将手中弯弓拉做满月。   “幽绝,一定要躲开!”榆儿大叫道。   邪煌斜眼望了望她。   “我都是骗你的!”榆儿又道,“你傻所以才看不出来!我天天都想杀你!跟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幽绝将眼望向他,说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何样想法。   “我问你,栗原是不是你杀的?”榆儿大声道。   此话一出,幽绝立刻面色惨白,映着他幽青的面具,显得格外刺眼。   迟凛闻言,亦是大吃一惊!   榆儿将他的反应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自己多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映证。   她本不过是利用一下栗原之事。   就算幽绝说不是,她也会赖在他身上。   但是,幽绝神情,已毋庸置疑。   “果然……是你……”   此时,她亦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心情。   然而,现下已不由得她去细想,忙又向幽绝道:“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你替他报仇!”   幽绝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邪煌在旁闻听此言,只道不妙,忙向一人使了个眼色。   旁边一个赤金长衫的人立刻上前,点住了榆儿的哑穴。   幽绝还怔楞地望着自己。   榆儿想要再说什么,却出不来声,情急之下,却将脖子往刀锋上送去,鲜血立刻从她脖颈上冒了出来。   疾锋立刻抓住她发髻,阻止她再用力。   他果然很快!   榆儿暗道。   幽绝听了栗原之事,本是愣在原地。   忽见榆儿脖子上涌出艳红的鲜血,立刻惊醒,便要上前。   “她现在只是半死,你若动一下,她就死透了!”邪煌忙大声道。   不想中间出了这样的变故,邪煌也拿不准此时自己手中的王牌究竟还有几分重量。   但是,幽绝停止了动作。   侧头望了望迟凛。   转向榆儿道:“我欠你的,今日便一并都还给你……”   邪煌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上劲道全出,向幽绝射出。   他几十年驰骋沙场,全靠这一把弯弓。   只要被这一箭透胸,从无一人能活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这一支箭。   幽绝仍然一动未动。   那支箭自他胸前没入,自后背透了出来。      ☆、仙音转赤雪重出   没有血。   不,血立刻喷溅了出来。   从邪煌的脖子上。   还有,疾锋的额头上。   迟凛已将邪煌一脚踢下马去,夺了他的马,将榆儿拉上马背,疾驰而出,顺手拍开了榆儿身上穴道。   疾锋额上插着一把长戟,两只眼珠似乎要瞪出眼眶。   乔凌宇一把拔下疾锋额上长戟,将邪煌身旁的副将挑下马,夺过他手中猿杖。   长戟舞开,劲风烈烈,将明丹兵逼退,牵了那个副将的马转身跑至幽绝旁,将幽绝抱起放到马背上,自己也提劲跃上,随着迟凛向前疾驰。   身后箭雨齐发,迟凛与乔凌宇一边以手中长剑、长戟阻挡利箭,一边马不停蹄地向前飞奔。   渐渐跑出射程,方才松了一口气,但丝毫不敢怠慢。   忽有一人掠过二人头顶,落了下来。   一身赤金长衫,两面铜锣在手。   铜锣相撞,声如炸雷。   迟凛与乔凌宇惊叫出声,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那声音却丝毫不受阻挡,穿脑入髓。   迟凛与乔凌宇滚落在地。   榆儿亦跌落下来,她双手尚被缚住,只能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脖子上血流不止。   迟凛忙将自己的双手捂住她的双耳。   幽绝尚横在马上。   赤金长衫不断地敲击铜锣,三人无处可逃,如遭极刑。   空中忽然传来轻柔的歌声,如丝如缕,若断若续。   三人顿觉浑身轻快。   赤金长衫忙加大法力,铜锣之声却始终被那一缕清歌牵引,渐渐淡去。   榆儿躺在地上,只见湛蓝清空之上,一只雪白翅膀的鹿形灵兽坐于云上,婉转而歌。   “仙音!”榆儿喜道。   再看另一侧,一只雪羽红喙的鲲雀上,一个瘦高的身影长身而立,细眼清眸,桀骜不改。   “桀风哥哥!真的是你?”榆儿更是欢欣,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鲲雀向地面飞落,那人跳下鲲雀背来,俯身将榆儿扶起。   手上光影闪过,绳索立断。   “你这是怎么回事?弄得这么狼狈?”桀风望着榆儿血迹斑斑的脖子皱眉道。   “这个以后再慢慢说吧。”榆儿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要去渚霞山寻访异兽,路过此处。”桀风道。   “真是太好了,多亏了你。”榆儿道。   “还不快滚!”桀风向赤金长衫冷哼道。   赤金长衫见自己法力被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停留,一溜烟去了个无影无踪。   身后明丹军又已追至,箭雨齐发。   一头青色壮兽,有两人高,牛头人身,手执一根碗口粗细的黑铁,足有十尺长。   铁棒横扫,利箭纷纷落地。   再一扫,狂风卷出,跑在最前的明丹军向后飞出半尺远,压在后面的人身上,惨呼声此起彼伏。   迟凛与乔凌宇皆看得目瞪口呆。   榆儿已跑向乔凌宇的马,幽绝俯身躺在马背上,尖锐的箭尖带着鲜红的血光在阳光下闪烁着触目惊心的光芒。   榆儿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下来,双手却只是发颤,使不出力来。   迟凛与乔凌宇忙上来,一人一边,将幽绝抬了下来。   他这样的伤,也无法躺着,榆儿忙将他抱过,半坐于地向桀风道:“桀风哥哥,快,先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又不会治病。”桀风道。   “这……”榆儿闻言,有些愣怔。   桀风望了望幽绝的脸,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他走得近了些,蹲下身来,将一侧耳朵贴至幽绝身上,细细听了一回。   稍时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胸前插着的箭羽。   “扶他坐起来。”桀风向榆儿道。   榆儿便扶幽绝坐起。   他中了箭之后,本还清醒着。   在马上这一路颠簸,急痛难抑,如今尚昏迷不醒,几乎是整个靠在榆儿身上。   桀风取出一把匕首,将他背后的箭头削去。   再至他胸前,稍稍运力,将箭身整个拔了出来。   鲜血立刻喷溅出来。   幽绝亦睁开了双眼。   渐渐看清了眼前之人。   “我怎么、没死?”幽绝弱声道。   榆儿闻言,心中陡然泛起一阵疼痛。   那支箭就算再快,以他的功力,怎么会躲不开。   他这是一心求死。   “我欠你的,今日便一并都还给你……”   他竟愿以死相还吗?   “你为什么不躲开?!”榆儿望着他道。   幽绝却未答言,推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你去哪儿?”榆儿在后道。   “你若要杀我,就趁现在。”幽绝道。   “是因为栗原的事吗?”榆儿道。   幽绝默然无语。   榆儿走上前,转到他面前,道:“栗原的事或许还有转机,我方才不过是说给那个邪煌听的罢了。”   “转机?”幽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嗯。”榆儿向他点了点头,扶住他道,“你先坐下。”   摸了摸清漪姐姐给的药,所幸这些东西都还在。   自袖中取出一瓶芳秀散、一粒万花养神丹。   正欲与他喂下,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万花养神丹夺过,道:“你可知这药有多难炼,这么点小伤,何至于这么浪费。”   正是桀风。   “桀风哥哥!”榆儿急道,起身来便要去夺。   “给他一颗双宜丹就是了。”桀风将万花养神丹放入自己袖中道。   “双宜丹就可以了吗?”榆儿道。   “算他命大,偏了心半寸。”桀风道。   半寸?   邪煌向来箭无虚发,何况我离他的距离这么近。   幽绝忽然想起,箭尖触及自己衣衫时,忽然有一道细微的劲风刮至。   究竟是谁?   榆儿拿出一颗双宜丹,将幽绝扶了,给他喂下。   又将他衣衫解开,撒上芳秀散。   他胸前上次的伤处新痕尚在。   若说上一次,他尚有求于自己,这一次……   榆儿一时有些恍然。   “什么时候爱看这个了?”桀风在旁淡然道。   “我、我哪有……”榆儿忙将幽绝衣衫覆上,仍与他系好。   幽绝面上亦微红了些。   “你自己的伤不用管了吗?”桀风道。   “这个?”榆儿摸了摸脖子,还好那个疾锋抓得快,不然割得还要深,肯定就更疼了。   “过来。”桀风向她道。   榆儿便走了过去。   桀风取下腰间水壶,再取了布巾替她擦拭干净,与她撒上方秀散。   衣襟上的血迹却也无奈。   “再做件新的吧。”桀风道。   “嗯,回头再说。啊,对了。”榆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向桀风道,“我有一只黑鹰,它……”   抬头望了望天空,顿在此处不语。   “那只黑鹰在军中,有人给它疗伤,你别担心。”迟凛在旁忙道。   “是吗?”榆儿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它是寻你去了,那就好了。”   “怎么又是一只鹰?”桀风皱眉道。   “桀风哥哥,回头帮我看看那只鹰,说不定它有话跟你说呢。”榆儿道。   “是它跟你有话说吧。”桀风道。   说罢,唤了赤雪下来,便要乘上。   “等一下。”榆儿忙上前拉住他衣袖。   桀风甩了甩衣袖,她便跌了出去。   “怎么回事?你的法力呢?”桀风吃惊地道。   “我、我中了封妖掌,正要问你有没有可化解的方法呢。”榆儿道。   “封妖掌?”桀风皱眉道。   取出兽骨萧竹扇,唤出瀚重。   “帮她看看。”桀风向瀚重道。   瀚重围着榆儿绕了两圈,向桀风叽叽咕咕叫了一回。   桀风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样?”榆儿紧张地盯着桀风道。   幽绝、迟凛亦盯着他。   乔凌宇袖手立于一旁,并无多大兴致。   “封妖掌以掌结界,反万妖修行之道,若要破它,只有一法。”桀风道。   “什么办法?”榆儿忙追道。   初时见桀风脸色,只当无解,正自忧心,忽闻他说有解法,立刻欣喜不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法子跟没有也差不多。”桀风道。   “什么叫跟没有差不多?”榆儿的心一下子便凉了半截。   “上古曾有一种阵法,能颠倒乾坤,扭转万物,若能以此阵冲破封妖掌结界,当能再次恢复法力。”桀风说至此处,摇头道:“可惜,早已失传了。”   “失传了?”榆儿道,“怎么会?”   “此阵何名?”幽绝起身向桀风问道。   “乾坤幻化阵。”桀风道。   “乾坤幻化阵?”榆儿道,“从未听过。”   “你没听过的就多了。”桀风道,“且就算有了此阵,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这又是什么意思?”榆儿道。   “乾坤幻化阵本即为逆天之物,法力极盛,戾气重重,但有差池,便可能被它吞噬,轻则一命归泉,再入轮回,重则灰飞烟灭,再无重生之日。”桀风道。   “有什么办法化解它的戾气吗?”榆儿道。   “没有。”桀风道。   “那、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恢复法力了……”榆儿心灰意冷,颓然说道。   “乖乖回青罗峰吧,那人结界之时,为你留有一丝法力,所以你才能维持人形,但你如今的法力连只兔子都抓不到,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省得你娘日日为你忧心。”桀风道。   “我娘?她还好吗?”榆儿此时,倒真的很想回去,想抓住莲姨的胳膊大哭一场。   “她不在青罗峰,我很久没见她了。”桀风道。   “怎么会,爹和娘早就回青罗峰了。”榆儿道。   幽绝在后闻得此言,转过身去,脸色煞白,默然不语。   “近来也回过两次青罗峰,并未见到他们,想是出来寻你了。”桀风道。   “那你快帮我找找,他们在哪里?”榆儿道。   桀风唤过瀚重。   瀚重感应良久,并未找到任何踪迹。   “想是还离得远,瀚重亦未能找到。”桀风微微皱了皱眉道。   瀚重忽然望着迟凛方向低低叫了几声。   桀风便也望向迟凛,奇道:“你的一魂二魄丢哪里了?”      ☆、破空寂凝霜全修行      迟凛闻言,吃了一惊,没有立即回答。   “什么一魂二魄?”榆儿奇道。   “这小子方才一味护着你,对你倒是有些情分。”桀风向榆儿笑道。   “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罢了。”榆儿道,“你先说说,他怎么就少了魂魄了?”   榆儿心中甚是奇怪,连忙追问道。   “你可遇到什么怪事吗?”桀风向迟凛问道。   “多谢关心。”迟凛向桀风拱手道,“它们自有去处,并无大碍。”   “倒是我多事了。”桀风哼道。   “岂敢岂敢。”迟凛忙道。   桀风转身跳上赤雪背上,向榆儿道:“还不快上来?”   “我……”榆儿望了望他,又回头望了望幽绝。   幽绝仍是背对着她。   “我们先去找那只黑鹰吧。”榆儿向桀风道。   又指了指幽绝道:“带上他。”   桀风没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幽绝,跟我们去吧。”榆儿向幽绝道。   幽绝本不欲去,但那只黑鹰……   于是便也转过身来,向榆儿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好像更白了?”榆儿望着他奇道。   幽绝已捂住伤口,向赤雪走去。   乔凌宇迎上前来,将手中猿杖递给他。   幽绝便接了在手,也不言语,走近赤雪,轻跃而上。   榆儿亦走了过来,桀风将她拉了上去。   也不便走,侧头向幽绝手中猿杖望了一回。   “桀风哥哥,你看什么呢?”榆儿道。   “没什么,走吧。”桀风道。   “迟先锋,我们先去了。”榆儿向迟凛道。   “好,我们也会尽快赶去。”迟凛道。   赤雪振翅飞起,不一时便已见浣月军正密密向西前行。   三人在军前下了赤雪。   “我的黑鹰在哪儿?”榆儿向朱重虎喊道。   朱重虎等受了乔凌宇吩咐,确派了人救护黑鹰。   此时见榆儿来索,便也将之送出。   但朱重虎看三人,面上皆是不悦之色。   榆儿也不理会他,接过黑鹰,忙递至桀风面前,问道:“快看看,它是不是栗原?”   “这小子,怎么混成这副模样了?”桀风摇头道。   “真是它?”榆儿万分欣喜地道。   幽绝则是心中吃惊。   “乔将军何在?”朱重虎向幽绝道。   “前面。”幽绝只道。   朱重虎也不言谢,驱马赶至队伍最前,领了浣月军,继续前行。   “又拐了谁家姑娘,被打成这样?”桀风皱眉道。   “先让瀚重帮它破了结界吧。”榆儿道。   “眼下他修为不足,破了结界反而于他有害无益。”桀风道。   “我有这个呢。”榆儿取出那里碧绿清透的凝霜丸,向桀风笑道。   “这倒是个好东西。”桀风道。   望了望长长的浣月军队,道:“难道要在这里吗?”   也是,这里不太妥当。   榆儿望了望远处的丘陵,道:“去那边吧。”   三人带着黑鹰,乘了赤雪,在丘陵林木之中落地。   榆儿下了赤雪,伸手欲扶幽绝。   幽绝却自另一侧自己跃身下来。   他伤口虽不大,却穿胸而过,其实痛极,额上渗出些冷汗。   榆儿绕过赤雪,拉住他道:“先坐下吧。”   幽绝再欲甩开她,榆儿却瞪着他道:“再不听话,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伸出一指在他胸前伤处点了点。   幽绝立刻疼得咬了咬牙。   “乖乖坐下。”榆儿扶他走至树下道。   幽绝便也坐了,只是并不看她。   桀风便唤了瀚重出来,将细细的光线划过黑鹰。   榆儿又将手中凝霜丸与它喂下。   那黑鹰扑棱了几下翅膀,落地化为人形。   长眉薄唇,微黑肤色,眼挑怒意,直瞪着幽绝。   不是栗原是谁?   幽绝冷眼望着他,眼底却露出无比的惊喜来。   “你们两个究竟是何恩怨,今日可说来我听听了吗?”榆儿望了望两人道。   “榆儿,你这是怎么了,满脸的伤痕?还有这脖子怎么回事?还有哪儿不舒服?等我回头去收拾他们给你报仇!”栗原终于能开口说话,先一连串道了出来。   “小伤,不碍事。”榆儿道。   便将那日之后的情形及今日西凉城外之事略说了一回。   “桀风,你来得还挺及时嘛。”栗原向桀风道。   桀风袖手绿荫之中,只淡淡应了一声。   “先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榆儿忙又向栗原道。   “亏你,还能认出我来。”栗原转了眼向榆儿笑道。   “化了原形还是那副死德性!”榆儿斜眼瞪他道。   “来,让我再蹭蹭。”栗原说着便去抱榆儿。   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桀风将他往一旁推了一把,道:“不长劲。”   “有桀风哥哥在,看你还敢欺负我。”榆儿立刻站到桀风身侧,向栗原灿烂笑道。   栗原望了望一脸气定神闲的桀风,罢了手,又向榆儿道:“你何时知是我的?”   “你莫名其妙忽然失踪了,我四处寻你来着。”榆儿道,“本以为你见了美娇娘,自去乐去了。后来再见你的鹰形原身,又那般讨厌他,”榆儿点了点幽绝继续道,“所以只是猜测罢了。”   “哼!”栗原向幽绝瞪了一眼哼道。   “你的空寂劫能结界自救,却须舍去毕生修为,化作幼鹰。那时候,我便假设,若你果然在生死之间以空寂劫自救,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你的对手究竟是谁,这我却不能确定。”   “还能有谁?”栗原又瞪着幽绝道。   “你的仇家可不少。”榆儿啧啧道,“不然你那些风流债哪里来的?”   “看来我以后得先看好风头再下手才好。”栗原向榆儿笑道。   空寂劫,原来如此。   幽绝在旁,终于明白榆儿是何处知晓此事的了。   桀风自立于一旁,由他几人自去了结。   “若说他的嫌疑,也不是没有。”榆儿望了望幽绝道,“那日我们同去杨梅林,你那般厌恶他,却偏偏要激他同行,我就觉得有些奇怪。那日你总不来,后来人皆道净月城外出了大事,我与小弥也曾去看来,不过什么也没找到。你化了这只鹰再回转时,我亦在想,是否与那里有关。不过……”   榆儿又望了望幽绝,接着道:“幽绝也曾几日不曾出现,再见面时,他亦受了重伤。以你的修为,即便再加上那些炸药,亦难伤他。他恐怕是在别处碰到难缠的对手,才受了这样的重伤。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先杀了你,然后再碰到了那个人。不过,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我并不能确定。”   幽绝立于一旁,静静听她说来。   此时栗原既然无事,他亦觉欣慰。   “方才在西凉城,我不过是试他一试,没想到……”榆儿皱眉望向幽绝道。   幽绝别过脸去,并不看她。   “你究竟如何把他弄成那般模样的?”榆儿转向栗原问道。   “你没发现你的禁寿魂少了吗?”栗原道。   “禁寿魂?是少了些。”榆儿点头道,“可是这禁寿魂只需沾上一点即可致命,他若中了这毒,哪还会有命在。”   榆儿不解地道。   “他有好帮手呢。”栗原望着幽绝冷笑道。   “谁?”榆儿道。   “不知道。”栗原道。   “不知道?”榆儿道。   “我以空寂劫自救,结界屏去气息,隐身于林木之中,但亦受了重伤,飞行不得,只在木叶中看见一个黑衣人以水化了我尸身手上的解药,给他喝了,并将他带走。后来又来了几个黑衣人,将我的尸身、铜镜及那木屋中他所用一切物事尽皆拿走或毁去。”   榆儿望着幽绝,幽绝却一言不发。   以此看来,他定是以朱厌之力驱毒疗伤,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了。   “你怎知我们去了西边?”榆儿转而向栗原问道。   “待我能飞得,便回客栈寻你们,你们却已不在了。”栗原道,“不过城中皆传明丹求娶三公主不成,使者被诛,大战在即,你那么热心三公主的事,岂有不去的?我自然往西寻你了。”   “呵呵……”榆儿被说中了老毛病,只好打个哈哈。   “榆儿,”栗原一改往日嬉笑之貌,向榆儿正色道,“跟我回青罗峰吧。”   这个幽绝实是不简单。   再跟他纠缠下去,恐怕难得善果。   何况,榆儿对他的态度似乎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回去?”榆儿缓缓道。   “桀风,你可有法子恢复榆儿的法力吗?”栗原向桀风道。   方才桀风言说之时,他并不在场。   “没有。”桀风道。   “怎么会?连你也不能?”栗原失望地道。   榆儿在旁亦是神色惨然。   “榆儿,”栗原望向她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回去,找到柳默、你爹他们,一起想想办法。”   回去?   是该回去了。   榆儿心中灰冷,亦想回到生长之地,见见爹娘。   忽抬眼望见远远的官道之上,向西行进的浣月军。   这场战事尚未结束。   而幽绝恐怕正计划着下一场、再下一场、无数场血腥的战事,为了他那个所谓的师父。   杀了他,这一切也许就简单多了。   她也一直想要这么做。   但是,刚才他不是真的要死了吗?   自己却似乎并不希望他死。   “我欠你的,今日便一并都还给你……”   如果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死来赎去罪业,他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必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吗?   “桀风哥哥。”榆儿望向桀风道,“他身上的封印,你看过吗?”   “他到底是谁?”桀风未曾答言,却问道。      ☆、陈因缘麒麟初心      “他……”又是这个问题,榆儿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   “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方才那个姓迟的小子?”桀风道。   “当然是、都没有。”榆儿摊开双手道。   “那就好。”桀风道,目光锁在榆儿脸上,多了几分凌厉之色,“你最好不要跟他有何牵扯。”   桀风的眼神扫了一眼幽绝。   栗原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忧色。   “你知道什么了?”榆儿闻得桀风此言,倒有些吃惊。   他不过初见幽绝,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幽绝亦紧望着桀风,只觉呼吸亦有些难出。   难道他知道……   “他身上禁锢了麒麟并朱厌两种神力,且他甘受贼人驱使,如今麒麟受困,朱厌兴威,暴戾凶残,若与他有何纠葛,必不得善终。”桀风望着榆儿字字清晰、句句如警地道。   “你、你怎么知道?”榆儿吃惊不小。   栗原亦吃了一惊。   榆儿转念一想,却又明白过来。   方才他与幽绝拔箭之前,曾附耳在幽绝身上听了一回,想是那个时候……   他本就通晓天地间所有鸟兽之语,这些话,听来当是麒麟之辞了。   “桀风哥哥方才附耳在他身上,可就是为这个?”榆儿道。   “是。”桀风道,“我隐隐听到麒麟呼唤之声,所以才靠近他细听。”   幽绝在旁却暗暗松了一口气,额上微汗未尽。   他望着桀风,心中诧异,不知此人是何来历,怎地对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   栗原已醒悟过来,桀风本就擅长这个。   “桀风哥哥,”榆儿既明了此节,不免问道,“这朱厌、麒麟究竟为何会在他的体内,你可有问问那个麒麟吗?”   “嗯。”桀风微微点了点头。   闻得她问出此话,桀风又这般回答,幽绝立即从树下立起身来。   他起速甚急,胸中疼痛难抑,此时却全然顾不及。   是的。   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想问,却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无比紧张地盯着桀风,每呼吸一下都显得异常小心,生怕打断了这个问题的继续。   “十多年前,麒麟与朱厌战于梵悟山,争战月余,麒麟终于伏得朱厌,将它收于奉天石内。但自己灵力亦消耗殆尽,疲弱不堪,镇压之力不足,朱厌冲突欲出。时麒麟携奉天石划天而过,正值一个孕妇分娩之际,此婴落地,空中梵音响起,天光为之一净。麒麟便欲借此婴之洁净封印朱厌。彼时,朱厌已冲出奉天石,戾气冲天。麒麟只怕此子尚年幼,难以镇住朱厌,便将自己与朱厌一同封印于此婴体内。”   此一番言说、真是闻所未闻,榆儿与栗原皆怔愣不语。   幽绝更是如雷炸耳,心中如海潮汹涌。   “那之后呢?”榆儿咽了一口口水,追道。   “此婴本为三世高僧,秉天地之至净而生,至人间再历劫数。麒麟与朱厌同存体内,皆为他一念所左右。其念为慈,则麒麟之力催生,其念为恶,则朱厌之力凶霸。若他得遇明师,导之以善,则必能福泽苍生;若他受恶贼驱使,其暴烈残戾,天地动容。”   桀风将这一番话缓缓道来,榆儿、幽绝皆默然不语。   倒是栗原开了口,拉过榆儿道:“你也听明白了吧?他如今甘愿受他那个混账师父驱使,屠血成性,早早离了他,跟我们回青罗峰去。”   他面色肃然,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的样子。   “他手中猿杖所镶嵌的两颗赤红恶灵石,亦是扬恶抑善之物,会压制他心中善念,煽动残戾之气。亦能感知恶意,杀戮护主。”桀风接着道,“他如今自甘为恶,绝非善类。”   说罢,已唤下赤雪,向榆儿道:“你可走吗?”   “桀风哥哥,”榆儿向桀风道,“你可让瀚重替我看一下他的封印吗?”   “你要管他的事?”栗原皱眉道。   “桀风哥哥,”榆儿上前拉住桀风胳膊道,“你就帮他看一下!就一下!”   “他是自愿被封印的,有何可看的。”桀风淡淡道。   “若能解开他那个混蛋师父的封印,那么麒麟与朱厌方能平衡,才能以他的意念对峙,不是吗?如今麒麟被封,他亦是身受朱厌所困,若能解了他这困厄,于天下苍生,岂不是大大的好事?”榆儿道。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桀风冷哼一声道。   “好,那我就跟你们回去,”榆儿向桀风道,“等我回去见了清漪姐姐,就告诉她,你不肯救麒麟,让那个可恶的朱厌在这里祸害天下!我倒要听听清漪姐姐怎么说!”   桀风脸色变了变。   清漪未必会如何,不过那个长离,可说不准。   长离一啰嗦,清漪必然就……   “那、我就看一下……”桀风无奈地道。   “这还差不多。”榆儿满意地点头笑道。   走至幽绝身旁,他还立在原地发呆。   方才桀风的字字句句还在他脑海中翻腾不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幽绝,快过来。”榆儿拉了他往桀风处走去。   “做什么?”幽绝自一片混沌中惊醒,茫然问道。   “让桀风哥哥看看你的封印。”榆儿道。   瀚重已跳出兽骨萧竹扇,围着幽绝绕了几圈,方回至桀风处。   桀风听了瀚重所言,抬眼望着榆儿。   榆儿亦急切地望着他。   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样?”榆儿忙问道,“可有解法吗?”   “没有。”桀风只道。   “怎么会?”榆儿道,她难以相信,“一定有的!”   “既不信我,何必让我看。”桀风说着,已跃上赤雪背上。   “桀风哥哥,你让瀚重再看一遍,好不好?”榆儿忙追上两步,向他大声喊道。   “瀚重何时出过错?”桀风只丢下这一句话,又向她问道,“你可走吗?”   栗原便上来拉住榆儿一手,道:“走吧。”   “等一下,”榆儿道,手上使力,欲挣开他的手,“你让我再想想。”   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她需要一点时间。   栗原却死死拽住她的手,她哪里挣得开。   “我知道你的心思。”栗原望着榆儿,凑近她小声道,“但是,太危险了,以后会有机会的……”   拉着榆儿向前走出。   “不是,你先放开我。”榆儿急道。   她使足了力气挣扎,可是栗原的手却掐得死死的。   “放开她。”幽绝忽然在后道。   移步上前,一掌击向栗原拉住榆儿之手。   栗原只好松了手。   “你若真为她好,就让她跟我走。”栗原向幽绝缓缓道。   “她会跟你走的,”幽绝道,“不过,要待她法力恢复之后。”   “开什么玩笑?”栗原哼道,“你会?”   “会。”幽绝只道。   “你会、什么?”榆儿亦吃惊地望着他。   “乾坤幻化阵。”幽绝道。   桀风在上闻他此言,亦跃身下来,奇道:“你竟会得?”   幽绝并未回答他的话,只向榆儿道:“待我伤好些,就帮你恢复法力。”   “就算你会得,此阵大有风险,你可有把握吗?”桀风又问道。   幽绝却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几步,跃上赤雪背上。   桀风皱了皱眉,亦跟着跃上。   栗原带了榆儿,亦随之乘上赤雪。   “去番升。”幽绝道。   *****************************************************************************   到得番升,幽绝只选了一个干净的客栈住了,便不再出房间。   每日里只伙计与他送茶、送饭、送沐浴的水。   榆儿给他送药去时,他亦服了,却并不与她说一句话。   榆儿欲替他上药,他只道:“你放在桌上,我自己会上。”   榆儿便将药瓶放在桌上,回身向他道:“你觉得好些吗?”   幽绝自闭目坐于榻上调息,并不答言。   “你的家乡在哪儿?”榆儿又道。   幽绝仍不言语。   “可有父母亲人?”榆儿道。   幽绝仍无一言。   榆儿在他榻侧坐下,双手撑在榻上,凑近他柔声道:“怎么不理我?”   她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传来,幽绝忙敛住心神,道:“我要调息,你出去吧。”   “我那日在西凉城外说的话……”榆儿顿道,“你还在为那个、生气吗?”   幽绝又沉默不语。   “等我恢复了法力,明丹事了,就帮你去找破解封印的办法,好不好?”榆儿又道。   幽绝仍然不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榆儿笑道。   “我的封印无须解。”幽绝道。   “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我回头再来看你。”榆儿却已起身道。   连封妖掌都有解法,就不信他的封印解不了!   你不愿解,我非要你解!   榆儿心中道。   榆儿拉开门走出来,见栗原正立于门外。   “你怎么来了?”榆儿向他笑道。   “连桀风都说无解,你又何必费心?”栗原摇头道。   “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这么正经,我很不习惯。”榆儿道。   自顾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栗原跟着她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有事儿吗?”榆儿回头问道。   却忽然被栗原一把抱在怀中。   她此时既无法力,完全无法驱动雪山晶。   当然,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栗原将她抱起,一齐扑到床榻之上。   “喂!栗原,你别乱来!”榆儿见势不妙,急忙道。   “你跟了我,总比跟了那个瘟神好!”栗原望着她道,呼吸已开始急促起来。      ☆、满庭深情转无情   也许她自己尚未察觉,但栗原在一旁却看得明白,榆儿对幽绝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最令他害怕的变化。   榆儿紧紧抓住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要知道,我并不愿意跟你。”   “等你做了我的人,自然就愿意了。”栗原已伸手开始解她的束腰襟带。   他熟练地扯掉她的襟带,又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她衣衫褪去一侧。   榆儿见他如此,羞急之下,连忙伸手推他。   她哪里推得动。   栗原已腾出另一只手,去剥她另一侧的衣衫。   “你应该知道,”榆儿直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才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   栗原俯在她身上,瞪着她望了一回,终于松开她,气愤地立起身来,道:“你当真喜欢他?”   “我只是要帮他解开封印。”榆儿亦忙起身,坐在床沿拉好衣衫道。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栗原望着她缓缓道,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竟然说我喜欢他?”榆儿立起身来,系好腰间襟带,摇头笑道,“明明是他喜欢我。”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榆儿道。   桀风推门走了进来。   “桀风哥哥,找我有事儿?”榆儿迎上道。   “榆儿,”桀风立于门口,望着她道,“即使你没有法力,在青罗峰也能平平安安的。”   榆儿何尝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乾坤幻化阵风险不小。   “乾坤幻化阵本即为逆天之物,法力极盛,戾气重重,但有差池,便可能被它吞噬,轻则一命归泉,再入轮回,重则灰飞烟灭,再无重生之日。”   桀风这句话,她已在脑中反反复复想了无数次。   但是,与其要手无缚鸡之力地在青罗峰等死,不如拼上性命,赌它一赌。   就算真的是最坏的结果,也好过在青罗峰困死一生。   只不过……   “桀风哥哥,有件事……”榆儿轻声道。   “什么事?”桀风道。   “若我真有什么不测,请你们多多照顾爹和娘……”榆儿道。   “我可没那闲工夫。”桀风说罢,自转身走了。   若是平日里,榆儿难免要补上一句:“你若是嘴上不这么讨人嫌的话,其实也很可爱的。”   但今日,她却没这个心情。   接下来的几日里,幽绝仍是这般闭门不出。   榆儿去看他时,他也并不与她说一句话,更不用说亲近了。   榆儿心中甚是奇怪。   若说从前是因为栗原之事,他愧疚在心,故意疏远自己。   可如今栗原已经平安无事,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幽绝,”榆儿向床榻上仍在闭目调息的幽绝道,“那天西凉城外,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为那个生我的气?”   幽绝不语。   “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啦,我不过是故意说给那个邪煌听的,你该知道的吧?”榆儿道。   幽绝仍然不语。   “你真的这么小气?”榆儿凑近他道。   他光洁的左脸在柔和的秋阳下,显得格外精致,且蒙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柔美。   榆儿忽然很想……   她又凑得更近了一些。   “你便真的杀了我,也没什么。”幽绝忽然开口道,缓缓睁开眼来,望着她。   榆儿吃了一惊,停止了动作,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亦望着他。   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的东西,自己完全看不懂。   “我为什么要杀你?”榆儿道。   此时,榆儿离他不过只两寸距离,她身上的气息绵绵不断地传来。   熟悉、又亲近……   幽绝理了理心神,道:“你若想早些恢复法力,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谁想来了?”榆儿道,“我不过是怕你看不见我,又想着我,不好好运功疗伤。”   幽绝只闭目不语。   “好了。”榆儿起身来道,“我先走了,你好好疗伤,不许偷懒!”   说着果然拉开门出去,又带上了门。   此后几日,榆儿照例每天去给幽绝送药。   对于幽绝提出的将药瓶给他的建议,榆儿只道:“我喂你吃,你好能好得快一点儿。”   从前幽绝对她柔情之时,她自然也很配合地柔弱、乖巧些。   如今幽绝总这样冷冰冰的,榆儿自然不能由着他。   虽然不知自己此次是否能渡过此劫,但是,万一老天突然打了个哈欠,我就活下来了,那这戏还得继续演不是吗?   ******************************************************************************   五日后,榆儿再来到幽绝房间时,幽绝正坐于桌旁等着她。   “今晚。”幽绝道。   “今晚?”榆儿道,“帮我恢复法力吗?”   “嗯。”幽绝望着她点了点头。   “你的伤都好了?”榆儿道。   “好了。”幽绝道。   “那就好。”榆儿道。   幽绝没再言语。   榆儿也没再说话。   一阵悄然的沉默之后,榆儿方轻声道:“幽绝,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幽绝未曾答言。   “不管我今日是何结局,你一定要想办法解掉身上的封印。”榆儿望着他,缓缓道。   他帮自己恢复法力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那个师父,这一节榆儿却不想问。   若是自己能渡得此劫,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若是自己渡不得,那又何必去问。   倒是他的封印,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解掉。   然而,幽绝仍然没有回答。   榆儿走近他,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幽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榆儿将他拉起身来,转过他身子对着自己。   “幽绝,”榆儿一双眼紧望着他道,“我今日还不知是死是活,我就这一句话,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本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逼着幽绝应下来。   可是自己说着说着,心中忽然倍觉感伤,神情哀戚。   幽绝这几日来,也曾想过,那日榆儿在西凉城外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她既早知栗原之事,面上竟不露分毫,他实是不知她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是,自己差点儿杀了她,这也是事实。   她不信自己,想杀了自己,也属应当。   所以,他不怪她。   此时她的神情,他亦不知该不该相信。   但是,他却信了。   因为他没有理由不信。   因为,他只想相信。   然而,他与她之间,永远也没有可能。   待她恢复了法力,就再也不再相见……   若有再见,便是那一天……   “你答应我吗?”榆儿看他只是望着自己发呆,又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幽绝推开她,淡然道。   榆儿立刻感到手中一空,心中一凛。   一种令人发慌的、细碎又难以琢磨的恐惧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榆儿茫然问道。   问罢又有些奇怪,自己为何要问这个?   幽绝又一次沉默了。   “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你也不能答应我吗?”榆儿仍望着他,期盼着他的答案。   幽绝却仍一言不发。   “那就算了。”榆儿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幽绝依然沉默着。   榆儿走到门口,幽绝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榆儿忽然回身望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便如水涌起。   如果这一次,她就这么死了,他也无所谓了吗?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也许自己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他懵懂情动时的一个过客罢了。   自己一味自得地以为的他的深情,真的只是一个可笑的误会罢了。   “你不答应就罢了,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榆儿克制住嘴唇微微的颤抖,尽量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说罢,提步出了幽绝的房门。   背后仍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总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结果却什么也没做到……   ******************************************************************************   入夜。   城内的灯火已熄尽。   幽绝等四人来至荒野空旷之处。   榆儿环顾四周,若是白日,定然能见到暖暖秋阳下大片大片的、绚丽的、红色、紫色的不知名的野花了。   自己不知是否还能再看见。   她望了望幽绝,他一如平常,又变回了那个一脸冰冷的、遥远的少年。   他的脸再美,也跟自己无关了。   “榆儿,”桀风走至她身侧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栗原也已听桀风说了此阵可能导致的最坏的结果。   “榆儿,”栗原站到她面前,望着她道,“没有法力并不算什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干嘛?”榆儿却向他笑道,“看你这幅表情,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栗原皱眉沉色道。   “不过是可能罢了,也有可能我就好好地恢复了法力呢。”榆儿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倒了那么久的霉,这次肯定能把攒的运气都用上。”   幽绝已取出猿杖,划开阵法。   金黄色的光芒圈出了一个长约两尺的阵型,幽绝已率先跃入阵中。   榆儿亦迈步走入阵中。   “开始了。”幽绝向她道。   “等一下……”榆儿忽然道。   “什么?”幽绝道。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榆儿望着他,也许是最后一眼。   “没有。”幽绝却淡然道。   榆儿笑了。   她不能不笑。   因为她不想哭。   “好,那就、开始吧。”榆儿道。   “摒除心中杂念,心如明镜、空明寂静。”幽绝道。   榆儿盘腿坐好,闭上了双眼。   他念着她时,她只一味想杀他。   她念着他时,他已无情。   也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忘记所有的一切,这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诀别处烽烟再起      温暖的热流涌了过来,渐渐地将她全身包裹。   这热流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猛力地冲击着自己,竟有些滚烫起来。   身体中的血流正以与这股热流相反的方向迅速地窜动着。   窜流的热血与猛烈的热流就如两只凶猛的巨兽彼此撕咬、扑打、冲突不止。   榆儿感到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忍不住要叫喊出来。   “屏住心神!”一个镇定的声音传来,榆儿立刻鼓起精神来。   那一股滚烫的热流忽然像一把利剑,以流星坠落般的急速将窜流的血流生生切断开来。   然后,就忽然消失了。   被切断的血流又重归到一处,在周身窜流了一周后,便缓缓地停歇下来。   “榆儿!”   是栗原的声音。   榆儿欣喜地睁开眼来,果然看见栗原的一张俊脸就在自己眼前。   榆儿连忙跳起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大声道:“我没事!我没事!”   “是啊!你没事!太好了!”栗原亦是万分欣喜,激动地将她紧紧抱住。   “对了,法力!”榆儿忙松开栗原,试了试,栗原的双手立刻便被一层冰层裹住了。   榆儿自他怀中钻了出来,笑道:“果然好使!”   “先帮我解开吧。”栗原向她笑道。   榆儿施下散冰术,冰层果然消退。   “果然我这运气不是白攒的!”榆儿喜不自胜地道,“幽绝,谢谢你!”   榆儿抬眼寻找幽绝,却发现他仍坐于原处,桀风立在他身旁。   “我已好了,你怎么还不起来?”榆儿跑到他面前向他灿烂笑道。   幽绝抿紧双唇,紧闭着双眼,琉璃般的左脸异常白皙,仿佛就要透明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榆儿立刻感到他神色不对。   “他以朱厌之力吸收乾坤幻化阵的戾气。”桀风道。   “那会怎么样?”榆儿忙追道。   “阵法法力强盛,戾气深重,若不能顺利吸收,只怕……”桀风道。   “到底会怎么样?”榆儿急道。   “残废、或者死。”桀风道。   “怎么会、这样……”榆儿望着幽绝几近透明的脸色,忙又抓住桀风胳膊道:“你快帮帮他!”   “我为什么要帮他?”桀风淡然道。   “桀风哥哥!”榆儿急道,“难道你就看着他死?”   “你不是要顾天下苍生吗?他死了,岂不是正如了你的愿?”桀风道。   “要是清漪姐姐在,她一定会救他的!”榆儿死盯着桀风道。   桀风侧身盯着她,默然望了一回,缓缓道:“我救了他,日后,清漪她只怕会恨我……”   “你若不救他,我现在就让清漪姐姐恨你!”榆儿说着,便将一把冰刃对准自己的脖子。   栗原在后,默然不语。   桀风皱着眉摇了摇头,唤出仙音。   清歌如霜,霜掩万里。   幽绝的脸色渐渐恢复,呕出一口黑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身来。   “幽绝。”榆儿上前扶住他。   他却拂开她的手,望着她道:“你走吧,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在他唇边,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轻轻浮起,又迅速消去了。   “你这是说什么?”榆儿道,“你伤成这样,我先带你回客栈好好休养。”   幽绝却不再答言,往黑暗中独自走去。   榆儿没有再去追他,只望着他渐渐走远,一点一点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   且说乔凌宇与迟凛快马回程,与朱重虎等会合,重又向西凉城进发。   明丹接连被攻破五城,且已得知幽绝未死,便将所有兵力撤回漠川。   其仰仗的国师魑礼及其他四位异士亦齐集漠川,严阵以待,欲做最后的决战。   漠川虽离明丹都城赤崇尚远,但为明丹原有国土与浣月之边界,且其兵力皆集于漠川,若此次战败,明丹便再无盼望。   这一切与金乌国王当初与魑礼的谋算相差何止千里,如今只盼魑礼能镇住幽绝,扭转战局。   *****************************************************************************   乔凌宇等顺利地进驻西凉城,便在城中休整练兵。   “将军为何不发兵?”朱重虎等向乔凌宇道。   “如今已连得数城,我军军威已成。而明丹将所有兵力集于漠川,此战非同小可。众将士昼夜辛苦,便在此处好好休整一番,方能与明丹决一死战。”乔凌宇道。   于是吩咐下去,众将士白日练兵,夜间除巡逻士兵之外,皆要睡足,休养精神。   新进士兵已有两万余人,亦加紧训练。   迟凛每日便在校场督促练兵,夜间研读兵书阵法。   若有闲暇,亦会想起那一个魂牵梦萦的娇小身影。   若能战胜回朝,是否便能遂了这多年的相思夙愿?   *****************************************************************************   这日,乔凌宇房中来了一人。   房外并无一人通报,那人便径直走了进来。   青色面具,琉璃脸庞,面冷如霜。   侍从兵士忙跟进道:“将军,他……”   乔凌宇挥了挥手,示意兵士退下。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明日出兵。”幽绝只道。   “是。”乔凌宇道,“我已收拾下房间,可去休息吗?”   “好。”幽绝道。   乔凌宇便唤进兵士来,道:“领这位公子去房间好好休息。”   “是。”兵士应道。   幽绝便随兵士走了出去。   *****************************************************************************   夜间,幽绝独坐房中,却有人来敲门。   “谁?”幽绝道。   “迟凛。”外面人道。   幽绝打开门来,果是迟凛立于门外。   “打扰了。”迟凛向他拱手道。   “何事?”幽绝只道。   “榆儿何在?”迟凛并不欲与他多言,只问道。   “不知道。”幽绝道。   “她不是与你同去了吗?”迟凛皱眉道。   幽绝却已欲合门。   “等等、那只鹰呢?”迟凛忙又问道。   “已经好了。”幽绝道。   “我是说,它究竟是不是栗原?”迟凛盯着他问道。   “是。”幽绝道。   “那他如何了?”迟凛道。   “复原了。”幽绝道。   “真的吗?”迟凛不禁喜道。   幽绝已合上了门。   “幽绝!”迟凛在门外道,“漠川战场上,望你能记得榆儿的话。”   门内却再无一声回应。   *****************************************************************************   次日,旌旗招展,浣月军整装出发,向漠川进军。   幽绝仍是独自骑了马遥遥在先。   四日后,与明丹两军对阵。   明丹先派出两名异士。   一个就是那日的赤金长衫,手执两面铜锣。   另一个黑面繁髯,使一条短鞭。   乔凌宇欲令朱重虎与迟凛上阵,幽绝却已驱马出迎。   “都退下。”幽绝沉声道。   榆儿已恢复了法力,但她必然不愿杀神龟。   他不想再勉强她,也不能再见她。   这一战、以及之后的每一战,就算是报还师父的,他不希望别人插手。   赤金长衫及黑面繁髯见他在列,已心内发虚。   如今见他出阵迎战,双腿已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此时亦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赤金长衫铜锣敲响,浣月军内惨呼声顿起,个个抱着脑袋滚倒在地。   连乔凌宇及其他将领亦是勉强立住身子。   幽绝却毫无反应。   他已知此人善以音制人,以法力堵塞住双耳,一声不闻。   只见红光飞出,赤金长衫脖子上鲜血溅开,立时毙命。   黑面繁髯短鞭挥开,一道烈火喷向幽绝。   幽绝白光护身,红光如练,斩之于马下。   他不过抬了抬手,便已毙杀两人,明丹阵内惶恐不安。   另外两名异士却是一对孪生兄弟,一般壮硕、一般大刀。   在阵前站了才一会儿,两人对眼一望,一左一右打马跑开,向远处奔去。   幽绝岂容他逃跑,先赶上一个,红光穿透心肺,再赶上另一个,红光卷出,竟将他卷了个稀碎。   肉雨洒下,两方军中呕吐声不断。   迟凛紧蹙双眉,乔凌宇则面色如常。   而幽绝已回至阵前。   明丹军中忽然又走出四个人。   一个赤金长衫、一个黑面繁髯、还有方才那对孪生兄弟!   赫然便是方才死去的四人!   迟凛、乔凌宇等在后见了,大吃一惊!   那四具尸身明明还好好地躺在地上!   不,是三具,还有一具甚至已碎成了肉块!   幽绝亦吃了一惊!   驱动朱厌之力,并未发现这四人有何气息。   红光划过,却穿过那四人的身子,就如打在空气中一般。   这四人分明已不再是人,更像是影子、魂魄。   但他们却如同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般站在那里。      ☆、铺天红云破金甲   赤金长衫敲响了手中铜锣,声炸如雷,浣月军内惨呼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黑面繁髯短鞭舞动,炙热的烈焰便卷向幽绝。   孪生兄弟的两把大刀一左一右挟风砍来,刀速比他们逃跑的速度快得多了。   他们攻向幽绝的每一个攻击都如同真正的原身一般。   而幽绝扫在他们身上的红光,却只如打在空气中、影子上一般,毫无反应。   幽绝耳中不闻赤金长衫之音,倒还好些。   只是那烈焰并两把大刀攻势越来越猛,竟比原身还厉害了数倍。   幽绝只好运起身形,巧妙闪避,却毫无反攻之道。   黑面繁髯忽然向前跃出,向浣月军奔去,短鞭舞出烈烈赤焰卷将过去。   立刻便有数人滚倒在地,鬼哭狼嚎起来。   再加上赤金长衫的铜锣之声,浣月军是苦不堪言。   少了一个人,幽绝却觉轻松了些,放眼四处寻看。   这四人皆不过是傀儡罢了,只要找出那个幕后拉线之人,必能破他此法。   然而,遍观明丹军中,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之人。   浣月军的惨呼声不绝于耳。   迟凛、乔凌宇还能勉强自保,其他普通兵士根本毫无抵抗之力,那些新兵更是已乱作一团。   已有人开始跑出队伍。   乔凌宇立毙三人,吼道:“擅逃者死!”   于是各人只管顾着自己,却也不敢再逃。   乔凌宇与迟凛亦上来助阵,奈何那四人全如影子一般,丝毫不受攻击,而那四人的攻击却招招狠辣,豪不含糊。   况铜锣声不断,乔凌宇与迟凛也不过是苦苦支撑。   明丹军亦欲趁乱上前,但幽绝红光扫出,哀嚎遍地,便也无人敢出。   于是黑面繁髯又回身来,将烈焰仍卷向幽绝。   浣月军稍得缓解,但铜锣之声声声摧肝刺脑,已有人倒地而亡。   幽绝一边躲避四人攻击,一边四处寻找纵法之人。   然而,近处明丹兵士济济,远处荒野无边,并不见有何痕迹。   这四人虽攻击倍增,但于幽绝而言,却无甚威胁。   只是这样耗费时日,亦难长久。   那个人究竟躲在何方?   幽绝几寻不得,心中便暴躁起来,朱厌之力窜流飞转,雪白的长须飞长而出,幽绝喉中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见他此状,明丹军骇然惊慌,浣月军亦是胆战心惊。   迟凛亦是大吃一惊!   他还是初次见此景象,没想到幽绝还有这样骇人的面目。   他究竟是什么人?   幽绝与四人再纠缠得一时,更是怒气上冲,戾气横流。   一道猛烈的红光游龙一般卷向明丹军中,立时便有数百名明丹兵士血溅当场。   幽绝仰天发出一声巨吼,再次挥动猿杖,两道红光同时窜出,卷向明丹军列。   “幽绝!你醒醒!”   一声娇叱响起,两道厚厚的蓝色冰墙挡住了两道红光,被红光击得粉碎。   蓝色的冰屑纷纷撒下。   一个浅蓝身影立在了明丹军前。   “榆儿!”迟凛认出来人,正是榆儿。   但他此时仍受铜锣声所困,声音已小了很多,榆儿并听不见。   但见浣月军中尚有数百名兵士身上火光未灭,惨呼连连。   榆儿忙驱动冰轮,一阵寒风将方才的冰屑送向浣月军方向。   风止屑落,烈火顿灭。   幽绝亦认出了她。   “你来做什么?”幽绝冷声道。   “幽绝,你冷静点,我来帮你。”榆儿道。   “谁让你来的,我不是说过永远都不再见你了吗?”幽绝怒道。   “你是说过,可是我没有答应。”榆儿向他笑道。   说着凝起雪山晶,将那四个人锁在冰层之内。   那四人冲突不出,铜锣亦被冰层覆盖,其声已不再有何威力。   浣月军方才解除困厄,犹自滚倒在地,哀哀喘息。   “你让开!”幽绝向榆儿怒目道。   “不要再做无谓的杀戮,剩下的就交给乔将军他们吧。”榆儿望着他柔声道。   幽绝忽然迅速欺身至她身前,将她抱起,向后跃出,把她放在了浣月军中。   “别再插手!”幽绝低声吼道。   一手捏住榆儿手腕,阻断了她的法力,另一手猿杖横扫,烈烈红光再次卷向明丹军。   一阵惨呼声后,一个人影自济济兵士中飞身而出。   一身兵士盔甲,与所有明丹兵士一般装束。   “你终于出来了!”幽绝冷笑道。   这人竟然就藏身兵士之中,而自己却丝毫未曾察觉到任何异常气息,此人定不简单。   “当然,我要亲手杀了你,再踏平浣月。”那人傲然道。   掀去了头上的士兵帽子,揭下了脸上□□,露出一张宽额短须的黑脸,鼻直口阔,眉浓眼深。   又甩掉了身上的盔甲,露出一身灿黄金甲。   “你就是金甲国师魑礼?”幽绝道。   “正是,小子,你还有些见识。”魑礼道。   “正好,纳命来吧!”幽绝口中道,红光已飞向魑礼。   魑礼并未闪避,那道红光切在他身上的黄灿灿的金甲上,发出清脆的仓啷声。   金甲却只微微裂了一条细细的长缝罢了。   “果然有些法力。”魑礼哼道,“还从未有人能损我这金甲半分,今日饶你不得!”   说罢取了一个骷髅头拿在手中。   幽绝已不再与他多言,红光再次卷向他。   这次,直向他脖子以上卷去。   那人跃身闪开来,催动手中骷髅头,一阵青烟冉冉飘出,化作一架白骨。   这白骨手执一把生了锈的大刀,向着幽绝便砍了过来。   幽绝将白光护住自身,那刀却生生地划开了白光切向他。   鲜血立刻溅了出来。   幽绝捂住受伤的胳膊向后跃出。   旁边魑礼却手执利剑刺向他腰间。   “危险!”榆儿叫道,忙将冰层裹住那国师剑身,起身跃至幽绝身侧。   乔凌宇与朱重虎、迟凛亦围了上来。   “都滚开!”幽绝却怒吼道。   他不需要这些人!   幽绝的双眼亦泛出赤红的光芒,怒瞪着那具白骨及魑礼。   那白骨手中虽是把生了锈的刀,没想到法力这般了得,竟能破得自己的玉绝光壁。   魑礼一身金色铠甲,坚硬难破,那把利剑寒光凛冽,只怕亦非凡物。   “迟先锋,你们先退下!”榆儿亦不愿迟凛冒险,向他道。   乔凌宇领着朱重虎已退了下去。   迟凛却还剑指着魑礼。   榆儿拉过他,一掌将他推了回去。   迟凛尚未站稳,幽绝已将榆儿扔向他。   迟凛忙伸手接住榆儿。   白骨手提锈刀,又向幽绝攻上。   魑礼再次催动手中骷髅头,又一具白骨飘出,落地便砍向幽绝。   幽绝便闪避开来。   两具白骨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双双攻向幽绝,配合得滴水不漏。   而幽绝的每一次攻击,都与方才那四人一般直如打在空气中一般,毫无反应。   魑礼则手握骷髅头立于一丈开外。   幽绝与两具白骨来回十几个回合,心中已是极为不快,更加催动朱厌之力。   红光裹着浓烈的杀意并怒意卷向一丈外的魑礼。   那国师见此次红光凶猛更胜方才,忙再向后跃出,躲过红光。   两具白骨步步紧逼砍向幽绝,逼得他步步后退。   幽绝暴躁至极,发出一声巨吼,朱厌之力蓬勃而出,白须飞舞,他双手亦化作赤红的兽手。   两具白骨再次砍至,幽绝却向空中跃起五尺,红光铺天盖地地砸向魑礼。   魑礼欲再次后退,却觉脚下僵硬难动,被一道蓝冰层层裹住。   金色的盔甲碎片四处飞散,那国师亦化作片片肉块,散向四方。   手中骷髅头滚落在地,两具白骨便随之消失不见了。   榆儿方松了一口气,却见幽绝再次挥动猿杖,比方才更加猛烈的红光再次铺天盖地地扑出,此次却是指向明丹大军。   “快住手!幽绝!”榆儿大叫道。   那红光遮天避地,自己的雪山晶亦难救得。   明丹军中已是血流成河。   榆儿看得目瞪口呆。   朱厌兴威的情形,自己不是没有见过。   幽绝在与神龟争战之时,亦是全力以赴。   可是他今日这般猛烈、凶残的样子,真是见所未见。   麒麟气息全无,朱厌傲然逞凶。   且他今日性子更是暴虐无端。   莫不是跟那日吸收了乾坤幻化阵的戾气有关?   幽绝声声怒吼震天,全然没有收手的意思。   明丹军中士兵已完全不听将领号令,开始向四处拼命逃窜。   榆儿看着他陌生的样子,既愤怒又痛心。   愤怒的是,他那个师父只为自己坐享天下的野心,竟将他置于此种境地。   痛心的是,幽绝竟对他师父如此死心塌地。   她心中还感到深深的愧疚。   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利用他的朱厌之力,保住浣月、保住迟凛。   这样的自己与他那个混蛋师父又有何区别?   幽绝尚在暴跳、吼声如雷。   榆儿眼中涌出泪水,连忙上前抱住他,却被他一掌狠狠推开来。   这掌上力道竟让榆儿直跌出三尺余远。   他竟连我也不认得了?   榆儿大惊失色。   这样下去,今日在此地之人,只怕一个也跑不了,全都得死在他手里!      ☆、牵魂引前尘深痛   又一片飓风般的红光扑向明丹军中,惨呼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迟凛、朱重虎等望着怪兽般的幽绝及眼前景象,亦是惊骇后退。   乔凌宇跃身上马,向朱重虎等道:“整理队伍,立刻撤退!”   浣月军便如得了赦令一般,跟着各个将领迅速向来路奔跑退走。   “榆儿,快走!”迟凛见榆儿尚望着幽绝发呆,连忙上来拉她。   “你先走!”榆儿只道。   “他已神志不清,恐怕连你都……”迟凛道,“快,先跟我走!”   迟凛就要拽她上马。   榆儿却甩开他的手,道:“你快走,别管我!”   幽绝在原地暴跳不止,怒吼不歇。   如今别无他法,只有拼却一试!   榆儿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事,走近幽绝两尺,向空中抛出,将一圈柔和的蓝光罩住它。   缓缓流动的蓝光中,一只碧绿青翠的竹蜻蜓正展翅欲飞。   “这是什么?”迟凛奇道。   “迟先锋,我要施法,帮我护法!”榆儿道。   “好!”迟凛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她既说下了,自己当然会全力以赴。   “万一我阵法失败,你就赶紧逃命!”榆儿又道。   “你!”迟凛惊道,“你还是快跟我走吧!”   “我施法之时,不要打扰我!”榆儿道。   只见她双手合十,默然片时,随即向外推出一轮满月,一缕碧绿柔烟自竹蜻蜓内飞出,迅速飞向幽绝,轻轻绕在他身遭。   幽绝尚在捶胸怒吼,这碧烟来时,丝毫不曾察觉。   碧烟绕着他缓缓流动,渐渐地越来越多,自他脖子处绕至胸前,又绕至腰间,直至腿下。   终于,他的全身都笼罩在这轻轻飘动的碧烟之中。   “牵魂一缕,随梦平安……”榆儿轻声念道。   幽绝的吼声渐渐低了下去。   ****************************************************************************   “千竹,编得很好。”   是谁在说话?   一张严厉的脸绽开了爽朗的笑容,向自己笑着。   “爹,这样编对吗?”   一个稚气的孩童之声。   一张稚嫩的脸扬起来,望着那个笑着的男子。   “不对,像这样……”男子把着他小小的手,将细细的竹条绕开一些,自另一侧绕了一下,又向他道:“会了吗?”   “嗯!”   小小的手将方才的做法又做了一遍。   两人编了一会儿,一只青翠的竹蜻蜓便跃然手上。   “爹,你看!我编好了!”孩子喜悦的笑脸带着兴奋的红润,如初春的旭日。   男人将孩子抱起,朗声笑道:“不错!千竹已经编得这么好了!”   幽绝感到身体中奔窜的炙热的血流渐渐平静下去,呆然望着眼前的影子。   这就是幽绝吗?   原来他是叫千竹吗?   榆儿亦望着那碧烟中的影子。   迟凛在旁并看不见什么,但见幽绝已安静了很多,知榆儿法力奏效,心中稍觉安心。   ****************************************************************************   千竹望见一只墨蓝色的蜻蜓飞过,忙去追赶。   “千竹,别跑远了。”一个妇人向他摇手叫道。   “是,娘。”千竹回头向妇人笑道。   “千竹,我来帮你抓。”另一个孩子跑了过来,与千竹一同追着墨蓝蜻蜓跑着。   “哥哥,你小心些,别折了它的翅膀。”千竹道。   “知道了。”哥哥回道。   原来他也有爹、有娘,还有一个哥哥。   他们现在何处?   “千竹,我们回来了。”哥哥率先跑进屋中道。   “我已洗好了米,菜也洗好了。”千竹跑出屋来,向爹娘道。   “来,过来。”男子向千竹招手道。   “爹,什么事?”千竹跑到他跟前道。   “给你。”男子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裹,递给他。   千竹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桂花糕。   “谢谢爹。”千竹开心不已地道。   果然是孩子,一块桂花糕而已,他竟开心成这样。   榆儿忽然有些鼻酸。   “千竹,来,试试看,合不合身。”妇人拿着衣服,向千竹温柔笑道。   她其实很好看,只不过常年的风霜让她的脸色显得又黑又憔悴。   但她的笑容却非常温柔。   “娘,这是给我的吗?”千竹有些怯怯地道。   “你总穿哥哥的旧衣服,委屈你了,这几次集市竹器卖得不错,给你添件新衣。喜欢吗?”妇人笑道。   “喜欢!”千竹重重地点头,欣喜不已。   “走,去吃饭了。”妇人道。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只是些简单的素菜罢了。   简陋的小院,昏黄的灯光。   然而,碧烟之中漂浮着沁人心骨的温暖与欢欣。   幽绝已完全安静下来,白须退为黑发,琉璃容颜恢复如常,火红的兽手也已不见了。   榆儿暗自松了一口气。   “杀了他!杀了他!”   纷扰的叫声突然响起。   幽绝的脸色浮起了惧容。   火把纷纷投向那个瘦小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榆儿大惊。   “你这个怪物!”   “杀了他!”   “还我儿子命来!”   叫嚷声不断。   “爹!不要!”   清冷的月色下,是男子狰狞的脸。   是千竹的爹,手举着一把劈竹的蔑刀。   “那陈家的孩子已经、死了……你得给他偿命啊!”男子叹道,举刀又来砍他。   “孩子,别怕,爹会让你很痛快的……”男子抓住千竹左边胳膊,将他按倒在地上,举起刀来,照着他脖子砍将下来。   “不!!!”千竹狂吼出声,那声音就如野兽的嚎叫一般!   他的身体也全变了模样,白毛猿头,长须飞舞,手脚皆是火红兽脚。   反手一掌,将男子打出一尺远。   立时翻身起来,跳将过去,将男子整个抓起,举过头顶,狠狠摔了出去。   男子的身体撞破土墙,掉落在院中,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妇人向他叫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这个妖怪!”   顺手抓起一把蔑刀,向他奔来,口中道:“你把我的孩子藏哪儿了,快还给我!”   千竹抬手狠狠扫出。   妇人被它一掌甩到墙上,又咚地掉落下来,也没了声音。   哥哥看到母亲倒在地上,亦扑向院中怪物,口中道:“别杀我娘!”   千竹大吼一声,将哥哥抓起,扔出院外。   怎么会这样?!   幽绝的面色极为痛苦。   榆儿忙收了牵魂术,向他跑了过去。   幽绝却掉头向荒野中飞速地跑走了。   “幽绝!”榆儿在后大声唤他。   他却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奔而去。   “迟先锋,”榆儿回头向迟凛匆匆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迟凛知晓。”迟凛忙道。   榆儿已向幽绝去向追了出去。   ****************************************************************************   幽绝一路狂奔,不辨方向。   他去速极快,榆儿在后几次几乎追丢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一气不歇,直奔了两日两夜,远远望见一座山峰高耸入天。   幽绝便向那山奔去。   榆儿紧随其后。   幽绝一步不停,奔了半日,来至山顶。   穿过重重遮天蔽日的密林,眼前现出一潭清流碧波的湖水,已无前路。   他顿下脚步,怔愣地望着眼前流动的碧水。   碧绿的潭水中,开满了雪白的千叶莲花。   榆儿亦随之到达。   “幽绝。”榆儿在后轻声唤他。   “你还来做什么?”幽绝蓦然回身怒瞪着她。   他的嘴唇干燥苍白,已破开了数道细细的伤痕。   一双眼睛略略凹入眼眶,布满赤红的血色。   “幽绝……”榆儿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你满意了?”幽绝怒道,“你都看到了?是我杀了他们、杀了爹和娘,杀了我的亲哥哥!”   “幽绝……”榆儿直望着他,柔声道,“那不是你……”   “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幽绝立刻截断了她的话,怒吼道,“就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他抬起手来,一掌劈断了一棵足够十人合抱的参天古树。   树尚未倒地,他又提步掠过榆儿,向前飞奔而去。   “是你又怎么样?”榆儿在后大声叫道,“那只是一次意外,没有人会怪你的!”   幽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怒吼道:“没有人怪我?所有的人都害怕我、想杀我!我就是一个怪物!”   “幽绝……”榆儿向他缓缓走去,一边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幽绝一双赤红的眼睛直瞪着她。   “这世间的人都害怕你、都怪你,没关系,我不会害怕你,也永远不会怪你。”榆儿缓缓柔声道,向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幽绝仍直瞪着她,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榆儿终于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再跑掉。   “幽绝……”榆儿伸出双手,轻轻抓住他一手,向他绽开温柔的笑颜。   幽绝纹丝未动。   榆儿再上前一点,张开双手,环住他,抱住他。   片刻的沉寂之后,幽绝忽然大力地抓住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扶正。   下一秒,他干燥撕裂的嘴唇便死死地压在她柔软的双唇之上。   他嘴唇上的尖刺刺得榆儿生疼。   他的手一刻未停,狠狠扒开了她的衣衫前襟。   同时将她用力地推倒在地,立刻覆身上去。   赤红的双眼如万年不灭的业火正在熊熊燃烧。   长须飞舞而出,脸上现出狰狞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98章 弦月西楼 无比纯洁的99章,幽绝榆儿定情章、本书名的由来章被锁,莫名其妙被锁,不知道哪里不和谐,要看的请查看文案中便捷指引,不看的请无视。 第99章: 生死誓刻千叶莲---“为什么会是我?”“是你,我绝不后悔。”   ☆、生死誓刻千叶莲   “幽绝!”榆儿惊呼道。   幽绝一言未出,只听见他喉中声声低沉喑哑的闷吼。   他干裂的唇死死地堵上了她的双唇,用力地向内里索取。   几声干脆的裂帛之声后,榆儿身上已不着一丝了。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他生生地挺进了她最柔嫩之处。   榆儿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生疼。   那一声惊叫却被他粗暴的吻吞了去。   榆儿大睁着双眼,双手紧紧向冰凉的地面抓去,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楚。   幽绝亦已全身褪尽,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的双手、双脚已化为火红。   他赤红的双手在榆儿身上的每一处都用力地蹂/躏,他的每一次挺进都异常用力。   榆儿一声不吭,只将双手死命地抓向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幽绝终于喷涌而出,重重地趴倒在她身上。   榆儿一动不动地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幽绝一丝声音也无,只有他炽热的呼吸,不断地吹向自己的脖子、耳畔。   榆儿轻轻抬起一只手来,只觉胳膊酸痛难耐,手上涂满了乌黑的泥土。   她本想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已换回乌黑模样。   但看了看满手的黑泥,又轻轻放下了。   “为什么?”幽绝忽然开口,哑声道。   “什么?”榆儿柔声回道。   “为什么要来?”幽绝道。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肩上。   温热、湿润,顺着自己的肩头滚落下去。   “为什么哭?”榆儿轻声道。   幽绝没有抬头,只将两只胳膊穿过她肩头,紧紧地抱住了她。   *******************************************************************************   良久,幽绝终于松开她,撑起身来,看到她雪白的肌肤上处处青紫,哑声道:“疼吗?”   “不疼。”榆儿望着他已恢复如常的一双黝黑的深眸,微笑着轻声道。   幽绝拿过自己的玄色长衫,将她轻轻裹住,抱了起来。   榆儿便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他的青色面具尚戴在脸上。   幽绝抱着她,来至清流碧波的湖水边,走了下去,掀去衣衫,将她放入水中。   湖水透着层层冰意,榆儿不觉打了个寒颤。   幽绝拉起她一手,一股暖和的热流便温暖了她的全身。   榆儿缓缓向下沉了沉,让碧绿清澈的湖水没过自己的双肩。   幽绝尚立于她身前,虽然已看不见,但她身上累累的伤痕似乎尚清晰地映在自己眼前。   榆儿又立起身来,一双手已干净无尘。   她走近他,伸出手去,想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   幽绝轻轻握住她手腕。   榆儿向他展开一个温柔笑颜,滑出自己手腕,灵巧地揭下了他的青色面具。   洁白的细细绒毛铺满了整张右脸,只余下一个光洁的下巴。   幽绝别过头去,将右脸偏向一侧。   榆儿双手扶住他脸颊,将他的脸转过,朝向自己,在洁白的绒毛上覆上了自己柔软的双唇。   幽绝的全身微微颤动了一瞬。   榆儿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你是我的了,再也不许跑掉。”   幽绝却忽然扶住她双肩,将她身子扶正,望着她欲言又止。   终于滑入水中,向远处游去。   榆儿感到心中一沉。   在遥遥的湖水中央,幽绝重新探出头来,一道轻声携风传来:“忘了我,你会过得好的。”   榆儿拨开湖水,亦向湖心游去,在幽绝身前停了下来。   右手自碧绿清澈的层层涟漪中缓缓抬起,一把浅蓝的冰晶匕首正握在她手中。   幽绝望着她,没有动。   榆儿将匕首递到他面前,道:“杀了我,在终忆城中,我自会说出那个字,以后,我的记忆中就永远不会再有你。”   幽绝脸色震动,道:“榆儿……”   “凡世间有生者逝去,皆带着今世记忆。轮回之时,受了阎君审判,了结今世债孽,便经终忆城穿出,忘却今世所有之事,重入轮回。”榆儿缓缓道,“那终忆城中,今世苦痛历历在目,身体发肤皆感其如生,且比之生前更甚百倍千倍,其苦痛之处,难以言说。更有恶鬼蚕食骨肉,寸寸血肉,皆感其咬噬咀嚼之至痛。然而,只需道个‘忘’字,便可免却此劫,忘却前尘,自去轮回。若贪恋今生,不愿道出一个‘忘’字,至骨肉皆被咬噬殆尽,魂魄脱出,亦不过化作游魂野鬼,游荡荒野,魂尽则如烟散,再无生理。”   幽绝初闻此言,大惊失色,道:“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若非如此,那些执念于今生之凡人野妖、诸般灵物,不愿忘却所有,世世纠缠,岂不是要乱了轮回、扰了世间?”榆儿道,“不过,我想我是不用去受那样的苦楚的。今日你既不愿与我相携相伴,不如成全了我,我死之后,一定会在那终忆城中,将今生所有尽皆忘却,此后再不会纠缠于你。”   榆儿说着,将手中浅蓝的冰晶匕首向幽绝面前又递近了一些。   她的脸上并无悲伤,亦无憎恨,比这涟漪层层的湖水更加平静。   静如空山的脸上,一双坚定的眸子将幽绝的影子深深地印刻着。   “为什么会是我?”幽绝喃喃道,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是你,我绝不后悔。”榆儿道。   “绝不、后悔?”幽绝顿道。   榆儿拉起他一手,将浅蓝的冰晶匕首放在他手心,道:“今日你若不能杀我,我必不会放手。你动手吧。”   幽绝望了望手中匕首,又望了望她。   她只向他绽开一丝微笑,闭上了双眼。   幽绝手中的匕首终于滑落水中,伸出双手将她抱住,越勒越紧。   榆儿缓缓睁开眼来,泪珠滚落,亦紧紧抱住他。   当幽绝终于松开她时,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映着七彩阳光。   “既然你今日不能杀我,以后,就再也不能推开我。”榆儿向他笑道。   幽绝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我要你说,亲口说,说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永远都会与我生死相依。”榆儿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幽绝亦望着她,缓声道:“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会与你生死相依,纵历万劫,绝不相负。”   有那么一瞬间,幽绝又看到了那些遥远的影子,又听到了那一声轻唤……   既然那是一个秘密,就让它永远是一个秘密吧……   他话音方落,榆儿柔软的双唇已覆上了他的。   幽绝搂住她柔滑的身子,给了她一个缠绵、温柔的长长回应。   *******************************************************************************   柔和的秋阳倾洒下漫天金线,雪白的千叶莲静静地绽放在微动的水面。   “这里的千叶莲真漂亮。”榆儿道。   “你喜欢吗?”幽绝道。   “喜欢。”榆儿点头笑道。   幽绝松开她,没入水中,游到一处,看了一回,采了一朵略小些的白莲,又向榆儿处游了回来。   “给你。”幽绝向她展开笑颜。   他绝美的左脸与铺满白色绒毛的右脸在阳光下显得并不那么突兀了。   这样的笑容,也非常……动人……   榆儿接在手中,将这朵雪白的千叶莲摊开在手心,又将手没入水中,让洁白的莲花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之上。   “可惜,它已离了根,很快就会凋谢了。”榆儿叹道。   幽绝伸手轻轻捞起这朵雪白的千叶莲,掌心中忽然散出数道金光。   幽绝抬起手来,雪白的千叶莲在闪烁的金光中移向榆儿,在她的额头停下,缓缓融入,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榆儿额上浮出了一朵千叶莲的印记。   “这是什么?”榆儿奇道。   “千叶莲生于佛国阿耨达池中,乃是洁净成佛的象征。人间极少见到,不想此处竟有这般盛景。”幽绝道。   “嗯,我听清漪姐姐说过呢。”榆儿道。   “我已将我心中善念封印了一部分在这朵千叶莲中,若朱厌之力再失控,你有这朵千叶莲护身,或许能护得你周全……”幽绝道。   “幽绝……”榆儿唤道。   “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印记就不会消失。”幽绝道。   “幽绝,解掉封印,好不好?”榆儿望着他,缓缓道。   幽绝低眉不语。   “你本为洁净之身,麒麟与朱厌应该由你自己的意念来选择。”榆儿道。   “那个人不是说过,无法可解吗?”幽绝道。   “那个人?你是说桀风哥哥吗?”榆儿道。   “是,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晓麒麟、朱厌的旧事?”幽绝道。   “他自出生便通晓虫鱼鸟兽之言,你体内的麒麟自说与他,他自然都知道了。”榆儿道。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伏得这许多灵兽为己所用。”幽绝点头道。   “是啊。”榆儿道,“你放心,连封妖掌都有解,你的封印也一定可以解开的!”   “如果真的解不了……”幽绝顿道。   “不可能!人间没有,我们就去天上找,天上没有,我们就去幽冥找,一定能找到的!”榆儿截然道。   “榆儿……”幽绝轻声唤道,“好,等我帮师父达成夙愿,就去找解掉封印的方法。”   “你师父、你究竟怎么会遇到他的?”榆儿道。   沉痛的记忆再次翻起,幽绝的气息开始不安起来。   榆儿轻轻拉起他一手,用力握了握。   “十二年前,”幽绝终于缓缓开口,“我在寒冬之时,几乎冻饿而死……”   记忆飘向了遥远的那一幕。   一幕、又一幕……   “师父救我于生死之间,给了我栖身之所,授我驾驭朱厌之法,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一定会帮他实现的。”幽绝道。   “他的愿望?”榆儿皱眉道。   “师父一生的梦想,就是驰骋天下。”幽绝道,“不仅是浣月,还有明丹、迟越、仙楼、尤龙、所有的!我一定要为他打下这些江山!”   “他不是、病得很重吗?”榆儿顿道。   幽绝忽然望着她,没有答言。   “幽绝,”榆儿道,“我如今已恢复了法力,可是、你也知道,神龟于我有生死大恩,我……”   “我知道,替你恢复法力之时,我就已想过了,”幽绝拉过她手,柔声道,“我并不会勉强你。”   “那你师父他……”榆儿道。   “若师父真的难逃此劫,下一世我也一定会再找到他,让他坐上至尊之位。”幽绝道。   他眼中的坚定之色,让榆儿心惊。   那个人,在他最绝望、最彷徨、最无助之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这是劫。   却已无法改变。   如果,没有那个人,也许事情会容易得多。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劝服他放弃战伐天下的执念,解掉封印?   看来,还得慢慢筹划才行。   幽绝见她不语,牵起她一手,道:“上岸吧。”   榆儿却将他拉了回来,向他绽开笑颜。   “怎么了?”幽绝柔声道。   榆儿靠近他,偎进他怀中,轻声道:“刚才的不算,我要你,真正的你……”   幽绝闻言,推开她摇头皱眉道:“不行!”   “为什么?”榆儿望着他问道。   “万一……”幽绝顿道,望着她身上的处处青紫,眉尖蹙得更紧了。   “你只要想着我就好了。”榆儿再次拉过他的手,柔声道。   幽绝仍然摇头道:“不行……”   榆儿贴近他,抬起头来,吻上了他的唇。   幽绝呆立不动。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榆儿柔声笑道,再次吻上他。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中,开始回应她。   “只想着我……”榆儿的声音,轻柔如水,金色的千叶莲在额头上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这一次,幽绝的温柔亦如水。   ☆、午门乱逼宫谋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0章 弦月西楼   缠绵过后,两人相拥而坐。   榆儿身上换了一身随身带着的新衫,幽绝仍穿着自己的玄色长衫。   幽绝见她将这么大一件衣衫自袖中掏出,奇道:“你这袖子究竟有多大,怎地冰轮、衣衫皆装得下?”   “这可是我娘的绝活,别说这些,就是再大些的、再多些的也装得下。”榆儿笑道。   幽绝便不再相问,转而问道:“怎地不跟桀风回去?”   “他本是去猎捕灵兽的,我无法力之时,相送我是情分,如今我法力已恢复了,他自忙他的去了。”榆儿道。   “栗原何在?”幽绝又道。   “他、他回去了。”榆儿道。   *****************************************************************************   那夜幽绝走后,三人再回番升客栈中。   榆儿见幽绝仍要与自己疏远,便也想着先别太拧着了。   次日桀风作别,仍往渚霞山寻访异兽。   桀风走后,栗原便让榆儿与自己一同回青罗峰。   “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未了。”榆儿道。   “什么事未了?”栗原道。   “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榆儿望着他道。   “你真的想好了吗?”栗原皱眉道。   “想好了。”榆儿道。   栗原望着她,半晌终于叹道:“那你便去吧,只望你莫要后悔才好。”   “放心吧,若后悔,我又何必去做。”榆儿向他笑道。   “若他欺负了你,就告诉我,我会给你报仇的!”栗原道。   “若我欺负了他呢?”榆儿笑道。   “那就照死了欺负,可千万别手软!”栗原道。   “你这么恨他啊?”榆儿道。   “榆儿,”栗原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你可真想好了吗?”   “嗯。”榆儿将双手背到身后,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此后,二人便各奔东西。   栗原回往青罗峰。   榆儿自往西找寻幽绝。   *****************************************************************************   幽绝与榆儿再次下得山来,不辨此地为何处。   百里空林,并无一人。   二人便随意择了个方向走去,待至人烟之处再问即可。   直走至日落,才来到一个小镇。   看街道上来往行人的装束,并不是浣月国民众装束。   二人便在一个小酒馆中歇脚,向伙计打听了一下。   原来此处乃明丹与除夜国交界之处。   住店之时,却无空余的房间。   “客官,近来明丹出了大事,人流动荡,实是没有空房了。”掌柜的道。   “明丹出了什么事?”榆儿道。   “浣月出了一个妖怪,把明丹几十万大军都杀了,浣月军正往西进发,去打金乌国王,所以逃难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掌柜的道。   榆儿皱了皱眉。   幽绝却面色如常。   二人出了店门,寻了两匹马,径直走出了小镇,寻山野间可意之处露宿。   所幸榆儿已恢复了法力,并不惧寒。   生了火,将幽绝上次给的厚氅取出来铺在草地之上,向幽绝道:“今日便睡这个床如何?”   幽绝微笑点头,拉了她躺下,轻轻拥着她,柔声道:“冷吗?”   “冷。”榆儿笑道,朝他怀里拱了拱。   幽绝唇边绽开笑来,将她抱了抱紧。   “明天我们去哪里?”榆儿道。   “明丹。”幽绝道。   “幽绝。”榆儿忽然坐起身来,回身望着他道。   “什么?”幽绝亦坐了起来,望着她道。   “明丹觊觎浣月,发难在先,此战不可避免。但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何必多伤无辜之人?”榆儿拉过他手,缓缓道。   “嗯。”幽绝只轻声道。   “可以答应我吗?”榆儿道。   “嗯。”幽绝望着她,微笑着点头道。   榆儿也展开笑颜,拍了拍厚氅道:“睡吧。”   两人重又躺下,相拥而卧。   次日,幽绝与榆儿仍动身前往明丹都城赤崇。   一路上,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   携家带口,行色匆匆。   即使是病弱之人、老朽乳儿,皆不得停歇。   自这些人口中,榆儿也知道了明丹数度求和,乔凌宇皆拒之不理,一味强攻杀戮。   两人往西又赶了几日,这日夜间仍歇在荒野。   夜深之时,榆儿感觉幽绝似有所动,方欲睁眼,已被他点了昏睡穴。   他依然还有不愿我知道的事吗?   榆儿心中苦笑。   榆儿被幽绝唤醒时,天色仍是一片墨黑。   “榆儿,起来了。”   是幽绝的声音,带着两分淡淡的急切。   “怎么了?”榆儿忙起身来道。   “回净月城。”幽绝道。   “回净月城?出了什么事?”榆儿奇道。   “迟越已退守,蒙匡未呈捷报,悄悄班师,阴谋逆反。”幽绝道。   “这么快?”榆儿惊道。   萧府一事时,榆儿已知蒙家有不轨打算,还想着或许只想独霸朝中势力,谁知贪婪无止,虎大欺主,这就要谋逆篡位了。   当下二人丝毫不敢耽误,立刻翻身上马,火速赶往净月城。   两人骑马奔了一阵,榆儿忽然道:“你师父不也要夺取天下,你这么急着赶回净月城做什么?”   “这是师父的命令。”幽绝只道。   “你师父真是奇怪。”榆儿道。   “师父的命令,从没有人敢违抗。”幽绝道。   “你也不能吗?”榆儿道。   “我也不能。”幽绝道。   他这师父究竟是何许人?   榆儿很想见见这个人。   最好能有机会,弄死他。   上天虽有好生之德,但有些人活着,别人就不能活,这种人不死谁死?   *****************************************************************************   蒙将军府中,一切似乎平静如常。   深沉的暗夜与整个净月城中的黑暗溶成一片。   只有一处深院之中的一间屋子,还亮着一点微光。   “我的好公主,怎么不说话了?”蒙翰振手执一把利剑,剑尖正直指趴倒在地的宁阳。   她的半边右脸已被打得红肿,手上的指甲也折断了好几根,左手的食指还流着血。   “让你好好地待在屋里等我,你偏要去凑这个热闹,你这个公主的脾气,是该好好收敛收敛了。”蒙翰振轻笑道。   “呸!你这个恶贼!”宁阳自地上踉跄着爬起,大声骂道。   “啧啧,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凶巴巴的。”蒙翰振摇头道。   “我父皇哪里待你蒙家不足,竟这样狼子野心!”宁阳恨声道。   “皇上待我们蒙家,自然是好,可那都是我爹、我哥在沙场上拿命换来的!”蒙翰振道,“他做了什么?只会躲在皇宫里动动笔、动动嘴,我们蒙家就要提着脑袋去拼命!我大哥、还有我二哥,哪个不是死在战场上?”   “原来你们早就不知足了!”宁阳道。   “这天下就是我蒙家打下来的!没有我们蒙家,他凭什么安安稳稳地坐在崇清殿?”蒙翰振道。   宁阳盯着他狰狞的笑脸,半晌未曾言语。   “既然你们早已谋算好了,为何还要娶我?”她终于缓缓问道。   “谁说我要娶你了?是你,非要求着嫁给我!你可弄清楚了!”蒙翰振笑道,“皇上不同意,你还要以死相逼,非要嫁给我蒙翰振,我可有说错?”   宁阳的脸因怒极而惨白,浑身都在颤抖。   “你除了有点脾气,你还有什么?”蒙翰振望着她的样子,大笑道,“你跟你那个皇帝老爹一样,整日窝在太平的皇宫里,哪里用过半点力气,长过半点脑子?”   “我杀了你!”宁阳颤抖着身子,向他扑了过来。   蒙翰振一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扯到床前。   “你杀了我?看谁杀了谁。”蒙翰振道。   说着便伸手去扯她的衣衫。   “住手!你这个畜生!”宁阳大吼道。   蒙翰振只轻轻一推,她便倒在大红的婚床之上。   “我为什么要住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蒙翰振笑道,已将她衣衫尽皆剥了去。   宁阳伸出手往他脸上掴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到了床侧。   “平常都是你吆五喝六的要我伺候,今日我就让你好好地伺候伺候我!”蒙翰振道。   “你这个混蛋!我一定……”   宁阳的骂声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掴断,随即便被他粗暴的唇堵在了肚子里。   ……   蒙翰振终于心满意足,起身来穿好衣衫。   宁阳将自己捂在大红的喜被中一动不动。   蒙翰振拉开门走了出去,吩咐道:“夫人身体染恙,不能出门,不能见客,你们几个,给我好好伺候着。”   “是。”外面的几个丫鬟应道。   这几个丫鬟早换了蒙府的人,宫中陪嫁出来的繁花、玉锦等人,已被锁在了别处。   *****************************************************************************   蒙匡带着十万精兵,先行赶往净月城。   其三子蒙翰承自御风边境,带着三万精骑,亦马不停蹄地向净月城进发。   蒙翰振手握四万驻城守军,严阵待发。   萧家势力大势已去,周挺已笼络了朝中主要重臣。   永平帝所拥不过三万禁军,并其他驻城守军五万。   军政两面皆是蒙家得势,此次是志在必得。   蒙家军攻破皇宫正门冰月门只用了半个时辰。   蒙家大军潮水般涌入。   蒙匡一马当先,蒙翰振随行其侧,直指崇清殿。   乱军来至朝午门前,两个身影自天而降。   一个玄衫细绣,一个浅蓝轻衫。   白光闪过,蒙匡所骑之马便失蹄倒地。   蒙匡长跃下马,向幽绝道:“年轻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师父要你受死!”幽绝只沉声道。   “你师父是谁?”蒙匡奇道。   幽绝却不再答言,猿杖轻挥,白光袭向蒙匡。   蒙匡一双铁鞭抵出,白光灭去,自己也后退了两步,心中不由得更是吃惊。   方才看他白光所出,气势颇足。   自己这一双铁鞭横扫无敌,今日初一交手,已是落了下风,怎能不惊?   但此时箭在弦上,岂容犹豫?   当下向左右副将陈乾、习护递了颜色,二人一持□□、一持长剑,与蒙匡同时攻向幽绝。   幽绝白光横扫、气势汹汹,三人同时退出半尺。   榆儿便在一旁冷眼观战。   蒙匡见幽绝难缠,双鞭横错、运足内力,横空飞起,直指幽绝眉心。   陈乾一把□□自左指向幽绝左肋、习护一把长剑扫向幽绝下盘。   蒙匡此着不仅极快极准、且气势巍然如山、蕴藏着他数十年深厚内力、携沙走石。   榆儿在旁亦不惊点头称叹,若换了寻常武将,定然不敌他如此攻击。   可惜他的对手是幽绝。   若不是她已事先嘱咐了幽绝不可杀戮,幽绝朱厌之力一出,此处早已是一片血河了……   幽绝只轻晃身形,三人万无一失的算计便落了空,再卷出一道长鞭般的红白光芒,三人便跌出一尺来远。   蒙翰振与蒙翰承忙上前来救,两个回合便被幽绝打下马来。   “幽绝,差不多了。”榆儿在旁小声地提醒道。   乱军见此人只短短功夫便将蒙匡等人制服,顿时惶恐后退,不敢向前。   榆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蒙贼犯上作乱,其罪当诛,诸位受其蛊惑,若迷途知返,皇上自有公论,若还执迷不悟,便是置国法君义、亲人性命于不顾!”   作乱诸将便有数人跪倒在地,其他尚犹疑之人环望一回,便也跪倒。   这些人不过跟着蒙匡混个升迁、封赏,如今蒙家父子已受制,只好见机行事,先求自保。   是以,不到一会儿,叛军皆跪倒降服。   云麾将军庞化虎收拾残局。   幽绝与榆儿悄然离开。   *****************************************************************************   “我想去一个地方。”榆儿道。   “那就去吧。”幽绝道。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榆儿道。   “是蒹葭宫吗?”幽绝道。   “嗯。”榆儿笑道,“我好久没见她了,她也一定惦记着迟凛呢。”   两人跃过几道宫门,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正是天玄道人。   “孽畜,还敢来妄为!”天玄道人见了二人便喝道。   “天玄老道!”榆儿心中一凛,紧了紧握住幽绝的手。   ☆、蒹葭宫悲喜重逢   “现在的你,不配做我的对手。”幽绝哼了一声,带着榆儿自他身侧轻轻掠过。   天玄道人果然未曾出手,直望着二人的背影。   “怎么回事?天玄老道怎么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走了?”榆儿不免问道。   “有天玄在,蒙匡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反。”幽绝道。   “你是说蒙匡他对天玄做了手脚?”榆儿道。   “嗯。”幽绝道。   “天玄这么厉害,他是怎么做到的?”榆儿奇道。   “最难防的往往是最信任的人。”幽绝道,“他的大弟子早就被蒙匡收买,给他下了毒。”   “什么毒?”榆儿道。   “阎皇散。”幽绝道。   “阎皇散?这毒虽不如禁寿魂,可也相当厉害了,他怎么还活着?”榆儿惊道。   “他还不到该死的时候。”幽绝道。   “什么叫还不到该死的时候?”榆儿道。   “不知道,只知道师父不让他死。”幽绝道。   “你师父为什么要救他?”榆儿试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幽绝道。   榆儿心中只觉奇怪。   天玄老道保的是皇帝,他这个师父要夺江山,自然也包括永平帝的皇位,为何却要救这天玄,白白给自己留个大麻烦?   *****************************************************************************   二人不一会儿便来到蒹葭宫。   所有兵力皆集中在平乱战中,这里并无一人守卫。   永平帝已下过旨,若得胜,大家皆平安;若败亡,宫人、嫔妃可选择是死是降,皇子、公主,必当明了自己该怎么做。   幽绝与榆儿径直跃入宫内。   方才落地,十几个宫女就手拿着棍棒围了上来,举棒就打。   幽绝皱了皱眉,就要发作,榆儿忙捏了捏他的手,蓝冰洒出,将宫女们的手封住。   “叛军已降,去告诉三公主,榆儿来看她了。”榆儿向宫女们道。   梨花门忽然打开,芳容自里面跑了出来,看外面果然是榆儿,另一个男子面戴青色面具,却不识得。   “芳容。”榆儿向她灿烂笑道。   “榆儿,你来了!”芳容见了她,倒不似从前那般不待见,反而亲热得紧,恨不得立刻贴上去抱住她,“外面怎么样了?”   “放心吧,没事儿了。”榆儿笑道。   “那就好了,可吓死我了!”芳容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道。   “三公主呢?”榆儿道。   “在里面呢。”芳容道。   榆儿正待提步进屋,便见梨花门旁转出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   “榆儿……”三公主望着她唤道。   榆儿松开拉着幽绝的手,快步跑了过去,向她笑道:“对啊,就是我啊!怎么样,开不开心?”   “嗯。”宁葭点了点头道,“你怎么来了?听说外面乱得很。”   “放心吧,蒙匡和蒙翰振都束手就擒,那些叛军现在老实着呢。”榆儿道。   “真的吗?”宁葭喜道。   “对啊,不然我怎么有空来看你呢?”榆儿笑道,上前携了她手,进了梨花门。   回身又向幽绝招了招手,幽绝便也跟着进了门。   “这位是?”宁葭望了望幽绝,见他青色面具遮脸,虽容颜绝美,却眼神冷冽,有些心惊。   “他是我的朋友。”榆儿说着,牵过了幽绝一手道。   “栗原怎么没来?”宁葭与迟凛一般,一直以为栗原与榆儿是一对小情人,如今却见榆儿与幽绝亲密之状,心中疑惑。   “栗原他自有好去处呢,你不用担心了。”榆儿笑道。   当着幽绝的面,宁葭也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   芳容与彩衣已端了茶水并点心进来。   芳容让彩衣先出去,掩上门,自己一人在旁伺候。   榆儿与宁葭在杏花椅上对面坐了,幽绝自坐于一旁侧椅之上。   “你这是从哪里来?”宁葭道。   “明丹。”榆儿说罢,只望着她微笑着。   “明丹?”果然宁葭闻得这两个字,脸色立刻紧张起来。   “是啊。”榆儿只道,仍望着她只是笑。   “那……”宁葭心中紧张,口内亦吞吐起来,低头揉着袖角,却问不出来。   “那什么?”榆儿只笑道。   “他、他好、好吗?”宁葭好容易问出一句,亦不敢抬眼看榆儿。   “他?哪个他?”榆儿故意不接她的话。   “哎呀,榆儿你就别逗三公主了,”一旁的芳容已急忙开了口道,“她每天盼得眼泪都要哭干了。”   “芳容,别胡说。”宁葭却向她小声嗔道。   “公主,奴婢可是替你着急呢。”芳容撅撅嘴道。   “你怎么还是这般急性子。”榆儿向芳容笑道,回过头又向宁葭道:“明丹捷报想已至御前,迟先锋他一切安好,还立下功勋,你就等着他回来请旨赐婚吧。”   宁葭听得前面,喜出望外,再听至最后一句,却红了脸,低头不语。   “真的吗?我就知道,迟校尉他了不得,以后一定是个大英雄。”芳容在旁却朗朗赞道。   “自然,等他做了三驸马,好给你也找个好婆家。”榆儿转而向芳容道。   “我才不稀罕,我和芳绮约好了,一辈子都要陪在三公主身边。”芳容却扭头道。   此话一出口,却勾起三人心伤,一时满屋静默,不闻一语。   还是芳容先开了口,向宁葭道:“三公主,你别伤心了,芳绮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榆儿听她此话,倒似并不知芳绮已死之事,便也不言语。   宁葭默默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若是能再见得一面就好了。”   说得这句,宁葭与芳容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榆儿。   “这……”榆儿被她二人这么一盯,倒有些措手不及,忙道,“我会去找找看,若寻得了,便可见了。”   “芳容,你去把那个拿出来。”宁葭向芳容道。   “好。”芳容应道,转过海棠屏风,取了一个红缎包袱出来。   宁葭取过包袱,递到榆儿面前道:“若你见着她,就替我把这个交给她吧。本想再去看看她,没想到他们连夜就将她赶了出去……”   宁葭说着,已滚下泪来。   榆儿只好收下,道:“好。”   芳容忽然开门出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深蓝包袱。   “榆儿,你若寻到她,就把这个也交给她,好叫她好过一些。”芳容将包袱递与榆儿,已红了眼圈,“她走得匆忙,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呢,这些都是她自己平时最宝贝的东西,还有她自己积攒的银钱,还有我的一些心意,你就替我交给她吧。”   宁葭在旁,亦是神色惨然。   榆儿便也收了,只道:“好,你们的心意,她会知道的。”   幽绝只在一旁默坐,并无一言。   榆儿与宁葭又说得几句,便起身辞别。   “榆儿,你以后尽量别来。”宁葭起身送她,却道出这么一句。   “怎么?嫌我聒噪了?”榆儿笑道。   “不是,我当然希望你总在这里陪着我才好,不过……”宁葭道,“我怕天玄道长他、再为难你。”   “放心,我会小心的。”榆儿道,“况且,我现在可有大护法了。”   “大护法?”宁葭道。   “对啊,就是他啊!”榆儿指了指身后幽绝笑道,“天玄那个老道也怕他呢。”   说着,已走至门外,榆儿向宁葭与芳容作别,与幽绝双双跃上宫墙,向宫外掠去。   *****************************************************************************   二人来至茂源客栈,故地重游,已非前番情景。   陡遭战乱,客栈中人人胆战心惊,并无一人敢出来。   幽绝跃墙而入,将掌柜的自屋中拎了出来,道:“要个房间。”   “公、公子,楼上左侧第三间,就、就是空房,您、您随意。”掌柜的瑟瑟道。   幽绝松了手,掌柜的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得死死的。   榆儿望着幽绝直笑。   “笑什么?”幽绝奇道。   “你若是笑一下,他就不会那么害怕啦。”榆儿道。   幽绝微微红了脸,上前牵了她手,向楼上走去。   两人进得屋来,也无人来送茶送水,幽绝自去取了热水来,与榆儿净了手脸,略去一去风尘。   屋子关得久了,有些氤氲的潮气,榆儿将几扇窗户都推开来,正望见空落落的院中洒落了一庭满月的清辉。   就在那里,他曾经已给过自己一次——他的真心。   而那时候,她并不知晓,他也未曾察觉。   幽绝亦默然望着院落。   他终于知晓了那个答案。   原来、竟是这样……   “我想洗澡。”榆儿侧头向他笑道。   “那我再去烧水。”幽绝道。   “我跟你一起去。”榆儿拉着他道。   “好。”幽绝只好应道。   两人一齐来至厨间,烧了水,再一起拎上楼来,灌了大半桶热水。   “你先洗吧。”幽绝道。   榆儿已上来将他衣衫解了,道:“难道没跟我一起洗过吗?”   “这、桶太、小了……”幽绝又道。   “不会啊,不信你试试。”榆儿已褪了衣衫,踏进大木桶里,向幽绝眨眼笑道。   幽绝望了望半边木桶,还在发呆,榆儿已伸出手来拉他。   幽绝跨进桶内。   这桶、果然有点小。   他几乎是贴着榆儿。   榆儿上前将他抱住,小声道:“这样是不是宽敞一点儿?”   “榆儿……”幽绝觉得呼吸开始不均匀起来。   “嗯。”榆儿轻声应道。   将头埋在他胸前,不断地用自己的柔嫩的脸在他光洁的肌肤上蹭着。   幽绝咽下一口艰难的口水,双手捧起榆儿的脸,将热切的双唇吻上了她。   秋日冰凉的夜色也渐渐烫了起来。   “幽绝……”   榆儿的声音,带着贪婪的喘息与迷离的热情……   额头上的千叶莲印记闪烁着微微的金色光芒。   幽绝与她的每一次交汇,都饱含着无限的渴求与怜惜……   晨光洒落时,两人还紧紧相拥,沉沉睡着,全然不知窗外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1章 弦月西楼   ☆、姻缘落情人无踪   天明之时,杂乱的马蹄声、震天的厮杀声都已歇去。   蒙府被官兵团团围住,将府中人一车一车押往刑部直属的天牢之中。   宁阳则坐了玉辇,回往旭阳宫。   期盼了很久的、短暂的新婚,却变成了一生难以抹去的噩梦。   宁阳断折的指甲还未长好,脸上的红肿尚未消退。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悲愤的高傲。   “该到你偿还的时候了!”她心中狠狠道。   ***************************************************************************   蒙家两百余口尽被收押。   而郑德生之妻乃蒙匡之女一事,却似乎并未被官府知晓。   是以,乾凌府一如往常。   郑德生每日里仍奔忙公事,从未曾去探望。   而其妻齐氏,亦从未踏足过天牢半步。   似乎郑德生一家与蒙氏一门,从未有过任何关系。   其他平日里与蒙家过从甚密的文官武将,更无一人敢与蒙家再有任何牵扯。   ***************************************************************************   宁葭出逃那日之事,天玄道长只道有妖物入侵,并未提及宁葭。   而蒙家作乱之夜,榆儿探访宁葭一事,却被永平帝得知。   宁葭只得据实相告。   永平帝欲派归德中郎段远之四处探访玄衫男子与蓝衫女子的下落。   天玄道长却拦住了他,道:“此二人皆为妖物,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还请皇上慎重为之。”   “他二人虽为妖物,但据乔将军军中来报,似乎亦是此二人助我浣月攻取明丹,想来应是友非敌。”永平帝道。   “那黑衣青面之人,屠城杀戮,毫不留情,是个嗜血残虐之妖魔无疑,他助我浣月攻取明丹,恐怕并非善意。”天玄道长道。   “手段确是太过了。”永平帝道。   “皇上可有见过他吗?”天玄道长道。   “未曾见过。”永平帝道。   “他能幻化朱厌之像,手执一根手杖。”天玄道长道。   “什么?”永平帝闻言大惊,竟自蟠龙椅上倏地立起身来道,“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天玄道长沉重地点了点头道。   “莫非,竟真如先皇所料吗?”永平帝叹道。   ***************************************************************************   这日,天牢之中,终于来了一个探望之人。   “蒙翰振,起来!”狱卒上去将蜷缩在冰凉的地上的蒙翰振踢了两脚。   蒙翰振只哼了一声,并未起身。   狱卒再欲去拉他,来人却挥了挥手,让狱卒退了下去。   “这样的地方,睡得可好吗?”来人笑道,满载着讥讽。   蒙翰振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眼前之人盛装浓妆,彩凤辉煌,正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二公主宁阳。   “你来做什么?”蒙翰振惊讶道。   “来看你啊。”宁阳道。   “宁阳,谢谢你。”蒙翰振上前一步道。   “谢我?谢我什么?”宁阳却后退了一步道。   “你、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蒙翰振道。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哪里高兴?”宁阳冷笑道。   蒙翰振忽然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宁阳道:“以前都是我不对,但是,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宁阳……”   “闭嘴!”   他话尚未完,已被宁阳喝断。   “真?哼,不是我求着要嫁给你吗?不是我逼着父皇指的婚吗?”宁阳怒道,“你好大的忘性啊!”   “我、我那都是让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我、我该死!”蒙翰振道,举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掴了两巴掌。   “你现在知道错了?”宁阳望着他道。   “是、是,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蒙翰振忙一连声地道。   “好!既然错了,就要好好地受罚!”宁阳凑近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挤出几丝笑意道。   繁花进得牢门来,将一根乌亮的鞭子呈上。   宁阳抖了抖手中长鞭,鞭身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霹雳声。   “宁阳,别、别这样,我、我一定会改的……”蒙翰振瑟缩地道。   “你这个废物!当初我是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宁阳气极恨极,扬起手中鞭子,向蒙翰振狠狠地抽了下去。   蒙翰振的战甲早已被剥去,只穿着单薄的囚衣。   那鞭子每一下都似生生没入肉中一般,打得他钻心地疼痛。   “宁阳、别、别打了……”蒙翰振口中还兀自求饶。   “呸!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吗?”宁阳狠狠地啐了一口,下鞭更是狠辣。   “是、是、二公主、饶命、饶命……”蒙翰振忙改了口。   宁阳忽然住了手,望着眼前这个满身鞭痕,向自己哀哀求饶的人。   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自己其实从未真正认得过他?   想起从前种种,宁阳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又高高地扬起了手中长鞭。   ……   此后每一日,宁阳都会来“看”他,有时一两次,有时三五次。   蒙翰振身上鞭伤旧痕摞着新痕,已经没有一寸好肉。   而宁阳对他的憎恨,却一日比一日更加深了。   就如同初初喝下一口苦苦的茶水,初时只觉苦,渐渐地那苦味便渗入脏腑、血液之中,越来越难以忍受。   ***************************************************************************   半月后,乔凌宇捷报传来,明丹金乌国王已交出玉玺,永世臣服浣月。   乔凌宇留了朱重虎带着三万士兵、两万新兵驻守赤崇,班师回朝。   蒙家全族诛灭。   宁阳一天孝衣也未穿。   ***************************************************************************   又过了大半月,迟凛终于跟着乔凌宇大军凯旋回至净月城。   乔凌宇以七万骑征伐明丹,立下大功,封为镇军大将军。   迟凛数功同赏,封为游骑将军。   迟无为请旨赐婚。   永平帝圣旨,将三公主宁葭许予迟凛。   隔着那么长的时光、和那么多的生死争战,他终于又在海棠树下再次见到了她。   她比先前清瘦了好些,但清澈的双目一如从前。   “我回来了。”迟凛走近她轻声道。   她望着他,仿佛隔了一生。   他走近她,将她揽过,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宁葭,我想……”   “什么?”宁葭道。   他的吻已落在她唇上。   迟凛抬起头来,望着她绯红的脸颊,绽开了春风般的笑颜,道:“我想了很久了……”   因近来朝中动乱,杀伐之气过重,且宁葭毕竟年纪小些,是以,二人婚期定在了三年后的春天。   ***************************************************************************   然而,榆儿却未能等到这个好消息,便匆匆离开了净月城。   在茂源客栈的第四天清晨,她睁开眼来,不见幽绝。   店里店外寻了几回,人影全无。   越是找寻,榆儿越是心凉。   他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吗?   我还是比不过他那个师父吗?   榆儿独自坐在空空的客房中,不知该做些什么。   敲门声响起。   伙计送进来一封信。   榆儿急忙拆开来,一张薄薄的花笺上只写了两个字:“东海”。   送信之人已不知踪影。   伙计只道那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了。   黑巾蒙面,并不知其面目。   “哼,就会玩阴的!总有一天我非要揪出你的真面目不可!”榆儿心中恨道。   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哄得幽绝去捕杀神龟。   他们定然也知道雪山晶之事,巴巴地递了这么一封信来,就是要逼着我用这雪山晶相助幽绝。   可恶的是,幽绝就这么赶着去送死去了!   他一声道别也无,就悄悄离去,自然是不愿违背当初之言。   可别人却不放过他,自然也绝对不会放过我!   此时,已无法多想,榆儿当即离了净月城,催马往东海方向赶去。   ***************************************************************************   榆儿的猜测并没有错。   白日里幽绝陪着榆儿在街市上闲走一回,已望见天外泉玉溯窗外挂上了一缕青色薄纱。   夜间,幽绝待榆儿睡去,悄悄起身,来至天外泉。   玉溯正在房中等着他。   “她法力已恢复了?”玉溯道。   幽绝沉默不语。   “没有神龟之心,尊主恐怕活不了多久了。”玉溯道。   “师父他最近如何?”幽绝忙问道。   “虽未发病,但脸色愈发不好了。”玉溯道,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捕捉他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他的脸柔和了很多。   他的声音亦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虽然只是隐约的一丝。   然而,他的担忧与急切,从未掩饰过。   此时亦一如从前,一览无余。   他确是个好孩子,玉溯在心内笑道。   “现在去,还来得及。”玉溯道。   “我会为师父打下这江山,他一定能成为这天下之主。”幽绝道。   “没有了性命,一个空名又有何用?”玉溯道。   幽绝无法再说出那样一个残忍的想法。   “我去!”幽绝道。   “她呢?”玉溯道。   “她修为尚浅,未必能助我。”幽绝道。   “这个,你拿着。”玉溯说着,自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般大小的幽蓝宝石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幽绝道。   “幽冰石,将它嵌入冰轮,可令雪山晶效用倍增。”玉溯道。   幽绝接过幽冰石,紧紧握了握。   “可惜了凝霜丸,竟被她白白糟蹋了。”玉溯叹道。   “凝霜丸?”幽绝望向她道。   玉溯却未回答他,望着他缓缓道:“她并不是去杀神龟,只是去救你——用自己最得意的雪山晶,救自己最深爱的人。而你,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让他可以摆脱顽疾、得享平安……”   幽绝抬眼望着她。   “尊主要活着享有天下,你应该最明白。”玉溯道。   “我明白……”幽绝道。   ***************************************************************************   幽绝回至客栈房中,榆儿尚在熟睡中,嘴角微微勾着甜蜜的笑意。   他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转身走至窗前。   他立住身子,并不想回头。   但终于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许,这是最后一眼。   马蹄声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孤身一人匆匆向东海而去。   次日清晨,榆儿身骑白马的身影亦出现在幽绝绝尘而去的道路之上。   幽绝,一定要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2章 弦月西楼   ☆、千叶莲牵情动念   榆儿不用担心找不到幽绝,因为一路上都有明显的记号。   东海远远在望,已看见巨大的浪头与赤红的光芒猛烈地碰撞。   红光刺破浪头,幽绝高高跃起,又卷出烈烈红光。   再奔得近些,便见他白须飞舞、已改变了模样。   一个褐色身影立于龟背之上,银发飞舞,将巨大的水墙推向幽绝。   榆儿忙飞身跃起,冰轮已握在手中,驱动雪山晶,在幽绝身前形成了一堵厚厚的深蓝冰墙。   幽绝见状,吃惊地回头望她。   “你怎么知道?”幽绝惊道。   “有人怕我不知道呢。”榆儿道。   幽绝便知其意。   玉溯怎会让榆儿置身事外……   榆儿已来至幽绝身侧,脚踏蓝冰,立在他身边。   神龟见了榆儿,停止了攻击。   “幽绝,非杀神龟不可吗?”榆儿望着他道。   “我不能让师父就这么死了……”幽绝道。   说罢,将榆儿扯到身后,又道:“你走吧。”   红光再次滚滚而出,熊熊如火焰般将半边天壁、一片海水照得如血一般。   褐色身影飞速地旋转起来,冰凉的海水卷起巨大的漩涡,高高涌起,迎向那一片红光。   榆儿在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帮了幽绝,怕他伤了神龟。   帮了神龟,又怕幽绝有什么危险。   忽见神龟卷起的海水越来越庞大,已冲破红光向幽绝压来。   榆儿忙将蓝冰冻住海水。   那海水来势汹汹,只住得片刻便又冲破了蓝冰,将碎裂的冰渣卷了进去,向幽绝和榆儿扑来。   “榆儿!”幽绝大叫道,将手中幽冰石打入冰轮之中,“再试一次!”   榆儿再次驱动雪山晶,幽蓝的冰层立刻将铺天而来的海水冻结成冰。   距离他二人只有三寸。   褐色人影还来不及蓄势再发,幽绝已又驱动朱厌之力。   此次红光却凝结成一束,游龙般直击神龟。   “不要!”榆儿忙跃身而出,在神龟面前划下一道厚厚的幽蓝冰墙。   红光撞上冰墙,消散而去。   冰墙裂开了无数条细细的缝隙。   与此同时,冻住海水的蓝冰碎去,纷纷落入大海之中。   “榆儿!”幽绝怒吼道,“快走开!”   他双目亦是赤红,挥动猿杖,再次卷出红光,刺向神龟。   榆儿又再驱动雪山晶,挡住幽绝卷出的红光。   一道水刃忽然自幽绝身后飞起,直刺幽绝后颈。   其速之极,榆儿想要飞身去救,却是不及,不由得惊呼出声:“幽绝!”   却见幽绝侧身躲过,那水刃擦着他的脖子边掠过,划破了一道血痕。   幽绝吃了痛,怒不可遏,发出一声巨吼,震得流云四散。   双眼中的赤色又染浓了数重,双手已幻化兽形,长长的白须在狂风中上下翻飞。   “糟了!”榆儿心中暗道。   “神龟,我会带他走的,你别杀他!”榆儿忙向神龟道。   “为何要选他?”褐色人影忽然开了口道。   “选了就选了!你先答应我!”榆儿急道。   “若你做不到,我便杀了他。”神龟道。   幽绝红光如龙,携着崩天之势,急速卷来。   榆儿纵身跃向红光。   额上的千叶莲忽然金光四射。   幽绝见了此光,神思一凛,忙将红光侧向一边。   榆儿顺着方才红光来路,扑向幽绝。   幽绝忙伸手将她接住。   千叶莲的金光仍闪烁着旭日般的光芒。   “幽绝,我有办法治你的师父。”榆儿立在他怀中盯着他道。   “你?”幽绝道。   “清漪姐姐是六百多年的绛石苏花,雪爷爷已有一千多年的医道,这世上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病。”榆儿笃声道。   这些她早就知道。   可是她不想说。   因为她希望那个人早点儿死!   “师父并不是生病。”幽绝却道。   “不是病?”榆儿奇道,“那是什么?”   “二十多年前,师父以乾坤幻化阵谋永生之道,被人破去阵法,落下顽疾,只能再寻永生之物,渡之以乾坤幻化阵,才能完成此劫。”幽绝道。   “永生之物?”榆儿道,“所以你才一定要取神龟之心?”   “是!”幽绝道。   “永生之物?”榆儿沉思道。   “神龟有万年修为,以它之心必能救得师父!”幽绝道。   “等一下,让我想想。”榆儿道。   永生之物,她曾听说过,是什么?   她在脑海中将青罗峰各个地方皆掠了一遍,终于灵光一现。   不就是清漪姐姐用来救桀风哥哥的冰芝吗?   “有了!”榆儿笑道。   “什么?”幽绝不解地道。   “永生之物啊!并非非要神龟之心不可!”榆儿道。   “还有什么?”幽绝道。   顿了一瞬,忙又道:“你知道?”   “知道!”榆儿望着他,展开了灿烂的笑容。   “是什么?”幽绝犹自不敢相信地道。   “重华山顶,万年冰芝,你听说过吗?”榆儿道。   “冰芝!你真的知道?”幽绝简直是喜出望外。   “当然。”榆儿道,“你先跟我回岸上。”   “好。”幽绝当即答道,双手抱起榆儿,向岸边掠去。   榆儿探出头去,向神龟挥了挥手。   褐色人影化作万千水滴,归于大海,神龟自向深海处游去。   *****************************************************************************   回到岸边时,幽绝已恢复了平常模样。   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幽绝面具外的琉璃容颜带着点点水光,在融融秋阳下显得更加精致、柔美。   要是他永远都是这样,该多好……   榆儿心中不禁暗暗叹道。   不过,他留在自己额头上的千叶莲印记,看来,确是法力非凡。   足见他对自己用心。   心中亦是感动感怀。   “怎么了?”幽绝见她只一味盯着自己,不免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榆儿轻轻摇头道。   幽绝将她周身细看一回,确认她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榆儿取出芳秀散,洒在幽绝脖子上的伤口上。   “伤口不深,很快就会好的。”榆儿笑道。   “嗯。”幽绝点头道。   顿了一回,终于问道:“你真的知道冰芝在哪儿?”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榆儿道。   以前的不算,榆儿心中笑道。   “那它到底在哪儿?师父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幽绝道。   榆儿却望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他那个混蛋师父竟然在找冰芝,还找了几十年?   如今自己既已说知晓,又有神龟之事,只怕是不得不兑现了。   “怎么不说话?”幽绝急切地盯着她道。   “幽绝,冰芝之事我深知,不过……”榆儿道。   “不过什么?”幽绝忙道。   “我有一个条件。”榆儿道。   “条件?”幽绝道,“你只管说便是。”   “解掉封印,离开你师父,永远跟我在一起。”榆儿道。   幽绝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默然无语。   “你先解掉封印,我自然会告诉你,如何取得冰芝。等你救了你师父,我们就一起浪迹天涯,人间天上,逍遥自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榆儿柔声道。   幽绝终于开口道:“可是,连桀风亦说过,此封印无解……”   “这世上有阴必有阳,有封自然有解,我们一定能找到解法的!”榆儿道,“幽绝,答应我!”   一双明澈乌亮的眼睛直盯着幽绝。   “若你不能答应,我绝不会告诉你!”榆儿见他只是沉默,又道。   若不解去封印,让他那个师父得了冰芝,永生不死,那幽绝岂不是要永远受他控制,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好,我答应你。”幽绝终于点头道。   “真的吗?”榆儿喜道。   “嗯。”幽绝道。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榆儿道。   “解掉封印,跟你一起逍遥人间天上。”幽绝道。   只不过,他在心中暗暗加了一个“帮师父打下天下之后”。   “不是这样!”榆儿却道,“解掉封印,不再管什么天下征伐,不再插手江山争战,只跟我一起!”   榆儿可不许他打马虎眼。   幽绝心中吃了一惊,榆儿的一双眼,似乎已将他看透……   “重新再说一遍!”榆儿定定望着他道。   “好。”幽绝咽了一口口水道,“解掉封印之后,不再管天下之事,只跟你一起。”   “幽绝,”榆儿望着他,有些哽咽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你做不到,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幽绝的心被她这隐约的泪水刺痛,伸手将她紧紧揽住,却再无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3章 弦月西楼   ☆、狭路逢双童落难   温柔涌动的海浪轻轻拍打着银色的沙滩。   幽绝与榆儿并肩躺在细软的海沙之上,让温暖的秋阳将柔和的暖意倾洒在自己身上。   碧蓝的天空中,几抹细云轻轻擦过,懒懒飘向一方。   “你在想什么?”榆儿道。   幽绝没有回答,却忽然翻身起来,向四处张望。   “找什么?”榆儿亦站了起来道。   幽绝向一处走去,自柔软的细沙中拾起一样东西。   却是个深褐色的海螺。   榆儿拿过他手中海螺道:“挺好看的。”   “上次、你给我的,我、弄丢了……”幽绝顿道。   “上次?”榆儿道,“什么时候?”   “在雾海村的时候。”幽绝微红着脸道。   原来她已经不记得了。   “啊、那个啊。”榆儿好似有了一点印象。   那个时候,自己还跟他说过话来着,不过他并不搭理自己。   榆儿望了望他手中的褐色海螺又道:“好像不是这个颜色的。”   “是白底黄络的。”幽绝道。   “我再给你找一个!”榆儿向他笑道。   这笑容,亦如那时一般。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纯净、鲜明。   榆儿便在沙滩上四处寻找。   幽绝亦跟着她细细找寻。   细细的软沙中散落着各色贝壳、海星、海螺。   榆儿终于找到了一个仿似上次那一个的海螺,拿在手中向幽绝挥了挥道:“看!这个像不像?”   这亦是一个纯白底色金色黄纹络的海螺,不过,似乎比上次那个略小一些。   “嗯。”幽绝微笑着点点头道。   榆儿拉过他手,将海螺放在他手中,笑道:“这次可别再丢了。”   “不会了。”幽绝抬眼望她,温柔如水。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榆儿向他笑道。   “好。”幽绝点头道。   携了榆儿手,向沙滩外走去。   ****************************************************************************   两人默然走了一段,榆儿终于轻声问道:“你师父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父他很严肃,不过对我很好。”幽绝道。   “你一直和他住在一起吗?”榆儿道。   “是。”幽绝道。   “就你们两个人吗?”榆儿道。   “还有子卿,授我诗书格物、兵法国史;暗听侍奉于师父左右。”幽绝道,“还有余兴和郑得,负责庭院、厨房、药理诸事。”   “药理?”榆儿道。   “郑得精通医药,他负责照顾师父的身体,采办药材,炼制药水。”幽绝道。   “炼制什么药水?”榆儿道。   幽绝便将尊主病发之时的情状说与榆儿知晓。   “这药水是用什么药材炼制的,竟有这般奇效?”榆儿奇道。   “药理我并不太明白,不过,看郑得制时,确是复杂。”幽绝道。   “这样啊,若是清漪姐姐看了,必然明白,我是不能明白的了。”榆儿道,“对了,你们住在哪里?”   榆儿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出这一句,却暗里凝神听着幽绝回答。   “驰天庄。”幽绝道。   “驰天庄?在哪里?”榆儿又道。   “就在净月城东南约一千里之处。”幽绝道。   “是吗?离净月城倒不太远。是哪个州城呢?”榆儿又道。   “隐州的一座山上,地隐难寻,以后我带你去,你便知道了。”幽绝道。   “好啊。”榆儿笑着应道。   幽绝既欲她相依相伴,倒并不瞒她。   榆儿本怕他不愿说出,不想他竟这般无遮无掩,倒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尚有一事,榆儿很想知道。   “为什么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榆儿道。   “师父在各处皆有收集消息之人,事无巨细,皆要呈报与师父知晓,师父也令我熟读卷轴。”幽绝道。   “都是些什么人呢?”榆儿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幽绝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榆儿奇道。   “在驰天庄内时,自有人将消息记于卷轴之中,送至驰天庄交于师父座下。出驰天庄之外,若需通传告知时,则有竹笛为信。他们来去皆是蒙面,我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身份。他们互相之间若暴露了身份,必遭诛杀。除了要除去的叛徒、犯下死罪之人的相关之事会事先告知我之外,其他的皆各不相干。”幽绝道。   他这个师父,真不是一般的奸诈!   “那是谁告知你该做什么呢?”榆儿又问道。   “在驰天庄时,师父自会告知我。”幽绝道。   “你这么久都未回去,他怎能告知你呢?”榆儿道。   幽绝却未回答。   “玉溯、勿横、奚忍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尊主巍然的声音,不可撼动。   “怎么不说话?”榆儿轻声道。   “师父严命,不能说……”幽绝皱眉道。   怎么他师父的事就能说,这外面的人,反而不能说了?   榆儿心中实是奇怪。   “那便不说,并不要紧。”榆儿向他笑道。   两人走出海滩,寻了各自的马骑了,向辰州而去。   ****************************************************************************   行至辰州城外约十里处,忽闻路边林中传来低低的喝骂声、夹杂着孩童的哭泣、呼喊之声。   声音虽远远飘来,榆儿却听得真切。   “我去看看。”榆儿向幽绝道,转了马头向声音传出之处奔去。   幽绝便跟在她身后。   跑出不远,便见林中人影蠢动,约莫都穿着朝廷的兵服。   是州府的官兵。   榆儿与幽绝勒住了马,悄悄前行,待至近处,跃上树梢,向下探看。   只见十几个官兵围着两个孩子,皆是男孩儿。   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已有些英气;小的约莫七八岁,眉目甚是清秀。   两个孩子手上、腿上皆被利器所伤,衣衫破碎、血痕累累,脸上亦有多处刮伤。   大孩子一脸倔强之气,小的一个正哀哀哭着。   “还不说?”为首的官兵恶狠狠抽出腰间佩剑道,“再不说爷我就割下你们的耳朵来!”   两个孩子被绳子绑着,跪在地上。   见他如此凶相,小的一个吓得靠在大孩子身上大哭起来。   “弟弟,别哭!我们不怕他!”大孩子倒有些骨气,但这声音亦发着颤音。   “交出东西来,就饶了你们!”为首的官兵又道。   “珍珠是我爹用性命换来的,绝不能交给你们!”大孩子瞪着他道。   “这东海之中,哪一样不是皇上所有,你们这样的贱民也配?”为首的官兵啐道。   大孩子便只瞪着他,不再言语。   榆儿在树梢上听了,约莫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为首的官兵见威吓不成,摸出一串铜板来,向大孩子道:“小弟弟,你看,你若给了我那颗大珍珠,这些就都给你。”   “哥哥,”略小些的孩子向大孩子道,“你就给他吧。”   “对,那东西你们拿着,无论去了哪儿,都会被进献给皇上,是换不到一丁点儿银子的。我能给你们这些,够你们买好几个肉包子了。”为首的官兵道。   说着便将那串铜板递到大孩子面前。   “呸!”   大孩子却向他手心里吐了一口口水。   那人立刻怒上心头,抓住小的一个的耳朵,将他生生地揪了过来,向大孩子吼道:“你若再不说,我就先割他的耳朵!”   “弟弟!”大孩子急得大叫。   为首的官兵已将剑搁在了那孩子的耳朵上,道:“快说!那颗大珍珠在哪儿?”   “哥哥,快救我!”小的一个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向大孩子哭道。   “好,我说,你快放了我弟弟!”大孩子咬牙哭道。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为首的官兵撒了手,将那孩子搡回大孩子身旁道,“快说!”   榆儿向幽绝望了望。   幽绝点点头,白色的光点如雨洒出,将那一众官兵皆打晕在地。   两个孩子见这些人突然晕倒,不知出了何事,紧张地四处张望。   榆儿与幽绝跃下树梢,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将他二人身上绳子解去。   “你们是谁?”大孩子问道,一双眼警惕地瞪着二人。   “好小子,有些骨气。”榆儿向他笑道,“你说说看,什么珍珠那么稀罕?”   大孩子哼了一声,拉起弟弟的手,也不理会榆儿的话,自往前走去。   “就凭你们这小胳膊小腿的,能跑多远?”榆儿在后道。   上前将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起,几个起落,回至马前。   将大孩子放在幽绝马上,小孩子放在自己马上。   “要去哪儿?我送你们。”榆儿道。   “我们自己会走!”大孩子好容易被榆儿松开了,便要下马。   幽绝当然不会让他下马,只轻轻捏住他一边胳膊,他便动弹不得。   “那我就随意了。”榆儿向大孩子笑道。   催起马来,向辰州城跑去。   “不能去!”大孩子急道。   榆儿便勒停了马,向他道:“我若打你的主意,方才就不会救你,待那些官兵拿着了,我自能抢了来。你若老这么防着我,我怎么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4章 弦月西楼   ☆、策马行依依归程   大孩子低头琢磨了一回,终于道:“那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好,不过,这事儿你得跟我说说清楚。”榆儿道。   “好。”大孩子点头道,“先往南走。”   于是幽绝、榆儿骑马向南奔去。   一路上,大孩子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孩子的母亲已不在,独有一个父亲,靠捕捞为生。   那日在深海之下发现了一颗奇特的珍珠。   珍珠不仅如鹅卵石大小,且难得的是色泽粉嫩如桃,非一般珍珠之纯白。   然而那珍珠周遭却巨寒侵人。   父亲为了取得这颗珍珠,冒寒潜入。   归家后,不出三日便病死了。   这颗珍珠这般奇珍,被人报知官府,官府便要索取。   两个孩子便将珍珠藏匿起来。   官府几番索要不得,便放下话来,若再不交出珍珠,就要将这两个孩子送去服劳役,修造冰室。   修造冰室之苦,便是成年男子亦难捱得,多有不出三五年便劳累而死之人。   于是大孩子便带着弟弟连夜逃走,却被官兵追赶至此。   榆儿听了,心中甚是不平。   “皇上已下过旨意,各家稀罕之物皆为各家自有,再无须进贡官府朝廷,这辰州城怎么这般目无王法,强取豪夺?”榆儿愤愤道。   “皇上有下过这样的圣旨吗?”大孩子奇道。   “当然!这还能有假?”榆儿道。   “这辰州城从未听说过。”大孩子道。   榆儿听了,便不言语。   净月城离这辰州城就算再远,圣旨也早该到了。   很显然,官府不愿失去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   几人骑行一阵,来至一处山脚。   “就在山上。”大孩子道。   于是幽绝下了马,将大孩子抱了下来。   榆儿亦将小的一个抱下马来。   几人爬了一会儿,来至山中一处新坟之前。   大孩子在坟前刨出了一个坑来,取出一个小小木盒。   打开来,盒中一颗粉色珍珠璀璨夺目。   “果然是稀世奇珍!”榆儿叹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带着它和弟弟一起逃去别处生活就是了。”大孩子道。   榆儿望了望两个孩子,皱眉道:“你们俩带着它,就算不被官兵抢了去,也会惹人注目,招惹些强盗匪徒,实是不妥;就算逃过强盗山贼,必然也卖不得好价钱。”   “这是爹爹拼了性命才得的,本也是想多换些银钱,让日子好过一些,可是……”大孩子说至此处,哭了出来。   小的一个亦在旁哭个不住。   “你就将这珍珠卖给我,如何?”榆儿道。   “你果然是想要这珍珠。”大孩子将珍珠捂在怀中,瞪着榆儿道。   榆儿却将那颗珍珠并木盒子一并自他手中夺了过来,笑道:“对啊,你若要银子,我便给你,你若不要银子,那我可白拿了。”   大孩子便要来抢,被榆儿轻轻一推,便跌坐在地上。   “哥哥!”弟弟忙上前去扶他。   幽绝自袖中取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那个孩子。   榆儿见了,笑道:“这会儿子这么爽快就拿出来了,当日在聚贤楼怎么要赊账啊?”   “原先并不带这么多,聚贤楼以后,就多带了些。”幽绝微红了脸道。   “原来如此。”榆儿向他眨了眨眼笑道,又转向大孩子道:“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   “哥哥……”弟弟望着大孩子道。   大孩子站起来,一把扯过幽绝手中银票,紧紧拽在手中道:“当然要!”   “不错,还不笨。”榆儿笑道,“不过,还是不妥。”   “怎么不妥?”大孩子道。   “这银票太大,还是太招摇了。”榆儿侧头望着幽绝。   幽绝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掠去,眨眼便消失在绿荫之中。   “坐这儿等着吧。”榆儿自己先挑了个阳光倾洒之处坐了下来,背靠着树干悠闲地望着天上流云。   两个孩子便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榆儿心中自得了一回,却开始琢磨起那件事来。   连桀风哥哥都说无解,究竟该到何处去找寻解开封印的办法呢?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   最好能找多久找多久,熬到他那个混蛋师父见了阎王就好了。   打开手中木盒,将那颗粉色珍珠拿在手中翻看。   忽见木盒之中尚有一物。   扇形似贝,腹白背青,又并非贝类,倒似是龙族的鳞片。   “这是什么?”榆儿向大孩子问道。   “这是龙鳞。”大孩子道。   果然是龙鳞?   这可非凡物,一般人怎能得此物?   “你哪里来的?”榆儿道。   “是我娘的遗物,娘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它。”大孩子道,脸上现出悲戚的神色来。   “你娘?”榆儿道。   “她最宝贝这片龙鳞,每日皆带在身边。”大孩子道。   “你娘是什么人?”榆儿不免问道。   “我娘就是我娘啊。”大孩子道。   榆儿不禁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于是又道:“你娘可说过这个龙鳞有什么特别吗?”   “这个倒没有,不过,娘每次看它的时候,都不怎么开心。”大孩子道。   榆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作罢,将龙鳞递给他道:“既是你娘的遗物,你便好好收着吧。”   大孩子便接了,在胸前藏好。   幽绝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回转。   将一叠十两、二十两、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大孩子,还有几张一百两的,另给了他一些散碎银两。   大孩子接过这些银票并银两,将方才那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还给了幽绝。   “自己藏好了,别给人瞧见了。”榆儿向大孩子道。   “会的。”大孩子道。   “你们打算去哪里?”榆儿道。   “启州。”大孩子道。   “启州?那里有亲人吗?”榆儿道。   “听说娘亲的故乡就是启州,我还从未去过呢,想去看看。”大孩子道。   启州位于浣月西南部,距离辰州约有两千多里地。   “我送你们去吧。”榆儿道。   “不必了,我们可以自己去。”大孩子道。   “走吧。”榆儿起身拍了拍身上木叶草屑道。   说着,抱起小的一个,幽绝便抱了大孩子,两人疾行下山来,重又整马出发。   两匹快马连跑了几日,终于来至启州。   水患方过去不久,百废待兴,到处可见饥饿乞食之人。   “你们真的要留在这里吗?”榆儿皱眉道。   “这里是娘亲的故乡,我们会在这里安家。”大孩子道。   “好吧,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你们自己多保重,我们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榆儿道。   说罢,向幽绝点了点头,重又上马,向来路回转。   “榆儿姐姐。”大孩子在后叫道。   “还有事?”榆儿回头道。   “你还没问过我们的名字呢,我叫秦留思,我弟弟叫秦留悯。”大孩子道。   “你爹念过书?”榆儿奇道。   渔民的孩子,叫这种名字的可不多见。   “嗯,我爹和我娘识得一些字。”秦留思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   “此次之事,多谢榆儿姐姐相助,他日必当图报。”秦留思道。   “好,可别食言。”榆儿向他笑道。   快马如星,很快,启州城便看不见了。   “去哪里?”幽绝道。   “跟我走就是了。”榆儿道。   催马向前,却朝向东而去。   他二人走后,秦留思并未入城。   他带着秦留悯向城外走去,来至岔路处,便往西侧小路去了。   *******************************************************************************   天将暮时,榆儿与幽绝两人来至一处小镇,便选了一处客栈歇下。   榆儿在灯下给幽绝梳理发髻。   他这一把墨黑的青丝入手凉滑,手感甚是惬意。   因便要睡了,便不与他着冠,只松松地绾了一下。   柔软的发丝随意散垂着,衬着他琉璃绝美的容颜,越发显得缱绻动人。   榆儿只管把弄他柔滑的发丝,又望着他发一回痴。   “榆儿,我们要去哪里找解去封印的办法?”幽绝忽然缓缓道。   榆儿不急,幽绝心中却暗暗焦急。   “我也没什么头绪呢。”榆儿叹道。   “榆儿……”幽绝唤了一声,又没言语。   “什么?”榆儿便也漫不经心地道。   幽绝咽了一口口水,方又缓缓道:“那个、冰芝、究竟在哪里?”   “你不听话了?”榆儿撅起小嘴,坐到他怀中,一双眼盛满委屈。   “没、没有……”幽绝忙道,“我、我不问就是了……”   “不如,我们先回青罗峰吧。”榆儿忽然抬眼望他道。   “回青罗峰?”幽绝心中立刻倏地沉了一下。   “对啊,雪爷爷和桫椤爷爷都有一千多年的修行,而且,桫椤爷爷常常巡游四海找寻炼丹药材,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线索也不一定啊。”榆儿道。   趁机回青罗峰玩耍一回再说。   若能找到线索,再慢慢寻来。   若找不到,回去看看爹和娘、清漪姐姐、小弥他们,也好着呢。   幽绝却沉吟不语。   “你说好不好?”榆儿便又向他问道。   “可有别的去处吗?”幽绝顿道。   “这人间修行有道的虽也不少,可是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还是青罗峰方便些。或者能让桫椤爷爷给我们修下一封书信、或是递个帖子,也好过我们无端端地闯了去不是?”榆儿一气不歇地道。   幽绝本不善言辞,又急着找寻封印解法,以便早日拿到冰芝,便只寥寥应承。   *******************************************************************************   次日,幽绝早早便起身来。   榆儿尚在熟睡。   幽绝洗漱完毕,便坐于床前候她醒来。   晨光透过木莲花窗棂洒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玉腕横陈、青丝如泄,两弯烟眉如柳、一点丹唇似珠。   这样静静望着她,似乎还是第一次。   原来,她这样好看。   榆儿慵懒地侧了侧身,却露出脖子上的两点红迹,分明是昨夜自己太过了……   幽绝不由得红了脸。   看榆儿仍沉沉酣睡,便俯下身来,欲要一取红珠,发丝垂下,榆儿只觉有些痒意,便睁开眼来,正撞上幽绝一双深目。   幽绝也不停留,双唇便压了下去。   榆儿尚是睡眼迷离,懒懒伸了胳膊揽住他脖子,回应起来。   幽绝辗转数回,终于放开了她,欲立起身来。   榆儿却将他脖子勾住,娇声道:“再抱我一会儿。”   幽绝便倚上床来,将她揽在怀中,两人相挨躺着。   “你平日里都这么懒的吗?”幽绝笑道。   “有你我才懒呢。”榆儿回了他一个妩媚的笑脸。   榆儿赖够了床,才懒懒起身,收拾梳洗一番。   到得楼下,慢悠悠吃了一回茶点,方才与幽绝去牵马上路。   *******************************************************************************   青罗峰位于浣月东南。   两人便一路东骑行。   一路上山光明秀,水色潋滟,榆儿不免拉着幽绝各处游一回,看一回。   幽绝心中自是焦急,可榆儿游兴颇高,他便也只好随了她。   一千来里地若让幽绝自行来,再慢也不过两三日便可至,榆儿与他却足足走了约莫半月方才到得。   远远望见青罗峰云藏险峰、雾掩高崖,榆儿便兴奋地道:“到了!”   幽绝亦是欣喜,而这欣喜之外,却又有另一层深深的忧虑。   然而,若他要疏远她、离开她,便该在千叶莲池之时做下决断。   如今,他只想尽自己所有,保护她、爱恋她,那么就只能这么走下去……   若有那一天……   他不敢去想……   幽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勒马靠近榆儿,伸手揽过她。   “快走吧!”榆儿侧头向他兴奋地道,催马向前跑去。   幽绝便也策马跟上她。   青罗峰,原来竟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5章 弦月西楼   ☆、秋枫涧尘重石空   两人来至山脚下,抬眼只见云环雾绕、崖高林深,于是便下马步行。   他们踏入山中,展开身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见小弥忙忙地跑了出来,远远便向榆儿叫道:“榆儿姐姐!”   “小弥!”榆儿亦迎了上去。   小弥奔至近前,拽住榆儿手,道:“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可念着你了!”   “小弥……”榆儿忽然有些局促,望了望身后幽绝道,“幽绝,他也来了。”   “幽绝哥哥,你没让榆儿姐姐受委屈吧?”小弥却像没事儿人似的,向幽绝坦然笑道。   幽绝只望了望榆儿,未曾答言。   “对了,无情呢?”榆儿道。   “他、已经走了。”小弥道。   “走了?去哪儿了?”榆儿道。   “大概是回他自己家里去了吧。”小弥道。   “他家在哪儿?”榆儿道。   “不知道,他、没说。”小弥摇头道。   “你平安回来就好了。”榆儿向她笑道,“我爹和我娘呢,可在秋枫涧吗?”   幽绝在后沉默不语。   “不在呢。”小弥道。   “怎么会?”榆儿奇道。   都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上次桀风哥哥亦道未曾找到爹娘踪迹,怎么会这样?   榆儿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我先回去看看。”榆儿向小弥道。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小弥道。   “快走吧。”榆儿点头道。   榆儿与小弥在前,幽绝在后,三人同往秋枫涧而去。   走得一段,一边林中又飘然走来两个女子。   一个花青衫裙,清瘦娇俏,一个翠绿衣衫,白皙微丰。   正是沉妍与蘅芜。   二人见了榆儿,满面欢笑,迎上来道:“这不是榆儿妹妹吗?好久没见,比先前更美了几分了。”   这是蘅芜先开了口。   旁边沉妍接口道:“人家有美郎君相伴,自然是大不相同了。”   说罢回过头向还在林中懒懒缓步的栗原叫道:“相公,来客人了,你快来看看吧。”   “什么客人,不过是尊瘟神罢了。”栗原斜眼瞪了幽绝一眼道。   榆儿待她二人折腾完,方慢声道:“两位姐姐,我正赶着回秋枫涧,回头再去探望二位姐姐。”   “方伯和莲姨一直没回来呢,你在外面没见着他们吗?”蘅芜道。   “对啊,那次在净月城分开之后,就一直没见他们回来呢。”沉妍在旁亦道。   他们皆是这么说,看来爹和娘确是未曾回转。   榆儿心中更是焦急。   “我先回去看看。”榆儿亦不再多言,疾步往秋枫涧而去。   小弥、幽绝亦跟在她身后。   蘅芜、沉妍则架住栗原,道:“这个幽绝公子长得真是好看,跟榆儿正好相配呢。”   “比相公我好看?”栗原望了望二人道。   “怎么可能呢?”沉妍忙笑道,“相公你威武、帅气,天下男子都比不了!”   “真的?”栗原道。   “真真的!”沉妍狠劲点头道。   “那就先让天下第一的相公我亲一个!”栗原说罢便凑了上去。   *******************************************************************************   榆儿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穿过明溪、越过红叶繁密的大枫树。   走至一处,拨开密叶,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来,率先钻了进去。   小弥与幽绝亦随之进入。   进得洞来,洞中随意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或为桌、或为凳、或为几、或作山木鸟兽之状,皆得其妙。   一块大石上放着一枚铜镜,并几样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首饰之类。   再往里走,便见洞底处一块大石极为平整,似是休憩之处。   最里面却用木头隔出了一间小屋,里面摆放着雕花梨木床、榆木妆台、桌椅,床上绣被平铺,浅蓝茜纱帐挂于两旁飞钩之上。   俨然是个人间姑娘的闺房。   自然是榆儿的居处了。   榆儿里里外外寻了一回,果然不见方伯与莲姨的身影。   各处石上、木上到处皆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像是已许久未曾有人居住了。   怎么回事?   小时候自己爱往人间玩耍,爹和娘还时常同自己前去人间住上一段。   后来自己渐渐长大,常偷偷跑下山去,爹娘便只在这秋枫涧中,不再出去了。   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竟这么久都未曾回转?   连桀风哥哥也找不到气息。   就算真在何处遇险,瀚重也该能找到才对。   难道真如桀风哥哥所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他们会去哪里呢?   榆儿心中思虑百折,不知何往。   “方伯和莲姨修为深厚,定是去何处玩耍去了,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回来的,榆儿姐姐,你别担心。”小弥在旁道。   幽绝则直望着双眉微蹙的榆儿,一言不发。   “小弥,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榆儿望着满屋空旷疑惑地道。   “这个、外面好玩的地方很多,可能也不一定只去一处吧……”小弥闪了两下大眼睛道。   榆儿沉默一回,向小弥道:“我想把家里收拾一下,若是爹娘回来了,干干净净地,看着也开心。”   “好啊,那我帮你吧。”小弥道。   榆儿便取了一个木桶出来,要去打水。   幽绝却接过来,道:“我去。”   榆儿便也由他去。   三人忙活一回,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回。   “这样看着舒服多了吧?”榆儿向幽绝笑道。   幽绝只向她点了点头。   “榆儿姐姐,我得走了。”小弥道。   “回家去吗?”榆儿道。   “不是,去清漪姐姐那里。”小弥道。   “有事儿?”榆儿道。   “嗯,我正跟着清漪姐姐学琴呢,现在每天这个时辰都要去学上一个时辰。”小弥道。   “学琴?”榆儿有些吃惊道,“你从前不是最讨厌这样枯坐着的事儿吗?”   “哦、我反正也是整天闲着,所以就学来玩儿罢了。”小弥有些局促地道,脸上微微有些红晕。   榆儿望了她一回,柔声笑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好久没见着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了。”   “好啊,那就快走吧。”小弥道,已抬步向外走去。   榆儿与幽绝便也跟着她出了洞口,一路向流霜林而来。   在崖下已望见木篱之中各色花朵摇曳秋风。   左边不远处一块平整宽阔的大石旁,两株绛石苏花株相依而立。   花期已过,绛紫的花梗上翠叶伸展。   上得崖来,右边几处田地中种着些菜蔬。   几架豆子藤牵蔓绕,挂着长长的豆荚。   “长离哥哥这菜种得越发拿手了。”榆儿笑道。   “榆儿姐姐你种得也不错啊。”小弥道。   “他天天鼓捣这些,我看也看会了。”榆儿道。   进得院来,院中黄白丝菊正迎风傲立,月轮半开,欢颜半黄半紫正欲换色。   两盆鹤红花一树青翠,巍巍而立。   左边篱下种得两株颀长花株,花开数朵,幽幽深紫,风摇芬芳,却未曾见过。   想是清漪姐姐又种了新花了。   榆儿等来至门前,尚未敲门,门已开了。   “你这野丫头,还知道回来吗?”清漪一袭素白衫裙,立于门前向榆儿微笑道。   “当然,我可天天想着你呢。”榆儿扑上去抱住她脖子道。   柳默身着一身月白长衫,长发垂顺,素绾一束,立于清漪身后,双眼却望着榆儿、小弥身后的幽绝。   “好久不见。”柳默向幽绝道,其声柔和安静。   幽绝只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清漪见了幽绝,倒有些吃惊,望着榆儿道。   “嗯。”榆儿只应了这一声,向清漪点了点头。   清漪脸上拂过一丝忧虑,也未多言。   “清漪姐姐,今天教我弹什么?”小弥在旁道。   “难得榆儿今日回来,一起说说话吧,今日就别弹了。”清漪道。   “哦……”小弥轻声道,失望地泄了气。   “不妨事,我们跟长离哥哥有话说呢,清漪姐姐,你就安心教她就是了。”榆儿却道。   清漪望了望幽绝,向榆儿点头道:“也好。”   说罢,引了小弥进屋,又取了茶水置于院中桌上。   柳默与榆儿、幽绝坐于桌旁,清漪自去教小弥理琴。   清漪弹的几声虽简单,不过小弥却仍是错杂难成,便又重新再来过。   “亏她竟有了这样的耐性。”榆儿心中叹道。   “长离哥哥,可知道我爹和我娘去了哪里吗?”榆儿向柳默道。   幽绝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了一颤。   “自上次去往净月城寻你之后,就一直未曾回来,还以为他们仍去寻你了。”柳默道。   “他们没跟你们说过什么吗?”榆儿道。   “没有。”柳默摇头道。   榆儿低头默思,心中的不安更深了。   究竟会在哪里?   忽闻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丫头,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雪爷爷一头银发,健步窜上崖来,落在了院中。   “雪爷爷。”榆儿忙笑着起身道。   又见崖下悠悠转上来一人,亦是鹤发白须。   “桫椤爷爷,你也在啊,真难得。”榆儿笑道。   “连你这个野丫头都在,老爷子我就不能在吗?”桫椤爷爷笑道。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雪爷爷已瞅见了幽绝,认出是兰沃村那个少年。   “雪爷爷,他叫幽绝。”榆儿道。   “我知道,我是问,你该不会看上这小子了吧?”雪爷爷道。   “不愧是雪爷爷,这你都能看出来。”榆儿向他灿烂笑道。   雪爷爷却拽过她来,低声道:“这小子可不好对付,你可小心着点。”   “不会啦,他很听我的话的。”榆儿笑道,又向幽绝道:“对不对?”   幽绝只好向她点点头。   “这小子一看就麻烦。”雪爷爷摇头道。   “好啦,他再麻烦,我也能给他理顺了,你就放心吧。”榆儿拉过他在桌前按下,又进屋添了凳子和杯子来,五人同坐在桌前。   幽绝看这两位老人,雪爷爷在兰沃村自然已是见过,另一位想来应就是榆儿先前所言的桫椤爷爷,不免又惦记起封印一事。   榆儿却似丝毫不记得此事,只与几人说些青罗峰人事。   幽绝不时拿眼望向榆儿,榆儿却只顾跟三人话些家长里短。   看幽绝总是看自己,便向他笑道:“你是不是饿了?”   “没有。”幽绝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6章 弦月西楼   ☆、人间天上千重寻觅   “怎么就你回来了,方修和夏莲怎么不见?”桫椤爷爷道,“我好像很久没见他们了。”   “是啊,上次说是去京城寻你,这你都已经回来,他们人呢?”雪爷爷亦道。   “我也不知道……”榆儿一时泄了气,蹙眉道。   “他们没寻见你吗?”雪爷爷道。   “不是,在京城见着了,不过,后来我有些事,又分开了。”榆儿道。   “这可奇了,方修可不是贪玩的人。”雪爷爷道。   “从前是为了照顾榆儿,不得空闲。如今好容易榆儿长得这么大了,夫妻俩结伴长游,不是正好嘛。”桫椤爷爷道。   但愿如此。   榆儿心中暗道。   清漪教得小弥今日之要,便开始准备柴米、摘些菜来。   柳默便也来帮衬。   黄昏之时,便在小院之中,围坐共食。   幽绝仍是少言寡语。   榆儿心中忧虑,话也少了许多。   倒是小弥,不断地向清漪问些琴曲之事。   饭后众人再说讲一回,桫椤爷爷与雪爷爷便先行走了。   榆儿与幽绝亦向清漪、柳默告辞。   “榆儿姐姐,我和你们一起走吧。”小弥道。   “好,走吧。”榆儿点头笑道。   一时喧哗散去,只剩了柳默与清漪立于初升弦月之下。   “不知他二人,究竟如何呢。”清漪望着榆儿与幽绝的背影道。   “在兰沃村时,不是已知晓了吗?”柳默柔声笑道。   “是啊,榆儿终究还是选择了他……”清漪叹道,“他如此命运,榆儿恐怕要吃些苦了。”   “情之一字,本就是一半甘甜、一半苦涩的。”柳默揽过她,柔声道。   ****************************************************************************   小弥与榆儿、幽绝走得一会儿,亦别了二人往自家回转。   疏风月影中,榆儿携了幽绝往秋枫涧缓缓走去。   “你说,”榆儿道,“爹和娘,究竟去了哪里呢?”   幽绝却不语。   “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事?”榆儿皱眉道。   幽绝仍是沉默,月色下,看不清他的眼睛。   “怎么不说话?”榆儿望向他道。   幽绝忽然立住身子。   榆儿便也站住不走。   “怎么了?”榆儿道。   “榆儿……”幽绝缓缓开了口,声音喑哑。   “嗯?”榆儿道。   “我……”幽绝道。   说得这一字,却又顿住。   “什么?”榆儿道。   幽绝忽然伸出双手,将榆儿紧紧抱入怀中。   “榆儿……”幽绝哑声道。   “嗯。”榆儿应道,等着他说话。   幽绝却没有再说什么。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奇怪?”榆儿在他怀中轻声道。   “没、没什么……”幽绝松开她顿道,牵起她一手,往前默默走去。   “你是不是想问解封印的事?”榆儿道。   “等你觉得方便的时候再问吧。”幽绝道。   “今日大家见了面,都高高兴兴的,我是怕让大家担心了,等缓个两天吧。”榆儿道。   “好。”幽绝轻声道。   ****************************************************************************   此后两日,榆儿只带着幽绝在青罗峰四处游玩。   不过,幽绝变得有点奇怪。   虽然每日与自己同进同出,也在一屋同住,但是,却不再同自己有过分亲密之举。   小弥仍每日去与清漪学琴理弦。   栗原自与两位娇娘花前月下。   榆儿心中,只盼着方伯和莲姨突然回来。   但是日升日落,又成空等。   幽绝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比从前更加沉默了,终日里少有言语。   榆儿左思右想,决定不能再傻等下去。   “幽绝,我要出去找爹和娘!”榆儿向幽绝道。   幽绝望着满山翠荫,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不担心封印的事吗?”榆儿看他如此,倒有些不忍道。   “你去哪儿,我都陪你。”幽绝道。   “那我们走吧!”榆儿拉着他,向流霜林跑去。   到得清漪院中,借得青思,乘风而起,向长空飞去。   两人乘了青思,在人间四处找寻。   青思一个时辰便可飞得三千里,几日下来,已将四海之内寻了个遍,却毫无所获。   榆儿无精打采地回到青罗峰,将青思仍还予清漪。   清漪与柳默亦是惊奇,方伯与莲姨,究竟去了何处?   ****************************************************************************   此后几日,榆儿整日枯坐在火红的枫树之下,幽绝只在旁默默相陪。   他本不善言辞,又深知其中究底,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   榆儿坐于树下,望了他一回,忽然起身拉着他手道:“走吧。”   幽绝便也随她走去。   榆儿却拉着他来至桫椤爷爷处。   “怎么有空来看我老爷子?”桫椤爷爷正在炼丹房内忙忙碌碌,见了榆儿进来,向她道。   “桫椤爷爷,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呢。”榆儿道。   “说吧,什么事?”桫椤爷爷道。   “你常常四方找寻奇方奇药,可知何人通晓封印之术吗?”榆儿道。   “桀风不就会得?”桫椤爷爷道。   “桀风哥哥之外呢?可有人会得吗?”榆儿道。   “连瀚重也不会的封印之术,那还有谁能会得?”桫椤爷爷道。   望了榆儿一眼又道:“还有,你学它做什么?”   “不是我要学,是他!”榆儿拉过幽绝道,“他被人下了封印,连桀风哥哥也不知道如何解法,所以我想问问谁能解得。”   桫椤爷爷将幽绝上下看了一回,奇道:“他中的什么封印?连桀风也道无解?”   “我也不知道。”榆儿道,“总之得找一个通晓封印之术的人,或许能知道解法呢。”   “通晓封印之术的人不少,不过,若是连瀚重亦不能的,恐怕要到九天之上去找了。”桫椤爷爷道。   “九天之上?”榆儿道。   “九重天上巽乙天尊,善炼奇丹灵药,亦通玄门奇术,或许能知吧。”桫椤爷爷道。   “九天之上?”榆儿道。   爹和娘该不会去天上游玩去了吧?   若这人间遍寻不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己修为尚不足,幽绝又是个凡胎肉身,上九重天是困难了点儿。   可是爹和娘皆有一千余年的修为,去九重天上逛逛,并非难事。   若再能寻得幽绝体内封印的解法,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罢,心中欢喜,拉了幽绝就往外跑去。   “来一阵风、去一阵风,偏偏找了个木头小子,一句话也不会说得。”桫椤爷爷在后摇头道。   ****************************************************************************   榆儿拉着幽绝,径直向崖上跑去。   方至崖底,却见小弥走来。   “榆儿姐姐,你跑这么急要做什么?”小弥道。   “我找清漪姐姐借青思用一下。”榆儿道。   “要去哪儿?”小弥道。   “九重天。”榆儿道。   “九重天?!”小弥惊道。   “你不能去!”忽闻一个声音道,栗原带着蘅芜、沉妍正朝这边走来。   “是啊,榆儿姐姐,妖类擅闯九重天,万一被仙族抓去……”小弥道。   九重天乃神仙之地。   幽冥乃地府所辖。   人间可养万物精灵。   三界各不相扰。   若无故穿行,法力高些的还能全身而退,要是遇到厉害的,被逮了去,就是个私越擅闯的罪。   要再遇上那等难缠的神仙,轻则动刑、重则打回原形,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三界之中,各个多安分守己,除非有公务来往、或手执通行令牌,方好平安来去。   “没事啦,我就去看看,不会让他们知道的。”榆儿道。   “有什么事非去不可?”栗原皱眉道。   “桫椤爷爷说,巽乙天尊通晓玄门奇术,或许能解去幽绝的封印。”榆儿道。   “又是为他!”栗原哼道。   蘅芜、沉妍两人在后脸色开始不好起来。   “桀风哥哥也找不到爹和娘,说不定他们也去天上游玩了呢,我顺便去找找看。”榆儿道。   “方伯和莲姨做事向来很有分寸,怎会如此莽撞?”栗原道。   “这人间四处寻来,皆不见,怎知爹和娘不会在九重天上呢?或许他们有什么事儿所以才去的呢?”榆儿道。   “好吧,你若执意要去,我便陪你一起去。”栗原道。   “不用了,我会早去早回的。”榆儿道。   “这位幽绝公子法力如此了得,有他在,榆儿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沉妍上前拉住栗原胳膊道。   “是啊,相公就放心吧。”蘅芜亦忙补了一句道。   栗原却黑着脸,直瞪着幽绝。   “榆儿姐姐,你真要去吗?”小弥忧心地道。   “嗯,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榆儿向她笑道。   说罢,拉了幽绝,转上崖来,见了清漪,说明来意。   “这太危险了。”清漪皱眉道。   “有幽绝在,不会有事的。”榆儿道。   清漪几番劝说,榆儿却执意要去。   无奈,只得将青思再借予她,一再叮嘱道:“切不可莽撞行事。”   榆儿与幽绝已乘上青思,向清漪、柳默作别道:“放心吧,我们走了。”   青思振翅飞起,不一会儿便已在云中。   ****************************************************************************   两人来至九重天上,也不辨东西南北,将各宫各殿、各苑各林皆细细探访了一回。   却并未找到任何方伯和莲姨的影子。   榆儿越来越失望,幽绝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能承受住一切。   但这些日子望着她焦急、失望、越来越不安的脸、他觉得自己已接近边缘了……   “怎么办?”榆儿望着他,心中越来越重的不安终于泛成了泪花,“如果一直找不到,该怎么办?”   “榆儿、别再找了……”幽绝哑声道。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榆儿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找不到?”   泪水终于滚落,无边云海在脚下滚滚如潮。   幽绝无法开口。   只能紧紧抱着她。   如果自己早一点发现、发现她原来如此重要,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然而,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仅此而已。   榆儿终于止住眼泪,向幽绝道:“或许他们还在人间某处,只是我未曾发现罢了。等了了此事,我们再去找。”   幽绝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哑声道:“走吧。”      ☆、寒犀宫红衣乍现   榆儿在幽绝身后,想赶上他,却发现自己总是落后他两步。   “幽绝,等等我。”榆儿忙道,脸上泪痕未干。   难道自己心绪忧乱,法力不稳,竟跟不上他了?   幽绝又向前踏出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却并未回头。   榆儿终于走到他身侧,牵住他一手,侧脸看他,道:“对不起,我走得慢了些。”   “走吧。”幽绝却只道。   他未被面具遮住的左脸不知何时如星光陨去般黯淡下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榆儿奇道。   幽绝却不再答言,牵起她手,向前疾步而去。   榆儿亦忙跟上他。   他们在天界这几日,已将各处走了个遍,看幽绝所行方向,是直奔巽乙天尊的寒犀宫了。   “等一下。”榆儿忽然道,顿下了脚步。   幽绝便也停下来望着她。   “我们这么去,难道要直接闯进去问吗?”榆儿道。   “有何不可?”幽绝道。   “巽乙天尊历经九千天劫、有三万年修为,若是真动起手来,我们只怕不是对手。”榆儿道。   幽绝闻言,沉吟不语。   他们一个凡胎、一个狐妖,擅闯天界,虽仗着朱厌之力安然绕了这么一圈,但此番却是要正面相对。   “我曾听雪爷爷提起过,这巽乙天尊是个火爆的脾性,喜怒无常,若真是追究起来,免不了一场争闹,怕难收场。”榆儿又道。   “若真有解法,只怕亦须这巽乙天尊施以解封之术,免不了要对面相请。”幽绝道。   榆儿低头想了一回,道:“不如这样吧。巽乙天尊的丹药奇方、玄门之术应都有些文书记载,不如我们先去找找他的这些书籍,翻翻看是否有记着封印之类的,带回去给桀风哥哥看看,或者能找出解法,桀风哥哥说不定也能解得。”   “也好。”幽绝点点头道。   不一会儿,两人便已来至寒犀宫外。   如前所言,二人只悄然潜入,绕过仙童、仙仆,找寻文书典籍存放之处。   到得一处,看屋中倒整齐地放了几排书架,两个仙仆正在打扫。   幽绝与榆儿便隐至一旁,待他二人扫毕离去方悄悄入得其内。   两人将架上书籍翻看一回,不过是些修仙法门、丹药记事,并无阵法封印之事。   “奇怪,怎么没有?”榆儿摸着下巴道。   “许是放在别处了。”幽绝道。   “这么神秘?”榆儿道,“那就再找找看吧。”   两人又向殿中其他各处寻了一回,亦有几处零散放着些书籍的,却亦并未见与阵法、封印有关的。   “难道桫椤爷爷弄错了?巽乙天尊他根本就不懂什么玄门奇术?”榆儿奇道。   幽绝却不欲就这么放弃,道:“再找找看。”   两人再寻得一回,来至一处门前。   幽绝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榆儿道。   “这里怎会有妖物?”幽绝奇道。   “妖物?”榆儿亦觉奇怪。   仔细寻来,确是有一缕隐约的妖物气息,虽然衰弱欲尽,却又绵绵不息。   “进去看看。”榆儿道。   “好。”幽绝亦道。   两人进得门来,只见空阔的屋内几乎空无一物。   只在屋子的尽头有一个红影。   仔细看来,却似一个女子。   其衣醉红如酒、散发着令人迷离的气息。   只是这红衣衣摆、袖角皆已破碎,其它尚有多处裂痕,已破败不堪。   那缕妖物之气息便是自她身上发出。   再看她脚未着地,全身悬空,手脚各缚着一条精钢所铸的链子。   铁链之上蓝光幽幽,注了仙法在内。   那仙光之内散发着层层凌厉的寒气,自那红衣女子身上穿出,又自另一端流入,往复不息。   红衣女子垂着头,一头乌发杂乱、干枯,将整个脸庞全部遮了去,全不见她的表情。   但自她颤动的身体可知,她正极力忍受着无边的痛楚。   这巽乙天尊怎地这般毒辣?   榆儿心中愤然不平。   纵是仙妖殊途,又何至于残忍至此?   “你是谁?为何会被关在这里?”榆儿走至红衣女子身前仰头问道。   那女子闻得这声,亦缓缓抬起头来。   乌发向两侧滑去,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干枯凹陷的眼来。   这双眼只是微微撑开一条细线,仿佛她已连睁眼的力气也不剩了。   她的面上更是惨白可怖,精瘦见骨。   陡然见她此状,榆儿不禁暗吸了一口气。   想来她在此处受刑只怕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已有百年以上了。   红衣女子望了望她,又无力地垂下头去。   看来她已无力说话了。   “幽绝,快、救她下来。”榆儿道。   “榆儿,不可莽撞。”幽绝道。   他们来去皆小心翼翼,若切断这仙索,必然会暴露行踪,引起一场骚乱。   到时候他们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更别谈带着一个连路也走不了的累赘了。   “她纵然再有何罪,受得这些也该够了!”榆儿却又道。   “太危险了。”幽绝道。   “我们解了她,立刻逃走,有青思在呢,应该来得及。”榆儿道。   闻她此言,那个红衣女子忽然又抬起头来。   虽然动作仍很缓慢,却比方才快了些。   她动了动嘴唇,仿佛说了两个字,却一丝声音也无。   榆儿已握了冰刃在手,跃起身来,砍向其中一条钢链。   幽绝见她心意坚决,亦不再多言,白光切向另一条钢链。   两人一人两根,四条钢链便掉落在地。   幽绝将那红衣女子抱在手内,与榆儿疾步向外掠去。   出得门来,榆儿正欲唤出青思,却已见五六个仙仆奔此地而来。   “何方妖孽到此作乱?”已有一个仙仆喝道。   “你们与这女妖是一伙的?”另一个仙仆道。   “什么仙家府邸,这样欺凌一个弱女子,谁都能管得。”榆儿见已被撞破,便索性朗声道。   先有两个仙仆仗剑刺来,幽绝猿杖在手,白光横扫,那两个仙仆便退了开去。   于是六个仙仆便一拥而上,榆儿驱动雪山晶,冰刃飞出,刺向扑来的众人。   幽绝白光亦飞出,六个仙仆连连退出数步,方才稳住脚跟。   榆儿唤出青思,与幽绝一跃而上。   青思展开双翅,直飞而上。   却忽闻云中一声沉喝:“孽畜,哪里走!”   一根捣药杵自上落下,榆儿忙收了青思,与幽绝跃落在地。   云中现出一个广袖白袍、白须金冠的老头。   “你们是何方妖孽,敢到我寒犀宫捣乱?”老头方一落地,已愠怒责道。   原来他就是这寒犀宫的主子巽乙天尊。   见了本尊,榆儿转了转眼,向巽乙天尊拱手道:“天尊,别误会。我们并非来捣乱的,只是见这女子受刑,心有不忍,才将她解下。天尊修行得道,心怀慈悲,当不至于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的了。”   “她偷了我寒犀宫的宝贝,受这点刑也是应当的。”巽乙天尊哼道,“你们两个胆敢跑到我寒犀宫偷这妖女,亦是一样下场!”   “这老头儿脾性果然很差!简直超烂!”榆儿心中暗道不妙。   那边巽乙天尊只轻轻一挥手,两枝香线携着幽蓝光线分别刺向幽绝和榆儿。   这香线虽细,却皆是铁制,仙光环绕,凌厉无比。   幽绝、榆儿不敢怠慢,立刻闪身侧开。   巽乙天尊右手轻轻晃了晃,数枝香线直逼幽绝。   其势如洪,单手难敌。   幽绝无奈,只好撒了手。   手中红衣女子滚落在地。   幽绝与榆儿退出三尺开外,那几个仙仆上来,将那红衣女子押了起来,仍送回了方才那间屋中。   “天尊,这女子已受了上百年刑罚,如今看来已难撑得几时,天尊何不放她一条生路,积善修缘。”榆儿向巽乙天尊道。   “你认得她?”巽乙天尊道。   “不认得。”榆儿摇了摇头道。   “那你们是为她而来?”巽乙天尊道。   “并非如此。”榆儿道。   “那你们不是为她而来,却是为何?莫不是也觊觎我这寒犀宫的宝贝?”巽乙天尊哼道。   “天尊,您老误会了。”榆儿道,“我们是听闻天尊乃天上地下,玄门奇术之宗,无人能出天尊之右,是以特来拜会,以仰尊颜。”   “是谁说的这种放屁的话!”巽乙天尊方才愠怒的脸上,忽然怒火狂起,音线直窜上三倍。   这老头怎么回事?   榆儿立刻感到巽乙天尊的怒气扑面而来。   幽绝忙靠近榆儿,戒备地望着巽乙天尊。   “难道不知道我输给了离卦那个混蛋,还害得我烧光了几万年收藏的所有玄门典籍?”巽乙天尊怒道,声音已经是在吼了,“你们两个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的是不是?”   这种事……我们怎么会知道……   榆儿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   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还在心内颓丧,那边巽乙真人却已连连洒出数十支香线,满天打向幽绝并榆儿。   其势如山、其速如星。   榆儿忙驱动雪山晶挡在自己和幽绝身前。   那香线前仆后继,幽蓝冰墙撑不到一会儿便已碎去。   余下的香线便向幽绝、榆儿刺来。   幽绝忙一手抱了榆儿向后退出,一手划出猿杖,红光如海,将香线裹入其中。   再看幽绝相貌已然改变,雪白的长须在云中飞舞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8章 弦月西楼   ☆、寒犀天尊解封印   “你这小子……”巽乙天尊面现惊异之色道,“待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便取了一面八卦镜在手中,对着幽绝,掌蕴仙意。   幽绝与榆儿立于他五尺开外,并看不见他镜中如何。   只见他端详片时,讶异不已。   “朱厌与麒麟,怎会在你体内?这封印又是何人所为?”巽乙天尊道。   幽绝、榆儿听闻他提及封印一事,立时心跳骤然迅急起来。   “天尊可知这封印如何解法?”榆儿忙问道。   “这种封印怎能难倒我,我可是还没长牙就天天看阵法图了。”巽乙天尊道。   “真的?”幽绝、榆儿皆欣喜无限地望着他。   “我老头子难道还会说假话吗?”巽乙天尊哼道。   幽绝、榆儿立刻向天尊拱手道:“还请天尊垂怜,替我们解去这封印。”   “解这封印有何难的,不过……”巽乙天尊饶有兴致地望着二人,顿住不语。   “不过什么?”榆儿忙追道,“天尊有何指示,请尽管说来。”   “你们跑到我这寒犀宫来,私放妖孽,藐视我寒犀宫,先要在我这寒犀宫内受上一百年刑罚才行。”巽乙天尊道。   “啊?”榆儿、幽绝闻言皆大吃一惊。   巽乙天尊收了八卦镜,广袖轻摇,香线如雨飞向榆儿、幽绝。   此次幽绝红光先卷出,榆儿冰墙方成,堪堪挡住飞来香线。   “好,朱厌之力果然不错!”巽乙天尊道,“这雪山晶配上这幽冰石,倒也有些威力。不过,今日你这两个妖孽休想逃得!”   说罢手中忽然多了一个药杵。   这药杵本不过寻常大小,他迎风这么一晃,竟化作十尺来长,碗口粗细。   巽乙天尊轻轻扬起这巨杵,却似毫不费力。   而幽绝、榆儿已觉一股飓风迎面刮来,势不可挡。   榆儿冰墙未成便已被药杵击碎。   幽绝奋力挥动猿杖,红光如柱,游龙般缠向药杵。   巽乙天尊一击未中,轻摆右手,又向二人击来。   幽绝将榆儿拉到身后,怒吼冲天。   只见红光铺天盖下,化去巽乙天尊此击。   幽绝手脚已换作兽样。   巽乙天尊收了药杵,望着幽绝摇头道:“你已被朱厌戾气反噬,每用一次,朱厌残戾之气便会将你心中善念吞噬一分,待被它吞噬殆尽,你便永远只是一头凶杀之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待你百年刑满,我可替你解去封印。”   幽绝此时已不闻人声,手执猿杖,一双赤红双目只直直地怒瞪着巽乙天尊,防他再次击来。   而榆儿却将巽乙天尊之言字字听在耳内。   原来他戾气加深并非因为吞噬了乾坤幻化阵的戾气吗?   竟然是因为屡屡驱动朱厌之力的缘故吗?   榆儿心中既懊悔、又恐惧。   自己不该任他拖延,更不该自己多番找寻借口延误解封之事。   “天尊。”榆儿自幽绝身后绕出,向巽乙天尊跪倒在地,口中急道:“求天尊早日为他解去封印,免他罪业。”   “你们受了刑,我自会考虑的。”巽乙天尊道。   “好,我们受!”榆儿道。   巽乙天尊轻晃药杵,本已欲再击出,忽闻她此言,倒有些出乎意料。   “愿意受刑?”巽乙天尊向榆儿问道。   “愿意。”榆儿道。   “好!这般爽气,合我老头子脾性!”巽乙天尊伸了伸胳膊道。   向仙仆招了招手,便上来两个仙仆欲来架去二人。   “天尊,我尚有一言。”榆儿道。   “真是麻烦,快说。”巽乙天尊不耐烦地道。   “我爹娘良久未归,不知所踪,我正四处找寻。可否容我些时日,待我寻到爹爹娘亲,确认他们安然无恙,自会再来服刑。”榆儿道。   “这般借口倒是不错。”巽乙天尊哼道。   “我句句是真,天尊明鉴。”榆儿忙伏地拜了一拜道。   “好吧,既然你孝心可嘉,便准你了。”巽乙天尊摸了摸雪白胡须道。   他前面攻势凌厉,又那般暴烈脾性,榆儿只怕他不允。   他却忽然又这么轻易允了,榆儿一时有些发呆。   “怎么?还不快谢谢我老人家?等我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巽乙天尊道。   榆儿立时清醒过来,伏地又拜了一拜道:“多谢天尊。”   忙又立起身来,向幽绝道:“幽绝,你怎么样?”   她靠近幽绝,额上千叶莲金光散出,幽绝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榆儿拉了幽绝,又向巽乙天尊跪道:“求天尊慈悲,先替他解了封印,待我们寻到爹娘,一定回来领罚。”   “你这妖女,倒会寻我老人家开心。”巽乙真人忽又愠怒道,“我不过看你有些孝心,才许了你,你倒还赖上我了?”   “天尊明鉴,我绝无此心。只是我们找寻爹娘,只怕要费些时日,若他被朱厌之力反噬,伤了他人,岂不是罪孽深重。我们自作孽业,受任何刑法皆无怨言,若损了天尊之清誉,岂不是万死难赎?”榆儿道。   “哼,你们犯下罪孽,与我老头子何干?”巽乙天尊道。   “天尊若解去这封印,此后他所作所为皆是一己之事,与天尊无干。若天尊今日不能解去此封印,任由朱厌祸害人间,算起来,只怕于天尊有损……”榆儿道。   “你这妖女甚能狡辩!”巽乙天尊哼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若叫离卦那个混蛋知晓了,岂不是又要笑我无能,还当我解不了这么个小小的封印?”   “这样一个小小的封印,自然难不倒天尊您的了。”榆儿忙趁热打铁道。   “好!那便帮你解了!”巽乙天尊道。   榆儿喜不自胜,拉了幽绝忙连叩了三个头,道:“多谢天尊。”   “起来吧。”巽乙天尊道。   榆儿、幽绝便欢喜起身。   “好,不过,这封印一解,只怕你不能在我这儿服刑了。”巽乙天尊向榆儿道。   “为何?”榆儿道。   “他这封印,其实并不难解,只不过,怕你不肯,怕他舍不得呢。”巽乙天尊道。   “天尊,此话是何意?”榆儿奇道。   “这封印之人,绝非善类,你们遇到他,亦是孽缘。如今若要解这封印、须要……”巽乙天尊言至此处,忽闻天外传来一声沉喝,道:“榆儿,不可听他胡言乱语!”   再看云中飞来一只雪羽红喙的鲲雀,正是桀风乘着赤雪来至。   “桀风哥哥!你怎么来了?”榆儿见了,不免奇道。   桀风跃下赤雪,立于榆儿、幽绝面前,直瞪着巽乙天尊道:“你爹娘若回来,看不见你,该如何焦急,你总该知道吧?”   嘴里说着,眼睛却只望着巽乙天尊。   说罢,回身拉了榆儿,道:“走吧,跟我回去。”   榆儿却欲挣脱他手,一边回头向巽乙天尊道:“天尊,解封印需要什么?”   又使劲去推桀风的手。   但桀风手上劲道却捏得她挣脱不得,拽着她只顾向前走。   “算了,看你们这官司且扯不清呢,这封印未必解得成,老头子我就不多事了。”巽乙天尊在后懒懒道。   幽绝在旁望着桀风扯着榆儿直往寒犀宫外走去,又望了望巽乙天尊,转身跟了桀风而去。   “桀风哥哥,你快放开我!”榆儿大声道。   桀风却不听她,将她一路拽出了寒犀宫。   幽绝亦跟了出来。   榆儿还只是挣扎不休。   桀风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桀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天尊要与我们解封印呢!我可是好容易才说得他答允的,你可别来坏事儿啊!”榆儿说罢,回身拉了幽绝,欲再入寒犀宫。   “你们擅闯寒犀宫,那老头如此暴躁脾性,定要拿下你们治罪,说什么解封印,不过是哄骗你们而已。”桀风在后道。   “骗我们的?”榆儿回身望着桀风奇道。   “人皆传巽乙老头苛责小气、暴烈无常,你们私闯他寒犀宫,他早恨在心中,又怎会轻易许你们解什么封印?再说,若真是小小封印,瀚重怎会不知?”桀风道。   榆儿细想当时情状,初时那般暴怒、毫不留情,忽又好言好语、答应替幽绝解去封印,确有些奇怪。   何况,看他行刑的手法,可不像心慈手软之辈。   “啊!对了!那个红衣姑娘!”榆儿忽然想起那个红衣女子,又被那些仙仆押回去了。   “什么红衣姑娘?”桀风道。   “我们方才在寒犀宫内见着一个红衣姑娘,受了那样刑法,再这么拖下去,还不知道有命没命呢!”榆儿道。   便将遇见那个红衣女子的情形略说了一回。   说罢、又转身往寒犀宫跑去,道:“我们得去救她!”   桀风叹了一声,掠至榆儿身前,一把将她抱起,跃上赤雪背上。   “你自身都难保,还逞什么英雄?”桀风道。   幽绝便也跟着跃上。   “不是啊,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她……”榆儿微蹙着眉道。   “认识她?她是谁?”桀风道。   “是谁?”榆儿敲了敲脑袋,但是,丝毫也想不起来。   赤雪展翅飞出,直下九重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09章 弦月西楼   ☆、三百年仙刑未满   不久,三人便回至青罗峰中。   赤雪在林中空地落下,仍化作家鸽大小。   “幽绝。”桀风忽然叫道。   幽绝便望向他。   “立刻离开青罗峰。”桀风道。   幽绝望着他,尚未言语,榆儿已开了口道:“桀风哥哥,你说什么呢?”   “他身上戾气深重,不宜留在青罗峰。”桀风道。   “有我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榆儿道。   “榆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桀风皱眉道。   “当然知道。”榆儿道。   “他、并不适合你。”桀风道。   “这可奇了。”榆儿笑道。   “什么奇了?”桀风道。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人家男欢女爱的事了?”榆儿望着桀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   桀风瞪了她一眼,又瞪了一眼幽绝,转身自往明溪而去。   “慢走啊。”榆儿在后笑道。   与幽绝回至秋枫涧后,榆儿就坐在那棵火红的枫树下发呆。   想起巽乙天尊之言,幽绝每用一次朱厌之气,便会被它吞噬一分善念,如此下去,岂不危险?   一定要早些解掉这封印!   巽乙天尊说能解这封印究竟是真是假?   若说这封印只是普通封印,瀚重岂有不知之理?   那天尊又说解这封印须要什么来着?   忽又想起那个红衣女子,自己跟幽绝这么一折腾,那暴躁的老头该不会更加为难她吧?   总觉着她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熟悉,那袭红衣、似乎在何处见过?   却只是想不起来。   幽绝只默然坐于她身侧,见她不语,自己便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闻他二人回转,小弥与栗原、清漪与柳默皆来探望。   “榆儿姐姐,九重天上怎么样?好玩吗?可有什么好吃的吗?”小弥一见面便问个不住道,“听说那里净是些人间见也见不着、吃也吃不到的好东西,你可有见到吗?可有吃到吗?”   榆儿听了她这一串问话,只笑道:“和这人间也差不多了,东西嘛,没有清漪姐姐做的好吃。”   “真的吗?那也不怎么好玩嘛。”小弥略感失望地道。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栗原向榆儿蹙眉问道。   “好着呢,没什么。”榆儿向他笑道。   “榆儿妹妹,看到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蘅芜、沉妍在旁带着笑道。   “谢谢两位姐姐。”榆儿亦向她二人笑道。   “可有方伯和莲姨的消息吗?”栗原又问道。   榆儿闻他此问,勾起心中忧虑,未曾答言。   栗原便不再问,道:“别着急,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啊,榆儿姐姐,方伯和莲姨修为深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小弥在旁亦道。   “嗯,谢谢你们。”榆儿点头道。   “封印之事如何?”柳默在旁问道。   榆儿只摇了摇头。   忽然抬起眼来直望着柳默,半晌未曾眨眼。   “怎么了?”柳默奇道,“我脸上有何不妥吗?”   “不、不是,长离哥哥,你那颗三朝阳、是哪里来的?”榆儿问道。   “是故人所赠。”柳默道。   “故人?可是红萝姐姐给的?”榆儿道。   “是。”柳默道。   “红萝姐姐!是红萝姐姐!”榆儿忽然上前紧紧抓住柳默两只胳膊道。   “红萝?她怎么了?”柳默道。   清漪亦疑惑地望着榆儿。   栗原、小弥等亦不明所以。   “这三朝阳原是巽乙天尊炼制的宝贝,是红萝姐姐偷了来给你的,对不对?”榆儿又道。   “不错。”柳默点头道。   “这么说,难道、她已经被囚禁了三百余年了?”榆儿想起那时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在说什么?”清漪、柳默皆不明所以,向榆儿问道。   “红萝姐姐本在明溪旁的林中,后来忽然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榆儿道,“可是,我今天在寒犀宫、见到她了!”   “红萝在寒犀宫?怎么回事?”清漪、柳默皆奇道。   “先别问这么多了,长离哥哥,三朝阳何在?”榆儿道。   清漪便自袖中取出一颗小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珠,道:“在我这里。”   “在就好了。”榆儿忙拉了清漪道,“让青思带我们去。”   “去哪里?”清漪道。   “寒犀宫!”榆儿道,“去救红萝姐姐!”   柳默、清漪见她情急之状,亦知红萝恐怕不妥,便唤了青思出来,四人同乘,欲再往寒犀宫。   青思方才展翅,清漪忽想起一事,让青思先去往明溪。   “一定要小心!”栗原、小弥在下大声道。   “知道了。”榆儿亦大声应道。   到得明溪,几人唤出桀风。   “怎么?”桀风忽见他们几人同至,奇道。   榆儿正待开口,清漪却轻轻按住她手,向桀风道:“红萝有难,还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红萝?是谁?”桀风道。   清漪自袖中取出那颗三朝阳,向他道:“自巽乙天尊处取了这三朝阳来的红萝,可还记得她吗?”   “她?”桀风见了这三朝阳,记起似乎确曾有过这么一抹红影。   当年是她杀了柳默。   百年雷霆之劫,自己取那颗五行石,倒也多亏了她。   不过,雷霆之劫后不久,她便忽然消失不见了。   只道自己不曾授她捕猎奇兽之术,她在这明溪呆得厌烦,自往别处去了。   她本是那样张扬的性格,便未曾道声别也并无甚稀奇。   “方才榆儿说,她被囚禁在寒犀宫中,只怕与这三朝阳有些关系,总是我欠了她的,你可助我吗?”清漪道。   “那个人是红萝?”桀风望向榆儿问道。   “应该没错。”榆儿点头道。   “巽乙天尊三万年修为,我不是他对手,你也别去。”桀风向清漪蹙眉道。   榆儿便只望着清漪。   “当年多承她之情,如今既知她正为这三朝阳在寒犀宫度日如年,我与相公怎能安心?”清漪道。   “榆儿既劫过她一次,只怕如今防卫更是严密,不可轻率犯险。”桀风道。   “若你不便,我与相公便自去来,只怕红萝受苦,不便耽搁,就此告辞。”清漪向他道。   说罢,已跃上青思。   榆儿便也跃上青思。   青思展翅,向云中振翅飞起。   桀风无奈,只得乘了赤雪,亦随后而来。   ****************************************************************************   不一会儿,几人便来至寒犀宫外。   下得青思、赤雪,榆儿先上前问讯,只道:“我们带了天尊丢失的宝贝来,还望天尊赐见。”   仙童见她去而复返,带了几个未曾见过的妖物来,且又是这样一番言辞,忙进去通报。   仙童去得一回,又随了另一位仙童出来,将几人引入宫中,直至大殿。   巽乙天尊已等在殿中。   几人进入殿中,只见巽乙天尊盘腿坐于主位莲花座上。   “见了本尊,还不行礼?”巽乙天尊愠怒道。   几人便拱手行礼。   “宝贝何在?”巽乙天尊也不绕弯子,直问道。   清漪便取出三朝阳在手,道:“三朝阳在此。”   巽乙天尊看她手中之珠,果然是自家遗失之物,便向仙童点了点头。   仙童便上前来取。   清漪将三朝阳奉还,又道:“听闻我一位故人在此,不知可否一见?”   “故人?”巽乙天尊道,“我这寒犀宫中,哪里会有妖物的故人。”   “便是那位红衣姑娘,还望天尊开恩,放她一条生路。”清漪道。   说罢,便跪于殿中,拜了一拜。   “她偷了我的宝贝,还拿个假身在此糊弄本天尊,最是可恶!”巽乙天尊哼道。   “假身?”清漪、柳默等皆不明其意。   “哼,这就是藐视本尊的后果。”巽乙天尊道。   “天尊,”清漪跪道,“今日特地登门归还天尊,向天尊请罪,只望天尊能网开一面,饶了我这位朋友。”   “本尊罚她六百年,她罪刑未满,放不得,莫要多言。”巽乙天尊忽然自莲座上立身而起,满面怒色。   柳默、桀风立刻站至清漪身侧。   “天尊息怒,”榆儿亦忙上前道,“我这位红萝姐姐并非大恶之妖物,当年亦是为朋友急难,方才冒犯天尊,还望天尊体谅。”   “你这小妖女,又是你。”巽乙天尊道,“老头子看你倒是顺眼得很,可惜你这命数……”   “我的命数?怎么了?”榆儿奇道。   幽绝在旁亦直盯着巽乙天尊,不知他会说出何样话来。   “天尊,”桀风在旁开口道,“还请你放了红萝姑娘吧。”   巽乙天尊望了望桀风,又望了榆儿一回,摇头叹息一回,只道:“罢了,她受了这三百余年刑罚,既三朝阳已找回,便饶了她就是。”   果然命仙仆抬了那个红衣女子出来。   榆儿看她红衣褴褛、乌发枯乱,正是先前那个红衣女子。   清漪走近看她脸庞,却全然认不出红萝模样。   只见她紧闭双眼,眼眶凹陷,骨瘦如柴,不禁心酸落泪。   柳默、榆儿亦来至红萝身旁。   桀风与幽绝却只立于原处,并不近前。   “红萝,听得见吗?”清漪轻声唤道。   红萝仍是紧闭双眼,未应得一声。   “好了,这妖女已给了你们,速速离了我寒犀宫吧。”巽乙天尊道。   清漪将红萝抱起,几人向巽乙天尊行了礼,退出寒犀宫。   “人数多了些,便让红萝与你同乘赤雪吧。”清漪向桀风道。   “好。”桀风道。   “赤雪,再低些。”清漪向赤雪道。   赤雪便落至地面。   清漪将红萝放至赤雪背上,自己却向青思走去。   “怎么?”桀风奇道。   “我不忍见她如此模样,你好好照护她,她乘不稳。”清漪道。   桀风无奈,只好坐上赤雪背上。   看红萝一袭破碎的红衣躺在赤雪背上,薄得只如一张纸一般。   她从前那般艳丽照人、鲜活张扬,如今却是油尽灯枯、朽木槁灰。   赤雪只微微动了动翅膀,红萝却似要飘落下去一般。   桀风忙坐于赤雪背上,将她抱起。   手触之处,哪有一点血肉,皆是枯柴罢了。   桀风忽然抱着红萝跳下赤雪,向寒犀宫内疾步走去。   清漪见状,忙跃下青思道:“怎么了?”   桀风却直往里走。   两个仙童几番拦不住,忙去报了巽乙天尊。   桀风一路又回至大殿之中,清漪、柳默、榆儿、幽绝皆跟在他身后。   巽乙天尊立于殿中,见他们去而复返,桀风一脸盛怒之气,道:“怎么?要打架?”   桀风一双眼怒瞪着他道:“她不过拿了你一颗破烂丹药,你就下如此狠手!”   说罢已握了兽骨萧竹扇在手,唤出青焰。   青焰落地,高抵屋梁,十尺铁棒握在手中。   “不错嘛,年轻人,还能伏得这般灵兽。”巽乙天尊见了青焰,点头道。   青焰铁棒挥舞,却被一把药杵压住,动弹不得。   “你再耽误下去,她可就要断气了。”巽乙天尊向桀风笑道。   “桀风,先给红萝治伤要紧!”清漪在后亦急道。   巽乙天尊忽向桀风抛出一物,桀风接在手中,却是一颗赤红丹丸。   “这颗唤魂丹你拿去吧,救不救得活她,看你们了。”巽乙天尊道。   桀风将唤魂丹塞到红萝嘴里,她却不知吞咽。   清漪上来将唤魂丹取出,道:“先回去再说。”   于是一行人再出寒犀宫,青思赤雪一前一后,穿云而出,向青罗峰回转。   ****************************************************************************   “天尊为何要给他们唤魂丹?”一个仙童撅了嘴道。   “对啊,那个妖女把天尊骗得那么惨,干嘛要帮她。”另一个亦道。   “天天对着你们几个,都几万年了,还不厌烦哪?”巽乙天尊双手叉腰瞪向两个仙童道。   “天尊,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仙童莫名道。   “当然!”巽乙天尊道,“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小子一副要跟我打架的样子?要不是那个妖女快死了,刚才肯定能好好过过瘾。不过没关系,等那个妖女好了,他一定会再来的,到时候,我可要打个痛快!”   “天尊你怎么这么寂寞?不是有离卦天尊吗?”仙童更加撅了撅嘴。   虽然已经习惯天尊这种不靠谱的想法,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跟一个人间的凡人耗上了心思……   “离卦又不肯跟我打,总是弄些费脑筋的东西来陷害我!”巽乙天尊道。   两个月前跟自己打赌,在三天之内找到一株仙草。   自己满天界地寻,他却跑去司草仙子那里捡了个巧。   上个月又跟自己赌聚云之术,这云随风走,自己弄了那么大的风也没把云围住,他居然弄了几十匹天马圈住了一大片的云。   想起自己连着几次赌局都输了,脑门一热,赌上了自己所有的玄门法术书典,结果全给烧光了,心中仍是愤愤不已。   “既然天尊这么想打,索性让那个妖女死了,不是现在就可以打了?”另一个仙童又道。   “你懂什么?”巽乙天尊伸手拍了他脑袋一记道,“死了就成报仇了!”   “反正他也打不过天尊你,怕什么?”仙童道。   “你这个笨蛋!跟了我那么久,还是这么笨!”巽乙天尊点着他鼻子道,“他要是玩命,我不小心把他给杀了,岂不是又没人跟我打了?”   “你不笨?你不笨怎么老输给离卦天尊。”仙童小声嘟囔道。   “好你个小兔崽子!”巽乙天尊却听入耳内,当即拎起他的耳朵,“那是我笨吗?是离卦那个老家伙老奸巨猾!”   “是、是,”仙童忙道,“天尊你快松手吧,弟子说错了!”   这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仙童心道。   巽乙天尊听了他求饶方才放了手。   “走,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巽乙天尊说着,自己亦往丹药房走去。   两个仙童跟在他身后。   ****************************************************************************   回至青罗峰,清漪道:“我与相公只得一屋,甚是不便,可否让红萝暂居明溪,我每日为她诊脉探病即可。”   “我亦不便。”桀风道。   “我与幽绝占了秋风涧,亦是不便呢,桀风哥哥,你看红萝姐姐这副样子,不让她好好休养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呢。”榆儿道。   “是啊,就委屈你一段吧。”清漪向桀风道。   桀风无奈,只得应允。   清漪将唤魂丹以真气导入她体内,让她在明溪好好修养。   每日至明溪为红萝诊脉理病,以自身真气助她。   ****************************************************************************   三日后,红萝方醒转。   夜初深,桀风掌了灯,自坐于一旁偎着奇虎打盹。   红萝睁开眼来,望见了那个瘦长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轻轻摇曳着如梦如幻的光影,这莫不是一场最后的幻梦吗?   那日日夜夜煎熬了自己三百余年的仙刃似乎也消失了。   她想动一动,却一丝力气也无。   试了两次,便放弃了,闭了眼,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若是梦,也算个不错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0章 弦月西楼   ☆、沉沉冥河烈烈曼珠   暗黑的天空涂抹着重重的乌墨。   静静的冥河无声地流淌着,平静的水波下却是层层喑哑的滚滚暗流。   一条看似全无的接引之路不知自何处而始。   那些死去的魂魄、无论生前何等苦难、却都带着对现世的无限眷恋哀哀走着。   火红的曼珠沙华开满在接引之路两旁,直燃烧到冥河岸边。   没有一丝风,蔓延的火却熊熊不熄。   那火红之光照亮的是路上每一个死魂的前世记忆。   一个红影坐在花海中的大石上,远远望着路上飘摇的魂魄。   看她身形尚是个孩子。   红衣盛艳,却衬得她更加孱弱无力。   一双眼似睁非睁,仿佛随时都会睡了去。   另一个红影自远处迅速跑来,兴奋地道:“红芙,快看,我的新法术!”   来人亦是一身红衣,比她略长一些。   这个人是谁?   她的脸非常模糊,怎么完全看不清楚?   “你看!”   她向红芙伸出手来,手中似乎是只小鸟。   不过,却是用几片碎布拼接而成的罢了。   “这是什么?”红芙转身望向她,露出一个孱弱的微笑道。   只见微微红光泛起,那只小鸟忽然扑棱了两下翅膀,挣扎着飞了起来。   在那片火红的花海上,飞了小小的两圈,便跌落在花梗中。   “怎么样、怎么样?”她右手握拳振臂欢呼道,“我厉不厉害!”   “你的法术已能化物了吗?”红芙自石上下来,向她欣喜地道。   提步向那只布鸟跌落之处走去,走得几步,已有些微喘。   “在这儿等着,我去捡。”她快步跑去,将那只布鸟拾起,远远地向她高高扬着跑了回来。   “给你。”她将那只布鸟放在红芙手中。   “它竟会飞了……”红芙望着手中布鸟缓缓道。   “对啊,以后我还要做更大、更漂亮的。”她伸出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道。   在这个只有无尽死亡与沉寂的幽冥之境,她们常常在那些接引之路上走过的死魂无限眷恋的记忆中,望见尘世间草长莺飞、云山烟水、高楼画阁……   “红萝姐姐,我很想去人间看看呢……”红芙常望着那条接引之路叹道。   红萝?   红萝是谁?   “红萝、红萝……”   谁在唤我?   我是红萝?   红萝艰难地睁开眼来。   细长的眉眼、微高的颧骨,这张脸她并不陌生。   在那生不如死的三百余年中、煎熬着的日日夜夜里、她常常会想起的一张脸……   “清漪说你今天可以喝药了。”桀风见她睁开眼来,将药碗递到床前道。   红萝想起身来,但她的身体却一动也未动。   桀风端着碗想了想,奇虎、青焰、仙音、泽奎……竟没有一双端碗的手可以用……   无奈,只好自己上前,将一手扶起红萝,另一手端了药碗喂到红萝嘴边。   他僵硬的手臂上温润的体温绵绵传来。   这梦、怎会如此真实……   苦涩的药汤入口,红萝皱了皱眉。   莫不是这并非是一场梦?   但她还来不及去想,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   “红芙,你又在绣什么呢?”   红芙坐于火红的曼珠沙华中,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引着针线。   一只粉色娇嫩的蝴蝶立于一朵鲜黄的花儿上,似乎随时会飞走。   她长高了,手指亦长了许多,却仍如小时候一般孱弱。   在她方脱得花胎化得人身之时,有一株曼珠沙华,想要挣脱永世孤独的诅咒,与一个死魂相约永生,引来了冥主的惩罚。   一场注定失败的挣扎。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掀起了冥河之水,浇洒在岸边的曼珠沙华上。   冰冷彻骨的冥河之水连落水的冤鬼们的骨头也能腐蚀得连一粒沙也不剩,何况这岸上娇弱的花根。   无数的花朵很快便枯萎、变成了枝下的一抔黑土。   她只被溅洒了几滴,侥幸活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好过。   “别绣了,再累坏了你。”   一个红影走来,将她手中针线夺下。   “红萝姐姐,你来了?”红芙侧仰着头望向她。   这个红影,原来就是我。   “你看我绣得好些吗,比上次的长柳如何?”红芙笑道。   这笑容只如微微涟漪,似乎转瞬就会消失。   “已经绣得很好了,你别再劳神了,每次说你,我口水都要干了。”   我将手中她方才绣的粉蝶黄花放下,拉起她道:“走吧,今日我带你逛逛去。”   她却立住不动。   “怎么不走?”我道。   “这幽冥河边,除了永远不变的墨色青空、漫地火红、永世背负诅咒的我们,就只有黄泉路上的死魂,有何可逛的?”   红芙眺望着远处沉沉的冥河、摇摇前行的死魂淡淡道。   是啊,她已看了几百年。   也曾向往过、憧憬过繁花烟柳的人间。   但是,这些向往与憧憬、似乎已被这幽冥境中日复一日的沉寂尽皆湮没了。   她落寞的脸显得更加瘦削。   “不就是人间吗?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我向她展开比盛开的曼珠沙华还要繁盛的笑容道。   “你又说什么傻话呢?”红芙却向我摇头道。   “信我就是了。”我自信满满地道。   只要她想去,我就一定会让她去。   “走吧。”我扯了她的手道。   除了接引路上每日换着不同的死魂外,这幽冥之境确是已几万年未曾变过了吧?   亦或是几十万年、上百万年?   我不曾活得那么久,自然亦无从知晓。   红芙行了一回,终是走向了接引之路。   坐在路边不远处眺望着摇摇前行的死魂。   死魂们走过绚烂满开的曼珠沙华接引之路,在满满的花香之中,将前世的记忆洒落一路。   当他们渡过冥河,穿过终忆之城,便将这一世永远忘却。   而满开的曼珠沙华却将他们的记忆留在了自己的花根中,年复一年重复着艳丽的盛放。   我也曾望见过无数死魂的记忆。   我并不乐见他们的记忆。   我不明白绿水青山、飞鸟青空、繁花烟柳的美丽中,为何竟蓄养了永不间歇的阴谋、贪婪、杀戮与背叛。   不过,这些皆与我无关。   我坐在红芙的身旁,无聊地将手中一颗小石子抛起,再接住。   红芙却不似她口中所言的无聊,而是凝神盯着那些摇摇走着的死魂,似乎望着的那些死魂们的记忆是一件不可错过的事。   我随意一眼望去,便看见一个大腹便便之人正将一包□□洒入酒杯之中,递给自己的至交好友。   这种人,怎么不死早些?   我默然哼道。   坐在这儿实是无趣得紧。   可是红芙却不错眼地望着。   我亦不好扰了她的兴致。   便也随意挑了几处望去。   那人生前大约是个强盗之流,闯入寻常人家,连年幼的孩子也不放过。   看另一人冠带华服,倒像个高官富贵之人,每日里对着仆人、丫鬟颐指气使,甚是得意。   我打了个哈欠,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红萝姐姐,你快看那个人。”红芙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道。   “什么人,他们现在连鬼都够不上,不就是个魂罢了。”我道。   “你快看呀。”红芙指与我一处。   我顺着她手指望去,见一个死魂一边走着,一边向后张望。   终于走至冥河边上,却不上那引渡之船,只立于岸边张望着陆续走来的死魂。   我望见了。   他的记忆中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是他的妻子。   记忆的画面中满是细腻的温馨。   他的死并不愉快。   在暴雨之夜,与妻子被贼人所杀。   他站在那冥河边张望着,不肯上那引渡之船。   他在等她。   这勉强还算得上是个愉快的画面。   虽然结局不怎么样。   ******************************************************************************   第二天,我再去找红芙。   她竟然不在那里坐着飞针引线。   我寻了一回,她却又坐在接引路旁的大石上,望着那个死魂。   他还在那里。   她还没有来。   冥河中的寒气我们是早已习惯了。   他却一味瑟瑟抖着。   引渡之鬼催了几回,他只是不愿上船,便也不再理会他。   此后,红芙每日皆去望他。   “怎么,看上他了?”我向她笑道。   “他心中只有他的妻子,我怎会不知趣?”红芙摇头淡淡道。   “知道就好,省得我费些唇舌。”我道。   “我若遇见一个人,眼中只有我,这日子也许便不会这般无趣了。”红芙拈着细细的针尖缓缓道。   “那自然好啊。”我道,“等我们去了人间,我便给你寻一个。”   红芙却摇了摇头,拿起针线来,将红缎上金黄凤凰的翅膀细细绣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好照样给你找来。”我不死心地道。   “何必费那个事,我这伤是如何来的?”红芙一边绣着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有我呢。”我拍了拍她的肩自信满满地道。   说着站到大石上,取出一百贯钱自鬼铺换来的血红镰刀,高高跃起,劈了下来。   红镰落地,我转身望着她满意地笑道:“如何?不错吧?”   “不错。”红芙笑望着我。   这笑容温和、纯净,又带着数不清的纵容与愉悦。   我最欢喜的笑容。   最想守护的笑容。   当她被冥河之水溅伤,躺倒在我脚边时,我以为她会死。   但是,她活过来了!   虽然那阴毒的冥河之水伤得她如此之重,但她终于在我怀中苏醒。   “红萝姐姐,我不想死……”她向我露出一个孱弱的笑容,却让我欣喜若狂。   永世沉寂的冥河岸边,烈火一般艳丽的曼珠沙华,无声无息地照着死魂们的一世记忆。   无论他们的记忆如何疯狂、如何声嘶力竭,曼珠沙华,永远静寂无声。   我苦修了五百年,方才化得人身。   却无人与我说得一句话。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也能如人一般,可以言说。   直到她唤我一声:“红萝姐姐。”   嗯,这感觉,真是不错得紧……   “红萝姐姐,这凤凰绣得了,喜欢吗?”   红芙起身来,将鲜红锦缎展开来,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   “了不得!”我一把抱过她,欢喜无限。   “为什么单绣这凤凰?”我望着她手中金色的凤凰道。   “浴火重生而得不死之身,是该这般绚丽才配得。”红芙望着手中鲜活的金色凤凰悠然道。   我将怀中的她搂了搂紧,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嗯。”她只轻应了一声,扬起笑脸向我道:“拿去吧。”   我接过她手中锦缎,抛向空中。   那柔软的锦缎便漂浮在曼珠沙华的漫漫艳红之上。   我跃身而上,金色凤凰自红缎中飞出,在火红与幽暗之间,无比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1章 弦月西楼   ☆、情深烈艳祭业火   又有苦苦的药流进了喉咙里。   恍然听得有人在轻声说着些什么。   这声音似乎并不太愉悦。   红萝睁开眼来,昏暗的灯光中,一只猛虎趴在石壁下懒懒地舔着前爪。   “醒了吗?”一个声音道。   又是那张脸,微微蹙着眉。   “醒了。”红萝张口道。   却未曾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白白动了动嘴唇罢了。   药已喝尽,桀风仍扶红萝躺了,自己拿了药碗置于桌上,走至奇虎身旁,靠着它坐了下来。   他的眼未再看过她。   他本就是这样。   一点儿也没变。   这洞中亦还如三百多年前一般,并未有何改变。   奇虎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来。   到现在还没能摸一摸,真是可惜。   这均匀的呼吸声渐渐飘远,那一片火红的花海又漫了过来。   ******************************************************************************   红芙呢?   她不在。   滚滚的曼珠沙华火海将冥河此岸不倦不息地燃烧着,这漫天的火红中,却只有我……   ******************************************************************************   “红芙,总有一天,我要捉一个真正的灵兽!”   我曾站在鲜红锦缎上,向她大声宣告过。   “你有了这些还不够吗?”红芙向我孱弱笑道。   “这些只不过是我化出的幻影罢了,等我捉了真正的灵兽,让它好好驮着我们俩,游遍人间,你说好不好?”我犹自兴奋地想着那一天,热血如潮。   “人间……”红芙呢喃了一声,低头不语。   “等我的修为再精进些,自有法子带你离开这幽冥之境,你好好等着就是。”我跃下红锦揽住她瘦弱的双肩道。   仙界、冥府、人间,三界各成天地,互不相扰。   冥府通往人间,只有一条路。   就是穿过终忆城的轮回往生之道。   不过,鬼差所持通阳令,可穿越冥府结界,自由往来人间。   通阳令就放在含元殿。   拿这通阳令并非难事。   只是,若那些讨厌的鬼差们追来了,便是在人间争斗,亦是个麻烦。   万一再被他们逮了回来,受炼狱囚禁之刑,自己还倒罢了,红芙这般孱弱,如何受得?   待我恨海荒天之术更进一层,谅那些鬼差也奈何不了我。   我自可带着红芙逍遥人间。   再替她谋个可心的人。   只要她欢喜就行。   ******************************************************************************   这一日,红芙仍去看那个死魂。   他还在冥河边等着。   我便也坐在她身旁,百无聊赖地空踢着双脚。   “你又不喜欢他,总看着他做什么?”我随手摸了摸冰凉石头旁盛开的几朵曼珠沙华。   它们中也没见一个长劲的,看来是徒然花开花落罢了。   这漫漫花海之中,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长出一朵出息的花来,能与我们做个伴。   “他的妻子也已死了,却总是不来,恐怕是绊在人间了。”红芙轻声道。   “多半是了。”我漫不经心地点头道。   “像他这样的人,倒是少见得很。”红芙又道。   我自然听得出,她这声音里有多少倾羡与怅惘,不免安慰她道:“你也会有的,不必羡慕别人。”   当然会有。   等我们去了人间,我一定会给她好好物色一个。   然后,用尽我的一生,为她守护她的赤诚。   自然,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阳光充足、水露纯净之处,好好将她的伤调养好。   红芙却沉默着,半晌方寂寂道:“红萝姐姐,为什么我们会锁在这冥河边,你、知道的吧?”   “哦,你说那个啊……”我不经意地道。   这冥府中不知已流传了几万、几十万年,那个久远得早已分不清真假的、旧得发黄成渣的、关于曼珠沙华的诅咒的故事。   “不过是个传说罢了,你想它做什么。”我跳下石头,拍了拍红衫上的尘灰道。   “为什么这里总是只有我们俩呢?”红芙悠然道。   为什么只有我们俩?   原先并非只有我们俩。   还有一株,她亦化了人身。   比我还早了七百年。   她的名字,好似是唤作红夜。   我初得了人身时,也曾望过她几次。   她却只坐于大石上,望着接引之路上的死魂发呆。   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至于她之前是否还有过,我却不得而知。   偶尔去冥市闲逛一回,似乎也听过一些或有或无的传言,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红夜她、真可怜。”我还未曾回话,红芙又叹了这么一声。   红夜,她是挺可怜。   她爱上了一个死魂。   他徘徊在接引之路上,迷茫在火红的花海之中,不愿离去。   于是,遇见了红夜。   那个死魂答允过她,了结了死魂的审判后,一定会再回来。   他当然没有回来。   谁能受得终忆城噬骨至痛?   于是,红夜每日在接引路旁等着他的轮回之身。   将从前的记忆给他看,将从前的承诺给他看。   他记起来了。   他又承诺了她。   说起来,那个死魂于红夜倒似确有些真心。   他哭的样子,确是很伤心。   虽然,他已死了,并无一滴眼泪。   我曾远远望过一次。   那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的轮回。   这样一个死魂,若换了我,早在第二次时,就已一镰刀将他劈了个碎了。   可红夜,却无数次地相信、几百年地等了来。   因着那个流传久远的传说,她大抵以为这便是她与他的宿命。   我不得不深深地怀疑,这冥河的水氤氲成气,已毒坏了她的脑髓。   她从不理会我,每日里只望着那条接引之路。   我便也不去扰她。   终于,那一次,那个死魂自终忆城回转,带着与她数次轮回的记忆。   于是,冥主派出了镇狱鬼使。   地狱熊熊的业火,将两个魂灵烧成了万劫不复的飞灰。   曼珠沙华,妖艳却深情的幽冥之花。   她与她的情人,可以相遇相恋,却不可相守。   那样无稽的传说、残酷无情的诅咒,不知究竟自何而起。   这些皆已无从追究。   而冥主,幽冥境中独一无二的权威,却将这一诅咒当做条律,严格地执掌起来。   将红夜做了这条律的生祭。   红芙也因那一场混乱落下了再不能痊愈的病根。   红夜之前,或许也曾有过吧。   只是,却是非我所能见的了。   ******************************************************************************   “红萝姐姐,若是也有一个人待我这么好,我也愿意的。”   红芙稚嫩的声音说着这样幻梦般的话语,是在她方自冥河之水的伤痛中好转不久的时候。   她坐在同一颗大石上,望见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已死去的女人纵下了深崖。   “会有的。”   我用与她一般稚嫩的声音道。   “红萝姐姐,那你呢?”   红芙纯净、明亮的双眼望着我,似乎点亮了这永世昏暗的幽冥青空。   我很欢喜这样的一双眼。   也很欢喜她望着我的模样。   “我?没想过呢。”   我笑道。   我只想早些修成最厉害的妖精,好将她守护得更好一些。   “对了,这些给你。”   我自袖中掏出她央了我的绣花绷子、绢布、细针和各色彩线。   “啊,这么多!”   红芙很欢喜。   微笑也显得有了些力气。   “你喜欢就都拿了去,只是,别太累着了。”   我见了她如此,自然也欢喜得很。   她便是自那时开始,一针一针绣了许多。   终于有一天,为我绣了这红锦金凤。   这一年来,她更出息了,竟将曼珠沙华的掉落的花瓣收了来,一针一针缝了起来。   “这花瓣如何缝得?”我奇道。   “你看。”她道,将手中正在缝制的花瓣与我看。   那金线密密地挨着,若非她指引于我,我根本未曾望见有缝过的痕迹。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那花瓣竟丝毫未有破损。   “你如何做到的?”我更是惊奇。   “我缝绣了这些年头,终于练得了,这样的针脚,可防得了。”红芙抬眼望着我微笑道。   “防得什么?”我又有些不明白了。   “以后你自会知晓的。”她只道,仍低了头缝了起来。   我望着她,只觉莫名,她有何事,还要这般神秘。   ******************************************************************************   “红萝姐姐,走吧。”   红芙自石上立身起来,向花海深处走去。   “不看他了吗?”我笑道,便也跟在她身后。   “嗯。”她只轻轻回了一声。   我回头望望,那个死魂还等在冥河边上。   冥水中刺骨的寒气从未停歇过,他抖得已经很厉害了。   再这么等下去,冻得意识模糊些,被那陆续而来的死魂们挤一挤,掉进那冥河水中,生生做了这河中冤鬼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倒比红夜的那个冤家看起来可靠些。   纵然不被挤到那冥河中去,他日日在那儿杵着,自会有鬼差来寻拿。   他是候不了多久了。   我跟在红芙身后,向火红花海深处走去。   今日的花海似乎比平日的更深、更远,甚至有些摇晃起来。   红芙离我越来越远。   我急忙加快脚步去追,却总也追不上。   火红花海中忽然现出十几个红芙的身影,在遥远的地方缓缓地走着。   这是……沙华红月天……   是红芙最擅长的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2章 弦月西楼   ☆、冥河水藏曼珠红   我怎么也未能预料到,她竟会对我用上这一招。   她究竟想做什么?   巨大的恐慌与不安险些让我失去理智。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沙华红月天,走出它的方法我深知。   找出红芙的位置,攻向她的妖珠。   妖珠就在她的胸膛。   当然,她会在施出沙华红月天的同时,以迷珠隐掩去自己的气息。   我纵然法力比她强些,在幻阵之中,要找到她,亦并非易事。   但是,我很快便找到了。   她几乎未曾掩饰自己的气息。   我紧握着五尺红镰,感觉到她的气息正急速地向远处奔去。   她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她若走得稍久些,就会开始摇晃了。   有一个死魂跟在她身边。   是那个等在冥河边的死魂?   我在幻阵中向她的方向跑去,却不敢掷出手中红镰。   ************************************************************************   那个死魂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红芙似乎也消失了。   沙华红月天中的红芙一个接一个化作红色的沙粒消散而去。   接引之路上摇摇走着的死魂、永世死寂的冥河又重新浮现出来。   那压压的黑水之上闪过的一点红光是什么?   沙华红月天消尽的最后一点光芒吗?   我望向接引之路的尽头,红芙就在那里,倒了下来。   我忙向她疾步跑去。   她伏在黑暗的尽头,喘息着。   “红芙!”我将她扶起,让她靠在我怀中。   她仰起头来,向我笑着。   她努力地想要笑开,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断断续续地喘息着。   “你何时拿的通阳令?”我皱眉道。   “昨天,你去鬼市的时候。”她望着我,带着微弱却不可泯灭的一笑。   她的脸白得就像一碰就会碎的细瓷。   她何时竟虚弱到如此地步了?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告诉我,我可以……”我急道。   她微微捏了捏我的手,我只好住了话音。   几个鬼差正朝这里急速奔来。   我将红芙整个抱起,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就是她,打了我们,还放走了那个死魂!”一个骨瘦如柴的鬼差向穿着一身禁尉官服的鬼差道。   禁尉鬼差怒望向我怀中红芙,喝道:“把通阳令交出来!”   “放、放我下来。”红芙用勉强可以听见的声音向我道。   我本能地抱紧她,她却用手推了推我。   我只好将她放下。   她靠着我,好使自己不至于再倒下。   “通阳令在哪儿?”禁尉鬼差不耐烦地吼道。   “他拿走了。”红芙道。   禁尉鬼差一招手,便有两个鬼差穿过了接引之路尽头的结界,消失不见了。   “搜!”禁尉鬼差一声令下,几个小鬼便向曼珠沙华的花海中走去。   他们将手中刀杖在花枝中毫不顾惜地扫荡,将一片花海践踏得满目狼藉。   一个鬼差走上前来,向红芙伸出了手。   我忙将红芙挪到身后,就要舞起红镰。   红芙却死死拽住我的手。   她如何拽得住我?   可是,我看到了、她的眼泪……   从未见过……   即使是她还那么幼小、被冥河之水伤得那么重的时候,她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   “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她忽然道。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   “我很想见见呢。”她向我微微笑道。   我仍是愣愣地望着她。   她勉强立住身子,向前走了两步,道:“搜吧。”   一个鬼差上来,将她浑身搜了一回,一无所获。   “押回去!”禁尉鬼差沉着脸道。   两个鬼差押着红芙,向冥府走去。   我举起红镰,向鬼差劈了下去。   红镰未下,红芙挡在鬼差前面,瞪着我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她向来温和、轻柔的眼神竟可以如此凌厉,我从未、从未见过……   我呆望着她,举起的红镰滞在空中。   “记得来看我,明日早晨,睁开眼的时候,你能来吗?”她望着我,眼神深邃。   “好。”我只木然应道。   我当然不可能拒绝。   “我等着你。”红芙惨白的脸浮现出一丝笑意道。   红芙转身同鬼差们向前走去。   我便在后望着她。   渐渐走得远了些,红芙忽然软倒在地。   两个鬼差蹲下身来,摇她。   她一动不动。   我疾奔过去,将她抱起,唤她的名字。   她却没有回应,紧闭着双眼。   “受了冥河之水,还能活得这么些年,也算你运气了。”禁尉鬼差叹了一声,道,“走吧。”   便带着一众鬼差走了。   “红芙……”   我再次轻声唤她。   她绝不会死的,那个禁尉何曾见过她坚强、倔强的模样。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欣喜若狂,就如同她被冥河之水溅伤后,在我怀中苏醒的那一刻一般。   “红萝姐姐……”   她唤我道。   “别说话,我带你回去,给你疗伤。”我道。   她果然不再说话,乖乖地蜷在我的怀中。   ************************************************************************   我将她放在曼珠沙华花丛中,将我的妖力渡给她。   她的脸色好转了些。   “好好歇着。”我道。   她便躺了下来,睡了。   “红芙?”我唤她。   她没有应声。   她的呼吸已平静下来。   于是我悄悄地离了花海,去鬼铺讨一瓶无根药。   喝了它,她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我暗自对自己道。   我回转时,却不见了红芙的影子。   我心中一紧,急忙探索她的气息。   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可能?   我不辨方向地跑了出去。   她从未离开过这片花海、连鬼市也未去过!   可是,我竟然找不到她了?   我一边跑着,一边在脑中将她所有的事情急急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会去哪儿?   没有、没有!   蓦然一句轻语跃入脑海。   “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她的所有,岂有我不懂的?   “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可是这句话、为何我不懂?   我急切地跑着、拼命地回忆着蛛丝马迹。   一点红光忽然在我脑中炸开,冥河上的红珠!   我见过!   冥河沉寂的黑水之上一闪而过的一点红光!   深深的恐惧自脚底升起,立刻传到心尖上。   我转身朝冥河飞速地奔了去。   沉寂的黑水看不见一丝涟漪,水中漂浮着尚未化尽的冤鬼们的残骸断肢。   我来不及细想,便一头扎向河水之中。   却见一团红影飞现,一股力道卷将过来,将我重重地摔回到岸上。   那团红影亦扑落到岸边。   是红芙!   我没看错!   我向她疾奔过去。   靠近了她,终于看清她身上干燥的红衫,我心中方稍稍宽了一些。   但是,这宽心在我看见她脸色的刹那便立时湮灭了。   她的脸色更加惨白,白得几近透明,似乎就要消逝在这无边的幽暗之中。   原来她已病成了这样,竟将我死死瞒过了。   “为什么?我可以的,为什么不信我?”   我有些恨她。   恨她狠狠地戳痛了我保护她的私心!   恨她对我的隐藏!   恨她这么不爱惜她自己!   恨她……   她原是侧躺着的身子倒成平躺,望着乌黑的冥空,缓缓道:“我能多活了这么久,还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已经够了。”   “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一定会带你去人间,那里的阳光和水露,一定能治好你!”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仿佛只是让我更恨她一点。   为什么不信我?   也更恨自己。   为什么不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以为要你来取,总算我还可以为你做这一件事。”   她摊开手心,通阳令就在她几近透明的手中,还残留着曼珠沙华花瓣的碎屑。   果然,她将它藏到了冥河水中。   她将那个死魂送了出去,立刻又回来,用曼珠沙华的花瓣将它投向了冥河。   “你是如何拿到的?”我道。   这冥河之水岂是寻常?   “我的绣功,还不错吧?”她指了指冥河道。   我望向河中,除了漂浮着的残骸断肢、时出时没挣扎的冤鬼们,并没望见什么。   “已快化没了。”红芙叹道。   “什么?”我道。   “鲛绡。”她道。   “鲛绡?”我惊道。   三年前,我自鬼铺用十个死魂的记忆换来的,幽蓝的、遇水不湿的鲛绡。   交给她时,她异常欢喜,却从未用过。   我只当她爱惜它难得,不舍得缝绣。   她竟早已在谋算这今日了吗?   我再细看冥河之上,果然找到了零星的几点幽蓝轻绡。   再看岸上不远处,亦散落着一点幽蓝。   不过,却是一层叠着一层,重重叠叠了数层。   外面的两层已腐去了。   “这冥河之水,终于输了我一次。”红芙笑了,几乎看不见的一丝嘲笑浮现、又散去了。   她望着幽暗的冥河,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红芙……”我轻声唤她。   她回过神来,又望向了我,道:“我在他身上施了迷珠隐,希望他不要被那些鬼差抓到。”   “他不会的……”我道。   除此以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缓缓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了握手心中的通阳令,向我伸过来。   “快、收好它。”她道。   我望着她越来越透明的手和脸,只感到无边空洞的痛楚。   “没有你,我要它何用?”我惨然道。   “我只想你好,别白费了我的心。”她直望着我道。   我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弯腰将她揽入怀中。   “红萝姐姐,去吧。你的话,一定能摆脱曼珠沙华的诅咒的。”   她在我怀中用清晰的、温暖的声音轻声言道。   若有若无的笑亦泛到了她纯净、明亮的眼眸中,竟如那些死魂记忆中和煦的春日一般。   “别让我失望。”   这是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3章 弦月西楼 红夜帮他逃出幽冥的死魂,就是《绛苏念》第七章《伤前怨牡丹谢娇容,感情深无言嗟风月》里的何秀 红萝在幽冥的三个主章,到底结束了,非常喜欢的三章……   ☆、寻花株人间天上   冥河岸边艳红的火焰铺散成一片烈烈的大海,火舌猛然窜起,将墨黑的天空亦烧了个透。   那艳丽、滚烫的红向我重重涌来,将我湮没。   我努力地挣扎,却越来越难以呼吸。   “红萝姐姐,我不想死……”   红芙……   “红萝姐姐,这凤凰绣得了,喜欢吗?”   红芙……   我好不容易探出了半个头,望见了立于远处的红芙的身影。   “红萝姐姐,我很想去人间看看呢……”   红芙……   “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红芙……   我想翻过身来,向她游过去。   却被一重烈焰的浪头打来,沉入了深深的艳红当中。   ……   ***************************************************************************   “清漪姐姐,她怎么样?怎么还不醒?”榆儿立于床前向正在诊脉的清漪问道。   床榻上的红萝时醒时睡,总也不见起色。   幽绝、柳默、桀风、小弥、栗原并蘅芜、沉妍,皆在石洞中。   昨日清漪曾言道:“若明日还不能醒来,恐怕有些危险。”   今日一早,青罗峰诸人便来此探望情形。   清漪收了手,将红萝的手掖回厚衾之中。   “怎么样?”小弥忙问道。   “她元神涣散难聚,唤魂丹之效已快消尽。”清漪道。   “这是什么意思?”小弥道,“是说红萝姐姐她、她不能救了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须要找到她的原身,让她回花株中培元固本,当能缓过这口气来。”清漪道。   “原身?”榆儿在旁道,“红萝姐姐的原身不是曼珠沙华吗?”   “是。”清漪点头道。   “曼珠沙华?”小弥在旁惊道,“红萝姐姐是幽冥之花?”   栗原与小弥对红萝之事,并不甚知晓,今日尚是初次听闻此节。   “她的原身在何处?”桀风道。   清漪摇摇头道:“若是知晓,从寒犀宫回来时便会让她回原身了。”   “这可难了,红萝姐姐的原身原是在明溪林内的,自从她离开之后,就再未见过了。”榆儿蹙眉道。   “她既被巽乙天尊捉了去,怕不是花株亦被拿了去?”栗原在旁道。   众人听了,也点头赞同。   “不过,她离开究竟是否是因为巽乙天尊之事,尚难定论,或者她另选了何处为立身之所,也不得而知。”清漪道。   “那我和幽绝再去寒犀宫问询,桀风哥哥便在人间寻访一回,看是否能找到红萝姐姐的花株。”榆儿道。   众人便望向桀风。   “桀风,你有赤雪为翼,又有瀚重寻踪,少不得要劳你跑一趟了。”清漪向他道。   “好。”桀风只道。   “桀风哥哥,我也跟你去吧。”小弥道。   “不必。”桀风却道。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让小弥跟你一起去吧。”清漪向他道。   “好。”桀风应道。   “那我们快走吧。”小弥说着,已向洞外跑去。   榆儿拉了幽绝,随后出了洞口。   桀风亦出了洞门。   清漪跟了出来,拉过他至一旁小声道:“留意一下方伯和莲姨在何处。”   “知道。”桀风点头道。   便与清漪作别,唤出赤雪,与小弥乘了,飞入青空之中。   ***************************************************************************   榆儿与幽绝乘了青思,再上九重云霄,去往寒犀宫。   桀风则乘了赤雪,向人间各处搜寻。   青思排云而上,很快便来至寒犀宫上方。   榆儿与幽绝跃下青思,守门的仙童见了,也不再多问,进去禀了天尊,再出来领了二人,来至一处偏殿。   殿中放着一个硕大的炼丹炉,足够十人环抱,烟雾腾腾。   旁边四壁皆是多层檀木架,摆放着各色丹药瓶、罐子。   “小妖女,怎么又是你?”巽乙天尊望着炉下火候道。   “天尊,有件事特来问询。”榆儿道。   “说吧,什么事?”巽乙天尊道。   “红萝姐姐的花株,可在天尊处吗?”榆儿道。   “花株?”巽乙天尊抚着雪白长须道,“却未见过。”   “没有吗?”榆儿失望地道。   “她既是幽冥之花,想必是在幽冥境内冥河边上罢了。”巽乙天尊道。   “理虽如此,不过,当年红萝姐姐已将花株移至人间了。”榆儿道。   “也未必就留在人间,我当年捉她之时,是在冥界与人间结界处。看她的样子,像是刚从冥界出来。”巽乙天尊道。   “冥界?”榆儿道。   花株不在明溪,难道真是红萝姐姐自己带回冥界了?   以她幽冥之身,出得冥界并非易事,她是如何出来的?   既将花株带出,为何又要送回去呢?   看来还得去冥界找找看。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   “天尊可有什么仙丹可救得红萝姐姐吗?她现在很不好呢。”榆儿道。   “不是已经给了吗?”巽乙天尊道。   “唤魂丹效力已快耗尽,可红萝姐姐并未好转。”榆儿道,“天尊就再赐一颗仙丹救救她吧。”   “哼,”巽乙天尊道,“她偷了我的宝贝,给她一颗已经很不错了,没了。”   “红萝姐姐偷了您的宝贝,自是她错在先,可是她已受了天尊三百多年的仙刑,三朝阳也已归还,天尊就救她一命吧。”榆儿道。   “你们以为还了我颗破仙丹就好了?”巽乙天尊却突然大着嗓门道。   “破仙丹?”榆儿与幽绝面面相觑。   为了一颗仙丹,差点要了红萝姐姐的命,怎么突然又成了破仙丹了?   “我炼了几万年丹,多少仙丹我炼不出来?这三朝阳虽说我炼了三千年才得一颗,但既炼得了,便再炼上几颗又有何难?可恨地是,这第一颗三朝阳,我是应了要给离卦的寿辰贺礼,却在寿辰前日被她偷了去,害我在众仙面前信誉扫地、颜面全失!”巽乙天尊愤愤地道。   想起当日情形,脸又涨红了。   榆儿与幽绝听了,暗暗叹息。   红萝姐姐偷仙丹前,忘了看黄历……   “更可恶的是,我当日便已将她捉住,搜遍她全身,竟然没找到那颗三朝阳,无论如何逼问,她一个字也不说。我还当她嘴硬,有几分骨气,心里倒有几分敬意。没想到,这妖女竟然弄了个假身在这里,真身早就跑到下界逍遥去了!”巽乙天尊说至此处,更加气愤地道:“这妖女比离卦那个老家伙更可恶!”   “假身?”榆儿道,“那天尊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假身?”   “她这假身幻得倒是极真。”巽乙天尊道,“若不是她在下界强行驱动她尚未修成的恨海荒天之术,无力维持这个假身,使假身飞散,还真被她给蒙混过去了。”   “恨海荒天?”榆儿惊道。   “怎么了?”幽绝见榆儿神色,忙问道。   “没事。”榆儿拍了拍他手道。   又转向天尊问道:“天尊是何时抓了红萝姐姐的?”   “便是人间百年雷霆之劫后的几日,三百多年了,记不太清了。”巽乙天尊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   “什么?”幽绝奇道。   “小妖女,想到什么了?”巽乙天尊道。   “只怕红萝姐姐的花株,就在冥界了。”榆儿道。   “何以见得?”幽绝道。   “回头再跟你细说。”榆儿向他道。   说罢便向巽乙天尊作别。   “小妖女,没事儿别老往这九重天跑。”巽乙天尊捋了捋白须道。   “我不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了?”榆儿向他笑道。   “不是每个仙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巽乙天尊道。   “你很好说话吗?连个仙丹也不肯给,小气。”榆儿别过脸道。   “不给就不给!”巽乙天尊又大着嗓门道。   “果然小气!幽绝,我们走!”榆儿道,拉了幽绝欲往外走。   “小妖女。”巽乙天尊在后叫道。   “怎么?肯给我仙丹了?”榆儿忙回头喜道。   “仙丹乃上界之物,给她一颗已是破例了,不能再给了。”巽乙天尊道。   “那你叫我做什么?”榆儿撇嘴道。   “我看你顺眼得很,所以想给你指条明路。”巽乙天尊道。   “什么明路?”榆儿奇道。   “你旁边这小子,”巽乙天尊指着幽绝道,“你还是快些离了他的好。”   “这是什么话?”榆儿道。   幽绝亦望着巽乙天尊。   “我只这一句,听不听由你罢了。”巽乙天尊道。   “天尊,上次您说过能解他封印的,对不对?”榆儿转了转眼问道。   “对。”巽乙天尊道。   “那就请你帮他解了吧!”榆儿立刻道。   “不行。”巽乙天尊道。   “为什么?”榆儿奇道。   “你多久未见你爹娘了?”巽乙天尊道。   “多久?”榆儿闻他此问,忧思泛起,蹙眉道,“有几个月了吧。”   “待你寻到你爹娘,再来寻我吧。”巽乙天尊道。   “上次不是已答应了我了吗?先解了封印,我们自会去寻爹爹娘亲的。”榆儿道。   “我改主意了,说不行就不行。”巽乙天尊道。   “果然是个怪老头!”榆儿道,“那等我寻着了爹娘,你可不能赖账!”   幽绝在一旁却不言语。   “幽绝,我们走吧。”   榆儿拉着他,一路出了寒犀宫。   到得宫门前,幽绝忽然住了脚步,向榆儿道:“我好像落了东西。”   “落了什么?”榆儿道。   “可能落在路上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幽绝道。   “我跟你一起去。”榆儿道。   “不用了,在这儿等就好,我会很快的。”幽绝道。   “好吧。”榆儿道。   幽绝独自转身重入寒犀宫。   榆儿便在宫门处等候。   自这宫门望去,不仅远处云海滚滚,仙雾氤氲,便是这近处亦白云绕身,清风宜人。   九重天上果然是福地。   不知那幽冥之境是何景象。   红萝姐姐的花株,会不会就在那里?   候得一柱香的功夫,还不见幽绝出来,榆儿便欲进宫去寻。   方踏上台阶,便见幽绝自门内出来。   “怎么这么久,我正要去寻你呢。”榆儿向他笑道,朝他走近。   幽绝直望着她,立在门处,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4章 弦月西楼   ☆、幽冥花海迷踪迹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东西找到了吗?”榆儿觉察到他神色有异,不免奇道。   “嗯。”幽绝低了眼道。   伸手拉起榆儿,向外疾步走出道:“快回去吧。”   “好。”榆儿道。   两人乘了青思,仍往青罗峰回转。   一路上,幽绝皆沉默不语,榆儿与他说话,他常常似未曾听见似的。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榆儿奇道。   “没什么。”幽绝道。   榆儿却盯着他脸,探究地望着他。   “对了,你方才说那个恨海荒天术是怎么回事?”幽绝道。   “哦,那个啊。”榆儿道,“那个是红萝姐姐的一种幻术,据说迷幻之力极强。上次,红萝姐姐便是用这个术帮桀风哥哥取了五行石,救了长离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幽绝听了,却觉愈加糊涂。   “这个说来话长了。”榆儿道。   便将当日柳默与清漪之事说与他知晓。   “原来他们皆已化作绛石苏花了吗?”幽绝听了,叹道。   “嗯,长离哥哥如今与清漪姐姐一般,入魂在绛石苏花之内,只得百年,便强行回至肉身。”榆儿道。   “红萝的恨海荒天之术虽尚未修成,倒多亏了她。”幽绝道。   榆儿便笑望着他。   “怎么了?”幽绝望着她笑颜道。   “你也会说这样的话?”榆儿笑道。   “很奇怪吗?”幽绝道。   “不、不是,”榆儿摇头道,“是、很好……”   说着便靠向他,伸出双手将他环住,将双唇覆向他。   幽绝却撑住她倒过来的身子,道:“小心些,还在天上呢。”   “青思很稳的,放心吧。”榆儿道,又向他靠过去。   幽绝将她身子转过,自身后抱住她,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你怎么了?”榆儿道,“自从回了青罗峰,你都没跟我好过……”   “等、以后吧……”幽绝道。   “以后是什么时候?”榆儿转过身子望着他道。   幽绝又将她转了过去,道:“等事情都了结的时候……”   榆儿还待再说什么,青思已转向下飞去。   下面便是青罗峰了。   ****************************************************************************   两人直奔明溪。   进入洞中,清漪、柳默尚在洞中照护,栗原等人已离去了。   见他二人进来,清漪忙起身迎上道:“如何?可有吗?”   “不在寒犀宫。”榆儿摇头道。   望了望榻上红萝,她的脸和手看起来有些透明。   “怎么回事?”榆儿惊道,“红萝姐姐的手、和脸……”   “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得赶快找到花株才行!”清漪蹙眉道。   桀风与小弥亦已回转,走进洞来。   幽绝见了桀风进来,直盯着他脸色不转眼。   “桀风,这么快,都找遍了吗?”清漪忙问道。   “有赤雪与瀚重,自然便宜。”桀风道。   桀风忽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侧头望去,正撞上幽绝一双凌厉的目光。   “桀风,可有什么线索吗?”柳默问道。   桀风望向柳默,尚未及开口,小弥已抢先答道:“我们四海五湖都飞遍了,什么也没有找到,连……”   清漪忙悄悄掐了掐她手臂。   “哎哟,好疼!”小弥叫道,“清漪姐姐,你怎么掐我?”   “没事,我看你这里有个虫子,想是看错了。”清漪道。   “人间也没有,花株究竟在何处呢?”柳默道。   “得去冥界找一找。”榆儿道。   “冥界?”清漪、柳默道。   “长离哥哥、清漪姐姐,你们可记得桀风哥哥取五行石的事吗?”榆儿道。   “自然记得。”清漪、柳默点头道。   “当时红萝姐姐用恨海荒天迷住蓝麟,桀风哥哥方能进得蓝麟体内取得五行石,对不对?”榆儿望着桀风道。   “是。”桀风道。   “究竟怎么回事?与那时有关吗?”柳默道。   “嗯。”榆儿点头道。   便将巽乙天尊所言之事说了一回。   又道:“红萝姐姐以假身代刑,本已无虞,不想蓝麟如此难斗,只好动用了尚未修成的恨海荒天之术,法力驱尽,无法维持假身,被天尊捉回了寒犀宫,受了三百五十余年仙刑。”   桀风闻言,脸色变了变,却并未言语。   “怎会如此?”清漪惊道。   “终究是我们连累了她……”柳默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天尊说当年是在幽冥与人间结界附近寻到了红萝姐姐,她像是方从冥界出来的。”榆儿道。   “想是知假身已逝,难逃天尊刑法,不放心将花株留在人间,便仍送回幽冥了。”清漪道。   “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我们,我们可以归还三朝阳,向天尊请罪,怎会眼睁睁看她去受此酷刑。”柳默道。   “红萝她性有傲气,并不欲我们知晓吧。”清漪道。   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红萝的时候,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什么也没说。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赶快找到花株。”榆儿道。   “要穿越幽冥之境的结界,只有辛苦你了。”清漪向桀风道。   桀风走近榻前,望了望榻上红萝渐渐变得透明的脸。   “她还能等多久?”桀风道。   “也许三天,也许一天……”清漪道。   “桀风哥哥,我们跟你一起去!一定要尽快找到花株!”榆儿道。   “幽冥之境,我还未去过呢,我也去逛逛吧。”外面走进一人,却是栗原。   “你在外面偷听?”小弥见了他,向他瞪眼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干嘛偷听,我只是懒得进来罢了。”栗原道。   “你的两个娘子呢?”小弥道。   “我的娘子你这么关心?”栗原道。   “谁要关心你的事儿!我是怕你那两个娘子也嚷嚷着要去,只会坏事!”小弥哼道。   “小丫头,你懂什么,人多了好找得快些。”栗原道。   “幽冥之境,凡人不好擅闯,若惊动了冥府反而不妥。”清漪道。   “就让榆儿、幽绝跟桀风去吧。”柳默道,“栗原、小弥留在这里帮忙照看就好。”   “榆儿一人与我同去罢了。”桀风道,一双冷目扫了一眼幽绝。   幽绝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冰冷肃杀之意,暗吸了一口气。   “幽绝也去吧,多一个人,能寻得快些。”榆儿拉过幽绝道。   “速去速回。”清漪向桀风道。   桀风便不再多言,唤出瀚重,将蓝光罩住榆儿、幽绝并自己。   又取出一个小瓶来,里面盛着黢黑的水。   自己先喝了一口,递给榆儿。   “这是什么?”榆儿道。   “尸水。”桀风道。   “什么?!”榆儿道,“我不要喝!”   “你以生人之体入冥界,若惊动了冥府,不便。”桀风道。   “涂一点、行不行?”榆儿顿道。   “不行。”桀风道。   榆儿看看红萝,不敢再耽误,紧闭着眼,喝了一口。   奇苦也就罢了,一股恶臭冲鼻而来,差点没立刻给吐了出来。   忙强将那口气压了下去。   幽绝也接过喝了。   “走吧。”桀风向瀚重道。   “一定要尽快找到花株赶回来!”清漪道。   “好,你放心。”榆儿应道。   再睁眼时,只见一片青黑的天空下横卧着死水般的一条河流。   一条若有若无的接引之路上,走着几个哀切的死魂。   岸边艳红蔓延如海,盛开着无法计数的曼珠沙华。   “这、这么多……”榆儿惊道。   走进花海中仔细一看,几乎每一株都长得差不多。   “这、到底哪一株是红萝姐姐的?”榆儿望着漫天漫地的火红,无从寻起。   桀风、幽绝亦望着一片茫茫花海,默然不语。   三人在花海中找寻一回,一无所获。   总不能将这几十万株、或者几百万株的都带回去吧?   就算带回去,清漪姐姐也找不出来,还是跟没有一样……   “幽绝,你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榆儿向幽绝道。   “没有。”幽绝摇头道。   “桀风哥哥,你呢?”榆儿又向桀风问道。   桀风立于火红花海之中,蹙眉望着这一片曼珠沙华,并未答言。   “桀风哥哥?”榆儿又道。   “先别找了。”桀风道。   “不找了?你说什么呢?”榆儿道。   “走吧。”桀风道。   说着便向前走去。   “去哪儿?”榆儿忙问道。   “鬼市。”桀风道。   “鬼市?那是什么地方?”榆儿跟上他问道。   桀风却不再言语。   幽绝亦跟在桀风身后。   三人穿过花海,走过一段砂砾碎石的窄道。   偶有一两个游魂擦肩而过,回头看看三人,又飘远了。   再看眼前,远远浮现出几点灯火来。   ****************************************************************************   走得一时,来至灯火之处,方见中间一条三尺来宽的街路,两边倒确是有些店铺样子的屋子。   “这就是鬼市?”榆儿道。   “是。”桀风道。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榆儿道。   “知道便知道了。”桀风道。   “瀚重告诉你的吧?”榆儿道。   桀风便不答言。   “来这里做什么呢?”榆儿道,“我们得赶快找到红萝姐姐的花株才行呀!”   桀风仍未言语。   三人连着走过几个铺子,也不见桀风有何反应。   “桀风哥哥,我们要去哪里?”榆儿问道。   桀风也不答言,领着两人边走边看,寻至一处,门上一块匾额上写着:“炼器坊”。   桀风便推门走了进去。   榆儿、幽绝跟进门内,见墙上挂着各式弓箭、枪戟,柜台上摆放着许多刀剑之属,确是个武器铺子。   听得声音,便自里间出来一个“人”。   姑且算作是人吧,因他一身武生短衫,头脸俱全。   虽面色苍白如纸,一看便是死了多年了,但大致还像个人的模样。   “要什么?”那人冷着脸,全不见一丝表情。   “红镰。”桀风道。   “没有。”那人道。   “可曾卖过吗?”桀风道。   “不知道。”那人道。   “有谁知道吗?”桀风道。   “等着。”   那人便挑帘子进去了。   不一会儿听帘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红萝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5章 弦月西楼   ☆、鬼市鬼谈鬼不测   帘子掀开,一人走了出来。   看面相确是过了甲子了。   走出一看,却是三个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说是要买红镰,还当是红萝回来了。”老人道。   “老人家,您认得红萝姐姐?”榆儿忙上前问道。   “她呀,当然认得。”老人道,“我那把红镰挂了几百年也没卖出去,亏得她,竟然一眼相中了,非要不可。”   “那、您老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榆儿道。   “自从红芙死了之后,她就不在这里了。”老人道。   “红芙?”榆儿道,“是谁?”   “你们是什么人?”老人问道。   “我们是红萝姐姐的朋友。”榆儿道。   “朋友?”老人道,“不知到老朽这铺里有何贵干?”   “我们很久没见红萝姐姐了,所以特地来探望她。”榆儿道。   “那真是可惜,她很久以前就不在了。”老人道。   “她不在这里,可留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吗?”榆儿道。   “老朽也不知道。”老人道,“几位若需要什么请随意挑来,老朽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   老人说罢,便转身欲入帘内。   却忽然飞身出来,倒在了地上。   桀风一手卡住他脖子,道:“红芙是谁?”   “桀风哥哥,别吓着老人家。”榆儿道。   上前将老人扶起道:“我这位哥哥脾性不太好,老人家别介意。”   幽绝只立于一旁,望着三人。   “你这位姑娘倒和气。”老人道,“你们是游魂野鬼?”   桀风、幽绝并不答言。   “你怎么知道?”榆儿道。   “能在这儿鬼市上走的,不是鬼差阎吏就是游魂野鬼。看你们行事可不像鬼差。”老人道。   “老人家果然好眼力。”榆儿道,“不知方才所言红芙,究竟是何许人?”   “这个说来话长,老朽还有一杆枪烧在炉上,怕徒弟不知火候,得进去嘱咐一声,稍时便出来,可否稍待片刻?”   “您请便。”榆儿道。   老人便转入帘中。   三人在外候得半盏茶的功夫,他果然又再掀帘出来。   “老人家,现在可得空闲了吗?”榆儿忙道。   “我这里也无处可坐,几位愿听便站一会儿吧。”老人道。   “不妨事,您快请说吧。”榆儿道。   “好。”老人点头道,“要说这红芙原是与红萝一般,亦是曼珠沙华的花妖,化得人形。”   “她与红萝姐姐很好吗?”榆儿道。   “自然。”老人道,“冥河边虽生长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但能修行有成,得成人身的,是少之又少。红萝那时,只与红芙在冥河边为伴,比亲姐妹还好些。”   桀风与幽绝便在旁静听,并不插话。   “那红芙现在何处?”榆儿道,“方才老人家说……”   “唉……”老人叹的一声道,“她几百年前就死了。”   “她不是修行有成吗?怎么会死了?”榆儿道。   “姑娘,你在这幽冥界多久了?”老人道。   “初来乍到罢了。”榆儿道。   “哦。”老人点了点头,略顿一回,方又道:“可曾听过曼珠沙华的诅咒一说?”   “略有所闻,只是不知其详。”榆儿道。   “说起这个,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曼珠沙华便背负了一个诅咒,与相爱之人绝不得相守。”老人道。   “怎会有这样的事?”榆儿道。   “这个传说已经太久了,老朽亦不是很清楚。不过,红芙方才修成人身时,便有一个红夜,早她几百年修得人形,偏她爱上了一个死魂,几世轮回,那个死魂终于出了终忆城,与她约定相守,却招来了冥主的惩罚。红夜不愿屈服,与鬼差大战于冥河边,终被打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轮回。”老人道。   桀风与幽绝在旁,神色微动。   “红夜?她真是个烈性的女子呢。”榆儿慨叹道,“怎么会有这么无稽的诅咒,冥主竟要拿它做律条吗?”   “冥主不过是按律行事,至于其他,老朽亦不知。”老人道。   “这红夜与红芙又有何干呢?”榆儿道。   “红夜就是红芙的孽啊。”老人叹道。   “这是何意?”榆儿奇道。   “红夜与鬼差大战之时,掀起了冥河之水。冥河之水能化尸腐骨,在这幽冥境内,谁敢碰它?”老人道,“可惜了那些曼珠沙华,被这冥河水浇死无数。红芙虽离得远些,亦受了些水滴,自此便重病缠身,再未好过。”   “原来如此,那红萝姐姐一定很伤心了。”榆儿叹道。   “红萝啊,她自然是伤心了。”老人道,“她总想着带着红芙去人间,让人间的阳光、水露好好地治好红芙的伤呢。可惜红芙没能等到,就已经死在这冥河边上了。”   “去人间?”榆儿道,“为何不早些去?”   “幽冥与人间岂能擅自往来。”老人道,“除非能轮回做人,或是有通阳令牌方可穿越结界。”   “通阳令牌?”榆儿道。   “对,这是冥府有差遣时,发与鬼差来往人间的令牌。”老人道,“姑娘可有见过吗?”   “初次听闻,倒还未得见过。”榆儿道。   “是吗?红萝她未给你们看过吗?”老人道。   “红萝姐姐她有这通阳令牌?”榆儿道。   “应当没错,不然,怎么这几百年皆未曾见过她?定是已去了人间了。”老人道,“何况,她走后没几日,冥府便派了鬼差去人间四处找她,要索这通阳令牌呢。”   “鬼差也在找红萝姐姐?”榆儿道。   “通阳令牌乃冥府重物,怎可随意交给一个幽冥花妖。”老人道,“你们若见了红萝,得让她多加小心啊。”   榆儿还待再言,桀风却上前拦了拦她,向老人道:“不知红芙死后,葬于何处?”   “葬?不过是一株花而已,死了便烂在冥河边罢了。”老人道。   桀风便转身出了炼器坊。   榆儿见状,忙向老人拱手道:“多谢。”   与幽绝亦追了出来。   “姑娘,先别急着走,老朽还有话说……”   方才还无人往来的街道上,忽然多了几个游魂似的东西。   桀风已走出两尺远。   榆儿与幽绝忙跟上他。   老人在后没了声音。   *****************************************************************************   “桀风哥哥,怎么突然走了?”榆儿道。   “回冥河。”桀风道。   “你知道在哪儿了吗?”榆儿忙道。   “或许吧。”桀风道。   榆儿、幽绝便跟着他,与那几个游魂擦肩而过,向冥河边回转。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火红的花海。   桀风走近花海中的一颗并不太大的石头。   石头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只比周围隆出一点罢了。   榆儿与幽绝亦走近来看,却看见那颗石头上赫然刻着两个火红的字:“红芙”。   “桀风哥哥、这是……”榆儿惊道,“你方才便已看到了吗?”   “嗯。”桀风微微点了点头道。   土堆旁边立着几株曼珠沙华。   离得最近的一株上盛开的柔长花瓣显得有些萎靡。   “是这株吗?”榆儿望着桀风道。   “可能吧。”桀风道。   桀风望着那株曼珠沙华,却没有动。   “榆儿,你手轻些,你来取吧。”桀风道。   “好。”榆儿应道。   握了一块寒冰在手,轻轻刨开黑湿的泥土,将花根整根挖了出来。   “好了。”榆儿将花株捧在手中道。   “走吧。”桀风点点头道。   “等等。”幽绝道。   “怎么了?”榆儿奇道,“得快些回去,看看花株是否对呢。”   “别动。”幽绝道。   说着取出猿杖,红光如线,向桀风、榆儿身后切去。   两根黝黑的细线霎时崩断。   又将红光绕至自己身后,切断了自己身后的黑线。   “这是什么?”榆儿道。   “方才那个老头只怕有些问题。”幽绝道。   “问题?”榆儿奇道。   幽绝望了望桀风,桀风点头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招来了鬼差。”   “只怕我们一问出红镰之事,他便已留心了。”幽绝道。   “原来如此,怪道方才一直问我通阳令牌之事。”榆儿道,“他怎知我们必会去找红萝姐姐?我不是已说了,我们也找不到她吗?”   “红萝几百年前已离了冥界,你却说初来乍到,可能他便有疑心了吧。”幽绝道。   “倒是我说漏了嘴了,我太不小心了。”榆儿道。   “也许也并非如此,他们总寻不到红萝,忽然有人来打听她的事,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吧。”幽绝忙又道。   “啊!”榆儿忽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幽绝忙紧张地望着她。   “我们这就已经暴露了,对不对?”榆儿道。   “算吧……”幽绝道。   “那我那个恶心的尸水不就白喝了吗?”榆儿立刻又想起那股恶臭,已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6章 弦月西楼   ☆、破迷梦相约人间会   “这个……”幽绝亦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快走吧,别误了时辰。”桀风道。   唤出瀚重,蓝光罩住三人,回转人间。   三人回至青罗峰,见栗原、沉妍、蘅芜、小弥皆站在洞外。   见了他们回转,小弥先跑了上来,道:“榆儿姐姐,你们可回来了!”   “红萝姐姐如何了?”榆儿忙问道。   “好像不太好呢。”小弥道,“清漪姐姐说人太多了不好,就让我们出来了。”   “你们还顺利吗?”栗原亦上前问道。   “还好。”榆儿向他点头道。   “那快进去吧,红萝的样子不太好。”栗原道。   “好,那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们先进去。”榆儿道。   三人进得洞来,清漪正坐于榻上,将自身法力渡向红萝体内。   柳默在旁守护。   红萝脸色比之前更透明了些,看起来更加无力了。   “长离哥哥。”榆儿唤道。   “找到花株了吗?”柳默迎上道。   “嗯,不知是否是红萝姐姐的花株,还需让清漪姐姐试上一试。”榆儿道。   “娘子一会儿就好,且稍待一回。”柳默道。   “好。”榆儿道。   几人便立于一旁等候。   稍时清漪收了法力,睁眼向榆儿点了点头,道:“把花株给我瞧瞧。”   榆儿便取出花株递与她。   “先选一处将这花株种下,须得半阴多湿之处方好。”清漪道。   “那便种在她从前自选之处吧。”桀风道。   “也好。”清漪点头道,“烦你将她抱来一试。”   说罢已下得榻来,向洞外走去。   柳默、榆儿、幽绝也便跟着清漪向外走。   桀风无奈,只得弯腰抱起红萝,亦跟出洞来。   小弥、栗原等亦跟了上来。   **************************************************************************   来至明溪旁林木之中红萝当日自选之处,清漪将花株种下,细细培好土。   “让她躺在花株旁边吧。”清漪向桀风道。   桀风便将红萝放在花株旁。   “我要布阵,相公替我照护些吧。”清漪向柳默道。   “知晓。”柳默点头道。   “都站开些吧。”榆儿回头向众人道。   众人便向后让出足够的地方来。   清漪端坐花株前,划开阵法,紫气氤氲。   红萝身子轻轻浮起,渐渐化作缕缕红色的雾气,缓缓流向花株。   榆儿等人皆在阵外紧张地望着阵内景象。   红雾绕着花株转了几圈,却始终未能流入。   清漪又增了些法力,红雾却只围着花株徘徊。   “怎么回事?难道花株不对?”榆儿奇道。   桀风与幽绝皆望着清漪。   “榆儿姐姐,这真的是红萝姐姐的花株吗?”小弥紧紧地拉住榆儿胳膊道。   “应该是吧……”榆儿道,看看眼前情状,没了底气。   “桀风,进红萝的梦境去看看。”清漪忽然开口道。   “梦境?”众人皆不明其意。   “红萝意识游离,似被梦魇缠住,不识得花株,你快进去看看,务必要把她从梦境中带出来。”清漪道。   “好。”桀风应道。   唤出瀚重,瀚重在前,桀风在后,穿入清漪紫气之中,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   桀风方踏入梦境,便跌入滚滚红滔之中、不见他物。   忙唤了仙音出来。   仙音架起白色轻云,瀚重驼着桀风飞身至云上,方得脱身。   桀风立于轻云之上,向下找寻红萝身影。   脚下火红的怒涛如海潮汹涌,半点不见她踪迹。   却见远远的岸上,一片隐约可见的火红曼珠沙华中,一个瘦弱的红色身影、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仙音,过去看看!”桀风忙道。   仙音架着云靠近那个红色身影,桀风渐渐看清她的眉眼。   双眼如星、瘦削脸庞、尖尖下巴,却不是红萝。   她一双空洞的眼只呆望着满目红滔。   “不好!”桀风暗道。   “仙音,若过得两柱香功夫我还不出来,就让奎泽来找我。”桀风向仙音道。   说罢便纵身跃入云下的滚滚红滔之中。   桀风拨开一层红滔,仍是一层红滔,全然不见红萝的影子。   他游了好一回,被红滔推阻难行,仍是一无所获。   但是,他却从这翻滚不休的红滔中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伤悲、还有无法抑制的遗憾……   自见她以来,她一直骄傲、果敢,仿佛对世间所有人事皆睥睨不屑。   这样的情绪,应该从不曾属于她……   桀风又游了一段,红滔深处忽然现出一点黑来。   桀风忙向那个黑点游去。   那个黑点只随着翻滚的红滔摇动,不时被红艳湮没。   渐渐游得近了,终于看见一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与方才岸上那个身影几乎一般透明。   她紧闭着双眼,整个身体都一动不动,一头黑发随着红滔起起伏伏。   桀风划破红滔,单手将红萝抱住,向上浮去。   仙音见桀风露出头来,立刻驾了云过来。   桀风上得轻云,伸手拍红萝脸颊,叫道:“红萝!快醒醒!”   红萝兀自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怎么办?   若她不醒来,出不了这梦境,待花株枯萎,她也没救了!   桀风忙抬眼急望,漫漫红滔仍在脚下翻滚不休。   远处那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中,那个红色的身影还在。   她就是红芙吗?   “仙音,去那边。”桀风道。   仙音驱云向曼珠沙华岸移去。   到得近处,桀风抱着红萝跃下云来,向那个红色身影走去。   红色的身影一双空洞的眼仿佛被火烧痛,变得赤红如血。   “红芙?”桀风试着叫道。   她却并不应。   一双赤红的双眼直望着桀风怀中的红萝。   忽然,她开口叫出一声:“红萝、姐姐……”   声音柔和、清冽。   红萝并无反应。   “红萝姐姐、红萝姐姐……”她又轻声叫道。   她并无别话,只不断地唤着她。   “红芙……红芙……”   红萝的嘴唇忽然蠕动出这两个字,缓缓睁开了眼睛。   “红萝姐姐、红萝姐姐……”   那个声音仍在唤她。   红萝终于看见了,眼前立着的这个瘦弱的身影,苍白透明的脸庞,与最后那一天她的脸一模一样……   “红芙……”   红萝推开桀风,自己站了起来,向红芙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红萝姐姐,别过来……”   红芙向她展开一个孱弱的微笑道。   “红芙,你、好吗?”   红萝仍向她走过去。   红芙却向后退去。   “我很好。”红芙仍笑道,“你别过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不过,不是现在。”   “见面?”红萝愣道,“在哪里?”   “人间。”红芙微笑道。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人间?”红萝道,脚下的步子未停。   “红萝姐姐,好好保重,我会等着你的……”红芙道。   透过她站立的地方,她身后的曼珠沙华已清晰可见。   “红芙,别走!我还要带你去人间!”红萝忙急道,“别走!我会给你抓一只真正的金凤!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红芙!”   红萝纵身跃出,红芙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重重地跌落在火红的曼珠沙华花丛之中。   “红芙!”   红萝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找寻,却再也看不到一丝红芙的影子,哪怕是一根发丝……   “别找了。”桀风紧紧抓住她的胳膊道。   “红芙……”红萝却似根本未曾看见他,一双眼急切地四处张望。   “她在人间等你,快回去吧。”桀风道。   “人间?”红萝忽然转头望向桀风道。   “人间。”桀风道。   “人间……”红萝道。   忽然一道猛烈的狂风呼啸而来,滚滚的红滔卷起丈高的巨浪,岸上的曼珠沙华剧烈地摇晃起来。   “瀚重、快走!”桀风忙道。   **************************************************************************   桀风跃出梦境,只见紫气中红雾如海。   柳默在外亦将自己法力注入清漪的阵法之中。   红雾翻腾激荡、冲突欲出。   “红萝,快回花株!”清漪大声道。   红雾渐渐收拢,向曼珠沙华的花株移去。   一点一点,缓缓融入花株之中。   “太好了!”小弥在外拍手笑道。   “还好……”榆儿松了一口气,伸手牵过幽绝一手,仰起眼来向他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   幽绝亦向她点点头,回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栗原瞥了二人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沉妍、蘅芜相视一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红雾终于尽皆没入花株,清漪、柳默撤了阵法。   “清漪姐姐,如何?”榆儿忙上前问道。   “花株没错,她在花株中休养,当能慢慢复原。”清漪道。   “那就太好了,还是清漪姐姐厉害!”榆儿笑道。   “多亏了你们,能找到花株。”清漪揽过她肩来笑道。   “是桀风哥哥找到的,我和幽绝只是跟班儿罢了。”榆儿笑望向桀风道。   “是呢,红萝能走出梦境,也多亏了桀风。”清漪向桀风笑道。   “若她自己不想出这梦,谁也救不了她。”桀风只淡淡道。   清漪望了他一回,未再言语,只向其他众人道:“让红萝好好修养,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便散去。   榆儿牵着幽绝自向秋枫涧回转。   走得一回,忽闻身后虎落之声,回身看时,桀风骑了奇虎自后而来。   “桀风哥哥,有什么事吗?”榆儿停下脚步转身向他笑道。   “榆儿,你过来。”桀风沉着脸向榆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7章 弦月西楼   ☆、嗟前孽叹后路无迹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幽绝又不是外人。”榆儿笑道。   “让你过来就过来,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桀风道。   “好吧。”榆儿应了一声,又嘟囔道,“小时候还见你笑笑,怎么越老脾气越怪啊?”   桀风也不接话,待她走近,拉了她坐在奇虎身上,向前跃出一段方才停了下来。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榆儿回头向他笑道。   “幽绝身上戾气越来越重,你该知道吧?”桀风沉声道。   闻他提起此节,榆儿的脸色也黯淡下来,默然一回,道:“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解掉他的封印的。”   “他的封印是解不了的。”桀风道,“连我说的话也不信吗?”   “寒犀宫的巽乙天尊能解,我已又问过他了。”榆儿道。   “此封印绝然无解,他若定要说能解,必然有诈。”桀风道。   “有诈?他能骗我什么?”榆儿道。   “巽乙天尊亦是妖类修成,飞升得入仙门。妖类修行之道,吞噬其他妖类的修行成就自身,本就是平常之事。”桀风道。   “天尊都成仙几万年了,我这几百年的修行,他怎么会稀罕?”榆儿摇摇手道。   “你虽只有几百年修行,但却是灵狐之体。普天之下,论妖族灵性,非灵狐莫属。他本就擅长炼丹铸药,若能得你灵狐之血,再善加利用,必能修行大涨。”桀风道。   “这……真的吗?”榆儿听了,不免心惊。   若巽乙天尊真如桀风所言,那这天上地下,究竟还有谁能解去幽绝身上封印?   “榆儿,”桀风道,“让他离开青罗峰,以后永远也别再见他。”   “桀风哥哥,你说什么呢?”榆儿惊望着桀风,翻身跳下了奇虎。   “天下有的是好男儿,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归宿。”桀风仍骑在奇虎背上,望着榆儿道。   “别人好不好,是别人的事,我既选了他,就是他。”榆儿道。   “他身上的戾气会越来越重,就算他不用朱厌恶兽之力,朱厌的戾气也会一点一点侵蚀他心中善念,总有一天,他会连你也不认识,你跟他在一起,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桀风的语气越说越沉,望着榆儿的神情也越来越晦重。   榆儿望着他严肃的脸,知道他所说的并非虚言。   有一天,朱厌会全然吞灭幽绝心中善念,会连自己也认不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桀风笑道:“在那一天之前,我一定会找到解开封印的办法的。”   说着,伸手在奇虎背上拍了一记,奇虎便向前奔出,桀风只好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好照顾红萝姐姐。”榆儿向渐渐去远的桀风摇手笑道,“你也该娶媳妇儿了。”   ******************************************************************************   幽绝独自立于林木之中,微微紧握着右拳。   榆儿的身影正穿过斑驳的光影向自己走来。   她越走越近,幽绝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了。   桀风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那日清漪与桀风说的那句话,他虽远些,却顺风听了个真切。   瀚重可寻着什么了吗?   那一抹浅蓝的身影越走越近,幽绝心中的恐惧亦越来越重。   终于,她走得更近了些。   虽微微蹙着眉,但步履轻盈如常。   幽绝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走得两步,榆儿抬眼见了他,便伸出手向他摇了两下,急步跑了过来,脸上亦展开了愉悦的笑容。   “等久了吧?”榆儿向他笑道,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她的双眸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没有。”幽绝道,亦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走吧,回秋枫涧。”榆儿伸手拉了他,往前走去。   他并没有问桀风说了什么。   榆儿也未再提起这件事。   ******************************************************************************   夜深灯灭,洞中一丝光线也无。   榆儿缩在幽绝怀中,只觉他身上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   “红萝姐姐很快就会好了吧?”榆儿道。   “嗯。”幽绝道。   “没想到她受了这么多苦,真可怜。”榆儿道。   “以后会好的。”幽绝道。   “但愿吧。”榆儿道。   “怎么了?”幽绝道。   “幽绝,你记不记得鬼市的那个老人说的、关于曼珠沙华的诅咒的事?”榆儿道。   “记得。怎么会有这样的诅咒?”幽绝道。   “是啊,真是奇怪,你也没有听说过吗?”榆儿道。   “没有。”幽绝摇头道。   “那个红夜、还有红芙,都太可怜了。”榆儿道。   幽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怀中的她抱了抱紧。   “幽绝。”榆儿唤道。   “什么?”幽绝应道。   “你会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吗?”榆儿道。   幽绝却没有回答。   墨色般的黑暗中,只有无边的沉默。   “会吗?”榆儿又问了一遍。   “会……”幽绝顿道。   榆儿忽然转身面对着他,伸出手来找到他的脸,向他凑了过去。   幽绝却伸手挡住了她凑上来的柔润的双唇。   “怎么了?”榆儿失望地道。   “你累了吧?好好歇着吧。”幽绝道。   “我不累。”榆儿拿开他的手,又向他凑了过去,准确地吻住了他温暖的双唇。   幽绝又捧起她的脸来,道:“我、我有点累。”   榆儿倏地坐起身来,大声道:“幽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幽绝亦忙坐起身来,道:“榆儿,我……”   “你还要哄我到什么时候?”榆儿道,声音中带了些怒气。   “榆儿,你、怎么了?”幽绝小声道。   “到底为什么?”榆儿道,“自从回到青罗峰,你总是推三阻四地,你究竟哪里不满意了?”   “榆儿……”幽绝轻唤一声,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抚摸她的柔发道:“对不起,我最近、是真的有些累,你别多心。”   榆儿积攒了许多的不满与质疑,本想在这一刻向他发泄一番,此时听他如此说来,倒觉得原是自己太任性了。   其实,他已经背负得太多,心里又怎会轻松呢?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榆儿声音缓和下来,老老实实地认道。   “睡吧。”幽绝拍了拍她的背道。   “嗯。”榆儿应道,乖乖躺了下来,缩在幽绝怀中。   幽绝便也抱着她,两人相拥而眠。   这一段奔波确是疲累,榆儿不一会儿便睡了。   幽绝却睁着眼,无法入睡。   忽闻隐约的竹笛之声响起,幽绝将榆儿扶了在枕上躺好,自己悄悄起身,穿过空阔的石洞走了出去。   幽绝来至洞外,走入林木深处。   黑衣信使自树梢跃下,向他行礼。   “何事?”幽绝道。   “尊主七日前又发病了,要尽快拿到冰芝。”信使道。   “尊主病情如何?”幽绝道。   “睡了三日。”信使道。   “知道了。”幽绝道。   信使行了礼,起身跃出,消失在黑暗之中。   ******************************************************************************   次日清晨,榆儿与幽绝来至明溪红萝花株旁时,清漪方才渡法完成。   柳默立于稍远处,见他二人来,向他们点了点头。   “清漪姐姐,长离哥哥,红萝姐姐今日如何?”榆儿向清漪问道。   “目前气息安稳,不过想要恢复,还须些时日。”清漪道。   “嗯,有清漪姐姐看护,她也能好得快些。”榆儿道。   身后一阵风过,桀风骑在奇虎背上,刚刚修行回转。   见了幽绝,皱了皱眉,转向清漪道:“如何?”   “尚好,过些日子就会恢复的。”清漪道。   桀风只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我近日不在,有事唤我。”   “又去捕猎奇兽吗?”清漪道。   “嗯。”桀风道。   展开兽骨萧竹扇,收了奇虎,跃上赤雪背上。   “桀风哥哥,这次又去抓什么奇兽?”榆儿道。   “说了你也不识得。”桀风道。   “那你就抓回来给我看看呗。”榆儿道。   “顾好你自己吧。”桀风冷眼望了一眼幽绝道。   赤雪振翅上行,飞入云中。   向前飞了一段,桀风向赤雪道:“去寒犀宫。”   赤雪果然向上攀飞,越过重重云霄,向九重天飞去。   ******************************************************************************   “年轻人,你终于来了。”巽乙天尊见了他,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你很想挨揍吗?”桀风道。   “口气不小,不过此间不得施展,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巽乙天尊笑道。   说罢已驾了云飞出。   “去哪里都一样。”桀风哼道,乘了赤雪跟了上去。   巽乙天尊却按下云头,向人间飞去。   桀风亦紧随其后。   飞得一段,巽乙天尊跃下云头,落在一处空阔之地,四面群山环绕,林木葱茏。   “此处正好。”巽乙天尊笑道,“若在九重天上,动静大了少不了来些啰里啰嗦的人,这里无人打扰,我可尽兴了。”   回身见桀风也已来至,向他笑道:“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怕你后悔。”桀风道。   “后悔?”巽乙天尊奇道。   “后悔惹了我。”桀风哼道。   “那个妖女没死吧?”巽乙天尊道。   “你很失望吗?”桀风道。   “没死就成,来吧。”巽乙天尊笑道,抽出药杵,迎风晃作十尺来长,碗口粗细。   青焰跃出兽骨萧竹扇,一根铁棍亦是长有十尺许,与药杵一般粗细,向巽乙天尊扫了过去。   巽乙天尊一边晃动药杵接住青焰铁棒,一边轻摇广袖,将一片香线洒向桀风。   桀风跃起在空中,一把竹扇化作三尺宽,迎风一扫,香线纷纷坠落。   “不错,再试试我这个厉害的。”巽乙天尊笑道。   撒了药杵,药杵如自有眉眼一般,与青焰缠斗一处。   他却舞起衣袖,将数百枝香线聚作一处,口中吹出火星,香线尖上便窜出火红的火苗来,霎时便烧透。   再将双手分开,数百枝香线十枝一处,呈扇形急速刺向桀风。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8章 弦月西楼   ☆、秋山不尽意无从   此火自非凡火,桀风不敢以竹扇来接,忙收了竹扇,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抛向空中,念动咒语,金光四射,将数百枝香线尽皆罩于金光之中。   “收!”桀风喊得一声,一道黄幔罩下,将火光覆住,黄幔撤去时,火光熄灭,香线坠落。   “好!”巽乙天尊拍手笑道。   “就这点花样吗?”桀风道。   说着抽出兽骨萧竹扇,迎风展开,只见一把一丈长十数寸宽的刀自扇中飞出,寒光逼人,刀身尚裹着烈烈艳黄之光,直刺向巽乙天尊。   巽乙天尊忙取出八卦镜,向空中抛出。   长刀砍在八卦镜上,火花四溅。   巽乙天尊收回八卦镜,双手摸了摸道:“哎呀,可别砍坏了,我这镜子可是好不容易才问离卦讨得的。”   话音未落,桀风长刀又已砍至。   巽乙天尊忙向一旁跃开,避开了这一击。   那边青焰与药杵缠斗一处,堪堪平手。   巽乙天尊纵身跃上低低的云头,道:“看你可接得住我这一击。”   说罢,向下招招手,药杵又飞回至他手内。   他运起法力,手举药杵,向桀风飞去。   这看似简单笨拙的一击,桀风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劲风扑面压来。   劲风之中更有一股别样的药香。   桀风忙屏住呼吸,巨扇挥出,一阵狂风将药香卷散。   自己则向后跃出数尺远。   药杵到得眼前时,青焰正正赶至,将铁棒架住药杵。   桀风在青焰身后将自身法力注入青焰体内。   饶是如此,青焰亦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留下两个五寸的深坑。   桀风跃上赤雪背上,双手在长天之上划出一个圆轮,运起势来,巨扇连挥出三下。   风力一出,挟风裹雷,草折木断,一个月轮大小的光珠艳黄灿灿、其速如光、直飞向巽乙天尊。   又经过了三百余年的锤炼,此式威力倍增。   巽乙天尊忙将药杵挡在自己面前,一边向后退出,一边运起法力。   光珠打在药杵之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满月之痕。   “你、你坏了我的药杵!”巽乙天尊惊道。   “你欠她的还多着呢!”桀风大声道。   又一个光珠紧随而至。   巽乙天尊将广袖拂开,闪身至一侧,避过此击。   “你赔我药杵!”巽乙天尊怒吼一声道,再次举起药杵,此次更是催动法力,向桀风砸去。   青焰在地,顾不得桀风。   仙音忙将云托起青焰,仍挡在桀风身前。   桀风法力如涌,推向青焰。   巽乙天尊撤了药杵,向后跃出,蓄了法力,又待攻出。   忽闻空中传来浑厚之声,道:“巽乙,怎地在此争斗?”   巽乙天尊抬眼望去,云端上立着一个道袍仙翁。   “离卦老头,你这是打哪儿来?”巽乙天尊道。   “去南极仙翁处着棋归来。”离卦天尊道,“你怎地与一凡人争斗?”   “这个凡人有些本事呢。”巽乙天尊道。   “你的药杵怎么了?”离卦天尊道。   “正是呢,可惜了我这把药杵,跟了我三万年,如今却废了。”巽乙天尊叹道,怨怒地望向桀风。   “这年轻人倒有些能耐。你那凤血丹练得如何了?”离卦天尊道。   “哎呀,差点儿忘了,怕是到时辰了。”巽乙天尊拍了拍脑袋道,“年轻人,下次再找你算账!”   说罢驾了云便要走。   桀风忙乘了赤雪赶上,道:“你却走不得!”   “我若要走,你可拦不住。”巽乙天尊道,“你坏了我的药杵,本是饶你不得,不过我现有急事,回头自会找你讨还!”   桀风却不答言,划开巨扇,就要攻出。   忽闻头上离卦天尊道:“年轻人,不可太过气盛。”   离卦天尊按下云头,落在巽乙天尊身侧。   “他伤我朋友性命,我不过是为朋友讨个公道,气盛又如何?”桀风道。   离卦天尊闻言,掐指卜算一回,扬了扬嘴角笑道:“她自有贵人相助,本无性命之忧。何况,若非这一番磨难,又怎能成全了她?”   “成全?什么意思?”桀风不解道。   “日后自有分晓。”离卦天尊道,“巽乙,可走吗?”   “快走、快走!”巽乙天尊已急不可耐地道。   桀风兀自思量离卦天尊之言,抬眼忽见二位天尊已去了有些距离,忙乘赤雪赶上道:“巽乙天尊,休走!”   “又来了!”巽乙天尊只顾催动云头,不再理会他。   但赤雪何等迅疾,不一会儿便拦在前头。   “天尊,我有一事,你若应了,前事可暂不提。”   “什么事,快说。”巽乙天尊心中惦记炉火,急道。   “我先走了。”离卦天尊看了两人情状,便自驾云先行离去。   桀风见离卦天尊去远,便开口说出一事来。   “我为何要听你的?”巽乙天尊道。   “若天尊不听,我便放火烧了你的寒犀宫。”桀风道。   “你小子,有种!”巽乙天尊道。   “你应是不应?”桀风挡住他去路道。   “应了你就是。”巽乙天尊道。   桀风方让开来,巽乙天尊急急忙忙驾云而去。   ****************************************************************************   且说榆儿与幽绝望了红萝后,便在青罗峰闲走一回。   榆儿心中琢磨封印之事,不知该往何处去寻这解封印的办法。   幽绝昨夜见了信使,亦记挂着冰芝之事。   两人都千思百虑,其中曲折自有不同。   “你说,巽乙天尊他到底能不能解这封印呢?”榆儿一边犯疑,一边问道。   桀风之言未必没有道理。   那巽乙天尊最初与他们刀戈相向,忽然又变了脸同意给幽绝解封印,连一百年刑也不用受了,委实有些可疑。   可如今连桀风哥哥都不能,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能解得此封印的人呢?   若是巽乙天尊真的能解,岂不是好?   可是桀风哥哥的话,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榆儿觉得自己有些混乱了。   “榆儿,我已多时未归,师父身体不知如何了……”幽绝未答榆儿之问,倒开了一句这个头。   “他那么多年都没事,应该不会有事的了。”榆儿道。   她心中只盼他那个居心叵测的师父早日升天,不过幽绝心中对他情分深厚,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   “师父每每病发,都凶险难料,如今只有冰芝能救得他。”幽绝停下脚步望着榆儿道,“榆儿,可否先将冰芝予我,先救了师父再慢慢找寻解去封印的法子?”   “你已答应了我,先解了封印,才能给你冰芝,难道要反悔吗?”榆儿亦望着他道。   “不是,我只是怕师父病情凶险,而解去封印尚需时日……”幽绝道。   “总之,你不解掉封印,我绝不会告诉你冰芝所在的!”榆儿却不待他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   幽绝便不好再说,低头往前走去。   榆儿见他脸色黯淡,有些不忍,便赶上他道:“并非我故意让你为难,我只是希望麒麟与朱厌能遵循你自己的意念,而不受封印所困,何况……”   何况朱厌之戾气日日侵蚀于他。   榆儿每每想起金甲国师之事,以及足濂、漠川的血河惨状,总禁不住打几个寒颤。   但这些话,她却无法对他言说。   榆儿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天下之大,总有人会得这封印的解法,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去这封印的办法的!”   “好。”幽绝只道,却不再多说其他。   “怎么了?生我的气吗?”榆儿见他眉尖愁云不散,不免问道。   “不是。”幽绝侧头望了望她,伸手牵过她手来,向她微笑道,“今日想做些什么?”   难得他竟会主动牵自己,榆儿心中亦欢欣起来,道:“不如去帮长离哥哥摘豆子吧?我很久没做这些了。”   “好。”幽绝道。   两人便相携往清漪、柳默居处走去。   ****************************************************************************   秋深风和,豆荚已黄。   柳默与清漪正在摘取今秋的收获,将豆荚整齐地放在篮中。   “清漪姐姐,我们来帮你们了。”榆儿向清漪笑道。   “那就来吧,自己去院子拿个篮子来盛。”清漪向她道。   榆儿便跑到院中取了竹篮,与幽绝自另一头开始摘。   地虽不大,不过密密地缀满了沉沉的豆荚,四人摘了两个时辰还未摘完。   “且歇一回吧,我去倒茶来。”清漪向几人道。   “也好。”柳默点头笑应道。   “清漪姐姐,我也去帮你吧。”榆儿跟上清漪道。   “好,来帮我烧些水。”清漪道。   “烧水?我不要,我帮你拿茶叶。”榆儿道。   “只会挑轻省的做,这也是帮我吗?”清漪笑道。   “那、我帮你拎茶壶?”榆儿道。   “就知道偷懒。”清漪道,“走吧。”   两人说着便走远了。   柳默望了望幽绝,道:“没想到你亦会做这样的事。”   “嗯。”幽绝只道。   “幽绝,你可有自己想做的事?”柳默道。   自己想做的事?   幽绝的神思忽然有些顿住。   他从未想过。   小时候,他只希望自己不要闯祸,不想让别人说自己是怪物,不想让爹娘因为自己的事总向别人道歉。   后来,他被这世间遗弃,茫然独行,不知归所。   再后来,他遇到了师父,师父想要做的事,就是自己要做的事。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呢?   记忆中浮起一个声音:“解掉封印,不再管天下之事,只跟你一起”。   是自己的声音。   他似乎曾这般应承过一个人。   “幽绝、幽绝……”柳默叫了他几声,幽绝皆未曾听见。   柳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幽绝方才醒来。   “在想什么?”柳默道。   “没什么。”幽绝道。   抬眼望去,满山翠绿之中夹杂着斑斑点点的枯黄。   轻云如流,天蓝如洗。   “你可听过冰芝之事吗?”幽绝忽向柳默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19章 弦月西楼   ☆、寻解封再上九重天   “冰芝?是重华山顶万年冰芝吗?”柳默道。   “是。”幽绝望着他,眼中闪出光彩来,“听说冰芝藏于重华山顶,寻常人不可得见。”   “冰芝在重华山顶冰洞之中,有神兽守护,须有佛铃方好取得。”柳默道。   “佛铃不知藏于何处,想来亦非寻常可见了。”幽绝道。   “冰芝乃药中圣品,需心怀仁慈者方能物尽其用。”柳默道,眼中映着巍然青山之影,静静地望着幽绝。   “柳兄,可借青思一用吗?”幽绝亦望着他道。   “要去何处吗?”柳默道。   “是。”幽绝道。   “一会儿让娘子给你们。”柳默道。   “不要让榆儿知道。”幽绝微低了声音道。   柳默抬眼望他,未曾答言。   “长离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一声清脆飘来,却是小弥。   “今日来得早了些。”柳默向她笑道。   “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早些来看看可有我能做的吗?”小弥笑道。   望了望地上几个满满的竹篮,又道:“已经摘了这么多了,我也来帮忙吧。”   “好,正愁抓不着人手呢。”身后传来榆儿的声音道。   小弥回头望时,清漪与榆儿已走了过来。   “榆儿姐姐,清漪姐姐。”小弥唤道。   榆儿递了茶与幽绝,柳默取过清漪手中杯盏亦喝了。   “怎么没有我的?”小弥道。   “你一个豆子还没摘,倒会讨茶喝了?”榆儿笑道。   “先喝了再摘嘛。”小弥道。   “那便给你喝,不过,一会儿可不许偷懒。”榆儿道。   “怎么会,我可勤快了。”小弥道。   榆儿便另取了杯子递给她道:“自己倒吧。”   小弥便接了杯子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清漪已开始摘,柳默便也上去在她身侧同摘。   小弥在清漪旁边另一个豆架下摘,摘得的豆荚便放在清漪手中竹篮内。   榆儿与幽绝已摘至中间豆架,余下的并不多了,五人忙了半个时辰便都摘了个干净。   ****************************************************************************   回到院中,清漪净了手,仍教小弥理琴,榆儿、幽绝、柳默自在院中闲坐。   院中黄白菊丝迎风摇曳,清漪新种的深紫花株正逢其时。   “清漪姐姐得了不少好花呢。”榆儿道,“这株深紫花朵倒好看,叫什么名字?”   “叫紫书,是五十年前在横河岸边采得的。”柳默道。   “横河?对了,”榆儿忽想起一事来,向柳默道,“长离哥哥可听说过曼珠沙华的诅咒一事?”   “曼珠沙华的诅咒?”柳默道,“‘情何有因果,缘命在永殇’,似乎听闻过有此一说,想来只是个传说罢了。”   “也许并不只是一个传说。”榆儿皱眉道。   “不是传说?”柳默道,“何意?”   榆儿便将红夜、红芙之事说与柳默。   “竟有这样的事?”柳默亦是吃惊。   “这诅咒究竟从何而起,长离哥哥可知道吗?”榆儿道。   “并未曾听闻。”柳默摇头道。   “冥间既将它做了律条,恐怕有些不妥。”榆儿道。   柳默自然知她言中所指,点头道:“我与娘子商量此事,总要寻个法子才好。”   “我与幽绝亦会留意此事。”榆儿道。   屋中传来错杂的琴音。   这曲子小弥已弹了十数遍,仍是不成曲调。   榆儿倒想起一人来。   三公主的琴艺与清漪姐姐倒不相上下,《临渊散》那样难的曲子亦能弹得那般好。   不知她与迟凛如今如何了。   她离开净月城时,迟凛尚未回转,并不知永平帝已将宁葭赐婚迟凛之事。   清漪又弹了两遍,再让小弥弹来,小弥再弹,仍是一顿一响。   看来两人还得磨些时候了。   榆儿便与柳默告辞,拉了幽绝回转秋枫涧。   “幽绝,”柳默唤住幽绝道,“更深风冷,林间妖物出没,要多加小心。”   “多谢。”幽绝望了他一回,向他拱手道。   ****************************************************************************   夜间睡前,榆儿又与幽绝将可能知道解封印之法的各路妖魔、神仙皆想了一回,仍是不知所从,枕着幽绝的手臂睡了。   幽绝将她放在枕上,悄悄起身。   出得洞来,星月全无,木影如魅。   幽绝提步向前走去,将至流霜林时,见林中一个颀长的黑影走出。   走得近了,认清来人正是柳默。   青思立于他肩上。   柳默伸手将青思接了下来,递给幽绝道:“早去早回。”   “多谢。”幽绝伸手接过青思。   柳默教予他青思变身之法,幽绝默默记下,依样做来,青思果然化作原身大小。   幽绝跃上青思,飞入暗夜之中。   他却不去往别处,直飞上九重天上,寒犀宫前。   云下夜暗露重,云上却是朗云清空。   仙童见了他,进去禀了巽乙天尊,不一时便又转来。   幽绝便随仙童踏入寒犀宫。   ****************************************************************************   榆儿醒来时,天方破晓。   幽绝就躺在她身边。   洞中光线幽暗,他闭着双眼,琉璃般的脸庞显得有些朦胧。   一缕发丝垂在他精致、绝美的脸上,榆儿伸出手来,将这缕发丝拂开,不自禁地凑了上去。   她的身体方挨着他,他便睁开眼来,伸手将她揽过。   他用力不小,榆儿便被他紧紧环在怀中。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鼻子里满是他熟悉、诱惑的气息。   然而幽绝就这么抱着她,动也不动。   榆儿想撑起身来去吻他,他却加重了手上劲道,使榆儿不能抬起头来。   榆儿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在想什么。   “就这么陪我躺一会儿吧。”幽绝的声音,说不清是眷恋还是迷离。   榆儿便不再试图起来,任由他就这么抱着。   良久,幽绝放开她,柔声道:“起来吧。”   “好。”榆儿向他展开笑颜道。   “今天我们去看雪爷爷吧,他老躲在雪松里炼药,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榆儿一边穿衣一边道,“他那儿有不少药典,也有很多好老好老的书,我们去翻翻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翻书?”幽绝道。   “对啊,以前清漪姐姐就是在雪爷爷的药典里翻到了冰芝的呢。”榆儿道。   “冰芝?”幽绝道。   榆儿无意间提起了这个话头,忙道:“总之雪爷爷的书说不定会有用啦,我们去他那儿看看吧。”   “榆儿。”幽绝唤了她一声道。   “什么事?”榆儿道。   “不如、我们再去问问巽乙天尊,如何?”幽绝顿道。   “天尊?”榆儿道。   “如今看来,似乎只有他知道这封印的解法,不如再去问问他。”幽绝道。   榆儿沉吟一回,没有即刻回答。   如今左右是无抓处,桀风哥哥之言或许有些道理,但若他真能解得幽绝的封印……   “榆儿?”幽绝唤她道。   “嗯,好啊,那就再去问问看。”榆儿回身向他笑道。   幽绝望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   两人出得洞来,离了秋枫涧、直往明溪而来。   清漪果然在林中红萝花株处,柳默亦在一旁。   花株比先前清朗了些,红艳妖娆的花瓣伸展开来,还略带着些枯色。   “红萝姐姐今日如何?”榆儿向清漪道。   “还好。”清漪道。   幽绝见了柳默,向他点了点头。   柳默亦向他点了点头。   “桀风哥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每次都要去很久吧。”榆儿道。   “有时一两个月,有时半载一年,也难说。”清漪道。   “清漪姐姐,今日可要出远门吗?”榆儿道。   “并不去哪儿。”清漪道。   望了望榆儿,又道:“你又要借青思了?”   “清漪姐姐,你可真了解我。”榆儿向她展开笑颜,走上前搀住清漪胳膊,道:“就再借我一下吧。”   “要去哪儿,先说来我听听看?”清漪道。   “我与幽绝去寒犀宫,问问解封印的法子,这可是大事,清漪姐姐会支持我的了?”榆儿笑道。   “桀风不是道此封印无解,巽乙天尊有法子解这封印吗?”清漪道。   “上次去时,天尊曾说能解来着,所以我们再去问问看。”榆儿道。   “也好,若真能解得这封印,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清漪望了望幽绝道。   当下便将青思交予榆儿,榆儿与幽绝乘了青思,向云天飞去。   两人在炼药的偏殿中见到了巽乙天尊。   “小妖女,又来了?”巽乙天尊见他二人进来便道。   “天尊,多日不见,我可想着你呢。”榆儿向他笑道。   “嘴倒挺甜。”巽乙天尊笑道,“说吧,巴巴地来我这寒犀宫,是不是又有事求我?”   “天尊可真厉害,这卜算的本领只怕没哪个神仙比得了了。”榆儿道。   “少拍马屁,有话快说。”巽乙天尊道。   “听说离卦天尊亦会得八卦玄门之术,不知道你们两位谁更厉害些呢?”榆儿道。   “他是道门出身,要说这八卦玄门,自然比我胜些。”巽乙天尊道。   “是吗?那他应当亦懂得化阵解封之法了?”榆儿道。   “这他倒不会。”巽乙天尊望着榆儿笑道。   “难怪!”榆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20章 弦月西楼   ☆、寒犀宫封解还朱颜   “什么难怪?”巽乙天尊道。   “他八卦玄门胜你,却在化阵解封之术上输了你,难怪他故意气你,让你把那些玄门典籍都烧光了。”榆儿道,“可惜呀……”   “可惜什么?”巽乙天尊道。   “天尊你把那些书都烧光了,那些化阵解封之术只怕不久就会都给忘了,离卦天尊真是太阴险了。”榆儿道。   “谁说我忘了?”巽乙天尊大声道,脸色亦红了起来,“别看我胡子白了,我记性可好得很呢!”   “是吗?他身上这么简单的封印天尊你都解不了,还说不是忘了?”榆儿指了指幽绝道。   “解不了?我今天就解给你看看!”巽乙天尊说着便拉过幽绝道。   “天尊!”幽绝按住他拖住自己的手道。   巽乙天尊却拉住他不放,向榆儿道:“小妖女,你先出去等着,不许偷看!”   “我不偷看,我就在这里看。”榆儿道。   “不行,我这法子可不传外人。”巽乙天尊道。   “那我这就出去。”榆儿忙道,向幽绝眨了眨眼,转身出了殿门。   两个仙童过来,将殿门合上了。   *******************************************************************************   青色殿瓦外轻云淡淡,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隐约的仙乐,悠扬欢愉。   榆儿感到心中的愉悦满满的。   这一切都顺利得、顺利得有些像在做梦一般。   看来这巽乙天尊果然能解。   桀风哥哥也太多心了。   只要解去这封印,以后幽绝就再也不会受制于朱厌,一定也会明白他那个师父的不良用心,离了他,只与我在青罗峰逍遥度日。   总在青罗峰也没意思,这人间天上,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可以逛上个几千年也不够。   待我找到爹爹和娘亲,我们就一家子团聚,爹娘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想到爹娘,榆儿心中掠过一重阴霾。   不过,她此时心中一如这清朗的晴空一般,那一重阴霾很快便消散而去。   爹娘一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游玩,有些事耽搁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到时候,可以先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对了,上次清漪姐姐成亲时穿的那件嫁衣可真是好看,就让清漪姐姐再给我缝一件。   清漪姐姐缝的是梅花,我就缝莲花。   千叶莲,这花还真是特别,没想到竟能被我们撞到,这也是天意吧?   她只顾在外面天马行空地想着,殿门开了也未曾察觉。   “榆儿。”幽绝轻声唤她。   榆儿闻得此声,立刻回身看他。   他一身玄衫,青色面具,左脸还是那般美。   好似并没什么变化。   榆儿走上前去,向幽绝脸上的青色面具伸出手去。   她的手在他脸前半寸之处顿住,微微发着颤。   她稳了稳心神,手缓缓伸到他的青色面具上,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它揭了下来。   这是、一张完美的脸!   右边的脸与左边一般光洁、绝美!   这琉璃般的容颜映着清和天光,显得格外明净……   “幽绝……”榆儿唤道,声音有些哽咽,“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幽绝望着她轻声道。   “我的事儿已做完了,你们也该走了,别打扰我炼药。”巽乙天尊跨出殿门来道。   “天尊……”榆儿道,突然跑上前去抱住巽乙天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道,“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这天上的神仙就数你最厉害!”   “那是自然。”巽乙天尊道,“快走吧、走吧。”   “好,我们这就走。”榆儿松开了他,拉了幽绝往宫外跑去。   明媚的笑颜映着幽绝绝美的容颜,连天壁上仅存的流云也羞涩地隐了去。   两人乘了青思,向青罗峰回转。   榆儿坐在青思背上,捧着幽绝的脸左右看个不停。   “真的解了!真的解了!真好看!”榆儿兴奋地反复唠叨这句话。   幽绝握住她双手,将她手捧在手心中,望着她,却不言语。   脸上只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与榆儿相比,他显得平静得多。   “怎么了?”榆儿奇道,“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没有,我怎么会不开心呢?”幽绝道。   转眼看脚下林木葱茏,已快到青罗峰了。   “快到了。”幽绝道。   “嗯!”榆儿道,“我们这就去见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他们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青思直飞至崖上,落在了清漪、柳默的小院之中。   清漪、柳默却不在。   榆儿拉了幽绝,跑至柳默的菜地。   清漪、柳默果然在此。   豆荚既已摘去,便要收了这些竹架,好腾出地来,再种些白菜什么的,冬日里也可食。   “清漪姐姐、长离哥哥!”榆儿大声叫道,声音中的兴奋全不掩饰。   “榆儿,回来了?”清漪、柳默便停了手中的活儿,向二人走去。   “你们快看、看他的脸!”榆儿道。   “他的脸怎么了?”清漪、柳默望着幽绝脸,不解地道。   “啊、你们没见过他面具下的脸!”榆儿忽然想起,清漪、柳默上次见幽绝时,他便是这张脸了。   于是忙将面具之谜速速说了一回,道:“明白了吗?他解了封印,所以脸才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原来如此,怪道一直带着半面面具。”清漪、柳默方才明白过来。   “恭喜。”清漪向幽绝笑道。   “幽绝,望你今后能善用麒麟之力。”柳默道。   “是。”幽绝只道。   “幽绝哥哥、榆儿姐姐,这真是太好了!”   榆儿回头看时,小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没白费了榆儿姐姐的苦心。”小弥道。   “小弥,谢谢你。”榆儿向小弥道,声音温和了不少。   “我去告诉栗原、雪爷爷他们,让他们也来庆贺庆贺。”小弥道。   “好。”榆儿利落地应道。   “不用了。”幽绝却道。   “这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要好好庆贺庆贺了。”榆儿道。   “我、不习惯太热闹。”幽绝道。   “慢慢你就会习惯的。”榆儿笑道,“小弥、去吧。”   “嗯。”小弥点头应道,转身跑走了。   “清漪姐姐,我帮你摘菜。”榆儿转向清漪笑道。   “好。”清漪点头道。   “幽绝也会做这些呢,一起做吧。”榆儿望了望幽绝道。   清漪、柳默便望着幽绝。   幽绝便点了点头。   四人一块儿,里里外外忙了一个时辰,弄了两桌丰盛的酒菜。   小弥将栗原、蘅芜、沉妍、雪爷爷、桫椤爷爷都请了来。   “栗原,你爹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了?”雪爷爷向栗原道。   “他去香吾山拜访旧友去了,过些日子就该回来了。”栗原道。   榆儿看这满院热闹中,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有些失落。   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幽绝,”雪爷爷拍了拍幽绝肩膀道,“别看榆儿这丫头面上聪明,其实最容易犯傻,你可别欺负她。”   “是。”幽绝道。   榆儿望着他一张琉璃脸庞,又开心起来。   苦恼了这么久,没想到一朝解了这恼人的封印,真是再开心也没有了。   一时只望着幽绝一张脸只顾笑。   皎月东升,月光的清辉洒在他光洁的琉璃脸庞上,如天上的月轮般精致、玉净如冰。   蘅芜、沉妍在旁亦望着幽绝脸庞发呆。   一个男人长得这般好看,我们真是白做了女人了……   忽觉头顶挨了一下,侧头看栗原正怒目瞪着她俩,没好气地道:“他抢了我一个娘子就够了,你们两个也要移情别恋吗?”   “绝对没有!”沉妍忙道,“长得跟个女人似的,哪有相公你有男子气概!”   “就是,相公,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蘅芜在旁亦道。   栗原听了这话,更是堵心,狠狠瞪向幽绝。   幽绝却只望着榆儿,并不知他们这边的官司。   “既然封印也解了,你们两个也该把正事办办了。”桫椤爷爷道。   “什么正事?”榆儿道。   “成亲呀。”桫椤爷爷道,“你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我哪有老。”榆儿道,“现在,我还不能成亲。”   “为何?”桫椤爷爷道。   “我爹娘还未回来,待他们回来,再成亲不迟。”榆儿道。   闻得榆儿提起此话,院中忽然安静下来。   幽绝屏住呼吸,转过头去,不去看榆儿落寞的脸。   “榆儿,别担心,方伯和莲姨修行不浅,不会有事的。”栗原拍拍榆儿肩道。   “嗯,如今幽绝的封印也解了,等幽绝事了,我们就去找爹和娘。”榆儿向栗原道。   又转向幽绝道:“幽绝,好不好?”   幽绝不得已转脸望向她,只轻应了一声:“嗯。”   *******************************************************************************   月转西沉,热闹散去,榆儿与幽绝向秋枫涧回转。   夜里,榆儿与幽绝对面躺着,不愿熄去烛火,就着烛光捧着幽绝的脸呆看。   看了一回,伸出一条腿缠住幽绝的腿,身体便紧紧贴了过去。   这张脸,该好好尝一尝了。   榆儿捧起幽绝的脸,向他凑了过去。   “榆儿,别这样。”幽绝却挡住她的双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21章 弦月西楼   ☆、赴重华情死冤路   “又怎么了?”榆儿心中只怕他又来这句话,他还真说了,脸上立刻堆起了疑问道。   “巽乙天尊道暂时不宜此事。”幽绝道。   “还有这样的事?”榆儿奇道。   “只怕鼓动朱厌之气,须静养一段。”幽绝道。   这可马虎不得。   榆儿立刻撒了手,腿也放好位置,道:“那你就好好睡吧,我不烦你了。”   这一夜,两人便规规矩矩地过去了。   *******************************************************************************   次日清晨,榆儿照旧来明溪探望红萝。   清漪、柳默亦仍与红萝渡入真气,助她恢复。   花株一天比一天明艳起来,榆儿也放心多了,也不打扰清漪,与幽绝自在青罗峰中闲走。   “你喜欢这里吗?”榆儿道。   “嗯。”幽绝道。   “你喜欢就好了。”榆儿向他笑道,“对了,你想去哪里玩?横河、草原、还是大漠?”   “榆儿。”幽绝道。   “什么?”榆儿道。   “师父的身体不知如何了,我有点儿担心。”幽绝道。   榆儿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道:“你是不是想问冰芝的事?”   “你、愿意告诉我了吗?”幽绝顿道。   “我既已答应了你,解了封印便告诉你取得冰芝之法,当然应该告诉你。”榆儿道,“不过……”   “不过什么?”幽绝道。   “幽绝,”榆儿牵起幽绝一手道,“带我一起去见你师父,好不好?”   闻她此言,幽绝一时怔愣,未及答言。   “我们已这般亲密,就是夫妻了,你的师父也是我的长辈,我总该去拜见拜见他,你说对不对?”榆儿道。   “师父他、从不轻易见人。”幽绝顿道。   “别人他可以不见,我是他得意门生的媳妇儿,总该见一见吧?”榆儿道。   幽绝默然一回,道:“师父规矩甚严,不如待我回去先向师父禀明此事,再来接你。”   “那我岂不是要很久都见不到你?”榆儿道,“不要,你就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若擅自带你同归,只怕师父怪罪,还是由我先禀明师父吧。”幽绝道。   “我见了你师父,一定会很乖巧、很知礼的,他一定会喜欢我的。”榆儿道。   “这……”幽绝为难道。   “你若是不应我,我就不带你去找冰芝。”榆儿道,沉了脸转过身去。   “榆儿、”幽绝道,“师父严命,不可违抗。”   “好啊,那我们就先去横河玩一回,我想去好久了。”榆儿道,仍背对着他,将手背在身后,一脚将脚下的石子踢了出去。   “那、好吧……”幽绝在后道。   “什么好吧?”榆儿道。   “我、带你去见师父。”幽绝道。   “真的?”榆儿忙回身道。   “嗯。”幽绝道。   “那好,我们走吧。”榆儿道。   “去哪儿?”幽绝道。   “重华山。”榆儿道。   她却不去流霜林借青思,而是拉着幽绝往山下走去。   幽绝便跟着她,一路下山而去。   *******************************************************************************   两人下得山来,两匹马早已不知去向。   两人便徒步前行。   走得两日,方到得一处人烟阜盛的市镇,买得两匹马。   重华山尚在青罗峰之南约两千里处,榆儿与幽绝骑了马,一日也不过行得两、三百里。   幽绝挑的自然是快马,而榆儿却对沿途青山长水流连忘返,看得合意的,干脆就住个一、两日。   幽绝亦不催促,随她喜欢,所以两人行得甚是缓慢。   这日来至重华山以北五百多里处,密林幽深、人迹罕至。   榆儿见林中一种纯白野花开得甚好,便下马来看。   幽绝便也随她下马。   榆儿伸手摘了一枝拿在手上,向幽绝摇了摇道:“好看吗?”   “好看。”幽绝道。   离重华山越来越近,幽绝心中便越来越紧张。   柳默所言的冰洞在何处?   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冰芝?   榆儿她真的知道拿到冰芝的方法吗?   他总不禁想起这些,脸上自然不轻松。   榆儿见他如此,只做不见,伸手又摘了一枝,与手上一枝并放一处,道:“花开并蒂,长相厮守,这样才好。”   望了望手中两枝花,运起雪山晶,幽蓝冰晶将雪白花颜并花枝都覆了起来。   “这样就不会谢了,雪白配幽蓝,好看吗?”榆儿将手中冰晶摊开向幽绝道。   “好看。”幽绝只道。   “送给你,好不好?”榆儿向他递了过去。   “好。”幽绝便接在手中。   “幽绝,你听……”榆儿忽然正色道。   幽绝细细听来,果然有些刀剑之声。   “去看看。”榆儿已先上了马。   幽绝亦跃上马背,催马跟上榆儿。   跑得一段,远远见前面现出一群人影来。   再跑得近些,见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女子向这边跑来,手里提着一把锃亮的大刀,发乱衣碎,满身是血。   那个女子的衣衫倒还整齐,也未拿什么兵器,看她脚步沉重,应是无有内力,是个普通女子。   她步履错乱,气息急喘,想是已跑了不少的路。   后面约有三十几个人,看样子是在追赶这一男一女。   眼看那些人越追越近,男子将女子抱了起来,向前奔走。   这样虽比拉着她快些,但从他身后拖出的一条血痕来看,他受伤不轻,又抱了个实实在在的人在手上,其实并未快了多少。   “你走吧,别管我了!”女人道。   男人却不答言,只顾往前奔跑。   后面有几个脚程快的,已赶了上来,将手中利刀劈向那个男人。   幽绝白光飞出,刀身立时断为两截,掉落在地。   “不可伤人。”榆儿在马上叫道。   那些人见突然杀出两人来,当即围了上来,挺剑便刺向马上榆儿、幽绝。   榆儿冰剑在手,挡开了刺来的刀剑。   那些人的功夫并不济事,被榆儿磕到一点,便飞出半尺来远。   幽绝几道白光,刺向他的刀剑都断折在地,好在他并未伤人。   这些人立刻知道厉害,远远站着,也不敢再上前。   “姑娘,”为首的一人胆子壮些,向榆儿拱手道,“这个人是我们庄中护院,拐了我们庄主的侍妾逃走,我们奉命前来捉他们回去向庄主请罪,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庄主?什么庄?”榆儿道。   “折戟庄。”那人道,面上便带了些傲慢之色。   “没听过。”榆儿道。   那人脸上立刻露出凶恶之意,碍于方才交手失利,不好发作,只好又道:“姑娘想是初来此地,方圆五百里没有不知道我们折戟庄的。在下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姑娘不要让在下为难。”   榆儿看那男人被庄中人围住,已是体力不支,坐倒在地,还紧紧搂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将一双眼直望着榆儿,仿佛望着最后一丝希望。   “你们庄主妻妾几何?”榆儿向为首之人道。   “这、庄主家事,在下不便多言。”那人道。   “想也少不了,人家既不愿在庄中享福,又何必强求。”榆儿道。   “她愿与不愿,总要先同在下回庄中,禀明庄主,再由庄主发落。”那人道。   榆儿还待再言,忽闻远处喊声传来:“齐头领,手下留情!”   只见两匹快马向此处疾驰而来。   不一时来至近前,马上一位白袍武生见了榆儿、楞了一回。   榆儿见了他,倒亦觉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   另一位蓝袍长剑,亦是武生打扮,向方才为首那人道:“齐头领,庄主有命,让他二人自去吧。”   “陶门主、桓门主。”齐头领马上二人拱手道,再向其他人挥挥手,围住那男子与女子并榆儿、幽绝之人皆退了开去。   “这两位是?”陶门主望着榆儿、幽绝道。   齐头领便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只道:“回去吧。”   一群人跟在两匹马后向来路回转。   榆儿下得马来,看那男子浑身是血,再细看伤处,其他尚可,却被一箭自后背直没而入。   箭羽已折去,箭身尚没在体内,且看箭没入之处,正是紧要之所,这箭若是拔/出/来,只怕立时便会没命。   他方才鼓着一股气尚还能支撑,此时见追兵退去,散了那口气,已坐不得,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武护院!”女人惊叫道。   此时荒山野岭,亦无他人,只好向榆儿道:“姑娘,求你救救他!”   他这般伤势,便是清漪姐姐也无能为力了。   女子见榆儿不语,便去扶武护院,口中道:“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武护院身材魁梧,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她哪里扶得起来。   “婉娘……”武护院挤出一声道,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在,你别说话了。”婉娘道。   武护院喘了一回,终于蓄了一点力气,道了一句:“回、折戟庄去……”   “你这是说什么?”婉娘惊道。   “我、恐怕不能再、照顾你了……”武护院顿道,“庄主他宅心、仁厚,会……”   话尚未完,口中涌出一股血流,溅了婉娘一手。   “你别说了……”婉娘哭道。   武护院还待再言,却一句道不出,倒在地上,两眼直望着婉娘,已没了气息。   “武护院、武护院……”婉娘撕心哭出,只管叫他,他哪里还应得一声。   榆儿、幽绝在旁看了,亦是惨然。   她这般伤心,榆儿也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好先让她哭个尽兴。   幽绝见她神色,将她揽过。   榆儿望向他,见他一张琉璃完美的脸上亦现哀戚之色。   朱厌封印解去,这是真实的他吗?   忽闻得异声响起,再看婉娘,武护院手中的锃亮的大刀正插在她胸口,刀柄就在她自己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22章 弦月西楼   ☆、冰芝重现惊巨变   “婉娘!”榆儿惊道。   刀尖处鲜血渗出,婉娘倒在武护院尸身之上,脸上浮现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本想救他二人,谁承想竟是这般结局。   榆儿心中又塞又闷。   “对了、冰芝!”榆儿忽然道,“冰芝有起死回生之效,定能救他二人!”   “冰芝?”幽绝惊道。   “先把他二人尸身找个稳妥的地方放好。”榆儿道。   四处望了一回,寻了一处隐蔽之处,将二人尸身放好,又放了些木叶掩好。   随即回至路上,翻身上马,向幽绝道:“快走!”   幽绝便也跟着上马,随榆儿快马向前疾驰。   **************************************************************************   此次榆儿不再耽搁,一路奔向重华山,夜间亦不停歇,次日天尚未明便已来至山脚下。   抬眼看山顶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山脚下一湾寒潭静静而卧。   榆儿将马栓好,走至寒潭边,便开始脱外面的衣衫。   “榆儿、你要做什么?”幽绝惊道。   “下潭呀。”榆儿道。   “冰芝在、潭水里?”幽绝奇道。   “不是冰芝,是佛铃。”榆儿道。   “佛铃?”幽绝道。   上次来时,他亦到寒潭中仔仔细细搜寻过数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水极寒,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找来就好。”幽绝道。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还是我去吧,还快些。”榆儿道。   “等一下。”幽绝道。   拉过榆儿,运起法力,一股暖流霎时游遍榆儿全身。   “这是?朱厌之力?”榆儿道。   幽绝闻言,愣了一回,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用它,没关系吗?”榆儿道。   “无妨。”幽绝道。   “嗯,好了,我这就去,等着我。”榆儿道。   “小心,寒气重,别呆太久了。”幽绝道。   “知道,你就放心吧。”榆儿向他笑道。   说罢便跃入潭水之中。   榆儿潜入潭水中,照记忆中清漪所言之处寻去。   清漪取了冰芝一片救得桀风后,只怕那位老人再来此处找寻佛铃,便仍将佛铃放归原处。   榆儿那时虽尚幼小,但已记事。   对此事又甚是好奇,刨根问底地问过。   此番依言寻来,没费多少功夫就在寒潭底一处沉沙中找到了金光灿灿的佛铃,游回水面之上。   “榆儿!”幽绝见她上岸,忙将她抱过。   榆儿却推开他道:“都是水,别把你也弄湿了。”   扬起手中佛铃,向幽绝笑道:“如何?没骗你吧?”   金色的佛铃在初升的旭日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佛铃!真的有佛铃!”幽绝惊叹道。   “当然!”榆儿道。   她身上寒气未退,这话说得也不太利索。   “快坐下,我帮你驱寒。”幽绝道。   “又要用朱厌之力?”榆儿蹙眉道。   “不妨事,别担心。”幽绝道。   拉了榆儿坐下,红光微微,将暖气缓缓渡入榆儿体内。   过得小半个时辰,榆儿身上衣衫干透,方住了手。   榆儿起身将外面衣衫穿好,拉了幽绝向山顶行去。   “这佛铃要如何用得呢?”幽绝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好使着呢。”榆儿笑道。   二人来至山顶,触目之处唯见白雪如银。   上次来此时,心中只有对她的怨恨。   此次与她同来,一切都已改变。   而这改变的结局……   榆儿牵住他一手道:“握住我的手,千万别放开。”   幽绝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榆儿举起手中佛铃轻轻摇晃,再睁眼时,二人已置身一处冰洞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四面洞壁之上皆凝着厚厚的冰,洞顶之上悬着数尺长的厚厚冰柱,地上亦皆是厚厚的冰层。   满洞寒冰之中有一处生长着一株通体黝黑的植株,其状如伞,散发着柔和的幽微之光。   “那就是冰芝吗?”幽绝道,面上露出无比欣喜之色。   原来这世上真有冰芝!   幽绝便大步踏出,欲去采摘冰芝。   “别急!”榆儿忙扯住他道。   话音方落,只见前方并左右三匹神兽疾飞扑至,其速之疾,看不清究竟是何模样。   榆儿忙摇动手中佛铃。   铃音响起,三匹神兽忽然消失不见。   “现在可以了。”榆儿向幽绝笑道,“走吧。”   牵了幽绝,走至冰芝前。   幽绝伸手握住冰芝伞下之梗,轻轻使力,将整株冰芝摘了下来。   “万年冰芝,只需一小片便能起死回生,他们有救了!”榆儿望向幽绝笑道。   幽绝将冰芝小心收入袖中,向榆儿道:“走吧。”   榆儿再次摇动佛铃,二人便回至重华山顶冰雪之中。   二人下得山来,解下两匹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方跑得约一个时辰,忽一人落在二人马前,挡住了去路。   “榆儿!”桀风立于马前,脸色如暴雨前的遮天乌云。   再看他脸上带着几道血痕,身上衣衫亦有多处破碎,显得有些狼狈,看来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桀风哥哥?你怎么来了?”榆儿道。   “你们来重华山做什么?”桀风道。   “这个……”榆儿顿道,“幽绝的师父生了重病,所以来取冰芝给他师父治病疗伤。”   “治病疗伤?”桀风哼道,“该不是想妄背天道,贪求永生吧?”   “桀风哥哥……”榆儿道,“他师父病得很重,所以……”   “你的乾坤幻化阵,是不是你师父教授与你?”桀风忽厉声向幽绝道。   “正是。”幽绝道。   “乾坤幻化阵能颠倒乾坤,扭转万物,更有一个世间贪婪之辈妄求之永生之术!”桀风道。   幽绝便不言语。   “你师父封印麒麟,独蓄朱厌恶兽之力,必非善辈,你助纣为虐亦必不得善终!”桀风又道。   “桀风哥哥,幽绝已解去封印,此次取冰芝,不过是报答师父救命教养之恩。”榆儿忙在旁道。   “解去封印?”桀风哼了一声道,“榆儿,过来!”   “怎么了?”榆儿见桀风面色,奇道。   桀风见她只坐在马背上不动,飞起身来,将她悬空拎起,又再落回原处。   “桀风哥哥!”榆儿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榆儿,我早已说过,他所中封印绝然无解!”桀风沉声道。   “可是巽乙天尊已经给他解了呀。”榆儿道。   “你看好了!”桀风道。   说着,展开兽骨萧竹扇,一条黢黑的大鱼游了出来,在空中摇摆鱼鳍、鱼尾,但它却长着一双翅膀,只不过翅膀上一根羽毛也没有,亦如他周身一般光滑。   “这是、鱼?”榆儿奇道,“桀风哥哥,要做菜也太大了吧?”   “这是水魁。”桀风只道。   “水魁?很厉害吗?”榆儿道。   桀风却不再回答她,向幽绝道:“留下冰芝!”   幽绝已取了猿杖在手。   “幽绝!桀风哥哥!”榆儿忙道,“你们别打,有话好好说!”   她一手被桀风生生拽住,站来原地动弹不得。   水魁鱼尾轻摆,一道水柱喷向幽绝。   幽绝自马背上跃起,红光护身,撞得水柱四处飞溅开来。   桀风再唤出青焰,一根丈余铁棒扫向幽绝。   幽绝闪身跃开,一道红光卷向青焰。   “幽绝!别伤了它们!”榆儿忙大声道。   又转向桀风道:“桀风哥哥,别打了!”   水魁再次摇动鱼尾,一条水龙迅速袭出、数十把水刃自天而降,纷纷刺向幽绝。   “幽绝!小心!”榆儿惊呼道。   幽绝周遭红光如潮涌出,一边护住自身,一边卷向水龙。   红光撞上水龙,水光飞溅,红光消散。   幽绝身遭红光薄去,榆儿望着幽绝,忽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红光中隐现出长长的银白须发,还有、他右脸上的长长的绒毛!   怎么可能?!   “看到了吗?”桀风哼道,“他在骗你!”   “怎么、怎么会这样……”榆儿愣怔地望着红光中双手亦已变得火红的幽绝,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幽绝举起猿杖,又要挥出。   “住手!”榆儿狠命挣脱了桀风的手,向幽绝跃身飞出,额上的千叶莲发出闪闪金光。   幽绝举着猿杖的手停在空中。   赤雪忽然自天降下,将榆儿驼于背上,飞回了桀风身侧。   “桀风哥哥,他只是动用了朱厌之力,暂时被朱厌侵蚀,很快就会好的。”榆儿向桀风道。   “那你自己问问他。”桀风袖手道。   “幽绝,快收了朱厌之力,别再受它左右了。”榆儿向幽绝喊道。   “幽绝,你究竟有没有解去封印?为何不敢说?”桀风冷眼望着幽绝道。   “幽绝,告诉桀风哥哥,你已经解了封印了。”榆儿道。   “我的封印、是解不了的……”幽绝望着她,缓缓道。   空气霎时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半晌榆儿方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桀风说得没错,我的封印、根本、解不了……”幽绝道。   “怎么可能,天尊说过,他已解了你的封印了!”榆儿大声道。   “我和你去寒犀宫解封印的前一天晚上,我向柳默借了青思,去了寒犀宫,跟巽乙做了个交易而已。”幽绝道。   “交易?什么交易?”榆儿惊道。   “他若助我暂时压制朱厌之力,我便以朱厌之力助他练得凤血丹。”幽绝道。   “压制朱厌之力?”榆儿道。   幽绝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黄色锦袋,取出其中的一粒黄色丹丸,道:“此丹名为息魂丹,每日服食一粒,便可使朱厌之力暂时消退。”   赤雪将榆儿放下,榆儿立于桀风身侧,望着他手中的小小的丹药,和他飞舞的长须,还有他铺满绒毛的右脸,痛声道:“竟然、这样骗我!”   幽绝一脸寒冰,一句话也未曾说出。   榆儿忽又抬头望向他大声吼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眼中不知何时滑落了滚烫的泪水。   “为了冰芝,你应该知道。”幽绝道,望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陌生而冷漠,“你若早些给我冰芝,我又何至于费这番心机。”   “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对我说谎?”榆儿沉声道。   “我从未对你说过真话。”幽绝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榆儿顿道。   “你应该明白。”幽绝冷眼望着她道。   “难道、你对我、都是假的?”榆儿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是。”幽绝只道。   榆儿闻言,愣在当场,一双眼直瞪着幽绝,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愣得一回,忽想起一事来,大声道:“你骗人!若是如此,那时候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回来救我?”   “救你?”幽绝道,“封妖掌是否有解,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原来、还是为这个?”榆儿道,“那你、为何又给我这个千叶莲的封印?”   “那个封印吗?”幽绝道,“我不过是不希望你在我杀神龟时、被朱厌之力误杀,误了师父的大事罢了。”   “你、竟然……”榆儿眼中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哽咽无声。   “你自诩聪明,可惜、被你自己给骗了。”幽绝望着她,冷冷道。   “这么说、你一直、都在骗我?”榆儿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是。”幽绝冷然道。   “不可能!”榆儿大声吼道,“你敢说、对我没有半点真心?”   “没有。”幽绝道,一如从前般的冰冷。   说罢,落回马背之上,侧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3章 弦月西楼   ☆、退鬼王旧地授诀   幽绝的马不一时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榆儿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榆儿?”桀风唤她道。   榆儿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也未答。   桀风弯腰将她抱起,跃上赤雪背上。   赤雪展开雪羽巨翅,向青罗峰飞去。   榆儿只呆坐在赤雪背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赤雪回至青罗峰,桀风已感到异样的气息,向赤雪道:“回明溪!”   明溪林中,清漪、柳默各执一根若木枝、正与几人战在一处。   这若木枝是一百多年前柳默与清漪游南海之时寻到的一棵神木,柳默便取了两根枝条,与清漪和自己各一枝,清漪又施以莲姨所授的保存之法,是以还欣然若新。   红萝一把柄长五尺的血红镰刀在手,亦与几人斗在一处。   看她长袖翻飞、身形倒还灵便。   不过脸色泛着微红、豆粒大小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尚是虚弱之状。   看那些人皆是黑衣紧袖、面白如纸,为首的有两人。   一个红发獠牙,左手拿镇妖铃,右手执狼牙棒,一脸狰狞凶恶之象。   另一人红发红眉,耷拉着厚厚的嘴唇,眼如铜铃。   桀风在上看得清楚,红发獠牙的正是无量鬼王,红发红眉的是主命鬼王。   主命鬼王最擅狱业孽火,此时专攻清漪、柳默。   柳默、清漪手中若木枝正被其所克,不敢靠近,只靠身法闪避,远远以长御剑法攻向主命鬼王并一众鬼卒。   无量鬼王左手镇妖铃轻摇,右手狼牙棒狠狠砸向红萝。   红萝尚体弱命虚,闻得镇妖铃、已是难持,只勉强以红镰抵挡他的狼牙棒。   好在那些鬼卒并不济事,轻易便能避开。   “来得还真快!”桀风哼道。   榆儿兀自坐在赤雪背上发呆,全不知底下正是一派乱象。   “赤雪,看好榆儿。”桀风道。   说罢跃身落下,折扇轻嗑,挡开了无量鬼王的一根狼牙棒。   再唤出水魁。   水魁游至清漪、柳默身前,一道凶猛的水柱喷向主命鬼王。   熊熊的狱业孽火霎时熄灭。   这厢无量鬼王摇了几次镇妖铃,桀风却毫无反应。   “你这小子是人是妖?”无量鬼王向桀风吼道。   “你那破铃对我没用。”桀风哼道。   “原来你不是妖!”无量鬼王道,“那就尝尝我狼牙棒的威力吧!”   桀风轻摇兽骨萧竹扇,青焰跃出,丈余铁棒扫向无量鬼王。   无量鬼王忙向后跃出丈余。   那边主命鬼王几次狱业孽火皆被水魁灭去,亦无心恋战,向后退出。   一众鬼卒亦退到二人身前。   “你们这群妖精听着,不交出通阳令来,冥主绝不会善罢甘休!”无量鬼王大声道。   “通阳令就在我手里,你们有本事就过来拿!”红萝亦大声回道。   她此时尚未恢复,说得这一句,又喘了一回。   “红萝,你偷盗通阳令,我等必会拿你回冥界受阴司裁决,还不快交出通阳令,免得多受酷刑。”无量鬼王又道。   “那得要看你们可有那个本事!”红萝笑道。   无量鬼王举起镇妖铃,铃声传来,红萝、清漪、柳默忙运起法力抵挡。   仙音踏云而出,清歌婉转,红萝、清漪、柳默顿觉浑身轻快。   主命鬼王按了按无量鬼王执镇妖铃的手,向红萝道:“你今日不交,可莫要后悔!”   转向无量鬼王道:“我们走。”   两个鬼王领着一众鬼卒,转身走出,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红萝跪倒在地,一手撑着红镰、一手捂住胸前,喘个不停。   清漪忙走到她身后,将自身法力渡与她。   过得一盏茶功夫,红萝平复下来,起身向清漪道:“这次多亏了你,红萝会记住的。”   “说到底总是我们连累了你。”清漪道,“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桀风,是他去冥河岸边找到了你的花株,又将你自梦魇中唤醒,不然,我纵有再高明的医术,也是无能为力了。”   红萝转向桀风笑道:“是啊,也该多谢你。”   “不必。”桀风只道。   赤雪落到桀风身前,榆儿尚呆坐在它背上。   “榆儿这是怎么了?”清漪、柳默奇道。   “我方才回至青罗峰,听你说了幽绝解去封印之事,便觉奇怪,所以寻了他二人,原来在重华山,便将榆儿带了回来。”桀风道。   “重华山?”清漪惊道,“怎么会在那里?”   “他们已取了冰芝。”桀风道。   “冰芝?”柳默道,“莫非是为他师父?”   桀风点了点头道:“幽绝会得乾坤幻化阵,再有了这冰芝为助,看来,是非要逆天而行、妄求永生了。”   “他竟会得此阵!”清漪、柳默、红萝皆吃了一惊。   桀风便将当日榆儿法力尽失,幽绝以此阵替她恢复法力之事略说一回,三人方知晓尚有此一节。   “不过,单有这冰芝,恐怕未必能如愿呢。”红萝道。   “想来那一样物事,比之乾坤幻化阵及冰芝,已是易得得多了,恐怕早已有了吧。”桀风道。   “他这师父究竟是何许人,竟能会得此阵,还能结下如此封印?”红萝奇道。   “此人必非善类。”桀风只道。   “那幽绝呢?”清漪道。   “他已走了。”桀风道。   “他的封印、果然无解吗?”柳默蹙眉道。   “无解。”桀风道。   “那小子看起来不赖啊,他中的什么封印?”红萝在旁道。   清漪便将朱厌、麒麟之事与她说了个大概。   “朱厌?”红萝道,“听起来不错嘛,就让她跟他去好了,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回来,你看她现在这样子。”   “他现在尚余善念,若一朝被朱厌完全侵蚀,便是榆儿也逃不了朱厌毒手。”桀风道。   “他这封印怎地这么奇怪,竟连你也解不了?”红萝望向桀风道。   这一望,方发现桀风脸上带着几道血痕,身上衣衫亦有多处破碎,奇道:“你这是跟谁打了?弄得这么狼狈?”   桀风并不答言,展开兽骨萧竹扇,将仙音、青焰、水魁皆收入其中。   红萝见了水魁,喜道:“这是何时捉的?我怎么没见过?”   “昨日。”桀风道。   “昨日?原来你这伤是它弄的?”红萝道。   桀风未理会她此言,转向清漪道:“榆儿就交给你了。”   清漪走向榆儿,将她拉下赤雪,唤她道:“榆儿?”   榆儿转头看了看她,未曾答言,推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清漪在后道。   “回家。”榆儿道。   “我陪她回去,相公自回吧。”清漪向柳默道。   “好好照顾她。”柳默点头道。   “红萝,你尚未复原,还要多多休养才是。”清漪又向红萝道。   “知晓。”红萝向她道。   清漪便追了榆儿去。   柳默自告辞回转流霜林。   桀风踏步而出,亦欲离去。   忽又转身向红萝道:“明日授你捕兽口诀。”   “什么?”红萝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清楚。   “不来就算了。”桀风道。   说罢大踏步出了林子,消失在一片青黄交错之中。   “不去我岂不是傻子?”红萝在后笑道,化作一缕红雾,隐入盛开的曼珠沙华之中。   *****************************************************************************   次日,桀风尚未至,红萝已在石上等候。   远远见桀风骑了奇虎穿林而来,忙跃下石头,向他扬起手来。   “你来晚了。”红萝向他笑道。   “你来早了。”桀风只道。   “快教我口诀吧!”红萝直入主题道。   桀风收了奇虎,立于树下,将口诀一一说来,红萝便用心记下。   “如何?可会得了吗?”桀风道。   “还以为有多难,就这么简单呀?”红萝道。   “今日不过教你入门口诀,自去记诵来。”桀风道。   “原来还有?那你一并都教了我就是,何必分那么多次。”红萝道。   桀风翻了她一眼,只道:“我要练功,你且回去吧。”   “你还没教我呢。”红萝道。   “三日后与我同去,先捕些小兽看看如何。”桀风道。   “那、好吧。”红萝跃上大石道,“就听你一回也无妨。”   “我要练功,你没听见吗?”桀风道。   “你练呗,我又不是没看过。”红萝道。   桀风知她是这脾性,也懒得和她缠,自选了地,练起功来。   红萝便坐于大石之上,看他一招一式练来。   *****************************************************************************   且说清漪陪榆儿在秋枫涧大枫树下坐了一夜,榆儿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只抱着膝盖发呆。   天明之时,榆儿终于开口道:“清漪姐姐,你说、他真的都是骗我的吗?”   “或者,他有什么苦衷吧。”清漪柔声道。   “苦衷?”榆儿道。   “他的命运诡谲难辨,离开他,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清漪道。   “清漪姐姐,感情的事,你应该最看得清了,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榆儿又绕回方才那句疑问上。   “情之一字,冷暖自知。”清漪道。   榆儿低头不语,忽然立起身来,向前走去。   “你要去哪儿?”清漪忙亦立起身来跟上她道。   “我要去找解去他封印的办法。”榆儿道。   “解封印?桀风不是已说了,他的封印是无解的吗?”清漪道。   “这世间有阴必有阳、万物相生相克,既有封,定有解,我一定会找到的!”榆儿道。   “你竟这般为他,若他不过是假意委蛇,岂不白费了你一番情意?”清漪叹道。   “不会的。”榆儿道。   “不会、什么?”清漪道。   “我的心意绝不会白费。”榆儿道。   “榆儿、你……”清漪顿道。   “啊、对了!差点儿把他们给忘了!”榆儿忽道,“清漪姐姐,快、借我青思一用!”   “你要去哪儿?”清漪奇道。   “正好,清漪姐姐与我同去吧,虽然不一定有用,先看看再说。”榆儿道。   “究竟什么事?”清漪道。   榆儿便将武护院与婉娘之事匆匆说了。   清漪不再多言,两人乘了青思,飞入云天。   来至那日遇到他二人之处,榆儿拉着清漪找到安放二人尸身的地方,却只见木叶散落一地,不见了武护院与婉娘的尸身。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4章 弦月西楼   ☆、冥将再索通阳令   “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把他们放在这里的!”榆儿急道。   四处察看一回,也未寻见踪迹。   “想是折戟庄的人带了回去,或是熟人朋友与他们安葬了吧。”清漪道。   “可惜我未能救得他们……”榆儿沮丧地道。   “命数自有天定,他们真情可感,虽未能长相厮守,但也此生无憾了。”清漪道。   “但愿他们来生还可再聚。”榆儿道。   “我们回去吧。”清漪道。   “我不回去了。”榆儿却道。   “你、真要去找寻解封印的办法吗?”清漪道。   “是,我一定会找到的!”榆儿点头道。   “那我陪你吧,你要去哪里找?”清漪道。   “清漪姐姐,长离哥哥跟你说过关于曼珠沙华的诅咒的事吗?”榆儿道。   “相公确有说过此事。”清漪点头道。   “冥主将此做了严苛的律条,红夜、红芙皆因此而死,我们万万不能让红萝姐姐再重蹈覆辙。”榆儿道。   “是,确该好好想想办法。”清漪道。   “如今我且去找寻解去封印之法,红萝姐姐之事只有请你们多费心了。”榆儿道。   “也好,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清漪点头道。   “放心吧。”榆儿道。   清漪便跃上青思,与榆儿作别,回转青罗峰。   榆儿望望四周,不知该往何处去寻这解封印之法,只好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先走了去。   ************************************************************************   三日后,桀风果然带着红萝,在青罗峰中先寻了些小兔子、小狸猫之类的让她试着捕捉。   这红萝倒是有些慧根,初时虽跑了两只,后来便越来越顺,不过两日,已捉了十来只。   “如何?我这个徒弟天分可好?”红萝举起手中的狸猫向桀风笑道。   “明日便授你新的口诀。”桀风只微微点了点头道。   “什么时候可以抓青焰那样的?”红萝忙凑到他跟前问道。   “嫌我教得慢,那就别学。”桀风道。   “没有、没有,不慢!一点儿都不慢!”红萝笑道,将手中狸猫放了去。   “也该找个收放之物。”桀风道。   “这个?我找找看吧。”红萝道。   ************************************************************************   次日,桀风将新的口诀授予红萝,仍让她自去记诵娴熟。   红萝一边看他练功,一边记诵口诀。   忽见空中闪出几道黑影。   黑影落地,一个青面宽嘴、黑绸披风之人向二人道:“可是红萝?”   几个鬼卒跟在他身后,一个鬼卒上前在他身侧指着红萝道:“就是她!”   “臭丫头,还不快交出通阳令,跟我去阴司服罪!”那人大声吼道。   “这不是祁利叉王吗?几百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啊?”红萝望着他笑道。   桀风已放出青焰。   “这小子就是上次坏了我们大事的那个吗?”祁利叉王向一旁鬼卒问道。   “就是他!”鬼卒忙应道。   “好!今日就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祁利叉王道。   话音方落,已取了一对铜锤在手。   举起铜锤,向桀风扑至。   青焰伸出丈余铁棒去挡他,竟被他闪过。   看他身材魁梧,不想竟这般矫健。   一对铜锤直砸向桀风,桀风忙向后退。   红萝伸出血红镰刀去抵他的铜锤,方触到他铜锤边上便觉手臂一阵酸麻,红镰便脱了手。   她内力尚未恢复,挡不得这一击。   “臭丫头,让你也知道知道厉害!”祁利叉王吼道,对准红萝额头砸了下去。   红萝忙闪身避开。   青焰将铁棒扫向祁利叉王,祁利叉王背后忽长出一双手来,亦握一对铜锤,架住了青焰铁棒。   祁利叉王将铜锤高高举起,两个铜锤互相一磕,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蓦地乌云滚滚,三道明亮的闪电自天而降,分别劈向红萝、桀风、青焰。   桀风忙抛出五行石。   五行石在三人头顶徐徐洒下绵绵的浅蓝色的光芒来,三道闪电瞬间化作无形,消失不见。   “五行石?”祁利叉王惊道。   当下收了铜锤,跃回来处,向红萝道:“你最好速速交还通阳令,否则,下一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是吗?那我可等着你呢。”红萝向他笑道。   “那小子!”祁利叉王又向桀风道,“这妖女罪责难逃,你最好别跟她扯上关系,更别跟她有男女之情,否则,绝无善果!”   “你管得还真不少。”红萝皱眉道。   桀风却不发一言。   祁利叉王哼了一声,带着几个鬼卒转身消失而去。   满天乌云散开,碧空如洗,白云闲游。   “通阳令是我拿的,你何必横插一脚,惹祸上身。”红萝向桀风道。   “把口诀记熟。”桀风只道。   唤了奇虎出来,骑上虎背,自走了。   “啧啧,一点儿都没变,多说一句话会死吗?”红萝在后道。   ************************************************************************   五日后,桀风带了红萝,又捕了些小鹿、熊之类。   红萝渐渐悟出了关键之所,几乎未失过手。   所得之兽,皆收入一条红绫之中。   红绫两端,各绣着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怎么样?”红萝站在高处得意地望着桀风道。   “还行。”桀风道。   “什么时候可以抓仙音、青焰那样的异兽?”红萝跃至他身前,兴奋地道。   “还早。”桀风道。   “什么还早,你一次多教我一点,好不好?”红萝道。   “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桀风道。   “你是、你是。”红萝忙笑道。   桀风骑了奇虎,转身走了。   “还是柳默可爱得多。”红萝在后摇头道。   抖开红绫,将那些小鹿、熊、狼皆放了去。   左右也无事,便往清漪、柳默的小木屋走去。   来至院中,柳默正在拔花盆中的杂草。   “清漪呢?”红萝道。   “在屋里描些新鲜花样。”柳默见是她来,望了望屋内道。    红萝便走进屋中,清漪果然坐在桌旁,正在低头描画。   “你描这个做什么呢?”红萝坐于桌角向清漪道,低头看她纸上,描的是院中那种深紫花朵。   “也没什么事做,若描了好的,给他绣在衣襟上。”清漪笑道。   “绣?”红萝口中说了一字,望着清漪桌上的花样发呆。   “我也不太会绣,他不嫌难看就是了。”清漪笑道。   红萝却未答言。   “红萝?”清漪唤她道。   “哦,什么事?”红萝醒过来,望向她道。   “你喜欢什么,要不我给你绣一个?”清漪道。   “不用了,你还是给他绣吧。”红萝点了点门外笑道。   “是嫌我绣得不好了?”清漪笑道。   “没有人能绣得比她好……”红萝小声道,脸色骤然黯淡下来。   “她?谁?”清漪奇道。   “红芙。”红萝道。   清漪亦听榆儿、桀风说起过,知道红芙于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人。   “是吗,那她一定绣得很好了。”清漪轻声道。   “当然……”红萝道。   “红萝,你……”清漪顿道。   红萝却已跳下桌来,走到墙边,望着墙上的两幅画,一幅墨梅、一幅是两人依偎与明月之下、小院之中。   “这画也有几百年了吧?竟然还像新的一样。”红萝道。   “多亏了莲姨教授的保存之法,所以还能保存至今。”清漪道。   “对了,榆儿呢?”红萝回身望向他道。   “她去找寻解封印之法了。”清漪道。   “解封印?”红萝道,“连桀风都说无解,这丫头也够倔的。”   “是啊,”清漪叹道,“情之一字,最难割舍……”   “情?”红萝道,“清漪……”   她忽然又顿住,没有再说什么。   这情形,清漪倒想起一事来。   “红萝,”清漪起身走至红萝身侧道,“上次、就是桀风服下冰芝之后的那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该知道桀风他对你的心思吧?”红萝转眼望着她道。   “桀风他、我只待他是亲人。”清漪道。   “既你只能待他如亲人,他每日看着你们,该作何感受?”红萝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青罗峰?”清漪道。   “我本欲劝你们离开,”红萝点头道,“但是,若他心中放不下,纵然不见,又能如何?”   清漪闻言,沉吟不语。   “罢了,”红萝转身向屋外走去道,“这事儿还是留给他自己操心吧。”   清漪随她走出。   “我别处逛逛,你们自便吧。”红萝笑道,出了院子,转下山崖而去。   “她倒难得来一次,与你说了什么?”柳默向清漪笑道。   “也没什么。”清漪摇摇头道,“我来帮你吧。”   “也好。”柳默道。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把剪刀,将枝上枯枝剪了去。   ************************************************************************   又过得半月,红萝已能捕一些稍有灵力的异兽了。   红萝将一只赤乌递到桀风面前,笑道:“不错吧?”   “你本就有修为在身,自然没什么难的。”桀风淡然道。   “夸人一句会少块肉吗?”红萝白了他一眼道。   “明日便将最后的口诀授予你。”桀风却已骑了奇虎纵出。   “你问一下奇虎哪里有它的兄弟姐妹,我也要一只!”红萝在后大声道。   “没有。”桀风只在风里丢了这么一句,不一时便去得远了。   “小气!”红萝道。   忽见桀风骑了奇虎又回转来。   “红萝,还不快交出通阳令、束手就擒!”   背后传来一声厉吼,红萝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人黑袍束冠,面如汉玉,一脸凶煞之气,正瞪着一双深如冥空的眼睛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5章 弦月西楼   ☆、修罗煞冥鸦遮天   他身边还站着一人。   此人一身盔甲,手执一双铜锏。   此次倒未见鬼卒,只他二人。   奇虎已奔至红萝身侧,桀风向她沉声道:“小心!”   红萝点了点头。   这两人红萝只认得一个。   黑袍之人便是冥主身边的左右手、陈王殿。   那一身盔甲之人一身仙气氤氲,想是仙界之人。   “听说五行石在你手上?”那个仙将向桀风道。   “是又如何?”桀风道。   “我正好有些兴趣。”仙将道,“你若乖乖交出来,还可免你一死。”   “天下还有这等便宜之事?”桀风哼道。   红萝已取了红镰在手。   腰间扯下束腰锦缎,抖将开来,那半尺锦缎忽化作六七尺长宽,飘离地面七八尺高。   红萝跃起身来,立于锦缎之上。   清漪每日替她渡法助修,她确已恢复了大半,今日方能抖开这鲜红锦缎。   不过,陈王殿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她并没有把握。   只是,这通阳令、是红芙苦心得来。   若不是为它,或许、她还能多活些时候……   陈王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小小的黑色绢巾。   他摊开手心,黑色绢巾轻轻飘起,倏地消失不见。   秋阳明亮的蓝天蓦地暗了下来,黑暗中,已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一股冰凉的寒意自四面八方透出。   冰凉刺骨的疼痛,仿佛被冥河之水浸泡一般。   这就是陈王殿的修罗煞。   对平常妖物已是寒气难禁,对冥界妖身的她,更是刺骨穿髓。   红萝握着红镰的手微微颤抖,极力控制自己,不使自己倒下。   “焚原,芳华万里!”红萝哑声道。   一只金色凤凰自鲜红的锦缎上飞起,直冲上空中,口中吐出一团巨大的烈焰。   那烈焰方才离了它口,便四方分散,如数万朵艳红之花自空中撒下,向陈王殿卷去。   遮天的黑暗中,烈烈火光照着陈王殿沉静的脸,他动也未动。   趁着这火光,仙将一双铜锏攻向桀风。   他这一攻极是干脆、简单,但碰到青焰手中铁棒时,碗口粗细的铁棒立时裂开了一条细缝。   此将修为,更在巽乙天尊之上。   铺天盖地的寒意如潮水一般难截难断,桀风一边驱动法力暖身,一边与青焰共斗仙将。   陈王殿手中并无兵器,凌空而起,向红萝飞近。   红萝红镰横扫,却被他黑袍荡开,一手伸出,就要扼住红萝咽喉。   水魁忙吐出一道水柱,喷向陈王殿。   陈王殿侧身飘出,避过水柱。   “看来,你是不肯乖乖交出通阳令了?”陈王殿沉声道,“你这是找死!”   望了望水魁,又道:“先杀了你,再解决她。”   说罢,空掌便向水魁劈去,掌风凌厉逼人。   水魁双翅一扇,划开一尺,避过了他这一掌。   仙将与青焰斗过几个回合,青焰渐渐落败。   今日情形,不容乐观。   黑暗之中,摄人的寒意让青罗峰中所有飞禽走兽皆心惊胆战,躲在巢穴中瑟瑟发抖。   清漪、柳默在这寒意之中感到了凛冽的杀气,连忙奔下崖来,正撞上雪爷爷自雪松中出来。   “怎么回事?是谁惹了这么厉害的对手?”雪爷爷向清漪道。   “只怕是冥界的人,先去看看再说。”清漪道。   三人同行,疾步往寒意最浓处赶去。   桫椤爷爷在炼丹房内,叹了一声道:“年轻人就是莽撞,惹那个煞星干嘛呢。”   栗原与沉妍、蘅芜亦被这寒气冻得浑身发颤。   “这是怎么回事?”蘅芜颤声道,一排牙齿咯咯作响。   “杀意这么重,那个人只怕更加可怕。”沉妍亦咬着牙道。   栗原起身往洞外跑去。   “相公、你去哪儿?”沉妍在后喊道。   “秋枫涧。”栗原道。   “她还未回来呢!”蘅芜喊道。   栗原已出了洞口,又折身回来。   他忘了,她已走了多日了。   沉妍、蘅芜站在洞内望着他。   黑暗中,栗原并看不清她们的脸。   但是,他可以想象到她们的神情。   他一直以为,凭着自己这张脸和无往不胜的温柔手段,世上绝没有一个自己得不到的女子。   所以,他很有耐心。   然而,现在他终于懂了。   自己望着别人的时候,背后那些伤心的眼神。   他向沉妍、蘅芜走去,一手一个,揽过两人,轻声道:“冷吗?”   “嗯。”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来,抱紧点就不冷了。”栗原说着,揽着两人坐了下来,三人紧紧靠在一处。   些微的暖意之中,寒气似乎退去不少。   ***************************************************************************   小弥缩在自己的小床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瑟瑟发抖。   仿佛只有想到那一抹火红的身影才好叫自己暖和一些。   所以,她便把他的样子狠狠地想了一回。   “你去哪儿?”分别的时候,她问他。   “不知道,也许去别的地方,也许、回家。”他道。   “你的家?在哪里?”她道。   “等你学好了琴,我自会来望你。”他只轻轻笑道。   小弥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黑暗中,隐隐可见修长的手指。   她将几个手指捻了捻,刺疼刺疼的。   虽然她练得很勤奋,但是她的琴艺实在是不怎么样。   不过,再多练几遍、慢慢就会好的。   她对自己笑了笑。   ***************************************************************************   水魁扇动翅膀,将漫天水刃刺向陈王殿。   陈王殿将黑袍解在手中,轻轻一挥,所有水刃皆被收入黑袍之中。   他再将黑袍一抖,水刃飞出,反而刺向水魁。   而其去势较之水魁发出之时,更胜数倍。   水魁忙扇动翅膀想要避开。   但这水刃漫天飞来,何处可避?   桀风与青焰两人同战仙将,脱身不得。   深深刺入骨髓的寒意难驱难避,红萝单膝跪倒在鲜红锦缎之上,一手撑着红镰勉强支撑着自己。   此时见情状危急,连忙鼓起气来,飞身至水魁身前,舞开红镰,一道艳红影壁将自己与水魁罩在其中。   水刃刺到,红壁碎去,红萝又跪倒在红锦之上。   “红萝!”桀风大声叫道,欲赶去救她,那仙将一把铜锏打来,正挡住去路。   危急之际,两道紫色壁垒浮现,清漪、柳默一左一右,将红萝护在中间。   水刃撞上紫色壁垒,纷纷坠落。   此处寒意最浓,清漪、柳默亦觉凉意深重,忙又分出些法力来暖住自身。   陈王殿将黑袍一抖,又披到身上,望着面前三人道:“又来了两个送死的?”   单手结印,黑暗中忽然飞出数百只乌鸦来。   只只双眼血红、尖喙利爪,扑向清漪、柳默、红萝三人。   雪爷爷在桀风身后,驱动银瀑阵法,将一层白光罩住桀风及青焰。   这银瀑阵法可以柔化刚,将对方攻击劲道消除三至五成。   桀风得了此利,顿觉轻松许多,然稍一松懈,黑暗中无所不在寒意立刻深切进来,桀风不敢怠慢,忙运起法力驱散寒意。   仙将几次攻击不成,已有些恼怒。   念动仙诀,双臂陡然变作两倍粗细,铜锏打来,劲风倍增。   桀风以扇接了他一锏,虽有银瀑阵法护身,仍是手臂酸麻,向后退出两尺来远。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惹了他们来此?”雪爷爷在后摇头道。   清漪、柳默的仙灵防壁只撑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被乌鸦撞碎。   两人各执若木枝护住红萝,红萝则在二人身后半跪身子、喘息不已。   水魁打出水刃,清漪、柳默手中若木枝驱起长御剑气,被击中的乌鸦纷纷坠地。   但一只死去,便立刻又多出几只来,杀之不尽,潮水般涌来。   乌鸦身形小巧,却极是迅速,利爪尖喙更胜刀剑,三人手上、臂上、腿上,不一会儿便已鲜血淋漓。   铺天寒意深重,清漪、柳默须分了法力御寒,此时是捉襟见肘,苦缠难脱。   红萝在上看桀风亦是苦苦支撑,今日这一战,无论如何、是难以取胜。   自己恨海荒天之术尚未修成,如今情形,实难过得。   何况,纵然此战能胜得,冥主必不肯善罢甘休,此后又将如何?   再看柳默、清漪浑身皆是血痕,漫天乌鸦血红的眼睛如幽冥业火一般……   “陈王殿殿下,我便还你通阳令!”红萝大声向陈王殿道。   “通阳令何在?”陈王殿沉声道。   红萝撑住红镰、勉强立起身来,将手捂住口,吐出一物,正是通阳令。   陈王殿解了法印,黑压压的一群乌鸦霎时消失不见。   “拿来。”陈王殿道。   “你须不能再为难我的朋友。”红萝手执通阳令道。   “你还不配跟我讲条件。”陈王殿哼道。   “那我便毁了这通阳令。”红萝道。   “通阳令毁去,自可再造,冥主不过是不希望通阳令落于他人之手罢了。”陈王殿冷笑道,“还有,你、必要与我同回冥界,受阴司刑罚,休想逃得!”   清漪、柳默忙挡在红萝身前。   那边仙将一双铜锏虎虎生风,桀风与青焰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6章 弦月西楼   ☆、失通阳古梧擒金凤   雪爷爷在旁看了这阵势,亦是为难。   有银瀑阵法护身,桀风虽还不至于有何伤损,只是红萝那边,那个陈王殿真是个难缠的主。   眼看他们剑拔弩张,又要开战,正是愁得不知如何开解。   忽见遮天黑暗中刺下一缕光线,裂缝之处,挤进一人来。   那人向陈王殿道:“我就说嘛,除了你还能有谁会得这修罗煞。”   “巽乙天尊?”红萝惊道。   “天尊。”陈王殿见了他,拱手施了一礼。   “呆会儿再说。”巽乙天尊向他摆了摆手,驾云却飘至仙将上方,向他道:“圣武大将,莫打啦。”   圣武大将抬头见是他,收了铜锏向他道:“巽乙天尊怎地到此?”   “我路过这儿,顺便来瞧个热闹。”巽乙天尊道,“圣武大将如何在此?”   “我有些公干在陈王殿处,听闻凡人执有五行石,此石原是天界之物,是以特来瞧瞧。天尊先稍待,待我收拾了这个凡人,再与天尊叙话。”圣武大将道。   “他不过一介凡胎,圣武大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新炼得一颗奇丹,能助武修精进,正想找个威武之人试试药效,不如跟我去,顺便喝上一杯。这阵子光顾着炼药,好久没喝了。”巽乙天尊道。   “也罢。”圣武大将道得这声,撤去仙诀,手臂恢复原样大小。   又向桀风道:“能跟本将军斗得这些时辰,算你有些能耐。我今日有事,他日再战吧。”   再看陈王殿处,尚无分晓。   “你是乖乖过来、还是要我请你呢?”陈王殿向红萝冷声道。   清漪、柳默挡在红萝身前,蓄势待发。   桀风亦忙赶至,在清漪身前站定,向陈王殿道:“你要带她走,须先过得我。”   “看来,你是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就让你见识见识。”陈王殿冷笑道。   伸出右手,结起印来。   “罢了、罢了。”巽乙天尊走来立于两人之间,向陈王殿道,“你们的恩怨我也知晓了,这妖女偷盗通阳令,理应受阴司之刑。”   “正是。”陈王殿道。   “不过,这妖女偷了我的三朝阳,方在我寒犀宫中受了三百五十余年仙刑,刚刚捡回一条命,也算渡了一大劫数,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巽乙天尊道。   “怪道鬼卒曾报她一身重伤,原来是天尊仙刑所致?”陈王殿初闻此言,颔首道,“既如此,就给她一次机会罢了。”   提了声音向红萝道:“交还通阳令,本殿便不再为难于你。”   红萝望了望手中通阳令,抛将起来掷向他。   陈王殿接在手中,验看无误,收入袖中,向巽乙天尊、圣武大将道:“二位既有雅兴,我便先告辞。”   “请。”圣武大将拱手道。   “去吧、去吧。”巽乙天尊摇手道。   陈王殿转身走出、黑袍隐于满天黑暗之中。   一天墨黑散去,寒气消退,朗朗晴空再现。   青罗峰中满山寒意退去,红萝方觉浑身一松,再摸额上,冷汗淋漓。   清漪、柳默走上前,向巽乙天尊拱手道:“多谢天尊相助。”   红萝、桀风只在原地未动。   红萝一手紧握红镰,戒备地望着巽乙天尊。   “什么相助,我不过是来找个老朋友罢了。这妖女胆大妄为,也该让她吃点苦头才知道收敛。”巽乙天尊道。   说罢,向圣武大将道:“走吧。”   驾起云来,与圣武大将一前一后,自回寒犀宫了。   **************************************************************************   次日,桀风便将最后的口诀授予红萝。   红萝记诵熟练,练得半月,便与桀风同赴昆仑山巅,捕得一只鲲雀。   “这倒便利。”红萝甚是高兴道,“给它取个名儿吧。”   桀风自乘了赤雪在一侧,并不搭言。   “既然你是我师父,授了我这捕猎奇兽之术,总要回报你一回。”红萝乘了自己的鲲雀望向桀风道,“不如,就叫小桀子吧。”   桀风怒目瞪向她。   “桀风的桀,怎么样,很有纪念意义吧?”红萝笑道。   “信不信我撕了你?”桀风怒道。   “那得你抓得住我才行啊。”红萝一手叉腰,一手向前一挥道,“小桀子,走!”   脚下鲲雀扇动翅膀,抢出一段,将赤雪甩在了身后。   红萝回身向桀风招手道:“你看,它很满意这个名字呢!”   “我为什么要教她!!”桀风心中吼道。   “小桀子,等等赤雪吧。”红萝又道。   小桀子便停在空中扇动翅膀,等赤雪赶上。   红萝一身红衣立于它雪羽之上,更显得艳丽无双。   见赤雪近来,便向桀风笑道:“你若告诉我一件事,我便改了它的名,如何?”   “什么事?”桀风沉着脸道。   “哪里能捕得金凤?”红萝道。   “古梧山。”桀风道。   “真的?”红萝瞪大了双眼望着他道,“你真的知道?”   “改什么名?”桀风道。   “什么?”红萝道,满眼堆笑望着他。   “它!”桀风指着她脚下鲲雀道。   “它叫小桀子啊。”红萝道。   桀风便怒瞪着她。   “古梧山在哪儿?”红萝又道。   “它改什么名?”桀风道。   “不说就罢了,反正我有小桀子,方便着呢。”红萝笑道。   桀风的眼中已经燃出火来。   “小桀子,去古梧山。”红萝向脚下鲲雀道。   小桀子扇动翅膀,转向西北飞去。   “别去!”桀风在后急忙赶上道。   “什么?”红萝道。   “金凤不是一般人能捕得的。”桀风蹙眉道。   “你是一般人吗?我是一般人吗?”红萝笑道。   “红萝,听我的,现在还不是时机。”桀风道。   “我说去得便去得,你可自便。”红萝向他笑道。   桀风几番劝说,她执意前去。   桀风无奈,只好随她前往古梧山。   **************************************************************************   古梧山。   祥云重重、林木幽深。   此山并不甚高,但方圆一千里内渺无人烟,山中似乎从无人迹。   “你竟寻得到这样的地方。”红萝叹道。   两人跃落在山顶。   “金凤在何处栖身?”红萝道。   桀风踏步向山下走去。   红萝便跟在他身后。   木叶层层、藤牵蔓绕,桀风却似熟知一般,径直走至一处。   一棵古树参天而立,树干足有十几尺宽。   枝叶繁密,耸入云天。   更令人惊异的是,密密层层的枝叶之中,隐藏着恐怕有上万个鸟巢。   见有人来,数以万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各色纷呈的飞鸟纷纷振翅飞起,向树梢攀援而上。   “金凤就在这里?”红萝望着遮天蔽日的古树及密密麻麻的飞鸟道。   “树顶。”桀风道。   “好!”红萝朗声道。   跃起身形,踏着树枝,随着鸟群一路向上跃去。   桀风亦随她跃起,向树梢攀去。   约莫过得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仍望不到树顶。   红萝脚下丝毫不停,桀风只好跟在身后。   忽觉天色一暗,抬头望时,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向着二人直冲而下。   红萝在下见它金色的羽毛映着木叶间透下的阳光熠熠生辉,头顶的几根翠羽如王冠一般。   见它扑来,红萝、桀风忙闪身避开。   金凤一击不成,转身向上飞去。   其尾上长长的金色羽毛点着翠色,散如半扇,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金弧。   “这、就是、金凤……”红萝立于枝上叹道。   焚原亦是金色,然而比之这活生生的金凤,竟是逊色不少。   若红芙能亲眼见一见这金凤,定能绣得比这活的还要美得多……   “桀风,别伤了它!”红萝大声道。   自袖中符咒撒出,一个粉衣长髻、娇媚秀丽的女子飘然落在红萝身前。   粉衣女子长袖轻拂,一阵香风飘出。   这金凤如此炫目耀眼,断不能损了它羽毛身形。   所以,她不敢用红镰、也不能唤出焚原。   那金凤扇动金色的翅膀,一阵狂风卷出,香风散尽。   狂风尚未停歇,金凤在空中舞动一圈,一根金色羽毛飞出,化作长剑大小,刺向红萝。   红萝取了红镰在手,向前削出,金色羽毛断作两截,向下坠落。   金凤向上飞起,落于枝上,发出清脆的啼声。   桀风跃至红萝身侧,向她道:“它道让我们速速离去,不可擅动恶念。”   “你告诉它,若它肯跟我走,自然无事。”红萝道。   “它可是神兽,怎会乖乖跟你一个妖女走?”桀风瞪了她一眼道。   “它一身金羽甚是难得,你可仔细了,别伤了它。”红萝却似未听见他的话,只望着金凤一身金色炫目的羽毛道。   “不伤它?那怎么收它?”桀风更是头痛。   金凤乃祥和瑞兽,方才不过小小给了个警告,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对手。   还不能伤它?   “那就伤一点点!”红萝大声道,已提起红镰,以镰身背部向金凤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7章 弦月西楼   ☆、断藤萝流水转濒危   树枝之上,青焰体重难立,不能为用,桀风便放了勾腾出战。   勾腾跃出,亦扑向枝上金凤。   金凤振翅飞起,红镰、勾腾皆扑了个空。   数枝金羽飞出,分别刺向红萝、勾腾并桀风,其势较之方才凌厉不少。   这又是一次警告。   红萝袖中洒出三张黄符,三头黑兽扑出,与勾腾一齐扑向金凤。   金凤立于枝上,并不闪避。   凤尾轻摇,只见古木上忽长出数条藤蔓,卷向三头黑兽并勾腾,将它们缚了个结结实实。   三头黑兽只挣扎了几下便消失不见,勾腾则倒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红萝跃起身来,红镰横握,空中忽现出十个一模一样的红萝来,个个手执红镰,将金凤围在中间,举起红镰同时向金凤砸去。   金凤振翅飞起,古木上长枝伸出,结成一张罗网,将十个红萝圈入网眼之中。   网眼渐渐收窄,九个假身纷纷碎去。   红萝以镰身抵住渐渐收拢的树枝,却脱身不得。   一道光剑划过,树枝断去,勾腾、红萝跃身回至桀风身侧。   禳麒立于桀风身前,口中光剑扫向金凤。   金凤振翅向上飞去。   “哪里走!”   红萝吼了一声,立刻跟着跃起,红镰已不在她手中。   只见她长袖展开,浑身散出血红光芒,一阵血色随之漫天铺下,数万朵曼珠沙华正缓缓绽放开来,将这一片天地尽皆开遍。   金凤的翅膀停止扇动,向下坠落下来。   红萝毫不迟疑,抛出一张符咒,自袖中取出红绫。   “红萝,别硬来!”桀风在下忙叫道。   红萝兀自驱动法力,符咒中金光散出,罩住金凤。   金凤自红萝身侧跌下,红萝跟着跃身跳下,紧随金凤身后。   念动咒语,金光渐渐收拢。   红萝心中欣喜,但亦不敢怠慢,运起全身法力就要收这金凤。   忽觉一股强劲的力道自金光中冲出,重重打在红萝胸口。   红萝本就在空中,无处着力,被这力道直冲而出,猛地撞到树干之上,只觉胸口、背部皆似要碎裂开一般。   金凤已破光而出,重又振翅飞起,同时口中喷出两粒米粒大小的紫褐色竹实,打向红萝双目。   红萝捂住伤口,欲要躲闪,却觉双脚如冻住一般。   尚未及低头去看,脖子已被树藤紧紧缠住,绑实在树枝之上。   那两粒紫褐色竹实挟风而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红萝大惊,如此劲道,可穿透数十个自己了,谁能挡得它这一击!   红萝紧紧盯着两粒竹实,浑身动弹不得。   光剑扫来,藤萝断裂,桀风侧身飞来,欲抱起红萝,却已不及。   “快走开!”红萝急道。   桀风将红萝头向下按去,背对着飞来的竹实。   那两粒紫褐色竹实在桀风身后一寸处顿了下来。   两个拳头大小的彩色水泡一个一粒,将两粒竹实包在其中。   水泡中水流翻滚不休,两粒竹实冲突一阵,终于随着水流起伏翻滚,失了势头。   红萝将头自他手下绕出,见了眼前情景,惊异不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萝惊道。   “天下唯有水魁能化得它这一击。”桀风道。   “水魁?”红萝抬眼望去,水魁正浮在桀风上方扇动着翅膀。   金凤在后发出几声啼鸣,其声不大,却震得耳膜生疼。   “现在不是时机,先走吧。”桀风道。   “待我恨海荒天修成,定要再来!”红萝望着金凤道。   桀风拽住她一手,向树下跃去。   红萝便也跟在他身后,掠过重重木叶而下,火红的衫裙沿着树干划下一道艳丽的身影。   *****************************************************************************   出了古梧山,桀风乘了赤雪飞起,红萝乘了小桀子与他并肩飞行。   桀风向她扔出一物,红萝接在手中,却是一颗万花养神丹,便扔到口中咽了下去。   “你去哪儿?”红萝道。   “回青罗峰。”桀风道。   “那我们就此别过。”红萝道。   桀风转头看了看她,顿了一回,只道:“好。”   “就这么一句?”红萝笑望着他道。   桀风却只望着前方茫茫云海,并不答言。   赤雪振翅滑出,向前错出两尺开外。   “你捉这水魁,是为了我吗?”红萝在后大声道,脸上绽着一个朗然的笑容。   桀风低了低眼,并未回头,赤雪又向前滑出一段。   “忘了她,她不属于你。”红萝在后又大声道,举起右手来,向他挥动。   桀风已去得远了。   不一会儿,便成了云海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红萝望了一回,换了一抹微笑,弯腰拍了拍小桀子的头,道:“走吧。”   小桀子在空中绕了半圈,掉头向另一侧飞去。   *****************************************************************************   且说榆儿别了清漪,在人间四处找寻解去幽绝封印的办法。   时光匆匆,月余过去,却毫无所获。   当日失却武护院及婉娘尸身之处在东南,紧挨仙楼边境,榆儿便至仙楼国找寻。   亦闻有些道人奇士,榆儿不敢疏漏,一一访来。   有的是招摇撞骗之徒,有的是傲慢无礼之辈,也有有些道行修为的,却只会得些浅近之术。   一番奔波辛劳,却皆是满怀希望而去、失望沮丧而归。   不过,在仙楼国内,却有一股异象。   仙楼国中无论大小郡县,到处张贴了招募奇人异士的榜文。   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明丹战中浣月国杀人如魔的怪物。   “听说那怪物有九个脑袋……”   “一口能吃下百来号人……”   “明丹几十万大军全都被怪物撕碎了、到处都是肉片……”   “血都流成了一片大海……”   其惊悚恐怖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到之处皆是人心惶惶。   榆儿在街头、道上常见妖物出没其中。   人与万物皆享人间阳光水露,草木鸟兽皆可修行。   但人有人道,妖有妖行,不可相扰。   若有妖物扰乱人间的,必有天罚。   是以人间才有佛法、道法,用以惩罚那些扰乱人间之妖物。   如今榜文上明文写道:“有德之异类亦可应诏……若有建树,论功行赏……”   妖物大多分散在山野之间,与人间繁华无缘。   如今既有这样的美差,许多艳羡人间富贵享乐的妖物便蠢蠢欲动。   仙楼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偏安之国,尚有许多妖物趋之而来,其他大国若亦行此道,恐怕难免一场人妖混战。   榆儿心中暗自忧虑。   幽绝封印不解,继续受他那个居心叵测的师父驱使,定会倍受朱厌侵蚀,完全丧失本性,更会引起人间腥风血雨……   他师父?   榆儿脑中忽闪过一到闪电!   既结下这封印的是他那个师父,那么他该知道解法才对!   他自然是不会给幽绝解开这封印,但是,从他身上下手,应该能找到解封印的办法!   思及此处,榆儿心中狂喜不已,立刻踏上了浣月归途。   *****************************************************************************   榆儿回到浣月,来至南部边陲小镇。   一路风尘,便在道旁一个简陋的茶铺歇脚。   茶铺偏僻,座中并无几人,榆儿便也乐得清静,多歇了一回。   坐得一时,进来三个武生打扮之人。   一胖、一瘦、一个个子比两人矮出一截。   三人选了一处坐了,要了茶水点心,高谈阔论起来。   听他们话中,像是刚自京城回转。   不过谈论些哪家铺子的玉石好、哪家酒楼的酒好,榆儿听得一回,只觉无趣,便不去理会。   抬眼向外望去,却见远远跑来两匹马。   看一人正是上次追拿武护院与婉娘之人——齐头领。   另一人却不识得。   榆儿侧过头去,避开齐头领的目光。   齐头领下得马来,走近茶铺,看了榆儿背影一眼,向那一桌武生打扮之人拱手道:“三位仁兄,好久不见,怎地到此?”   三人亦起身相见,口称:“齐头领、赵头领,请坐。”   两人便一处坐了。   “三位这是打哪儿来?”赵头领亦拱手道。   “去了趟京城,正要家去。”瘦子道。   “京城?那可难得去一次,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吗?”齐头领道。   “你这么一问,倒确有一件奇事。”胖子道。   “什么奇事?”齐头领道。   榆儿忙凝神听来。   “最近京城中有人捡到一些纸页,上面写着……”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   声音低得听不见了,榆儿忙运起法力,收了那些声音入耳。   “……罔顾天道,天必惩之。”胖子道。   “这言中之意,莫不是指当今圣上?怎会有这样的事?”齐头领、赵头领奇道。   “如今京城中戒备甚严,但凡有胡言乱语者,必当街重罚。”瘦子道。   “这般刑罚,不过适得其反罢了。”一直未有言语的矮子淡然插了一句道。   “现在不仅京城,宣州、吉州、化州、慕州等各地也都出现了这种纸页。”胖子道。   “看来,浣月国将不复平静了。”矮子叹道。   “也未必吧。当今圣上平边定乱、安国乐民,遵循仁君之道,偶有宵小作乱,想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自可安享太平。”齐头领道。   “齐头领所言甚是。”胖子附和道。   瘦子亦点头称是,又道:“齐头领怎地到此?”   “庄中有些事务,跑跑腿罢了。”齐头领道。   几人便聊些闲话。   榆儿便无兴致,结了账,出了茶铺,向北进发。   当初幽绝只说驰天庄在隐州,却未说究竟在何处何山。   现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聚贤楼的那个胖子戚如欢。   他与幽绝必有联系。   栗原曾道他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去一次长游,不知是去往何处。   但如此规律地长游,必然有什么去处。   纵然他所去之处与幽绝无关,但至少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能与幽绝有关联的人。   榆儿锁定此人,一路向净月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8章 弦月西楼   ☆、空山见影重相见   榆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净月城。   一路上,关于当今皇帝的流言不绝于耳。   那几人口中所言纸页,榆儿也拿到了。   上书着:“弑亲忝位、永平难平;罔顾天道,天必惩之。”   “当年太子暴毙,天下人揣测无端,看来果然不简单……”   “是啊,权利蒙蔽人心,可怜手足相残……”   此种流言禁而不止,四处可闻。   敢到处散发此种谋逆之言,此人定不简单。   不知跟幽绝的师父可有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浣月国内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榆儿虽一刻不敢耽误,但边陲到净月城路途遥远,及到时,已去了整整十日了。   自己这模样,那个胖子戚如欢恐怕还有些印象。   何况,他那个师父的探子不知在何处出没,自己总要当心些。   是以进城前,她特意寻了件白底竹绣的男衫穿了,发髻也换了束冠。   这一身男装,倒也俊秀。   收拾妥当,便在聚贤楼附近的街边茶摊上,寻了个隐蔽些的座位坐了,望着聚贤楼进进出出的人。   坐得一个多时辰,果见那个胖子戚如欢出现在门口。   这戚如欢倒在。   榆儿每日里便只紧盯着他。   白日里有时在聚贤楼打理楼中事务,有时便在聚贤楼后自家院中逗鸟、钓鱼。   或有宾客来访,陪坐一回;或有邀约,出门会些朋友。   其来往之人,不乏高官厚禄者。   然而这其中,并没有半点儿幽绝的消息。   他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榆儿无事之时,常将那只竹蜻蜓拿在手中翻看。   它还一如当日在唐伯院中捡到时一般,碧绿青翠。   不论你在人间何处,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   榆儿跟了戚如欢数日,这日,戚如欢终于有了些不同。   收拾了行装,坐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净月城。   马车出城约莫十里后,一个卷轴自道旁林中飞出,落入马车之内。   榆儿眼看着竹动之处黑影闪过,却无暇去追。   也罢,盯住这个戚如欢,只怕收获不小。   当日幽绝曾言,他与师父皆是阅读卷轴以知世间之事,既有卷轴,恐怕戚如欢此行,就是去那个地方也说不定。   思及此,榆儿心中欣喜不已。   ***************************************************************************   戚如欢坐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   榆儿在后,也不敢骑马,全靠两条腿跟着,还得提防不被他发现。   虽然自己四百年修为,那个戚如欢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何能发现自己。   但是躲躲藏藏也挺费事。   何况戚如欢坐在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闲着没事儿还出来晒晒太阳。   榆儿在外风吹日晒也就罢了,碰到下雨、尤其是下大雨,躲也没处躲,还得紧跟着马车,不能弄丢了那个胖子,好不狼狈。   ***************************************************************************   马车向东南走了七日后,果然来至隐州。   榆儿心中更是欢喜。   戚如欢下了车,让车夫自去,自己踱进酒楼饱餐一顿,方才踏着方步出来,徒步走出了隐州城门。   榆儿自然一路跟着他。   出了城门,戚如欢往东行了四、五里,忽然加快脚步,身形如飞。   榆儿吃了一惊!   这胖子平日里只是个养尊处优的样子,真没看出来,他竟然还有这等功夫傍身!   这死胖子果然不简单!   榆儿连忙加快脚步,保持一段距离紧紧地跟着他。   戚如欢向东走得一段,又折向北行,渐渐走入深山之中。   榆儿紧随其后,丝毫不敢松懈。   戚如欢到得一处山脚,开始向山上飞步走去。   来到山腰之处,渐渐放慢脚步。   榆儿便也放慢脚步,看他如何。   山间本就凉意深沉,况值冬日萧索之际,此时山间雾气沉沉,可见之处不过五尺。   只见戚如欢踏步如常,走得几步,忽消失不见。   榆儿忙赶上察看,在戚如欢消失之处抬眼望去,只见萧木深深,白雾缭绕,全不见他人影,亦无房屋墙垣,连半片瓦也未曾望见。   耳边飞鸟啼鸣之声声声清亮、连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戚如欢难道会遁地飞天之术?怎地这么一个人眨眼之间就这样不见了?   连一丝气息也寻不到?   榆儿在山间四处找寻,毫无所获。   又来至戚如欢消失之处,仔仔细细地搜寻。   忽见地上躺着一根折断的树枝。   回想戚如欢消失之时,似乎曾听到树枝折断的细碎声响。   榆儿便将脚踏上那根断折的树枝,一边弯下腰去察看青草覆盖的地面,想要找寻蛛丝马迹。   她方低头下去,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挤压过来,心中大惊,忙跃起身来,向一侧躲开。   待她站定身子再看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   方才还是野木丛生、荒无人烟的山野中,竟赫然现出一座雕梁画栋、飞檐青瓦的庄院来!   此时自己正站在这庄院的大门之外!   原来竟用法力隐去了!   断枝所在之处不知有何精妙,竟让自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个结界。   无论如何,自己终于找到了!   榆儿心中狂喜不已,立刻悄悄运起法力,探寻幽绝的气息。   探得一回,果然不负所望,只觉幽绝之气息在一处时腾时弱,像是在练功。   榆儿摸至后墙,隐去自身气息、悄悄爬上墙头,见墙下是一个不小的花苑。   飞亭临水、枯叶埋凳,静无一人。   榆儿轻轻落于一棵三人合抱的松树后,再次探寻幽绝的气息,向气息传来之处悄悄摸去。   转过几处假山,他的呼吸声渐渐亦能听见了。   榆儿心中欢喜不已,再走得近些,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四处并未见别人,只他一身浅灰绸衫在花苑池水旁舞动猿杖腾跃起伏,果然是在练功。   多时不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脸上,又戴上了半面青色面具。   这刺眼的青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但是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幽绝。”   忽闻得这一声轻唤,幽绝吃惊地转过身来,只见假山山石后探出半个白衫身子,束着男子衣冠,一张明媚的脸正朝着自己露出灿灿的笑容。   “榆、榆儿……”幽绝使劲地眨了眨眼,再看时,那张笑脸还在。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幽绝道,显得非常吃惊。   “是戚如欢那个胖子带我来的。”榆儿走向他道。   幽绝却一把抓过她,将她扯回假山后。   “哎哟!”榆儿不觉叫道。   幽绝连忙松了手,道:“戚如欢?他怎么可能带你来?”   “他当然不会乖乖带我来,是我自己跟在他后面,悄悄来的。”榆儿笑道。   “你跟踪他?”幽绝脸色又是一变,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榆儿道。   “我?”幽绝不解地道。   “对啊,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还有栗原,和你一起在聚贤楼请那一大群乞丐吃山珍海味的事儿?”榆儿道。   “那件事?”幽绝道。   榆儿看他还不明白,啧啧道:“你平时使银子从不数数的吧?”   “数什么?”幽绝道。   “两千多两啊!”榆儿道,“你可知道这些银两够寻常百姓家过好几辈子了!这么多银两,你就一句记账戚如欢就像没事儿人似的,说你们两没事儿,谁能信得?”   幽绝终于明白过来,他平日里除非尊主指派要事,一般绝不下山。纵然有要事下山,也从不缺少银两,对这银两之数确是心中无数。   没想到,勿横之事早已落在榆儿眼中,才让她寻到了这里。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幽绝沉声道。   “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既然寻到了,自然要跟你在一处,我哪儿也不去。”榆儿道,说着便拉住幽绝的手,笑望着他。   “你、”幽绝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又道:“我早已说过,我当初所做所言都不过是为了雪山晶和冰芝。”   幽绝说罢,将她牵住自己的手拂开,冷然道:“你莫要错了主意,早早离了这里吧。”   “幽绝,”榆儿并未上来缠他,只直望着他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你的心事我都知道。我一定会找到解除封印的办法,绝不会让朱厌完全控制你的。”   “我的封印是绝对解不了的!”幽绝沉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好!”榆儿道,“就算真的解不了,我也绝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你、你真是……”幽绝望着她,忽又冷起脸来道,“你真是太蠢了!就算这天下真有能解这封印的办法,我也绝不会解的!”   “幽绝,你这是、说什么呢?”榆儿顿道。   “我要的是朱厌!我要帮师父纵横天下!懂吗?”幽绝道,“我有了这个封印,正是最称心如意的事,你就是太笨了,所以才看不出来,还自以为是地非要给我解什么封印,可惜我根本就不需要。”   “什、什么?”榆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   “既然你不肯走,我就送你一程。”幽绝道,握了握手中猿杖。   “你、要杀我?”榆儿呆望着他道。   “是!擅闯驰天庄,就得死!”幽绝大声道,向后跃出一步,红光如柱,卷向榆儿。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29章 弦月西楼   ☆、守骨古墓重归日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化作一道冰墙,挡在自己前方。   冰墙碎去,红光消退。   紧接着第二道红光又再卷来,榆儿大叫道:“幽绝!”   忽见一道青色光柱卷至,挡在了红光与蓝冰之间。   “幽绝,有客人来怎么也不告诉为师一声。”一个沉静、威严的声音道。   榆儿忙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雪白衫袍的中年男子立于不远处、衫袍上绣着一枝老松,剑眉朗目,鼻直口方,面色清润,不怒而威,浑身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风采。   此人气度如此不凡,榆儿倒是有些吃惊。   平日里心中只觉幽绝的师父大概是个奸面鼠眼、浑身铜臭、肮脏龌蹉之人,没想到竟有这般风姿。   “皮相再好,恶棍就是恶棍!”榆儿在心中暗暗哼道。   此人正是尊主。   “师父。”幽绝单膝跪于地上,向尊主行礼道。   “这位公子是?”尊主打量着榆儿道。   “他擅闯驰天庄,弟子正要拿下他。”幽绝道。   “幽绝,不必不好意思,”榆儿忽笑道,“我就是特意来寻你的呀。”   “幽绝,怎么回事?”尊主望向幽绝道。   “你就是幽绝的师父,对吧?”榆儿道,“我是榆儿,幽绝跟你说起过吗?”   “师父,我这就拿下她与师父治罪。”幽绝道,立起身来,猿杖就要挥出。   “幽绝,住手。”尊主却道。   “师父。”幽绝立住身子道。   “幽绝,既然是榆儿姑娘,你也过于鲁莽了。”尊主道,“榆儿姑娘并非他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得冰芝、去顽疾,既然她今日来了,该好好招待才是。”   “师父……”幽绝望着他,有些吃惊。   “榆儿姑娘,敝庄简陋,不知你可愿在此小住几日。”尊主道。   “那就叨扰了。”榆儿道。   “莫行,去安排一下。”尊主道。   “是。”尊主身后一个人应道,转身走了去。   只见他一头花白头发,走路时一高一低,竟是个瘸子。   **************************************************************************   那日,幽绝带着冰芝回转驰天庄。   在落叶满庭的花苑中,向身披黑色厚氅的尊主行了久别的三拜九叩大礼,从怀中取出保护完好的冰芝,交给了尊主。   尊主千年从容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双手捧住冰芝。   “幽绝!你果然不负我!”尊主喜道。   永如沉水的声音中亦泛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的!   他等了这么多年,每一次睡去都不知是否能再次醒来的这么多年,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师父!”幽绝望着他,亦面露欣喜。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在那副天下宏图前,他还未见他笑过。   他终于又看见了!   尊主将手中冰芝轻轻抚摸,忽然奇道:“这冰芝,怎么缺了一块?”   “取得之时,便缺了一块。”幽绝道。   “嗯,只缺这么一小块,并不防事。”尊主仍然满面欢喜地道,“幽绝,乾坤幻化阵你已熟稔,如今尚缺一样物事,须再去寻来。”   “是,还须何物?”幽绝道。   尊主立起身来,理了理黒氅道:“已故孝德太后之心瓣。”   “已故、孝德皇后?”幽绝惊道。   “放心,当年此心受了乾坤幻化阵永生之力,理当还在。”   “是。”幽绝道。   他无须多问为什么。   师父所言,他只需去做,并做好,就可以了。   当日他便离了驰天庄,赶往净月城东边的皇陵。   皇陵虽存放的不过都是些死去的人的尸骸,不过这些人都是殷氏皇朝历代皇帝、后妃,所以皇陵各处机关重重,绝非一般人能去得之处。   但这些于幽绝而言,丝毫不足为惧。   他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顺利地来到了孝德太后的棺椁存放处。   陵寝四壁雕刻着神态各异的天女之象,点着长明灯。   幽绝走上台阶,欲去取棺椁中的心瓣,忽闻得一个声音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幽绝吃了一惊。   他未曾想到,这墓穴中竟会有人!   他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自角落中站起。   散乱的头发遮去了他的大半面容,衣衫破碎,满是灰尘、污渍。   “我等你很久了。”那人向幽绝缓缓走来,他用一手扶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着。   幽绝盯着他望了一回,终于从他露出的小半脸上看到了一些好似熟悉的容颜,他惊异道:“莫行……”   “谢谢你还记得我。”莫行已走到他身前。   “你、怎会在这儿?”幽绝仍在震惊之中。   他自东海回转之后,已知晓莫行因自己去东海一事被尊主逐出了驰天庄,但怎么也未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死人的骸骨自然无人需要,不过,虫蚁蛇鼠却不嫌弃。我不能在尊主跟前侍奉,总还能为他做一点事。”   “你如何进来的?”幽绝道。   “我莫行虽不如你,有朱厌神力在身,但一身武学也非白白得来。”莫行道。   “你的腿还好吗?”幽绝道,蹲下身去看他的腿。   莫行却摆了摆手,将他拽了起来,道:“已废了多时,不必看了。”   “等回了驰天庄,让郑得替你好好瞧瞧。”幽绝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莫行却毫不关心自己的腿,热切地望着他,满眼兴奋之色,“你一定能取到神龟之心!”   “神龟之心,我并没有取到。”幽绝道。   “没有取到?怎么可能?”莫行惊异道。   “我拿到了冰芝。”幽绝道。   “冰芝?!”莫行又现一层惊色,连声道:“好、好!冰芝!冰芝!尊主终于有救了!”   “嗯。”幽绝点了点头。   “快,打开棺椁,取了心瓣去救尊主!”莫行催促道。   幽绝便打开棺椁,只见棺中一具骸骨整齐无尘。   血肉已全部腐去,衣衫便显得有些松垮。   胸前前襟处,似有几根断去的筋骨。   莫行拨开衣襟,幽绝果然看见左胸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空洞之下,赫然竟是红色的血肉!   这已非一颗完整的心,但还保留了一小半。   莫行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在那个空洞下小心翼翼地割下了一半心瓣,又撕了一片衣襟包好,交给幽绝。   “你拿着吧。”幽绝递还给他。   莫行也不推辞,便接在手中,细心收好。   幽绝便带着莫行再回驰天庄。   行走之间,幽绝忽向莫行道:“师父他可曾成过亲吗?”   闻他此问,莫行脸色变了变,道:“此事休要再提。”   “究竟有何事?”幽绝见他如此,知其中必有隐情。   莫行却只皱眉道:“以后再莫要问起。”   **************************************************************************   两人回到驰天庄,先至尊主房中。   “尊主。”莫行在尊主房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跪于地上等候尊主开口。   “师父,莫行一直在陵寝中守护孝德太后骨骸,其情可悯,望师父给他一次重新侍奉的机会。”幽绝亦跪在莫行身旁,向尊主道。   尊主得了冰芝、又得了孝德皇后心瓣,正是心情大悦,便一口允道:“念你忠心可嘉,便留下吧。”   “多谢尊主!”莫行喜不自胜地道。   “让郑得给他看看腿伤。”尊主又道。   “尊主!”莫行老泪纵横,再次叩拜道,“多谢尊主!”   次日,幽绝祭起乾坤幻化阵,以冰芝之力、溶以孝德太后心瓣,漫天光辉更胜日月。   尊主盘腿坐于乾坤幻化阵中心,乾坤逆转、消除了二十多年前失败的乾坤幻化阵所留痼疾,得了冰芝永生之力。   多年来惨白的脸色终于泛出富有光泽的红润之色。   几日之后,尊主脸上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奕奕神采。   幽绝看了,自然喜在心中。   子卿等人亦是无不欣喜。   尊主在正厅坐定,接受众人朝贺,朗声道:“如今痼疾已除,该是我纵马天下的时候了!”   众人跪于地上,齐声应和。   **************************************************************************   夜深之时,幽绝来至子卿房中。   “睡不着吗?”子卿起身笑迎道。   “嗯。”幽绝道。   “那便坐吧。”子卿道。   取过茶壶来,将幽绝面前杯子斟满,自己对坐于桌旁。   两人说得几句闲话,幽绝缓缓道:“子卿,师父他、可有成过亲吗?”   “为何问这个?”子卿奇道。   “驰天庄内从未见有女子来往,子卿你也无妻室吗?”幽绝道。   “我自跟了尊主,便立誓终身不娶。”子卿道。   “为何如此?”幽绝道。   “尊主似乎并不喜欢女人。”子卿道。   “那郑得他们呢?”幽绝道。   “自见他们以来,并未听闻他们有妻室。”子卿道。   “人皆要婚配成亲,为何他们都没有?”幽绝道。   “听说,尊主从前曾有过一个妻子。”子卿道。   “那她现在在哪儿?”幽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道。   “已经死了。”子卿道。   “死了……”幽绝眼中的光彩熄灭下去。   “尊主心怀天下,绝不会羁绊于儿女私情。”子卿道。   幽绝默然一回,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昨日子卿授我之书,尚有不明之处,我再去看来,你早些歇着吧。”   “也好,若再有不明,明日再问来。”子卿道。   幽绝便辞了他,独自回转房中。   两日后,幽绝离开驰天庄,前往化州。   榆儿在驰天庄见到他之时,他便是方自化州回转。   **************************************************************************   当晚,尊主在正厅中设宴,榆儿为客,其他人侍立。   他身后一左一右立了两人,一个身形瘦弱却目光犀利,名暗听。   一个略显苍老,头发有些花白,是莫行。   底下左右立了三人,一个长衫玉箫、面如满月,是子卿。   其余两个皆是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一个唤作余兴,一个唤作郑得。   榆儿看了看众人,却不见戚如欢。   幽绝亦立于一旁,并不同坐。   “榆儿姑娘,你可是我驰天庄的第一位客人。”尊主道。   “那可真是有幸了。”榆儿道。   “只因我一直顽疾缠身,为寻个隐居之所,所以才在此处结下结界,没想到榆儿姑娘竟能破得此结界,想来是有道之人了。”尊主道。   “幽绝没告诉你吗?我是狐妖。”榆儿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0章 弦月西楼   ☆、屋檐同处情两分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此神力。”尊主道,“幽绝,榆儿姑娘如此了得,为何不带了她一同回来?”   “师父,我跟她并没什么。”幽绝却道,并不看榆儿处。   “是吗?那是我误会了,都是手下的人胡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尊主道。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榆儿道。   “榆儿姑娘,如今天下之势想必你也知晓吧?”尊主道。   “多国纷争,战乱不休,生灵涂炭,自然不会不知。”榆儿道。   “正是。”尊主道,“只因天下分裂无主,所以才会互相厮杀不休,若能有人将天下众国收纳为一,众国皆为兄弟手足,又何来战乱?”   “似乎有些道理。”榆儿道。   “榆儿姑娘既身负神力,又有悲悯天下之心,何不与我等共建伟业?”尊主道。   “既然尊驾有此雄心,愿以一己慈悲眷顾天下苍生,榆儿自然乐意效些绵薄之力。”榆儿道。   说着此言,却笑望着幽绝。   幽绝只蹙眉望着她。   “若得榆儿姑娘相助,可见是上天垂怜天下百姓,必能成此大业。”尊主朗声笑道。   这一餐宾主尽欢,愉悦而散。   ******************************************************************************   宴罢,榆儿随莫行去至院中一间厢房,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榆儿便在此处坐卧。   榆儿在屋内待得一时,敲门声响起。   榆儿拉开门来,正是幽绝。   “进来吧。”榆儿道。   幽绝跨进屋内,榆儿掩上了门。   幽绝回身望着她,却迟迟未开口。   榆儿将桌上烛台拿起,走近幽绝,照着他的脸,细细望了一回,道:“原来就瘦,如今更瘦了。”   幽绝伸出手接过烛台,仍放回桌上,回身瞪着她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不过是以卵击石,你最好识相点儿,早早离了这里,免得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榆儿道,“你就这么想杀我?”   “今日若不是师父,你早已死了。”幽绝道。   “胡说!”榆儿道,“你是怕你师父杀了我,才假装要杀我的吧?”   “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幽绝道。   “没想到,你师父他好像并不想杀我,他倒计划得不错呢。”榆儿笑望着幽绝,又凑近他小声道:“你师父、他一定知道解封印的办法,对不对?”   “你、你想做什么?”幽绝惊道。   榆儿见他神情,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既然他知道,我就一定会让他说出来的!”   “不、不行!”幽绝道。   “他果然知道!”榆儿喜道。   幽绝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阴沉,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扼住了榆儿的咽喉。   “幽、绝,你干什么?”榆儿不料他此时袭来,被他扼了个实实在在,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快、放开……”   幽绝仍然扼住不放,沉声道:“我早说过,我绝不会解去这个封印,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还有,”幽绝又哼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其实,我早就厌烦你了,根本碰都不想碰你。”   幽绝的声音很低,但是,他嘲弄的眼神和轻蔑的语气却丝毫不损。   榆儿的眼睛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的脸,她想看清楚他,她不能相信这些话——竟然真是他说的?   幽绝仍紧紧地扼住榆儿的咽喉,拖着她向外走去,一手拉开门道:“不自量力!”   “快、放手!”榆儿吃力地道。   幽绝已将她拖出门外,却见子卿自长廊另一头走来,见了他二人,疾步赶上前来,向幽绝道:“尊主让我来问问榆儿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吗?”   幽绝撒开了手,榆儿摸着被他扼得生疼的脖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怎么下得如此狠手,这阴沉的脸倒有几分像林中火堆旁那次一般。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榆儿姑娘?”子卿唤道。   榆儿侧头望着他愣了愣方道:“我没什么需要,多谢挂心。”   “尊主这几日还要与榆儿姑娘共商天下之事,恐怕有些劳神,榆儿姑娘早些歇息吧。”子卿道。   “好。”榆儿只道了这一字。   幽绝望了望她,擦过子卿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一连三日过去,尊主一日总会与榆儿见一面,谈论各国兵力、王政。   余兴等人仍是每日晨起至尊主屋内与他跪行大礼。   榆儿屋中除了余兴、莫行偶尔来送些必要物事、打扫除尘之外,并无人来往。   暗听、子卿等榆儿亦见过了,只不过他们与其他人一般似乎都不喜言辞,除了北风的冷冷风声、树叶凋零落地的声音,整个驰天庄似乎不再有别的声响,显得异常寂静。   而幽绝,他再未来看望过她。   她若在外见了他,他远远地便绕开了去,根本不跟她照面。   两个多月以来,她无数次地想象过与他重逢的情景。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刚相见的第一天,他竟然对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而此后他对自己完完全全的疏远更是始料未及。   她努力地回想从前与他的点点滴滴,她实是无法相信,他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   住得几日,榆儿开始亲自动手做一些新鲜点心,送与尊主及幽绝。   尊主处都是她亲自送去,幽绝处有时自己去,有时让余兴送去。   尊主屋中一张檀木雕龙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书砚。   雕花窗户大开着,正对着一棵梧桐树。   已黄尽的梧桐叶飘落下来,掉在窗棂上,又落到地上。   一面长长的屏风遮去了半个房间。   不过,立于门处却能将屏风两边的书案并床榻皆望个清楚。   “做得不好,别嫌弃。”榆儿向尊主道。   尊主笑着拈起一块吃了,点头道:“到底是女孩子,比余兴做得细腻多了。”   “是吗?那我明日再做些别的给你尝尝。”榆儿笑道。   她既不像余兴等人称他尊主,也不像幽绝一般称他师父,她干脆就省了称呼,尊主也并未就此有何言辞,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幽绝,你来尝尝如何?”尊主向立于一旁的幽绝道。   “是。”幽绝应道,自余兴手中接了一块吃了。   “好吃吗?”榆儿笑道。   “太甜了。”幽绝道,“师父不宜吃太甜的食物。”   “这样啊,那我明日做淡一些。”榆儿道。   “这些事自有余兴打理,姑娘不必费心了。”幽绝道。   “怎么会,我左右也是闲着,再说了,偶尔换换口味也挺好的嘛,你说是不是?”榆儿转向尊主道。   “自然好,就是要劳累榆儿姑娘了。”尊主道。   “你喜欢就好。”榆儿灿烂笑道。   尊主既然开了口,幽绝也不再多言。   此后几日,榆儿仍每日变着花样做些点心送与尊主品尝,当然也不忘了给幽绝送一份。   幽绝从来不吃,都叫余兴收了去。   这日,静如深湖的驰天庄似乎有了些不同。   只见子卿、暗听等皆于午时过后赶去了尊主屋中。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们是不会去的。   榆儿正在门口张望,余兴走来道:“榆儿姑娘,尊主请您去正厅。”   “好。”榆儿巴不得这一声,连忙应道,随即便往正厅疾步走去。   到得正厅,见幽绝等已在厅中,那个胖子戚如欢也在。   另外多了一个并不曾见过的人。   身高五尺有余,精瘦干练,一双手修整得极为干净,倒未曾见过。   “净月城情况如何?”尊主道。   榆儿闻听得“净月城”三字,立刻竖起耳朵听来。   “伏奕皆已布置妥当。”只听戚如欢答道。   “如此甚好,入主净月、便定在下月初五。”尊主道。   “是。”众人应道,这其中也有幽绝声音。   “我苦等二十多年,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了!”尊主平静无波的威严之声中,此时多了一层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欣喜,又向榆儿道:“榆儿姑娘,你可与我同去。”   “尽管吩咐就是。”榆儿道。   “此次我胜券在握,想来不必费什么事,大家去同观盛礼即可。”尊主成竹在胸地道。   榆儿心中暗暗吃惊,听他言下之意,是连幽绝等亦不用。   这个孽障又摆了什么迷糊阵?竟然这么有把握?   众人已倒身下拜,道:“尊主威严、天下归心。”   只榆儿立于一旁,见此情状便亦向尊主拱手道:“可喜可贺。”   “都起来吧。”尊主向众人抬了抬手,众人便起身来。   尊主又转向榆儿道:“今日做了什么?”   “做的云片糕。”榆儿道。   “难得人这么齐,就都尝尝吧。”尊主道。   余兴便去厨房取了来分与众人。   “勿横、奚忍,你们趁着天色,早些赶路吧。”尊主道。   戚如欢与那个精瘦干练之人跪行了大礼,自出门而去。   走过榆儿身边时,都将眼光在榆儿身上扫了一回。   榆儿自不示弱,将他二人看了两眼,尤其是那个精瘦干练之人,只觉他眼光锐利如刀、让人不寒而栗。   ******************************************************************************   次日,榆儿又做了些绿豆糕、酸梅糕,让余兴与幽绝送了一些,自己端了些来至尊主屋内。   尊主便各吃了一块,与榆儿坐于椅上说讲一回。   忽然,尊主手捂着肚子、面色发黑、颤巍巍地伸出一手指着点心、又转而指着榆儿颤声道:“有、有毒……”   “哈!”榆儿起身拍手笑道,“给你加了点料,味道如何?”   一直侍立一旁的莫行立刻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向榆儿,却被榆儿绕至身后一掌击中,倒在地上。   “你、你、为什么……”尊主捂着肚子已疼倒在地,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1章 弦月西楼   ☆、须臾情变惊绝痛   “告诉我幽绝身上封印的解法,我就给你解药。”榆儿上前揪起他的前襟道。   “妖女!”忽闻背后一声怒吼,一道白色丝线卷了过来。   榆儿侧身避开,手握冰剑,指向尊主咽喉处,道:“都别动,不然,他现在就得死。”   暗听立于入门处,怒瞪着她。   子卿亦赶至,便要跃身来救,却被暗听拦住。   幽绝与郑得亦来到尊主房内。   “榆儿!”幽绝瞪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幽绝,他已经中了我的五日散,只要他告诉我们解去封印的方法,我自会给他解药的。”榆儿道。   “你们?”暗听与子卿都将眼望向幽绝。   “快说!”榆儿将手中冰剑更紧地抵住尊主脖子大声道,“解去封印的办法是什么?要是不说,你就只能慢慢地等死了!”   “既然、你这么想、想知道,那我、我就告、诉你。”尊主道。   “说!”榆儿道。   忽觉握着冰剑的右臂一阵酸麻,冰剑脱手掉落在地。   幽绝扼住她的右手手腕,将她掷了出去。   “幽绝!”榆儿惊道。   “谁要你多事!”幽绝又怒又恨地瞪着她道,“快拿解药来!”   “幽绝!”榆儿道,“你傻了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榆儿说着,又化了一柄冰剑在手,向尊主扑了过来。   幽绝伸出猿杖将她冰剑截住,顺势捏住了她左手穴位,榆儿动弹不得,他伸出手,自她袖中掏出装药的包袱,复又将她掼了出去。   幽绝自包袱中找出五日散的解药,给尊主喂了下去。   “幽绝!”榆儿坐在地上,忘了起来,只直望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真的不要解封印?”   “你自作聪明得也够了吧?”幽绝冷声道,将手中药袋掷向她,“我从来就不需要解封印!”   “你真的、不要解……”榆儿木然地接过药袋,仍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无法相信……   “是!不需要!”幽绝道,将尊主扶了往床榻走去,莫行亦爬起来去扶尊主。   “为什么?”榆儿道。   “师父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幽绝道。   “你、真的、从来就没想过我?”榆儿道。   “从没有。”幽绝道。   “冷……”尊主道,他的身子仍在微微发颤。   莫行连忙跑向墙边放着的箱笼。   看他跑向那处,幽绝的脸色忽然变作死灰。   莫行再回来时,将一件雪白的披风披到了尊主身上。   一件雪白皮毛的披风。   榆儿见了这雪白披风,整个人就如同被十道猛雷同时劈中一般。   那雪白的披风正散发出一种味道……   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永远、无法忘记的味道……   榆儿张着嘴,却一声也未发出。   幽绝的手上失了力道,尊主险些跌倒,莫行忙用力抱住尊主,稳住他的身子。   榆儿仍直直地瞪着尊主身上雪白的纯毛披风。   人间天上,遍寻不见,原来……   原来……   榆儿只觉心紧紧地收缩起来……   一时双膝无力,瘫倒在地,眼中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来……   幽绝仍背对着她,紧紧握住一双拳头。   莫行扶住尊主继续往床榻走去。   “站住!”倒在地上的榆儿忽然哑声叫道。   尊主停住了脚步。   榆儿自地上爬了起来,脸色沉沉地望着尊主的背影道:“爹、娘、榆儿现在就给你们报仇!”   说着,已取了冰轮在手,转起冰轮,直向尊主扑了过去。   飞速转动的冰轮向尊主脖子削去,尊主转过身来,一双眼沉静如水,连一丝丝的惊慌、讶异都没有。   冰轮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上面被两道手腕粗细的白色绳子缠住,丝线还在不断飞来,结成绳索飞向冰轮。   是榆儿身后暗听发出的丝线。   榆儿催动法力,丝线纷纷断落。   榆儿再次举起冰轮向尊主削去。   尊主身边的莫行提剑在手,欲来接榆儿手上冰轮。   其他几人亦欲上前。   尊主却摇了摇衣袖。   众人便立住不动。   忽觉一道青色光芒携势击来,榆儿不退反进,硬生生撞了上去。   青色光芒撞在冰轮之上,冰轮停止转动,另有一道青色光芒正打在她胸前,榆儿倒退出几步,只觉内腑翻腾不已,一股剧痛霎时传遍全身。   尊主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喘息,右手握着一根黑色手杖。   杖头上精工雕琢着一条碧青长蛇和一只深绿的老龟,那青蛇的长尾正绕在老龟身上。   榆儿认得这是玄武之象。   玄武龟蛇一体,乃是长生之象征。   又被尊为真武荡魔大帝,乃盘古之子,于玉帝退位后任第三任天帝。   此人真是痴心妄想、背天逆行!   “你这个混蛋!今日就要你偿命!”榆儿怒目望着他咬牙道。   “榆儿姑娘,你为了幽绝在我的点心中下毒,我可以不怪你,只是如今,这又是为何?”尊主道。   “你为何要杀我爹娘?!”榆儿怒道。   “你的爹娘是谁?”尊主道。   “千年灵狐!”榆儿道。   “千年灵狐?”尊主望了望手边雪白皮毛披风道,“确有此事。”   “为什么?”榆儿只觉自己浑身发抖,连声音也颤个不停。   “这倒是多亏了它们的灵狐之血,我才能等到万年冰芝,重获永生。他们是你的双亲?那真是太不巧了。”尊主道。   “是你杀了他们?”榆儿已愤怒到极点,双眼充血、直瞪着他。   “我恶疾缠身,连出这驰天庄尚不能,何能杀得了两只千年灵狐?”尊主微微勾了勾嘴唇道。   榆儿闻言愣了一愣。   这些人中、有谁能同时杀了爹和娘?   他们可是有一千余年的修为,而且爹娘配合如此默契,这些凡人谁能伤得他们?   难道会是他?   榆儿心中闪过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刻刀,深深地刻到她心底最深的地方……   榆儿望向幽绝。   她只望见幽绝微颤的背影。   难道、真的是他?   从前的种种蓦然冲进了她的脑海……   难怪每次提起爹娘之事,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不自然!   难怪一回到青罗峰,他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难怪在九重天上遍寻不到、自己那般伤心绝望之时,他是那样的面容!   难怪……   从前幽绝那些反常的表现、那些自己总是读不懂的目光和神情,此时似乎她都懂了……   榆儿心中,那个绝不愿意相信的猜测,立刻如潮水涌至,将她的大脑冲刷成一片空白,只觉身体有些摇晃、立脚不稳。   他身边这几个凡人如何能奈何得了爹娘?   除了幽绝,还能有谁……   原来……真是我错看了他!   他早就已经是一个嗜血禽兽!杀人狂魔!   尊主立于幽绝背影旁,冷眼望着她,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微笑落在榆儿眼中,一股想要撕碎他的冲动立刻席卷了她。   “就是你!”榆儿怒吼道,已飞身跃起。   数十道冰刃向尊主急速飞去,榆儿整个身子带着冰轮亦紧随其后,向尊主扑了过去。   尊主危立不动,却见红光闪烁,将冰刃全数弹开,榆儿忙收了冰轮。   幽绝手执猿杖,已转过身来,正望着她。   映着门口刺进的光线,他脸上的半面青色面具显得格外刺眼。   “幽绝!”榆儿哼道。   转起冰轮,冰轮离手,向幽绝飞去。   冰轮中同时射出数十支冰刃。   幽绝只以红光护身。   冰刃纷纷跌落,冰轮向后飞回。   榆儿左手接了冰轮,右手冰剑运足法力,狠狠刺向幽绝。   护在幽绝身遭的白光微微闪了闪,榆儿的冰剑只如砍在棉絮上一般。   “幽绝!”榆儿吼道,“我要你偿命!”   幽绝看她面上愤怒、痛极之色,脸色更是大变,苍白如纸。   “榆儿……”幽绝哑声道。   “这是真的吗?”榆儿道,她本不想哭,但却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向着幽绝大声道:“真的、是你做的吗?”   幽绝侧过头去,没有回答。   “是你、杀了他们?”榆儿逼近两步又问道,声音颤抖着。   “是……”幽绝忽然转回头来望着她,答道。   他的眼神已不再闪躲,就这么直望着她,眼中冰冷更胜她手中的万年雪山晶。   这简单的一个字,让榆儿浑身禁不住颤抖不停。   “为什么?”榆儿颤声道。   “师父的病需要灵狐血。”幽绝望着她缓缓道。   “是、什么时候?”她勉强吐出一句道。   “你去兰沃村的时候。”幽绝低了低眼道。   兰沃村……   也就是说,爹和娘方才离开净月城、我才刚刚和他们分开……   “原来、你真的、不是因为不愿朱厌戾气牵连于我,你真的、一直都在骗我!”榆儿怒瞪着他,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是、我一直都在骗你。”幽绝望着她、缓缓吐出一句。   “幽绝!你好……”榆儿眼擒泪水哽咽道,提起手中冰剑,运足法力,向幽绝刺了过去。   幽绝闪身避了开来。   榆儿毫不停留,运起势来,又再刺出。   幽绝仍是闪身避开。   “幽绝,杀了她。”尊主脸色已缓和了许多,望着眼前幽绝与榆儿两人淡然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2章 弦月西楼   ☆、生死情人翻成仇   “师父……”幽绝望着尊主道。   “前日我们议事之言她已听了去,不能留。”尊主道。   幽绝还未出手,榆儿已又驱起雪山晶,将幽蓝的冰层冻住幽绝双脚,挺剑再刺。   她每刺一下,都运足了所有的法力。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她心中万般痛楚与愤恨,除了拼命,不想别的任何事。   红光刺碎了冰层,幽绝再次闪身避了开来。   榆儿还待再刺,忽见白影闪来,捏住了她的左腕,榆儿立刻动弹不得。   尊主的脸就在她眼前。   “幽冰石,也该物归原主了。”尊主道。   伸出右手,青光悠悠,幽冰石自冰轮中缓缓脱出。   尊主收了幽冰石在手,左手轻轻推出,榆儿便向后跌出三步。   “我很久不杀人了,不知是否会手生。”尊主望着她缓缓道,微微举起手中黑杖。   “师父!”幽绝抢上去前来,向尊主道,“让我来。”   尊主望了望他,放下了手杖,只道:“做干净点。”   “是。”幽绝道。   “你要杀我?”榆儿望着幽绝冷笑道。   “是。”幽绝道。   “好!那就来吧!”榆儿转起冰轮,扑向幽绝。   红光如柱,正撞在榆儿胸口。   她向后飞跌出去,直跌到屋外的青石苑中。   幽绝跟着飞身而出,落在她面前。   榆儿挣扎着爬了起来,喉咙中腥味冲出,喷出一大口鲜血。   “擅闯驰天庄,本就是死罪!”幽绝盯着她道,“你这点微不足道的修为,根本不配找我报仇!”   幽绝举起猿杖,红光再次卷出。   榆儿被红光卷起,直跌出墙外,只觉浑身剧痛,眼前模糊不清,勉强向前爬了两下,抬头看时,只见青山绵绵,林木葱茏,不见半砖片瓦。   胸口传来的剧痛、以及浑身像散了架般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   她勉强翻过身来,仰面躺着,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若幽绝追来、或是幽绝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追来,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榆儿心中悲痛难抑,又恨自己修为如此不济,难以报得深仇。   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一炷香的功夫,并无人追来。   山中深雾如前,飞鸟在树枝上呢喃私语。   天地间的一切就如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还是如此宁静。   榆儿躺得一回,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急痛悲愤,只想报仇,不顾生死。   此时冷静下来,方想到幽绝之言说得并没有错,自己这点修为,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报仇?   若今日侥幸不死,我一定要好好修炼,总有一天,我要手刃仇人!   榆儿在地上躺了一回,稍稍有了点力气,便扶着树干爬起身来,回身望了一眼云雾深深的空山,在心中立下誓言,向林中跌跌撞撞地走去。   *****************************************************************************   幽绝回到厅中,尊主就坐在椅上定定地望着他。   “师父……”幽绝跪于地上道,“我回来了。”   尊主望着他,默然不语。   幽绝便也低着头,仍旧跪在地上。   一片沉寂之中,尊主缓缓开口道:“你不想知道解去封印的办法吗?”   “封印本无须解,幽绝又何必知道。”幽绝道。   “也好。”尊主道,“不过,纵横天下乃英雄所为,儿女私情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你可明白吗?”   “是,师父。”幽绝答道。   “你明白就好。”尊主起身道,“我累了,你也歇着吧。”   说罢,向厅门走去,又道:“莫行,随我来。”   “是。”花白头发之人应道,一瘸一拐地随后跟上。   暗听并其他几人亦先后出了正厅。   子卿拍了拍幽绝肩膀,道:“回去吧。”   幽绝起身来,呆立了一回,亦向自己房间回转。   *****************************************************************************   且说榆儿身负重伤,在山中未能走得多远便晕厥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滴落在她滚烫的脸上,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自己还躺在山野之中先前跌倒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林木历历、四下里荒无人烟。   榆儿挣扎了两回,只觉浑身剧痛,终未能爬起。   眼看雨越下越大,只好勉强爬至一棵还算茂密的松树下。   有枝叶遮挡雨点,总算还好些。   此时,她方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些清漪姐姐给的药,好在如今仍在自己手中。   就这么趴在密树之下、青黄草根之上,取了一颗万花养神丹服下,才发现只剩下最后的两颗了。   服了药,就躺在树下歇息一回。   又想起爹娘惨死之事,心中悲凄难抑。   更有一层伤痛,难以言喻。   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   *****************************************************************************   这雨下得一会儿便住了,但看天色阴霾,只怕还会再下。   榆儿服了万花养神丹,又歇得一回,有了些力气,便仍爬起身来,扶着沿途树干,往山下踉跄行去。   然而即便下得山脚,仍是一片荒野。   自己这般伤重,实是难捱。   于是榆儿边走边寻,见得一处尺许岩石伸出,倒可挡些风雨,便往那处挪去。   石下干燥无水,尚能坐卧,榆儿便在此处歇脚,运起法力,自行疗伤。   次日,再服下最后一颗万花养神丹,调养了大半日,精神好了些,便仍寻路下山。   回至隐州城内,将浑身血迹的衣衫换去,仍着男装,买了一匹马,向净月城赶去。   榆儿骑在疾行的马背之上,不时呕出一口鲜血。   但时日紧迫,断不敢停留。   依那人所言,他不日便会起事、谋夺天下。   初五便要夺取净月城。   今日已是三十了。   尊主之行只怕早已启程,自己万万耽误不得。   在驰天庄内,曾与尊主有过两次交手,此人法力不浅,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还有幽绝……   自己又这般伤重,连平时不足为惧的那几个凡人只怕也难对付,这两个人、是万万斗不过的。   如今只望自己能救得宁葭、迟凛他们……   *****************************************************************************   她昼夜不停地策马疾行,有时支持不住,滚落下马,勉强调息一回,仍爬上马背赶路,终于在初五二更时分赶到了净月城,抢在城门关闭前入得城来。   净月城内一片静寂。   街上灯火如旧,一派安宁景象。   还未开始吗?   榆儿舒了一口气。   心中却又觉奇怪。   那人不是要今日夺取净月吗?为何城外却并未见一兵一卒?   难道他们计划有变?   思及此,榆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该不是……已经……   榆儿不敢怠慢,立刻往皇宫奔去。   来至皇宫墙外,望着高高的宫墙,榆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平时,跃过这道墙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她此时重伤未愈,又昼夜疾奔、力乏身痛,不比平时。   好在还有一匹马。   榆儿立起身来,踩在马背上,提起运力,跃上宫墙。   足触墙头,已是剧痛难耐,俯下身来扶住墙头,喘息一回,辨明方向,向崇清殿掠去。   崇清殿内灯火尚明,永平帝端坐龙椅之上,手提朱笔、正在批阅奏折。   榆儿心内长舒了一口气,还未开始,还来得及……   常福递上一杯茶,向永平帝道:“皇上,该歇歇了。”   几个宫女列站于殿内。   榆儿正欲现身告知他情势危急,赶快做好准备,却闻殿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像是士兵列队,便见一人走进殿来。   永平帝抬头见了来人,略有些吃惊,道:“乔将军,孤王并未召见,可有何紧要之事吗?”   榆儿细看那人眉眼,正是乔凌宇。   “自然有很要紧的事。”乔凌宇并未停下脚步,直向永平帝走去。   常福忙上前拦住他道:“乔将军,你尚未行礼……”   乔凌宇却抬手将他一推,常福便倒在地上,忙又爬起身来去拽他,乔凌宇却将手中长戟朝他喉中一刺。   待他拔出长戟,一道鲜血随即喷出,常福两眼圆睁,倒在血泊之中。   永平帝大惊,忙去取墙上佩剑。   乔凌宇一把长戟伸出,正挡在他眼前,拦住他的去路。   宫女们尖声惊叫着向外跑去。   整个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有人进来。   没有一丝别的声响。   “今日,要请皇上见一个人。”乔凌宇道,一张英挺的脸上,此时却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见谁?”永平帝道。   榆儿在梁上,却已感受到一股摄人的气息,还有另一股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气息。   忙驱起冰力,掩去自身气息。   一个身材伟岸之人,身穿一身玄黑绣金龙袍,头戴天子冕旒,器宇轩昂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正是驰天庄中尊主其人。   后面跟着走进的则是幽绝及在驰天庄所见的暗听及子卿等人。   永平帝望着那人一步步走近,面上惊异之色渐渐淡去。   “果然是你。”永平帝道。   “二弟,二十多年不见,你还认得我这个大哥。”尊主在殿中站定,一双剑目散发着灼灼、摄人的光彩。   二弟?   大哥?   榆儿吃了一惊,在梁上看看两人面相,确有几分相似。   “你果然没死。”永平帝望着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3章 弦月西楼   ☆、静中狂澜翻龙转   “我尚有驰骋天下的雄心壮志,要扩我浣月疆土、扬我浣月国威,怎能就死?”尊主朗声道。   “大哥、仁者方能治天下,父皇的苦心你应该明白。”永平帝道。   “仁者?”尊主冷笑一声道,“二弟心怀仁慈,可治了这天下吗?”   “愚弟驽钝,论治国之力自不及先皇太/祖,但自问无愧浣月国民。”永平帝仰天拱手道。   “二弟果然勤勉,为兄深知,然浣月边战不休,浣月百姓苦于难安。二弟辛劳二十来年,也该好好歇歇了,待为兄来一统这纷扰天下,给浣月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尊主挥手朗声道。   “征伐战乱,必使百姓堕于水火。你虽曾居太子之位,但今日这天下已是愚弟为尊,你谋逆篡位,何能得民心?望大哥能遵先皇遗愿,还浣月一个安乐国土。”永平帝道。   太子?   榆儿闻言,想起这段时日街上的那些四处散发的纸页及满街的流言蜚语。   他就是那个暴毙的太子?!   原来这一切真是他所为。   “待我坐了这蟠龙椅,民心自会归顺,二弟就不必劳心了。”尊主轻笑道。   说罢,向前走出,拾阶而上,来到蟠龙椅旁。   “伏奕,蟠龙椅上,只需一人。”尊主向乔凌宇道。   “是。”乔凌宇应了声,转向永平帝指着台阶下道:“请吧。”   “乔将军,孤王待你不薄,你是何时投了这国贼的?”永平帝怒道。   “我自幼便追随尊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乔凌宇向尊主拱手道,“若皇上为难末将,那末将只有得罪了。”   说着便伸手来扯永平帝,永平帝拂袖甩开乔凌宇之手,却见殿中立着一个面戴半面青色面具之人,叹道:“你果然与他有这般渊源,所以才特地来阻止蒙匡叛乱。”   幽绝望着他,只字未答。   “哼,”尊主在上冷哼一声道,“我殷家天下岂容他一介莽夫染指。”   说罢,在蟠龙椅上端坐,望了望永平帝,道声:“伏奕。”   “是。”乔凌宇应道,将手中长戟指向永平帝,“皇上,还是莫要让末将为难的好。”   永平帝随着他的长戟走至殿中,又闻尊主在上道:“传文彦。”   子卿便走出殿外,朗声道:“文彦觐见。”   殿中走进一人,正是丞相周挺。   榆儿在梁上又是一惊。   永平帝脸上亦现惊色。   周挺进来,跪于殿中,口称:“皇上万岁。”   “平身。”尊主在上道。   周挺立起身来,袖中取出一纸诏书,念道:“承天蒙赐,禀执天命。吾命多舛,迫于至亲,二十余载,不见天日。今赖天恩得返,诛亲贼、正天纲、以酬皇天……”   “好、写得真好!”永平帝冷笑道。   “当日是你夺了我的,今日也该物归原主了。”尊主亦笑道。   “若非你狼子野心、残忍嗜血,又怎么会遭父皇之惩?”永平帝道。   “父皇鼠目寸光,何能知我高瞻远瞩之雄心。”尊主道,“不过,父皇真是用心良苦,见我尸身消失,只怕我再复回,朝中旧臣为我所用,将当日举我之臣或斩杀、或贬谪、或流放,何曾想二十五年后,这朝堂仍在我掌握之中。不费一兵一卒,浣月便已是我囊中之物。”   说罢,朗声大笑。   笑声穿透崇清殿瓦,在墨黑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笑罢,又道:“父皇,你就在九泉之下看着我怎样驰骋天下吧!你一定会明白你当日的决定是何等错误!”   忽低眉望向乔凌宇道:“伏奕,各皇子、公主何在?”   榆儿闻他此问,心中一凛。   “皆在各宫之中。”乔凌宇回道。   “收于天牢,明日午时,斩!”尊主道。   “是!”乔凌宇道,领命而去。   “大哥!”永平帝急道,“不可!他们、他们也都是你的亲人……”   “二弟,当日我曾说过,今生今世,我一定会让你数倍、百倍地偿还给我的!”尊主一双眼紧紧盯着永平帝道。   他的声音、眼神中,充满着无边的怨恨。   幽绝在下见了亦觉心惊。   他还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这般模样。   “大哥……”永平帝道,“当日,我并非有意……”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尊主冷冷道。   此人真是冷血残戾,这些人可都是他的血亲!   榆儿在梁上倒抽一口凉气,忙离了崇清殿,奔向蒹葭宫。   立于宫墙之上,见禁军头领廉英等被拘押于崇清殿外,另有几队官兵正与乔凌宇手下叛军在午门外战在一处。   领头的有云麾将军庞化虎及其他几位将领,迟凛亦在战中,一把长剑上鲜血淋漓。   榆儿跃至迟凛身侧,冰剑划开几个士兵的□□,向迟凛道:“幽绝的师父夺了皇位,赶快逃命吧。”   “幽绝?”迟凛闻言大惊。   “他已回他师父身边,你我皆不是对手,快走吧,以后再谋长策。”榆儿道。   迟凛忽见她在此,本是欣喜,却看她言语无力、脸色苍白,像是重伤在身。   何况她言中之意,分明是已与幽绝决裂。   乔凌宇一众已难对付,再加上一个幽绝,绝无胜机。   “皇上!”迟凛望向崇清殿道,又望了望蒹葭宫方向道:“宁葭……”   忽拉住榆儿手道:“榆儿、替我照顾宁葭!”   “你呢?”榆儿急道。   “皇上还在崇清殿,迟凛身负皇恩,绝不能弃之不顾!”迟凛道。   “傻子!你赢不了的,别去白白送死!”榆儿扯住他手道。   迟凛拍了拍榆儿手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宁葭活下去……”   言罢,挺剑向叛军刺去。   “迟凛!”榆儿喊得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榆儿、宁葭的匕首,一定要带上!”迟凛回头向她大声喊道,转头又杀入叛军之中。   榆儿无奈,此时叛军已往各宫,亦不敢再停留,只好孤身向蒹葭宫奔去。   *************************************************************************   蒹葭宫。   叛军未至宫内已乱作一团。   芳容自己提着一个包袱,将另一个小包袱塞给宁葭,道:“三公主,快走!”   宁葭接在手中,手兀自发抖。   此番出逃,芳容特意给她挑了一件素净些的衣衫。   衣衫虽也是上等质料、精工描绣,但只是绣了枝粉色海棠,并没有纹绣金凤。   芳容打开梨花门,外面宫女们亦纷纷向外跑去。   宁葭与芳容出得梨花门,亦向宫门走去。   忽见方才跑出去的宫女又纷纷掉头跑了回来。   一群叛军手执刀剑走了进来。   “都靠墙站好!”为首一人吼道。   芳容忙拉了宁葭跑回梨花门内,将门插好。   “这可怎么办好?”芳容急得团团转。   宁葭手足无措地立于门前,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女们忙靠着宫墙站住,胆小的已哭了出来。   “不许哭!谁哭就杀了她!”一个小头领吼道。   哭声立刻住了。   为首之人来至梨花门前,使劲推了推,门被从里面栓上了。   “撞开门!”那人道。   便有六七个士兵上来,狠劲撞了几下,门便破开了。   芳容与宁葭正紧紧抱在一处。   士兵们冲进来,将两人拉了开来。   为首之人看宁葭装束,道:“这个是公主,押走!”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押了宁葭就走。   “三公主!”芳容忙在后追上。   却被一个士兵一脚踢了开来。   士兵们押着宁葭,走出梨花门,穿过甬道,出了大红宫门。   方出得大门,迎面来了一个俊俏、面色苍白的公子。   一字不发,一把浅蓝冰剑便刺了过来。   正是榆儿。   那些士兵哪能招架得住,立刻逃散开来。   榆儿忙上前拉住宁葭。   宁葭陡然见了她,一身男装,并不识得。   “三公主,我是榆儿,别怕。”榆儿道。   “榆儿!”宁葭惊道。   细看她眉眼,方认得是她。   “跟我走!”榆儿抱起宁葭,跃上墙头。   浑身一阵剧痛袭来,榆儿咬咬牙,定了定神。   已有几个弓箭手在远处拉动弓弦。   榆儿一手护住宁葭,一手舞开冰剑挡去箭羽。   “对了,迟凛给你的匕首呢?”榆儿道。   “在袖子里。”宁葭道。   “那就好,拿好它,别弄丢了。”榆儿道。   “嗯。”宁葭忙点头道。   榆儿抱起宁葭,向宫外纵去。   “榆儿,父皇和娘亲、还有迟凛呢?”宁葭道。   “我只能救你、对不起……”榆儿哑声道。   忽见前方一个黑影迅速掠至,榆儿皱了皱眉。   来人正是尊主身边的暗听。   “榆儿、”宁葭方开口道,却被榆儿打断道:“别说话!”   此时榆儿不想与暗听缠斗,抱着宁葭向另一侧跃去。   远远见天玄道人与幽绝正斗在一处。   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榆儿心中一阵紧缩,咬了咬嘴唇,抱着宁葭急急奔走。   暗听一路紧跟,却似乎并不急于出手。   榆儿抱着宁葭跃下皇宫高墙,勉强立住身子,伤处疼痛难忍,便靠着墙歇息。   “榆儿,你怎么了?”宁葭方察觉榆儿有些不对劲,“怎么脸上都是汗?”   “不碍事。”榆儿喘息道。   “放我下来吧。”宁葭道。   “不行,得快走!”榆儿道。   说罢,深吸了一口气,拔足又向前奔去。   暗听仍跟在她身后。   榆儿不敢停留,一路奔出净月城。   来至城外,又奔走数里,却见林中转出一人。   手执长箫,面如满月。   正是尊主身边的长卿。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4章 弦月西楼   ☆、濒死处墓地分逃   “候你多时了。”子卿向榆儿缓缓道。   榆儿停住脚步,回头看后面暗听正向此处疾步而来。   若是从前,她自然不惧此二人,只是此时她一身重伤,又要顾及宁葭,并无把握。   此时无路可退,执了冰剑在手,向子卿刺去。   子卿长箫与她冰剑相接,长箫偏开,子卿亦跃开去。   榆儿忙抱了宁葭向前掠出。   “想不到你如此重伤,还有这般功力,看来尊主确没估错。”子卿道。   话音未落,已提步追来。   榆儿暗暗催动冰力,冰刃向后飞出,打向子卿。   子卿长箫挥舞,挡去冰刃。   再抬眼看时,榆儿已去得远了。   后面暗听已赶至,两人齐步向前追赶。   榆儿抱着宁葭,只觉力乏身痛,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又奔得一段,在一处山坡之上,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宁葭亦滚落在地上。   “榆儿!”宁葭爬起身来,见榆儿尚躺在地上喘息,忙上前去扶她。   榆儿勉强坐起身来,看看身后尚无那二人身影,便坐在地上歇息一回。   “三公主,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也坐下吧。”榆儿向宁葭挤出一丝笑容道。   “嗯。”宁葭点了点头,扶着榆儿,靠在一块立着的石头上。   两人默坐一回,宁葭紧望着皇城方向,哭道:“父皇、娘……”   “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了。”榆儿虽知自己所言毫无力量,但此时亦只能如此安慰。   “迟凛、他不知怎样了……”宁葭又哭道。   “他会没事的……”榆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宁葭哭着点点头。   此处不宜久留,榆儿挣扎起身,却觉喉咙中一阵腥味泛起,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宁葭见状大惊,道:“榆儿!你受伤了?”   “嗯,我在别处受了点伤,不妨事。”榆儿擦了擦嘴角的血痕道。   宁葭忙掏出绢巾,跪在地上,替她擦拭。   此时朗月清明,却见榆儿身后那块石头原是一块墓碑,上书着几个触目尽心的大字:“芳绮之墓”。   宁葭大吃一惊,将带血的绢巾掩住自己因惊异而张开的口,伸出一手指着墓碑,颤声道:“芳、芳绮……”   榆儿忙回头看时,果然是自己与芳绮立的墓碑!   “榆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宁葭望向榆儿,颤声道,“是、有人跟芳绮一样的名字吗?”   榆儿惨然不语,默然一回,方道:“芳绮她此生冤死,只望她来生能好好的……”   “你、你说什么?”宁葭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道,“她、不可能!芳绮她、怎么会……”   榆儿耳中听得两人脚步之声,正朝此处奔来,忙立起身道:“快走!”   宁葭尚望着芳绮的墓碑,滑落珠泪涟涟。   “三公主,听我说。”榆儿转过她脸对着自己道,“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宁葭望着她凝重的脸,哭着点了点头道:“嗯。”   “那就好。”榆儿说罢,一把将她抱起,向前奔出。   身后暗听并子卿越追越近。   榆儿只觉身上力气快耗尽了,咬着牙拼命向前奔跑。   终于支持不住,又滚倒在地。   忙爬起来,拽起亦倒在地的宁葭道:“快跑!”   宁葭虽仍在伤心,但此时亦忙加紧脚步跟上她。   榆儿跑得两步,宁葭不过是个普通人,脚步实是太慢,那两人的脚步声已近在耳畔了。   榆儿忙将榆儿扯到身后,转身取了冰轮在手,准备拼死一战。   向身后宁葭道:“快跑!”   “榆儿……”宁葭望着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颤声道。   榆儿还欲再言,一股白线已如疾风般刺来。   榆儿忙转动冰轮,切断了那股白线。   子卿到得近前,却不攻出,以箫抵唇,悠扬之声飘出。   此人内力虽深,榆儿有些法力倒还尚可,宁葭却支持不住,捂住耳朵,痛苦不已。   “三公主,快跑!”榆儿一边以冰轮挡住白丝攻击,一边喊道。   “榆儿……”宁葭勉强发出一声道。   “迟凛说了,让你一定要活下去,以后才好相见!”榆儿飞出冰刃,逼退暗听,又向宁葭道。   “迟凛……”宁葭心内唤道。   一道白线卷向宁葭。   榆儿忙上前切断这道白线,向宁葭喊道:“快跑!”   宁葭捂着耳朵向后退出两步,终于转身跑了出去。   “你们两个都得死!”暗听道。   子卿一边交错按动箫孔,一边向前跃出,欲去追赶宁葭。   榆儿驱动雪山晶,冻住他双脚。   她此时法力不足,只能勉强维持一会儿。   希望宁葭能跑得远一点儿。   忽见暗听自袖中取出一把烈焰腾腾的匕首,竟是狱炎匕首!   这狱炎匕首当日在聚贤楼幽绝交予了爹爹。   爹爹被他们害死,狱炎匕首便落在了他们手中!   暗听举起匕首向子卿脚下一划,晶块瞬间碎裂开来。   榆儿见了这狱炎匕首,压抑的伤痛又再翻出,一口鲜血喷出一尺开外,胸中剧痛无比,捂住胸口向后倒退数步,抵在身后树干之上。   白丝毫不停留,立刻卷至,绕向榆儿脖颈。   榆儿已觉眼前模糊,拼尽力气,以冰轮斩断白丝。   暗听便空拳飞身而来,击向榆儿脑门。   榆儿脚下无力,闪避不开。   “爹、娘……”榆儿心内喊道。   此生竟会丧生在这等无名凡人手中,不能报得血海深仇,心中悲痛难以言表。   暗听一拳已逼近她脑门两寸之处,忽然她额头上灰暗的千叶莲印记散出万道金光,一股力量喷涌而出。   暗听吃了一惊,忙收了拳头向后跃出。   饶是他退得快,也已被那股强势所伤,左手握住血流不止的右拳,直瞪着榆儿。   榆儿亦是心中暗惊。   自己大仇未报,还不能死!   当下化了原身,向林中奔窜逃去。   两人忙追逐而去。   “你去追三公主。”暗听向子卿道。   “她身娇肉嫩,量也跑不到哪儿去,这个妖女才是尊主心腹大患。”子卿道。   “她如今与幽绝有不共戴天之仇,怕她作甚?”暗听道。   “你呀,难道未曾听过郁忍乾坤幻化阵失败时的事吗?”子卿道。   “也是。”暗听点头道,“便是尊主也……”   “这个妖女这样命大、又多狡诈,若不趁现在她重伤之时了结了她,被她逃了,日后说不定真是个大麻烦,斩草除根,先杀了她为要。”子卿道。   “也好。”暗听赞同道。   两人追入深林之中,不见了白狐的影子,便四下寻找。   “看!”暗听指着一处道。   子卿上前,见草叶之上洒着一滩鲜血。   再看鲜血还淋淋洒洒地拖了一截。   “追!”子卿道。   两人顺着血迹方向向前追去。   榆儿此时头昏眼沉,不辨方向,捡了一处灌木后躲了,趴在地上喘个不停。   雪白的毛发上鲜血淋漓。   歇得一回,再要跑,却只觉浑身无力,勉强立起身来,向前挪动了两步。   一道劲风自后袭来,她方察觉那两人已追了过来。   忙再化作人身,一把冰剑在手,躺在地上,回身切断了飞来的丝线。   果然子卿与暗听已来至近前。   两人本是急切赶来,见她连起身也不能,放慢了脚步。   子卿立身不动,暗听走至榆儿身前。   见榆儿挣扎一回,仍起不来,笑道:“妖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榆儿仍想撑起身来,方支起手臂,又倒了下去。   暗听走至她身前,用脚轻轻一踢,榆儿便面朝上躺倒在地。   暗听抽出狱炎匕首,直刺她胸前要害。   榆儿想翻身躲开,却只微微动得一丝,仍被那把烈焰腾腾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胸膛。   子卿袖手一旁,冷眼相观。   这只是极平常的一刺,没有内力、没有气势,就像是刺进这衰草蔓延的地面一般。   匕首没入,暗听方催动内力。   榆儿额上的千叶莲立刻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暗听却提着匕首先一步跃开身去。   “果然如此。”他向子卿道。   “不错,她额上封印可感知威胁法力,反击自卫。”子卿点了点头道。   “以防万一,再给她一刀,让她死个透。”暗听说着,提着匕首又向榆儿走近。   子卿便静待一旁。   暗听在榆儿身侧蹲下身来,她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瞪着他。   “爹、娘……”   深仇未报,自己真的难逃此劫吗?   暗听举起匕首,向她缓缓刺下。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5章 弦月西楼   ☆、深宫弱质亡命日   狱炎匕首卷着腾腾烈焰向榆儿逼近……   忽见暗听身体直飞出去。   一个缟白长衫的身影在榆儿身侧落定。   榆儿躺在地上,望了望那个颀长的侧影,和遮住了他眼以下的脸的白巾。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   那个身影渐渐模糊,终于被一片黑暗淹没……   *****************************************************************************   皇宫中的战斗已结束。   乔凌宇站在高台之上,望着下面的士兵将地上的尸首一一抬走。   台阶上、宫墙上淋淋的血迹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哀哀的微光。   崇清殿内,灯火通明。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一人。   他端坐在蟠龙椅上,望着一殿空寂,冷笑道:“父皇,这天下、还是我的!”   *****************************************************************************   且说宁葭离了榆儿,孤身在黑暗中不择方向地跑着。   她不知该跑向何处,这一生她几乎从未离开过皇宫,亦不知世事为何物。   此番陡遭大变,本已茫然无措,心中又牵念着父皇、兄长弱弟、娘亲姐妹,还有迟凛、榆儿亦是生死未卜。   她在荆棘荒野之中,仓皇逃命,一介弱女,跑出一段已是气喘嘘嘘,也不敢停留,扶着树干跌跌撞撞、不辨方向地继续奔逃。   忽然一脚踩空,滚下山坡。   一路滚下来,被树枝、尖刺划破了衣衫、手脚,好在并无大碍,不过实是力竭难起,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   宁葭忙转头望去,只见两个犬状的黑影正朝自己慢慢走来,两双深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它们微重的喘息声已能清楚地听到。   宁葭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立刻爬起身来,颤抖着手,自袖中取出来一把银白匕首,刀鞘上镶着一颗翠色剔透的玉珠。   两匹野狼越走越近,左边的一匹野狼朝着宁葭率先扑出,喉咙中伴随着一声低嚎。   宁葭慌乱地抽出匕首,双手握住匕首手柄向前胡乱一划。   只见一道白光如闪电般掠过,那匹野狼重重地跌了出去,横在地上微微抽动。   宁葭惊异地望着手中的匕首,天玄道长的法力果然非同一般。   另一匹狼立刻又扑了过来,宁葭连忙再挥动匕首,这匹狼随即倒地不起。   一阵风迎面刮来,夹杂着新鲜的血腥味。   眼见两匹饿狼横死眼前,宁葭双腿一软,跪在了冰凉的枯草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忽见近处的这匹狼抬了抬脑袋,宁葭惊叫一声,坐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握住匕首。   过了好一会儿,见它毫无动静,这才抖抖索索地摸起刀鞘,也不及收起匕首,便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刀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宁葭跌坐在一棵已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之下喘息着。   她已跑了整整一夜,实是跑不动了。   “榆儿……”宁葭叫道。   “迟凛……”又叫得这一声,眼泪已滚了下来,“父皇、娘、大哥……”   哭得一会儿,疲倦已极,便倒在树根下睡了过去。   冬日山间寒气透骨,她逃出之时,只穿得一件薄袄裙,抖索着身子,并睡不实。   迷蒙之间,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正在迅速地朝自己接近,宁葭连忙睁开眼来,只见一条碧绿青翠、二指粗细的蛇、正朝自己游来。   宁葭大吃一惊,惊叫一声,连忙起身。   那蛇见她动作,昂起扁扁的脑袋、张开大口就朝她脚踝咬了过来。   “啊!”宁葭双手捂住眼睛,大叫一声,又跌坐在地上。   游动的声响消失了,却并未觉疼痛,宁葭自指缝中觑了一眼,只见那条翠绿青蛇被一只竹箭射中脑袋,钉在了地上,滑长的身体还剧烈地扭动个不停。   又一箭飞来,正射在青蛇七寸之处,青蛇又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宁葭脸色煞白,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你没事儿吧?”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道。   宁葭这才看到三尺开外站着一个皮肤黝黑、肩宽手粗、手执弓箭的布衫之人。   那人向她走了过来,口中道:“山中多有猛兽蛇虫,姑娘孤身行走,不怕危险吗?”   宁葭忙站起身来,向他施了一礼道:“多谢义士搭救。”   “一条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客气。”那人道。   他走得近些,宁葭看清他生得粗眉厚唇、满脸胡渣。   她一直在深宫之内,所见之人莫不是娇肌玉肤、整洁干净,这般粗糙之人,她哪里见过。   见他越走越近,不免心中慌乱,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人走至近处,将那条死了的青蛇一脚踢远,口中骂道:“不长眼的畜生。”   宁葭略低了头,也不敢看他。   “姑娘,看你一脸疲累的样子,我家就在这山中,离这里不远,不如跟我去休息一下。”那人向宁葭道。   “不、不用了。”宁葭轻声道。   “看你嘴唇干裂,去喝口水也好。我与母亲同住,她烧得一手好菜,可让姑娘填填肚子。”那人又道。   听他说起这个,宁葭立刻觉得口中干涩、饥肠辘辘,又更觉身上寒冷。   “请吧。”那人道。   “多谢义士。”宁葭施了一礼道。   “不用这么见外,我叫吴二。”那人道。   “吴、吴大哥。”宁葭道。   “这边走。”吴二道,说罢自己在前先走,宁葭迟疑一回,也跟了上去。   *****************************************************************************   宁葭脚下发软,又不惯山路,好不辛苦。   吴二也便走得慢些,待她赶上来。   约莫走得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半山腰上两间小茅屋。   “娘。”吴二进了院门喊了一声。   “一大清早的,死哪儿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随即走出一个鬓边花白、皱纹深深的妇人来。   虽然年老些,但手脚都很健壮,看得出是常年劳作之人。   她本是一脸怒气,忽瞥见吴二身后多了个细皮嫩肉的姑娘,立刻换了笑脸道:“哟,这是来客人了,快,里边请。”   宁葭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只默然施了一礼。   老妇人上前牵起宁葭一手,啧啧道:“姑娘不仅模样生得好,这皮肤更是白嫩。”   望着宁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宁葭被她拿住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低着头。   “娘,她大概是饿了,你给她做点东西吃吧。”吴二道。   “正好你昨日打的野兔刚刚收拾妥当,既然有贵客来,今日就做了它。”老妇人笑道,牵着宁葭进了屋,又道:“姑娘,你随便坐,饭菜很快就好。”   “多谢。”宁葭轻声道。   老妇人呵呵笑着出去了。   吴二端了一碗水进来,道:“姑娘,渴了吧,喝口水吧。”   宁葭忙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碗。   这不过是一只土陶制的碗,碗边上还有些分不清是什么的黑渍,宁葭干咽了一口口水,端起碗来,闭着眼睛喝了两口。   剩下的水不知该放哪里,就在手里端着。   吴二伸手接了过来,笑道:“你先休息一下吧。”   说完便端了碗走了出去。   宁葭在屋内坐着,少了寒风,略觉暖了一些,身上疲倦,不知不觉靠在桌上睡着了。   迷梦中只见迟凛满身是血地向她走来,唤她道:“宁葭、宁葭……”   “迟凛!”宁葭大喊一声,惊醒过来,却见一张黝黑的脸正在自己上方。   宁葭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惊望着那个人。   “姑娘,你做噩梦了吧?”吴二笑道。   “吴、吴大哥……”宁葭顿道,惊魂未定。   “饭菜已经做好了,这就端来,姑娘稍待。”吴二道。   说话间,老妇人已端了碗筷进来,向吴二道:“去帮着端菜。”   吴二便也去厨间,端了两碗菜出来。   不一会儿饭菜齐备,三人同坐,老妇人先捡了一筷兔肉放在宁葭碗里,道:“来,多吃点儿。”   “我、我自己来。”宁葭忙道。   望着面前简陋的碗筷、盘中粗糙的米饭、青菜,那盆热气腾腾的兔肉闻起来确是喷香,但是块块粗大,宁葭不知该如何下口。   看老妇人和吴二已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宁葭亦觉肚中饥饿,粗糙的饭菜入口,竟觉香甜无比。   “来、来,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老妇人又不停地往宁葭碗里夹菜。   “不、不用了。”宁葭道。   “姑娘,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老妇人道。   “我、十五……”宁葭道。   “十五,好年纪啊。大娘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了人了。”老妇人笑眯眯地望着宁葭道,“你也该早点儿找个人家了。”   “大、大娘,我、我不、不……”宁葭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作答。   “娘,吃饭吧。”吴二向老妇人道。   “看你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山里?”老妇人道。   “我、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宁葭顿道。   “你的爹娘在哪儿?”老妇人道。   宁葭闻言,想起亲人们此时还不知有命无命,放下手中碗筷,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6章 弦月西楼   ☆、暗室歹意错伤人   “娘,饭吃得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吴二道。   “就是、就是,是老太婆我多嘴了,吃饭、吃饭。”老妇人道。   宁葭却不再拿筷子,只低头哭泣。   老妇人与吴二匆匆吃完,收了碗筷,宁葭还只是啼哭不已。   “姑娘,别伤心了,你到了我们家,就尽管住下吧。”老妇人道。   宁葭擦了擦眼泪,起身施礼道:“多谢大娘。”   “娘,我再去打猎。”吴二道。   “去吧,早些回来。”老妇人道。   吴二便拎了弓箭、背上猎刀出门去了。   老妇人在宁葭身边坐下来,拿过一个装着捣碎了的草药的陶碗,道:“这些草药对伤口很有用的,我给你涂一些,保管你明天就没事了。”   “多谢。”宁葭低声道。   老妇人将药草在宁葭几处伤口涂好,又拿了针线来,道:“看你衣衫破了,我给你缝补一下吧。”   宁葭忙接过针线,道:“不劳大娘,我会得。”   说着接过针线,自己动手缝补。   缝到袖子处,将衣袖扯了扯平,好在衣袖宽大,撕破之处还能够着,并不碍着手。   “姑娘,你的针线做得真好。”老妇人看她如此熟稔,不免赞道。   “我三岁就会缝绣了……”宁葭答道,又觉似乎不太妥当,转而又道:“不过,也没怎么进益,勉强能看罢了。”   “姑娘谦虚了。”老妇人笑道,又问些名字、住处之类的话。   “我叫宁……”宁葭见她亲切,便要脱口而出,忽想起榆儿的话来,忙改了口,只道自己名叫“小宁”,其他都只含糊答应,或是默然不语。   老妇人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便作罢,自去忙活去了。   此后几日,宁葭只在屋中不出,老妇人与吴二也不来扰她。   宁葭无处可去,只好暂栖此处。   好在老妇人与吴二倒还客气,对她也多加照应,她渐渐地也安下心来。   **************************************************************************   这日晚间,吴二天黑之后方才回来。   老妇人在院门前迎上他,问道:“今日怎么样?”   “四处打听过了,并没听说哪家走脱了姑娘、小妾。”吴二道。   “看来,她不是本地的了,那正好。”老妇人眉开眼笑地道。   “嗯,省了后患当然好。”吴二道,“不过,朝廷贴出了缉拿令,说是宫中三公主走脱了,要拿她问斩呢,该不会是……”   “这……”老妇人听了,有些迟疑,接着又道:“她虽然贵气些,未必就是……”   吴二低头想了一回,又道:“娘,其实这里左右没什么人来,我们又何必怕东怕西的。”   “儿子,这可要谨慎些。”老妇人道,“而且我看她、只怕不太乐意。”   “哎呀,娘,你是想看我打一辈子光棍吗?这么好的媳妇儿,我既然捡到了,就是我的!”吴二嚷了句道,自背了猎刀进厨房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   夜深风静,宁葭在简陋的床铺上睡去。   睡梦中,又看见父皇、大哥、二姐等一个个披散着头发,向她哭道:“我死得好惨啊……宁葭……三妹……”   宁葭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忽闻门外有脚步之声,屋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宁葭屏住呼吸,不敢动作。   黑暗中摸进来一个人影,宁葭忙将枕下的匕首拿在手中。   那人摸至床前,伸手来掀宁葭身上的被子,宁葭大喊道:“谁?”   “醒了?”那人道。   听得这声,宁葭认出来人正是吴二。   “吴大哥,你、你要做什么?”宁葭惊道。   “一男一女在一个屋里,还能做什么?”吴二笑道,看准宁葭所在,便扑了上来。   宁葭手握匕首,却未挥出,跳下床来,向门外跑去。   拉开门来,却见老妇人站在门外,道:“小宁,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不如就在这里安家吧,就别害臊了。”   说着将房门拉严,在外插上了。   “你们、快放我出去!”宁葭大声叫道。   “放你出去?那我又何必带你回来呢?”吴二笑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说着便向宁葭走了过来。   宁葭将匕首横在身前,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这荒山野岭,难得有几个人来,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当然要好好待你了。”吴二道,仍向宁葭走来。   “你、你再过来,我、我就动、动手了!”宁葭瞪大眼睛望着他道。   “一把匕首而已,能做什么,你还是乖乖地听我的吧。”吴二道,说着便扑了上来。   “啊!”宁葭尖叫一声,双手划出,闪电般的光芒逝去,吴二手捂着胸膛,鲜血从他胸中喷涌而出。   老妇人在外听到吴二的惨叫之声,连忙打开门来,举灯一照,只见自家儿子倒在血泊之中,连忙跑过去抱住他喊道:“儿子、儿子,快醒醒、醒醒……”   吴二已不省人事。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恶毒女人,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你偿命!”   老妇人转向宁葭扑来。   “别、别过来!”宁葭闭着眼睛大喊道,将手中匕首向前伸了伸。   老妇人见了她手中匕首,呆在中途。   宁葭蹩近床前,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拿起自己衣物,再回到门边,也不敢看倒在血泊中的吴二,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   宁葭跑出一段,看看身后并无人追赶,这才停下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直喘气。   喘了一回,突然哭了起来。   眼泪一出,就似决了堤的水,止也止不住。   忽闻得头顶几声乌鸦啼叫,又听见野鸟飞过翅膀扇动的声音,宁葭忙住了哭声,偷眼望了望头顶。   只见夜空如墨,树影幢幢。   这时才觉北风凛冽,寒冷难禁。   宁葭抱紧了胳膊,紧紧靠住树干,又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些。   宁葭拿出匕首看了看,见匕身上并无血渍,仍然光亮如新。   隐约可以看见柄下一个“葭”字。   宁葭伸出手指,摸索着这个字,眼中不由得又滚落了泪珠。   他此时身在何方,究竟是还活着、还是已经……   **************************************************************************   天渐渐明时,宁葭开始向山下走去。   她迫切地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   也很想知道,她所关心的那些人,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她不辨方向,在荒野中胡乱走着,足足走了五天,才终于来到一座城池外。   看城门上书着两个字:“化州”。   她此时几乎精疲力尽、口渴腹饥,见了城门,心中欢喜,便向城门捱了过去。   几个军士模样的人守在城门口,对进出百姓进行盘查。   宁葭也随着人群向他们走近。   几个军士对着一幅画像,像在寻找什么人。   前面的人都一一顺利进城,宁葭也随着朝前走。   忽然被一个军士拦下,道:“你、过来!”   宁葭奇怪地望向他。   “就说你呢,过来、过来!”那个军士不耐烦地道,伸出手拉住宁葭胳膊将她扯了过去。   一个领头模样的军士拿着手中画像对着宁葭仔细比照了一回,又向旁边的人小声道:“看着挺像的吧?”   宁葭瞄了一眼画中之人,顿时吓得低头噤声。   那画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缉拿令”,所画之人与自己竟十分相似。   她虽然还有些迷蒙无知,但这“缉拿”二字,总是看得明白的,不免心惊。   “头儿,这回咱们可得小心点儿,上次东门拿错了人,脑袋都掉了。” 旁边的人小声回道。   领头的军士向宁葭挥手道:“走吧。”   宁葭心中正惴惴不安,闻得此言,连忙向人群中走去。   忽闻背后一人叫道:“三公主!”   宁葭忙回头看时,只见领头的军士指着她道:“就是她,给我拿下!”   几个军士操起手中□□便赶了上来。   百姓们见他们动了家伙,立刻乱作一团,宁葭被人群推搡了几下,又被挤得退后了几步,眼看几个军士就要冲到眼前了。   宁葭慌了神,这才意识到,那画中之人,正是自己!   眼看他们冲将过来,宁葭连忙抽出匕首护在身前,大叫道:“别过来,我、我不想杀人!”   那些百姓们立刻自她身边散了开来。   几个军士不知匕首厉害,一拥而上,宁葭双手紧紧握住匕首,轻轻挥动了一下,一道亮光闪过,几个兵士手中的□□立刻断作两截,好在他们身上并未受伤。   “都别过来!”宁葭大叫道。   领头的军士抢前几步,向宁葭奔来。   宁葭忙又轻挥匕首,领头的军士捂住左臂,鲜血如流。   其他几人便不敢向前。   宁葭将匕首对着几人,缓缓走近一匹马,跃上马背,道:“让开!”   骑着马便冲了出去。   “头儿,怎么办?”几个军士围住领头的人道。   “快去禀报陈将军。”领头的军士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7章 弦月西楼   ☆、农家木屋暖孤意   宁葭骑马跑了一段,听闻身后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怕是城中军队追了出来。   自己这匹马看来并非好马,这样下去,迟早被他们追上。   情急之下,跃下马背,让马继续向前奔跑,自己则离开大路,择了条小路匆匆逃去。   她已几日几夜粒米未尽,全靠山中溪水解解渴,跑得一段,体力不支,也不敢就歇在路边。   看不远处就是山林,便捱到山林中,找个隐蔽之处,躲了起来。   一只小松鼠从树上滑下,落在她脚边,在她脚旁嗅了嗅。   宁葭咽了咽口水,她此时只要挥一挥匕首,就可以不用再忍受难捱的饥饿了,身上也能暖和一点。   她摸了摸袖中匕首,却终究未能拿出。   小松鼠跳了几步,向远处跑走了。   宁葭避在此处,不敢下山。   白日暖暖的太阳照射下来还暖和一些,一到夜间,寒风凛冽、冰凉透身,她又空着肚子,粒米未进,实是难捱,只有不断地在林间或走或跑,好让自己暖和一些;随便扯些草根来,艰难地咽下去,好让自己不觉得那么饿。   现在,还不能死。   也许,还能与亲人有再见的一天。   还有迟凛、榆儿……   如此过得几日,只觉头沉脚飘,身上也发热,有些不好。   想想这几日过去,当是平静了,便挣扎起身,向山外走去。   黄昏时分,她终于看到了一处人家。   宁葭走过去,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过后,木门打开了一道缝,却是一个孩童的稚嫩的脸。   “姐姐,你找谁?”小姑娘扬起童真的笑脸向她问道。   “小、小妹妹,我、我想讨口水喝……”宁葭道。   “爹、娘,姐姐说要喝水。”小姑娘转头向屋内道。   木门大开后,一个木钗布袄的农妇向宁葭笑道:“姑娘。”   见了宁葭模样,却顿了顿,将她上下看了一回,道:“姑娘这是打哪儿来?怎么弄得这幅模样?”   宁葭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薄袄衫裙已不知被扯破了多少处,早已凌乱不堪。   “我、我遇到了山贼……”宁葭顿道。   “那可真是可怜,你没事吧?”妇人关切地道。   “我、没事。”宁葭咽了口口水低头道。   “快进来吧。”妇人侧开身子道,“我家挺简陋的,你别嫌弃就好。”   “多谢。”宁葭道,走进了屋中。   “是谁啊?”屋内走出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道,他身后还跟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男子皮肤黝黑,手脚粗大,像是常年劳作之人。   不过,他的举止却透着些礼雅之风。   不知为何,却只是沉着脸,并不大言语。   “当家的,是个过路的姑娘,遇到了山贼,好可怜见的。”妇人道。   “姐姐说想喝水呢。”方才那个小姑娘又脆声道。   “阿彩,你去给姐姐打碗水来。”妇人向小姑娘道。   “好啊。”阿彩大声回道。   “我去吧。”小男孩儿接过话道,已走向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宁葭,“姐姐,喝吧。”   “多谢。”宁葭接过水道。   “柱子,饭做了吗?”妇人向小男孩儿道。   “还在锅里呢,快好了。”柱子回道。   “今日来了客人,我再做点面疙瘩汤吧。”妇人道。   “也好,去吧。”男子道。   “姐姐,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泥?”阿彩向宁葭道。   “啊?”宁葭迟疑地道。   “你看!”阿彩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面小小的圆镜子,对着宁葭道。   宁葭端着水碗,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鼻子上、额头上、两边脸上,果然都沾了好些泥土、草屑,而且,发髻蓬乱、额头上还带着两道血痕,显得又苍白、又憔悴。   她呆望着镜中的自己,竟然感到十分陌生。   这、真的是我吗?   “我去给姐姐打水洗脸吧。”阿彩又脆声道。   “多谢。”宁葭醒了神,忙道。   阿彩接过宁葭手中的水碗,果然去打了一盆水来。   宁葭洗了脸,妇人和柱子也将饭菜端了出来,闻到饭菜的香味,宁葭更加饥肠辘辘。   虽然父皇崇尚节俭,宫中饮食并不奢华,但比这山野人家的饭菜,不知精致了多少倍。   然而,宁葭此时只觉喷香扑鼻,不知不觉就吃掉了一大碗。   见几个人都盯着她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忙低下头道:“我、我吃饱了。”   “再吃点儿吧,不够再做,方便着呢。”妇人笑道,起身给她碗里又盛满了一碗。   “姐姐,你比我哥哥吃得还多啊,跟爹差不多多了。”阿彩在旁指了指几人道。   “阿彩,别瞎说。”妇人忙止住阿彩道。   “对、对不起……”宁葭低头小声道。   “姑娘,你别介意,看你也是饿坏了,放心吃就是。”妇人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赶明儿叫我男人送你回去就好了。”   “我、我叫小宁,我、已经没有家了……”宁葭说着,眼泪便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   “这……”妇人望了望自家男人,他也皱着眉头,又转向宁葭道:“小宁,你就放心在这儿多住一阵子,等你想好去哪儿了,我们再送你去就是。”   宁葭离开桌子,站了起来,向妇人深深施了一礼,道:“今日得赐一餐,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多打扰了。”   说罢便告辞欲去。   “姐姐,天都黑了,外面有野狼的,可吓人了!”阿彩跳下桌子拉住宁葭衣衫道。   “看你这身衣衫也不能再穿了,你就暂住两日,换身衣服、养养精神再走也不迟。”妇人起身拉过她,将她重新按坐在凳子上道。   “是啊,姐姐,你跟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呢。”阿彩道。   宁葭想起野狼、青蛇之事,再看看外面天色如墨,确是有些心惊,便道:“那、那就、打扰了。”   “这就对了。”妇人笑道,说着拉过自家男人道:“这是我男人,他叫陈乾逢,我呢叫宋春桃,你就叫我大姐好了。”   “大姐、陈大哥。”宁葭道。   当夜,宁葭便宿在此处,与阿彩同床。   ***********************************************************************   次日,宁葭睁开眼,觉得身上轻快多了。   只见阿彩拿了一身长长的绿布薄袄裙在身上比来比去,道:“娘,这衣服太长了。”   宋春桃就站在她身旁,笑道:“这是给小宁姐姐穿的,你还穿不了呢。”   宁葭忙坐起身来,道:“大姐,这……”   “只是粗布袄裙,要委屈你了。”宋春桃见她醒了,向她笑道。   “怎么会,多谢了。”宁葭忙接过道。   “你先试试合不合身吧,”宋春桃道,“阿彩,我们出去吧,让姐姐换衣服。”   “不嘛,我就在这里看姐姐换。”阿彩道。   “听话,走吧。”宋春桃道,拉了阿彩出去了。   宁葭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宋春桃看了看,道:“大了些,得再改改才好。白日我要下地干活儿,你先将就穿着,晚上回来帮你改吧。”   “我会改,你把针线给我就是。”宁葭道。   “是吗?那好呀,针线都是现成的。”宋春桃道。   说罢进了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儿出来,手中抱着个针线盒,走到宁葭近前递给她道:“那就劳烦你自己改改吧。”   “好。”宁葭忙接过道。   “早饭在厨房里,你就自己去吃,别客气,我这就下地去了。”宋春桃道。   “我在家陪姐姐。”阿彩道。   “乖,”宋春桃摸了摸阿彩的头道,“小心火,关好门。”   宋春桃嘱咐一回,自出门去了。   宁葭拿过剪子、针线,脱下衣衫,比好尺寸,就动手改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弄好了。   “姐姐,你好快。”阿彩道。   宁葭向她笑笑。   “那姐姐也帮我做一件衣服吧。”阿彩道。   “好,不过,哪里有布料呢?”宁葭道。   “在娘的屋里呢,我帮你拿来。”阿彩道,便跑进屋去,不一会儿抱了一件缝了一半儿的红袄来,“姐姐,你看,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棉袄,好看吗?”   “好看。”宁葭笑着接过,左右看了看,接着前面的针脚,细细缝了起来。   这却费了些时辰,将近午时方才弄好。   “哇!好漂亮!”阿彩接过衣服兴奋地笑道。   “穿上试试吧。”宁葭道。   “好。”阿彩应道,便将红袄穿在身上,“姐姐,好看吗?”   “真好看。”宁葭点头微笑,拉过阿彩转身看了一回,见衣衫上毫无绣饰,素净了些,便道:“你先脱下来,我给你绣点儿花色吧。”   “姐姐,你还会绣花?”阿彩道。   “会一点儿。”宁葭道。   接过红袄在手,想了想问道:“阿彩,你喜欢什么花儿?”   “我最喜欢桃花了。”阿彩道,“我家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好漂亮,秋天还结了桃子呢,可好吃了。”   “那就绣一枝桃花吧。”宁葭微笑道。   选了粉色线拈好,将衣衫铺平,一针一针绣了三朵桃花,又换了绿色线来绣上几片叶子衬着。   虽然只是简单的绣饰,但也花娇叶嫩,栩栩如生。   阿彩在一旁看得入神,也不吵闹了。   “好了,你看看,喜欢吗?”宁葭抖了抖刚刚绣好的红袄道。   “姐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阿彩接过红袄,兴奋得满脸通红地道,“不但比娘做得快,还会绣这么好看的花!”   “你喜欢就好了。”宁葭揽过阿彩笑道。   晚间,宋春桃和陈乾逢、柱子都回来了,阿彩穿了新袄兴奋地道:“爹、娘、哥哥,快看、快看,好不好看?”   “这是?”几人奇道。   “是姐姐给我做的,你们看,姐姐还给我绣了花呢!”阿彩道。   “想不到你的手这么巧。”宋春桃看了亦是赞叹道。   “哪里,你们不要怪我擅作主张才好。”宁葭低头道。   “怎么会,就凭你的这个手艺,以后不愁养不活自己了。”宋春桃向宁葭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宁葭道。   “你可以绣些花样去卖,虽然不能富贵,但是吃穿用度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宋春桃道。   “绣花样、卖?”宁葭奇道。   这可是从未听过的奇闻。   “当然啊,凭你的手艺,说不定以后还能选进官中做绣娘呢。”宋春桃道。   “官中?”宁葭心中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变了。   “咳、咳,快去做饭,少胡说。”陈乾逢沉了脸色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8章 弦月西楼   ☆、人意不测难为恨   宋春桃望了望他,笑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果然进了厨间。   “我去帮帮娘。”柱子道,也挑了帘子走进厨间去了。   晚间饭桌上,宋春桃向宁葭道:“看你孤身在外也不容易,不如我替你采买些布料,你先绣些花样去试试运气,也好攒些盘缠,你觉得怎么样?”   银两原在芳容的包袱内,宁葭随身倒带了几件饰物,但皆是皇宫之物,看如今的情形,是断不敢拿出来的,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点头应承了。   “那便好了。”宋春桃点头道,“孩儿他爹,明天你不是要进城吗,正好帮我带些回来吧。”   “嗯。”陈乾逢只略点了点头道。   宋春桃便望着宁葭抿嘴笑了笑。   宁葭回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   次日,陈乾逢果然带回来一些布料并绣线,但宁葭觉得,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更多了几分阴沉之色。   当夜,陈乾逢与宋春桃在屋内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偶尔听到宋春桃大声喊了些什么,又被陈乾逢压下声去。   宁葭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姐姐,爹和娘怎么吵架了?”阿彩不解地道。   “睡吧。”宁葭只轻声道。   天明之后,宁葭与阿彩起身来,只见宋春桃独坐在堂中,陈乾逢已出门去了。   听见宁葭两人出来的声响,宋春桃抬头望着宁葭,好一会儿不曾转眼。   “大姐……”宁葭轻声唤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宋春桃起身直望着她道。   “我……”宁葭的心猛地惊跳起来,亦直望着她。   “你还想瞒我们吗?”宋春桃脸色阴沉地道,“城里到处都贴了你的画像,官府悬赏五百两,正在四处找你呢!”   阿彩看两人脸色不对,紧张地拽住宁葭衣角。   “你们、都知道了?”宁葭顿道。   “都知道了?”宋春桃哼道,“你还想瞒得住谁?小宁?你该叫殷宁葭才对吧,三公主!”   “我、我……”宁葭此时也无辞搪塞,低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要不是昨日他进城,还不知道我们正养着个仇人呢!”宋春桃道。   “仇、人?”宁葭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可知道我男人是谁?”宋春桃道。   “是谁?”宁葭奇道。   “哼!”宋春桃哼了一声,将她身旁的阿彩扯了过来道:“二十五年前,皇后、皇太子接连死去,不久,朝中众多官员、将领不是杀、就是贬,我男人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御史丞陈储。本是世代京城人氏,被贬到瘴疠之地,不到五年,就死了……”   宋春桃言至此处,顿了顿,又接着道:“我男人也身染重疾,那时候,他还只个孩子,亏得他的叔父将他接了出来,又请医生替他医治,这才捡回一命,却成了一个孤儿。”   “怎么会……”宁葭亦是大吃一惊。   朝廷之事,她从不关心,何况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她真是一无所知。   陡然听闻这样的惨事,亦是心下凄然。   “当日是皇太子自作孽,与陈家有何相干,竟然落到这般田地。你何尝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寄人篱下的艰辛!”宋春桃眼中噙泪,几日来和蔼的脸上布满悲愤之色。   “对不起,这样的事,我、我并不知道。”宁葭低头歉然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已经死去的臣子们,他们的家人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宋春桃道,“这几天,你还吃得惯吗?住得惯吗?你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粗糙的住处,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吧?”   “不、不,没有,这里、真的很好!”宁葭忙道。   “很好?哪里好了?”宋春桃厉声道,“我男人一身才学,虽然寄居他人之处,最喜爱的事便是读书,他还有一腔抱负,想要改变朝廷苛律,但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宁葭顿道。   “每天只能跟泥土、牛马打交道!你难道没看见吗?”宋春桃道。   “为什么?”宁葭道。   “为什么?因为朝廷有命,犯官之后,永不得考取功名!可怜他直到报考之时,才知晓此事。”宋春桃冷笑道,“既然没法报考,他也不能总在别人家白吃白喝,本想另谋生计,谁知道一场瘟疫又逼得他背井离乡,病倒在荒地里,亏得我父亲救了他,他才捡回一条命,后来他又娶了我这个农妇,只好认命。”   宁葭只愣愣地望着她。   “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他笑过了。”宋春桃道。   “我、我很抱歉……”宁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抱歉?”宋春桃冷笑一声,还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屋门被撞开,几个官兵冲了进来。   宁葭见状,大吃一惊。   “就是她?”官兵看了看宁葭,回头望向门外站着的陈乾逢道。   柱子就站在他的身旁。   “是她。”陈乾逢只淡淡道。   “抓起来!”为首的官兵一声令下,几个官兵便向宁葭冲了过去。   “姐姐!别抓姐姐!”阿彩前面见娘亲脸色不对,一直不敢吭声,此时见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哭着叫道。   宋春桃紧紧拽住她,不让她跑向宁葭。   宁葭连忙回身跑回屋内,将被褥之下藏着的自己的东西都塞进怀里,抽出匕首,紧握在胸前,大声叫道:“都别过来!”   几个兵士已经冲进屋内,见她兵器在手,迟疑地站在门口。   “别、别过来!”宁葭道。   一个兵士先冲了上去,宁葭忙挥动手中匕首。   亮光闪过,那个士兵便倒在地上,胸前冒出鲜艳的血来。   其他几个兵士骇了一跳,道:“一起上!”便冲了上去。   宁葭闭着眼睛再次挥动匕首,只听惨叫连连,几个兵士东倒西歪地躺倒在地,捂着伤口哀嚎不已,也顾不得来抓宁葭。   领头的官兵听见声响不对,立刻带了余下的几个兵士冲了进来。   “小心、她的匕首……”一个躺在地上的兵士呻/吟道。   宁葭手执匕首,紧盯着刚刚冲进来的几个人。   几人见了屋中情形,便不敢轻举妄动。   宁葭左右环望一回,跳上床铺,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她哪做过这种事,简直是整个从窗台上滚下去的。   好在窗户并不高,宁葭连忙爬起身来,不择方向地跑走了。   *************************************************************************   经此一回,宁葭对人烟之处心有余悸。   但她心中牵挂着皇城中各人的消息,在山中避了几日,仍然下得山来,想要找个地方打听一下。   这次,她在溪边先找了一些湿泥涂在脸上,又加上身上这件粗布袄裙,素净的木钗发髻,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村姑模样了。   这件袄裙的衣角、裙角已有多处被树枝、荆棘划破,又混着泥土、污渍。   只有她走起路来脚步轻飘摇晃,还能看出昔日娇贵、柔弱的模样。   她本已身子不快,冬夜里风寒霜冷,实是难捱,加上这些日子的奔波、惊吓,其实已存了病根在身。   但她全靠溪水、草根支撑,看大夫的事,想也不敢想。   她就这么捱了大半日,来至一处小镇。   镇上倒还热闹,人声马嘶不断。   宁葭才走了几步,便瞥见一处告示栏上贴着自己的画像,她忙低下头匆匆走过,下意识地捏了捏袖中的匕首。   虽然到了人群之中,她却不知该向何人打听,逡巡一回,见一处树干,便想过去略歇。   才捱至树干底下,突然走来一个瘦瘦小小的乞丐,满头打结的头发、一身污渍,抢先一屁股坐了下去。   宁葭愕然地看了看他,局促地准备转身离开。   小乞丐约莫七八岁,还是个孩子。   抬眼看了看宁葭,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干草,道:“你也坐吧。”   宁葭望了望他,没就去坐。   小乞丐便向旁边挪了挪。   宁葭见他倒非假意,这才坐了下去。   靠着树干,只觉疲累不已,身上病根又更觉旺了些。   “你怎么搞的,脸比我的还脏?”小乞丐望了望她嫌弃地撇了撇嘴。   宁葭默然未答。   对面就是一个酒家,里面飘出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宁葭的肚子发出了不争气的鸣叫声。   她捂了捂肚子,脸红地望了望小乞丐。   “饿了?”小乞丐道,“给你吃吧。”   说着伸出黢黑的左手递给宁葭一个污渍斑斑的馒头。   宁葭咽了口口水,犹豫着没伸手。   小乞丐抓起她一只手,将馒头放在她手里道:“女人就是麻烦!我刚才都吃了俩了,你就拿去吧。”   “多谢……”宁葭轻声道,拿起馒头立刻咬了起来。   小乞丐直盯着她脸左右看个不停,宁葭觉察到他的目光,忙转过身去。   小乞丐却伸手将她半个肩膀掰了回来,伸手在她额头一探,道:“怪道你的手这么烫,你是在发热啊!”   “我没事。”宁葭好容易咽下了口中干干的一口馒头,忙道。   “给你水。”小乞丐扯下腰间的水袋递给宁葭道。   宁葭接过来连喝了两大口,仍还给了他。   小乞丐待宁葭吃完,站起身来,拽起宁葭胳膊道:“跟我走。”   “去哪儿?”宁葭道。   “去了就知道了。”小乞丐道。   一边说,一边将宁葭拉了起来,拽着就往镇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39章 弦月西楼   ☆、救病急玉镯解危   “不、不行,我还不能走。”宁葭忙道。   “你还有什么事儿?”小乞丐回头望着她道。   “我、有点儿、小、小事。”宁葭结结巴巴地道。   “要多长时间?”小乞丐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宁葭道。   “那还是先看大夫吧。”小乞丐道。   “看大夫?”宁葭道,“我、我没有银子……”   “知道你没有,不用银子。”小乞丐道。   “不用银子?”宁葭奇道。   “哎呀,女人就是啰嗦,让你走就走嘛。”小乞丐道,拖着宁葭继续往前走去。   宁葭只好随他出来。   小乞丐带着她,走得小半个时辰,才来至一处破庙。   “瞿爷爷?”小乞丐进门便叫道。   却并未听道有人回应。   小乞丐径直走了进去,宁葭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这间破庙。   庙中到处结满了蜘蛛网,斑驳的残像落满了灰尘,神台下铺着一堆干稻草,一个胡须花白的干瘦老人正躺在上面。   “怎么还在睡?有客人。”小乞丐道。   “啊、天天,回来了?”瞿爷爷坐了起来,但是他的动作很缓慢,尘灰满面、显得无精打采。   “这是……”天天靠近他坐了下来道,“你生病了吗?”   “没事,一把老骨头而已。”瞿爷爷道,望了望宁葭,向天天问道:“这位是?”   “她是……”天天突然想起,还没问过她的名字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宁。”宁葭道。   “哦,”天天道,“小宁她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瞿爷爷又望了望宁葭道,“这满脸脏脏的,可看不出来,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吧。”   “过来吧。”天天向宁葭道。   宁葭便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伸出手给瞿爷爷。   瞿爷爷见了她手上虽然有几道难看的伤痕,但皮肉甚是白嫩,不由得抬眼望了望她。   宁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瞿爷爷却未多言,撩起她衣袖,将两指放在她脉搏之上,细细诊起脉来。   诊罢道:“只是受了风寒,没什么。不过你体虚血弱,须好好调养才好,否则,小病也会变成大病了。”   宁葭低头不语。   “调养?我看她不像那么好福气的人,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天天在旁道。   瞿爷爷站起身来,向庙外走去。   “去哪儿?”天天道。   “采药,在这儿等着。”瞿爷爷道。   “正好,给你自己也采点儿吧。”天天道。   瞿爷爷只笑了笑,自去了。   破庙里只剩下天天和宁葭两人。   “你打哪儿来?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天天道。   “我、今日刚来的。”宁葭道。   “要饭哪里都可以,干嘛来这里?”天天拿起一根干稻草在嘴里咬了起来。   “我、没什么……”宁葭道。   “真不痛快,不爱说就算了。”天天道。   两人沉默一阵,宁葭试着开口道:“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吗?”   “大事?哦、王员外的狗莫名其妙死了,正在给它做道场呢。”天天道。   “别、别的呢?还有什么、更大的事吗?”宁葭道。   “更大的事?”天天想了想,忽大了嗓门道,“啊!上次那只死狗抢了我的肉包子,我还没报仇呢!”   “是、是吗?”宁葭失望地低声道,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草根,不再言语。   天天向后一倒,倒在了稻草铺上,伸了个懒腰道:“我先睡会儿。”   “嗯。”宁葭只应道。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天天轻轻的鼾声,宁葭坐在铺旁,拿着一根稻草发呆。   坐了一会儿,只觉身上酸痛、脸颊炽热,不知不觉歪倒在稻草堆上睡了过去。   迷糊之间,听得天天的声音道:“起来吧,喝药了。”   宁葭睁开眼来,见天天端了药碗跪在稻草堆上,正望着自己,忙爬起身来。   “诺,给你。”天天把破了两三个口子的碗递到宁葭面前道。   “多谢。”宁葭道,只觉脑袋比先前更沉了,接过药碗来,找个没有缺口的地方,将里面的黑沉沉的苦汁都喝了。   “行了。”瞿爷爷在旁道,“睡一觉吧。”   宁葭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觉得轻松了些,天天不在,只见瞿爷爷正在几块石头搭起的灶上拿个了破口罐子熬药,便走过去道:“瞿爷爷,我来吧。”   “好,看着点儿,别满出来了。”瞿爷爷道,自己走到稻草铺上躺了下来。   “您哪里不舒服吗?”宁葭看他精神似乎比昨日更差了。   “没什么。”瞿爷爷只道。   宁葭守着药罐,候了一会儿水便滚开了,只见白色的泡沫越翻越高,很快便漫了出来,掉落在下面燃烧着柴火上,被浇着的地方火立刻灭去,几股热气夹杂着白灰腾地窜了起来。   宁葭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去端药罐。   手刚碰到药罐,奇烫无比,大叫一声,撒了手,好在罐子还没提起来,里面的药没有洒出来。   瞿爷爷忙走过来,将药罐上的盖子拿开,又抽出两根烧着的柴火来在旁边踩灭,白色的泡沫终于消了下去。   瞿爷爷瞥了她一眼,道:“我看着,你去吧。”   “对、对不起……”宁葭红着脸低着头道。   连喝了三日的汤药,宁葭终于觉得身上不再发热,身子轻快多了。   天天每日里出去乞讨,有时候能多得一些,有时候却空手而归。   瞿爷爷给宁葭熬了药以后,也会出去乞讨。   宁葭病好了,便跟天天一起出去,但她终究开不了口,几乎没讨到过什么东西。   三个人饱一顿、饥一顿地过了一段。   关于天天和瞿爷爷的事,宁葭也了解了一些。   天天的娘是难产而死,他的父亲也于三年前在迟越战中死去,无依无靠,只好靠乞讨为生。   瞿爷爷从前开过医馆,尚未及娶妻生子便因无心之失,医死了人,被砸了招牌,最后也沦为乞丐。   天天也问些宁葭的事,宁葭只含糊混过去,而瞿爷爷则什么也没问。   ************************************************************************   这日宁葭与天天满身脏污,一脸乌黑地在街市乞讨。   却见一队军队快马疾驰、向这边冲来。   “都闪开、闪开!”跑在前面的兵士口中叫嚷道。   街上行人纷纷闪避,天天连忙拉了宁葭往道旁避开。   谁知那队人马跑至近前,一匹马突然失蹄倒下,后面的马疾驰之间难以骤停,向一旁窜开,正奔向天天与宁葭。   二人连忙要避,宁葭一脚踩在一人脚上,摔倒在地,天天忙去拉她。   那马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踏上二人。   却忽然停了下来。   宁葭与天天捂着脸等了一回,只听见一个声音大骂道:“快撒手!找死吗?”   忙睁眼看时,只见一个短衣黑脸的壮汉一手扯住了马缰绳,那马好端端地站在地上。   壮汉也不作声,默然撒了手,马上的人骂骂咧咧掉转马头,仍回了队伍之中。   壮汉回身向一人问道:“先生可还好吗?”   “多谢陈大哥,无恙。”那人道。   宁葭与天天刚刚爬起身来,那人走至二人跟前道:“你们可有受伤吗?”   看他一身青色儒衫,修眉细唇,声和语轻,倒是好一副斯文相貌。   “方才踩了先生的脚,无心之失,还望莫怪。”宁葭向他施了一礼道。   “情急错踏,人之常情,无妨。”那人道,倒盯着宁葭看了几眼。   宁葭又转向方才的壮汉,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之恩。”   “不谢。”壮汉只道。   那人眼神在宁葭身上又转了几回。   天天站至宁葭身前,向那人道:“没踩坏你就行,有什么好看的。”   拉起宁葭道:“小宁,我们走。”   宁葭便跟着他向前走去。   “姑娘。”那人在后道。   宁葭回身望向他。   “姑娘、在下姓孔名怀虚,字子容,请问姑娘祖姓为何?”那人道。   宁葭正欲开口,却被天天抢道:“她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说罢瞪了他一眼道,拉了宁葭转身就走。   ************************************************************************   黄昏时分,宁葭跟天天回到破庙里,见瞿爷爷倒在地上,要饭的破碗滚落在一旁。   “瞿爷爷!”两人大吃一惊,忙去扶他。   好一会儿瞿爷爷才睁开眼来,叹了一声。   “瞿爷爷,您这是怎么了?”宁葭急道。   “老了,不中用了。”瞿爷爷摇摇头道。   “你自己不是会医病吗?你倒是给自己看看呀!”天天道。   “罢了,一把贱骨头,早死晚死都一样。”瞿爷爷道。   “你……”天天说得一字,咬了咬嘴唇道:“我扶你躺下吧。”   两人将瞿爷爷扶到稻草堆上,瞿爷爷面朝里面睡了。   天天与宁葭就坐在旁边望着他。   三更过后,宁葭被一阵痛苦的喘息声惊醒,忙看时,只见瞿爷爷干瘦单薄的身子蜷缩在稻草堆上,一张脸憋得煞白。   天天也一骨碌爬了起来,冲上去抱住瞿爷爷大声道:“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不觉落下了眼泪。   瞿爷爷喘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些,向天天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天天一边哭一边道:“老头,你可别死,你要死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唉……”瞿爷爷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无力地在天天头上拍了拍道:“这都是命……”   “瞿爷爷,你也是大夫,要怎么样才能治得了你的病?”宁葭道。   “早死早超生,随它吧,睡了。”瞿爷爷只道。   说罢真的倒下睡了去。   然而从他不时发出的痛苦的喘息、抽动的身体,可以知道他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也许,就是最后的折磨。   “天天,请大夫需要多少银子?”宁葭道。   “他自己就是个大夫,他既然救不了自己,恐怕要很多银子了。”天天道。   “很多?”宁葭道。   “几十两?或者几百两?”天天道,“总之,很多了。我们连饭都吃不上,想也不要想了。”   ************************************************************************   天明之时,宁葭向天天道:“今日我去吧,你在这里照顾瞿爷爷。”   “你?”天天道,“你行吗?”   “嗯,我试试吧。”宁葭道。   宁葭独自走出破庙,来到镇中一家偏僻的小当铺中。   前日路过时,天天曾告诉她,这里可以用东西换到银子。   “我、我要换银子。”宁葭向柜台后的伙计道。   “你?”伙计抬眼看了看她,见她满脸泥灰,浑身脏兮兮的,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道,“不值钱的不当。”   “你看这个行吗?”宁葭取出一个翠玉镯子,递给伙计道。   伙计一见这个镯子,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想不到一个乞丐身上竟然能拿出这么件宝贝来。   “可以给我银子吗?”宁葭举着镯子又道。   伙计从她手中接过镯子,拿在手中左看右看,道:“十五两。”   “十五两?”宁葭惊道,“不能多给一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0章 弦月西楼   ☆、逢旧将惊闻噩耗   “多一些?”伙计眨了眨眼道,“你这个也不是什么好玉,多了难道要我们赔本吗?”   “我、我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银子请大夫,你就看着多给点儿吧。”宁葭哀求道。   “看你这么可怜,那、好吧,”伙计道,“给你二十两,不能再多了。你要当就当,不当就算了。”   说着将宁葭的镯子扔了过来。   “我当、我当!”宁葭忙道,将镯子拾起来又递了过去。   “那好,你等着。”伙计道,收了镯子,将二十两银子递给宁葭,宁葭忙接了在手,转身出了当铺。   她在街上先买了几个肉包子,然后急急忙忙地赶回破庙。   天天闻见肉香,奇道:“你竟然讨到了肉包子?不错嘛!”   “快吃吧,”宁葭将肉包子递给他道,“吃完了,我们带瞿爷爷去看大夫。”   “看大夫?我们哪来的银子看大夫?”天天突然放下手中的肉包子,看了看躺在稻草堆上低声呻/吟的瞿爷爷道。   “我有。”宁葭拿出剩下的银子道。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天天大吃一惊道。   “我、我……”宁葭顿了几回,只道:“总之,先给瞿爷爷看病要紧。”   天天也不再追问,忙去扶起瞿爷爷道:“那还等什么,这就走吧。”   “嗯。”宁葭点了点头,也上来帮忙搀住瞿爷爷。   三人赶至镇中,天天道:“去仁济堂吧,那儿的大夫好心,还给过我馒头呢。”   “好。”宁葭点头道。   到了仁济堂,几个伙计脸色极为难看,坐堂的大夫倒确是和气,诊了脉,抓了药,道:“七日后再来看看吧。”   宁葭与天天谢过大夫,拿了药回到破庙,与瞿爷爷熬药、喂药。   服了一日药,瞿爷爷的喘息的次数少了,人似乎也有了些精神,宁葭和天天自然高兴。   又过了一日,天天仍到镇中街上乞讨,宁葭留在破庙里照顾瞿爷爷。   瞿爷爷服了药睡了,宁葭便坐在破庙门口望着一片空山发呆。   刚坐了半个时辰,忽然见一队官兵朝这边走来,宁葭忙低下头。   那队官兵从她面前走过,往东去了。   宁葭暗暗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黑泥还在。   午后,又有一队官兵走来,宁葭看见官兵队伍最前面走着一个人,有几分眼熟,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脸,顿时觉得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玉镯的那家当铺的伙计。   此时,那个伙计也看见了坐在破庙门口的宁葭,指着她道:“官爷,就是她!”   “给我抓起来!”为首的官兵扬手道。   宁葭见此势头,知大事不好,爬起身来便向空山的方向跑去。   “追!”为首的官兵喝道,一队官兵便紧跟着追了出去。   宁葭头也不回地向前奔逃,她虽然经历了多日艰辛,但这脚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看后面官兵就要追到了。   宁葭回转身来,抽出匕首,大喊道:“都别过来!”   为首的官兵看起来是个小头目,将手臂一展道:“停下!”   他身后的兵士们连忙都住了脚步。   “三公主,想不到你会落到我的手里,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小头目道。   “你、你怎么认得我?”宁葭道。   “本来呢,我还不敢认定是你,不过、现在我认得了。”小头目说罢,挺了挺腰又道:“一个小乞丐身上怎会有这么贵重的玉镯,现今朝廷严命捉拿私逃的三公主,各家当铺都在我们大人眼皮子底下呢。”   宁葭咬了咬下唇,果然是玉镯惹了祸事。   “我们大人还等着拿了你向朝廷领赏呢,得罪了。”小头目道,说着向后招了招手,只见两个弓箭手搭起弓箭,瞄准宁葭。   宁葭见状,大吃一惊。   “早就听说三公主匕首厉害,不知道可能破得了我这弓箭呢?”小头目大笑道。   宁葭双手紧紧握住手中匕首,向后退了两步。   “放箭!”小头目一声令下,两支飞箭破风而出,向宁葭急速飞来。   宁葭慌乱之中连忙趴倒在地。   两只竹箭擦着她衣襟射了出去。   她尚未起身,又有两只箭向她直射过来,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情急之下,宁葭连忙挥动匕首,只见闪电般的光芒过后,两只箭羽断作两截,掉落在地上。   “可恶!”小头目恨声道,“都给我上!”   兵士们闻令,一拥而上。   宁葭连忙转身跑走。   兵士们随后追上,将她围在了中间。   “三公主,你是跑不了的,还是乖乖跟我去见大人吧。”小头目道。   宁葭紧紧握着匕首,咬牙道:“我、不想杀人……”   “抓住她!”小头目大声道。   众兵士便朝宁葭扑了上来。   宁葭忙挥动匕首,面前的十几个兵士倒地不起,鲜血自他们的手臂、胸前、额头上流了出来。   但宁葭却被两个兵士自身后扑来,架住了胳膊。   “放开我!”宁葭挣扎着大叫道,但她哪里挣得开。   正在此时,忽闻兵士惨呼之声,两个蒙面男子手持长剑向兵士们刺去。   小头目见有人竟敢来捣乱,拔出腰间大刀就朝其中一个蒙面男子砍了过去。   却被那人避开,一掌拍在他背后,他便倒在地上,大刀也脱了手。   另一个蒙面男子一把长剑舞开,将押着宁葭的两个兵士逼退,伸出左臂揽住宁葭,道:“三公主,得罪了!”   随即抱起她向外奔出。   另一人在后将兵士们隔开,且战且退。   小头目眼见今日是敌不过他二人,只好罢手,望着他二人背影啐道:“真是晦气!”   **************************************************************************   两个蒙面男子带着宁葭直跑出五六里地、方才在一处深林中停下。   将宁葭放下后,两人倒地便拜道:“末将参见三公主。”   “你们是?”宁葭奇道。   两人扯下面上黑巾,皆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一个道:“我二人原是宣州守将谭将军的部下,我叫涂远道,他叫葛长寻。谭将军不愿归降新皇,已经……”   “我父皇、娘亲呢?他们怎么样了?”宁葭不及待他说完,忙急切问道。   “皇上、皇后和各宫嫔妃,还有众皇子、公主都无一幸免……”涂远道低头沉声答道。   “不、不可能……”宁葭闻言,膝下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干草地上,“父皇、娘、大哥……”   叫得几声,眼泪便喷涌而出,滴落在无边的干草上,又滚落下去,沁入了黑黄的泥土之中。   “三公主,我们一定会为皇上报仇雪恨的!”葛长寻长身跪道。   宁葭此时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并未答言。   “三公主,谭将军原有旧部尚有三百军士,如今都在玉衡山,只要你振臂一呼,我们一定会为你重新夺回江山的!”涂远道亦大声道。   宁葭泪眼朦胧之间,忽听到一个奇怪的词,不禁奇道:“为、我?”   “皇上、太子、各皇子及公主都已经……不在了,我们二人一直在找你,从化州一路找到这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了。”葛长寻满脸欣慰、激动地道,“现在,只有三公主你才能够召集起那些一心想要光复江山的将领和兵士们,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宁葭呆呆地望着他,听他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没来由地发起抖来,向后挪了挪,小声道:“不、我、我不行……”   “三公主,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兄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涂远道亦道。   宁葭呆了一回,擦了擦脸上泪珠,小声问道:“迟凛、迟将军,他、在哪儿?”   涂远道与葛长寻不想她此时却问出这么一句,对望了一眼,皱了皱眉。   “听说京城中护卫皇上的将领都去守卫崇清殿,死了很多人,尸首都被埋在城外的一个大坑里了,那之后就再没听过迟将军的消息,恐怕已经、战死了。”涂远道道。   他、死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但是,此时此刻,她亲耳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只觉脑中猛然炸开了一片混沌,再也听不见他们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两人说了一回,只见她目光呆滞、脸上煞白、毫无反应,忙大声唤她道:“三公主!三公主!”   宁葭却似未闻,一动也未动。   “先带她回去,再慢慢商议吧。”涂远道道。   “也好。”葛长寻道。   看宁葭模样,怕是还走不了路,涂远道向她一揖道:“三公主,得罪了。”便将宁葭横抱起来,向东掠出。   两人奔出一段,来至一处破落的空茅屋中,将宁葭放了下来。   “三公主,此处简陋,但可遮得风雨,且委屈你了。”涂远道道。   宁葭脸上泪痕未干,只呆坐椅上,默然不语。   “三公主可知当今新皇是何许人?”葛长寻道。   宁葭望了望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皇上的亲兄长,三公主的大伯父!”葛长寻道。   “大伯父?”宁葭愕然道,“他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薨逝了吗?”   “我们也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据说连岭王、靖王都认了是他了。”涂远道道。   靖王就是皇叔殷穆叙、岭王就是皇叔殷穆辰,连他们二人都认了,难道、是真的?   宁葭心中剧痛难平,此时也不及去分辨真假,陡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皇叔他们是不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1章 弦月西楼   ☆、山野雪重入红尘   “这倒没有,靖王、岭王、几位长公主都还和从前一般。”涂远道道。   “这么说,只有父皇……”宁葭说着,心中虽然庆幸两位皇叔、几位姑母都还安好,但想起父皇、娘亲及兄弟、姐妹们,不觉又流下了眼泪,哭泣不止,一边哭一边又问道:“既然他就是大伯父,为什么独独对父皇……”   “这个、末将等也不是很清楚。”葛长寻、涂远道道。   宁葭不得其故,便只哀哀哭泣。   “三公主,节哀顺变吧。”涂远道道。   “是啊,三公主,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召集义兵,给皇上报仇吧。”葛长寻道。   “我?我什么也不会,能做什么?”宁葭一边哭泣一边哽咽着道。   “三公主不必担心,只要有三公主领头,我二人自会召集各地义兵,揭竿再起,为公主光复江山社稷,重登大宝。”葛长寻道。   “我?那两位皇叔呢?”宁葭道。   “两位皇叔不念皇上旧情恩义,已投了新皇了,不值一提!”葛长寻愤愤地道,又向宁葭拱手低头道:“我等如今唯三公主你马首是瞻!”   “不、我不行、不行……”宁葭忙又摇手道。   “三公主,你可知道如今天下是个什么模样?”葛长寻道。   “天下?是什么样子?”宁葭道。   “三公主可听说过明丹战中,有一个屠血成性的妖魔吗?”葛长寻道。   “妖魔?”宁葭惊道。   幽绝的事终是太过了,是以迟凛并未向宁葭说起过,宁葭并不知晓幽绝当日所为,偶有些风闻,却也并不知其究底。   “他一根猿杖之下,满城皆是血尸,人死如山,所以浣月当日只区区几万兵马便长驱直入,取了明丹。”葛长寻沉声道。   “如今这个妖魔正在御风国,就如同当日明丹一般,屠城嗜血,死伤无数。”涂远道在旁道,“三公主,我浣月国训向来以安民友邦为要,新皇用此妖魔,虽夺得疆土,然而人心尽失,叛乱不断。”葛长寻道。   “怎么会这样?伯父怎么不阻止他?”宁葭道。   “新皇野心勃勃,这一切他就是始作俑者!”涂远道道,“新皇夺了新土,又要增加兵力以便驻守,所以不断征召新丁,现今浣月是田地荒芜、人心惶惶。”   “三公主,我们一定会永远追随你,为浣月百姓重获平安,为皇上和谭将军报仇!”葛长寻道。   “我?”宁葭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道,“伯父和、那个妖魔?不、不行、我、我不行……”   “三公主难道不想替皇上和众皇子、公主们报仇雪恨了吗?”葛长寻道,“还有谭将军,我们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还有迟凛迟将军的大仇,三公主也不报了吗?”涂远道在旁亦沉声道。   “迟、凛……”宁葭道,眼中又滚下两行热泪,坐于桌旁,哭泣不止,无论二人再说些什么,皆不再答言。   二人无奈,只好道:“三公主且安心歇着,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玉衡山,等见了余下诸人,再从长计议。”   说罢便告退出来,掩上门自去了。   宁葭一夜未合眼,哭累了就呆坐一会儿,呆了一会儿又接着哭。   次日涂远道二人端了饭菜来,宁葭一口也未动。   涂远道与葛长寻又开始劝说她举起义旗,光复江山。   宁葭却只是哭个不住,一句话也未答。   第二天仍是如此。   夜深之时,宁葭独自一人坐于孤灯之下流泪。   从前她心头还有个盼望,能够再见到那些想要见到的亲人们。   如今她心如死灰,茫然无措,每日都是以泪洗面。   想想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一切,更是胆战心惊,左右活着也再无盼头,夜深之时,她悄悄地掏出了袖中的匕首。   昏暗的烛火下,刀鞘上一个“宁”字、刀柄下一个“葭”字清晰可见,然而、这个名字却再也不属于她了。   送她匕首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宁葭流着泪,将匕首对准自己,闭着眼,咬着牙。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望着这把寒光锃亮的匕首,却发现自己握着刀柄的双手正颤抖不停,终于、双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宁葭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竟没有勇气、刺下这可以了结一切的一刀,只低头嘤嘤哭了起来。   哭得一回,颤巍巍起身来,悄悄拉开木门,见涂远道与葛长寻的屋子灯火已熄,隐隐有鼾声传来。   宁葭轻轻挤出木门,蹑手蹑脚地捱出院子。   一出院门便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宁葭此番却不再去往人烟之处,只往渺无人烟的山间逃去。   在萧索空旷的山中,仍以草根、溪水为食,所幸寻得一个山洞避寒,生起火来,还算能过得。   然而,自皇宫被占的那一日起,她一介娇躯已折腾得脆弱不堪,这样的日子,只是让她更加衰弱下去而已。   她从未经世事,竟连需存些柴火这样的事儿也不知晓,一场大雪直下了一夜,她没能找到能烧的柴火,终于冻晕在山洞之中。   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带着两个丫鬟并四个小厮在此山间被大雪所阻,也来到了宁葭所在的山洞。   “妈妈,你看,那儿有个姑娘在睡觉。”一个绿衣的丫鬟道。   妇人远远望了望宁葭的脸,又走近看了看,道:“模样生得倒不错。”   “咦,她好像是晕倒了。”另一个粉衣的丫鬟道。   妇人蹲下身拍了拍宁葭的脸,叫道:“姑娘、醒醒,姑娘。”   宁葭仍昏迷不醒。   “脸怎么这么冰?”妇人道,又摸了摸宁葭手脚,皆是冰凉,“看来是冻坏了。”   顿了一回,又抓起宁葭一双手看了一会儿,在她十个指尖儿上细细摩挲罢了,拍了拍宁葭的脸,笑道:“算你好命,我这就救你回去,能不能活,可要看你的造化了。要是你好了,可要好好地报答我。”   雪停之后,妇人向两个小厮道:“把这个姑娘抬到轿上。”   两个小厮上来,将宁葭抬起,搬到了山洞外的轿子上。   妇人亦钻进轿子。   四个小厮抬起轿子,两个丫鬟一左一右,踩着积雪,下山去了。   半日后,已近黄昏,轿子来至一座城池外,城门上书着:“新州”。   轿子顺利地进了城门,走过几处,皆张贴着一些人犯的缉拿令。   轿子从其前而过,并不曾细看其上所画究竟是些什么人。   走过几条街道,轿子便来至一座雕花楼前,楼上匾额三个大字:“喜乐苑”。   宁葭被抬进一间轻纱暖帐的屋内,绿衣的丫鬟替她脱了衣服,盖上绣被。   过得一会儿,妇人领了一个大夫进来,大夫自予宁葭诊脉。   妇人走向绿衣丫鬟问道:“可有什么东西?”   “都在这儿呢,请妈妈过目。”绿衣丫鬟指着桌上的几件物事道。   妇人看桌上摆着的几件金钗、耳饰、玉佩等物,皆是珍品,点头笑道:“果然不俗,看来,我又有好盼头了。”   说罢又欣笑了几声,笑罢,放下手中玉佩对绿衣丫鬟道:“给她收好,以后再说。”   “是。”绿衣丫鬟应道,又指着桌上的银白匕首道:“那这个怎么办呢?”   妇人拿起匕首看了看,道:“就她那个娇弱的小模样,就给了她,又能怎样?”   妇人忽然顿了顿,丢眼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宁葭,低了低声音道:“查过了吗?”   绿衣丫鬟亦望了望宁葭,点了点头,低声笑道:“还是完璧之身呢,妈妈就放心吧。”   妇人放松了脸色,笑道:“楚袖自小是我一手调/教的,天分又高,才能有这样的风光,可惜跟绫荷比起来,到底差些。如今楚袖我是指不上了,没想到却得了她,以后说不定比绫荷还风光呢。”   话毕便笑了开来,笑罢,理了理鬓角,懒懒道:“我乏了,你看着些吧。”   说着打了个哈欠,向门外走去。   绿衣丫鬟送了她出去,又接了大夫的方子,叫人抓了药来熬好,给宁葭喂了下去,自己就在房内矮塌上睡了。   宁葭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见自己躺在轻纱罗帐之中,屋中暖香氤氲。   一个绿衣姑娘端了盆热水进来,见她坐了起来,忙笑着来至榻前,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宁葭连忙翻身下床,警惕地望着她道。   “我叫新珠。”绿衣姑娘道,“我帮你洗脸吧。”   洗脸?   宁葭突然掀开被子跳下床来,四处张望一回,终于看到一面镜子,立刻冲了过去。   镜中的脸虽然面黄肌瘦、又蒙着些尘土,但是却能清清楚楚地辨认。   宁葭惊慌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姑娘,你怎么了?”新珠奇道。   宁葭听她口中语气,倒似并不认得自己,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忙看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急忙回身道:“我、我的东西呢?”   “都在这儿呢。”新珠指了指床边的凳子,上面放着宁葭的那身破薄袄。   宁葭急忙走了过去,抱起那件破袄,摸了摸,还好,里面的东西还在。   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明明是在山洞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宁葭仍瞪着眼睛望着她道。   “姑娘,你好大福气呢!你冻晕在山洞里,亏得我们妈妈把你救回来,还亲自给你请了大夫,你这才捡回一条命。能遇到妈妈,真是你天大的福气!”新珠一张嘴便是一大串话,满面笑容地望着宁葭,只等她感激涕零地道谢。   “这里、还有别人?”宁葭惊道,连忙抖开自己的破薄袄穿了起来。   “姑娘,你这衣服不能要了,妈妈说另给你做新的呢。”新珠在旁道。   宁葭却一字不答,匆匆穿好袄裙,跑到门边,拉开门就往外跑。   “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新珠嘴里说着,不急不慢地走到门边。   果然,宁葭已被两个护院挡住了去路。   “新珠,怎么回事?”一个粉衣姑娘自走廊另一边走了来,向新珠问道。   “雨珠,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醒了,连声谢也没有,就要往外跑呢。”新珠道。   “哦?你跟她说什么了?”雨珠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2章 弦月西楼   ☆、巧回旋身陷奇苑   “我哪能说什么。”新珠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禀告妈妈吧。”   “好,你去吧。”雨珠道。   新珠便笑嘻嘻地走了。   宁葭前路被人阻挡,回头望着新珠走远,雨珠立于门边笑望着自己。   “姑娘,你身子好些了吗?”雨珠说着,走近宁葭,拉起她的手握了握,柔声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葭望着她姣好、温柔的面容,愣了愣,看这些人似乎都不认得自己,便不似方才那般急于逃跑,于是向雨珠轻声道:“没有。”   “饿了吧?就算要走,也要先填饱肚子才好呀。”雨珠道,她的声音平顺、柔和,与快言快语的新珠很不一样,倒有几分像、像、芳绮……   但她忽然在脑海中拼命对自己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个已经浮在眼前的影子……   宁葭怔怔地望了雨珠一回,微微点了点头。   “让厨房准备些儿吃的送来。”雨珠向宁葭身后的两个护院道。   其中一个便走了,另一个仍立于原地。   “跟我来吧。”雨珠拉着宁葭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牵着她重新走回了方才的屋子,将宁葭带到桌旁,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道:“你先休息休息,吃饭也要有力气不是?”   “多谢。”宁葭坐了下来,轻声道。   “你该谢的可不是我。”雨珠柔声笑道。   宁葭便不言语。   “昨日我们在山洞里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妈妈她善心,将你救了回来。雪路难行,更何况是山路,好几处都是妈妈自己走路,让你坐在轿子里呢。”雨珠道。   “这……”宁葭不想还有此节,倒是多了许多感激出来。   “到了家里,也是妈妈亲自让人请了大夫,给姑娘诊脉、开方,妈妈一路辛苦,自己却不休息,一直看着你喝了药才去睡的。”雨珠道,一边将热茶斟了,双手递到宁葭手里,“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宁葭轻声道,接过茶喝了。   只觉一股暖流自喉而下,直达小腹,浑身便暖了好些。   忽见雨珠回身向外施了一礼,口中道:“妈妈。”   宁葭忙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一身锦绣袄裙、雍容华贵的妇人款款走了进来。   **************************************************************************   雨珠迎着妇人走了去,与妇人身后的新珠站作一排。   妇人走至宁葭对面坐下,新珠、雨珠一人一边侍立于她身后。   妇人嘴角含笑,一双艳丽逼人的眼睛盯着宁葭一张脸看了一回,缓缓开口道:“不错,气色好多了。”   “姑娘,这就是妈妈,是她救了你。”雨珠在后向宁葭柔声笑道。   宁葭正被那妇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听了雨珠之言,便立起身来,转出桌外,向着妇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娘搭救之恩。”   妇人脸上掠过一丝愕然,随即又笑道:“大娘?我很老吗?”   宁葭闻言,局促间不知如何回言。   “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妈妈吧。”妇人道。   “多谢妈妈搭救之恩。”宁葭道。   “举手之劳罢了,是姑娘你好福气啊。”妇人说罢,微微眯了眯眼,笑望着宁葭。   不知为何,她的眼光总让宁葭觉得浑身不自在。   宁葭局促地低着头,尚不知该作何言语,却忽瞥见门外又走进一人来。   此人一身藕荷袄裙,肤白如雪、云髻金钗,眼如秋水横波、脸如春花绽放,柳腰轻摆、莲步生花。   宁葭见了她,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姑娘生得这般颜色,将这一屋子的人皆比了下去。   不过,此时,这姑娘娇美的容颜上一双黝黑有神的秀目正紧紧盯着端坐桌旁的妇人。   她身后跟着一个红衣的丫鬟。   妇人见了她,绽开了笑容道:“绫荷,怎么起得这么早,再多睡会儿嘛。”   绫荷已走至妇人近前,却仍是面色微沉,紧盯着妇人道:“妈妈,楚袖呢?她在哪儿?”   妇人立起身来,转了一脸悲伤之色,叹了一声道:“楚袖她命薄无福,妈妈我、也很伤心啊。”   绫荷闻言大惊,紧追道:“妈妈,此话怎讲?楚袖她究竟怎么样了?”   言至末了,声音已有些不稳。   “她呀,她得的是……”妇人说至此处,顿住了声音,走至绫荷跟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绫荷顿时脸色大变,呆住不语。   妇人又叹得一声,道:“绫荷啊,我知道你跟楚袖感情最好,我本指望你们两个能姐妹同心,让我们这喜乐苑更上一层楼呢,谁承想她命薄运歹,得了这样的病,真是可惜了……”   “妈妈自然是可惜!”绫荷突然冷哼道。   妇人倒愣住了,直望着她。   “楚袖现在人在哪里?”绫荷又道。   妇人缓了缓脸色方道:“她一时好、一时坏,那个大夫还挺有些本事的,所以就让她留在那里多养些时候。”   “多养些时候?”绫荷又冷哼道,“她好时,你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替你卖命,如今她得了这样的病,你却把她扔在一个山野大夫那里,丝毫不顾她的死活!”   绫荷越说越声音越大,最后已经是在吼了。   “姑娘,你消消气。”她身后的红衣丫鬟轻声安抚道。   妇人皱了皱眉,道:“绫荷,你这么说,可是没良心了。楚袖是我一手栽培的,她的死活我怎会不顾?为了给她看病,我可是费尽心思,给她寻了大夫,还亲自送她去,在那儿照看了她这么些天,总也对得住她了吧。”   “是吗?那可真是难为妈妈了。”绫荷冷笑道,忽斜眼望见了一旁的宁葭,盯着宁葭上下打量了一回,又道:“这么快就找到新人了,妈妈你可真是好福气得很呢!”   “绫荷姐姐,”雨珠走上前道,“今日谭老爷约的是辰时三刻,只怕要迟了,您快去准备准备吧。”   “今日我不得便,不去了。”绫荷只扔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姑娘,这、还是去吧。”她身后的红衣丫鬟道,忙跟在她身后出门而去。   “妈妈,这、怎么办呢?”雨珠为难地望向妇人道。   “罢了,楚袖的事她总归不好过,让人去谭老爷府上说一声,就说、她身子不适,改日再去吧。”妇人道。   “是。”雨珠领了话自出门去了。   妇人侧头见宁葭尚立身桌旁,向她展颜笑道:“都是些家事,让姑娘见笑了。”   “岂敢。”宁葭轻声道。   妇人走至宁葭近前,伸手托起宁葭一手,摸索一回,笑道:“可有学过琴艺?”   “略知一二。”宁葭道。   妇人笑望着她点了点头,回身坐了下来,又向宁葭道:“坐吧,到了这儿,你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多谢妈妈。”宁葭道,仍坐回原座。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妇人道。   “我叫、小宁。”宁葭顿道。   “小宁,不错、不错。”妇人望着她微笑点头道,“昨日大夫诊过脉,道你身体尚弱,你可放心在这儿休养,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宁葭又立起身来,向妇人施了一礼,道:“您的美意,小宁心领了,我已无大碍,就不多打扰了。”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既然来了我这喜乐苑,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就安心住下吧。”妇人笑道。   “得蒙妈妈援手相救,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再有劳烦。”宁葭道。   “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心肠热,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千万别客气。”妇人道。   宁葭只一心要走,见妇人多番挽留,言辞难对,只好向妇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妈妈善心,必有好报,小宁、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欲出门。   妇人忙上前扯住她的胳膊,道:“你这么执意要走,可是底下的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让小宁姑娘你不开心了?”妇人说罢,唤道:“新珠!”   新珠忙转至妇人跟前,道:“妈妈,新珠一直勤心侍奉,不敢有误。”   “那就是雨珠了,去叫雨珠来,待客人不周,就该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妇人正色道。   “不、不关两位姐姐的事。”宁葭忙道。   正说着,雨珠走了进来回道:“已打发了人去谭府了。”   “雨珠,”妇人脸上毫无一丝笑意地道,“小宁姑娘说是要走,可是你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雨珠望了望宁葭,忽然跪倒在地,道:“妈妈,是雨珠侍奉不周,请妈妈责罚。”   “你知错就好,来人,取家法来。”妇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3章 弦月西楼   ☆、月门外迷雾吹散   屋外便有一个丫鬟走至门前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宁葭忙上前道:“妈妈,您别责罚雨珠姐姐,不关她的事,她、她很好、真的!”   “小宁,你不用替她们护短,若是她们侍奉得好,你又怎么会执意要走呢?”妇人道,“她们这帮丫头,我最清楚不过了,当着我的面都是千好万好,背了我,还不知作些什么妖呢。”   方才离去的丫鬟走了进来,将手中一根约两尺长、食指粗的细木棍双手呈给妇人。   妇人接过,向雨珠道:“既知道错了,就领罚吧。”   “是。”雨珠应道。   妇人举起木棍就向雨珠打去。   “妈妈,别、别打……”宁葭在旁忙道。   妇人停下手,望着她。   “我、我不走就是。”宁葭低头小声道,“雨珠姐姐她真的没做错什么。”   “那看来,真是我错怪她了。”妇人道,收了手中细木棍,递给旁边的丫鬟,向雨珠道:“起来吧。”   “谢妈妈。”雨珠道。   又转向宁葭道:“多谢小宁姑娘。”   “小宁,坐吧,妈妈还有些话跟你说呢。”妇人道。   “多谢。”宁葭道,便仍坐了回去。   方落座,便见两个丫鬟进来,将几盘点心、一碗小米粥放在宁葭面前。   “饿了吧,你先吃点儿东西,我一会儿再来。”妇人起身道。   “不打紧。”宁葭道。   妇人向雨珠道:“好好伺候着。”   “是。”雨珠应道。   妇人便带了新珠出门而去。   ***************************************************************************   此后几日,妇人每日或晨间或晚间来看望宁葭,问些寝食之事。   也问些“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何会住在山洞里?”之类的话。   宁葭只道与家人远赴探亲,遭了贼人,爹娘皆亡,只自己孤身逃得,回不得家乡,流落在外。   她如今这一番说辞已是纯熟了。   但她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   她已知此处是新州,但新州究竟是何处,距离净月城有多远,可有贴着她的缉拿令,她却不知,更不敢问。   雨珠与她拿了几套新衣来,她也换了,不过她总是将自己的东西随身带着,那把匕首就藏在自己袖中。   她不想伤了谁,可是,也害怕着痛苦和死亡……   ***************************************************************************   这日,妇人来时,带了一张琴来,道:“白日里闷得慌,小宁不是学过琴艺吗?可愿弹上一曲?”   宁葭自不好推辞,接过琴来摆于案上,铮淙弹来,其音妙绝。   妇人听罢道:“这般琴艺真是‘只应天上有’,我可真是、太有福了!”   “妈妈谬赞了。”宁葭起身谦道。   妇人望着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又道:“可会舞吗?”   “舞?”宁葭道,“会一些。”   宫中几位公主皆有舞师教导,宁葭志趣不在此,只略会得一些。   “可舞一回吗?”妇人道。   “这……”宁葭有些局促地道。   妇人走至琴旁坐下,拨弦几声,琴声流出,宁葭不得已舞了几步。   琴音止,宁葭便停了。   妇人向她微笑道:“舞步上倒有限,不过不打紧,练练就能好了。”   “练练?”宁葭奇道。   妇人自袖中取出一本曲谱,递给宁葭,指出其中三支曲子来道:“这三支曲子你先练练熟。”   “是。”宁葭心中奇怪,也只得应承道。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妇人笑道。   ***************************************************************************   这喜乐苑,每日都是笙管琴箫之声,还常闻男女调笑之声。   宁葭不知此处究竟是何所,只觉不甚妥当。   况她如今实不敢在人群之处滞留,心中只想着怎么能再回山野方好。   她所居之处在后面厢房内,与前面管乐之处隔着一道月门。   雨珠与她几乎寸步不离,从不让她靠近那道月门。   便是晚间,雨珠也是在她房间的矮塌上睡。   宁葭只要夜间有些动静,她就会起身来嘘寒问暖。   呆的时日越长,宁葭越觉得奇怪。   她几次欲趁夜间悄悄离开,奈何这雨珠就似从不用入睡一般,只要她一下床,立刻就会醒来,总不能如愿。   在此处,她并无事可做,雨珠道:“妈妈给的曲谱,姑娘可看了吗?”   便与她拿了曲谱来,宁葭便也弹了一回。   三支曲子倒颇有些难,不过,宁葭没几回便熟稔了。   ***************************************************************************   这日,宁葭正在屋内理琴,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楚袖,你出来!”一个男声大声嚷道。   “陈公子,楚袖姑娘她真的不在。”是雨珠的声音道。   “怎么?连本公子的谱也敢摆?她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这喜乐苑!”陈公子又嚷道,声音中满是怒气。   宁葭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正朝这边走来,连忙起身去合门,门方才合了一半,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一个金边锦衫公子怒瞪着双目向屋内四处张望。   “陈公子……”雨珠道。   陈公子张望一回,并未望见楚袖,扭头向雨珠吼道:“她人呢?”   “哟,陈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一个爽利的声音传来,却是妇人立于门外。   “妈妈,你来得正好。”陈公子见了妇人,立刻道,“楚袖人在哪儿?我来了这么多次,不是病了就是不在!她也不去打听打听,在新州城谁敢摆我陈家的谱!”   “陈公子,看您这么说就冤枉楚袖了,她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您陈大公子哪。”妇人赔笑道,“楚袖的奶奶生了重病,已经回家去了,等她回来,一定让她给您好好赔不是。”   “妈妈,你休要拿话哄我。”陈公子哼道,气势却不像方才那么盛了。   “唉,”妇人叹得一声道,“谁不是人生爹娘养的,怎么也得让她回去尽尽孝道不是?”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陈公子道。   “快了快了。”妇人道,“喜乐苑近来排了新曲子,可是难得的好曲呢,陈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听一听吧?”   “是吗?还有谁能弹得比楚袖好?”陈公子道。   “楚袖自然弹得好,不过,今日的曲子,陈公子您听了就知道了。”妇人笑道。   “哼,若弹得不好,我可不给脸。”陈公子道。   “自然好得很,请到前楼偏厅稍候。”妇人笑道,“来,带陈公子去,好好伺候着。”   便上来两个丫鬟领路,陈公子便随之去了。   “小宁,”妇人回头望向宁葭,向她缓缓走近道,“今日少不得要帮帮妈妈了。”   “帮?怎么帮?”宁葭道。   “那三支曲子弹得如何了?”妇人道。   宁葭正待答言,却见新珠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道:“妈妈,谭老爷来了。”   “谭老爷?”妇人听了,有些吃惊道,“这可怎么办,绫荷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新珠一边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道。   妇人紧皱眉头道:“这个楚袖,真会惹事!”   屋外突然又跑进一个丫鬟道:“妈妈,谭老爷已经到藕风间了。”   “知道了。”妇人道,又转向宁葭道,“小宁,三支曲子里你哪一支得意?”   “三支皆可。”宁葭道。   “那就弹《长乐》。”妇人道,“雨珠,带她去偏厅。”   “妈妈,来不及梳妆了。”雨珠道。   妇人望了望屋内,自木施上取下一块薄纱,走至宁葭身后与她蒙上半面,道:“只在楼上屏风后便好。”   “是。”雨珠应道,转向宁葭道:“小宁姑娘,请。”   “等一下。”妇人忽又道,望着宁葭,手扶额头,默思一回方开口道:“以后你就改叫琴宁吧。”   “什么?”宁葭奇道。   “去吧。”妇人只笑道。   “琴宁姑娘,请跟我来吧。”雨珠展颜柔声道。   宁葭抱起桌上短琴,满腹狐疑地跟着雨珠望外走去。   雨珠带着她,穿过了那一道她从未踏出过的月门。   门外是一幢两层雕花小楼,楼上楼下皆分为数个小间。   宁葭跟着雨珠走过长廊,经过的房间都传来琴瑟之音、或是男女言语声、调笑声。   自长廊望去,一楼堂间搭着一个尚算宽敞的台子,上有穿红着绿的女子随管弦起舞,台下观客嘈杂叫好声不断。   雨珠却并不往那一处去,自一处楼梯上了二楼,领着宁葭来至一处房间。   方走至房间外,已闻听屋内传来陈公子不耐烦的声音嚷道:“怎么还不开始?”   另有几人的声音亦在催促。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4章 弦月西楼   ☆、伤逝处薄命女仗义   雨珠并不去推正门,带着宁葭绕至一处,看似无门,雨珠伸手却推开了一扇小小的活门。   宁葭随她走入,里面尚有一段楼梯。   两人攀上楼梯上至高处,来至一面牡丹屏风后。   雨珠向宁葭点点头,宁葭便在屏风后坐下,将琴摆放好。   “这茶怎么这么难喝?给我换一壶!”陈公子不耐烦的声音就自屏风外低处传来。   “快开始!”只听一些嘈杂的声音嚷道。   “开始吧。”雨珠低头向宁葭轻声道。   宁葭点点头,拨动琴弦。   琴音乍起,明明尚是白日的屋内忽然暗如黑夜。   “怎么回事?”陈公子嚷道,“怎么突然黑了?”   黑暗之中,几支烛光逐次亮起,将朦胧的光芒洒满了楼上楼下。   几道长幔自楼上高处缓缓垂下。   琴音婉转流出,两个娇柔的身影舞动着出现,将长长的剪影投影在屏风上、轻幔上。   此时,不闻人语之声,只有流淌不尽的欢悦琴声。   一曲终了,影消声歇,重回天光。   “这、就没了?”陈公子的声音传来。   “乖乖,这喜乐苑又出新花样了。”一人道。   “再来一曲!”几人嚷道。   “各位!”妈妈的声音,宁葭在牡丹屏风后听来,似乎就在近旁,“今日是我们喜乐苑的琴宁姑娘登台献曲,多谢各位大爷赏脸。”   “琴宁姑娘?怎么没听过?”下面嚷道。   “琴宁姑娘才来喜乐苑没多久,今日是第一次为各位爷助兴。”妇人道。   “弹得不错,请出来让我们瞧瞧!”下面又嚷道。   宁葭在屏风后皱起眉头。   “琴宁初来乍到,还需好好教养,待改日再为各位献艺。”妇人道。   楼下仍是一片吵嚷之声。   “琴宁姑娘,走吧。”雨珠低头向宁葭轻声道。   宁葭起身抱起琴,跟着雨珠下楼,仍从活门出去,一路走回月门后。   **************************************************************************   宁葭回至屋内约莫半个时辰,妇人亦来至。   “琴宁,今日辛苦你了。”妇人向她笑道,“多亏你解了围,连谭老爷也对你的琴艺赞不绝口呢。”   “不敢当。”宁葭只道。   她如今心中已明白自己身处何所,虽她从未见过,但她自与迟凛亲近以来,已略通世事,此间光景,不言而喻。   “你只管宽心,只要你乖乖听妈妈的话,妈妈绝不会亏待你的。”妇人满面笑容地望着她道。   “妈妈,我只是一介贫弱,打扰多日,也该告辞了。”宁葭道。   “这是哪里话,这里就是你的家呀。”妇人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见外了。”   宁葭向妇人施了一礼,暗暗握了握袖中的匕首,道:“妈妈的恩德,断不敢忘,他日必当图报。”   “你这是什么意思?”妇人一面笑着,声音中却带了些冷意。   “这段日子承蒙妈妈照顾,小宁铭记在心,就此拜别。”宁葭道。   “你想走?”妇人冷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宁葭抬眼望着妇人,妇人亦望着她,缓缓道:“要不是我在山洞里把你救下山,你早就冻死了,你这条命,就是我的!”   说着,向新珠递了个眼色,新珠便出门而去。   “小宁不敢忘。”宁葭道。   “那就好。”妇人道,“现在你也好了,是该好好报答我的时候了。”   “小宁他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的。”宁葭道。   “哦,你怎么个报答法?”妇人道。   “以后妈妈若有用得着小宁的地方,小宁一定竭尽所能。”宁葭道。   “我现在就很需要你。”妇人道,“可你现在就推三阻四,我还能指望以后吗?”   新珠回至屋内,向妇人点了点头。   四个护院立于门外,将出口堵住了。   宁葭亦觉察到门外的变化,又暗暗握了握袖中匕首。   “妈妈,我、我今日是一定要走的。”宁葭道。   “一定要走?”妇人大笑道,“进了我的喜乐苑,还有谁能走得出去?”   笑罢走近宁葭,缓和了声音道:“琴宁,你在外连个乞丐都不如,受冻挨饿,连只狗都比你强,你再看看这里,轻纱暖帐、绫罗绸缎,要什么有什么,不比外面的日子强上几百倍?”   “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宁福薄,只有受苦的命了。”宁葭道。   “你当然只有受苦的命!”妇人道,“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闻她口出此言,宁葭大吃一惊,抬起眼来直瞪着她。   “看你一身细皮嫩肉,又弹得这样好琴,不是官家也是富庶之家,能沦落到山野,只敢住在山洞之中,定是家中作奸犯科,受了朝廷降罪才落魄至此。”妇人接着道,“你这样的人,就算想躲起来也总有一天会落到官家手中,充个官妓,到时候就只有生不如死。”   宁葭听她前言,只当她已知晓自己身份,已惊出一身冷汗,后又听她这番说辞,似乎又似不知,但听她话中之意,自己亦是甚为不妙。   妇人见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知她心中害怕,又缓下声音道:“其实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要是做了官妓就永远脱不了籍了。你在我这喜乐苑呆得久了,无论捡了哪个高枝去,有了依靠,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有说不尽的好处呢。若你能好命再生个儿子,那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分了。”   说着便上来拉宁葭的手。   宁葭却拍开她的手道:“妈妈,你别、别逼我。”   “怎么?”妇人见她神情,转而哼道,“我这么好言好语的,可惜,有些人就是不领情。看你这身好皮,妈妈我还真舍不得打呢。”   说罢,向门外四个护院叫道:“给我把她绑起来!”   “是!”四个护院齐声应道,便向宁葭围了过来。   宁葭忙抽出袖中匕首对着几人道:“都别动!别过来!”   四人哪里知道这匕首的厉害,便要上前。   宁葭退了两步,正要挥动匕首,却听一个声音大声道:“住手!”   只见一个素白色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挡在宁葭身前,对四人道:“都给我下去!”   “绫荷?”妇人望着来人奇道,忽又转为喜色道:“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来人转过身望着妇人,宁葭也看清了她的脸,正是绫荷。   “姑娘……”她身边那个红衣的丫鬟今日亦穿了一件素白袄裙。   “绫荷,你这是?”妇人望着她一身白衣道。   “楚袖,她死了。”绫荷的眼睛直望妇人,一眨也不眨。   “是吗?楚袖她、真是太可怜了。”妇人叹了一声道。   “可怜?她怎么会可怜,这才是她最快乐的事。”绫荷道。   “绫荷,你这是怎么了?”妇人道。   “楚袖说,谢谢你把她养大。”绫荷道。   “这孩子……”妇人道。   “也谢谢你,给了她最痛苦的一生。”绫荷又道。   “啊?”妇人道。   绫荷却不再言其他,回身拉起宁葭,向门外走去。   四个护院上前拦住了她们。   绫荷转身向妇人道:“妈妈可有这位姑娘的卖身契吗?”   “这……”妇人顿道。   “她既然没卖给你,我便管得。”绫荷道,回身向四个护院道:“你们都给我让开!”   “都让开吧,绫荷远途疲乏,让她回去好好休养休养。”妇人在后道。   四个护院便让开来。   绫荷拉着宁葭走出门去。   “妈妈,现在怎么办?”新珠向妇人道。   “怕什么?”妇人笑道,“只要她在我这喜乐苑,就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   绫荷带着宁葭,一路走回了藕风间。   “品珠,关上门。”绫荷道。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一身素袄的丫鬟回身将门合上了。   “姑娘,你这样得罪了妈妈,又是何苦呢?”品珠回身望着绫荷蹙眉道。   绫荷望了望宁葭,侧头仍向品珠道:“把包袱给我。”   品珠将手中包袱递给绫荷,一边又道:“姑娘既做了这门里的人,为何还看不穿?白白的讨了嫌,能落什么好?”   绫荷亦不回话,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来,自内中取出一物,拿在手里摩挲。   宁葭在旁看得清楚,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个牌位。   绫荷满面哀情,默然摩挲一回,轻声道:“把香案收拾好。”   品珠便将屋内一处供着观音像的香案收拾了一处,绫荷走去,将手中牌位端端正正地放好。   排位上只得两个字:“楚袖”。   她们二人想来应是相当年纪,这牌位本不该她来供奉,但她却偏偏如此,可见她心中对楚袖情分极为深厚。   宁葭见她伤情,想起自己亲人不在,迟凛也……不免心中哀伤,流下泪来。   绫荷见她流泪,奇道:“我还未哭呢,你哭什么?”   “没、没什么……”宁葭忙擦去脸上泪痕道。   “罢了,想哭就哭吧,入了这喜乐苑的人,哪个没有伤心事。”绫荷叹道,回身仍对着楚袖牌位,品珠递过香来,绫荷对着楚袖牌位祝祷一回,将香插好,道:“楚袖,以后你就永远跟我在一起了,别害怕;待我大仇得报,一定带你一起回家。”   宁葭闻她口中言,心中暗忖,不知她口中的仇人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5章 弦月西楼   ☆、恩怨几重险中危   绫荷焚香毕,回身将宁葭上下看了一回,叹道:“你这般模样,难怪那老鸨假模假样地救你。”   拉过宁葭坐于桌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落魄至此?”   宁葭不免又将那番托辞再说一回。   绫荷听了,叹息一回,道:“虽比我好命些,也是个薄命鬼。”   “绫荷姐姐,你是怎么会……”宁葭问至一半,又顿住了口。   “命运不济,不提也罢。”绫荷摇头道,“你我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就暂且与我同住吧。”   “姑娘,这、这怎么行,妈妈那儿……”品珠在旁忙道。   “别说了。”绫荷打断她的话头道,“我自有分寸。”   “她跟姑娘住,总归、不方便……”品珠又道。   绫荷默然一回,道:“那便让她与你住。”   “跟我住?”品珠道。   “小宁,”绫荷向宁葭道,“你可愿跟品珠住?”   “我、我怕不便打扰。”宁葭顿道。   绫荷望了她一回,道:“你的心思我都知晓,不过,那几个护院看得紧,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了,你且在我这儿暂住,我总保你无事就好,等觑了机会,就送你出去。”   宁葭起身来,向绫荷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   “不必多礼了。”绫荷走近扶她起身,望着她的脸,看了一回,迟疑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这、”宁葭闻言,忙低下头道:“想是绫荷姑娘记错了。”   **********************************************************************   次日,宁葭与品珠方至绫荷房中,妇人便带着新珠、雨珠匆匆而来。   “妈妈,这般早?”绫荷自妆台前起身,与妇人微施了一礼。   妇人于桌旁坐了,望着绫荷微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不太好。”绫荷道,“都是烦心事,怎么好睡呢?”   “看你说得,谁敢给我们姑娘气受,说给妈妈,我替你调/教调/教她。”妇人道。   “那绫荷可要多谢妈妈了。”绫荷道,抬眼望着妇人,却不再言其他。   妇人干咳一声,缓缓道:“绫荷,你在喜乐苑这几年,妈妈可没亏待过你,如今妈妈有了难处,你好歹帮我一帮。”   “妈妈有何难处?不知绫荷该如何帮得?”绫荷道。   妇人望了望她身后的宁葭,道:“这琴宁姑娘琴艺了得,昨日一奏,已是声名大噪,如今客人们都在厅内等着呢,你看、我这……也实在是为难得很哪。”   绫荷闻言,望了宁葭一眼,又转向妇人道:“她如今改名叫宁珠了。”   “宁……珠?”妇人道。   绫荷却不答她此言,自顾往下说道:“若说琴艺,在喜乐苑,谁能比得楚袖?”   “是啊,楚袖的琴艺真是没得说,可惜她、唉,楚袖,我可怜的孩子……”妇人说着,捉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难得妈妈还能为楚袖伤心,”绫荷微微笑道,“楚袖她泉下有知,当感安慰了。”   “楚袖自小便是我一手调/教,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妈妈我怎么能不伤心呢?”妇人又哭道。   绫荷便只望着她,嘴角含笑,微眯着眼。   妇人又哭道:“可惜她走得这么突然,我喜乐苑后继无人,这上上下下几十张口,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了得?绫荷,你也替妈妈想想吧。”   一边擦泪便一边拿眼望着宁葭。   “绫荷不才,亦常与楚袖共研琴技,不知可能献得一丑?”绫荷也不看宁葭,只望着妇人道。   “这……”妇人顿道,看绫荷一双眼只望着自己,便只好点头应道:“也好。”   “今日奏何曲?”绫荷道。   “这、就奏《春趣》吧。”妇人道。   “品珠、宁珠,带上琴,走吧。”绫荷道。   品珠便去取了琴,绫荷在前,品珠、宁葭在后,妇人等亦随于后,出门而去。   **********************************************************************   牡丹屏风后,绫荷一曲虽不似宁葭精湛,倒也流畅多情。   妇人从中回旋,绫荷又是喜乐苑的魁首,多少有几分面子,一场喧闹也便息去。   此后几日,宁葭便在绫荷的藕风间。   绫荷无论去哪儿,都把她与品珠一同带在身边。   这日晚间,藕风间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谭老爷。”绫荷与他见礼道。   “绫荷,好些日子没见着你,病可好些了?”谭老爷道。   “已经好了,绫荷多有怠慢,还望见谅。”绫荷道。   “既然好了,那我今晚就不走了。”谭老爷望着绫荷笑道。   品珠拽了宁葭出来,道:“跟我去准备酒菜吧。”   去厨间的路上,宁葭问道:“这个谭老爷是什么人?”   “他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跟知州老爷很有交情,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品珠道。   “那绫荷姑娘她、喜欢他吗?”宁葭道。   “喜欢?入了这个门的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有钱有势的就是爷。”品珠道,“我们姑娘算熬出头了,从前做官妓时,不知遭了多少罪,刚到喜乐苑的时候,还不是什么人都……”   “官妓?”宁葭道。   品珠顿住话头,道:“那是姑娘的伤心事,你在她面前,可千万别提起。”   宁葭默然地点了点头。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也别提了,如今有谭老爷在,谁也不敢打我们姑娘的主意,总算是熬出头了。”品珠又道。   “熬出头?”宁葭黯然道。   “我先端了菜去,你把这酒烫好了再端过来。”品珠道,自己端了几盘小菜先走了。   宁葭把火拨拨旺,便在灶前等着。   这几日跟着品珠,这些事倒是都会得一些了。   烫好了酒,宁葭取盘端了,仍往藕风间回转。   走得一段,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个高大的黑影,再走得近些,认出来是两个护院。   宁葭端着酒,低着头走着。   那两个护院却疾步走来,一边一个架住宁葭。   宁葭手中的盘子滑落在地,热热的酒洒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宁葭急道,她此时两只胳膊被架住,掏不得匕首,反抗不得。   一个护院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道:“别出声,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宁葭被他紧紧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两个护院架着她跃出长廊,跳至院内,向前走去。   走得一段,来至一处屋外。   屋门忽然打开来,两个护院将宁葭推入屋内。   却见灯下立着的正是这喜乐苑的主子。   “妈妈?”宁葭道。   “琴宁,妈妈可等到你了。”妇人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道。   “妈妈找我,不知有何吩咐?”宁葭道。   “琴宁,你来我喜乐苑也有一段日子了,妈妈我可有亏待过你?”妇人道。   宁葭摇摇头。   “我可还救过你一命呢,你没忘了吧?”妇人又道。   “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宁葭道。   “既然如此,那今日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妇人道。   “怎、怎么报?”宁葭顿道。   “你可有福了,今日喜乐苑来了一位贵客,点名要找你呢。”妇人道。   “找、找我?做、做什么?”宁葭道。   “夜静更深,到我这喜乐苑来的,还能做什么?”妇人道。   “不、不行!”宁葭说着,转身向门跑去,拉开门来,却见门口处两个护院站得如一道墙似的。   “琴宁,进了我这喜乐苑的门,就该想开些,人生在世,得乐且乐,何况,你的面子可不薄,陈公子他可出了五百两白银。”妇人笃定地立于屋内道。   “妈妈,绫荷姑娘她、她不会答应的。”宁葭道。   “绫荷她今晚要好好伺候谭老爷,可没功夫管你的事儿。陈公子他呀,可央了我好几天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绫荷她又能怎么样?”妇人笑道,自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并一盒朱砂,搁于桌上。   门口一个护院走了进来,拉起宁葭一手,走向桌子。   宁葭被他拽住手,情急挣扎,却哪里挣得脱,被他将手指按在朱砂上。   那人抬起她的手就要按到纸上,却被一股力道推来,倒向一边,按歪在桌上。   “绫荷?”妇人吃惊地望着来人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葭忙抬眼看时,只见绫荷怒气满面立于桌旁,抓起桌上的纸来,几下撕作了碎片。   品珠忙过来扶过宁葭。   “妈妈,她已经是我的丫头了,你最好别再打她的主意!”绫荷怒声道。   “做丫头能有什么出息,我这也是为她好呀!”妇人道。   “宁珠,你自己说。”绫荷向宁葭道。   宁葭望了望绫荷,转向妇人道:“多谢妈妈美意,宁珠只想好好侍奉绫荷姑娘。”   “你、哎呀,你这个傻丫头!”妇人惜道。   “妈妈这样逼迫于人,可是要对薄公堂吗?”绫荷道。   “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何必闹到公堂之上。”妇人赔笑道。   “那绫荷就不打扰妈妈美梦了,谭老爷还在藕风间等着呢。”绫荷道,“品珠、宁珠,我们走。”   绫荷在前踏门而出,宁葭连忙跟上,品珠亦紧随其后。   走至回廊之上,绫荷突然身子一歪,一手扶住廊柱,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   “绫荷姑娘,你没事吧?”宁葭关切道。   绫荷兀自喘息不定,眼中突然滚下泪珠来。   “绫荷姑娘,你怎么了?”宁葭惊道。   绫荷摇摇手,勉强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   宁葭上前扶住她,绫荷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眼睛,道:“走吧。”   几人仍向藕风间回转。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6章 弦月西楼   ☆、平地波朱颜不再   此后一段日子倒还平静。   宁葭趁闲暇时,绣了一个荷花香包,欲赠予绫荷。   这日,绫荷常用的胭脂快用完了,嘱了品珠前去云妆斋买些来。   品珠回时,绫荷正与楚袖焚香,宁葭正在擦拭打扫。   “宁珠,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活鸡没有,就说姑娘要喝鸡汤。”品珠道。   “好,这就去。”宁葭应了声,往厨间去了。   宁葭去厨间嘱咐完毕,再回至藕风间时,推开门,只见绫荷坐于桌旁,手中握着一团纸,品珠立于她身后,两人的眼都直盯着宁葭。   “已经说与厨房了。”宁葭走进屋内道。   “你过来。”绫荷道,声音有些怪异地微微颤抖。   宁葭看她脸色发青,心中狐疑,慢慢向她走近。   绫荷立起身来,伸出一手,捏住宁葭下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姑娘,你、怎么了?”宁葭顿道。   “好、好!果然一模一样!”绫荷冷声哼道,突然伸手往宁葭身上狠劲一推,宁葭当即退出数步。   “姑娘!”宁葭惊道。   “你自己看吧!”绫荷将手中纸团扔了过来,砸在宁葭胸前,宁葭本能地接住在手,连忙展开来看。   不看则已,这一看,宁葭惊出一身冷汗,脸色霎时白了。   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地画着自己的画像,旁边写着三个大字:“缉拿令”。   “我、我不是故意瞒你们的……”宁葭顿道,“我、我只是……”   “够了!”绫荷突然喝断她,道:“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三公主殷宁葭了?”   “我……”宁葭望了望绫荷,低头道:“是……”   “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上天有眼,竟然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了!”绫荷突然大笑道。   “姑娘?”宁葭满面不解地望着她陌生的笑脸道。   “那个狗皇帝全家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人了,我正愁没地寻你,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仇人竟然就在我眼前!”绫荷咬牙切齿地道,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来,高高举起,向着宁葭一步步走了过来。   “姑娘,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宁葭大惊,一步步向后退。   “品珠!”绫荷叫道。   品珠快步跑至门边将门紧紧合上了。   “为什么?”宁葭不可置信地望着绫荷道。   “为什么?我今日就叫你死个明白!”绫荷道。   绫荷开口,道出一段缘由。   原来这绫荷原名卓绫,为启州知府卓远方之女。   启州水堤工事中,卓远方贪谋舞弊,致使水患罹害成灾,被问斩净月城。   其有子二人充了边军,其女一人没入官妓。   卓绫本自恃才高有貌,一心只要觅个可意之人,没想到突然遭此横变,一朝之间由千金之躯沦为人下之人。   她心高气傲,一心求死,却命不该绝,被一将领所救。   但这将领见她容貌,只想与她取乐,她又再次寻死。   此将心中不悦,让人将她卖入民间,被这喜乐苑的老鸨得了。   她几番寻死不成,又沦入风尘之地,心中怨恨难平,索性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挣了个魁首,心中暗暗立誓,定要寻到机会,为卓家报仇雪恨。   后得知净月城遭变,三公主宁葭孤身逃亡在外,她心中便留了意。   虽然心中遗憾自己再无机会手刃皇帝,但既然这三公主还活着,就绝不能放过她!   然而楚袖陡然病重,让她无暇顾及此事。   今日品珠在街上,无意间见了这缉拿令,看那画中人相貌倒与宁葭甚为相似,便偷偷揭了一张回来与绫荷相看。   “如今,你可明白了吗?”绫荷怒道,“我这一生,都毁在那个狗皇帝的手里,你既然是她的女儿,就要替他好好地偿还!”   “偿还?”宁葭呆望着她,这一句话,她恍然有些熟悉。   那日,绫荷在回廊上的流泪的样子,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绫荷再次举起匕首,向宁葭一步步走近。   而宁葭却未再后退,只呆望着她的脸。   一阵剧痛自胸前传来,宁葭捂着胸口,只见鲜血从自己的指尖汨汨地冒了出来。   绫荷手中的匕首上,鲜红的血液正一滴、一滴地滴落。   “痛吗?”绫荷冷笑道。   宁葭捂住剧痛的伤口,跌坐在地。   “你纵然再痛一千倍,也绝不会了解我经历过的痛楚!”绫荷切齿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你太天真了!”   宁葭勉强抬起头望着绫荷盛怒而又痛苦的脸。   “我所经历的一切,你也该好好地尝一尝!”绫荷大笑道。   “绫荷!快开门!出了什么事?”门外传来妇人的声音。   早有人将此间变故传予她。   绫荷将地上的缉拿令捡起收入袖中,向品珠点了点头,品珠便将门打开来。   妇人带着新珠、雨珠并四个护院拥了进来,见了眼前情景,真是吃惊不小。   “这、这是怎么了?”妇人道。   “妈妈,你不是想要她吗?现在,她就是你的了。”绫荷将匕首掷落在地上,向妇人淡然道。   “都是一家子姐妹,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如此呢?”妇人嘴上言道,脸上却暗暗透出了喜色,“快,扶琴宁姑娘去好好养伤。”   宁葭自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自袖中取出了匕首。   随着匕首滚落了一个绣着盛开的荷花的香包,掉落在地上的鲜血中,被鲜血染红了边。   “都别动!”宁葭道。   “你都伤成这样了,得赶紧找个大夫给你止止血。”妇人向身后招了招手,两个护院向宁葭走来。   宁葭忍住胸前剧痛,挥动匕首,匕首中寒光散出,两名护院顿时惨呼倒地。   妇人、绫荷等无不骇然。   “都让开!”宁葭道。   “好、好,你、你别乱来。”妇人忙应道。   绫荷却俯身拾起了自己方才掷于地上的匕首,向着宁葭刺了过去。   宁葭轻挥匕首,白光闪过,绫荷手中的匕首断去,刀尖掉落在地。   绫荷瞪大了眼睛惊望着她。   “都站到里面去。”宁葭道。   妇人等都忙拥到屋中。   宁葭走出门去,回身望向绫荷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说罢转身向外跑了出去,一路上但有人来拦,宁葭都以匕首护身,终于逃出了喜乐苑,一路向城外奔去。   *****************************************************************************   宁葭跌跌撞撞地跑着,跑一段歇一段,所幸无人追赶,但她并不敢在人群之中停留,好容易捱至山间,倒在泉水边,喘息不止。   绫荷将匕首刺入自己胸膛的那一瞬间,她以为她会死,那种莫名而来的恐惧突然让她感到无比地空洞……   当绫荷再次将匕首对准她的时候,她本能地挥动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宁葭躺倒在冰凉的地上,歇得一回,只觉口渴难耐,便慢慢爬向泉水,伸出手来,捧起水来猛喝了几口。   冬日寒冽,入口如冰,宁葭立刻打了好几下激灵。   水中的涟漪逐渐散去,露出了一张娇嫩的脸来。   虽然已不比在宫中之时,不过在喜乐苑的这一段时日,倒恢复了不少,也有七八分昔日的样子了。   然而,宁葭望着这张娇美、柔嫩的脸,却自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怕来。   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   无法改变的一张脸……   无法安宁的一张脸……   宁葭坐了起来,举起手中匕首,慢慢靠近自己的脸。   匕首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宁葭忙以双手紧紧地握住它,又再次靠近自己的脸,匕首又一次剧烈的晃动起来,越是靠近,越是晃动得厉害。   宁葭无奈,只好将匕首收起,重新取出了一支金钗,对准自己的脸,划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出,一点一点滴落在衣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7章 弦月西楼   ☆、血染荒原旧恩仇   此时,浣月国大军与御风国战于摩耶城。   幽绝已封了辅国大将军,率领大军为战。   摩耶城主将呼延晨出城迎战。   “幽绝,你退下。”一人道。   此人发束乌金冠,身着青龙铠,剑眉朗目,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正是新夺了帝位的殷穆虞,自拟年号为驰天。   “是。”幽绝应道,勒马后退。   呼延晨本惧幽绝,却看他退下换了一人,心中窃喜。   驰天帝取出玄武杖,青光如炬,卷向呼延晨。   呼延晨未及拔剑,已身首异处。   余下御风军无不骇然色变,惊慌后退。   他们早已闻知幽绝嗜血屠城之事,本已惊惧在心,今眼见自家守将就在自己眼前,一招未出便落得这般下场,怎不心惊?   两个副将还欲稳定军心,大声喝斥后退逃跑的兵士,兵士们勉强站住队列,惊恐地望着手执玄武杖的驰天帝。   先前并不曾闻得浣月军中有这般人物,只惧幽绝,如今见了此人手段,其残忍、果断之处与幽绝何其相似。   副将周俊催马向前,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何人?”   “图蒙国就剩你们这几个窝囊废了?”驰天帝哼道。   “图蒙?”周俊奇道,“图蒙早在十年前便已归入御风,我乃御风国摩耶城副将周俊。”   “改了名、换了将,一样要做我旧友的生祭!”驰天帝冷然道。   其声不大,御风军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其肃然萧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明德,今日我就为你踏平图蒙,你可要好好地看着!”驰天帝道。   话音落罢,青色的光芒穿梭而出,如风般扫向御风军。   两个副将先身亡坠马,后面的兵士惨呼连连,倒在血泊之中,无一人逃脱。   只得片时,便只见血流之中成片、成堆的尸首,再无一个活人。   幽绝在后见了这满眼血色,只觉胸中气血涌动,双眼立刻化作火红,长须飞出、面目狰狞。   他身旁的两个将领变色后退,周围兵士亦是心惊慌乱。   驰天帝感到身后幽绝的异样,立刻回身,玄武杖划出一个霜木咒推向幽绝。   幽绝受了霜木咒,气血静去,仍变作原来模样。   驰天帝单手扬起,道:“入城。”   率先踏马走出,浣月军随于马后缓缓进入摩耶城。   此后月余,驰天帝亲征,先后夺下礼赤、华野、长壁等八座城池,每到一处,必是血流成河,将当年图蒙之地尽皆屠遍。   图蒙尽收入浣月后,驰天帝回转净月城,幽绝继续血戮征伐。   为驻守新夺城池,朝廷向浣月国各地紧急征召新兵,凡年十三以上男子,必依律入伍。   凡所夺之地有不降之王侯将领、兵士百姓,一律斩杀,以儆效尤。   *********************************************************************   宁葭在一间简陋的房中醒来,丝丝的寒风自破烂的窗户钻了进来,薄薄的被子只勉强能护住一点点体温。   胸前的伤口被一块旧棉布包着,外面还渗着已干去的血迹。   脸上阵阵刺痛不断传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多处凹凸不平,几块血痂掉在了自己的手里,还沾着药渣子。   宁葭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   屋里并无一人。   宁葭捱至门外,见一个老妇人在残缺的土墙前摘捡药草。   宁葭也不招呼,匆匆往院门外走去。   “姑娘,你去哪儿?”老妇人在后招呼道。   宁葭却一声不回,头也不转地走了出去。   老妇人上前拉住她,道:“你伤还未好呢,就先养几天吧。”   “你不认得我吗?”宁葭回头望着她道。   “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老妇人道。   宁葭不再回答,挣开老妇人的手,匆匆跑走了。   *********************************************************************   汶州逐浪县城内,往日热闹的街道,如今却行人稀少,商铺萧条,行走之人多妇孺孩童。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拿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走着,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手上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孩子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一个瘦弱的身影跑上前来将孩子扶了起来,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也赶到了,一边拍着孩子身上的尘土,一边口中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谢谢你了。”   一抬眼,却突然脸色大变。   孩子望了一眼扶起他的人,刚止住的哭声又“哇”地一声响了起来,口中道:“妖怪、妖怪……”   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已看不出原来是何模样。   那些鲜红的伤痕就像一条条丑陋的爬虫趴踞在她的脸上。   一身破烂的薄袄上满是污泥、黑渍,蓬乱的头发已许久没有洗过了。   这般落魄模样,却正是三公主宁葭。   妇人见了宁葭这般模样,拽着孩子急急忙忙地走了,那个孩子还大声地哭个不住。   宁葭木然地立于原地。   妇人去的方向突然飞奔出几匹马来,马上之人皆是官兵装束,宁葭忙转过身去,低下头匆匆向前走着。   “喂!站住!”马上一人吼道。   宁葭哪敢停留,忙加快脚步。   她哪里跑得过马,不一会儿就被一匹马拦在了前面。   “叫你呢,跑什么?”那人恶声道,突然望见她一张可怖的脸,呆了呆,方又道:“你、多大了?”   其余几匹马亦在她身旁停下。   “官爷有何吩咐?”宁葭低下头轻声道。   “是个女的?”那人道。   “是。”宁葭道。   “晦气!”那人摇摇头,向后面几人道:“是个女的,走了。”   说罢掉转马头,一扬鞭子,向前奔去。   其他几匹马亦随之而去。   跑得一段,几匹马又停了下来,团团围住了两个人,一个一身灰色僧衣,光亮的脑袋,肩厚腿短、花白胡须,一个黑衣短衫,身材魁梧、络腮胡子。   “喂,你们两个,跟我们走!”马上兵士大声喝道。   僧人身旁的黑衣人便要发作。   僧人伸手将他拦住,向马上人道:“军爷,不知有何要事?”   “当今朝廷开疆拓土,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两个既是男子,当为朝廷效力。”马上之人道。   “阿弥陀佛。”僧人念了一句佛号,道:“贫僧已出家多年,不问红尘之事。”   “等入了军籍,自然就还俗了。”马上之人哼道,“给我拿下!”   周围马上兵士便都下马来,七八个人各执兵器,将二人团团围住。   宁葭忙贴住墙根不敢动弹。   黑衣人见状,挡在了僧人面前,道:“让我来教训教训他们!”   “勿伤人性命。”僧人道。   “知晓。”黑衣人道。   “还挺狂?都给我上!”马上之人道得这一声,七八个兵士拿着兵器就向二人招呼过去。   黑衣人自腰间抽出一条软鞭舞将开来,只闻惨叫声连连,便有两个兵士的兵器脱了手。   宁葭在后见此混乱之象,贴着墙根向后挪去。   方挪得几步,只见街角转出一批人马来,为首之人大喝道:“谁这么大胆子?都给拿下,一个也别放跑了!”   那边几个兵士见来了援兵,又抖擞精神,向二人扑了过去。   黑衣人又是两鞭甩出,便有一人倒地不起。   后来的这群兵士则催动马匹,向前奔去,欲去救援。   为首之人马鞭指向宁葭处道:“这儿还有一个!”   便有四五个兵士催马向宁葭处奔去,到得近前,下得马来,便向宁葭冲了过来。   宁葭紧紧捏了捏袖中匕首,终是未能取出。   匕首一出,只怕一切又要重来……   宁葭望着奔向自己的几人,突然拔足向黑衣人处奔去。   “站住!”几个兵士一边大喊着,一边追了过来。   宁葭向着黑衣人与僧人之处越跑越近,突然,原本围住黑衣人的两个兵士掉头向宁葭迎了过来。   宁葭忙住了脚步,转身看后面几人亦将追到,正是进退两难之际。   前面两个兵士先赶到,将手中□□同时刺向宁葭。   宁葭连忙避让,却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好在两支□□正好擦着她的衣襟滑了过去。   宁葭忙欲爬起身时,那两个兵士又将长□□来,宁葭连忙就地一滚,勉强避了开来。   后面追兵将至,两个兵士又将长□□来,忽见两支□□齐齐飞了出去,插在了一尺开外的树下。   黑衣人已站至宁葭身前,左手扯起她胳膊将她拽了起来,右手长鞭挥舞逼退围上来的兵士。   僧人亦立于他身旁。   后来的这一批兵士皆在近前了,黑衣人手中软鞭虽有些功夫,然而要想护住宁葭与僧人二人,并非易事。   “你们先走,城外等我。”黑衣人向僧人道。   “保重。”僧人亦不多话,只道了这一声,拉起宁葭转身奔出。   宁葭跟着他一路跑至城门处,好在此处尚未接到消息,一切如常。   僧人带着宁葭,顺利出了城门,在城外一处河岸边停了下来。   宁葭心神不宁,直向来处张望。   僧人却在树下盘腿静坐,一副泰然之相。   “大师,那位壮士他、很厉害吧?”宁葭顿道。   僧人却只闭目静坐,未回一言。   宁葭捏了捏袖中匕首,向来处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   僧人睁眼看了看她,又闭上眼缓缓道:“既已出来了,何不坐下歇息一回?”   “我……”宁葭望了望静坐的僧人,又不安地张望着来路,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8章 弦月西楼   ☆、青云重会面目非   “你能救他吗?”僧人道。   “我……”宁葭顿道。   默然一回,又道:“大师为何也要逃,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心无挂碍,自得大法。”僧人道。   “可是他们人那么多,万一……”宁葭忧心道。   “他给了贫僧一命,贫僧自会还予他。”僧人道。   “还?”僧人道。   “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的。”僧人只淡然道。   宁葭闻言,默然不语,半晌顿道:“大师,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人死之后,过接引之路,渡忘川,受阴司审判,若此生有孽,须于地狱中服刑了业、或化为游魂野鬼等候百年雷劫。”僧人道。   “何为孽?”宁葭道。   “背恩忘义、轻诺毁信、私利损人、甚者谋财害命、杀生夺魂、罔顾佛心。”僧人道。   “杀生夺魂、罔顾佛心……”宁葭轻低声道,那他岂不是……   一时心酸,滚下泪来。   “若此生无宿罪者,自可去终忆之城,忘却此生,重入轮回。”僧人道。   “忘却此生?”宁葭抬起泪眼望着僧人道。   “若不忘,何能生?”僧人道。   “忘了好、忘了好……”宁葭轻语道。   “和尚!”忽闻一声高语,宁葭忙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正朝此处奔来,正是方才那个黑衣人。   “是他!”宁葭道,“大师!”   僧人立起身来,掸了掸灰色僧衣上的尘土。   “和尚,你好悠闲!”黑衣人向僧人撇了撇嘴道。   “流水悠云,自有禅心。”僧人道。   “你既修得这般精深,我死了也不冤。”黑衣人笑道,“你给我好好超度超度,我必能早日超生了。”   僧人只微笑合十,道:“走吧。”   “好,这就回去。”黑衣人道。   两人走了几步,回头看宁葭还立于原地,黑衣人道:“怎么不走?”   “你们、去哪儿?”宁葭道。   “启州。”黑衣人道。   “启州?”宁葭道。   “你反正是要饭,跟我们走,保你有口饭吃。”黑衣人道。   宁葭却只将眼直望着他。   “怎么,信不过我袁丘?”黑衣人道。   原来,他便是当日兰沃村下毒复仇之人。   与他同行的,正是他的仇家圆觉。   当日圆觉剐身偿怨,身负重伤,袁丘带他离开了兰沃村,细心照拂,圆觉终于得命。   二人尽释前嫌,同游天下。   如今却在启州栖身。   “岂敢。”宁葭顿道。   “如今天下换了主,杀戮征伐太过,征兵逼丁之事比比皆是,你在外面讨饭,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他们手里了。”袁丘道。   “女施主可愿与我二人同去?”圆觉道。   “女……你是个女的?”袁丘怪道。   “是。”宁葭道,“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说着便向袁丘施了一礼。   袁丘盯着宁葭看了几眼,道:“倒是有几分像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宁葭说着顿了顿方又道:“小棠。”   “小棠,”袁丘挥了挥大手道:“你左右不过是个孤魂野鬼,就随我们去便了。”   圆觉在旁面含微笑,望着宁葭。   “那、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宁葭道。   “这才爽快。”袁丘道。   于是三人取道南下,直奔启州而去。   为免麻烦,三人避开官道,只走小道。   半月后,终于来至启州。   宁葭随袁丘、圆觉二人向西南又行了一日,才在群山翠峰之间望见了几个茅草铺盖的屋顶。   一座木制的老旧牌楼上以大篆书着“青云村”三个大字。   三人过了牌楼,走至村口,两个孩子赶着一头牛正向外走,见了他们,停下脚步,向着圆觉行礼,口中称道:“大师。”   “阿弥陀佛。”圆觉单手结佛印道,“小施主辛苦。”   “又去放牛了?”袁丘道。   “是,袁大叔,你们总算回来了。”大一些的孩子向袁丘展颜笑道。   看了看一身短薄袄的宁葭,有些骇然。   小一些的孩子立刻躲到大孩子身后,不敢再看宁葭的脸。   大孩子一手抓着牛绳,一手拽着小孩子的手,道:“袁大叔,他是、你们的朋友吗?”   “路上碰到的,她叫小棠。”袁丘道。   回头向宁葭道:“他们是兄弟两,大的叫秦留思,小的叫秦留悯。”   宁葭向两个孩子微微展开笑来,点了点头。   这笑容扯动了脸上爬虫般的疤痕,两个孩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袁丘自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包来,拉过秦留思,将小包塞到他手里道:“拿着,就这么些,你们兄弟两分了吧。”   秦留思接过来转身拍了拍旁边秦留悯的肩,回头向袁丘道:“谢谢袁大叔。”   “去吧,早去早回。”袁丘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嗯,弟弟,走吧。”秦留思一手牵着牛,一手牵着弟弟秦留悯仍往村外走去。   袁丘、圆觉则领着宁葭向村内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停下脚步来向圆觉行礼,圆觉也一一还过。   行至一处虚掩的旧木门前,袁丘先推门而入,圆觉、宁葭亦随之踏门而入。   里面是一个土墙围成的院落,墙内几株两人高的树已落光了黄叶,伸展着光秃的枝桠。   只闻屋内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之声。   “先生尚在教习,且待一回。”圆觉道。   “好。”袁丘点头道。   三人便在院中桌旁矮凳上坐了。   听屋内诵读之声念道:“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诵读声毕,内有先生与弟子问答之声,其声微轻,便不可辨了。   稍时散学,弟子们三三两两走出,都是些粗布短衣的村间孩童。   独有一人长衫锦绣、身高五尺余。   再看他眉目清秀之中倒透着几分英气,直鼻红唇,面如凝脂,在一众村童之间甚为显眼。   众人之后又走出一个青色长衫、修眉细唇、面和颜清之人。   一众弟子皆与他作别。   宁葭见了此人,有些愣怔,倒像是曾在何处见过似的。   那人见了圆觉、袁丘,便径直向他们走来。   “大师、袁大叔。”那人口中称道。   “孔先生。”圆觉、袁丘起身相迎道。   宁葭在旁闻此称呼,陡然想起一人来。   便是那日与天天在街市之中惊马危急之时自己脚踏之人!   孔先生亦望见宁葭在旁,向她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她是个女子。”袁丘笑道。   宁葭如今容颜尽毁,他已全不识得,宁葭便也只作不曾见过,向他端端正正施了一礼,道:“孔先生。”   孔先生见她此拜,倒盯着她上下望了几眼,道:“不必客气,在下孔怀虚,不知姑娘祖姓为何?”   “祖姓迟。”宁葭道。   孔怀虚向她微笑拱手道:“迟姑娘。”   宁葭便向他还以一礼。   “屋里请吧。”孔怀虚道。   说罢先转身进屋。   圆觉、袁丘、宁葭便也随之进入屋内。   先至一间学堂,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书桌。   先生的桌上还放着几本书。   孔怀虚领着众人来至一间书房,房中架上皆是各类史礼兵乐等典籍。   四人落座,孔怀虚道:“二位远途辛苦,可还顺利吗?”   “阿弥陀佛。”圆觉先道得一声佛号,接着道:“荆荣大师的骨灰已送回汶州灵佛寺。”   “荆荣大师总算可以了却遗愿了。” 孔怀虚道,“听闻朝廷征兵之害愈加了得了,沿途可有所见吗?”   听了此话,袁丘抢先愤然道:“那个鸟皇帝,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人,他打仗这么厉害,还穷征什么兵,我们还差点给那些贼官兵捉了去。”   “怎么回事?”孔怀虚忙道。   袁丘便大着嗓门将那日之事说了一回,末了道:“连女人也不放过,你说过分不过分?”   指着宁葭道:“亏得小棠遇到了我袁丘,不然,这会儿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   “怎地连女子也要征兵吗?”孔怀虚闻言奇道。   “其实、是有点误会。”宁葭顿道。   便将那日情形略说了一说。   “原来如此。”三人闻言点头道。   “倒是我们二人连累了你了?”袁丘拍了拍脑袋向宁葭道。   “多蒙二位不弃,一路照顾,小棠感激在心。”宁葭道。   “到底是朝廷穷兵之过,”孔怀虚微微蹙眉道,“浣月之祸,只怕自此而起啊。”   “阿弥陀佛。”圆觉道得一声佛号,沉吟不语。   “新皇即位,残杀胞弟血亲,文武大臣、士人百姓非议纷起,宣州、化州、吉州等地拥城自立、树了反旗,却挡不住乔氏大军,不仅守将被杀身死,连百姓也被罪迁徙,背井离乡。”孔怀虚道。   宁葭闻言,翻起失亲之痛,神色惨淡。   “这新皇究竟是什么来历?听说他打御风只领了八万军却战无不胜,且手段极其残暴,满城的人没几个能活下来的。”袁丘道。   “便是皇上的嫡亲兄长,从前的太子殷穆虞。”孔怀虚道。   “从前的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袁丘奇道。   “此间之事,一言难尽。”孔怀虚道,“此人一出,浣月再无宁日。”   “阿弥陀佛。”圆觉在旁道。   “大师可有拿到荆荣大师所言之物吗?”孔怀虚向圆觉道。   圆觉点点头,自袖中取出一个黄色包袱,置于桌上打开来,内置三本书页发黄的书籍。   看其面上之字,并非浣月之文,宁葭便不识得。   孔怀虚拿起最上一本,道:“这就是《妙法莲华经》吗?”   “正是。”圆觉道,“此为《如来神力品》,余两册为《药王菩萨本事品》、《法师功德品》。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袁丘此时脸上愤然之气已退去,显出宁和的模样来。   “荆荣大师果然是一代宗师,收得这般普渡之经。”孔怀虚道,“如今交付与大师,正是明珠得投明主,不枉费了天意佛心。”   “我所得尚有限,但尽绵薄之力罢了。”圆觉双手合十道。   说罢,望了望宁葭,又道:“孔先生可有适当之处安排这位女施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9章 弦月西楼   ☆、叙旧识惊魂何定   孔怀虚望向宁葭,想了想道:“桃叶与她一般年纪,不如一同做个伴儿吧。”   “也好,那便交予先生带了去吧。”圆觉道。   “小棠,”袁丘向宁葭道,“一会儿你便随孔先生去吧。”   “多谢。”宁葭向三人深施一礼道。   圆觉便与袁丘先行辞去,屋内便只剩孔怀虚与宁葭二人。   孔怀虚望了宁葭一回,道:“以后在外,不要再行这样的礼。”   “什么?”宁葭不明其意,怔道。   “我父亲曾有一位故交,姓周名里,小棠姑娘可有听说过吗?”孔怀虚道。   “没有。”宁葭摇头道。   “周叔叔有一女,三年前走失,与小棠姑娘倒是一般年纪。”孔怀虚道。   “是吗?不知他们可有寻到她吗?”宁葭道。   孔怀虚默然望着宁葭,宁葭一双眼亦望着他。   稍时孔怀虚方摇头道:“周叔叔一家四处找寻,未得踪迹,夫妻二人思女成疾,已经……”   “这……真是可惜……”宁葭顿道。   “看来,真的不是你。”孔怀虚叹道。   “什么?”宁葭奇道。   “上次匆匆一见,你虽为乞身,却礼数周全,孔某还当是故人之女,还想与姑娘再细叙,不想再未能寻到你。”孔怀虚道。   “上次?”宁葭心中惊道,“你、你还认得我?”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本也不认得,只是见你礼数风范方才想起。”孔怀虚道,“你的脸、怎么会……”   “只是、出了点儿意外罢了。”宁葭低头道。   稍时抬起头来向孔怀虚道:“孔先生没见过那位姑娘吗?”   “虽说周叔叔与家父是故交,但离开京城之后两家相隔甚远,不常相聚,她幼时我也曾见过两次,与小棠姑娘倒确有几分相似。”孔怀虚道。   “周姑娘她是怎么会走失的?”宁葭道。   “听说是去上香时走失的,周叔叔修了书来,让家父帮忙找寻,可惜几年过去,仍是杳无音讯。”孔怀虚道。   “希望周姑娘她吉人天相。”宁葭道。   “看你风范,亦是大家之女,怎会沦落至此?”孔怀虚道。   “爹娘亡故,无有依靠,是以至此。”宁葭道。   “原来如此,国乱家荒,可怜你小小年纪,却遭此厄运。”孔怀虚道。   宁葭只低头不语。   孔怀虚望了她一回,又道:“小棠今年几何?”   “十五。”宁葭道。   “十五,与三公主倒是一般年纪。”孔怀虚道。   宁葭闻他提起此节,当真是吃惊不小,抬起头将一双眼直望着他。   “她与你一般,失去了爹娘亲人,又流落在外,如今不知在何处栖身。”孔怀虚道。   “你、你认、认得她?”宁葭顿道。   “从未谋面。”孔怀虚道。   “那、你、怎么知道、知道她的事?”宁葭干咽了一口口水道。   “三公主的缉拿令浣月国大大小小的城池都贴了,小棠姑娘没看到吗?”孔怀虚道。   “我……”宁葭只觉紧握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望着孔怀虚不知该作何辞。   “小棠姑娘善心可悯,得遇圆觉大师与袁叔,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我带你去桃叶家里。”孔怀虚微笑道。   宁葭望着他的笑容,只木然地施了一礼,道:“多谢。”   “方才我说以后不要再行这样的礼,你可明白?”孔怀虚道。   宁葭摇了摇头。   “此间都是乡野农家,并无这许多礼数,你这般行起礼来,别人可学不来。”孔怀虚笑道。   “那、我该怎么做?”宁葭道。   “只言谢罢了,礼就免了吧。”孔怀虚道。   “是,多谢孔先生。”宁葭道。   果然不再行礼。   孔怀虚笑望着她点了点头,道:“走吧”,便率先出了门。   宁葭偷偷捏了捏袖中匕首,随于他身后,亦出门而来。   走至院中,院门外进来一人,却是马踏之日那位壮汉。   宁葭见了他,心中又是一紧。   壮汉向孔怀虚拱手道:“先生,要出门吗?”   “陈大哥。”孔怀虚向他道,“这是小棠姑娘,以后便在村中同住了。”   “小棠姑娘。”壮汉向宁葭道,望见她满脸疤痕,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   宁葭更紧紧捏了捏袖中匕首。   “小棠,这位是陈大哥,他与我多年相伴,如兄长一般。”孔怀虚向宁葭微笑道。   “我叫陈忠。”壮汉道。   “陈大哥。”宁葭称了一声道。   “我带小棠去桃叶家中,烦你将学堂打扫整理一下吧。”孔怀虚向陈忠道。   “知晓。”陈忠应道。   孔怀虚便带着宁葭出了院门。   “桃叶的娘两年前病逝了,爹三年前在迟越战中也死了,如今只有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孔怀虚一边走一边道,“你与她一般年纪,可一处做个伴,不懂的事多跟她学学。”   “好。”宁葭在后忐忑应道。   两人转过几处茅屋,来至一家门前。   一株嫣红的梅花挨着墙根,正开得艳丽。   院门开着,孔怀虚领着宁葭径直走了进去,唤道:“桃叶、六顺。”   语罢便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儿自屋内跑了出来,笑着叫道:“姐姐、孔先生来了。”   猛然望见了孔怀虚身后的宁葭,吓得住了脚。   宁葭便往孔怀虚身后缩了缩。   随即走出一个翠色袄裙、十三四岁的姑娘,乌黑的头发的整齐地绾在头上,插着一支木钗,向孔怀虚招呼道:“孔先生,屋里坐吧。”   见孔怀虚身后似乎还有一人,便探头望去,道:“这是谁呢?”   孔怀虚将宁葭自身后拉了出来,道:“她叫小棠。”   又向宁葭道:“这就是桃叶,那是她的弟弟六顺。”   桃叶猛然见了宁葭的脸,脸上亦现出惊怕之色。   孔怀虚接着道:“小棠的家里人都不在了,圆觉大师、袁丘大哥在汶州遇到她,便将她一起带回来了,我看她年纪跟你一般,好叫她与你做个伴,你可乐意吗?”   “她、她的脸是怎么了?”桃叶道。   “出了些意外。”孔怀虚道。   “可惜了得。”桃叶道,拉过宁葭手,问道:“今年多大?”   “十五。”宁葭道。   “我十四,那我得管你叫姐姐了。”桃叶笑道。   宁葭见她和善可爱,心下稍安。   “孔先生,小棠姐姐就跟我住,你放心吧。”桃叶向孔怀虚笑道。   “那就交给你了。”孔怀虚点头道。   “六顺,过来。”桃叶回头向躲在一旁的六顺招手叫道。   六顺却向后缩了一步,不肯向前。   桃叶回身抓住他胳膊将他拽了过来,道:“叫姐姐,啊、不对,有两个姐姐了,得叫小棠姐姐。”   六顺兀自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宁葭的脸。   桃叶伸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记道:“你倒是快叫呀,男孩子家,哪有这么扭扭捏捏的。”   “哎哟。”六顺摸了摸被打疼的头,抬头向宁葭叫了一声:“小棠姐姐。”   叫罢便转身要跑,被桃叶拽住领子,又给扯了回来。   “孔先生,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桃叶向孔怀虚道。   “学堂还有些事,改天吧。”孔怀虚道,“小棠初到这里,你多教教她,有什么事就来学堂找我。”   “好,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桃叶笑道。   孔怀虚转向宁葭道:“小棠,以后你就跟桃叶一起,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多谢。”宁葭向他道。   *************************************************************************   孔怀虚走后,桃叶拉着宁葭进了屋,向六顺道:“你水打满了吗?”   “知道啦,这就去。”六顺道。   说着走进一个门,不一会儿挑了两只木桶出来,往外走去。   他身量不足四尺,人也瘦小,两只大木桶把他夹在中间,显得他更加矮小了。   他把桶绳在扁担头上绕了好几圈,好使桶底不沾着地。   “少打一点,回头该挑不动了。”桃叶道。   “我现在能挑大半桶了,没事儿。”六顺道。   “别逞能就行,小心点儿。”桃叶道。   “知道啦,我走了。”六顺道,挑着两只大木桶出了门。   桃叶在身后道:“今天多挑两次,得用水。”   “好。”六顺在外应道。   桃叶转向宁葭道:“看你这一身衣服是不能穿了,就穿我的吧,你先洗个澡,跟我去烧水吧。”   她只管嘴里说着,拉着宁葭就到了厨间。   “我来生火,你来加水。”桃叶道,自己先蹲到灶下拿起几根干柴将火点了起来,塞进了灶膛里。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0章 弦月西楼   ☆、嫣色横静日生香   宁葭四处看了看,水缸就在墙角,便走过去拿起盖上的水瓢,揭开盖子,舀了一瓢水走过来倒进灶上的大锅里。   锅很大,而水瓢就小了,她来来回回打了七八次水,也只有小半锅水。   桃叶烧好了火起身一看,笑道:“你这样可得添到天黑了。”   说着便走过来拿了一个盆,将水先舀到盆里,盆里的水满了以后再将盆端了起来。   那个盆有小半个锅那么大,桃叶端着满满一盆水,利落地走到灶台边将盆里的水倒进了锅里。   宁葭从她手里接过盆,也打了一盆水,伸手去端,却没端起来,重又鼓足劲,勉强端了起来。   她一边走水就一边洒了出来,好容易到了灶台边,连忙将水往锅里一倒。   水流一冲下去,锅里的水就被冲了出来,洒得灶台上、地上都是水。   宁葭拿着空盆自己先吓了一跳,忙向桃叶道:“对不起。”   “水得慢慢倒,下次轻点儿就好了。”桃叶笑道,拿了抹布来擦灶台上的水。   宁葭忙上前接过来道:“我来擦吧。”   桃叶便也松了手,道:“那你来擦,我把地上擦擦干。”   两人擦干了灶台上和地上的水,宁葭又重新打了一盆水,这次不敢打这么满了,倒的时候也尽量缓着劲。   桃叶重新添了柴火,好在柴火没有浇到水。   待水热了,桃叶便搬了一个洗澡用的大木桶放到卧房里。   这房中只得一张老旧的木床,铺着一床已洗得发硬的薄被,整整齐齐地缝着几块补丁。   宁葭洗好之后,换上了桃叶准备好的一套干净衣服。   虽是半旧,多半都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但里里外外都是全的。   穿好之后,宁葭拉开门走了出来。   桃叶已经在厨间准备晚饭。   宁葭走进厨房,桃叶回头看她,笑道:“嗯,干净多了。”   又扯了一块布巾递给她道:“把头发再擦擦干,天冷,别冻坏了。”   “多谢。”宁葭接过布巾道。   “你就在灶台这儿坐吧,这儿暖和。”桃叶道。   “不用了,我帮你吧。”宁葭道。   “那你擦干头发,帮我把这些菜收到院子里去吧,今天用不了这些了。”桃叶道。   “好。”宁葭道,挂好布巾就走去端桃叶收拾好的篮子,看墙根下放着两只木桶,想是六顺已经挑好水了。   稍时饭桌上,一个青菜、一个豆芽,三碗粥。   “今天吃豆芽了,太好了!”六顺开心地道。   “让小棠姐姐先吃。”桃叶道。   “大家一起吃吧。”宁葭道。   “姐姐,小棠姐姐穿了你的棉袄,那你穿什么呀?”六顺道。   他见了宁葭的脸,还是有些惧怕,几乎不抬头看她。   “晚上我把娘的棉袄改一改就行了,”桃叶道,望了望六顺身上绽出的棉絮,又道:“顺便也给你改一件爹的吧。”   “那你晚上不能睡了,明天下午再改吧。”六顺道。   “能做多少做多少,你早点儿睡,晚上别起不来。”桃叶道。   “晚上起来?要做什么吗?”宁葭奇道。   “蒸包子。”六顺道。   “蒸包子?”宁葭道。   桃叶见宁葭不解,便向她解释道:“我也不会别的,以前娘在的时候常给我们姐弟俩弄这个吃,我也就跟着学了点儿,每天蒸了让六顺挑到邻近的镇上卖,换几个散钱。”   宁葭默默地点了点头,道“蒸包子要晚上蒸吗?”   “五更天起来就可以了。”桃叶道。   **************************************************************************   晚饭后,六顺先去睡了。   桃叶收拾完厨间,果然拿了一件妇人的旧袄出来,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比对一回,拿起剪刀剪了起来。   “我来帮你吧。”宁葭道。   “你会做这个?”桃叶道。   “会一点。”宁葭道。   “那我缝这边,你缝那边,两个人一起,还能快些。”桃叶笑道。   “好。”宁葭道,拿起针线来,坐在对面与桃叶一起缝了起来。   缝好后,桃叶拿过来看了看,赞道:“这可比我的好多了。”   宁葭看桃叶所缝之处,针脚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看来她并不擅长这个。   “你的针线这么好,倒可以做些缝补的活计了。”桃叶道。   “缝补?”宁葭道。   “明天我去里尹家里的时候,问问他们家需不需要找缝补的人,或者让他帮忙问一下,先做个一家两家的,要是做得好,以后还可以多做一些。”桃叶道。   “那就麻烦你了。”宁葭道。   “别跟我客气,孔先生的朋友就是我桃叶的朋友,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了。”桃叶道。   “你们、跟孔先生很熟吗?”宁葭道。   “嗯。爹娘死后,原来把地租给我们家的扈老爷就把地收了。孔先生给了我们一点本钱,我们就做点包子、馒头去卖,白天我也帮村里的里尹洗洗衣服、做做杂事,还能够上我和六顺的花销。”桃叶道,“孔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学堂里的孩子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都会免掉他们一些学费什么的,还说孩子们应该好好念书。”   “你们也在那里念书吗?”宁葭道。   “我们不能去,白天我要去洗衣服,六顺要去卖包子。”桃叶道。   说着将剪子、碎布、针线都收拾整齐,道:“早点睡吧,不然该起不来了。”   **************************************************************************   当夜,宁葭便与桃叶睡了一张床。   桃叶将脱下的棉袄也盖在被子上,把宁葭的那件也盖在宁葭身上。   沾了枕头不一会儿桃叶便睡着了,宁葭则睁着眼翻来覆去,久久未能入睡,四更天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睡不多久便闻鸡鸣之声,桃叶果然爬起身来。   宁葭也忙跟着起身。   “把你吵醒了?”桃叶笑道。   “没有,我醒得早。”宁葭道,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桃叶道。   “反正也醒了,我帮你做点儿什么吧。”宁葭道。   “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坏了,就安心睡一觉,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把面和上就行了。”桃叶一边说着,一边把宁葭按到床上道,“你好好睡。”   又拉过被子来给宁葭盖上,掖了掖紧。   **************************************************************************   宁葭醒来时,屋内一片寂静。   厨间的桌上留着两个包子,宁葭便吃了。   吃完了就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   看水缸里的水已用去了大半了,便找了昨日六顺挑的木桶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挑水,只好先作罢。   冬日虽冷,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也晒得人暖和和的。   宁葭靠着门柱坐着,仰望着越墙而入、疏枝伸展的嫣红的梅花。   不知有多久,未曾有过这样宁静的日子了。   蒹葭宫,仿佛已是前世之事……   自己所思念的人们,都已经不在了……   榆儿她,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心中的忧伤暗涌如流,却未流下一滴泪来……   **************************************************************************   日上中天时,六顺回来了。   见了宁葭,尚有些惧怕,远远地挨着墙进了屋。   宁葭便也不敢靠近他,只远远地道:“吃过饭了吗?”   “吃了包子。”六顺道。   “去睡一会儿吧。”宁葭道。   “好。”六顺应道,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里,脱了衣服,蒙上被子就睡了。   日头偏西时,桃叶也回来了,向宁葭笑道:“我问过里尹老爷了,他说现在没有缝补的活儿,要是别家有的,会跟我说的。”   “谢谢你。”宁葭道。   下午两人一起,给六顺也改了一件旧袄出来。   桃叶拿着宁葭缝的又看了一回,赞道:“真是不错,比我的好太多了。”   “哪里,能看得过去就好。”宁葭道。   **************************************************************************   当夜五更时分,桃叶起身时,宁葭也忙跟着起来。   桃叶只道不需她帮忙,宁葭道:“昨日也睡得够了,左右醒了就起来吧。”   “你要是睡不着就起来也好。”桃叶道。   三人一道,桃叶和面、宁葭洗菜、六顺剁馅,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了。   天蒙蒙亮时,六顺就挑着刚出锅的包子出门了。   宁葭和桃叶两人一起将厨间收拾干净,吃过早饭,桃叶道:“我也得走了,你自己在家当心些。”   “桃叶,村里的水井在哪里?”宁葭道。   “水井?”桃叶道,“家里还有水呢,你就用吧。”   “我白日在家左右无事,就给家里挑点儿水吧。”宁葭道,“六顺他、好像挺怕我的,我不能跟他去……”   桃叶听罢大声笑道:“他过一阵子就好了。那你就跟我去吧,我带你去。”   “好。”宁葭便转身进屋去,把木桶挑了出来。   两人便一前一后一起出了院门。   走了一会儿,桃叶回头看了看宁葭,停下脚步来,道:“你怎么这么挑?”   “什么?”宁葭不解地道。   桃叶走上前来,将宁葭曲着放在肩上的手拉起,翻到扁担上放到稍前的位置,道:“手得这么放。”   看了宁葭一眼又道:“你会挑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8章 弦月西楼   ☆、弱质柳苦酬辛劳   “我、会……”宁葭顿道。   “哦,那就走吧。”桃叶笑道。   两人行得一段,来至一处岔路口,桃叶指着左边的小路道:“我从这里去里尹家,你从这条路走到底再右拐就能看到水井了。”   “好。”宁葭道。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桃叶道。   “你也当心。”宁葭道。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分道。   宁葭按桃叶所指,果然找到一口水井。   已有几个村民在井边汲水,见了宁葭的脸,大家都现出惊怕的表情来。   宁葭忙退后了一段,远远地站在一边,待那些人都走了之后才走到井边去打水。   她照着别人的样子拿起井边的汲水桶,放下井绳。   汲水桶触到了水面,宁葭再放绳子,桶却不再往下沉了,只漂浮在水面上。   宁葭将汲水桶提起来,再往下掼,水桶在水面上激起了几处水花,却仍只是浮着,桶里只有溅起来的一点点水而已。   宁葭又摆弄了几次,仍然只是徒劳,自己倒累出一脸汗来。   “你这样可打不到水。”耳旁响起一个声音道,宁葭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时,却是孔怀虚立于自己身旁。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莲色的长衫,发束方巾,在冬日薄薄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雅。   “孔先生,你、你怎么在这儿?”宁葭道。   “学生们都还没有来,我便出来走走,路过这里。”孔怀虚道,“来,把绳子给我。”   宁葭便将绳子交予他。   孔怀虚接过绳子,低头看井中汲水桶,一边摇动绳子一边道:“你要贴着水面左右来回甩一下,桶自然会沉入水中。”   宁葭看他手中轻动,那桶已翻入水中,灌了满满的一桶水。   孔怀虚再拉动绳子,将水桶提了上来。   “会了吗?”孔怀虚道。   宁葭点了点头。   孔怀虚拎起汲水桶一翻,桶中之水又落入了井中。   随即将井绳递与宁葭道:“那你来打水吧。”   宁葭接过井绳,照着孔怀虚所言试了试,却不得要领,木桶仍然浮在水面上。   孔怀虚在旁指点,宁葭几番折腾下来,终于看到木桶沉到了水中。   “孔先生,好像、可以了……”宁葭擦了擦脸上汗珠道。   孔怀虚点头笑道:“拉起来吧。”   宁葭扯起井绳,水桶刚离了水面,就发现自己完全拉不动了。   “提不动就少打一些。”孔怀虚道。   宁葭将水桶重又沉入井中,去掉一些水,只余了大半桶,费了好大劲,终于提了上来,将桶搁在井沿上直喘气。   “把水倒到你自己的桶里吧,挑不了一桶先挑半桶也行。”孔怀虚道。   望了望天色,又道:“学生们该来了,我先回去了。”   “好。”宁葭道,“多谢了。”   孔怀虚向宁葭点点头,转身自去了。   宁葭将两只木桶都装了大半桶水,蹲身去挑,只觉甚是沉重。   勉强走了一段,两只木桶一前一后直摇晃,连忙又放了下来,待桶中水平静之后,重又挑起,再走时就很是小心,若再晃动便停一会儿,用手扶住前面的桶,让水静下来。   总算水不再乱晃了,却觉得肩膀上疼痛不已,走一段就不得不歇一回。   就这短短的一里多路,她足足歇了有十几次。   回至屋中将水倒入水缸,两只胳膊、两条腿都直打颤,就靠着门柱坐着歇一回,看看天色还早,水缸里还差好些水,挑起水桶又去打水。   她一路走一路歇,到六顺回来的时候,才挑了大半缸的水,自己是已经累得走不动了,两边的肩膀都火辣辣地疼,碰也碰不得。   她从没想过,看似简单的一件事,竟然这么难。   黄昏时分桃叶回来后,她就帮着桃叶一起准备晚饭,桃叶让她切萝卜丝,她硬着头皮拿起刀来,没几下就把自己的手指切了,鲜血染在雪白的萝卜上,她捂着痛极的手指直咬牙。   “哎呀,怎么搞的,赶紧先包一下吧。”桃叶道,拿了一块手绢出来,给宁葭扎好,“你用手压一下,一会儿就没事儿,好在只掉了一块皮,没伤着筋骨。”   说罢就自己去切萝卜了。   宁葭便要去帮她烧火,桃叶过来把她拉到堂中,笑道:“你受了伤就别忙活了,交给我吧,一会儿就能好。”   夜里睡时,桃叶问道:“小棠姐姐,你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宁葭迟疑道。   “看你不像我们农家的孩子,你们家以前挺好的吧?”桃叶道,“就像孔先生一样?”   “孔先生?”宁葭奇道。   “对呀,听说孔先生家以前可是很大很大的官儿呢。”桃叶道。   “很大的官?是什么官?”宁葭道。   “我也不知道。”桃叶道,“不过,孔伯伯、就是孔先生的爹以前来我们村的时候,那气魄、跟我们村里的人完全不一样,连里尹老爷、里胥、还有镇上的扈老爷都比不了。”   宁葭闻言,想起从前种种,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顿道:“那他们家怎么会来这里的?”   “听说是他自己不要做官了还是什么的。孔先生原是在启州城里跟先生学书来的,孔伯伯去世以后才回村里来,后来就在这里开了学堂,就一直呆在村里了。”桃叶道。   “是吗?”宁葭道,心中隐隐感到害怕。   “孔伯伯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为什么会来我们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呢?”桃叶道,“对了,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做点小本买卖……”宁葭顿道。   “哦,那你会认字吗?”桃叶道。   “会一点。”宁葭道。   “真的吗?”桃叶兴奋地道,“你会认字啊?真了不起!”   “桃叶呢?”宁葭道。   “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桃叶摇头道,“爹不在家,我要帮娘做事。不过六顺上过几天学堂,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是吗,六顺学得挺好的吧?”宁葭道。   “他才上了两个月,娘就死了……”桃叶道,几日来开朗的脸上第一次蒙上了一层阴云。   “你要是想学,我、我可以教你……”宁葭道。   “好啊,你会写我的名字吗?”桃叶又露出朗然的笑容道。   宁葭下床取了一个碗,在碗里盛了水,用手指蘸起水来,向桃叶问道:“是桃子的桃、树叶的叶吗?”宁葭道。   “对、我就是桃子的桃、树叶的叶。”桃叶道。   宁葭便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桃叶”。   “我的名字好像很难写,比六顺的难写多了。”桃叶道。   “也不难,一笔一笔地写就好了。”宁葭道。   “嗯,好。”桃叶笑应道,也伸出一根食指蘸了水,跟着宁葭一笔一划地写来。   写了几回,确有些像样了,开心地道:“看我会写了。”   宁葭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   次日,六顺和桃叶走后,宁葭仍去挑水,昨日磨得肩膀已经红肿破皮,宁葭就自己垫了点儿棉布。   挑了一早上,腰酸背疼,肩膀比昨天更痛了,自己咬牙忍着。   连挑了几日之后,这一天桃叶回来开心地告诉她,郑里胥家里有些缝补的活计,明日可以去他家里取布料。   “明早你便同我一起出门,我带你去他家里,然后再去里尹家里,你就自己回来就好了。”桃叶道。   “好。”宁葭也欢喜应道。   “对了,圆觉大师和袁大叔也住在郑里胥家里呢。”桃叶道。   “圆觉大师和袁大叔?”宁葭道。   “孔先生说你是跟圆觉大师他们一起回来的,你还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吧?”桃叶道。   “确是不知。”宁葭道。   “明天跟我去你就知道了,以后你也可以常去看他们,万一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去找圆觉大师。”桃叶道。   “不舒服?”宁葭道。   “是啊,圆觉大师很会看病的。”桃叶道,“去年郑里胥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死了,幸亏圆觉大师和袁大叔来了村里,替他看好了,圆觉大师还替村里好多人看好了病呢。”   “原来如此,圆觉大师真是仁手佛心。”宁葭道。   “这你说对了,村里的老人去世,也会请圆觉大师帮忙做做法事,外面的法师都要收好多银子,圆觉大师却只受布施,从不收银子的。”桃叶道。   “圆觉大师是你们村里的人吗?”宁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2章 弦月西楼   ☆、贫贱生涯缝补计   “不是,就是去年才来的。”桃叶道,“那时候荆荣大师云游路过这里,生了重病,圆觉大师正巧来了,就留下来替他医治,可惜,荆荣大师病得太严重,圆觉大师给他治了快一年也没能救得了他,两个月前还是死了。荆荣大师临死的时候请圆觉大师把自己的骨灰带回、带回……”   桃叶想了一回,却想不起来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便道:“总之就是很远的地方啦,是他以前出家的寺庙,还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圆觉大师,所以圆觉大师才和袁大叔跑了好远,把他的骨灰送回去。不过,他们捡了你,对你倒是件好事。”   桃叶说着望着宁葭笑道。   宁葭也回了她一个微笑,道:“那圆觉大师现在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桃叶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圆觉大师肯留在这里,对村里大家都好啊,我们都不希望他走呢。”   “姐姐,”六顺走出屋来向院里的两人道,“我饿了。”   “啊、好,我马上做饭。”桃叶道,连忙走进厨间,宁葭也跟着进去了。   ***************************************************************************   次日天微亮时,六顺就挑着担子走了。   桃叶和宁葭收拾完毕,也出了院门。   走得一段,只见远远一匹马缓缓走了来。   “柳小姐每天都这么早。”桃叶道。   渐渐走进,宁葭看清马上人长衫锦绣、发束方巾,直鼻红唇、面如凝脂、眉眼之间透着一股英气,正是那日在孔怀虚学堂外所见之人。   分明是个男子装扮,桃叶却称他是“小姐”。   村路狭窄,桃叶与宁葭便靠着路边,让马先过去。   “这是位小姐吗?”宁葭道。   “嗯,是启州城里柳师爷的千金,不爱女红刺绣,偏喜欢读书、作文章,还说要去科举做官呢,所以总穿一身男装,还给自己改了名字,她原先叫做柳莺,她自己改了个名叫柳重荫。听说他爹给还她找了婆家,去年就该出嫁了,她硬是自己跑到对方家里去退了聘礼、毁了婚约,她在启州可出名了。”桃叶道。   宁葭回头看看晨雾之中,已不见了一马一人的影子,回身向桃叶道:“她这是去哪儿?”   “去孔先生的学堂啊。”桃叶道,“她半年前来村里,非要拜孔先生做先生,后来就每天都来听先生讲学。”   两人说着,已来到一处人家,桃叶先上前敲门。   “来了。”里面有人应声道。   门开了,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一身半旧绸衫、头上插着一支深绿玉钗。   见了桃叶,笑道:“桃叶来了。”   “郑大婶,我带小棠姐姐来取布料呢。”桃叶道。   “快进来吧、进来吧。”郑大婶招呼道,忽望见宁葭一张脸,怔住不语。   “郑大婶?”桃叶唤道。   “啊、”郑大婶缓过神来道,“没事,你们进来吧。”   “我还要赶去里尹家里,就不进去了,让小棠姐姐跟你去取吧。”桃叶道,又转向宁葭道:“小棠姐姐,这位就是郑大婶,你跟她去取布料吧,有什么事她也会嘱咐你的。”   “好。”宁葭应道。   “郑大婶,小棠姐姐第一次做你们家的活计,还请你帮忙多照应。”桃叶道。   “应该的,你放心吧。”郑大婶应道。   “圆觉大师和袁大叔他们在家吗?”桃叶道。   “在吧,没听见他们出门,秦家两兄弟也还没去放牛呢。”郑大婶道。   “小棠姐姐,那你一会儿拿了东西可以去看看圆觉大师他们,他们就住在隔壁。”桃叶道。   “好,我知道了。”宁葭应道。   桃叶便作别二人自去,宁葭随郑大婶进屋取了布料,听了样式、花样要求,一一用心记下,方才告辞出来。   来到隔壁家屋门前,敲了门,果然听见袁丘的大嗓门道:“来啦。”   门打开来便看见了袁丘一张满是络腮胡子、日晒烟色的脸。   “袁大叔。”宁葭道。   “小棠?什么事?”袁丘道。   “听桃叶说你们住在这里,特来探望探望。”宁葭道。   “那就进来吧。”袁丘笑道,侧开身,将宁葭让进院内。   宁葭随他走入屋内,并未见圆觉大师。   “大师不在吗?”宁葭道。   “在里屋呢。”袁丘道,“留悯不太舒服,给他诊看呢。”   “留悯?是那天村口碰到的那个孩子吗?”宁葭道。   “对,是弟弟。”袁丘道。   两人说着走进里屋,圆觉已诊脉完,将手在秦留悯上身穴位轻柔地按摩。   秦留思则坐于床尾,见他二人进来,乍一看宁葭的脸,吓了一跳。   “他这是生的什么病?”宁葭向袁丘问道。   “就是不知道生的什么病,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热,也不太烫手,就是精神不济,昏昏沉沉地只一直贪睡,就连他也诊不出来。”袁丘摇摇头道,说着用手指了指圆觉。   接着又道:“不过听留思说他是从他娘去世以后才突然有这个病的的,可能是没人好好照顾,落下什么病根了吧。”   这病倒是蹊跷,宁葭也毫无头绪。   圆觉替秦留悯按摩罢,宁葭方与他招呼,称道:“大师。”   圆觉单手结佛印与宁葭施了一礼道:“女施主有何事?”   “大师就叫我小棠吧。”宁葭道,说着自袖中取出两个秋香色粗布荷包,上绣着两朵洁白的莲花,双手奉与圆觉与袁丘,“这是我自己得闲时绣的,我也不会别的,就只粗制了这两个荷包略表心意,还望大师和袁大叔不要嫌弃才好。”   圆觉与袁丘各拿了一个,袁丘笑道:“我这个粗人只怕用不了。”   宁葭脸微红,道:“袁大叔喜欢什么样的,小棠再做来。”   “开个玩笑罢了,我且收了,多谢。”袁丘粗声笑道。   “小棠不必拘泥,此物便好。”圆觉在旁亦道。   又见旁边桌上宁葭搁下的布匹,不免问道:“这是要制什么?”   宁葭便将与郑里胥家中缝补之事说了,袁丘听了便道:“这也好,你也有个依傍。”   “袁大叔和大师、两位弟弟若有缝补浆洗的事,就告诉宁……小棠一声,也好略尽绵力。”宁葭道。   “那敢情好。”袁丘道,“留悯前日在山上划破了衣衫,我们两个粗人是不会了,你既会得,少不得麻烦你了。”   说着果然将秦留悯脱在凳子上的衣衫拿起,扯起衣袖,一处布片便耷拉下来。   “这倒不难,针线都是现成的,我这便与他缝了就好。”宁葭道。   接过衣衫来,坐于一旁,飞针走线,不一会儿便成了。   针脚细密无痕,竟看不出曾缝补过。   “小棠姐姐,你的手可真巧!”秦留思接过衣服,不禁叹道,“从前娘亲给我们缝的时候,总是看得见线的,你缝的这个,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呀!”   他此时看宁葭,已不似先前害怕,就离宁葭近处立着。   “哪里,只是小事罢了。”宁葭道。   在宫中时自己穿的自不必说,皆是新衣,何曾缝补过,就连芳绮、芳容她们也都是新衣。   不过,芳绮与芳容她们缝的荷包、香袋之物与自己所缝之物相比,确是针脚粗些,但亦是细腻之物。   这些日子流落在外,见贫寒之人多着补丁衣物,针脚粗大、疏密不一,与宫中之物到底差得远了。   宁葭从前还不曾留意此事,今闻秦留思此话,倒留了心,此后缝补时,便故意将针脚制得粗些。   ***************************************************************************   宁葭回到桃叶家中时,却见六顺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眼圈上一团乌青,两只眼睛红红的还汪着眼泪,担子则撒在一边。   “六顺,你这是怎么了?”宁葭吃了一惊,连忙上前问道。   “没什么。”六顺低着头道,擦了擦眼睛。   “你的眼睛,是、让人打了吗?”宁葭道。   “就是两个乡差,说我在他们的地界上买卖,非要问我讨利银,两月前我才给过,今天又问我要,我就跟他们打了一架。”六顺道。   “打架?”宁葭看着他乌青的眼圈,道,“他们要多少利银?”   “五十钱。”六顺道。   “就为了五十钱他们就把你打成这样?”宁葭道。   “他们就这幅德性,见我一个小孩好欺负,隔三差五就找我讨利银,哼,等我练成绝世神功,一定要让他们尝尝厉害!”   说着还立起身来挥舞了几拳。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3章 弦月西楼   ☆、蝇头利愁煞贫贱人   “绝世神功?”宁葭道。   “袁大叔就会功夫,我要拜他为师!”六顺道。   “六顺,乡差这么做,你怎么不去衙门告他?”宁葭道。   “衙门?我去过,还没进门就给赶了出来。”六顺道。   “怎么会这样?”宁葭道。   “姐姐说了,衙门不是说理的地方,让我以后别去,省得惹祸。”六顺道。   “不是说理的地方?”宁葭道。   “等我学会了武功,就谁也不怕了!”六顺道,“我现在就去找袁大叔拜师!”   说着就跑了出去。   “六顺……”宁葭追到院门时,六顺已跑得远了。   *****************************************************************************   黄昏时分桃叶回转,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跟进来一人。   桃叶回身见了他,迎上前道:“周里胥,有什么事吗?”   周里胥微黑着脸道:“再过五天就是祭祀青龙庙的日子了,就差你们屋里的分例了。”   “真是过意不去,我会尽快筹好给您送过去的。”桃叶道。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回了。青龙庙祭祀可是村里最大的事儿,要是因为你们有什么差错,看你怎么吃罪得起!”周里胥道。   “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桃叶道。   “最晚明天,否则,哼!”周里胥冷声道,瞪了桃叶一眼才转身走了。   宁葭立于门前都看在了眼里。   “桃叶,怎么回事?”宁葭向桃叶问道。   “没事,走吧,先进屋。”桃叶道,先抬脚进了屋内。   宁葭也跟了进去。   “六顺,今天得多少银钱?”桃叶问道。   却不闻六顺答话,向屋内四周望了一圈,奇道:“六顺呢?还没回来吗?”   “他、去袁大叔家了。”宁葭道。   “那等他回来我再问他。”桃叶道。   说着走进屋内,不一会儿手中捧了一个小小的旧木匣出来,搁于桌上打开,里面只放着些铜钱。   桃叶将铜钱数了一回,道:“才九十钱,还差得远呢,这可怎么办?”   “桃叶,他们、为什么让你们交钱?”宁葭问道。   “每年祭祀青龙庙的时候,村里每家每户都要出份子钱的。”桃叶道。   “祭祀青龙庙?”宁葭道。   “小棠姐姐你刚来,所以不知道,祭祀青龙庙可是我们青云村最古老的传统了。”桃叶道。   “最古老?”宁葭奇道。   “恩,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有了的。以前听娘说过,青龙庙里供着一尊青龙,它会保佑青云村来年风调雨顺、谷物丰收呢,所以我们每年腊月除夕前都要到庙里去祭祀的。”桃叶道,“因为青龙保佑着整个村子的人,所以祭祀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出份子钱的。”   “那需要出多少钱?”宁葭道。   “每家是三百钱,爹娘去世后给我们家免去一半,只要出一百五十钱就可以了。”桃叶道。   “若不交、会怎样?”宁葭道。   “青龙会迁怒,来年怕有天灾。”桃叶道。   “啊?”宁葭惊道。   “那些都是胡说的了,”桃叶摇手笑道,“谁也没见过活的龙不是?都是说来吓人的而已,没事啦。不过,说来也奇怪。”   “什么奇怪?”宁葭道。   “从前这里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凡是达官贵人,谁得了这里的地,都要到青龙庙里烧香还愿,祈求丰收的。”桃叶道,“可是我以前听我娘说,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好像不像从前那么灵了。每年总会有些小灾小害,隔个几年还会有一次大的水灾、旱灾,还有蝗虫呢。”   “怎么会这样呢?”宁葭道。   “不知道,”桃叶道,“其实吧,天会下雨、也会干旱,其他地方也都是这样的啊,他们偏说这里年年都好,该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自己想出来的?”宁葭道。   “心里盼着年年都好,所以就编个故事哄自己玩儿,还特意造了一座庙,有点太夸张了吧。”桃叶笑道,“不管怎么说啦,总之村里的人都特别重视每年一次的青龙庙祭祀,到时候不仅是在青云村有地的老爷,凡是在这附近一带有地的老爷们都会来的,都想沾点光,可多人了,到时候小棠姐姐你也去看看吧。”   “那怎么还要你们出份子钱呢?”宁葭道。   “这是给青龙的献礼,不管多少,都要出的。平常人家里是三百钱,里胥家里是五百钱,里尹家是一千钱呢,都不一样的,我们家已经是给免了一半了。”桃叶道。   “嗯。”宁葭应道,自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将袋口朝下,倒出了二十枚铜钱,递与桃叶道:“这是一点点银钱,你先拿去应应急吧。”   “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银钱呢?”桃叶忙推道。   “多亏了桃叶,我才有个栖身之所,我住在这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蒙你多方照顾,又给我找了活计做,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给的。”宁葭道。   “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桃叶摆摆手笑道,“我们都没了爹娘,你又是孔先生的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了。”   “那你就别跟我客气,拿着吧,”宁葭将银钱放到桃叶手中道,“就是太少了,要是能多些时候,还能多攒一些就好了。”   “那、我就先收着,等我有了,一定给你还上。”桃叶捏了捏手中铜钱道。   *****************************************************************************   二更天时,六顺方回转。   桃叶见了他乌青的眼圈,不免询问,六顺便将前话说了一遍。   桃叶闻言,道:“这几天你先别去了,在家吧。”   “在家干嘛,我跟袁大叔学了武功了,才不怕他们。”六顺道。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跟人打架,是想气死我吗?”桃叶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向六顺叫道。   “姐姐,你放心,袁大叔已经答应教我武功了,等我练好了……”六顺正说着,却被桃叶一声喝断:“住口!”   桃叶一张脸红中泛着青,大睁着眼瞪着六顺道:“就算你能打得过一个、两个,你打得过十个、一百个吗?官家的人是我们惹得起的吗?你再敢在外面惹事,就别叫我姐姐!”   “可是……”六顺还待再言,桃叶又打断他道:“你别废话,这几天好好呆在家里!”   “那怎么行,祭祀的银钱还不够呢,我们得抓紧时间多卖一点。”六顺道。   闻他此言,桃叶沉下脸,稍时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操心的事,去、睡觉去。”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六顺道。   “小屁孩儿,你才多大,还男人,赶紧给我睡觉去。”桃叶道,一把将六顺拽过,扯进了屋内。   *****************************************************************************   五更时,桃叶果然没有起来蒸包子。   六顺来探过几次,桃叶只闭着眼睡着,六顺只好作罢。   天明之时,桃叶收拾妥当,自出门离家了。   六顺也向宁葭道:“小棠姐姐,我去袁大叔家里了。”   “路上小心,早些回吧。”宁葭道。   六顺一边答应,一边出门走了。   *****************************************************************************   待他出门后,宁葭掏出空空的荷包抖了抖,望着院外伸进墙来的红梅发了一回呆,也合了院门,向一处走去。   走了一段,来至一处,正是孔怀虚居处。   进得门来,却只见陈忠一人在洒扫庭院。   “陈大哥,孔先生何在?”宁葭道。   “先生晨间都去散步,需小半个时辰方回来。”陈忠道。   “孔先生他都去哪里散步呢?”宁葭道。   “只在村中闲走罢了。”陈忠道。   宁葭只得出门来向村中去寻孔怀虚。   寻了一圈,见孔怀虚与一个葱青长衫之人立于枯叶落尽的胡桃树下说着什么。   走得近些,看清那人脸庞,正是柳重荫。   宁葭正待走上前去,却见对面远远跑来一个瘦小的身形,正是六顺。   六顺跑到孔怀虚面前,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弯腰扶住曲起的膝盖大声喘气。   “怎么了?”孔怀虚道。   “孔、孔先生,可、可找着、你了。”六顺一边大声喘气一边道。   “什么事这么急?”孔怀虚道。   六顺又喘了两声,直起身子来道:“孔先生,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银钱?”   “借银钱做什么?”孔怀虚道。   “马上就要祭祀青龙庙了,我们家的例钱还没凑齐……”六顺挠了挠脑袋道。   “还差多少?”孔怀虚道。   “六十钱。”六顺道,“我一定会尽早归还的。”   “我出门并未带得银钱,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去,我取了与你吧。”孔怀虚道。   “何必来回折腾,”一旁的柳重荫道,“我随身带着些银两,便给了他,也便宜。”   说着便掏出一个绿沉荷包,取了一两银子递与六顺道:“先拿去用吧。”   六顺望着这一两银子,没伸手去接。   孔怀虚在旁笑道:“一两银子可折一千钱,你给他这么些,他可没散钱与你。”   “那便都给你罢了。”柳重荫道。   “柳小姐出手还真是阔绰,就不怕他还不上吗?”孔怀虚笑道,伸手接过柳重荫手中银两,仍与她放回荷包之中。   “还不上便不必还了,并不要紧。”柳重荫道。   “是吗?”孔怀虚道,说罢转向六顺问道:“若她将这银赠与你,你可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4章 弦月西楼   ☆、梦里不知身是客   “赠?是送给我吗?”六顺道,“那我不能收。”   “白得的银子,为何不收?”孔怀虚道。   “姐姐说了,一毫一厘都有别人的辛劳,不许我白拿别人的东西。”六顺道。   “嗯。”孔怀虚点了点头,望向柳重荫。   柳重荫亦点头微笑,将荷包仍收了,道:“世上金银,确该劳者得之,你真有个好姐姐。”   又向孔怀虚拱手道:“那便随先生回去吧。”   “这就回吧。”孔怀虚笑着点头道。   说罢转身向回走。   三人回身便望见了立于不远处的宁葭。   “小棠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六顺顿道,脸上泛起些许红色。   “我、我只是路过。”宁葭道。   柳重荫见了宁葭的一张脸,倒吓了一跳,稍时定了定神道:“孔先生,这位是?”   “她叫小棠,是圆觉大师带回来的,没了爹娘,如今就住在桃叶家中。”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柳重荫点头道,“小棠姑娘,我叫柳重荫。”   “柳小姐。”宁葭称道。   “小姐?你看得出我是女的?”柳重荫低头望了望自己的长衫奇道。   “啊、不是,是、是桃叶说的。”宁葭道。   “难怪。”柳重荫笑道,“今天孔先生要讲新文呢,小棠姑娘可有兴趣吗?”   “我?”宁葭不想她提起此话,一时有些愣神。   “女子也该学文知理,你若无事,也可来听听。”柳重荫道。   “哦,我、我还有些事。”宁葭道。   “那真是可惜了。”柳重荫道。   “走吧。”孔怀虚道,率先提步走出,柳重荫与六顺亦跟上他。   于是三人与宁葭擦肩而过,自走远了。   *****************************************************************************   且说桃叶离了家,先至里尹家中告了假,却往望云镇而去。   来至乡差执事之处明堂,寻到了六顺所言的两个乡差,一名周方,一名祝甲。   两人见了她,也识得,周方便道:“你这个弟弟可凶着呢,我们不过是按朝廷律例办事,你看他把我这胳膊抓得,疼了一整天了都。”   说着伸出左边胳膊,撩起袖子来,果然上面横卧着三道醒目的抓痕,血迹还历历在目。   “可不是,你看我这手。”祝甲过来亦道,伸手右手来,上面一排整齐的牙痕、泛着乌青。   “两位差大哥,真是对不住了,我弟弟他还小,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这不是特地来给二位赔礼来了。”桃叶道。   “说得轻巧,敢情被咬的又不是你。”祝甲道。   “我弟弟太莽撞,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的。”桃叶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布巾塞到祝甲手中,“这是该交的利银,您拿好,余下的给两位压压惊,两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祝甲将手中布巾盛物之重处颠了颠,道:“只要你们遵守朝廷的律令,别让我们当差的为难,我们也是很好说话的。”   “是、是,那是一定的。”桃叶道,“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照应呢。”   *****************************************************************************   桃叶回至青云村,先至里尹家中做了活计,黄昏时分方才回转。   见她进得屋来,六顺连忙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道:“姐姐,给你这个。”   说着递给桃叶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桃叶道,一边接过一边将手中物事搁于桌上。   “你看了就知道了。”六顺笑道。   “小鬼,还学会卖关子了。”桃叶望望他,又望了望坐于桌旁缝制的宁葭笑道。   桃叶打开布包一看,原来是一小堆铜钱,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你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问孔先生借来的,先应了急,等咱们有了再还给他。”六顺忙解释道。   “借的?”桃叶望着手中铜钱木然道。   “嗯,这是六十个钱,加上家里的九十个钱,正好够了。”六顺道,“姐姐,你快拿去给周里胥吧。”   “六顺,我……”桃叶顿道。   “你怎么了?”六顺道。   “没、没什么,谢谢你。”桃叶顿道,伸手摸了摸六顺的头,愣了一回,将布包重又包好,收入袖中,向六顺道:“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我来帮你。”六顺道。   “好,帮我把米洗了,我来做菜。”桃叶道。   “我也来帮忙吧。”宁葭放下手中活计道。   “小棠姐姐,你忙你的吧,一顿饭而已,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人。”桃叶笑道,“你早点缝好,若是郑大婶看着好,说不定还能多接一些活儿呢。”   “那你有事就叫我。”宁葭亦向她笑道,仍坐回桌旁开始缝了起来。   晚饭时,桃叶向六顺道:“今晚早些睡,晚上还要起来蒸包子呢。”   “姐姐?”六顺望着她,有些发愣。   “不卖包子拿什么钱还给孔先生?”桃叶道,“早点起来,可别偷懒。”   “好,我知道了。”六顺开心地应道,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   这日五更,鸡鸣声起,桃叶便起身来开始忙碌,宁葭和六顺也在旁帮忙。   三人忙活一阵,一切收拾停当,六顺便挑了担子出门了。   桃叶与宁葭收拾妥当,桃叶也出门去往里尹家中,宁葭仍去井边挑水。   经过这一阵,宁葭渐渐能多挑一些了,也不觉得肩膀特别疼了。   夜里睡时揉揉肩,发现上面已结了一层硬硬的皮。   手上的伤痕也已结疤。   镜中的自己容颜灰暗、疤痕纵横,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从前蒹葭宫的日子,想来竟似完全不真实似的。   恍然间不知那样的日子是梦中之境,还是如今的日子是在梦境之中。   当肩上担起重重的水担时,她感到一种沉重的真实。   没有将来。   她已不去想将来究竟会如何。   没有过去。   过去的一切已如轻烟飞散,不知湮灭在了何处。   *****************************************************************************   挑完了水,宁葭便坐于院中梅树之下,晒着冬日暖阳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这件衣服并不费事,今日便可得了。   夕阳西斜之时,她已将最后一处缝制完毕。   看看手中,还有些余布。   她起身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脖子。   一仰头便望见了满树嫣红,看那嫣红下嫩绿点点,不知何时已出了叶芽了。   到底是南方暖些,除夕未至,梅树竟然已出了新芽了。   宁葭仰头望了一回,仍坐回凳上,拿起剩余的布来,选了红线,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得了三朵生怯怯的梅花,又将布匹折好形状,绣作一个袋子,再缝上两根布带,可做收物之用了。   晚间便将这袋子给了桃叶。   桃叶接过,欣喜不已,道:“没想到你还会绣花,还绣得这么好!”   “只是两三朵小花儿而已。”宁葭笑道。   绣那面海棠屏风时,她足足绣了一千七百多朵呢。   枝繁叶茂、繁花似锦,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都带着它,可以摆在和他一起的屋子里……   心中蓦然涌来的一阵深疼,夹杂着遥远又深切的悲伤,这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宁葭忽然捂住胸前,扑倒在桌面上。   “小棠姐姐、你怎么了?”桃叶急忙道。   宁葭勉强直起身来,低着眼轻声道:“没、我没事……”   昏暗的烛光下,她的眼睛朦胧迷离。   “整天做这些,累坏了吧?”桃叶关切地道,“你也不必这么赶,慢慢做就好,有的是日子呢。”   “嗯,好。”宁葭抬起眼来,向她勉强笑道,“那我先去睡了。”   “快去吧,今天就别起来了,跟我们一起住,可太辛苦你了。”桃叶道。   “怎么会,就怕我尽帮倒忙了。”宁葭道。   “哪有,你可帮了大忙了。”桃叶道,“去睡吧。”   “好,桃叶也早点睡。”宁葭道。   宁葭独自进到里屋,摸黑脱了衣服爬上床,钻进冰凉、冷硬的被子,瑟缩着身子。   她颤颤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脸上的疤痕。   慢慢将手滑下,落在了胸前那道伤疤上。   绫荷的那一刺,让她第一次看到了死,这竟让自己无比恐惧……   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活着已毫无意义。   只是,死、太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5章 弦月西楼   ☆、青龙年祭累寒家   当阳光再一次洒向大地,驱散了暗夜的严寒,宁葭也感到了一点点微薄的暖意。   她仍然如往常一般去井边挑水。   挑完水便将缝制好的衣衫送去郑大婶家中,还去看望了圆觉和袁丘。   袁丘就在院中教六顺一些拳脚,六顺学得甚是卖力。   秦留思兄弟并不在,留悯身体好些,二人又照常去放牛了,并未见着。   日色偏西时,她仍回至桃叶家中,坐在梅枝斜横的院墙之下,望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坐得一些时候,桃叶回转。   “怎么在这儿坐着?太阳下山了,可凉呢,快进屋吧。”桃叶道。   “好。”宁葭应道,起身来,随桃叶一起进了屋。   “六顺又去跟袁大叔学武去了?”桃叶道。   “是。”宁葭回道。   “东西送去给郑大婶了?她怎么说?”桃叶道。   “她说、很好。”宁葭道。   桃叶回身奇怪地望着她道:“小棠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像没了魂似的?”   “啊?”宁葭忙摇手道,“没、没什么。”   “要是有什么事,可要跟我说啊,找孔先生商量也行,他可会说话了,一准儿能给你说通了。”桃叶道。   “嗯,好。”宁葭道,“桃叶今天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你会做饭了吗?”桃叶笑道。   “我、应该会吧……”宁葭道,“每天都看你做的,好像也不是很难。”   “好啊,那今天就你做一顿,我来尝尝你的手艺。”桃叶笑道。   “嗯。”宁葭点头应道。   两人进了厨间,才洗了菜、生了火,忽闻得院子里有人大声叫道:“桃叶、关桃叶!”   桃叶一听得这个声音,脸色变了变,忙迎了出来,道:“周里胥,你来了,屋里坐吧。”   “不必了。”周里胥黑沉着脸道,“拿了例钱就得走,马上就是祭祀的大日子了,一大堆忙不完的事呢。”   “那个、周里胥,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桃叶道。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好?”周里胥打鼻子里哼出一句道。   “最近镇上人少,每天卖不了多少包子,等过些时候就好了。”桃叶道。   “好,那你就慢慢等着吧,我自会把这件事在祭祀文书里写明白,若以后青龙迁怒,看村里的大家伙儿能不能听你的!”周里胥道。   “周里胥,”桃叶忙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交上的,你就高抬贵手,别、别写……”   “桃叶,不是周大叔不照顾你,村里可已经给你免了,青龙庙祭祀,家家户户必须都要出这份例钱的,你这样拖着不交,要是真的惹怒了青龙,村里大家伙儿可都要跟着遭殃的呀!”周里胥道。   “是、我知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桃叶道。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你再不交,那可不要怪周大叔了。”周里胥道。   “我、我们一定交……”桃叶道。   “好,我明日再来。”周里胥道,说罢出门扬长而去。   ****************************************************************************   桃叶回过身来,向立于门前的宁葭道:“这件事、别告诉六顺。”   “桃叶,六顺给你的铜钱呢?”宁葭道。   “不交利银,以后我们靠什么过活呢?”桃叶摇头苦笑道。   “你拿去交了利银了?”宁葭道。   桃叶只点了点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宁葭皱眉道。   桃叶走至屋内,袖中取出梅花袋子,将里面的铜钱倒在了桌上,数了一遍道:“我今天已经问里尹大人预支了一些工钱,有七十个钱,加上你借我的、还有利银剩的,一共一百钱。”   宁葭掏出一个小袋子,倒出里面的铜钱,推给她道:“这是今天郑大婶给我结的钱,有十个,你先拿着吧。”   “这、我怎么能再拿你的呢?”桃叶忙推道。   “就别跟我说这些了,好好拿着。”宁葭道。   “谢谢你,回头我一定还你。”桃叶道。   “等你有了再说吧。”宁葭道。   “这样就有……一百一十钱,还是差一点儿……”桃叶道。   她撑着头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来走进她和宁葭睡的屋内,不一会儿抱出来一床打着补丁的旧棉被,道:“你帮我看着家,我去把这个当了来。”   宁葭见状连忙上前拦住她道:“你、你把这个当了,那你晚上盖什么?”   “我可以和你盖一床被子啊。”桃叶笑道,“你别嫌弃我就行。”   “我、我怎么会嫌弃你。”宁葭道。   “我得赶紧去,不然六顺该回来了。”桃叶道,说着急急忙忙抱着被子出了门。   “我跟你一起去吧。”宁葭忙跟出来道。   “你在家帮我做饭吧,不然六顺回来该嚷肚子饿了。”桃叶一边急急忙忙往前走一边道,“我快去快回。”   ****************************************************************************   桃叶回转时,宁葭和六顺就坐在饭桌前等她。   饭菜已经热过两遍了。   “姐姐,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都饿死了。”六顺道。   “饿了就先吃呗,干嘛傻等我。”桃叶笑道,伸手在六顺头上拍了一记,在桌旁坐了下来,“快吃吧,今天可是小棠姐姐做的饭,来尝尝她的手艺。”   说着便先夹了一筷白菜放进六顺的碗里,又给宁葭夹了一筷。   “嗯,姐姐也快吃吧。”六顺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粥。   宁葭夹起碗里的白菜放进嘴里,嚼了嚼,自己愣住了。   六顺吃了一口白菜,望着宁葭道:“小棠姐姐,你放盐了吗?”   “盐?”宁葭道,“我、忘记放盐了……”   桃叶夹了一筷尝了尝,笑道:“是没放盐,等着。”   说罢起身至厨间将盐罐端了出来,在菜上撒上盐,再拌拌均匀,道:“好啦,吃吧。”   宁葭再夹一筷吃了,果然味道好多了。   “别看就这么一小点,就是鸡鸭鱼肉也少不了它。”桃叶笑道。   晚间进了屋,六顺已睡了,宁葭悄悄问桃叶道:“怎么样?”   “嗯,已经给周里胥了,没事儿了。”桃叶道。   脱了衣服,钻进宁葭的被子里,笑道:“挤一挤,更暖和。”   两个人便一床被子睡了。   ****************************************************************************   两天后,就是祭祀青龙庙的日子。   青云村果然一改平日的冷清模样,车马云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连启州的知州林长空也来了。   桃叶与宁葭、六顺挤在人群之中,指着那些人道:“离凰县县令祝老爷、出樊镇的刘老爷、望云镇的扈老爷和吴老爷、剪竹镇的商老爷……”   宁葭看那些人个个身着锦衣绸袍,在一众灰衣布袄的乡民中显得格外扎眼。   各位里胥都在各司其职,有的安排牲畜祭品、有的准备礼炮仪仗、有的迎接各位老爷、有的则领着临时组成的护卫队伍维持秩序。   里尹曹恒则在庙门口与各位老爷相迎见礼,寒暄一番。   老爷们都在庙内立好,乡民们则聚在庙外空地上等候。   宁葭与桃叶等拥挤在众乡民中向内张望,果见庙宇中塑着一尊威武庄严的龙相,青鳞利爪、目如电炬。   三声礼炮响罢,知州林长空上前焚香,口中祝祷有词。   林长空祝祷罢,县令祝容、里尹曹恒先后上前焚香。   祝罢,曹恒回身向立于门口的郑里胥点了点头,郑里胥便喊道:“奏乐!”   即刻便闻鼓乐之声喧天而起。   乐声止,鞭炮声又轰隆不断,知州、里尹领着众人跪拜叩首。   礼毕,早已准备好的戏台上敲响了开场锣,知州林长空、县令祝容、先告辞回转启州,里尹便引着一众老爷前往观戏,凑热闹的乡民们也跟着一起拥了去。   戏台下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人。   一群孩子兴奋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终于有戏看了,”桃叶也拉着宁葭和六顺挤在人群之中,兴奋地望着戏台上道:“一年才能看这一次呢!”   宁葭看那戏台上,唱的正是青龙普雨、济世人间之事,这些人的扮相、戏服、唱腔,与宫中之乐如何能比,但看桃叶与六顺皆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自己便也陪着二人看来。   台上正演到青龙施雨之时,忽闻前面传来一声大吼:“你找死!”   望云镇的扈老爷陡然立起身来,狠狠地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推倒在地,旁边的家丁忙上前替他揩拭襟前。   原是这孩子莽撞,撞洒了酒壶,一壶酒倒有一大半皆洒在这扈老爷的锦衣之上。   里尹忙上前作揖赔礼。   扈老爷却仍是一脸盛怒,道:“这是谁家的野孩子,不好好管教,给我狠狠地打!”   孩子的爹娘匆匆赶来,拽了孩子一块儿跪于地上直磕头。   “你们是怎么教孩子的?我们老爷这一身衣服,都让他给弄成这模样了,你们说怎么办吧?”旁边扈家家丁道。   若是从前,在宁葭看来这不过是一件衣衫而已,可如今宁葭却已明白,扈老爷这一身锦衣恐怕抵得上一户农家一整年的生计之用,他们哪里赔得起?   “今天可是祭祀的大日子,竟敢把我的酒弄洒了?甭跟他们废话,把这孩子和这两个老货都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二十棍子!”扈老爷盛怒地道。   他身后便又上来几个家丁架住孩子的爹娘,一个家丁手拎着孩子,拖着就往外走。   “这扈老爷还是这副死德性!”桃叶愤愤地道,“从前种他们家的地,年年除夕来催租,不是砸锅就是掀桌子的,连最后一个铜钱都搜刮了去还嫌不够,我们就没过过一个安生年!”   “就是,这个扈老爷最可恶了!”六顺也气愤地道。   那孩子的爹娘被家丁架着往外拖,倒是一声不吭,孩子却哭个不住,一边哭一边大叫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旁边几个老爷听了,只觉烦闷,道:“吵死了,赶快拖走、拖走!”   “慢着!”听得这一声,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松柏绿袍、修眉细唇、面和颜清之人。   正是学堂的教习先生孔怀虚。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6章 弦月西楼   ☆、贫贱哀几番嫌隙   “闪开、闪开!”被他挡住的家丁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扈老爷的话?”   孔怀虚向扈老爷拱了拱手,道:“扈老爷,幸会。在下孔怀虚,有一句话想请教一二。”   “孔?你就是孔远昭的儿子?”扈老爷道。   “正是。”孔怀虚道。   孔远昭?   宁葭在人群中听得这个名字,只觉似在何处听闻过,仔细思来,确又似未曾听过。   “你老子自从被贬到离凰县做个七品县令,就再也抖不起威风了,后来又被革为庶民,连一亩三分地都没有,就凭你,也配跟本老爷说话?”扈老爷昂着下巴鄙夷地道。   宁葭闻得此言,更是思索。   孔远昭原来究竟是何官职,又因何事被贬?   想起陈乾逢、还有绫荷之事,不觉暗自不安。   “人既有口,当然可言。”孔怀虚笑道,“莫不是扈老爷自知理亏,不敢与孔某言说?”   “理亏?”扈老爷哼道,“这孩子在青龙祭祀的日子莽撞无端、犯下大错、就是对青龙不敬,打他几下已经是轻的了。”   “敢问扈老爷,青龙祭祀、所为何来?”孔怀虚道。   “这还用问?”扈老爷道。   “就是,年年祭祀、年年祝祷,为的不就是个风调雨顺、求个平安丰收之年吗?”旁边几位老爷亦道。   “那为何要演这青龙普雨之戏呢?”孔怀虚又道。   “自然是为使青龙之雨水普惠众人了。”出樊镇的刘老爷道。   “那再请问各位老爷,酒从何而来?”孔怀虚道。   “酒当然是用谷米酿制的了。”剪竹镇的商老爷道。   “若缺了水,可酿得成这酒吗?”孔怀虚道。   “这、不能。”商老爷道。   “古谓‘佳泉出美酒’,若无好水便无好酒,可见水乃酒之源。”孔怀虚道,“青龙以水惠及众民,方才戏台上正演至青龙普雨之时,这孩子便碰巧将一壶好酒洒在了扈老爷身上,正可谓好水惠民,怎知不是天意如此?”   “这……”扈老爷闻言,沉吟不语。   “莫不是青龙显灵,今年扈老爷是要行大运啊?”刘老爷道,说罢起身向扈老爷拱手道:“那可真要恭喜扈兄了!”   听得他这一句,其他几位老爷也纷纷向扈老爷道喜。   “他们怎么转得这么快?”六顺在后道,“难道真的是青龙显灵了?”   “青龙显没显灵就不知道了,不过,好话谁不愿意听?”桃叶道。   那边扈老爷此时已是眉开眼笑,满面红光,忙着向各位老爷道谢,道:“哪里、哪里,大家同得青龙恩惠,共享丰年。”   又向几个家丁挥了挥手道:“让他们去吧,给这孩子打赏。”   家丁便给了孩子的爹娘赏银,一家三口千恩万谢地去了。   再寻孔怀虚时,却已不见了他人影。   *************************************************************************   宁葭与桃叶、六顺回至家中时,已是黄昏时分。   一进屋六顺便嚷嚷肚子饿,桃叶便拿了几个昨日剩的冷馒头热了,三人一块儿吃了。   “姐姐,马上就是除夕了,多做一点包子来卖,攒了银钱我们也买一条鱼好不好?”六顺道。   “六顺想吃鱼了?”桃叶笑道。   “都说除夕要吃鱼,才能年年有余,我们也争取吃上鱼,明年好多攒一点银钱。”六顺道。   “好,那今晚可要按时起来哦,别偷懒。”桃叶笑着点头道。   “我什么时候偷懒了?”六顺道。   *************************************************************************   宁葭与桃叶正准备睡时,六顺进屋来道:“姐姐,我手上好像扎了一根刺。”   “哪儿呀?”桃叶道,拉过他手来看。   “这儿。”六顺指给她看道。   桃叶便拿了针给他把刺挑了出来。   “还疼吗?”桃叶道。   “不疼了,好了。”六顺道,望了望床上,奇道:“姐姐,你的被子呢?”   “那个、”桃叶道,“我收起来了。”   “这么冷的天,干嘛收起来?”六顺道。   “我和小棠姐姐一起睡更暖和。”桃叶道。   “哦。”六顺道,“那你们早点睡吧。”   “好,你也快回去睡吧。”桃叶道。   六顺便回自己屋中睡了。   *************************************************************************   此后几日,宁葭仍如往常一般。   多亏了桃叶与郑大婶多方引荐,又接了一些新的缝补活计,日子倒还平静。   而驰天帝纵横天下的脚步已经开始,就绝不会轻易停下。   幽绝率领浣月军队已扫下御风半壁江山,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   御风国上至君王、下至幼儿,无不知浣月残烈手段,左右无活路,反而上下一心,拼死一战。   而御风崇睼帝在全国张贴皇榜,招募有德之士并有道异类,榜文写明不计酬金、不论出身,但能救得御风、杀得幽绝,宁与他共主天下。   虽幽绝恶名在外,但崇睼帝金口大开,人间妖族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一月之内便有数百妖物至崇睼帝御前效忠,而这其中法力最强者当属宗英山诸怀兽妖,名宗齐者。   崇睼帝朱笔钦点,任宗齐为伏妖大将军,统率全军。   宗齐领军于拂至与浣月军对阵。   这宗齐确有些手段,与幽绝大战数十回合,这在幽绝出手即平万马千军的惨烈中,已极为难得。   但他终究未能敌得朱厌之威、横尸沙场。   而其他妖物虽群起而攻,却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不成气候。   幽绝战无不胜,长驱直入,不到五个月便将御风国土全数收归浣月。   崇睼帝自焚于承天宫,骨灰无存。   *************************************************************************   净月城内,驰天帝端坐蟠龙椅上,向子卿道:“还没有三公主的下落吗?”   “已在各州各县都张贴了缉拿令,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子卿道。   “玉溯呢?也没找到吗?”驰天帝皱眉道。   “玉溯曾报新州喜乐苑曾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以一把怪力的匕首伤人,此后便不知所踪。”子卿道。   “她不过一介柔弱,竟这么久都未能寻到?几次都让她跑了,我这弟弟留给我的,还真是一群废物!”驰天帝道,“加紧搜寻,必要拿住她,我要亲手杀了她!”   “是。”子卿应道。   *************************************************************************   且说宁葭这一日去沈家送了缝制好的衣衫,回桃叶家途中,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家人家院门外。   宁葭素不愿沾染是非,不欲凑这个热闹,轻轻悄悄地从人后走过。   不料人群突然分开来,只见两个人拽着一头牛出来,差点儿撞上自己,宁葭忙避到一旁。   后面一个男人跑了出来,拖住牛尾巴,喊道:“你们不能牵走、不能牵走!”   正是这家的男人冯阿牛。   一人上来一脚踹在他身上,手里拿了一根藤条直往他手上招呼。   藤条抽出响亮的声响,冯阿牛却紧咬着牙不肯松手。   “好啊,让你交租你不交,还敢耍赖?”手执藤条之人道,往手心上唾了两口唾沫,又扬起藤条来运足了劲道抽了下来,“我叫你不松手!我叫你不松手!”   “谁说我没有交租?我不是都交过了吗?”冯阿牛兀自不肯松手,口里喊道。   “山脚下那块地的租为什么不交?”那人道。   “山脚下?”冯阿牛愣道,“那是我自己开的荒,为什么要交?”   “说得可真轻巧,”那人道,“这座山就是我们扈老爷的,你在山脚下开的荒,怎么就不用交了?”   “你们、你们到底还讲不讲理?”冯阿牛怒道。   “这理还不够清楚?”那人道,“快放手,不然就交租!”   话音落下,另一个人走上去向冯阿牛拳脚相加。   “别、别打了、别打了。”冯阿牛之妻丁氏忙上前来拦,抓住冯阿牛的胳膊往下掰,一边哭道:“孩儿他爹,你就放手吧。”   三个孩子跟在丁氏身后哇哇哭个不住,最大的只得七八岁,最小的只得三四岁。   宁葭在旁见此情景,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棠姐姐,这是怎么了?”听得一人道得这声,宁葭忙侧头看时,原是桃叶自里尹家回转,也来至此处。   宁葭尚未答言,却见冯阿牛忽然松开牛尾巴,向门外冲了出来。   他不朝拽住他家牛的两人去,却直奔桃叶、宁葭之处而来。   跑至二人近前,一把抓住桃叶胳膊,道:“就是你,你这个害人精!”   “冯大叔,你这是做什么?”桃叶惊道。   “冯大叔,这是怎么了?”宁葭亦惊道。   “就是你这个命硬的丫头,克死了自己爹娘,还每年都拖欠祭祀的例钱,这才惹得青龙发怒,害我们短少收成,交不上租子!”冯阿牛一脸怒气与愤怨,回头望了望被那两人拽住的自家的牛,抹了一把眼泪道:“没了牛,叫我们开春拿什么耕种?叫我们一家大小、怎么活?”   “冯大叔,你冷静点儿。”桃叶小心地道。   “是啊,冯大叔,这不关桃叶的事,你别错怪了她。”宁葭道,“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   冯阿牛却大吼道:“怎么不关她的事,她就是个孽根祸胎!”   说着手上使劲一掼,桃叶立身不住,摔倒在冰冷的泥土上。   冯阿牛还不肯作罢,上前向着桃叶就一脚踢了下去。   桃叶腰窝上挨了他这重重的一脚,立刻捂住伤处,疼得蜷起身来。   冯阿牛第二脚又要踢到,宁葭连忙扑上去拉住冯阿牛的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拽住他,道:“冯大叔,你不能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7章 弦月西楼   ☆、言者无心冰河情   冯阿牛兀自不肯罢休,丁氏亦走出来,立在冯阿牛身后一边擦眼泪一边向桃叶骂道:“你这个扫把精,就是你年年短少例钱,让我们都跟着你遭殃!”   冯阿牛回头将宁葭使劲一推,宁葭也跌了出去,他冲上去又一脚向桃叶踢了过去。   却被一人推了一记,向后跌倒在地。   却是袁丘。   袁丘回身将桃叶扶起,道:“桃叶姑娘,怎么样,可有受伤?”   “我没事。”桃叶摇头道,手仍捂着痛处,额上透出细密的汗珠。   宁葭忙爬起来去扶住她道:“桃叶,还好吗?”   “没事。”桃叶道,“你呢,没摔着吧?”   “没有。”宁葭道。   “走啦、走啦。”那几个牵牛的人拽着牛往前走去,冯阿牛与丁氏在后愤恨不已,却毫无办法可想。   “桃叶,跟我回去,让圆觉给你看看伤势吧。”袁丘道。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事。”桃叶道。   “那要是疼得厉害,你就让六顺来说一声。”袁丘道。   “好,多谢袁大叔。”桃叶道。   于是宁葭扶着桃叶回到家中,解开衣来一看,腰窝上一大块青紫。   宁葭拿了布巾浸了热水给她敷上,道:“好好休息吧。”   桃叶这夜早早便睡了,五更天还是照常起来。   宁葭已知她年纪虽小,却是个要强的个性,也不再多劝,就帮着她和六顺一起忙碌起来。   ****************************************************************************   一场大雪过后,除夕来至。   桃叶早早地就出了门,时已过午还未回转。   “姐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六顺不断地望向院门道。   门上的福字已经贴好,其他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既没有丰盛的鸡鸭鱼蛋等着去收拾下锅,也没有烟火礼花需要买来等候子夜。   宁葭又从别人家里接了些缝补的伙计,左右无事便拿出来坐于堂间缝制起来。   六顺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坐了,将头靠在门框上,仰望着白云悠然的蓝天。   今日倒是个晴好的日子。   未时已过,仍不见桃叶回转,两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姐姐就没说她去哪儿了吗?”六顺道。   “只说出去一会儿就回的,并没说去哪里。”宁葭道。   “那我出去找找看。”六顺道。   “我也去吧。”宁葭道。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在村里四处找寻。   宁葭在村中遍寻不见,便向村外寻去。   走至村外河边,远远见一个身影倒有几分像桃叶。   走近看时,可不就是她吗?   只见她高高地挽起裤腿、衣袖,正光着腿站在河水里弯腰找着什么。   “桃叶、桃叶。”宁葭忙大声叫她道。   桃叶闻得她声,直起身来向她扬了扬手。   寒冬腊月,只是站在岸边,宁葭已感到一阵寒气自水面泛来。   再看桃叶的两手已冻得通红。   “这么冷的天、你找什么呢?”宁葭急忙道,“你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抓鱼呢。”桃叶道。   “抓鱼?”宁葭道。   “六顺说想在除夕晚上吃一条鱼,我原本想给他钓一条的,还问圆觉大师借了钓竿呢。”桃叶道。   宁葭看了看左侧岸上,果然放着一条钓鱼竿。   “谁知道钓了一大早上也没钓到一条,水里明明有鱼啊!”桃叶道,“可是我钓也钓不到,抓了半天也没抓住一条,这些鱼都太狡猾了!”   “桃叶,别抓了,这水这么冷,你别冻坏了。”宁葭道。   “没事儿,我还问袁大叔要了点酒喝了,暖着呢。”桃叶道。   她只顾低头寻鱼,不肯上岸。   宁葭蹲下身来用食指尖点了点水,一股冰凉立刻绕上了手指,宁葭忙撤回手来。   “桃叶,快上岸吧。”宁葭道。   桃叶看准了一处,急忙伸手去抓,立时便水花四溅、她额前的头发上也滴下了几滴水来,鱼却已经溜走了。   “我摸到鱼尾巴了!”桃叶兴奋地叫道,“下次我一定能抓住它!”   看她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宁葭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小棠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忽闻得一声问,宁葭忙回头看时,却是柳重荫一身琥珀男装,正牵着她那匹棕色大马站在不远处。   孔怀虚一身石青衫袍,就与她并肩站着。   “柳小姐、孔先生。”宁葭道。   望了望两人,好似抓到了救星似的,忙向孔怀虚道:“孔先生,快帮我劝劝桃叶吧,她在河水里站了好一段时候了,这么冷的天,我怕她冻坏了。”   孔怀虚与柳重荫望了望水里,果见桃叶正站在那儿。   “她这是做什么?”柳重荫奇道。   “六顺说想吃鱼,所以她在帮他抓鱼。”宁葭道。   “就用手抓鱼?”孔怀虚道。   “不能用手吗?”宁葭奇道。   “哈哈,当然得用手。”柳重荫大笑道,“不过,还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宁葭道。   柳重荫走至一处树丛前,竟然从袖中取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手起刀落,砍下一根枝桠来。   这匕首甚是纤巧,没想到竟这么锋利!   柳重荫左手执着树枝,右手麻利地削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一头削得冒了尖。   她随即收了匕首,将削好的树枝在手里掂了掂,向孔怀虚和宁葭笑道:“看我的。”   孔怀虚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重荫将衣襟卷起,露出里面的裤腿,又将裤腿挽好,淌着冰凉的河水就向桃叶处走去。   “孔先生,这、柳小姐她怎么也下去了?”宁葭有些着急。   一个没劝上来,怎么又下去一个?   “这个她还拿手些,一会儿就能得了。”孔怀虚笑道。   果然,柳重荫下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稳稳地叉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高高地举了起来,大声向他们喊道:“抓到了!”   喊罢,一手拽着桃叶,一手拿着叉着鱼的木叉向岸上走来。   桃叶上得岸来,甚是叹服,道:“柳小姐,你可真厉害,我抓了那么久都没抓到一条,你怎么一来就叉到了!”   “这个嘛,你问孔先生,是他教我的。”柳重荫笑望着孔怀虚道。   宁葭与桃叶都望向孔怀虚。   孔怀虚却笑而不语,只道:“桃叶,拿着鱼,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过年。”   “哦,那下次一定要教我!”桃叶道。   “等夏天的时候教你。”孔怀虚道。   “那、说定了!”桃叶道。   “说定了。”孔怀虚笑道。   ****************************************************************************   桃叶与宁葭回至家中,天色已近黄昏了。   两人一进门便与正往外走的六顺撞了个满怀。   “姐姐!”六顺一见桃叶便脱口叫道,“你这是干嘛去了?我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你!”   桃叶并未回他此问,而是将手中的鱼叉高高举起,满面笑容地道:“六顺,你看这个!”   “鱼?”六顺呆了呆道,“你去抓鱼了?”   “对啊,今年除夕,我们可有鱼吃了!”桃叶笑道。   “太好了!”六顺也笑开了道,“姐姐,你真厉害!”   “那是当然,我可是你姐!”桃叶大言不惭地道。   “桃叶,我去烧热水,你先洗洗。”宁葭道。   “不用,我得赶紧把这鱼煮了,好早点儿吃年夜饭。”桃叶道。   话音未落,人已经往厨间走了。   “桃叶、我来烧鱼就好了。”宁葭道。   “今儿可是除夕,当然得我来主厨了。”桃叶道,“你们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桃叶扯了围裙,端了盆水到院子里就开始杀鱼了。   宁葭无奈,只得帮着生火、烧水。   这一晚,饭桌上破天荒地没有粥,而是摆了三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还有一锅喷香的鱼汤。   三个人饱饱地大吃了一顿。   吃完饭,桃叶与宁葭收拾碗筷、刷锅洗碗,六顺却钻进了自己的屋里。   等桃叶、宁葭收拾完毕出了厨间,只见六顺坐在饭桌旁向桃叶道:“姐姐,你过来。”   “怎么了?什么事?”桃叶走过去道。   “给你。”六顺端坐着递给桃叶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桃叶奇道。   打开包着的布一看,里面躺着一枚铜钱。   “这是压岁钱,它能保佑你明年一年都顺顺利利的。”六顺道。   “压岁钱?”桃叶闻言,笑出了声,道:“我可是你姐!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压岁钱了?”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以后就由我来给你。”六顺端坐椅上,一本正经地道。   桃叶脸上的笑容呆了呆,随即又笑道:“那就谢谢你了,小男人。”   说罢,伸手在六顺脸上捏了捏。   六顺连忙伸手将她的手打开,道:“都说了不要随便捏人家的脸了,我都已经十一岁了。”   “再多大我也是你姐,怎么不能捏了?”桃叶道。   “说不能捏就是不能捏!”六顺一下站了起来,鼓着腮帮子道。   “哟,还生气了?”桃叶道,“好,好,不捏就不捏。”   “记得放在枕头底下。”六顺道。   “好,知道了。”桃叶笑道。   ****************************************************************************   夜静更深,桃叶已沉沉睡去,宁葭亦朦胧入睡。   恍惚间,她又一次回到了蒹葭宫,回到了那面海棠屏风前,似乎还有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   不、不止一个,还有很多……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们的容颜,却只看到一张张沾满了血迹的脸。   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口中唤她道:“宁葭……宁葭……我们死得好冤哪……”   “不、不要!”宁葭大喊一声,坐起身来。   那些沾满血迹的脸倏地都消失不见,宁葭方才松了一口气,却闻到一股烟火味,耳边隐约听得噼啪的火花之声。   “着火了!”宁葭猛地一激灵,连忙使劲推身旁的桃叶,大叫道:“桃叶、快起来,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8章 弦月西楼   ☆、朽木屋遭横烈火   “什么?”桃叶朦胧地睁开眼,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宁葭已跳下了床,抓起被头上的棉袄一边穿一边道:“着火了,快起来!”   桃叶闻听大惊,连忙翻身下床,一边披衣一边往外跑。   只见火苗正从厨间的门往外窜。   桃叶赶紧跑进六顺的房间,大叫道:“六顺、六顺!”   六顺还在熟睡之中。   桃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他拽了下来,将棉袄往他身上一搭,拉着他就往外跑。   三人才跑到堂中,却发现屋外也腾起了高高的火苗来,大门已经烧了起来。   原来这屋子四面都已经烧着了。   “怎么会这样?”六顺大叫道。   “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桃叶道。   “窗户!”宁葭指着右边的窗户道,那里似乎还没有烧着。   “快,从窗户走!”桃叶拽着六顺急忙向窗户跑去,宁葭亦紧随其后。   三人跑到窗户前,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桃叶推开窗户,身后忽然扑过来一片火苗。   厨间的火已窜到了堂间,直朝三人逼来。   “六顺、小棠姐,快翻窗户!”桃叶一边喊一边脱下自己的棉袄拼命地扑打窜过来的火苗。   “姐姐,你先走!”六顺刚爬到一半,回头看到这般情势,连忙掉头跳了下来,跑到桃叶身旁,亦脱下自己的棉袄来扑打火苗。   “你干什么?”桃叶突然大吼道,“你是想我们关家绝后吗?还不快给我走!”   “你先走,你是我姐!”六顺也大吼起来道。   “你、你要是再不走,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里,你信不信?!”桃叶指着旁边的墙吼道。   “姐!”六顺道。   “你走不走?”桃叶吼道。   “好!”六顺无奈应道,“我走!”   原本心急如焚的宁葭在一旁呆望着姐弟二人。   六顺回身扯住发呆的宁葭,将她推到窗户前,道:“小棠姐,快!”   宁葭伸手抓住窗棱,忽然又松了手,回身来推六顺道:“你先走。”   “小棠姐姐!”六顺道。   “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宁葭连忙推他道。   六顺咬了咬嘴唇,双手撑住窗棱,一纵身扑了上去,然后整个人翻了出去。   紧接着,宁葭也爬上了窗棱,翻身出来。   这时候,只见曹恒、袁丘、圆觉、孔怀虚、陈忠等人都提着水桶来到,纷纷将水泼向大火。   袁丘爬进窗户,抱起桃叶跳了出来。   ************************************************************************   经过一番扑救,大火总算灭去了。   陈忠将一个人揪了过来,推倒在地上。   却是冯阿牛。   “说、你为什么放火?”陈忠道。   “我、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啊!”冯阿牛道。   “什么叫为了大家好?”袁丘沉声道。   “就是因为这个克死了爹娘的扫把星每年短少青龙庙祭祀的例钱,所以青龙才会降罪,害得我们年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冯阿牛指着满面烟灰、衣衫不整的桃叶道,“只要少了这个扫把星,我们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才是扫把星!”六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照着冯阿牛就是一拳。   “你这个小崽子,你敢打我?”冯阿牛从地上爬起来,挥拳向六顺脸上打去。   袁丘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便动弹不得。   曹恒上前道:“好了、好了,冯阿牛,你这事的确做得太过了。”   “里尹大人,我这可都是为了村子好啊!”冯阿牛仍道。   “纵火害人,这可是大罪!”曹恒皱眉道,“你还是到衙门里跟知县老爷说吧。”   陈忠走上前来,抓住冯阿牛,用手中的绳子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郑里胥和周里胥走来将他带走了。   冯阿牛兀自不服,嘴里还大喊着:“你这个扫把星,你不得好死!”   ************************************************************************   火虽已灭去,但这屋到底是木制,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了,所幸两间卧室中物事多还完好。   桃叶与宁葭整理好东西,便暂住到孔怀虚处。   孔家只得孔怀虚与陈忠二人,孔怀虚便与陈忠一屋起卧,腾出来一间与三人住。   袁丘等人则张罗着给烧毁的屋子重新整修。   第二天夜里,桃叶病倒了。   浑身发烫、高热不退,人也糊里糊涂的。   圆觉来诊了脉,开了方子,嘱咐常用温水替她擦拭。   六顺便忙去抓了药来,宁葭与桃叶熬药。   药熬好,宁葭端着进了屋。   孔怀虚端过药望了望,问道:“药熬了几回?”   “一回。”宁葭道。   “熬前可浸泡过吗?”孔怀虚又道。   “浸泡?”宁葭奇道。   “罢了,这是头汁,再去熬一回,两道浇在一起再给她服下。”孔怀虚道,“下次熬时,须用水先浸上半个时辰。”   “好,我再去熬。”宁葭忙应道,转身再去熬第二回。   ************************************************************************   晚间六顺先睡了,宁葭便守在桃叶床前,不时以温水替桃叶擦拭。   夜深时,还闻得院中孔怀虚奏琴之声。   其声清和、安详。   宁葭亦走至院中。   “她好些了吗?”孔怀虚亦不回头,指下琴声却停了。   “好些了,不过还挺热的。”宁葭道,“孔先生怎么还不睡?”   “并不困倦。”孔怀虚道。   宁葭走至孔怀虚身旁,迟疑一回,终于缓缓开口道:“孔先生,令尊是、因为什么被贬谪的?”   “勾结朝官、结党营私。”孔怀虚道。   “他原是、很大的官吗?”宁葭道。   “是,很大的官。”孔怀虚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我?”宁葭顿道。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孔怀虚道。   “父皇贬了你爹的官职、害你们流落他乡,你、不恨我们吗?”宁葭道。   “父亲咎由自取,有何可恨?”孔怀虚道,“何况,贬了我父亲官职的并不是你的父皇。”   “不是、父皇?”宁葭奇道。   “是你的祖父,朗乾帝。”孔怀虚笑道,“我们也并没有流落他乡。”   宁葭疑惑地望着他。   “这里就是我们孔家的故乡。”孔怀虚向她笑道,“我的曾祖父是青云村人氏。”   “所以你们才留在这里的吗?”宁葭道。   “也许是吧。”孔怀虚笑了笑,抱着琴起身道,“我该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说罢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宁葭在后唤道。   “还有事?”孔怀虚回身望向她道。   “谢谢你。”宁葭道。   孔怀虚默然望了她一回,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转瞬之间又被一层淡然覆去,道:“不谢。”   说罢转身进屋。   ************************************************************************   三天后,桃叶身体恢复了些。   天清气朗,暖阳普照,难得这几日年下不必去上工,便带了六顺、宁葭一同到郊外玩耍。   也邀了孔怀虚与陈忠同行。   几人在向阳的山间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聊些家常闲话。   来至山间一处,一畦冬麦长势颇为喜人。   六顺见了却哼道:“真想把它全拔了!”   “怎么了?”宁葭奇道。   “这是那个冯阿牛家租种的地,我恨死他了!”六顺愤愤地道。   “那个冯阿牛、他会判很重的罪吧?”宁葭道。   “当然得判很重很重的罪,这个人真是个大坏蛋!”六顺道。   “六顺,别瞎说。”桃叶道,向六顺摇了摇头。   “桃叶,你不恨他吗?”孔怀虚向桃叶问道。   “冯大叔他也是一时糊涂,说到底,是那个扈老爷的错,每年一到年底催租就能把人往死里逼,今年把他们家的牛也牵走了,他们家还有三个孩子呢。”桃叶叹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能说出这么明白的话来。”孔怀虚笑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桃叶道,“从前我们家里也租扈老爷家的地,每到年底,也是这样,要恨就该恨扈老爷。”   “其实,这也并不该怪扈老爷。”孔怀虚道。   “不该怪扈老爷,那该怪谁?”桃叶道。   “你说呢?”孔怀虚转向宁葭问道。   “我?”陡然被他这么一问,宁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生于此土、长于此地,而此间的草木山林、土地河流皆属他人所有,自己不过是个租客,这样的事,难道不可笑吗?”孔怀虚道。   “孔先生,你说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桃叶抓了抓头道。   “桃叶,若是让你做皇帝,你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孔怀虚道。   “我、做、皇帝?”桃叶惊道,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孔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处张望,好在并未看见有其他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只是个假想罢了,便说说有何妨。”孔怀虚笑道。   “要是我做了皇帝,我第一个先把冯阿牛那样的坏蛋抓起来,不许他们在外面祸害别人。”六顺在旁已接口道。   孔怀虚听了,大笑了两声,道:“好,坏人就得抓起来。”   笑罢向宁葭道:“小棠姑娘,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9章 弦月西楼   ☆、义无主重会旧篱   “我?”宁葭顿道,“我也、不知道……”   “孔先生,你可别再说这种话吓我们了。”桃叶道,拽起宁葭和六顺就往前走,“前面有个山坡,我记得那里有一棵树的树干上长了好多木耳,我们采一点回家去煮来吃吧。”   孔怀虚与陈忠便也随于三人身后走了去。   ******************************************************************************   十五过后,学堂重开,孔怀虚仍照常与学生们讲学布义。   而桃叶则于初九便已重回里尹家中做活。   原居的房屋还未修葺完成,六顺每日里去与袁丘等人帮手,若有闲时,便缠着袁丘学些拳脚。   秦家两兄弟也常来帮忙。   经过这段时日,三个孩子倒熟稔了许多。   宁葭在学堂隔壁屋内或院中缝制时,亦能听得屋内诵读之声,圣人之书皆有涉及,但多以墨门之书讲论。   “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为者疾,食者寡,则岁无凶;为者缓,食者众,则岁无丰”、   “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跑、陶冶、梓匠,使各从事乎其所能”、   “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   “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弗为”、   ……   宁葭初闻此般言论,心中惊诧不已。   听其言至“女子废其纺织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离其耕稼而修刻镂,故民饥”,低头望了望手中绣了一半的嫣红牡丹,停下针线,兀自思索。   “你在做什么呢?”听得一个声音道,宁葭忙抬头看时,却是一身琥珀衫袍的柳重荫走了进来。   几个孩子在门外探了探头,望见宁葭的脸、吓得掉头就跑了。   “柳小姐,休息了吗?”宁葭起身相迎道。   柳重荫望了望她手中活计,笑道:“你倒是个巧手。”   “哪里,见笑了。”宁葭道。   “我可没有瞎说,你这活计,比知州林大人家里的绣娘做得还好些。”柳重荫道,“你既这般巧,我便荐你到知州府里去,如何?”   “不、不用了,”宁葭忙摇手道,“我、我在这里挺、挺好的。”   “怎么了?”柳重荫笑道,“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看把你吓得,怎么连说话都结巴了?”   “谁都像柳小姐见多识广的吗?”孔怀虚走入屋内笑道。   “岂敢,孔先生这是抬举我了。”柳重荫亦向他笑道。   “柳小姐是有大学问的人了。”宁葭道。   “整天跟一群孩子们一起学,哪里有什么大学问?”孔怀虚笑道。   “孩子们虽小,先生的道理却大,等我他朝做了大官,一定给先生做个大学堂。”柳重荫道。   “理行天下、自有其足,多谢费心。”孔怀虚道。   “是,我又说错了,先生之理在于人心,学堂何分大小。”柳重荫向孔怀虚拱手道。   说罢又转向宁葭道:“小棠姑娘既在这里,何不一起听先生讲学?”   “我?”宁葭道,“不用了,这样的学问,我哪里会懂?”   “孔先生讲得极容易的,连孩子们都懂得。”柳重荫道,“可惜,这样浅显的道理该懂的人却不懂。”   “该懂的人?”宁葭奇道。   “听闻新皇登基,只一味杀伐屠戮、侵疆占土、死伤无数;最近又大征能人巧匠,要翻新、重建皇宫,广搜天下珍奇之物以充宫室。”柳重荫道。   宁葭与孔怀虚闻言皆蹙眉不语。   “若新皇能用先生之道,当为黎民之福。可惜我身为女子,报国无门,先生才学在胸,为何不去参加科考,好上效朝廷、下恤百姓。”柳重荫向孔怀虚道。   “科考?只怕皇上连我的考卷也不要看的。”孔怀虚笑道,“你要真这么想上效朝廷、下恤百姓,其实倒有一条明路可走。”   “什么明路?”柳重荫立刻两眼灼然地望着孔怀虚道。   “你可应选入宫,做个皇妃,好每日向皇上进谏忠言,岂不比朝臣们方便多了。”孔怀虚道。   一闻他此言,本是一脸期盼的柳重荫愣了愣神,宁葭在旁亦是吃惊。   “孔先生,你这是……”宁葭顿道。   柳重荫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宁葭的肩膀道:“还道他有什么好主意,竟然拿人家做消遣,罢了,算我问错了人了。”   孔怀虚掸了掸衣袖,笑道:“走吧,该回学堂了。”   “好,这就走。”柳重荫应道。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   午后,学生们散去,柳重荫自骑了马回转,陈忠外出未归,孔家便只余下宁葭与孔怀虚。   宁葭在院中阳光洒落之处坐了,孔怀虚自坐于另一处静读手中书卷。   宁葭望了他一回,缓缓开口道:“今日柳小姐所言,孔先生意下如何?”   “柳小姐?她说什么了?”孔怀虚道。   “孔先生才学满腹,何不去考取功名,也好侍奉君侧、为民请命?”宁葭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孔某虽不惜命,但也不想短命。”孔怀虚笑道。   宁葭便默然不语。   “就算苟且于此,也不知何日会祸从天降。”孔怀虚仰头望着长空中掠过的一行飞鸟道。   “祸事?”宁葭奇道。   “国安方得民安,新皇置浣月于血雨征伐之中,民何能安?”孔怀虚道,凝重的眉色沉思繁复。   “听闻新皇攻打御风是为旧时之怨,此后当不会如此了吧?”宁葭试探地道。   “他虽是你的伯父,你却对他一无所知啊。”孔怀虚叹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宁葭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孔怀虚重复着这句话,望着遥远的清空,缓缓道:“他对御风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一个、开始?”宁葭顿道。   孔怀虚回头望向宁葭,眼神中充满探究、疑惑,竟还夹杂着一丝期盼。   然而,他并未再说些什么,立起身来,道:“我尚有些笔墨未完,你自忙吧。”   说罢,穿过院中树影,走入屋内。   宁葭见他已走了,复又拿起手中针线,一针一针地缝制起来。   ******************************************************************************   又过得十余日,桃叶家被烟火所毁的房屋终于修葺完毕,三人便重又搬回居住。   自此便仍是五更起来,蒸好包子交予六顺前去叫卖。   桃叶与宁葭白日便各做各的活计,晚间两人还是一床睡。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春风日暖、新绿初现,院外的那一株嫣红的梅花已凋落殆尽,只余一树青翠隐着聒噪的鸟雀,人至之时便展翅飞起。   宁葭仍在梅树之下缝制活计,坐得久了,有些腰疼,便起身取了扫帚将院中打扫一回。   正低头扫至门前,忽闻身后一声微微颤抖的轻声唤道:“三公主……”   宁葭大吃一惊,手中的扫帚立时掉落在地,惊望回头,却见院门前立着一个熟悉的浅蓝身影。   “榆、榆儿……”宁葭惊呼道。   她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睛,再望了望院门前,果然站着的正是那日与她在芳绮墓前分开、一直以来生死未卜的榆儿。   宁葭连忙跑到榆儿身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眼中不觉滑落了温热的泪珠,哭道:“榆儿!真的是你?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榆儿却一声不回地直望着她,带着万分惊诧、不可置信地呆望着她。   “三、三公主?”榆儿顿道。   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脸疤痕、憔悴落魄、十足村姑模样的人,竟然就是自己苏醒后便心急如焚、不远数千里飞来、欲要找寻之人。   宁葭终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没吓着你吧?”   “你的脸、怎么会……”榆儿顿道,眼中已滚落了泪珠。   “没事,我现在、挺好的……”宁葭道,“看到你没事,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说着便一脸欣慰地笑望着榆儿。   而榆儿望着她,却是泪珠涟涟,哽咽道:“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辜负了迟凛的嘱托……”   闻她提起这个名字,宁葭的目光倏然黯淡下去。   “对了,迟凛呢?”榆儿忙问道。   “他、已经、不在了……”宁葭黯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0章 弦月西楼   ☆、陈旧事灵狐返青峰   “他果然没能逃出来……”榆儿亦是神伤哭泣,望着宁葭歉然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他……”   “你不要这么说,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宁葭复又拉住她手道。   两人泪眼相望,各自落泪。   “我要是早些来就好了,你何至于……”榆儿先开口道。   宁葭擦了擦眼泪,笑着向她摇摇头,道:“虽然我的脸毁了,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榆儿环望了一回这个虽然方才修葺完成、却仍满透着陈旧、烟火气息的农家院落,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仿若从未见过的人。   若不是她身上散发着相同的气息,自己无论如何是不敢相认的。   “跟我走吧。”榆儿反握住宁葭的手道,“跟我回青罗峰,清漪姐姐会照顾你的。”   “清漪姐姐?”宁葭道。   “嗯,你见了她就知道,她极好相处的,况且你又是我的朋友,她一定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榆儿道。   “替你?”宁葭道,“你不在那儿住吗?”   “我、我还有点事要办。”榆儿顿道。   “什么事?”宁葭道。   “以后再说吧。”榆儿只道,扯了宁葭的手向院外走去,“你先跟我回去。”   “榆儿、”宁葭却拉住了她道,“我、我想,我在这里也可以过得很好,你放心去办你自己的事吧。”   “这里哪里好了?”榆儿道,“你跟我去见清漪姐姐,她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脸。”   “不用了,”宁葭向她微笑道,“我的脸不用治,这样挺好的。”   “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榆儿奇道。   “榆儿,一直以来,你帮我做得已经太多了,而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我不能再给你增添负担了。”宁葭道,“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跟桃叶和六顺都相处得很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桃叶?是谁?”榆儿道。   “她是这家的孩子,比我还小一岁呢,她真的很好,你可以见见她。”宁葭道,“你先进来坐,她黄昏时才回来呢。”   说着拉起榆儿朝屋里走去。   榆儿进了屋,便坐在旧得发黑的、硬硬的木凳上。   “对了,”宁葭道,“上次那两个人那么凶,你没事吧?”   “我、受了点伤,不然、你何至于……”榆儿道,望着宁葭一张残痕横卧的脸,不觉哀从中来。   “什么?你受了很重的伤吗?要紧吗?”宁葭连忙问道。   “有点严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榆儿道,“多亏了清漪姐姐他们,不然,我恐怕就……”   榆儿开口,说起那日自己濒临死地……   ************************************************************************   青罗峰中,冬日暖阳洒落,枯叶堆满山道。   栗原怀中拥着一个粉色娇柔的身影,靠着一颗大石坐在阳光洒落的枯叶之上,在簪花发髻上深深地嗅了一回,叹道:“真香……”   “当然了,我这香连人间的皇帝也爱呢。”粉衫女子回头半睁着一双媚眼向他笑道。   “皇帝都爱牡丹、芍药,还有爱你这小苍兰的吗?”栗原道。   “怎么没有?”苍兰道。   “你见过人间的皇帝?”栗原道。   “这个、倒没见过,你见过?”苍兰道。   “皇帝而已,我什么没见过?”栗原道。   “真的?那下次也带我去好不好?”苍兰来了兴头,兴奋地翻身压住栗原道。   “带你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怎么谢我呢?”栗原道。   “你这个坏蛋,你想怎么谢?”苍兰凑近他的脸笑道。   “这还用说?”栗原翻身过来,反将她压住,向她脸上凑了下去,却突然抱着苍兰向一旁连翻了几回,滚了出去。   一条翠绿绸绫鞭在方才栗原二人所在的枯叶堆,顿时黄叶纷飞而起,复又散落在地。   “蘅芜?”栗原已拉了苍兰跃起身来,看清来人正是自己的娇妻之一。   蘅芜还未答言,一把长剑已向栗原身后的苍兰刺了过去。   正是沉妍。   “我杀了你这不要脸的妖女!”沉妍怒声道。   栗原连忙拉了苍兰向一侧躲开。   那边蘅芜的绸绫又已卷至。   “都住手!”栗原大吼一声道。   绸绫卷至一半便坠了下去,蘅芜与沉妍立于一处,望着栗原,满脸委屈地道:“相公,你别被这个小妖精给骗了,她要害你的!”   “啧啧,你们相公跟我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苍兰笑道,又转向栗原道:“你说,是不是?”   栗原望了望蘅芜与沉妍欲哭未哭的模样,皱眉向苍兰道:“你先走吧。”   “怎么?你还怕她们不成?”苍兰道。   栗原将她推了推,道:“乖,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   “那好吧,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事儿。”苍兰笑道,“快去哄你的小娘子吧。”   说罢,腾起身来,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栗原走至一处灌木后,拎着领子将一个杏黄身影提了出来。   “哎哟,快放手啦!”小弥反手打开栗原的手道,“不关我的事啊!”   栗原凑近她低声切齿道:“不是叫你不要胡说的吗?”   “我哪有胡说?”小弥道,“她们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嘛。”   “回头我再跟你算账!”栗原仍低声道。   “都说了不关我的事了,谁让你到处沾花惹草了。”小弥撅了撅嘴道。   栗原向蘅芜、沉妍走去,顺手扯了根枯草根叼在嘴里。   走至近前,一手一个搂住二人,道:“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吧。”   “相公还要去找那个小妖女吗?”沉妍到底嘴快些,先忍不住道。   “相公我是怕你们两个太闷,姐妹多一点不是热闹点儿吗?”栗原道。   “我有沉妍妹妹就够了,相公,你别再跟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来往了,好不好?”蘅芜道。   “苍兰吗?她哪里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事?你们太多心了。”栗原道。   “看她一双眼就不像好人。”沉妍道。   “难道相公我的眼不好使吗?”栗原斜眼看她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沉妍忙摇手道。   “好啦,我知道你们都特别地关心相公我,我会小心的。”栗原道,“来,都笑一个。”   小弥在后对着远处的栗原空踢了两脚道:“真是个厚脸皮!”   忽见远远清空之中一个白影正急速飞近,上面一个红点越来越大。   “这是、红萝姐姐?”小弥见了那个红影觉得煞是眼熟。   那个白影飞得再近些,果见红萝一手叉腰立于白羽之上、红衣翻飞。   在她身旁,一个缟白衣衫之人正坐在鲲雀背上,怀中抱着一个浅蓝衣衫之人。   小弥远远望见那个缟白衣衫人的一张脸,不由得惊讶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失声叫出来。   小桀子掠过几人头顶的树梢直向流霜林的方向而去。   栗原已拔足向流霜林飞奔跑去,蘅芜、沉妍亦忙跟在他身后。   小弥从望见那人之面容的震惊中醒来,方想起那一抹浅蓝原是——“榆儿姐姐?”   心知怕有不妥,连忙亦向流霜林跑去。   ************************************************************************   小桀子落在清漪、柳默所居篱院之中,红萝率先跳了下来。   缟白衣衫之人则抱着榆儿小心走下。   红萝推门进屋,大声道:“清漪,快!”   然而,屋中却空无一人。   红萝连忙再出来,道:“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她!”   那人点了点头。   红萝跑出院去,未去得多远,便见清漪与柳默正向她走来。   “远远便见你来了,难得你竟来望我们。”清漪向她笑道。   红萝却不接她此话,上前急急拉住她就往小院回转,口中道:“快,榆儿不行了!”   一闻她此言,再看她匆忙的神色,清漪、柳默亦知事态严重,三人连忙疾步赶回。   院中缟白衣衫之人将榆儿放在小桀子雪白、柔软的羽毛覆着的背上。   清漪向他点点头,也不及寒暄,连忙蹲下查看榆儿情状。   只见她面白如纸、唇色全无、浑身的衣衫皆沾满血迹、紧闭着双眼、呼吸已是若有若无。   再探她脉搏,不觉心中大惊,连忙取出两颗万花养神丹,掰开她口,先塞了一颗在她口中,她却毫不知吞咽。   “相公,我先与她针灸、助力,你快去请雪爷爷来。”清漪沉色道。   “好。”柳默见清漪如此说,不敢迟误,立刻转下山崖而去。   清漪亦不敢挪动榆儿,便留她在小桀子背上先以法力将两颗万花养神丹缓缓渡入榆儿体内,再施以针灸,复以法力缓缓催化两颗丹药之力,养其气血。   不一时雪爷爷便随同柳默来至,小弥、栗原、蘅芜、沉妍等亦随后跟入。   “榆儿姐姐!”小弥见了榆儿情状,惊呼道。   “榆儿她怎么了?”栗原急急问道,一边便急忙上前,却被缟白衣衫之人伸手拦住。   “别打扰她。”缟白衣衫之人道,左手抱着一个紫檀琴盒。   小弥见了他,脸上泛起红晕,又惊又喜地叫道:“无情……哥哥……”   此人正是无情。   无情向小弥点了点头,并未言他。   雪爷爷探过榆儿情状,半晌无语。   “雪爷爷,到底怎么样?”栗原在旁急道。   “唉……”雪爷爷叹道,“这孩子……”   言未毕,苍老的眼中已滚落两颗泪珠。   “雪爷爷,”清漪亦湿了眼眶道,“求你想想办法吧。”   “我、我要是有办法,能不救她吗?她这是心脉齐断、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雪爷爷哭道,此番已是呜呜哭出了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1章 弦月西楼   ☆、灵狐劫只影困生死   院中各人见此情形,无不心惊伤怀,小弥第一个跟着大哭起来,跑到榆儿身边抓住她的手哭道:“榆儿姐姐……”   “雪老头!你不是修了一千多年医道了吗?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栗原抓住雪爷爷大声吼道。   “相公。”蘅芜、沉妍上前拉住栗原道。   虽平日里对榆儿有些嫌隙,但此时人之将死,心中亦不由得凄凉感伤。   清漪也在榆儿身侧默默垂泪,柳默揽住她,亦是眼中含泪。   “到底是谁把她伤成这样?”栗原突然转身揪住无情前襟道。   “不知道,”无情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受了重伤了。”   “幽绝那个混蛋哪儿去了?”栗原四处看了一回,毫无幽绝人影。   “他并不在。”无情道。   “该不会是、是他干的?”栗原忽然吼道,撒开了手,转身就往院外跑去。   蘅芜、沉妍连忙拉住他道:“相公,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杀了幽绝,给榆儿报仇!”栗原怒瞪着眼吼道。   “你打得过他?”无情在旁淡淡问道。   “我……”栗原一时语塞。   “谁又告诉你是幽绝下的手?”无情又道。   “不是他?那是谁?”栗原追道。   “红萝,你可有看见是谁对榆儿下这样的毒手吗?”清漪向红萝问道。   红萝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偶然看见无情替榆儿疗伤,见她伤得这般重,就连忙带她来青罗峰了。”   于是众人的眼神便皆转向无情。   “到底是谁?”栗原向无情道。   “我已说过了,”无情摇头道,“我在林中见到她时,她便已是重伤在身了。”   “雪爷爷,”清漪向雪爷爷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孩子、总爱乱闯祸,也该听听夏莲的话啊。”雪爷爷哭道。   “对了,方伯和莲姨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柳默道,“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就是,这对夫妻是怎么回事?自己女儿都这样了,还在外面晃什么呢?”雪爷爷亦道。   崖下忽转上来一个长髯白眉的老头来,望着这一院子的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个个地都哭丧着个脸?”   “桫椤老头,你快来看看吧,榆儿她、唉……”雪爷爷叹得一声,无法再言其他。   “榆儿?这丫头又闯什么祸了?”桫椤爷爷道。   走至榆儿身旁一看她情状,惊道:“这丫头、这、这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桫椤爷爷,”小弥急忙抓住桫椤爷爷的胳膊道,“你快救救榆儿姐姐!”   “桫椤爷爷,你可有法子救得她吗?”清漪亦是泪眼望着他道。   柳默、栗原等亦是望着他一人。   “唉,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连雪老头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桫椤爷爷却叹道。   众人闻言,期盼又落了空,小弥已又哭了出来。   *****************************************************************************   夜幕悄然掩下,却无一人离去。   榆儿已被清漪移至屋内榻上,游丝般的气息似乎随时会断去,全赖清漪与柳默与她渡入真气,勉强支撑。   但清漪亦不知她是否还能撑得过今夜。   “幽、绝……”昏迷的榆儿口中忽然断续地吐出两个字来。   “榆儿!”守在身旁的清漪连忙凑近她唤道。   “别……走……”榆儿断续道。   “榆儿……”清漪道。   柳默、栗原、小弥等已急急凑到榻前来。   一时榆儿却又没了声音。   “清漪姐姐,榆儿姐姐她怎么样了?”小弥道。   清漪只轻轻摇了摇头。   “幽绝哥哥为什么没来?”小弥转向无情道,“他在哪儿?我去找他,让他来。”   “我亦不知。”无情道。   忽见榆儿睁开了眼,清漪忙唤她道:“榆儿!”   榆儿忽然半撑起身子,清漪忙扶住她。   榆儿却丝毫未望周围之人,一双无神的眼只空洞地盯着前方,咬牙道:“幽……绝,我杀、了你……”   言罢又昏厥过去,胳膊无力地垂下。   “榆儿……”清漪忙扶住她,让她躺好。   “榆儿姐姐……”小弥哭道。   “幽绝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榆儿快死了吗?”红萝愤然道,“他到底在哪儿?”   抬眼在屋内望了一圈,又道:“桀风呢?他怎么不来?”   “桀风不在青罗峰。”清漪道。   “快叫他回来,让他找找幽绝在哪儿,我去把他带来!”红萝道。   清漪点了点头,走出木屋,袖中取出一管清笛,横于唇边。   笛声清越,穿云而去。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果闻得赤雪啼鸣之声。   桀风乘于赤雪背上,急急在院中落下,向清漪道:“出了什么事?”   “桀风,榆儿她……”清漪顿道。   “榆儿?她怎么了?”桀风道。   清漪将桀风让进屋内,桀风至榻前望了榆儿情状,亦是大惊失色,望向雪爷爷道:“雪老头?”   雪爷爷向他摇摇头叹了一声。   “桫椤老头?”桀风又望向桫椤爷爷道。   “这丫头,唉……”桫椤爷爷掬了一把泪叹道。   “烦你请瀚重找一找幽绝所在,也好让他来、见榆儿一面……”清漪说至尾处,已声带哽咽。   “若是幽绝尚未用那冰芝,或许……”柳默亦道。   “不必了。”桀风却道。   “桀风哥哥,你就让幽绝哥哥来吧。”小弥忙哭着接口道。   “她身上有朱厌之力所成之伤,这件事跟幽绝脱不了干系。”桀风道。   闻他此言,屋内所有之人无不大惊。   “怎么会?”小弥脱口道,“幽绝哥哥怎么会伤害榆儿姐姐呢?你、你一定是弄错了!”   “我曾与幽绝交过手,朱厌之力怎会不识得?”桀风道。   “果然是那个混蛋!”栗原怒道,“找到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蘅芜、沉妍连忙拉住栗原道:“相公,别冲动!”   “你?”桀风道,“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总会有办法的,上次他就着了我的道,要不是他有帮手,早就死了!”栗原道。   “帮手?谁?”桀风道。   “不知道,一群黑衣人,不知哪里来的。”栗原摇头道。   “这件事再从长计议,当务之急,先救榆儿再说。”桀风道。   “你、知道怎么救她?”清漪等闻言都齐望向他道。   “冰芝已被幽绝所得,世上已无可救她之物。”桀风道。   众人闻言又失望伤心起来。   “世间虽无,冥界却有一物,或可救得她。”桀风道。   “冥界?”闻他此言一出,清漪、柳默、红萝、雪爷爷、桫椤爷爷等皆惊望向他道。   “你是说、转魂珠?”红萝惊道。   “正是。”桀风向她点了点头道。   “转魂珠是什么?”栗原问道。   “冥主每十万年需历一次雷劫,神魂分离。而转魂珠能使神魂重聚,助他渡劫过此劫。”红萝道。   “若有转魂珠,死而复生并非不能,”雪爷爷捋了一把白须道,“只是要取这转魂珠,那可难了。”   “既有这东西,那还等什么?”栗原忙道。   “那个煞星可不好惹,上次把青罗峰搅得可不轻。”桫椤爷爷摇头叹道。   “转魂珠由冥主最信任的陈王殿亲自看守,从不离身,谁能取得?”柳默亦一脸难色道。   “榆儿姐姐……”小弥哭道。   “难道榆儿她、真是如此命薄?”清漪泣道,“莲姨与方伯舍却他子,好容易才保得她雷劫安好,如今还是免不了这一劫吗?”   “桀风,你可去得冥界?”红萝望向桀风道。   “自然去得。”桀风道。   “那便与你同去走一遭。”红萝道。   “你要去?”桀风道。   “若不是她与幽绝,我如何能再有今日,总是我欠她一命,便还了她就是。”红萝道,望了望榻上奄奄一息的榆儿,“只愿我能报得她……”   “还有我。”栗原亦道。   “相公,你不能去!”蘅芜、沉妍连忙道。   “榆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夜……”栗原道,拨开小弥与清漪,蹲下身来握住榆儿一手,“你要活过来,去杀了幽绝那个混蛋!”   “相公真要去的话,那我也去!”蘅芜道。   “我、我也要去!”沉妍亦接道。   “此去免不了一场恶战,尚不知结果如何,娘子,你与雪爷爷在此照顾榆儿,我与桀风、红萝一起去来。”柳默道。   “榆儿自小与我情切,她如今这般模样,我怎能袖手旁观?”清漪却道,“况且,我、总是要与你在一处的。”   “你们、你们都不要命了?”桫椤爷爷在旁急道。   “爹……娘……”一身血迹地躺在榻上的榆儿忽开口低低唤出两声,又听她陡然提了声音叫道:“幽……绝……”   声音虽轻,却似已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语音方落,便见她侧头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溅在了榻前栗原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2章 弦月西楼   ☆、祭冥阁毗舍催命   “榆儿!”栗原急痛叫道,清漪与雪爷爷忙上前查看。   众人无不惊心。   榆儿喘得几声,气息又微弱下去,时断时续,命在一线。   “雪爷爷,劳你与桫椤爷爷在此与她续命,我们快去快回。”清漪肃色道。   “清漪,尽力便好,你们可要平安回来。”雪爷爷叹道。   “清漪,”桀风皱眉望着清漪道,“你别去。”   “榆儿这般伤重,我必要救她!”清漪道,又向雪爷爷与桫椤爷爷道:“我们一定会拿到转魂珠,救活榆儿的!”   桀风深知清漪脾性,无奈唤出瀚重,红萝、柳默、清漪皆蓝光绕身。   “还有我!”栗原急道。   “这可不是游山玩水!”桀风皱眉道。   栗原上前拽住了桀风的胳膊,道:“你必得带我去!”   “相公!”蘅芜与沉妍一人一边上前拽住了栗原的胳膊。   栗原只紧紧地拽住了桀风。   “你们两个乖乖在青罗峰等我。”栗原道。   “不行,我们也要去!”蘅芜与沉妍齐声道。   “你们不怕那个阴森森的家伙了?”栗原道。   想起那日陈王殿的手段,蘅芜与沉妍不觉打了个寒噤。   “那个人、太可怕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蘅芜强自定了定神道。   “我与桀风、柳默同去,必不会有事,你们去了,反而不便。”栗原道,“乖乖在家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既要去,就快些!不要误了时辰!”桀风皱眉催促道。   “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出绝招了!”栗原大声道。   蘅芜与沉妍忙撒了手。   “相公、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沉妍哭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栗原道。   “既然管了这事儿,少不得也要同你们走一遭了。”无情手抱紫檀琴盒上前道。   “无情哥哥!”闻他此言,小弥先吃了一惊道。   “那便去。”桀风道。   瀚重便将蓝光亦罩住无情。   “我、我也去!”小弥连忙慌不择言地道。   “小弥,你就在这儿陪着榆儿吧。”清漪忙拦道。   小弥却上前抓住无情的胳膊,道:“我、我不怕,我也去!”   “瀚重!”桀风唤道。   瀚重便亦将蓝光吐向小弥。   “都是些麻烦的!”桀风道,“无情,你可看好她!”   “为什么又是我?”无情叹道。   “走!”桀风道得这声,几处蓝光消去,再睁眼时,清漪等人便已在冥河岸边了。   ***********************************************************************   青黑的冥空毫无一丝生气,绵长的接引之路上散着数缕飘摇的游魂,摇摇地向渡船走去。   死一般静寂的冥河之水中隐隐约约地泛着些幽白的冷光,原是那些被冥河水蚀尽了血肉的枯骨。   冥河岸边,火红的曼珠沙华在幽深的黑暗中寂静地燃烧着,将一片青黑的冥空晕染了一层深深浅浅的血色。   没有一丝风,成千上万株的曼珠沙华一动不动。   桀风望了望红萝。   红萝默然望着这一片火红的花海,一言未发。   “这就是冥界?”栗原已急急问道,“那个家伙在哪儿?”   清漪等亦望向桀风。   “乘赤雪、青思去,能快些。”桀风道,已唤出赤雪,纵身跃上。   栗原亦跃上赤雪雪羽之上。   清漪、柳默则乘了青思。   “走吧。”红萝只道,自乘了小桀子,载了无情并小弥。   小弥见了冥河景象,心中瑟缩不安,只抓住无情的衣袖不放。   无情无奈地摇摇头,道:“谁让你跟来的?”   “我……”小弥顿道,撒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榆儿姐姐的事,我、我当然要来了……”   言语间,赤雪已滑向北而去,青思与小桀子随于其后。   ***********************************************************************   不一会儿,便望见了陈王殿所居祭冥阁的勾檐青瓦。   桀风等皆肃穆不语,无情已换了一袭火红华袍。   “你竟有这荼炎袍?”桀风见了倒吃了一惊。   “是师父的遗物。”无情道。   “令师是?”桀风道。   “师父一生与琴音为伴,不愿与他人称姓道名。”无情道。   “也罢。”桀风道,“这荼炎袍乃温阳至纯之物,今日正可用之。”   “自当尽力。”无情道。   ***********************************************************************   忽见一个黑影跃身立于祭冥阁青瓦之上,一个充沛而冰冷的声音传来,道:“何人胆敢私闯冥界?”   桀风等人乘于鲲雀之上,来至近前,跃落在地。   “陈王殿殿下,”柳默先开口道,“我等无意冒犯,只因故人之女危在旦夕,特来求取转魂珠一用,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原是你们?”陈王殿认出来人正是青罗峰一行人,又见红萝亦在其中,冷声道,“红萝,上次看在天尊的面子上,又念你受了几百年仙刑,才不追究你盗取通阳令之罪,今日还敢来本殿的祭冥阁造次?”   “今日危急之人于红萝有莫大的恩情,还请殿下赐转魂珠一用。”红萝揖手道。   “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陈王殿哼道,“转魂珠只可冥主使得,你们这一群妖孽,竟然敢打它的主意!”   话音方落,一块小小的黑色绢巾已浮于他手心之上。   黑色绢巾轻轻飘起,倏地消失不见。   修罗煞弥漫开来,一股冰凉的寒意自四面八方透出。   冰凉刺骨的疼痛穿肤而入。   桀风等人立刻运起法力抵御这无所不在的透骨之寒。   桀风放出水魁、红萝已取了红镰在手,清漪、柳默各执若木枝,栗原一条铜链抖将开来,小弥亦双手紧握一双琥珀鹿角,各个严阵以待。   无情一手捏诀,念动心咒,一股暖意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修罗煞的刺骨严寒。   “这次是有备而来吗?”陈王殿道,“好,那就休怪我无情了!擅闯冥界,就别想再活着出这阴曹地府了!”   一边便单手结印,数百只双眼血红的乌鸦自暗中飞出,张舞着尖喙利爪,扑向桀风等人。   水魁吐出水刃,将涌来的乌鸦击落。   清漪、柳默展开长御剑法、红萝舞动红镰、栗原一条铜链卷出,乌鸦纷纷坠地。   小弥一双琥珀鹿角最短,亦最险。   那些乌鸦虽小,其速极快,小弥只勉强挡得几下,已被划破了衣袖和脸,血迹溅出。   无情绕到她身前,将七弦琴捧在手上,道:“在我身后,别乱动。”   一边单手拨动琴弦,肃杀的琴音响起,飞至近处的乌鸦纷纷坠落。   但这些乌鸦杀之不尽,一只死去,便立刻又多出几只来,绵绵不断、潮水般涌来。   虽有无情荼炎袍之威驱去了遮天严寒,但几人仍觉应对吃力。   “送你们个痛快的!”陈王殿冰冷的声音穿过群鸦清晰而来。   一只硕大的乌鸦突然从天而降,直扑向红萝。   正是陈王殿得意盛宠的毗舍鸦。   红萝一把五尺红镰在它硕大的身躯及极速的扑击下竟施展不开,被它陡然撞出三尺远,重重地跌落在地,捂住剧痛的胸口,一时竟立身不起。   “红萝!”桀风叫道,“你怎么样?”   毗舍鸦又展翅腾起,向清漪撞去。   清漪忙张开仙灵防壁护住自身。   “清漪,快闪开!”桀风见其力已知厉害,忙大叫道,一边折扇急挥,向清漪处奔去。   鸦身撞击迅猛,紫色壁垒当即碎去。   桀风已奔至近前,忙伸手欲将清漪抱离。   却见青影闪过,柳默双手抱起清漪顺势向一侧跃出。   桀风呆望一瞬,毗舍鸦已掉头向他撞来。   “小桀子!”红萝起身不得,大声叫道。   小桀子自一侧冲来,一双利爪直抓向毗舍鸦。   毗舍鸦收势侧出,转而扑向小桀子。   小桀子迎头而上,毗舍鸦突然窜到它上方,自上而下踩到小桀子背上。   小桀子便直坠而下,雪白的羽毛上鲜血淋漓。   这毗舍鸦迅猛异常,只短短一时,便已让几人狼狈不堪。   此时它掉转矛头,直向无情、小弥处抓去。   无情忙收了琴,回身抱起小弥向一侧避开。   毗舍鸦立刻又掉头抓来,一双血红的眼睛业火熊熊。   “这、这是什么?”小弥颤声道。   眼见毗舍鸦又追至,无情不及答言,连忙抱起小弥再往一侧纵开。   但此次,毗舍鸦却比他快!   一双利爪狠狠地抓到了他的背上。   “啊!”无情被他巨大的冲力撞跌出一尺多远,抱着小弥滚落在地。   “无情哥哥!”小弥连忙道。   “没事。”无情捂住胸口、压住内里翻滚的血流低声道。   再看毗舍鸦身上紧紧缠着一条铜链,栗原拽住铜链的另一端在远处大声道:“你们没事吧?”   小弥忙看无情身后,却并无伤损。   “这荼炎袍能抵御刀剑利器,可是件好宝贝。”无情向她笑道。   红萝方挣扎起身,陈王殿忽闪至她眼前,道:“你屡犯冥律、饶你不得,受死吧!”   右掌黑炎腾起,向红萝当胸劈去。   红萝忙向后跃去,陈王殿却如影子般跟了上去。   眼见他掌将至身,红萝心中暗惊,此时自己脚未落地,身在半空,避无处避,只怕是必死无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3章 弦月西楼   ☆、阴狱煞清苏他境   正在危急之际,一双雪白翅膀掠来,稳稳驼住红萝展翅向上飞去。   “仙音,谢谢你。”红萝松了口气道。   再看地上,桀风正立于清漪身旁,以一把折扇斩杀不断涌来的群鸦。   水魁亦在他头顶以水刃击落凶恶扑击的乌鸦。   清漪、柳默仍以长御剑法抵挡鸦群的进击。   “哼,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得!”陈王殿望着仙音背上的红萝冷声道。   双手结印,催动咒术。   被栗原铜链紧紧缠住的毗舍鸦立刻挣断了链身,高声啼鸣,展翅飞升。   突然倒转身子在空中绕出一个奇怪的飞行姿势,霎时间便见数百名鬼卒手拿刀戟斧钺自地底相继钻出。   这些鬼卒个个眼中燃烧着熊熊的业火,一见了清漪等人,立刻叫喊着扑了上去。   但他们却并不攻击,而是兵刃相接,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桀风、无情一行团团围住,并缓缓转动,口中呐喊不止。   那些乌鸦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清漪等人不知这些鬼卒究竟意欲何为,皆不敢掉以轻心。   几人一边维持战势,一边慢慢彼此靠近。   红萝也自仙音背上跃下,与桀风站在一处。   鬼卒亦慢慢缩小围住的圈子,待桀风、无情等汇作一处,数百个鬼卒亦分作了十几个圈,且圈与圈之间按不同的方向缓缓转动。   那些呐喊声听起来杂乱无章,却让人异常地心烦意燥。   “小心,这阵法极是诡异。”桀风道。   “怎么办?”栗原环望着密密麻麻的鬼卒急道。   “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无情道。   几人背靠着背亦围做一圈。   只见鬼卒所围的圈转动得越来越快,一丝微风自地底钻出。   “不好!”红萝惊道,“这难道就是阴狱煞?”   “什么阴狱煞?”栗原急问道。   “通过鬼卒呼喊之声召唤地底的阴风,此风一旦成势,风心之物就会被卷成碎片,连魂魄也逃不掉……”桀风道。   “魂飞魄散、永无再生之日……”红萝道。   丝丝缕缕的风不断从地底钻出,渐渐汇聚在一起。   这风裹着阵阵腥臭吹得众人衣衫烈烈作响,这风中还夹杂着地狱恶鬼的哀嚎、吼叫之声。   桀风唤了赤雪出来,欲乘之飞起,方离地两尺来高,便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推落。   红萝已收了小桀子,让它化了家鸽大小钻入自己袖中。   此时自跃而起,欲踏着鬼卒跳出。   但亦在半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冲来,不得不再落回地面。   “看来上方已封了结界。”清漪道。   “瀚重可破得这结界吗?”柳默道。   “已让瀚重试过了,它亦不能。”桀风道。   “那、怎么办?我们都要死、死在这里了吗?”小弥颤声道,伸出一双手来,紧紧攀住了无情的胳膊。   “别胡说,我们怎么能死在这儿?”栗原吼道,“榆儿还在等着我们回去救她呢!”   说罢,抖起铜链向鬼卒劈去。   但铜链并未碰到鬼卒,就被一股力量弹了回来。   桀风运起掌力劈向鬼卒,亦全然似未曾发力一般,鬼卒等毫无一丝反应。   柳默与清漪、红萝亦各执武器劈向鬼卒,但鬼卒都毫发无损,仍兀自加快转动的速度。   “看来我们是整个被封在结界之中了!”清漪道。   “入了我这阴狱阵,就休想再有来世了。”陈王殿冷声道。   毗舍鸦就在他头顶缓缓徘徊。   风力越来越大,只感觉腥臭、冰冷的阴风自四面八方刮来,避无处避、挡无处挡,吹得人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地狱恶鬼的哀嚎、吼叫之声亦变得刺耳无比。   “怎么办?”小弥哭道,“无情哥哥,我、我还不想死……”   无情面色凝重,并未回言,只伸出胳膊将她揽了过来。   “娘子。”柳默在狂乱、喧嚣的阴风之中大声喊道,“清苏紫渊!”   “知晓!”清漪亦大声回道。   两人左手相抵,右手各执若木枝划出一道紫色光壁。   清苏紫渊是二人借若木枝之神力与绛石苏花之精自练而成,其防敌守护之力比之仙灵防壁胜于百倍。   清苏紫渊将众人置于紫色屏障之中,狂风、腥臭、恶鬼之声皆被屏蔽于外,众人顿觉轻松不少。   “竟能挡住我的阴狱煞?”陈王殿哼道,右手一挥,在他头顶徘徊的毗舍鸦立刻飞至鬼卒上方,绕着他们所围出的圈飞动,看它大张着嘴似乎是在高声鸣叫,但清漪等人在清苏紫渊阵中并听不见。   然而,清漪与柳默立刻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欲冲破清苏紫渊的结界,连忙更加催动法力。   冲击之力越来越大,清漪与柳默方支撑得半盏茶的功夫紫色壁垒上便出现了一道裂缝,一缕阴风立刻灌了进来。   壁垒外呐喊、喧嚣之声亦隐约可闻。   桀风双掌蓄势,抵住清漪背脊,将自身法力助她。   红萝亦助柳默之势。   裂缝处缓缓合上。   毗舍鸦在外更加疾速地飞动,鬼卒等的转动亦是飞快,已看不清一个一个的鬼卒,只见数道黑影在交错飞速地旋转。   阴狱煞之力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清漪等人皆是苦苦支撑。   无情与小弥连忙相助柳默、栗原亦相助清漪。   众人皆拼尽全力,然而阴狱煞之力越来越强、阵中诸人渐渐便觉呼吸难出,眼看终将不敌。   桀风将全身法力贯注于右手,腾出一只左手来,唤出瀚重。   终于,阴狱煞的狂风狠狠地压碎了清苏紫渊结界,雪山崩塌般卷向众人。   数道蓝色幽光闪过,阴狱煞阵中已空无一人。   陈王殿望着空荡荡的阵心,哼道:“算你们有些本事,可惜白费了我一番功夫。”   ******************************************************************************   清漪等人再望时,却见自己身处于一片白茫茫的草海之中。   “这是哪儿?”小弥紧紧抓着无情的胳膊、惊魂未定地问道。   众人环望了一回,亦是茫然不知。   “桀风,怎么回事?”红萝道。   “我亦不知。”桀风道。   “方才清苏紫渊碎去时,是瀚重带我们出来了吗?”清漪道。   “清苏紫渊碎去时,阴狱煞结界亦有波动,我便让瀚重趁此时机将我们带出冥界,”桀风道,“但是这里是何处、我亦不知。”   “瀚重怎么说?”柳默道。   “瀚重亦不知。”桀风无奈地道。   “怎么会这样?”栗原愣怔道,“我们还没有拿到转魂珠呢!”   “能保得大家性命已是不易了,陈王殿手段辛辣、法力高强,我们虽然人多,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桀风道。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们再回冥界!”栗原道。   “陈王殿将转魂珠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法力又如此了得,你怎么来暗的?”桀风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榆儿她……”栗原言至此处,愤然转过身去,顿住不语。   “我们先回去看看榆儿姐姐吧。”小弥小声道。   “也好,先回去看看榆儿情形,我们再想想办法。”清漪道。   “好。”桀风等亦道。   于是赤雪与青思化作鲲雀原来模样,桀风与栗原、无情、小弥同乘赤雪,清漪与柳默、红萝同乘青思。   两只鲲雀飞身钻入云霄,却顿于上方徘徊,不知该去向何处。   “怎么回事?”红萝奇道。   “赤雪他们不辨此地为何处,亦不知青罗峰在何方。”桀风道。   “怎么会这样?”清漪惊道,“瀚重没有告诉它们吗?”   “瀚重亦不知。”桀风道。   “难道我们不在人间?”柳默亦是吃惊。   “纵然不在人间,仙界与冥界鲲雀与瀚重亦能识得方向才对。”桀风道。   “你该不是想说,我们、不在这三界之中?”栗原心急如焚、大声嚷道。   “恐怕是了。”无情无奈地苦笑道。   “那、我们回不了青罗峰了?”小弥声中已带了哭音。   “既能来得,也该有出去的办法才对。”清漪道,“都先别着急。”   “让青思和赤雪带我们找一找,看看这里可有其他人在,也好问明此处境况。”柳默道。   “也只能如此了。”桀风道。   于是赤雪、青思载了几人,在空中低低飞行,寻找人迹。   方过得半盏茶的功夫,突然自天而降一阵狂风,众人虽以法力相护,竟不能敌,赤雪、青思展翅不得,向地面直坠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4章 弦月西楼   ☆、白草恢茫重明现   桀风等随赤雪、青思坠落,好在将至地面时风力消去,总算平安落地。   再抬头望时,只见云中一只火红羽毛、翠末长尾、冠羽如凤的大鸟正徘徊于长空之中。   它渐飞渐低、缓缓向众人靠近。   “小心!”栗原向众人警示道。   “无妨,它并无恶意。”桀风却道,将眼转向红萝,“它似乎识得你?”   “我?”红萝奇道,“我并未见过它。”   待此鸟飞近,只见它双目甚是奇特,每只眼中皆有两只黝黑眼珠,一双巨翅并无半根羽毛,火红的皮肉清晰可见。   “这莫不是上古神鸟——重明鸟吗?”清漪道。   桀风向她点了点头。   重明鸟飞至众人上方,觑了空隙落下,正在红萝身侧,口中啼鸣如凤,将冠羽之头去蹭红萝的胳膊。   “它真的认得红萝姐姐?”小弥惊奇地道。   红萝则一脸茫然,道:“这可真是奇了。”   忽见白茫茫的草海中走出一个玉面霜袍的人来。   此人眉如黛、唇如绛、面色清和如水。   只听他口中道:“还道你为何还不回,却是遇到故人了?”   口中说着话,一双月寒之眼则望着红萝。   桀风等不明敌我,都暗暗戒备。   “离衣,回来吧,她早已不在了。”玉面霜袍之人懒懒开口道。   那只重明巨鸟闻得呼唤,掉转头展开一双肉翅向玉面霜袍之人跑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如何能到得我这无相境?”玉面霜袍之人向桀风等淡淡道。   “无相境?”众人皆不曾听闻过此境。   “我等为青罗峰修行之辈,无意来至此间,敢问前辈尊号?”柳默向他揖道。   “名号什么的,一介离尘之人,早已忘却了。”玉面霜袍之人道。   “不知这无相境为何处,可否告知?”柳默道。   玉面霜袍之人却并未回答,只问道:“你们如何来的?”   “你别管我们怎么来的,你快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了!”栗原已按捺不住,急道。   “你们既能来得,那便自己出去便了。”玉面霜袍之人道,“离衣,走吧。”   说罢果然转身向草海深处走去,离衣便跟在他身后。   “前辈,请留步!”柳默忙抢上几步道。   玉面霜袍之人转过身来,一双清澈淡然的眼睛望着众人,并不言语。   “前辈,我等亦不知如何会误入此间,”柳默道,“只因故人之女危在旦夕,是以急于回转,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此间无相境,乃我自结法界而成之虚境,不在三界之中,亦不与三界相通,尔等不过略有些微末修行,怎能穿透我之法界?”玉面霜袍之人道。   “虚境?”柳默、清漪等众人面面相觑,皆惊诧不已。   “这么说,这里——是个莫须有的地方吗?”小弥扯着无情的衣袖道。   “看来是了。”无情苦笑道。   “你这荼炎袍倒是件宝贝。”玉面霜袍之人向无情道,“当年火鼠尊者侍奉于佛祖身旁,三十万年前,火鼠尊者在佛冥大战中死去,寂灭之时,将自己一身皮毛赠予挚友坤明尊者,坤明尊者便以之制了这件荼炎袍。”   “原来这荼炎袍竟是这般来历……”无情惊道。   “世事流转,你竟能得了它,法缘亦不浅。”玉面霜袍之人道。   “我只道是师父的遗物……”无情道。   “你师父是何人?”玉面霜袍之人道。   “师父自号天音散人。”无情道。   “天音散人?”玉面霜袍之人道,“未曾听闻。”   见他二人这话越说越长,一旁的栗原又已焦躁起来,抬脚便要上前。   无情忙拽住他,向玉面霜袍之人一揖,道:“我等无意闯入之间,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出这无相境之法?”   “三十万年前,我结下这无相境时,便从未想过要出去。”玉面霜袍之人微微轻笑道。   柳默、无情等人闻言不觉暗惊。   “我既无须出去,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出去。”玉面霜袍之人道。   “怎么会这样?”小弥道,“这么说,我们要永远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吗?那、那榆儿姐姐该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抓住了无情的胳膊。   “你开什么玩笑?”栗原吼道,立刻抖开一条铜链卷向玉面霜袍之人。   玉面霜袍之人却将衣袖轻轻一挥,铜链便跌落在地。   “栗原,休要鲁莽。”清漪忙道。   “前辈,”柳默道,“我等为救故人之女,至冥界陈王殿处求借转魂珠……”   柳默开口,将与陈王殿之来往交战之事说了一回。   “待风静天明之时,我等便已在此无相境中,不知所从。”柳默道。   “原来如此。”玉面霜袍之人沉吟道,“紫苏清渊,是你二人自创?”   “是在下与娘子共研而成。”柳默道。   “绛石苏花禀天地之至净而生,而阴狱煞则为冥界至恶至浊之物……”玉面霜袍之人低眉思道,片时抬眼向桀风道:“将瀚重与我一观。”   桀风便展开兽骨萧竹扇,唤出瀚重。   “瀚重可穿越三界中各方结界。”桀风道。   玉面霜袍之人微微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离衣冠羽,默然不语。   “前辈,可有何眉目了吗?”柳默道。   “并无。”玉面霜袍之人只道。   众人无不大失所望。   “既能进得此境,必然有可离开之法,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再去找寻。”红萝道,已跃上赤雪背上。   “那我就不奉陪了。”玉面霜袍之人道,转身走去。   红萝已乘了赤雪飞起一丈来高。   却见离衣离了玉面霜袍之人向自己飞来。   玉面霜袍之人闻得声音,回身摇头叹道:“我已说了,不是她。”   离衣已飞至赤雪侧旁,伸出头来去蹭红萝的脸和脖子。   “你名为何?”玉面霜袍之人向红萝道。   “红萝。”红萝道。   “可知红祭侍者吗?”玉面霜袍之人道。   “红祭侍者?从未听闻。”红萝道。   “是吗?”玉面霜袍之人神色一暗,叹道:“三十万年,连她的名字也已被遗忘了吗?”   “三十万年?”红萝道,“你已活了这么久了吗?”   “山川岁月,俯仰一瞬罢了。”玉面霜袍之人道。   “不知当初前辈是如何结下这结界的?”柳默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玉面霜袍之人道,淡漠的眼神变得深了些,顿了顿方又道:“三十万年前,冥主灏逆欲统领仙冥两界,率四百万冥军与仙界展开了一场旷古血战。”   “仙界和冥界?”小弥惊得张大了嘴道,“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你最好长话短说。”栗原急躁地道。   玉面霜袍之人微微笑了笑,席地坐于白草之上。   红萝跃下赤雪,离衣亦落于地,踱至玉面霜袍之人身后卧了下来。   玉面霜袍之人背靠着离衣,悠然而坐。   桀风等人或坐或立,皆围于他身前。   “那确是一次混乱的大战,足足打了两百三十年零七个月。”玉面霜袍之人继续道,“也是仙界该有此劫,灏逆四百万冥军将仙界搅得天翻地覆,仙界死伤无数。”   “那冥界呢?他们没有损伤吗?”小弥道。   “自然有,冥界亦折损了不少,灏逆的两员得力武将亦身死魂灭,其他死伤不可计数。”玉面霜袍之人道。   “这么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了?”无情道。   玉面霜袍之人点了点头,接着道:“但灏逆并不死心,他与其弟灏煜联手,必要占了仙冥两界方才甘心。”   “只为了一己私欲,便置仙冥两界于战火之中,怎么能让他得逞?”红萝愤然道。   玉面霜袍之人望着红萝笑了笑,道:“她亦曾说过这样的话。”   “她?谁?”红萝道。   “红祭。”玉面霜袍之人道。   “红祭?又是她?她究竟是谁?”红萝道。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玉面霜袍之人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小弥疑惑地道。   “这是《法华经》中之言。”无情道。   “《法华经》?是佛经吗?”小弥道。   “是。”无情道。   “那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弥又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还是先听前辈说吧。”无情道。   “你有话就快说,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怎么结的结界,现在该怎么送我们出去!”栗原急急催促道。   他心中急躁、坐立不安,不时地走来走去。   “曼珠沙华为四种天花之一,乃天界之花名。其花鲜白柔软,诸天可随意降落此花,以庄严说法道场,见之者可断离恶业。”玉面霜袍之人并不理会栗原的催促,只缓缓道。   “曼珠沙华是白色的?”小弥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5章 弦月西楼   ☆、祭仙劫焚心堕幽冥   “嗯。”玉面霜袍之人微微颔首道,“此花自抱洁净,侍奉佛祖,修得侍者之身,名为红祭。”   “既然是白色,为何要叫红祭呢?”小弥道。   “她一片丹心朝佛,自取此名。”玉面霜袍之人道。   “她既然一心侍奉佛祖,为何会生长在冥界,又变成了火红之色呢?”柳默凛色问道。   清漪、桀风等亦凝神静听。   红萝此时双膝跪坐于白草之上,默然不语。   “对啊,为什么?”小弥亦问道。   “两百多年苦战,仙冥两界皆损失惨重。终于、灏逆在风间之战中与灏煜并肩、力斩仙界八名主力天将,得了利势,正欲一鼓作气攻取凌霄殿,不料仙界却请了西天佛祖前来助战。灏逆苦于被佛祖压制,伸展不得,便另行他径,买通了佛祖身边的近侍迦叶尊者,让他将能克制佛祖法力的幽月花粉混入佛祖所饮清水之中。”玉面霜袍之人接着道。   “那佛祖岂不是很危险?”小弥惊道。   “红祭侍者无意间得知了迦叶尊者背逆之秘事,及时截下了迦叶尊者呈与佛祖的清水杯盏,使仙界免于一场浩劫,迦叶尊者被贬凡间六畜轮回。”玉面霜袍之人道,“佛祖领众弟子与仙界同诛冥军,灏逆身受重伤、而灏煜则被佛祖普天之光照得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这么说,是红祭救了佛祖、救了仙界啊,可要好好的给她封赏才对。”小弥高兴地道,“还有那个冥主,因为他死了这么多人,应该重重地罚他才对!”   “灏煜死后,灏逆退守冥界,佛祖则自回西天,不再过问仙冥之事。”玉面霜袍之人道。   “就这么算了吗?”小弥失望地道。   “那曼珠沙华为何会……”清漪在旁问道。   “红祭侍者一片慈悲,怜悯在仙冥战中死去的两界冤魂与故人生死相隔,自向佛祖请愿,盛开于死魂必经之接引之路旁,为他们照见生前记忆,作最后的留恋与告别。”玉面霜袍之人道。   “怎么?红祭侍者是自己去的冥界吗?”小弥惊道,“那个冥主一定很恨她,她怎么还敢去?佛祖怎么会让她去呢?”   “佛法无界、普渡众生,为何要阻拦?”玉面霜袍之人道。   清漪望了望红萝,向玉面霜袍之人问道:“那、后来如何?”   “后来,红祭在寂静的冥河岸边,爱上了一个死魂。”玉面霜袍之人道。   “那、又怎么样?”清漪顿道,暗暗握紧了手。   “灏逆不但未能实现统御仙冥两界的大志,还因此失去了至亲的弟弟灏煜,对红祭自然怨恨难消。所以,他以地狱业火将那个死魂烧作灰烬,还有、红祭……”玉面霜袍之人言至此处,顿住不语,现出一丝哀伤。   “怎么会这样?佛祖不管吗?”小弥大惊道。   “红祭既入了冥界,便归冥主管制,佛祖何能插手冥界之事?”玉面霜袍之人道。   “这么说、佛祖他、是见死不救了?”小弥道。   玉面霜袍之人默然不语。   柳默、清漪等亦哀伤不语。   栗原停下了焦躁的脚步,望了望红萝。   “那之后,曼珠沙华便化作火红之色……”玉面霜袍之人轻声道,“而灏逆则定下铁律,若曼珠沙华有敢与他人相恋者,必诛之以业火……”   “怎么会……怎么能这样?所以红夜才会……”小弥哽咽道,说至此处已哭出了声。   “前辈,可有什么法子,可改变这条律令吗?”清漪道。   “灏逆在曼珠沙华上下了封念咒,但有动痴念者,必会得知,诛杀无赦。”玉面霜袍之人道,   “纵然来世再转作他人他物、只要一世为此花,便永生受此咒禁锢。”   “永生?”柳默等人大惊道。   “也就是说,就算不再是曼珠沙华之花身、亦不能免得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萝突然问道。   “是。”玉面霜袍之人道。   “你、究竟是谁?”红萝双目紧盯着他道。   “名字什么的,早已忘了。”玉面霜袍之人微微笑道。   “若能解了这封念咒、就可逃过此律令吗?”清漪忽然问道。   “或许可以吧。”玉面霜袍之人道。   “前辈可知解这封念咒之法吗?”清漪道。   玉面霜袍之人自怀中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银白珠子,向红萝道:“此珠名为琉轻珠,聚天地之仁力于其间,我只是尝试着炼制,不过……”   说着望向柳默、清漪二人,接着道:“若能借助你二人清苏紫渊之至纯至净之力,或能解得也未可知。”   “果真?”清漪喜道,望向红萝。   “不过,此珠是我以这无相境中落英草炼制而成,三十万年来,只得此一颗。”玉面霜袍之人道。   “只这一颗?”红萝道。   “难得你竟能来得此境,也算有些缘法,便给了你吧。”玉面霜袍之人道,便将此珠递与红萝。   “给我?”红萝奇道。   “可惜我未能救得她……”玉面霜袍之人轻声低语,又向红萝道:“希望你能用得上吧。”   红萝伸手接于手心,道:“多谢。”   “不必谢我,能不能解得,尚需看你的缘法。”玉面霜袍之人道,“此珠只能用一次,你若福薄,亦无可奈何。”   柳默、清漪、小弥皆欣喜不已。   无情亦面露喜色,桀风则默然不语。   “便得了这珠子,出不了这无相境,又能如何?”栗原在旁道。   “是啊,前辈尚未告知此境是如何结界的呢?”清漪道。   玉面霜袍之人伸手自怀中有掏出一件物事来。   却是一卷羊皮册。   玉面霜袍之人翻至其中一页,道:“此阵名为八荒归雁阵。”   “八荒归雁阵?”众人奇道。   “是我自创的一个阵法。”玉面霜袍之人道。   “此阵有何妙用?”柳默道。   “八荒归雁阵可在三界之外另起虚境。”玉面霜袍之人道。   “就是无相境?”无情道。   “正是。”玉面霜袍之人道。   “既然有这样的东西,为何不早些拿出来?”栗原在旁却吼道。   “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啰嗦的毛病。”玉面霜袍之人微笑道。   “你这破阵到底怎么才能出去?”栗原又吼道。   “我已说过,自我创这八荒归雁阵以来,就从未想过要出去。”玉面霜袍之人道。   “你还是不知道,是不是?”栗原道,“我知道!”   “你知道?”众人奇道,齐齐望向他。   “既然这破阵你弄起来的,只要杀了你,就没这阵了!”栗原道,说罢抖开手中铜链就向玉面霜袍之人卷了过去。   但此次亦同上次一般,铜链才出半尺,便掉落在地。   “就是有十万个你,也杀不了我。”玉面霜袍之人淡淡道。   “前辈,这八荒归雁阵究竟是何样结界?”清漪道。   “八荒归雁阵,以我在天地四角收得的四颗灵石合三十万年前一次天裂之光,再助以我毕生法力而成。”玉面霜袍之人道。   “如今灵石何在?”柳默道。   “阵成之时便已碎去了。”玉面霜袍之人道。   “天裂又为何物?”清漪道。   “大约每十万年、”玉面霜袍之人抬头望向长空道,“正月朔日当夜子时,会有一道天光破壁而出,仿佛天壁裂开了一条缝隙一般。”   “十万年?”无情惊道。   “要这么久才有一次吗?”小弥亦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道。   “那下一次天裂是什么时候?”清漪道。   “两万年。”玉面霜袍之人道。   “两万……年……”清漪顿道。   “你开什么玩笑?”栗原在旁吼道,“两万年、那榆儿早就……”   “不知道榆儿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小弥忽然哭了起来道。   “她生的什么病?”玉面霜袍之人道。   “不是生病,是受了伤……”清漪道。   “既要求转魂珠,是要死了吗?”玉面霜袍之人道。   “你才要死了!”栗原瞪着他道。   “她是受了很重的伤。”清漪道。   “反正你们也出不去了,白记挂她也没用。”玉面霜袍之人道。   “要不是你弄了这么个破阵,我们会被困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吗?”栗原道。   “如今既无四颗灵石可用,亦非天裂之时,如何能出得此阵?”无情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6章 弦月西楼   ☆、抛心结出走无相   “我们要一直留在这里了吗?”小弥道,“还好……”   “还好?”无情道。   “还好我……”小弥望着他,又转而道:“没、没什么……”   “你们能想想什么办法吗?”栗原转向柳默、桀风道。   二人亦是愁眉望着他。   稍时柳默转向玉面霜袍之人道:“前辈,可否将此卷与我等一观?”   “拿去吧,也不值什么。”那人将羊皮册递与他道。   “多谢前辈。”柳默道,接过羊皮册,与清漪、桀风等同观。   玉面霜袍之人却坐上离衣背上,离衣振翅飞起,向远处飞去。   “如何?”红萝向清漪问道。   “此阵甚是繁复。”清漪道。   “那怎么办?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了这鬼地方?”栗原道。   “给我。”桀风向柳默道。   柳默便将手中羊皮册递与他。   桀风接过羊皮册,放到瀚重眼前。   瀚重果然定睛望来。   约莫过得半盏茶的功夫,瀚重叠叠出声。   “要出这八荒归雁阵,需破除结阵之时的三种灵力。”桀风道。   “其一自然是灵石、其二便是天裂之光?”清漪道。   “是。”桀风点头道。   “那这三,就是方才那人的法力吗?”红萝道。   “他若撤去自身法力,此阵将不复存在,无相境便毁于一旦。”桀风道。   “他既自困于此三十万年,又道从不欲出此境,恐怕……”柳默道。   “果然他才是关键!”栗原道,“我们就联手与他拼上一拼!”   “他愿相助红萝,心怀善意,我们亦不可无礼。”清漪道。   “他三十万年前便结得此阵,可想而知其法力修为尚在三十万年之上,我们拿什么跟他拼?”无情道。   “那我们可以请他、帮个忙……”小弥道。   “他只怕是不想听你们唠叨,早已走远了。”红萝道。   几人商量一回,别无他法,在白草丛中颓然坐了。   各人心中又记挂榆儿此时伤情,忧思难平。   “我去找他!”栗原突然立起身来道,“既然打不过他,我就去求他!”   柳默、清漪等亦起身来,道:“既无法可想,总需一试。”   于是众人向白草深处那人所去之方向走去。   有瀚重指引,没过多久,便望见白草丛中玉面霜袍之人背对着他们坐于一湾清泉边上,离衣温顺地偎依在他身侧。   “前辈……”柳默方开了口,玉面霜袍之人便背对着他摇了摇手。   他立起身来,转向众人,将手中一个小小的净白瓷瓶递与柳默,道:“这谪仙泉乃当日佛祖莲花池中之水,你拿了这些去,或许她有些缘法,能保得一命也未可知。”   “前辈的意思是?”柳默接过净白瓷瓶,听他口中之言,不由得欣喜道。   众人亦紧张地望着玉面霜袍之人。   “罢了,或许这都是天意吧。”玉面霜袍之人叹道。   离衣走至他身侧,将脖子在他身上蹭着。   又走到红萝身边,将头去蹭她。   “曼珠沙华的味道,你也未能忘记吗?”玉面霜袍之人摇头叹道,“走吧。”   离衣回到他身侧,他便骑上离衣背上。   “你们在此静候,勿妄动。”玉面霜袍之人向众人道。   “前辈,”柳默将手中羊皮册递与他道,“物归原主。”   “我拿着也无甚大用,便给了你吧。”玉面霜袍之人道,“你二人既善修阵法,若能用心钻研,或许能有所成。”   柳默尚待再言,离衣已振翅飞起,在云中划出奇怪的图案。   不一会儿便见天上的云越聚越多,将离衣与玉面霜袍之人层层遮掩住了。   身边的白草忽然都化作雪白的羽毛飞了起来。   众人被这重重的雪羽包裹住,紧紧地靠在一起。   风越来越强劲,仿佛要将人挤碎一般。   众人皆以法力护得自身。   无情一身荼炎袍危立不动,将小弥裹在袍内。   忽然,众人脚下所踏之地消失不见,齐齐向下坠落。   雪羽飞尽,只见脚下绿树、村庄遥遥可见。   赤雪与青思振翅飞出,接住众人,稳稳飞上云中。   “我们回来了吗?”小弥从荼炎袍中伸出头来,兴奋地望着擦肩而过的云丛与脚下的绿荫道。   “当是如此。”清漪道。   “前辈何在?”柳默道。   “并不在了。”红萝道。   “算他还有点人性。”栗原道。   “回青罗峰。”桀风道。   赤雪与青思更加疾行,向东飞去。   **************************************************************************   “便是那位神仙给的泉水救了你吗?”宁葭已听得震惊不已,问道。   “是。”榆儿点头道,“不过它只替我延得性命,复得些元气,多亏了清漪姐姐与雪爷爷日夜不休地照看、为我续命,我方能捡回这条命。”   “榆儿……”宁葭泣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快别哭了。”榆儿拉过她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道,“这与你无关,伤我的另有其人……”   榆儿的手滑过她凹凸不平的脸,心中哀情难绝,不觉亦流下泪来,道:“可惜我技不如人,才让你遭了这样的罪……”   “只是难看一点而已,何况,现在也没人会看我了。”宁葭道,自己擦干了眼泪,又伸出手来替榆儿擦拭。   “跟我走,”榆儿抓住她的手道,“清漪姐姐一定能治好你的!”   “不用了,真的。”宁葭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那你也得先跟我回去,我不能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榆儿道。   “你不是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吗?”宁葭道。   听她提起此话,榆儿脸上立刻浮起忧愤之色,点头道:“是,我是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什么事?很危险吗?”宁葭道。   她虽与榆儿相处时日不多,但亦知她向来胆大心宽、精灵无惧,今日露出这般颜色,只怕此事并非易事,不免忧心在内。   “我要去杀一个人。”榆儿道。   “杀……人?”宁葭惊道,“谁?”   “幽绝。”榆儿道。   “幽绝?”宁葭闻言,更是震惊,“就是上次与你同来蒹葭宫的那个人吗?”   “是。”榆儿点头道。   “为什么?”宁葭道,“你们不是、很好的吗?”   “都怪我有眼无珠,被他蒙蔽,竟然不知道,他……”榆儿说至此处,哽咽难言,泪如雨下。   “他怎么了?”宁葭道。   榆儿伤心哭泣不止,不及回言。   “他喜欢别的女人了吗?”宁葭道。   榆儿一边哭着一边摇了摇头。   “那是他、不想跟你在一起,说了不好的话?”宁葭道。   榆儿又哭着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你就给他一个机会解释一下。”宁葭道。   “没有误会,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我非杀不可!”榆儿带着泪决绝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宁葭道。   “别再问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见你,自会告诉你的。”榆儿道。   “小棠姐姐,来客人了吗?”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道。   “是六顺回来了。”宁葭向榆儿道。   榆儿背过身去,背对着门,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是你的朋友吗?”六顺已挑着担子走进门来。   “今日回来得挺早,都卖完了吗?”宁葭道。   “都卖完了。”六顺道,挑着担子进了厨间。   稍时出来另挑了挑水的木桶向宁葭道:“小棠姐姐,你招呼客人吧,我去挑水。”   “真是辛苦你了。”宁葭道。   “没关系。”六顺道,挑着木桶出门而去。   “这孩子倒勤快。”榆儿道。   “桃叶和六顺的爹娘都去世了,姐弟两相依为命,极是要好,六顺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呢。”宁葭道。   “你、真的不跟我走吗?”榆儿道。   “榆儿,你真的、非杀他不可吗?”宁葭道。   “非杀不可!”榆儿道。   说罢立起身来。   宁葭亦跟着站了起来。   榆儿揽过宁葭,将她紧紧地抱了抱,道:“那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宁葭道。   于是二人洒泪而别。   榆儿出门至村外无人处唤了青思,向北而去。   **************************************************************************   青思飞得一段,忽向上方云深之处而去。   不久,落在寒犀宫门外。   榆儿不待青思落地便先行跳下地来,向门内跑去。   两个仙童见状,上前拦道:“天尊今日不在宫内。”   “等他回来我自会跟他算账。”榆儿一边道一边自顾往里疾步快行。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7章 弦月西楼   ☆、诛亲仇生死相见   两个仙童上前阻拦,榆儿掏出冰轮,将二人逼开。   “比以前还凶一万倍。”一个仙童摇头道。   榆儿闯进炼药的偏殿,巽乙天尊果然并不在,只得一个仙童在炉旁看着火。   榆儿径直走进殿内的一个小门,里面整齐地排着数十个架子,上面放着天尊炼制的丹药。   两个仙童见她闯进此间,连忙掏出随身长剑,拦道:“此处外人不可擅入,姑娘还请在殿内等候。”   “不可擅入?”榆儿道,“我偏要闯上一闯。”   口中说着,手中冰轮划开,几道兵刃分别刺向两个仙童。   两个仙童各执长剑挡开来,挺剑刺向榆儿。   双方战在一处。   “怎么又打起来了?”一个声音吼道,“都快住手、住手!若是打坏了我的宝贝,你们哪个赔得起?”   正式巽乙天尊回转。   “天尊。”两个仙童收了剑向巽乙天尊拱手行礼道。   “好啊,你总算回来了!”榆儿上前揪住巽乙天尊前襟道,“你骗得我好!”   “只是开个玩笑嘛,你不是也挺开心的吗?”巽乙天尊拂开她的手道。   望了望四周,却没见幽绝的影子,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小子呢?”   榆儿却不答他的话,只道:“增长法力的丹药在哪儿?”   说着便往放着丹药的门里走。   “我说,你怎么打上我丹药的主意了?”巽乙天尊在后跟着走进门里道。   榆儿在药架中四处找寻,一边问道:“到底在哪儿?快告诉我。”   “在这儿。”巽乙天尊在她身后道。   榆儿忙回头看时,果见巽乙天尊捧了一个丹药罐子在手上。   “给我。”榆儿道。   “你急吼吼地要这个干什么?”巽乙天尊道。   “吃。”榆儿道,上前便去夺他手中的药罐。   “等等、等等。”巽乙天尊一手护住药罐,一手挡开她道,“这丫头,丹药可不能瞎吃。”   “你给不给我?”榆儿瞪着他道,“你要是不给我,我就砸了你的药罐子!”   “嗬,脾气还不小。”巽乙天尊道,“罢了罢了,就给你吧,不要跟生气的女人讲道理。”   于是伸手自罐中摸出一颗丹药来递给她道:“喏,这个给你。”   榆儿连忙接过,道:“这个可以增长多少年法力?”   “两百年。”巽乙天尊道。   “两百年?”榆儿道,将珠子扔回给巽乙天尊,上前将他手中的罐子夺了过来,伸手就往里面掏。   “哎呀,你到底要多少?”巽乙天尊急道,“这个要是乱吃了可要出大麻烦的。”   “这个多少年?”榆儿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丹药问道。   “你不能吃!”巽乙天尊伸手便去抢她手中的丹药。   榆儿将珠子捏在手心里,巽乙天尊只将药罐抢了去。   “你修为尚浅,若吃了它,耐不住药性,要出大事的。”巽乙天尊道。   不及待他说完,榆儿已将药丸吞入口中。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人劝呢?”巽乙天尊跺脚道。   榆儿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有何不适,道:“我怎么没什么感觉?”   “哪有那么快?”巽乙天尊道。   “多谢天尊赐药。”榆儿向巽乙天尊拱手道,一面便向外走去。   巽乙天尊亦不阻拦。   榆儿便一路出了寒犀宫,乘上青思,向人间回转。   ****************************************************************************   青思一路向除夜国飞去。   榆儿离开青罗峰之际,已问了桀风,幽绝此时正在除夜国。   青思飞得一段,榆儿坐于青思背上,仍未觉有何不适,心中正诧异疑惑,青思却越飞越低,榆儿连忙打起精神来。   地面上的树木、山脉越来越清晰,只见一处聚集了许多军士旌旗,正是除夜军对阵浣月军。   除夜军中几个骑于马上的将领中有三个妖物,另有一个妖物正与浣月交战。   浣月出战之人连战袍亦未曾穿,只着一身玄色武衫。   脸上半面青色面具、长须飞舞,正是幽绝。   榆儿在上见了他这般模样,恨意满腔,取出冰轮跃下青思,直向幽绝扑了过去。   除夜国出战之妖物亦是受了御封、享了富贵、格外卖力。   他倒有些修为,与幽绝战了十几个回合,尚能保得自身。   但见幽绝忽然双眼血红、长须飞出、知他朱厌之力涌出,心中暗自惊惧,勉强支撑。   忽见空中落下一抹浅蓝,一个年轻女子手执冰轮扑向幽绝,暗暗松了一口气。   幽绝陡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扑来,愣在了当场,被冰刃刺中了几处,鲜血直流。   “榆儿……”幽绝惊望着眼前之人道。   “没错,就是我!”榆儿恨声道,“幽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转起冰轮又向幽绝扑了过去。   幽绝自马上向后飞起,避开她这一击,朱厌杖中红光卷向榆儿。   榆儿额上千叶莲封印大放金光,将红光劈开一道,顺着此道直击向幽绝。   幽绝身周白光浮起,冰轮被弹回,榆儿向后跃落。   幽绝亦双足落于地面,鲜血从他身上几处伤处不断向外流出。   幽绝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鲜血,忽然仰天大声吼叫起来,吼声震耳欲聋。   随着这吼声越来越响,他的一双眼更加赤红如火、更多的长须飞舞出来,手脚亦变作赤红。   榆儿转起冰轮再次向他扑了过去。   幽绝猿杖中一道红光卷出。   此番逼人气势已与方才不同。   榆儿额上千叶莲光芒更加绽放,然而红光却不似方才般断出一道。   千叶莲光芒所至之处,红光淡去了许多,却并未完全消失。   榆儿却不顾死生,仍直向幽绝扑去。   忽然、一条巨大的鱼扇动着一双肉翅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手伸过来扯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拽住了。   “榆儿,别乱来!”   正是桀风。   桀风将她拽上赤雪背上,赤雪扇动翅膀,向上飞起。   桀风展开兽骨萧竹扇收了水魁。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榆儿吼道。   “刚才你差点儿死了,你知道吗?”桀风道。   “只要能杀了他,死又算什么?”榆儿道。   “只怕你死了,却并没能杀了他。”桀风道。   “不可能,我伤了他,你没看到吗?”榆儿道。   “那只是个意外。”桀风道。   “意外?”榆儿道。   “他心中对你有愧疚,所以初见你时被你得了手。但你看他现在的模样,已然被朱厌所御,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桀风道。   “我可以的!”榆儿道。   “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桀风道。   “我吃了天尊的仙丹。”榆儿道。   “仙丹?”桀风道。   “增长法力的仙丹。”榆儿道,“我可以杀了他的!”   “开什么玩笑?”桀风道,“你方才的法力,并无任何增长。”   “什么?”榆儿道,“法力没有增长?”   “你自己不知道吗?”桀风道。   “我……”榆儿试着运起法力,确是与以往并无不同,亦并未如巽乙天尊所言,出现难以忍耐的事。   “怎么回事?”榆儿道,“难道仙丹还未起作用?”   “恐怕你吃的,根本就不是增长法力的仙丹。”桀风道。   被他一语点醒,榆儿方想到这一层。   “难怪,他这么轻易就给我吃了。”榆儿跺脚道。   ****************************************************************************   两人回至青罗峰,柳默、清漪等忙迎了上来。   “没事就好。”雪爷爷道。   “榆儿,方伯和莲姨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但你要先保住自己,别让方伯和莲姨再为你担心了。”清漪道。   “爹、娘……”榆儿坐倒在枯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清漪、小弥等亦伤心哭泣。   ****************************************************************************   白日偏西,夕阳垂暮,萧瑟的寒风显得更加凄冷。   榆儿渐渐止住了哭声。   “榆儿姐姐,你别回秋枫涧了,就跟我在一起吧。”小弥道。   “也好,”清漪道,“两个人在一起,也好有个伴。”   “好。”榆儿擦了擦眼泪,点头道。   ****************************************************************************   冷月升起之时,青罗峰寂寂无声。   红萝独自坐于明溪大石之上,望着一湾溪水载月而去。   “红萝。”一人唤道。   “这么晚还不睡?”红萝回头道。   清漪与柳默立于月光之下,向她道:“那位前辈给你的琉轻珠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8章 弦月西楼   ☆、惊观礼法令如山   红萝摊开手心,银白的珠光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在。”红萝道。   “你、要试试吗?”清漪道。   “不用了。”红萝道。   “为什么?”清漪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倒有些吃惊。   “以后再说吧。”红萝笑道。   “也好,若你想试时,我们自然在的。”清漪道。   “多谢。”红萝道。   ****************************************************************************   夜色褪尽,暖阳初升。   无情独自走在下山的路上。   “怎么?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栗原自林中走了出来道。   “你既见了,便替我说了吧。”无情道。   “好歹跟大家道个别吧。”栗原道。   “聚散愁情,何必多此一举。”无情道。   “亏你叫什么‘无情’,这么多愁善感可不像。”栗原道。   “那就改叫‘多情’如何?”无情笑道。   “你要改?”栗原道。   “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都一样。”无情道,“后会有期。”   “那你就随意吧。”栗原道。   无情自往山下走去,不一时便消失在层层雾色之中。   ****************************************************************************   榆儿与小弥醒来时,午时已过了。   昨夜榆儿辗转难眠,小弥也陪着不睡,天快亮时两人才抱着睡了。   “榆儿姐姐,我给你做东西吃吧,你想吃什么?”小弥道。   “随便吧。”榆儿道。   “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好。”小弥道。   说罢便到外面新搭的一个露天厨间去了。   这是她最近缠着清漪学做菜方才搭起来的。   只听她在外弄得锅、碗、勺一阵乱响,不一会儿,端了两碗米饭和一盘青菜进来。   “我也不会做别的,你先尝尝看,不好吃的话我重新给你做。”小弥道。   “你只会做素菜吗?”榆儿道。   “他也不吃肉的。”小弥道。   “是做给他吃的了?”榆儿缓声道。   “那个、也不是……”小弥微微红了脸道。   若是平常,榆儿必然要逗她几句,让她脸红、羞臊起来,然而此时她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只望着局促的小弥发呆。   “榆儿姐姐?”小弥唤道。   “嗯?”榆儿道。   “你怎么了?”小弥道。   “没什么。”榆儿道,“对了,你的琴弹得怎么样了?”   “连一支曲子也还不会呢。”小弥道。   “弹给他听听,让他教教你。”榆儿道。   “我、我弹得太难听了……”小弥局促地道。   “他还没听过?”榆儿道。   “我、我没敢给他听……”小弥红着脸道。   “你才刚刚学,不用太在意了。”榆儿安慰道。   “嗯……”小弥应道。   ****************************************************************************   两人吃过饭便出洞来。   小弥自然便去桀风处寻无情。   这段时日,无情便是在此起卧。   谁知到得明溪,只见洞门紧闭,并不见桀风与无情。   “想是在山中闲走,我们去找找吧。”榆儿道。   “好,走吧。”小弥道。   两人在青罗峰中寻了一回,仍未见无情人影。   “找什么呢?”栗原迎面走来道。   “栗原。”小弥好声好气地叫道。   此番倒不似平日里那般对他了。   榆儿危急之时,他这般相救,对他的厌恶不觉少了几分。   “可见到无情哥哥了吗?”小弥问道。   “他早走了,你还做梦呢。”栗原道。   “走了?去哪儿了?”小弥惊道。   “谁知道,他又没说。”栗原道。   小弥呆了呆,随即择路向山下跑去。   “天才亮他就走了,你现在上哪儿追去?”栗原道。   小弥停住脚步,想了想,转身往流霜林跑去,道:“我去找清漪姐姐。”   “你省省吧。”栗原在后道,“他既然一句话没有就走了,就追上他又能怎么样?”   “栗原,别瞎说。”榆儿忙道。   小弥闻言,愣在原地。   “小弥,”榆儿上前拉住她手道,“以后总会再见的,别担心。”   小弥眼中汪出了眼泪,转身向栗原大声吼道:“你果然还是最最讨厌的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栗原摊手道。   “我就是讨厌你!”小弥大声哭道,转身向自己所居晚云崖跑去。   榆儿向栗原摇了摇头,道:“你以后别这样逗她了,她长大了。”   说罢连忙追了小弥去了。   “女大不中留啊。”栗原在后笑道。   ****************************************************************************   流霜林中,红萝正在清漪院中与清漪、柳默、桀风道别。   “多住几日吧。”清漪道。   “我恨海荒天之法尚未修成,尚需去寻找可用之心。”红萝道。   “如今这世道,看来你不久便可如愿了。”桀风道。   “那自然最好。”红萝笑道。   小桀子伤势已愈,正扇着翅膀等候。   红萝点足跃上,向三人拱手告别。   三人亦向她拱手作别。   “小桀子,走吧。”红萝道。   小桀子振翅飞入云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青空之中。   ****************************************************************************   春风和暖,丽日喜人。   不知不觉中,宁葭已习惯了青云村的生活。   一只小麻雀自枝上飞下,落在墙内坐于阳光下缝绣的宁葭肩上。   宁葭伸出两指将它移到眼前。   麻雀见了宁葭的一张脸,陡然扑打开翅膀啼叫着飞走了。   六顺挑了担子回来,进了院门便道:“我姐姐呢?还没回来了吗?”   “还没回呢。”宁葭道。   “那我晚上再跟她说。”六顺道,放下担子就往外走。   “又去袁大叔家里吗?”宁葭道。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六顺道。   ****************************************************************************   晚间桃叶回来,做好粥菜,六顺也回来了。   “回来了?吃饭吧。”桃叶道。   “嗯。”六顺在桌前坐下道,闷着头喝了两口粥。   “怎么了?”桃叶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今天的粥没熟吗?”   “不是。”六顺道。   “那你怎么一脸闷闷的样子?”桃叶道。   “姐姐,今天我去买面粉了。”六顺道。   “是该买了,家里的快用完了。”桃叶道。   “可是,面粉涨了银钱了。”六顺道。   “涨了?”桃叶奇道,“怎么忽然平白地涨了?”   “涨了?什么意思?”宁葭亦奇道。   她尚不知这世上的东西还可以涨银钱的。   “听米铺的人说,现在的东西都涨了呢。”六顺道。   “都涨了?”桃叶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只听镇上的人说菜、肉、米什么的,最少都涨了三成了。”六顺道。   “怎么会这样?”桃叶皱眉道,“那你买了面粉了吗?”   “没有。”六顺道,“我带的钱不够了。”   “家里终是要用的,”桃叶道,“明天再去买来吧,差的钱我给你补上。”   “嗯。”六顺道。   ****************************************************************************   次日宁葭去村中小铺里买些针线时,不想这里亦涨了银钱。   平日里只需五个钱,如今却要七个钱了。   回来时听村中之人聚在一处议论,道今年地租亦要涨了。   “本已够不上了,这要涨了租,可拿什么交呢?”一人道。   “可不是吗?到底为什么,怎么突然都涨了?”一人道。   “你没听说吗?”一人道,“如今皇上征战四方,急需粮草、军饷,向地方各州各县都派了份额。”   “这跟涨银钱有什么关系?”一人问道。   “总该有些关系的吧?”方才那人道。   宁葭心中亦是不明所以,默然走回桃叶家中。   此后,六顺就常剩了包子、馒头回来。   “东西都涨了银钱,大家都没这样的闲钱来买了。”六顺道,“何况面粉、菜、肉都涨了,我们自然也涨了些,就更没人买了。”   “那就先少做一些吧。”桃叶道。   这日,宁葭正挑了水往桃叶家中回转,周里胥一手拿了一面锣迎面走来,向她及其他几位村民嚷道:“快、都去观礼!”   宁葭尚不知观礼为何物,只见其他几位村民陡然变了脸色。   “快、都去,马上开始了!”周里胥催促到。   村民们便急急往一处赶去。   宁葭挑着一担水,便欲先回去。   周里胥见状上前拦住她恶声道:“你不要找不自在,赶紧去!”   宁葭只好挑了水桶随村民们走到村中一棵大樟树下。   见桃叶早已在这里了,便放下水桶,与她站在一处。   樟树下已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木台。   上面一个人趴着,被绑在一根长凳上。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从各处匆匆来至,都围在这个小木台周围。   孔怀虚、袁丘、圆觉、秦家兄弟亦在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宁葭道。   “听说是他去年修的县太爷的花园的墙有了裂缝。”桃叶脸色暗沉地道。   里尹曹恒向坐在树下的一个官兵打扮的人揖道:“冯街尉,可以开始了。”   冯街尉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贱民侯三,手艺疏浅,怠工不勤,理当严惩!”   说着,向手执长鞭之人点了点头,道:“行刑!”   那人扬起长鞭,手起鞭落、鞭鞭清脆,侯三吃痛,口中叫唤不止。   围观众人皆皱眉愠怒,却无一人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69章 弦月西楼   ☆、摧心悟泪洒空庭   五十鞭过,那人收了长鞭。   “今日只是小小惩戒,下次可要勤谨,好好做事!”冯街尉道。   侯三满身血痕,已晕了过去。   “好,都散了吧。”冯街尉道,领了几个兵士骑马而去。   侯三的家人连忙上前将侯三解下,一边哭一边大声唤他。   “赶紧先抬回去吧。”曹恒道。   候家人抬了侯三往家回转,圆觉与袁丘亦随了去。   ******************************************************************************   过得两日,宁葭将替孔怀虚浆洗的衣衫送去孔家。   在门口遇到柳重荫正从门里出来。   “小棠姑娘,你来了。”柳重荫向她笑道。   “柳小姐,这是要回去吗?”宁葭道。   “是,家中有些事。”柳重荫道。   说罢与孔怀虚、宁葭作别而去。   “孔先生,这些都已经干了,您收好吧。”宁葭将衣衫递与孔怀虚道。   孔怀虚却望着她不言语。   “我帮你放到屋里去吧。”宁葭道。   “不用了。”孔怀虚走上来接过她手中衣衫,又望着她不语。   “孔先生?”宁葭奇道。   “这些不是你该做的事。”孔怀虚道。   “只是小事,就怕、我做得不好。”宁葭道。   “到底是不是你?”孔怀虚直望着她不转眼,眼中的疑惑与光芒让宁葭感到迷惑。   “什么?”宁葭奇道,在他的目光下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孔怀虚却叹了一声,道:“没什么,多谢。”   “孔先生不必客气。”宁葭道,满腹狐疑地独自回转。   ******************************************************************************   又过得三日,里尹曹恒突然将全村村民召集到青龙庙前的戏台前,宣布了一件事。   “居住在青云村的每家每户都要上缴房屋租借银两,按户征收,每户每年五百钱,私塾、铺面的每户每年三千钱,有公差的每户一千五百钱。”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为什么?”台下嚷道,“我们祖辈三代都生活在青云村,从没听说过要交什么租银!”   “就是,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青云村的人,凭什么收我们的银钱?”   “大家稍安勿躁,”曹恒道,“这是县太爷下的征收令,不仅是青云村,整个离凰县都是一样的。”   “整个离凰县?”众人道,“那也要讲讲天理王法吧?”   “这是县令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只听一人大声吼道,一个官兵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向地上众人道。   村民们见了这些人,立刻收了声。   “限你们半月内缴清租银,否则,每五日执行一次鞭刑,直至缴清为止!”那人又大声道。   宁葭在台下闻得此话,大吃一惊。   众村民皆是愤懑在胸,却不再有人言语。   那几人撂下话,自骑马扬长而去。   村民们也无奈散去。   ******************************************************************************   宁葭亦随桃叶、六顺、孔怀虚、袁丘、圆觉、秦家兄弟等离了戏台。   “县令大人行此不仁之事,怎么不去朝廷申告?”宁葭向孔怀虚道。   “须能申得才好。”孔怀虚摇头道。   “县太爷祝贤向来手段狠辣,鞭刑已经算轻的了。”袁丘道。   “算轻的了?”宁葭道。   “剁手指、脚趾这些都算轻的了,还有削膝盖骨、砍去手脚、剥去身上一块皮的,那才叫生不如死呢。”袁丘道。   “还有、这样的刑法?”宁葭直听得脊背发凉,胸口发闷。   想起前几日“观礼”时侯三的惨状,更觉心惊。   “姐姐。”六顺则紧紧抓住了桃叶的胳膊。   “别怕,没事的。”桃叶搂住他安慰道,却也禁不住颤了声。   宁葭只见过一次而已,而离凰县的人却是无不深知的。   每每有这样的刑法,官兵们便会将百姓们赶到刑场“观礼”。   桃叶与六顺自生来便在这青云村中,这样的“观礼”并不少见。   “冯阿牛,记得吗?”袁丘道。   “就是那个纵火的冯阿牛吗?”宁葭道。   “就是他,他一年前被剁去了一个脚趾。”袁丘道。   “为什么?”宁葭惊道。   “因为骂了不该骂的话。”袁丘道。   “什么话?”宁葭道。   “他去镇上卖柴火时,被扈老爷家养的狗追咬,就骂了那条狗。”袁丘道。   “就为这个?”宁葭道。   “人贱不如狗。”袁丘道。   “朝廷的律法如此苛刻吗?”宁葭道。   “什么狗屁律法,都是一肚子坏水的狗官弄出来害人的玩意儿。”袁丘道。   “不可能,父……”宁葭吐出此言,连忙顿住了声,道:“不、不可能,皇上他不会这么做的。”   “现在这个皇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袁丘道。   “那、以前的皇上呢?”宁葭道。   “看看这些狗官就知道了,也好不到哪儿去。”袁丘道。   “不,不是的……”宁葭道。   “不是什么?”袁丘道。   “以前的皇上,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宁葭忽然将这句话说出来,就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孔怀虚则似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宁葭心虚地看了看他。   “很好的皇帝?”袁丘倒奇道,“你见过他?”   “是啊,小棠姐姐,你见过皇上?”桃叶和六顺亦问道。   圆觉则一直默然不语。   “啊?没、没有……”宁葭忙道。   “上一任皇上永平帝,谦和秉仁,说是位好皇帝,倒也不错。”孔怀虚接过话头道。   “孔先生见过先前的皇帝吗?”袁丘问道。   “未曾。”孔怀虚道。   “那怎地这么为他说话?”袁丘道。   “实话实说罢了。”孔怀虚道,“永平帝在位二十余年,推行仁德之政,御敌而不贪侵他土、重才能之士、免特供之非仁;宫中崇尚简朴勤俭,从无奢靡之事,对贪敛之人从不姑息,甚至加以重刑。秉此仁心仁德,确是位仁义之君。”   “孔先生……”宁葭闻他口出此番言语,倒着实未曾料到。   “这可奇了,”袁丘笑道,“既然从前我们有这么一位好皇帝,怎么也没见贪官酷吏少一点?滥刑重罚轻一点?”   “是啊,”桃叶亦道,“祝县令在离凰县也有十多年了。”   “就是,那个皇帝既然这么好,怎么不知道这个祝县令这么坏?”六顺道。   “皇帝就算再有仁德之心,他一双眼能见多远?启州这么远,他怎么能看得见呢?”孔怀虚摇头道。   “他虽看不见,杀人的刀可是他给的。”袁丘哼道。   “那前一任的启州知州不是也被抓去京城了吗?”桃叶道。   “启州水患,只死去的百姓就有上百人,被毁之家园田地不计其数,便是想瞒又怎么瞒得住呢?”孔怀虚道。   “前一任知州、是姓卓吗?”宁葭望着孔怀虚、秉着呼吸问道。   “是,卓远方。”孔怀虚道,“若不是他私吞朝廷赈银、怠误水利,又怎会有此大祸?”   “他、他后来、怎么样了?”宁葭道。   “听说是被抄了家,送去京城斩首了,可痛快了!”六顺嚷道。   “他、有儿女吗?”宁葭道。   “有两子一女。”孔怀虚道。   “那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宁葭顿道,紧张地扯着自己的手指。   “按律例,两个儿子充了边军,一个女儿没入官妓,应该都还活着吧。”孔怀虚道。   宁葭眼中又浮现出那日廊下绫荷痛楚的模样,黯然道:“官妓?这也是律法吗?”   “是啊,律法。”孔怀虚道。   “坏人就该遭报应,谁让他爹干坏事的!”六顺道。   宁葭便不再言他,只默然低头随着众人向前走去。   ******************************************************************************   晚间,已近三更,六顺还坐在堂内桌旁。   桃叶亦坐于廊下发呆。   宁葭就坐在她身旁。   桃叶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旧木匣,木匣左边的角上还留着上次烧黑的痕迹。   木匣中就是这姐弟俩全部的积蓄了,可是、这还远远不够五百钱。   一向开朗、胸有成竹的桃叶紧蹙着眉头,一丝笑意也看不见了。   宁葭自见她以来,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脸色。   “有时候、我会想,”桃叶忽然轻声开口道,“如果爹和娘还活着,那多好……”   宁葭望着她在些微的夜光中黯然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没出息?”桃叶忽然笑道,“竟然说这种没骨气的话。”   “桃叶……”宁葭道,心中某一处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与、自责……   “桃叶、对不起……”宁葭望着桃叶,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嗯?”桃叶望向她奇道,“对不起什么?”   “我、我……”宁葭顿道,忽然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喂、你这是怎么了?”桃叶惊道,连忙搂过她肩来一边拍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都怪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不、不是……”宁葭一边哭一边道。   “好、好,我不说了就是。”桃叶道,“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放心吧。”   宁葭却仍然大哭不止。   “没事、没事,”桃叶抱着她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8章 弦月西楼   ☆、祸根起狱中相见   五更时分,三人方睡了一会儿便起来,忙活一阵,将六顺送出了门。   宁葭便去村郊挖些野菜。   来至山间冯阿牛家地前,一畦绿油油的冬麦在和暖的春风中随风摇曳。   “你在这儿干什么?”忽然一声呵斥道。   原是冯阿牛之妻丁氏带着最小的一个孩子,不知何时来到,见了宁葭,一肚子没好气地吼道。   “还嫌害得我们家不够吗?”丁氏道,“你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丧门星!还不快走!”   冯阿牛满身伤痕,尚在家中休养。   衙门道,鉴于未造成伤亡,损失尚轻,允许纳金赎人。   丁氏四处举债,好容易才凑够了八百钱赎金,前几日才将冯阿牛赎出。   宁葭听丁氏口中谩骂,也不与她回言,自快步走了开来。   黄昏后桃叶回转,却仍不见六顺回来。   “今天一次也没回来过吗?”桃叶道。   “没有呢。”宁葭亦有些焦急道。   “那我去袁大叔家里看看,兴许是在那里练武忘了时辰。”桃叶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宁葭道。   于是两人出了门直奔袁丘、圆觉居处。   袁丘开了门,秦家兄弟正在院中练习,却并未见六顺。   “他今天并没来过。”袁丘道。   “难道还在镇上?”桃叶道。   “那我们赶紧去镇上找找看吧。”宁葭道。   “天都快黑了,你们两个女孩子,我跟你们一起去。”袁丘道。   “那就多谢了,我们快走吧。”桃叶道。   三人便直往望云镇而去。   一路上亦并未见六顺。   到得镇上四处寻一回,却发现自家的担子倒在街道上,布巾散落在地,里面空无一物。   见此情景,三人不由得心中一惊。   旁边有一个夜摊,一个五十余岁的霜发男子正在给客人煮馄饨。   “老人家,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挑这个担子的小男孩儿?”桃叶上前问道。   “你说那个卖包子的小子?”男子道。   “是,就是他,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桃叶急忙道。   “他呀,唉,”男子道,“他可惹了祸了。”   “惹祸?”桃叶闻言更是心惊,“他到底怎么了?”   “他跟处明堂的乡差打起来了,哎哟,这孩子个头虽然小,可凶着呢,拿了刀子就往人家身上捅,差点儿出了人命了。”男子道。   他此话一出,桃叶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直窜到头顶,宁葭与袁丘亦是大吃一惊。   “听说是因为什么利银,打得包子馒头掉了一地,都叫别人捡了去了。”男子道。   “利银不是才给过吗?”桃叶咬牙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是催缴利银,好像是因为以前给的利银,这孩子也是,给了的银钱哪能要得回去呢,非不依不饶地问人家讨,现在可好了,可有得苦头吃了。”男子说着,叹了一声。   “讨利银?”桃叶可算听明白这话了,转身急急往处明堂奔去。   宁葭连忙跟上她,袁丘挑着刚收起的担子也急忙跟上二人。   夜色深浓,处明堂已灯火齐灭、大门紧闭。   三人只好在门外等候,也不知六顺此时身在何方,又是何等处境,忧心如焚。   桃叶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自责道:“都怪我,该早些跟他说清楚,好让他不许惹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宁葭道。   “当然怪我。”桃叶忽然吼道,“要是我多替娘做一点事,她就不会生这么重的病,就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桃叶……”宁葭不想她突然吼出这么一句,愣怔道。   “要是我是个男孩子,就可以替爹去打仗,他也不会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桃叶又吼道,眼泪顺着她稚嫩却镌刻着风霜的脸庞滚落下来。   “桃叶……”宁葭呆望着她。   桃叶忽然蹲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宁葭望着她好一会儿,走上前去抱住了哭泣不止的她。   **************************************************************************   天亮时,处明堂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夜未眠等候在门外的桃叶立刻冲了上去,推开门道:“我弟弟在哪儿?”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蓄着黝黑胡子的男子,冷不丁地见跑出个急吼吼的小姑娘打断了自己才打了一半的哈欠,不悦地道:“你弟弟是谁?”   “关六顺,他在哪儿?”桃叶道。   “关六顺?”男子道,“就是那个拿刀子乱来的小子?”   “这、肯定有误会,您能先让我见见他吗?”桃叶道。   “见他?他不在这儿。”男子道。   “不在这儿?”桃叶惊道。   宁葭亦是吃惊,袁丘皱了皱眉头。   “他一刀扎下去,周方差点儿丢了性命,昨儿就送去衙门了。”男子道。   “衙门?”桃叶听得这两个字,立身不稳,险些晕了过去。   “桃叶!”宁葭连忙扶住她。   **************************************************************************   三人赶到衙门,袁丘给了看守茶水钱,才终于在牢中见到了躺在草堆上、满脸青肿的六顺。   “六顺。”桃叶方唤得一声,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姐姐,你来了。”六顺向她挤出一丝笑道,艰难地爬起身走了过来。   他走得极慢,仿佛每挪一步都经受着极大的痛楚。   他的脸上却仍保留着笑意。   “我没事,你别哭。”六顺道。   “他们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桃叶哭道。   “那个家伙比我更惨,我赚了。”六顺笑道。   “你是白痴吗?”桃叶忽然大声骂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许跟别人打架!不许惹官家的人!你的耳朵都白长了吗?”   “他们这么欺负人,我、我气不过……”六顺恨声道。   “你也不看看你,你才多大,你打得过人家吗?气不过、气不过就该打架吗?你还敢动刀?谁给你的胆子?”桃叶又大声骂道,忽然又哭道,“现在该怎么办?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就剩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姐姐,我、我不会有事的,我下手有分寸,他死不了,我就是给他个教训。”六顺道。   “给他教训?他可是乡差,是拿官粮的人!”桃叶哭道,“你、现在让我怎么办?”   “只要他没死,我很快就能出去,到时候我还给你卖包子,没事的。”六顺道。   “你、可真是……”桃叶哭道。   “姐姐,以后,你别给他们银钱。”六顺道。   “是他们告诉你的?”桃叶一边擦眼泪一边道。   “你的那床被子,是不是当掉了?”六顺道。   桃叶只好点了点头,道:“这是朝廷的定例,不缴怎么行呢?”   “朝廷害死了爹,又这么逼我们,没理的是他们,我们不用怕他们。”六顺道。   “你都这幅模样了还说这种话!”桃叶哭道。   “桃叶,别哭了,会没事的。”宁葭和袁丘劝道。   “好了、好了,说完了就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狱卒进来催道。   桃叶眼泪婆娑地嘱咐了六顺几句,三人无奈出得狱来。   在狱门口向狱卒打听,问准了是三日后升堂。   **************************************************************************   “先去看看那个人伤得怎么样了。”袁丘道。   “好。”桃叶与宁葭应道。   三人一路打听,寻到周方家中。   周方的孩子开了门,三人进得门来,周方正躺在床上,脸上虽然失了些血色,精神倒还不错。   “你这弟弟,也忒恶了。”周方见了桃叶,怨声道。   桃叶少不了赔礼、说些好言语来安慰。   末了,取出梅花袋子,将里面的铜钱尽数取出,塞到周方手中道:“这些您先拿着,其余的下次我再送来。”   “你也该好好管管你弟弟,他就是个惹祸精!”周方接了银钱,向桃叶道。   “是,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桃叶道。   “没爹养、没娘教的孩子,能好到哪儿去?”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却是周方的妻子郑氏走了进来,耷拉着眼睑斜望着桃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1章 弦月西楼   ☆、苦无计金钗思量   袁丘闻言转头怒瞪了她一眼。   “怎么?杀人还有理了?”郑氏也叉腰瞪着他道。   “谁杀人了?他死了吗?”袁丘没好气地道。   “袁大叔!”桃叶忙拉住袁丘,向郑氏赔礼道,“对不住了。”   “还好孩子他爹命大,要不然,我一定让他赔命!”郑氏道。   “大娘,我弟弟他还是个孩子,不太懂事,您千万别怪他,周大叔的伤我们一定会给他医好的。”桃叶道,“只是,公堂上,还请你们多多谅解。”   “公堂上自然有老爷说了算,我们可管不了。”郑氏哼道。   桃叶又央告一番,郑氏只推作不理,周方道:“你们先回去吧,明儿大夫还来,你们再过来先把我的药钱付了。”   桃叶只好告辞出来,宁葭、袁丘亦随她出了周家。   ***************************************************************************   如今事已至此,只好先回青云村筹集银钱。   三人走至一处,忽见街道上一队官兵押着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走了过来,皆是男孩儿。   有几个孩子还在小声地哭泣。   “不许哭!”一个兵士过去呵斥道,“你们马上就是守卫国土的军人了!”   几个孩子仍小声啜泣。   这个兵士扬起手来向其中一个孩子脸上掴了过去。   被打的孩子捂着被掴的脸怒望着他,止住了哭声。   其他的几个孩子也住了声。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回头向那个兵士道:“先带回营中再说。”   “是。”兵士应道,又对这些孩子道:“都给我利索点儿!”   “狗仗人势!”袁丘低声啐道。   “怎么这么小就要去打仗吗?”宁葭惊道。   “凡年十三以上的男子,都在征丁之列。”袁丘道。   “十三?”桃叶抖了抖嘴唇道。   ***************************************************************************   三人回至青云村,桃叶、宁葭与袁丘作别回转家中。   桃叶今日也不曾做饭,宁葭做了些粥和菜,她却一点儿也未吃。   夜里,桃叶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未曾入睡。   宁葭起来时,桃叶一个人坐在堂中桌旁,望着空落落的院子。   朝日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她单薄的双肩上。   “桃叶。”宁葭轻声唤她道。   “从前爹盖这几间新房的时候,我还帮他扛过木头呢。”桃叶环望了一眼中堂,带着些眷恋的思忆道。   宁葭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爹还说,等六顺长大了,娶亲的时候,就在这旁边重新搭两间新的呢。”桃叶道,“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方接着道:“我本想,我能替爹完成这个心愿的,现在看来,也许,我也做不到了……”   “桃叶……”宁葭道,“你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说这话,倒有几分像我了。”桃叶侧头像宁葭笑道。   这笑已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夹杂着太多的苦涩与无奈。   宁葭亦回了她一个微笑。   “小棠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桃叶道。   “嗯,你说吧。”宁葭道。   “以后,我可能不能让你住在这里了。”桃叶道。   “嗯?”宁葭乍闻此言,有些吃惊地道。   “留着这几间屋子,每年五百钱的租银我们是付不起的,何况,现在六顺他……也需要银钱。”桃叶道。   “你、你要卖掉这个家?”宁葭闻她口出此言,更是大吃一惊。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桃叶道,“只是,觉得对不起小棠姐姐你……”   “不、不是我,我没关系的,可是你们以后住哪儿?”宁葭急道。   “只要我和六顺还在一起,这个家就不会散。”桃叶道,“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们是要离开青云村吗?”宁葭道。   “反正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也乐得出去转转,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呢。”桃叶道。   “桃叶……”宁葭道,别过头去,藏起了泛着泪花的双眼。   “小棠姐姐,到时候你可以跟孔先生一起住,他是好心人,会收留你的。”桃叶道。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好了,我得赶紧去周大叔家里,还得赶紧问问里尹大人,可有人愿意买,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宁葭只道。   桃叶便出门自去了。   ***************************************************************************   桃叶走后,宁葭来到了孔家学堂。   “你要帮她吗?”孔怀虚道。   “我去只怕不妥,只好来麻烦先生您。”宁葭道,将一根金钗交到孔怀虚手中。   “也好。”孔怀虚道,“只是有一点,你可明白吗?”   “什么?”宁葭奇道。   “你帮得她这一次,下一次她将如何?”孔怀虚道,“你帮得了她这一家,青云村这许多人家又该如何?离凰县的许许多多人家又该如何?”   “这……”宁葭顿道,“我、从未想过……”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孔怀虚忽然直望着她道。   “什么问题?”宁葭道。   “永平皇帝的皇子嫔妃全部被新皇所杀,无一人逃脱,为什么独独你没有死?你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孔怀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   “我?”宁葭道,“是、一个朋友,她带我逃出来的。”   “朋友?什么朋友?”孔怀虚道。   “她、她其实是、异类。”宁葭道。   “异类?”孔怀虚奇道。   “她其实是、一只狐狸精……”宁葭道。   “那她现在何处?”孔怀虚道。   “孔先生,你、不害怕吗?”宁葭道。   “害怕?”孔怀虚仰头大笑道,“世间还有比奸佞、恶主更可怕的吗?”   “她去办自己的事去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宁葭道。   “你为何不跟她走?”孔怀虚道。   “我不能再拖累她了。”宁葭道。   “你似乎长大了一点了。”孔怀虚微笑道。   “我?”宁葭不知所以地望着他道。   “去吧,晚间你再来,我把换好的银钱给你。”孔怀虚道。   “那就多谢先生了。”宁葭道,“先生,六顺的事,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已告诉了柳小姐,她会留意的。”孔怀虚道。   “那就好了。”宁葭喜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孔怀虚摇头道,“也许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多。”   “谁?”宁葭道。   “是啊?究竟是谁呢?”孔怀虚摇头苦笑道。   于是宁葭便告辞出来,仍回至桃叶家中,将未完的针线再做起来。   ***************************************************************************   晚间至孔家,果然取得了十两白银。   “本不止这些,余下的我先替你存着吧。”孔怀虚道。   “已经够了,多谢。”宁葭欢喜接过道。   回至家中,将银子与桃叶看。   “你怎么、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桃叶大惊道。   “我、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金钗当了。”宁葭道,“你拿去吧,把周家的药费付清,把六顺接出来。”   “小棠姐姐,我……”桃叶又惊又喜,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还想跟你、还有六顺住在一起。”宁葭道,“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你的银钱……”桃叶道。   “桃叶,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把我当成家人一般,既然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借还是还这样的话了,我只是想,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宁葭道。   桃叶紧紧抱住宁葭,哽咽道:“谢谢你。”   待她松开宁葭时,只拿了其中的一两银子,道:“这些就够了。”   望了望手中银两,抬眼望着宁葭,抿紧了嘴唇道:“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   柳府。   柳重荫一身琥珀男衫走进父亲柳忠的书房,唤道:“爹。”   柳忠抬眼望见她这一身装束,皱了皱眉道:“叫你不要整天穿成这幅样子,像什么话。”   “谁叫你生错了,该把我生成个男人不就好了。”柳重荫笑道。   “一张嘴也不饶人,哪像个女孩子。”柳忠更是不悦道。   翻了两页面前的账本,道:“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爹吗?”柳重荫道。   “你整天在外面疯跑,哪有空来看我?”柳忠道。   “我就你这么一个爹,当然得有空啊!”柳重荫道,说着向后面跟着的丫鬟小梅使了个眼色。   小梅将手中的莲子汤端了过来。   柳重荫接过莲子汤,道:“爹,你总是熬夜看账本,太辛苦了,我特意给你炖了一碗莲子汤,你趁热喝吧。”   “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事了?”柳忠翻了她一眼道。   “做子女的尽点孝心,这点事有何难的?”柳重荫道,“爹,你快趁热喝吧,这些莲子可都是我一颗一颗亲手剥的呢。”   柳忠微微抬头瞟了一眼柳重荫一双细嫩的手,轻笑摇头道:“好,那我就喝喝看。”   柳重荫将一碗莲子汤递到他面前,他便接过,喝了一口。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行吗?”柳重荫凑到他眼前笑问道。   “嗯,不错,有长进。”柳忠放下莲子汤笑道。   一边说着,拿起账本又开始看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晦暗之色。   “有什么不对吗?”柳重荫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2章 弦月西楼   ☆、苛捐巧脱玲珑计   “朝廷派的十万两,如今还差了许多呢。”柳忠道。   “一、三、六、还差两万两,这么多?”柳重荫拿过账本翻看道。   “地租、店租都涨了,士绅富商们的摊派也都收缴了,还是够不上。”柳忠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揉着两边太阳穴道。   “林大人出了多少?”柳重荫道。   “他?他才上任一年不到,捞得可不少了,竟然才出了一百两,真是抠门儿。”柳忠鄙夷地道。   “那爹肯定出得很多了?”柳重荫道。   “你银子多了会发烧吗?”柳忠瞪了她一眼,继续揉着太阳穴道,“朝廷的事,我们一介师爷,就不用瞎掺和了。”   “别人都有了,爹一文不出,说得过去吗?”柳重荫道。   “谁说我没出了?”柳忠道。   柳重荫翻开账本,看到第一个名字就是知州林长空,他的名下记着:“白银五百两”。   她在下一页找到了柳忠的名字,写着:“白银三百两”。   “原来如此。”柳重荫道。   “林长空这个老狐狸。”柳忠啐道。   “这地租、店租都涨了,外面抱怨可不少啊。”柳重荫道。   “要抱怨去找皇上抱怨去,要打仗、要修皇宫的可是他。”柳忠道。   “爹,今日我在街上看见几个小孩儿,年纪小小的就没了爹娘,好可怜。”柳重荫道。   “可怜的人那么多,朝廷都不操心,你瞎操什么心?”柳忠道。   “爹不如做做善事,给他们一点儿周济,也落个好名声啊。”柳重荫道。   “两万两还没着落,林长空天天催得我火烧眉毛似的,哪有这个空闲。”柳忠道。   “那爹打算怎么办呢?”柳重荫道。   “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柳忠道。   “什么办法?”柳重荫道。   “银铜都是现成的,开工再铸就是。”柳忠道。   “开工再铸?”柳重荫惊道,“那这市面岂不要乱了套了?”   “市面乱不乱,不是我一介师爷操心的事,可这两万两拿不出来,这个皇上可不是省油的灯。”柳忠道。   “轻则撤职、重则牢狱,实在太严厉了。”柳重荫道。   “听说皇上的眼线遍布四方,哪敢松懈啊?”柳忠道。   “遍布四方?也不见得吧,三公主不是到现在还没抓到?”柳重荫道。   “皇上关心的都是朝廷大事,三公主不知躲在哪个山野乡间,自然难寻,或是已经被野狼、虎豹吃了,也未可知。”柳忠道。   “皇上为什么单单杀了以前的皇上,其他的皇叔、长公主都好好的,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柳重荫道。   “谁知道呢,不过,这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柳忠道。   柳重荫点了点头,又道:“爹真的要再铸银钱吗?”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了。”柳忠道。   “爹,其实、也不是非这样不可吧?”柳重荫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柳忠道。   “启州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不乏富有之家,何不……”柳重荫道。   “富必官,官方富,哪一个是好惹的?”柳忠道。   柳重荫顿了一回,缓了声音道:“爹若是觉得这师爷做得辛苦,不如回家安心养老如何?”   “养老?这可不敢想。”柳忠道,“我若在此一日,或还能保得你们平安,若没了这师爷的头衔,岂不是任人摆布?与其让别人摆布,还不如摆布别人,何乐而不为呢?”   柳重荫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道:“爹既然这么能耐,可愿帮我一个小忙吗?”   “兜了半天圈子,到底忍不住了不是?”柳忠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道,“说吧,我听听看。”   “我有一个朋友的弟弟和处明堂的人闹了点不愉快,爹能不能帮忙说句话呢?”柳重荫道。   “又是青云村的人?”柳忠道。   “爹就是聪明。”柳重荫道,便将六顺之事略说了一回。   “早告诉你不要跟那帮穷鬼有什么瓜葛,好事没有一桩,尽会惹事。”柳忠道。   “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一时气盛罢了,况且那个人也没什么大事,爹就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柳重荫道。   “算了,看他身上也榨不出什么大子儿来,就随便给点银钱放了就是了。”柳忠道。   “怎么还要给银钱?”柳重荫道。   “别人虽然给爹这个面子,总不能让人家什么也落不着吧?”柳忠道,“让他们准备五百钱,赎了去罢了。”   “那就谢谢爹了。”柳重荫道。   *****************************************************************************   两日后望云镇衙门升堂。   周方得了银钱,不再揪住不放,口气缓和了许多。   审判之人受了柳忠的话,又得了礼钱,也不再刁难。   只将六顺吓唬、劝诫一番,放了回家。   只是六顺伤重,所以桃叶特意寻了一辆马车让他坐着。   回到家中又请了圆觉大师前来医治,这才慢慢好起来。   *****************************************************************************   七日后,便是六顺的生日。   桃叶特意请了孔怀虚、圆觉、袁丘,还有秦家两兄弟一起来热闹热闹。   秦留悯这两日又有些低烧,好在精神还好,跟六顺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桃叶忙里忙外,脸上一直挂着明朗的笑容。   在这样的欢愉中,连昏暗的烛光也显得明亮了许多。   宁葭望着这一屋子的久违的热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与充实……   甚至,完全忘记了从前那些看似辉煌的日子……   *****************************************************************************   “看剑!”六顺舞着一把木剑向秦留思刺了过去。   这是袁丘今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极是喜欢,忍不住玩了起来。   秦留思侧身躲过,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六顺收回手里的剑,转了转眼珠,笑道:“刺不着你,我就不信刺不着他。”   说着就将手里的剑刺向一旁的秦留悯。   秦留悯果然没能躲开,剑尖正中他左胸要害。   这本是一把薄薄的木剑,但秦留悯却突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你装得还真像。”六顺收回剑道。   秦留思却已冲到秦留悯身边,将他上身扶了起来,唤道:“留悯、留悯,你怎么样?”   秦留悯牙关紧咬、面色泛青、一双眼无力地望着秦留思,额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圆觉拿起他的手腕来,细诊其脉,随即取出针灸物事,让袁丘将秦留悯抱至六顺房中榻上躺好,替他在人中、太阳穴各扎上一针。   “大师,他怎么样?”秦留思道。   “还是老毛病,缓过来就没事了。”圆觉道。   “留悯这到底生的是什么病,为什么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桃叶奇道。   “贫僧亦不知。”圆觉摇头道。“不过,他体内似有一股灼热而强大的力量,时不时喷涌而出,他这般弱小的身子,无法承受,是以时有不适,待其力消退,他自会好转。”   “灼热而强大的力量?那是什么?”孔怀虚道。   圆觉只是摇了摇头。   “他可有什么奇特的遭遇吗?”孔怀虚向秦留思问道。   “奇特的遭遇?”秦留思道,仔细回想一回,摇头道:“并没有,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就算我没看见,他也会跟我说的。”   “你的爹娘何在?”孔怀虚道。   “已经亡故了。”秦留思道。   “你们并非青云村人氏,为何会来此地?”孔怀虚道。   “我娘是青云村人氏,是她让我们回来的。”秦留思道。   “你娘?”孔怀虚一双眼忽然闪出一线光芒来,一手抓住秦留思的肩膀,盯着他道,“你娘是不是姓华?”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3章 弦月西楼   ☆、青龙无影病娇娃   “是,孔先生怎么知道?”秦留思迷惘地道。   “是叫华风娘吗?”孔怀虚道。   “你认识我娘?”秦留思惊讶地道。   “原来如此。”孔怀虚忽然惊喜地道,“竟然是他!”   说着快步走至榻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榻上的秦留悯。   “孔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桃叶、六顺奇怪地望着孔怀虚道。   “孔先生,此话怎讲?”宁葭、圆觉与袁丘亦惊奇地道。   “青云村自古以来便有龙族护佑,是以才能得长年风调雨顺、喜庆丰收。”孔怀虚道。   “青云村真的有龙?”宁葭、桃叶、六顺等皆惊讶地道。   “龙爷爷恕罪,我以后再也不敢拖欠祭祀的例银了。”桃叶双手合十,抬头向上空祝道。   “既然青云村真的有龙,那为什么还会有旱涝之灾?”袁丘奇道。   “那是因为,龙族已经不在青云村了。”孔怀虚道。   “不在了?”几人又是一番惊奇道,“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孔怀虚道,“留思,你好好照顾弟弟,不许出任何差错。”   “这是自然,不过,这龙族跟留悯的病有什么关系呢?”秦留思仍不解地道。   “龙族护佑青云村世代平安,而他的法力需要通过灵媒来实现。”孔怀虚道,“在青云村中会有一个灵媒来担负这样的使命。”   “灵媒?”众人更是惊奇不已。   “灵媒自出生便蕴集了世代相传的法力,自七岁起便要开始修炼驾驭之术,由上一代灵媒或青龙亲自传授修行之法。”孔怀虚道。   “为什么一定要是七岁?”秦留思道。   “若过早,其经脉细嫩,尚不足以承担如此盛大的法力,若过晚,法力已苏醒而不知控制之法,便会使自身受其所困,就像留悯如今这般。”孔怀虚道。   “你是说,我弟弟他、就是灵媒?”秦留思惊道。   孔怀虚向他点了点头,道:“你娘华风娘便是,灵媒是血脉相承的。”   “那为什么不是他继承了灵媒的法力?”六顺指着秦留思向孔怀虚问道。   “这便要看天意了,留思的体质或者并不适合灵媒之法力。”孔怀虚道。   “这么说,是娘还没来得及传授给弟弟修炼之法,所以他才会……”秦留思道。   “看来确是如此。”孔怀虚道。   “那还有谁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留悯他岂不是很危险?”秦留思急道。   “你娘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孔怀虚道。   “留什么东西?”秦留思道,思忖一回,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布包打开来,一片青色黯淡的龙鳞露了出来。   “娘她给了我这个,叫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它。”秦留思道,“难怪,娘一直最宝贝这片龙鳞,临死之前,就只交给了我这个。”   “可否予我一观?”孔怀虚道。   秦留思便将龙鳞递给了他。   孔怀虚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却并未找到有何玄机。   再将它交予圆觉大师检看,亦未有何所获。   孔怀虚又将它递与宁葭,道:“你可试观。”   宁葭接过,亦细细看了一回,却亦是一无所获,道:“我、也看不出来。”   “你再看看。”孔怀虚望着宁葭道。   宁葭又再翻来覆去地检看,道:“并未有何不妥。”   孔怀虚无奈,只好接过宁葭手中龙鳞,将它仍递还予秦留思,道:“你须妥善保存,切不可有闪失,将来,或者能遇到可解这龙鳞之谜的人。”   “好。”秦留思道,“只是,留悯这病、该怎么办呢?”   孔怀虚望了望榻上呼吸微促,脸色略青的秦留悯,向圆觉道:“大师,他可要紧吗?”   “暂时无碍。”圆觉道。   “嗯,那就好。”孔怀虚道,“目前只有找到修行之法,方可解他此困。世间之事自有缘法,相信我们总会找到的。”   当夜秦留悯便留在了桃叶家中,次日清晨好转些,方随秦留思回转。   但仍在屋中卧病七日,方才起得身来。   “这次怎么这么久?”秦留思忧心道。   “恐怕下一次会更久。”圆觉摇头道。   “到底还有谁会灵媒的修炼之法?这样下去……”秦留思顿住话头,焦急万分。   “阿弥陀佛,但候机缘罢了。”圆觉道。   *****************************************************************************   这一日,终于到了房屋租银的限期。   里尹曹恒带着几个里胥挨家挨户地催缴租银。   也有的勉强凑了交上的,也有的求告宽限几天的,也有的全然无有出处只一味哭泣不应的。   村中各户催了个遍,只缴得半数罢了。   “赶快去想办法吧,别真等挨了鞭子,白受这罪啊。”曹恒道。   “听到了吗?”周里胥直着脖子喊道,“都赶紧着点儿,不然,有你们受的!”   村民们都只能忍气吞声,勉强应承。   五日后,宁葭正在家中打扫,听闻墙外锣声响起,有人喊道:“观礼了,都去观礼了,快点!”   锣声未停,院门已被人撞开,周里胥领了几个人跨进两步来向宁葭道:“快去观礼!”   “好。”宁葭轻声应道。   几人又拎了锣往别家去了。   宁葭赶到大樟树下时,村中人正陆续从各处赶来。   观礼台上绑了十几个村民,挨着趴在长凳上等候行刑。   冯街尉一声令下,鞭声同起,嚎叫不绝。   观礼台下妻子儿女哭声不止。   二十鞭下,行刑完毕,冯街尉大声道:“今日只是略作惩戒,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松了。”   “都听到了?让你们抓紧点儿,都上点儿心!”周里胥在旁补道。   “你得好好督促督促他们。”冯街尉向曹恒道。   “是,是。”曹恒揖首应道。   于是冯街尉带着二十几个兵士,骑马离开了青云村。   到了下一个催缴的日子,仍有七个村民被绑在了观礼台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观礼台下的村民们亦是愤懑在胸,却是敢怒不敢言。   第三次行刑时,仍有五人。   其中便有冯阿牛。   他在狱中所带之伤尚未愈合,又受了两次鞭刑,身体已不堪其痛。   而为赎他出狱,家中已是四处举债,再无出处。   冯街尉一声令下,恶鞭又至。   冯阿牛忽然站起身来向身旁执鞭的人撞了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整个被撞倒在了地上。   冯阿牛又向冯街尉撞了过去。   却被冯街尉一脚踢倒在地,身上又绑着绳子,一时挣扎不起。   冯街尉抢过刚爬起来的兵士手中的鞭子,向冯阿牛身上招呼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敢撞老子!我让你撞!我让你不服!”   冯阿牛忍着鞭痛,方才挣扎起来,又被冯街尉一脚踢倒,鞭子一刻不停、直往他身上打去。   其他人已行刑完毕,冯街尉还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冯街尉,罢了罢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曹恒上前拦道。   “你们这些王八蛋,根本就不想让我们活,有种你别放我,不然看我弄不死你!”冯阿牛躺在地上吼道。   “把他给我带回去,扔到牢里,看看到底是他活还是我活!”冯街尉大声道。   便有几个兵士上来,将冯阿牛架了起来。   “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冯阿牛又大骂道。   其妻丁氏带着三个孩子哭着欲抢上台来,早有兵士上前拦住,哪里上得来?   冯街尉骑马在前,几个兵士押着冯阿牛在后,浩浩荡荡地回往望云镇去了。   观礼的村民们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皆握拳叹息。   三个孩子扯着丁氏衣襟大哭不止。   “孔先生,这可怎么办?”宁葭向孔怀虚急道。   孔怀虚望着冯街尉等人的去向,只轻声道:“该散了。”   “孔先生,不能想想办法吗?”宁葭迫切地望着他道。   孔怀虚转向她,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缓缓道:“这样的事每天都会有,望云镇、离凰县、启州府的大牢里,不知关了多少这样的人,能想什么办法?”   “这……”宁葭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怔在当地,沉默不语。   *****************************************************************************   而此时,在除夜国都城旭日城外,幽绝所领浣月军已兵压城下。   除夜国钟灵大将军率所有军士迎战。   紫薇帝亲临战场,跨马督战。   “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就让这妖魔看看我们除夜国人的骨气!”紫薇帝道。   他旌旗高挥,除夜军不分将军、兵士、一齐呐喊着向浣月军冲了过去。   红光卷过,鲜血霎时涂满了整片原本枯黄的原野,刺眼的血色仿似地狱中的业火,熊熊不熄。   这血光映入幽绝发红的双眼,长须立时飞舞而出,双手忽然化作火红之色。   烈焰般的红光竟卷向浣月军中,惨呼声顿起,浣月军士死伤无数。   幽绝手挥猿杖,又要卷出第二道红光,忽闻沉沉的箫音响起,幽绝的手顿在空中。   箫音不疾不徐、如深潭暗流、缓缓而出。   幽绝的眼中的红色渐渐退去,双手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幸存下来的浣月军士无不惊恐地望着他。   一人长衫玉箫走上前来,拍了拍幽绝的肩膀,道:“入城吧。”   “子卿,”幽绝沉声道,“这都是我干的吗?”   “皇上他不会怪你的。”子卿和声道。   幽绝望了望横卧在血泊中的浣月军士,别过头去,掉转马头,向旭日城大开的城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4章 弦月西楼   ☆、护真心寒光再现   宁葭闷闷不语,独自走回桃叶家中。   看院中担子在那儿,知是六顺已回来了。   只是屋中并不见他人影,想是又去袁丘处修习武艺去了。   宁葭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又重新开始打扫起来。   打扫完毕,又将晚饭所需青菜摘洗干净,将粥先煮在了锅里。   她如今做这些,已是熟稔了。   桃叶回来时,向她笑道:“有了你照顾家里,我可以放心了。”   “是你教得好。”宁葭向她亦回以一个微笑,一边手中针线不停。   “这是荷花吗?”桃叶看她手中绣了一半的粉色花瓣道。   “嗯。”宁葭轻轻地点了点头,思绪有些飘得远了。   忽听“砰”的一声,闭合的院门忽然被人撞了开来,几个兵士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大声嚷道:“谁是关桃叶?”   宁葭与桃叶连忙跑出门来,看几人脸上神色,知是来者不善。   “我就是,官爷有何吩咐?”桃叶应道。   “在就好,跟我们走。”一个兵士道。   “走?”桃叶奇道,“去哪里?”   “官营。”兵士道。   “可有什么事吗?”桃叶道。   “军中官妓不足,朝廷正在征召新女,看见没有,这就是你的征集令。”兵士抖了抖手中一章纸,上面赫然盖着鲜红的官印。   “什么?”桃叶惊道。   宁葭在旁闻听“官妓”二字,亦是如闻晴天霹雳一般。   那日廊下绫荷强忍泪光的脸、颤抖的嘴唇,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出在眼前。   “带走。”兵士向身后之人招了招手,便有一个兵士上前,抓住桃叶胳膊就往外拉。   “你们放开我!”桃叶狠命地甩开了他的手,向后退道,“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朝廷大军为守卫国土、保举国平安,哪个不是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你们自该感激奉献,可别不识趣!”兵士道。   被桃叶甩开的兵士又上前来拉扯桃叶,桃叶挣扎不休,宁葭冲上前去抓住那个兵士的胳膊,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兵士吃痛,反手一掌掴在宁葭脸上。   宁葭被他打得跌倒在地,捂着火辣辣的脸。   “啧啧,看你这身材……”兵士道,“可惜,这脸毁了,不然一并带了去,还能多拿点儿赏银。”   说着又去拽桃叶,桃叶连忙转身向后跑去。   “你跑得了吗?”兵士哼道。   又上来两个人向桃叶追了过去。   “桃叶,快跑!”宁葭喊道,上前抱住了一个兵士的腿。   那个兵士回身一脚踹在她小腹上,一阵剧痛袭来,她亦顾不得,一双手死死地拽住了不放。   然而,另外两个兵士已向桃叶跑了过去。   桃叶情急之下,向大门跑去,一头撞在了门柱上,鲜血顿时从她额上汨汨流出。   “桃叶!”宁葭大吃一惊,大声叫道,撒开了手爬起身来向桃叶跑了过去。   两个兵士看了看桃叶情状,上前将宁葭一把推开,将桃叶拽了起来,道:“别要死要活的,好好听话,有你的好处。”   说着,两人一边一个拽着桃叶向院外走去。   “桃叶!”宁葭欲上前再去拉桃叶,却被一个兵士抢上前来,一脚踹倒在地。   几人拽着桃叶出门而去。   “桃叶!”宁葭捂着痛处爬起身来,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忽然转身向屋内跑去。   跑至与桃叶同住的房间,掀开褥子,一把银白镶玉的匕首露了出来。   宁葭拿起匕首,向门外跑去。   跑出院门来,见那几个兵士押着桃叶正走在前面,连忙赶上前去,叫道:“站住!”   几个兵士回过头来,看见宁葭气喘吁吁地手握一把约莫只得一尺长的匕首,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你们、放、放开她!”宁葭一边喘着气一边道。   “小棠姐姐,你别过来!”桃叶连忙喊道。   她额上的血迹已渐渐干了。   “放、放开她。”一个兵士学着宁葭的口吻道,“我好怕呀!”   “我再说一次,放开她!”宁葭咽了一口口水道。   “你以为你拿一把连老鼠也砍不死的匕首,就能吓唬人了?”兵士笑道。   其他几个兵士亦哈哈大笑起来。   这人回身向其他几个兵士扬了扬手道:“走吧、走吧,天都快黑了,别耽误事儿。”   几个兵士便押着桃叶继续往前走去。   “小棠姐姐,替我照顾好六顺。”桃叶回头喊了一句道。   “姐姐!”忽闻六顺的声音传来。   只见六顺急匆匆地向此处跑来。   原是他正往家中回转,不想正撞上此景。   “六顺,别过来!”桃叶连忙大喊道。   “姐姐!”六顺叫道,向几个兵士冲了过去,“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姐姐!”   “真是麻烦,赶紧打发了他。”一个兵士道。   两个兵士走上前去推六顺。   六顺拉开架势跟他们打了起来。   但他修习的时日并不长,此时也不过只是个花架子,几下就被两人掼倒在地了。   “走了、走了。”一个兵士催促道。   几人押着桃叶向前走去。   桃叶兀自回头张望。   宁葭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匕首,迈开脚步向几个兵士跑了过去,手中匕首挥动,寒光闪出,最后面的两个兵士背上鲜血迸出,嗷嗷惨叫出声。   其他几个兵士亦回身惊愕地望着宁葭。   “小棠姐姐……”六顺亦吃惊地望向宁葭。   “放开她!”宁葭双手紧紧地握着匕首,双腿微微发颤地道。   一个兵士抽出腰间佩剑向宁葭刺了过去。   宁葭挥动匕首,寒光过处,剑尖断折在地。   “你、你有种别跑,看我找人来收拾你!”兵士手拿着断剑结结巴巴地道,“我们走!”   几个兵士便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小棠姐姐,你……”桃叶、六顺皆惊望着宁葭。   宁葭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小棠姐姐。”六顺忙上去扶住她。   “小棠姐姐,谢谢你。”桃叶走上前来扶起宁葭道。   宁葭望着桃叶,忽然眼中涌出了泪水来,自己连忙伸手擦去,微微扯出一个笑道:“你没事就好。”   “他们只怕还会再来,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桃叶皱眉道。   “姐姐,我们何必怕他们,没想到小棠姐姐这么厉害!”六顺一脸崇拜地望着宁葭道。   “好虎难敌群狼,留在这里只怕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桃叶道。   “袁大叔他们也会帮我们的。”六顺道。   “我们不能连累他们。”桃叶道,“赶紧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好吧。”六顺只好应道。   宁葭默然地跟在二人身后,向桃叶家回转。   三人匆匆收拾好必要的物事,急急忙忙地向青云村外走去。   “姐姐,我们、以后都不能回家了吗?”六顺跟在桃叶身后闷声道。   桃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也许有一天,能够回来也不一定呢。”   又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柔声道:“走吧,得快些了。”   “好。”六顺抽了抽鼻子应道。   宁葭望着六顺微红的眼眶,心中百味杂陈。   然而此时不容延误,三人又急急向村外走去。   方至村口,却见方才那几个兵士领着近百名兵士向此处奔来,为首一人骑在马上,正是冯街尉。   “站住,哪里跑?”只听一个兵士大声吼道。   “糟了!”桃叶惊道。   “姐姐,怎么办?”六顺道。   “往山里跑。”桃叶道。   于是三人择了左侧小路,向淙荫山中奔去。   后面的官兵则紧追不舍。   好在青云村本就依山,不一会儿三人便已跑入山木之中。   亦不敢停留,一路向空山深处跑去。   “给我仔细地搜,一处也不能放过,我就不信抓不到你!”冯街尉吼道。   又指着一个兵士道:“你,赶快回县里再调集兵力来,务必要抓到三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5章 弦月西楼   ☆、诀别处痛吐心声   “街尉,她未必真是三公主,万一抓错了,那……”兵士犹疑道。   冯街尉想了想,向方才前去抓桃叶的一个兵士道:“你可看清那匕首的模样了吗?”   “当然,看得真真的。”兵士道。   “要是看错了……”冯街尉说着,在脖子处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兵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匕首、肯定没错,就是那个姑娘的脸上都是疤,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公主。”   冯街尉沉吟一回,道:“罢了,就到望云镇调集人手,先将这座山围起来,快去!”   “是。”兵士应了一声,转身向望云镇而去。   “你们都给我好好搜!”冯街尉向余下之人吼道。   “是。”兵士们应道。   宁葭、桃叶、六顺一路向前跑去。   经过这段时日,宁葭的体力、脚力都有了很大长劲,跟在桃叶身后,倒也不曾落后。   但后面追兵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姐姐,怎么办?”六顺急道。   桃叶环望了一回,一手拉住六顺,一手拉起宁葭,向左边林中跑去,道:“那边有个矮树丛,我们先在那儿躲躲。”   三人跑至矮树丛前,在一片细小的嫩绿之中,这个树丛却葱葱茏茏,似是经冬未凋之木。   树丛下便是一个矮沟,此时干燥无水,三人便跳了下去,躲在此处。   三人方躲得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三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不敢作声。   待脚步声去得远了,方长舒了一口气。   亦不敢出去,仍躲在此处。   果然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回转来。   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往身后的土墙上靠去。   夜色渐深,春寒料峭。   寒气侵入鼻端,六顺抽了抽鼻子,一个喷嚏就要打出来了。   桃叶连忙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   六顺硬生生地将一个喷嚏忍了回去。   “街尉,没有。”只听一人道。   “继续搜!”冯街尉道。   “是!”兵士们又向别处搜去。   待人声静去,三人在紧张与疲惫中,依偎着昏然睡去。   天微亮时,桃叶先醒来,推了推宁葭和六顺,道:“醒醒,醒醒。”   两人亦睁开眼来。   六顺探出树丛看了看,并无一人,四周除了风声,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姐姐,他们都走了。”六顺向桃叶喜道。   “那就好了,我们也快走吧。”桃叶道。   于是三人爬上土坎,寻路向山下走去。   走得一顿饭功夫,却陡然看见前面有五六个兵士正在搜寻。   桃叶连忙扯住两人,转身向后悄悄退走。   但为时已晚,一个兵士抬手指着他们大叫道:“在那儿!”   五六个兵士手执刀剑齐齐向三人跑来。   “快跑!”桃叶道。   三人连忙转身奔逃。   不想斜刺里又冲出来三个兵士,向三人扑来。   宁葭连忙掏出匕首,将桃叶、六顺护在身后。   待这三人来至近前,宁葭挥动手中匕首,寒光闪过,三个兵士便捂着胳膊滚倒在地,哀叫不止,手中的铁剑掉落在地。   宁葭不敢望他们身上的血迹,别过了头去,握着匕首的双手微微发着颤。   六顺突然从宁葭身后跑了出来,捡起了兵士掉落在地的剑。   “六顺,快走!”桃叶叫道。   桃叶拉着六顺继续往前奔逃,宁葭手执匕首紧随其后。   途中又遇到几队兵士,宁葭皆以匕首护卫,脱身逃走。   但他们的行踪已被周悉,兵士们皆向三人处聚集,越集越多。   宁葭又不愿下杀手,以致处处受制。   桃叶忽然停下奔逃的脚步,转身向宁葭道:“小棠姐姐,别管我们了,你一个人赶快逃吧!”   “姐姐!”六顺惊道。   “六顺,”桃叶拉过六顺道,“姐姐不能保护你,对不起,但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做男人就要有担当,我们不能再拖累小棠姐姐了。”   “嗯,我知道了。”六顺望着桃叶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近百名兵士已聚集到一起,向宁葭等三人处追了过来。   “给我抓住她!”冯街尉吼道。   “小棠姐姐,你快走吧。”桃叶又向宁葭道。   宁葭低着头,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忽然她扬起头来,眼中泪光微漾,道:“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错误?”桃叶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失去过一个人,一个于我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失去她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竟然从未想过、保护她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宁葭缓缓说道,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滴落在刚刚钻出土来的嫩绿的新草之上。   “那个人、怎么了?”桃叶道。   “她、死了……”宁葭低头挤出这一声道,新的泪水又滚落出来。   “小棠姐姐……”   “当我看见她的墓碑,我才知道、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宁葭含泪道,“而为了忘记这个错误,我甚至——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去想起她……”   宁葭此时正面对着桃叶与六顺,追捕的兵士自她身后扑了上来。   宁葭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匕首,此时,她的手已不再颤抖。   她转过身来,匕首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寒光。   靠近的兵士纷纷倒地,鲜血洒落一地。   “所以,我绝对、再也不能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宁葭望着满地鲜血,截然说道。   “都给我上!”冯街尉命令道。   兵士们虽然惧怕宁葭手中匕首,但亦不敢违抗军令,纷纷向宁葭扑来。   宁葭一把匕首舞开,鲜血如雨般洒落。   但她毕竟从未有过任何修习,亦毫无临战经验,全仗着匕首的威力一时取胜。   当涌上来的兵士越来越多,渐渐便感到力不从心。   到底被人从身后觑了空隙扑了上来,压倒在地。   “小棠姐姐!”六顺大叫道,挥舞着手中的剑向扑住宁葭的兵士刺去。   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武艺修习也甚为浅薄,不几下便被制服。   桃叶亦被两个兵士抓住。   正在危急之时,忽然从林中冲去几十个短衣打扮的人来,手执刀剑向兵士们刺去。   一人手执一双弯刀砍向扑住宁葭的兵士。   那个兵士就地一滚,避开此击。   宁葭连忙爬起身来。   那人望见宁葭一张疤痕横卧的脸,愣了愣方道:“是、迟姑娘吗?”   “你、认得我?”宁葭向他奇道。   “受人之托,特来相助,你们没事吧?”那人道。   宁葭望了望桃叶、六顺,他们都已被短衣人救下,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们没事,多谢壮士搭救。”   “不谢。”那人拱了拱手道。   几十个短衣人个个出手精准,不一会儿便占了上风。   但他们似乎并不想纠缠下去,弯刀之人一声:“走!”   几十个人便拥着宁葭、桃叶、六顺三人且战且退。   不久便跑出了淙荫山。   ****************************************************************************   这些人带着宁葭等三人直向西南而行,来至一处山脉。   “到了,上山吧。”弯刀之人道。   “这位壮士,不知该如何称呼?”宁葭道。   “迟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梁毅就行。”弯刀之人道。   “梁大叔。”宁葭道,“此次承蒙相救,小棠感激不尽,我们姐弟三人必会铭记恩德。”   “这是说哪里话,梁某也是受人之托,尽人之事罢了。”   “受人之托?”宁葭再次听到这句话,不免问道:“不知是受何人所托?”   “此时不便道破,他日姑娘自然就知晓了。”梁毅却只笑道。   宁葭心中兀自疑猜,但见梁毅并不欲说破,便也不再追问,又道:“既然梁大叔已到了,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你们要走?这却不能。”梁毅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6章 弦月西楼   ☆、溯往事伤旧温柔   “梁大叔此话何意?”宁葭、桃叶、六顺皆有些惊疑,三人又往一处紧紧靠了靠。   “迟姑娘不必惊慌,那人让我救下姑娘之后,要多加照拂,所以,姑娘还是跟我上山吧。”梁毅道。   “这……”宁葭心中尚有疑虑,并不敢就此应承。   桃叶亦并不识得梁毅,不知他究竟是敌是友。   “大当家的还在寨中等候,请吧。”梁毅道。   “小棠姐姐,我们去吧,梁大叔的弯刀好厉害,我要跟他学!”六顺喜道。   “别胡说。”桃叶轻声责道。   梁毅却大声笑道:“小弟弟,我们寨中厉害的人可多啦,就怕你学不过来呢。”   “真的吗?”六顺闻言,更是欢喜,拉着桃叶就往山上走,一边道:“姐姐,我们快走吧。”   “迟姑娘,请吧。”梁毅向宁葭道。   “那就、打扰了。”宁葭道,只好跟在桃叶、六顺身后,亦向山上走去。   梁毅在后跟上,与宁葭并肩而行,忽道:“对了,迟姑娘,方才我们在淙荫山中,怎么听到官兵说是要抓三公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公主?”宁葭陡闻此言,猛然惊道。   这才想起方才那些官兵仿佛并非是冲着桃叶,而多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是有什么误会吧。”宁葭收了惊动之色,只淡然道。   “姑娘方才的匕首可否借梁某一观?”梁毅道。   “匕首?”宁葭道,悄悄按住心中惊乱,取出袖中匕首递与梁毅。   梁毅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道:“这匕首上所刻是何字?”   匕首刀鞘上所刻“宁”、匕首首身上所刻“葭”,皆是篆字。   “小棠所学有限,并不认得。”宁葭道。   梁毅反复验看罢了,向宁葭道:“要单说这把匕首的样子,倒确是跟三公主的缉拿令上画的匕首很是相像。”   “是吗?那真是挺巧的。”宁葭道。   “迟姑娘这把匕首是从哪里得来的?”梁毅道。   “我在山中摘野菜的时候,无意间捡到的,见它精致可爱,就收着了。”宁葭道。   “原来如此。”梁毅道,将匕首递还与宁葭,“想是那些官兵只顾着捞些奖赏,就不管不顾地把你当成三公主了。”   “恐怕是了,倒是连累了大家,真是过意不去。”宁葭道,仍将匕首收好。   “这倒没什么过意不去的,那些家伙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梁毅道,“这把匕首倒有些神力,迟姑娘就好好收着吧。”   “是啊,多亏了它。”宁葭轻声道。   前面六顺拉着桃叶,跟另一个三十余岁、手拿板斧的男子说讲得正热闹。   他似乎已忘记了昨日离家时的伤心。   桃叶的脸上亦带着宠爱的微笑,听他在一旁聒噪个不休。   望着这张可亲、温柔的脸,宁葭的思绪飘向了那个曾被自己努力去遗忘的、遥远的过去……   ****************************************************************************   那年立春时节,新竹姑姑领着两个宫女进来,跪在蒹葭宫梨花门内,向宁葭道:“三公主,这是新来的宫女,一个叫芳绮、一个叫芳容,以后,她们就陪你一起玩了。”   “谁是芳绮、谁是芳容?”还不到三岁的宁葭操着稚嫩的童音道。   “奴婢叫芳绮,她叫芳容。”年龄大些、八岁的小宫女婉声回道。   “芳绮,你会绣花吗?”宁葭道。   “奴婢会得一些。”芳绮道。   “那你过来。”宁葭起身拉起芳绮,走至窗前的绣架旁,指着上面的一片绣了一半的桃叶道,“这里该怎么绣?”   芳绮立于绣架旁,拈起绣花针,灵巧地绣制起来,不一会儿便绣得了。   “真漂亮。”宁葭欣喜地道。   芳绮在旁望着她,脸上亦带着这般温柔的笑容。   ****************************************************************************   三哥病重的时候,宁葭就一直在苑中的海棠树下等他。   “三公主,小心着凉。”芳绮将一件披风给她披好,细细地在颈前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真好看。”宁葭道,露出了笑容。   ****************************************************************************   那年除夕,父皇赏赐了一碗喷香的桂花糕。   宁阳却抢过来将一盘子全端了去,宁葭便坐在椅上大哭不止。   “三公主,别哭了,奴婢给你做一碗你最爱吃的糖藕粥,好不好?”芳绮安慰道。   芳绮的糖藕粥做得是最好的,也是宁葭最爱吃的。   捧着糖藕粥还一个劲儿掉眼泪的自己,心里其实很开心。   替自己擦眼泪的手,一如既往地轻柔。   ****************************************************************************   刺绣、研琴到很晚的时候,她总是一直陪在身边,似乎从不会困倦。   受了小伤小痛、生病发热的时候,也一直能看到她可亲的脸。   “芳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宁葭望着替自己包扎被划破的手指的芳绮,嫩声问道。   “因为三公主是最可爱的公主啊。”芳绮微笑道。   “是吗?可是父皇、还有二姐、邺妃,她们好像都不喜欢我。”宁葭忧色道。   “皇上当然很喜欢三公主啊,只是他太忙了,他可是全天下的皇上呢,他没有空陪你,所以才让我们来陪你一起玩、好好照顾你呀。”芳绮道,“二公主和邺妃娘娘,她们有些不开心的事吧,但她们始终都是你的亲人,以后一定会好的,别担心。”   “嗯,还是芳绮你最好了。”宁葭望着她、满眼含笑地点头道。   ****************************************************************************   “芳绮,对不起……”宁葭黯然心道,然而这一句歉意,已经什么都不能改变……   来得太迟了……   ……   ****************************************************************************   “迟姑娘,到了。”梁毅的声音响起,宁葭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简陋的木栅前。   “二当家的回来了?我这就去禀报。”一个瘦小的短衣人迎上道。   宁葭、桃叶、六顺随梁毅来至一处屋内。   当中摆放着一把半旧的大木椅,左右一溜各摆着四五把旧木椅。   不一会儿,一人自左侧小门走入。   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粗眉深目、方脸直鼻、精神矍铄,见了梁毅等朗声道:“二弟辛苦了。”   “大哥,我把迟姑娘他们安然带回来了。”梁毅道,又转身向宁葭等道:“这是我们的大哥,也是我们全义寨的大当家。”   “在下莫金山。”来人拱手道。   “大当家的。”宁葭、桃叶向他拱手道。   “这位就是迟姑娘吧?”莫金山向宁葭道。   “正是,您叫我小棠就好。”宁葭道。   “好,小棠姑娘,欢迎你们来到我们全义寨,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都不必拘礼。”莫金山道。   “新家?”宁葭、桃叶奇道。   “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青云村暂时是不宜回去了,就先在我们全义寨住下吧。”莫金山道。   “大当家,请问您是听谁说起我们的事的?”宁葭道。   “这个嘛,以后自会知晓,小棠姑娘不必着急。”莫金山道,亦与梁毅一般口吻。   宁葭便不再追问。   当日,宁葭、桃叶、六顺便在全义寨住了下来。   虽然只是简陋的一间茅草覆顶的木屋,但亦能遮得风雨,避得春寒,况且床铺、被褥虽然破旧,却也都齐全。   莫金山又遣人送来了米粮菜蔬、再无不妥了。   ****************************************************************************   是夜,宁葭仍与桃叶一床睡了。   已近四更,宁葭却毫无睡意,披衣坐起,悄悄摸下床来,独自一人坐在门前,望着稀星点点的夜空发呆。   “小棠姐姐。”桃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   “桃叶?”宁葭回头望她道,“你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桃叶道,在宁葭身旁坐了下来。   “在这里、睡不惯吗?”宁葭道。   “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家、睡在别的地方呢。”桃叶道。   宁葭闻言,默然一回,轻声道:“对不起……”   “这是哪里话?”桃叶道,“多亏了小棠姐姐,不然我恐怕……”   宁葭却向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顿了一回方道:“我原本以为,可以和你、还有六顺,一直生活在青云村的……”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回去的。”桃叶伸手握住宁葭的手,向她微笑道。   宁葭望着她柔和的笑脸,亦回了她一个微笑,点头道:“一定会的……”   两人肩靠着肩默然坐了一会儿,桃叶忽轻声问道:“那个人、是小棠姐姐的朋友吗?”   “她、是我的姐姐……”宁葭轻声顿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桃叶道。   芳绮被带走前泪光淋漓的脸、望着自己与芳容时不舍、却又含着无数嘱咐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宁葭闭着眼痛苦地低下了头,眼中滑落了两行泪珠。   “小棠姐姐……”桃叶双手扶着宁葭的胳膊道,“我不问就是了,你别再伤心了。”   “伤心?”宁葭哽咽道,“我根本没有资格为她伤心……”   “你不必这么自责,或许有什么误会呢。”桃叶道。   “没有误会,”宁葭道,“是我错了、我错得无可换回……”   宁葭欲再说些什么,可是纵然自己再多自责,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也许、我应该谢谢她,虽然我从没见过她。”桃叶道。   “谢谢她?”宁葭奇道。   “因为她,所以小棠姐姐你才这么拼了命地保护我和六顺,我们才能逃过这一劫。”桃叶道。   宁葭默然一回,轻声道:“其实、我也要谢谢桃叶你。”   “谢我?谢我什么?”桃叶道。   “你教会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到现在还不会懂得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   “教会你?煮粥?还是做菜?”桃叶笑道。   “不是,是、更多……”宁葭道。   “更多?”桃叶不解地道。   “正月里的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吗?”宁葭道。   “嗯。”桃叶道。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为了保护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于不顾。”宁葭道,“桃叶,你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桃叶忽然红了脸,摇手道:“六顺是我的弟弟,我与他相依为命,照顾好他是我的责任啊,没这么夸张了。”   宁葭微笑着望了她一回,转头望向遥远的稀星,缓缓道:“我原想跟你、还有六顺,一起在青云村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这样也挺好的,我看这个寨子里住的都是好人,我们在这里也会很开心的。”桃叶道。   宁葭不忍再言其他,只向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   ****************************************************************************   三人住得几日,便也知晓了一些全义寨之事。   寨中之人原本不过是这附近的农家、猎户,或是作坊之家。   如今乱世逼征、难以为生,更有甚者枉入牢狱、或失去了亲人、孩子,不堪官祸,便齐集到这伏龙山,建了这样一个全义寨。   “你们在此建寨耕种,官府不来管束吗?”宁葭道。   “官府自然看不得有人聚集抗租、逃征免役,但这伏龙山山势险峻,他们打了几次,都大败而归,所以现在轻易不来找我们的不快了。”莫金山道。   “大当家坐镇指挥,想是胸有丘壑、宏才大略之人了。”宁葭道。   “小棠姑娘真会说笑,我莫某人原本只是个打柴为生的樵夫,不过空有一腔热血、几下粗浅功夫罢了,什么丘壑、大略,那可不敢当。”莫金山笑道。   “能数次退敌而保得伏龙山安危,怎会是等闲之辈,大当家您太过谦了。”宁葭道。   “要说到这个,却不是莫某人的功劳。”莫金山道。   “不是大当家?那是谁?”宁葭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7章 弦月西楼   ☆、巧连环两番助逃   “呵呵,此人并不愿我等提及他,小棠姑娘就不必追问了。”莫金山道。   宁葭闻言,不便再问。   六顺每日在寨中跟各人比划拳脚,乐不思蜀。   这些人原本并不会什么武艺,来至寨中后,方由莫金山、梁毅等教导修习,每日里耕种之余,勤加练习。   桃叶则帮着浆洗、烧煮,亦是自得其乐。   宁葭会得一手好针线,自然就揽了这样的事。   三人在全义寨中,倒真如在自家一般。   所不同的是,少了许多烦恼、倒多了许多欢欣。   寨中隔个三五日、总有人送了许多大米、菜蔬来,偶尔还有些肉什么的,倒也还富余。   只是关于是谁送的这些,莫金山等却从不提及,宁葭也不便多问。   ****************************************************************************   这日,寨中人皆聚集至山中空地,莫金山立于前面,道:“营中之事已有消息传来,巳时三刻营中换岗,就趁此时,把孩子们接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宁葭向梁毅问道。   “朝廷征了几十个十几岁的孩子,训练完毕便要送去除夜国戍边,得趁这之前,把孩子们带回全义寨来。”梁毅道。   “孩子?”宁葭道,想起那日在望云镇所见景象,心下自明,便向梁毅道:“让我也去吧。”   “也好,寨中人手正不足,或许你的匕首能帮上忙呢。”梁毅道。   “我们已按先生所言做好安排,你们按计划行事即可。”莫金山道。   “先生?是谁?”宁葭奇道。   “是我们真正的头儿。”梁毅道。   “又是那个人吗?”宁葭道。   “小棠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梁毅点头笑道。   “他既是头儿,为何不在寨中?”宁葭奇道。   “他道要找寻一件东西。”梁毅道。   “什么东西?”宁葭道。   “我等亦不知,也或者是一个人什么的。”梁毅道。   宁葭心中自是疑猜,却亦毫无头绪。   ****************************************************************************   次日,宁葭便随梁毅并寨中遣出之人一并下山。   一行人皆作普通百姓装扮,分散向离凰县军营摸去。   到得军营之外,巳时已过,三刻未至,便在远处等候。   营中训练的三十八个孩子早已得了信息,面上仍如往常一般聚在场地上操练,今日练得尤其卖力。   “这些猴崽子,终于学乖了。”带领他们操练的督头郑钧道。   三刻至时,督头自去午饭,门外的卫兵便撤去,接替的卫兵尚未到来。   本是要待接替之人到来,卫兵方可离去。   但这是县城内,平静无事,是以并无如此严格。   而里面操练的孩子们一看督头走了,门口的卫兵亦撤去了,便互相递了眼色,整理好队伍,一齐向门外冲去。   待他们都跑出门去,一个兵士大声嚷嚷起来,道:“喂!你们去哪儿?快给我站住!”   听到嚷嚷声,督头郑钧冲到门口,望着已经跑远的孩子们,骂道:“他娘的!敢跟我玩儿这手!快给我追!”   当下便调集兵马,追了出去。   孩子们跑出一段,按预先安排好的分作三队,分别向三个方向跑走了。   而全义寨的人一队由梁毅带领、一队由三当家朱元带领、另一队则由宁葭带领,分别在三处接应。   “给我分头追!”郑钧道,自领了一队向东追出,另外两队则各向西、南追出。   宁葭同全义寨的人领着孩子们跑至城门,守卫兵士上前阻拦,宁葭一把匕首挥舞开来,那些兵士纷纷闪避开来,无人敢挡。   “快、快去禀告县令大人!”守卫头领喊道。   宁葭等跑出城门来,取路向伏龙山方向跑去。   郑钧带领的官兵追至林中,忽然马失前蹄,人仰马翻。   地上不知何时已被人刨了一个大坑,郑钧连人带马摔入坑内。   宁葭等顺利逃得,回到了伏龙山下,梁毅、朱元所领之人亦都到了。   “小棠姑娘,干得不错。”梁毅笑道。   “多谢指教。”宁葭道。   ****************************************************************************   一群孩子到了全义寨,莫金山道:“待风声过后,便各自回家也罢,投亲靠友也罢,我莫某人绝不难为你们。”   “大当家的,我们都愿意留下来。”孩子们却道,“就算回去,还是会被抓去营里的。”   “也罢,就先留下吧,以后再说。”莫金山道。   ****************************************************************************   晚间,宁葭来至莫金山屋中,将自宫中逃出所携带之金银首饰交予他,道:“如今寨中添了这许多人口,这些先贴补着用吧,日后再想更好的办法。”   “小棠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莫金山望着这些贵重之物,不免疑道。   “家父原是布匹商人,被贼人所害,我独自流落街头,这些都是从前之物,略表心意罢了。”宁葭道。   “原来如此。”莫金山点头道,“那莫某就替寨中诸人多谢姑娘仗义相助了。”   “大当家的,这些你自拿去安排,不过,别说是我的。”宁葭道,“我不想多出事端。”   “好吧,既然小棠姑娘执意如此,莫某必当信守诺言。”莫金山道。   ****************************************************************************   黄昏时分,离凰县邻县凤引县,一处皮货店来了一位客人。   破旧的斗笠遮去了他的大半个脸,下颌周围胡渣黢黑,瘦削的下巴让人感到他整个脸似乎都苍白无力。   他腰间配着一把半旧的剑,剑鞘已污损多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的一双手骨节突出,纤长却有力。   “掌柜的,看货。”他将一张虎皮放在了柜台之上,沉声道。   “来了。”店主走出来,一看柜台上这张近乎完整的虎皮,不觉心中暗喜。   店中寥寥的几位客人忙着看店中货物,一边口中不免闲谈些杂事。   “秋老板,你这东西怎么又涨价了?前天不是刚涨过吗?”一人道。   “季老爷,如今这店租都是一天一个价,我也是没办法呀。”秋老板道。   “可不是嘛,昨儿个光猪肉一天就涨了三次价,真是没法说了。”旁边一人摇头叹道。   “如今这世道,唉……”又一人叹道。   “你这张虎皮沾了这么多血迹,很难清洗啊。”秋老板向斗笠之人道,“最多给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五两,不要就罢了,我再去别家。”斗笠之人只道。   “我这说的可都是实价,你去到哪儿都一样啊,”秋老板又道,“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一两。”   斗笠之人也不接话,拿起柜上虎皮就往外走。   “季老爷,你可听说离凰县抓三公主的事?”一人道。   闻听此言,斗笠之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你这人,咋是个急脾气呢,再给你加五百钱,不能再高了。”秋老板走出柜台向他道。   “三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季老爷道。   “那都是些传言,谁知道呢。”方才那人又道。   “那抓到了吗?”季老爷道。   “好像没有,听说她那一把匕首相当厉害,一般人近不得身呢。”那人道。   “再厉害有什么用,到底是个弱女子,何况,那人还没挪出空闲来呢,谁要是撞在他手上,那还能活得了?”季老爷道。   “嘘,”那人忙噤声道,“可不能胡说,小心着点儿。”   “罢了、罢了。”季老爷道,“你看这件皮袄怎么样?”   “不错,就是小了点,再大些就好了。”   “你到底卖不卖?给你四两,可行?”秋老板见斗笠之人一声不吭,又道。   斗笠之人便将虎皮扔到他怀中。   “好勒,”秋老板收了虎皮,掏出四两银子递与他,他接过银钱,出门直奔城门外而去。   ****************************************************************************   宁葭与桃叶、六顺在全义寨安心住了下来,日子倒也安乐。   这日莫金山处收到消息,道县令祝容五日后要在刑台将关押在狱中的抗租之人施以剜肉之刑。   县中各处已遍贴告示,知会百姓们前去观礼。   “这个恶县令越发变本加厉了,连这样的刑法也使得出来。”莫金山愤愤道。   “我们该怎么办?”梁毅道。   “这不是小事,得先问问先生才好。”莫金山道。   于是便遣人下山前去问询。   ****************************************************************************   两日后的夜间,离凰县东南粮仓失火。   火势盛大,又兼风急助火,县令祝容紧急调派各处兵力全力救火。   待大火扑灭,却得知牢狱被劫。   关押在牢中的近百名囚犯逃出了狱门。   “岂有此理!”祝容怒道,“赶快给我追!”   宁葭与莫金山、朱元并寨中其他一百来个人带着三十多个逃狱之人向城东逃走。   这些人多是因不满征兵、赋税、酷刑而被投入牢狱之人。   乱世滥用重典,这些人无不带伤在身,有的甚至伤重难行,与上次营中孩子们的情状有些不同。   因要搀扶伤重之人,宁葭等人的行速被拖慢了下来。   马车皆在城外等候,要先出了城门方好。   然而刚至城门处,官兵已追至。   后来的追兵与城门处的官兵前后夹击,宁葭一把匕首虽然凶猛,亦感吃力。   “我先对付守门的人,你们把城门打开,先冲出去。”宁葭向莫金山大声道。   数道寒光闪过,城门处的守卫惨呼连连,滚倒在地。   莫金山与另一个人上前打开城门,带着众人往外冲出。   但几个架着伤重之人的就落了后。   官兵们手执□□、长剑刺将上来,宁葭连忙挥动匕首抵御。   枪剑断去,兵士们有些瑟缩,一人骑在马上大声喊道:“给我抓住她,赏银五十两!”   于是兵士们又不顾死活地扑了上来。   宁葭并不愿多伤无辜,此时处处受制,力不从心。   两杆□□从她背后刺来,直逼她后心。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8章 弦月西楼   ☆、喜重逢惊如隔世   前面十几把枪、剑亦同时刺来,宁葭只得先顾眼前,向莫金山等人大声道:“你们快走!”   “迟姑娘,危险!”莫金山惊叫道。   却见两杆刺向宁葭后心的□□同时断去,一人跃落地面,与宁葭背对而立。   破旧的斗笠、半旧的剑、污损的剑鞘,满是胡渣的脸。   他长剑挥舞,将近处的几个兵士逼开,对宁葭道:“自己小心。”   说罢,上前一手夹起两个伤重之人,向城外奔出。   若有人来挡时,右手长剑舞开,逼退来人。   到得城外将腋下之人交予寨中之人,回来又夹起另一个伤重之人,一般送至城外马车近旁。   趁着这个功夫,寨中人已都撤出城来。   宁葭且战且退,顿觉轻松了许多。   突见一匹马跑至近前,斗笠之人弯腰伸手将宁葭拉上了马,长剑逼退涌来的兵士,催开马蹄,向城外奔去。   待他的马踏出城门,莫金山与朱元一左一右分别点燃了对于城门处的柴火,一道火墙突然窜起,将追来的官兵挡在了城门之内。   宁葭等一行人得以顺利脱逃,向伏龙山回转。   行得一段,忽觉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离寨中人的距离越来越长了。   宁葭尚未及开口问询,那人忽然侧开马头,向一侧野地奔去。   “你是谁?”宁葭惊道。   “迟姑娘!”莫金山惊叫道。   “宁葭,是我。”马上斗笠之人小声道。   方才城中紧张之时,未及细听,此时这个声音就在耳边,宁葭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忽觉整个世界都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了这个声音,还有、身后这个人身上传来的阵阵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   斗笠之人催动马蹄向前疾驰而去。   莫金山忙领了几个人徒步追了过来,但马行何速,又兼夜色深浓,很快就看不见宁葭与斗笠之人的身影了。   这匹马向前跑出好一段路,又弯过几处山弯方才在一处山坡下停下。   宁葭一声不语,任这马还有这人带着她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马蹄停稳后,斗笠之人先下得马来,伸手去拉宁葭。   宁葭望了望他,却自己翻身下了马背,道:“多谢义士相助。”   斗笠之人揭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清癯瘦削的脸,迎着月光可见他眼中闪烁着莹莹的泪光,哑声道:“我一直都在找你,终于让我找到了。”   “义士只怕是错认了人了,我并不认得你。”宁葭道。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害怕,”斗笠之人道,“我已经来了,以后,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的。”   说至此处,望着宁葭一张布满疤痕的脸,脸上现出痛楚之色来,哑声道:“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说着,抬起干癯的右手,向宁葭的脸缓缓伸了过去。   宁葭突然背过身去,道:“我已说过,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斗笠之人缓缓道,“宁葭,你好好看看,看看清楚!虽然我是变了很多,你再仔细看看,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见宁葭背对着自己,只是沉默不语,他又转到宁葭身前,急切地道:“我是迟凛啊!你好好看看!你不可能不认得我的!”   借着些微的银月,宁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张虽然瘦去了许多、已是沧桑满面、却又无比熟悉、无比亲近的脸。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向他挤出一个微笑,道:“我叫小棠,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真的、不是?”迟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忽然指着她手中的匕首道:“既然不是,这把匕首是从何而来?”   “匕首?”宁葭顿道,“这是、我无意中捡到的,若是义士朋友之物,那便物归原主就是。”   说着果然将匕首递与迟凛。   迟凛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直望着她。   半晌,缓声道:“也许、真是我认错了。这匕首既然是姑娘所得,便该任凭你处置才是。”   宁葭收回拿着匕首的手,只道:“多谢。”   “走吧,我送你回去。”迟凛上前牵过马来道。   “不必了,我自己会回去的。”宁葭道。   迟凛先跃身上马,伸手便将宁葭提了上去。   宁葭能有几分力气?只好乖乖地坐在马背上。   迟凛掉转马头,向伏龙山方向而去。   过得一个时辰,便来至伏龙山脚下。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宁葭奇道。   “世间皆传三公主逃入匪徒山中,我略有所闻罢了。”迟凛道。   宁葭便不再多言。   待宁葭回至寨中,众人见了她急忙围了上来,朱元上前道:“迟姑娘,你没事就好,把我们大伙儿都急死了。”   听到这个称呼,迟凛深深地望了宁葭一眼。   桃叶和六顺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宁葭,道:“小棠姐姐,你可回来了,可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宁葭向他们微笑道,再看人群中,并未见莫金山与梁毅,不免问道:“大当家和二当家呢?”   “他们怕迟姑娘你有危险,正在山下四处找你呢。”朱元道。   “他们这么几个人在山下,只怕不妥,我这就去找他们回来。”宁葭道。   “迟姑娘莫急,待我发信,他们见了,自会回转的。”朱元道。   “发信?”宁葭道。   朱元向旁边人点了点头,便有一人走去将两颗响信射向夜空之中。   “这也是那位先生教的吗?”宁葭道。   “是。”朱元点头道,“先生让我们以此为信,一为隐藏,二为撤退,三为进攻。”   “他倒是思虑周全。”宁葭道,向人群中望了望,又问道:“二当家既然回来了,那望云镇那边都顺利吗?”   “望云镇的看守本就没几个人,所以二当家一路顺利。”朱元道。   “那便好了。”宁葭舒了一口气道,“那些人都安置妥当了吗?”   “都在堂中歇息呢。”朱元道,“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寨里住不下,先在那里铺了草席,天明后再做打算。”   “也好。”宁葭道。   “小棠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二当家去望云镇呢?县牢的官兵人多势众,也该让他去帮帮你们的。”桃叶道。   “救出来的人里,有见到冯阿牛吗?”宁葭向桃叶问道。   “见到他了,他的伤好像更加重了。”桃叶皱眉道。   “要是圆觉大师在就好了。”宁葭道。   “圆觉大师已经来了。”桃叶道。   “什么?圆觉大师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宁葭奇道。   “你们去救人的还没回来,圆觉大师和袁大叔就已经来了。”桃叶道,“说是受人之托,来这里诊护病人。”   “又是受人之托?”宁葭道,转头望向朱元,问道:“是先生?”   “应该是吧。”朱元道。   “看来这个人,我们应该都认得。”宁葭道,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都认得?”桃叶奇道。   “伤重些的现安置在西边大屋之中,圆觉大师正在为他们诊治。”朱元道,望了望宁葭身后的迟凛,问道:“迟姑娘,这位是?”   “他、他就是刚才在离凰县帮我们离开的那位义士。”宁葭道。   “那刚才也是他带小棠姑娘走的了?”朱元道。   “是,有些小误会罢了。”宁葭道。   “在下迟凛,叨扰了。”迟凛向朱元拱手道。   “岂敢,还未多谢义士相助之恩,待大当家和二当家回来,自会与义士相叙。”朱元道。   “不敢。”迟凛道。   “我先去看看圆觉大师可有需要帮忙的事。”宁葭道。   “我们也去。”桃叶、六顺道。   “嗯,走吧。”宁葭道。   “大家都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呢。”朱元向寨中其他人道。   于是众人散去,宁葭、朱元、桃叶等向西边大屋走去,迟凛亦随于其后。   到得屋内,圆觉正替十几个伤重之人诊治。   寨中两位妇人,秦大婶、霍大婶在旁帮着包扎、递药。   “大师,可短少什么吗?”宁葭道。   “阿弥陀佛,先生都已备足药材、布匹,并不缺什么。”圆觉道。   “我也来帮忙吧。”宁葭道,接过圆觉之手,包扎起来。   桃叶和六顺也帮忙替受伤之人擦洗。   迟凛提起屋内水桶,欲帮忙去打水来。   “迟兄弟,我来吧。”朱元上前道。   “不必,朱大哥可告诉我水井在何处。”迟凛道。   “出门往前走,然后左拐,走一段就到了。”朱元道。   “多谢。”迟凛道,拎了水桶出门去了。   桃叶端着水盆来至一人身侧,那人低着头,只道:“不劳姑娘,我自己来。”   说着伸出手来,自去盆中抓起布巾在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上擦了起来。   “冯大叔,不要紧,我帮你吧。”桃叶道。   此人正是冯阿牛。   “不用。”冯阿牛推开桃叶的手道。   他擦完两只手臂,背上却够不着,就将布巾放回盆中,道:“可以了。”   圆觉大师走过来,揭开他衣衫,看了看他背上伤痕,摇头道:“不清洗干净,恐怕药力难胜腐坏之力。”   “那就不必上药也不打紧,我们庄稼人,哪有那么娇嫩。”冯阿牛裹紧了衣服道。   “我来吧。”一人在旁道,却是迟凛已打了水回来。   说罢熟练地捞起盆中布巾,打开冯阿牛的手,将他衣衫仍掀起,替他擦拭清洗。   待他擦洗完毕,袁丘来敷上伤药,霍大婶与他包扎妥当。   一番忙碌下来,已是天色微亮了。   “诸位辛苦,都先去歇息吧。”朱元道。   众人走出西屋,却见寨中几个人急急慌慌地跑了过来。   “李林,什么事这么慌张?”朱元问道。   “祝县令调集了离凰县的所有兵力,将伏龙山围住,就要打上来了。”李林道。   “糟了!”朱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79章 弦月西楼   ☆、夺县印义军举旗   “现在该怎么办?三当家的。”李林急道。   “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回来了吗?”朱元道。   “还没有。”李林道。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吗?”朱元惊道,想到此层,不由得心中亦慌乱起来,连忙又问道:“可有派人知会先生吗?”   “伏龙山已经被官兵围死,根本出不去。”李林道。   “这下可怎么办?”朱元急道,额上冷汗也冒了出来。   “官兵一共来了多少人?”迟凛在旁问道。   “不知道,总之现在到处都是官兵,恐怕有几万人。”李林道。   “寨中出去妇孺老人,有多少人?”迟凛道   “大概三百多人。”朱元道,“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你走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宁葭向迟凛道。   “既然赶上了,岂有临阵脱逃之理。”迟凛笑道。   “年轻人,好样的,我袁丘也不怕这些狗杂种。”袁丘一大巴掌拍在迟凛肩上,大着嗓门道。   “既然诸位都这么仗义,那朱某就代寨中老小多谢诸位鼎力相助了。”朱元道,“先前先生留下的竹阵当可用得,或许能抵挡一阵。”   “竹阵?”宁葭、迟凛等奇道。   “先生在山间各个要处都设了竹座,只需拉动机关处,便可百箭齐发,且吩咐我们无论何时皆要备足竹箭。”朱元道,“凭着这竹座,我们也打了几次胜仗。不过这次官兵众多,只怕竹箭不足,只能能挡多久挡多久了。”   “三当家的,方才我见水井附近的空地上堆着许多木材,是做何用的?”迟凛道。   “哦,那个是为新来寨中的人建屋用的。”朱元道。   “原来如此,如今正可用之。”迟凛道。   说话间,已闻山下传来惨呼之声。   “官兵开始攻山了,这应该是中了竹座的竹箭了。”朱元道。   “桃叶、六顺,两位大婶,你们赶紧回屋里去,千万别出来。”宁葭道。   “不,小棠姐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杀官兵!”六顺道。   “等你练得再好些,会有机会的。”宁葭将六顺往桃叶怀中一推道,“赶快回去。”   “小棠姐姐,千万小心。”桃叶道。   “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宁葭望着她截然道。   “和尚,你也跟桃叶他们一起吧,”袁丘向圆觉道,“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挂了。”   “阿弥陀佛。”圆觉道,领着桃叶和六顺等人回屋暂避。   *****************************************************************************   朱元按迟凛所言遣人将那堆木柴尽数搬来,围着寨门栅栏摆开来。   竹座之箭耗尽后,官兵们便一路向山上冲来。   寨中人将木材推将下去,官兵们立身不稳,纷纷摔倒,滚落下去。   待木材用尽,又有新的官兵潮水般呐喊着冲了上来。   迟凛手执长剑、宁葭匕首在手、袁丘一根长鞭、朱元一把大刀,领着寨中众人,各执兵刃迎了上去,战在一处。   宁葭到底经验不足,没几时便被人觑了空隙刺向后心。   迟凛长剑磕来,替她挡开了这一击。   “多谢。”宁葭道。   “小心。”迟凛道。   “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办?”朱元吼道。   “既然没退路,就跟他们拼了!”袁丘道,长鞭卷出,将三人打倒在地。   官兵越来越多,寨中已有多人受伤,宁葭、迟凛、袁丘、朱元等四处救护,自己亦是应对不暇。   正在吃紧之际,只听山下传来喊声,道:“都住手!快住手!”   只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一边向上跑来一边喊:“都给我撤!”   此言落声,官兵们纷纷向山下撤去。   只见梁毅带着三十来个寨中弟兄,将弯刀架在县令祝容的脖子上,押着他往山上走来。   “二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朱元望着眼前情景,惊愕不已。   “他们都往山上冲,山下就没几个人,先生让我们在山下等着捉这个恶贼呢。”梁毅向朱元笑道。   “大当家的呢?”宁葭问道。   “在县衙呢,带着二十个弟兄。”梁毅道。   “县衙?”宁葭等不解地道。   “县军中陶冶陶校尉接应,已经取了县衙,缴了狗官官印。”梁毅道。   “这是、怎么回事?”朱元、宁葭皆听得瞠目结舌。   “先生道,劫狱一事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恶贼必不会善罢甘休,留着终究是祸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梁毅道。   说罢向山中喊道:“这狗官在离凰县作恶多端,逼得我们都没有活头了,我们并不会难为大家,你们有愿投诚为百姓谋福的,我们自然非常欢迎,要是不乐意的,尽管自去,我们绝不阻拦。”   众官兵面面相觑,相视一回,有的便放下了手中刀剑,举手投诚。   渐渐地,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祝容心中自然着急、愤恨,但此时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多言。   这投诚也如风过一般,吹倒了一处,后面就跟着都倒了。   不一时,山中所立官兵皆放下了兵刃,举手示降。   “这位先生到底是谁?”迟凛吃惊不已,向宁葭问道。   “见了就知道了,这次,他该不会再躲着了吧。”宁葭道。   *****************************************************************************   宁葭等人到达县衙时,堂上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松柏绿袍、修眉细唇、面和颜清。   正是孔怀虚。   “先生好计谋。”宁葭道。   “不敢当,皆是机缘巧合罢了。”孔怀虚道,“倒是小棠姑娘身手了得,帮了大忙了。”   “怎么是、孔先生?”桃叶、六顺惊道。   “我们一逃出青云村就知会二当家的前来相救,又能请得圆觉大师前往全义寨诊治受伤诸人的,恐怕再不能作他想了。”宁葭道。   “小棠姑娘聪颖睿智,孔某佩服。”孔怀虚起身拱手笑道。   “在孔先生面前,不敢当如此赞誉。”宁葭道。   孔怀虚微笑不语,忽瞥见宁葭身侧的迟凛,奇道:“这位倒未曾见过。”   “在下迟凛。”迟凛向他拱手道。   “迟凛?”孔怀虚闻言,盯着迟凛望了一回,又望了望宁葭,却未再问其他,只道:“听莫当家的说起,昨夜之事,多亏了迟公子仗义相救,孔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迟凛道。   “先生,”莫金山道,“既然先生露了脸,这当家的位置还交予先生吧。”   “孔某非主位之人,岂敢僭越。”孔怀虚道。   “我等性命皆赖先生多方相助,若先生坐不得主位,还有谁能坐得?”莫金山道。   “莫当家的休要过谦,你豪气、热心,全义寨中谁不服你?”孔怀虚道。   “在山野寨中,莫某蒙各位不嫌弃罢了,如今到了这县衙中,莫某大字也不识得一个,这点自知之明还没有的话,可真是要辜负先生之心了。”莫金山道。   “既然如此……”孔怀虚沉吟道,一双眼将堂上所立诸人扫了一回,最后落在一人身上,道:“陶校尉壮志豪情、胆气见识过人、文武双全,当能统领众军。”   “孔先生,陶某怎敢忝居此位,先生智谋过人,当以先生居之。”陶冶道。   “孔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难当此重任,陶校尉就不要过谦了。”孔怀虚道。   “是啊,这次真是多亏了陶校尉,何况领兵之事你最熟悉不过了,我们都服你!”莫金山道。   “既然大家如此抬爱,那陶某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陶冶道。   “请。”孔怀虚道。   于是陶冶立于众人前,接受诸人朝拜,便做了义军新主。   三日后,义军拟名号为“全义”。   当日,狱中所有关押之人全部释放。   伏龙山全义寨中已救出之人,赠与盘缠,凭其自去。   冯阿牛离开时,只像桃叶道了句:“对不住”。   “桃叶,你们也回家去吧。”宁葭向桃叶道。   “我不要回家!”六顺却连忙抢道,“我要跟小棠姐姐、还有袁大叔一起去打仗!”   “小屁孩儿,你还早着呢。”桃叶拍了他的头一记道。   “我很快就会长大了,在这之前,我要跟袁大叔好好学武!”六顺却认真地道。   “小棠姐姐,你要是不嫌我们累赘,就让我们也留下吧。”桃叶道,“别的我们做不了,帮着浆洗浆洗、做点饭什么的,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也好,你们留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宁葭道。   于是桃叶、六顺便与宁葭等一起住进了祝容的府邸。   祝容恶行昭著,陶冶欲将其斩首示众。   百姓们群情激奋,恨不得将他撕碎方才罢休。   “人命皆是天赐,不可妄加斩断。”宁葭拦下道。   “他罪恶滔天,死不足惜,不死不足以平民愤。”陶冶道。   “杀了他、杀了他!”全义寨中老少及一些兵士大声喊道。   “他犯下诸多恶行,仅以一死,何能赎尽,不如令他筑桥修路、或是耕农劳作,以知百姓之艰辛,偿还所犯之罪。”孔怀虚道。   “先生所言甚是,便依先生之言。”陶冶点头道。   其他人心中虽然愤恨难消,但见孔怀虚如此说来,便也不再多言。   此后,陶冶带领军队,将整个离凰县收归旗下。   孔怀虚自为全义军出谋划策。   启州州军两次出兵讨伐,皆大败而归。   迟凛几次战中皆立下战功,封为陪戎副尉。   莫金山、梁毅、朱元等封为归德执戟长。   宁葭乃一介女流,陶冶本不愿让她出战,但孔怀虚却道:“她虽是女子,一把匕首能当百士,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必拘泥于男女。”   是以宁葭亦随军征战,封为归德副尉。   她原只依仗匕首之神力,如今拜了袁丘为师,也修习应变招式,渐有所成。   袁丘与圆觉既在此处栖身,秦家兄弟便也跟了来,每日与六顺、宁葭一处练习。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0章 弦月西楼   ☆、情短情长费思量   春日过半,草绿莺啼。   宁葭自廊前经过,见孔怀虚独自一人立于花树之下、清眉微蹙,便上前见礼。   “孔先生有何心事吗?”宁葭道。   “小棠姑娘,你回来了?”孔怀虚闻声转身向她道,“看来一切顺利,姑娘又立了新功了。”   “多亏先生妙算,一切顺利。”宁葭道。   孔怀虚望着宁葭,片时道:“此后该当如何,小棠姑娘可有想过吗?”   “此后?该当如何?”宁葭奇道。   “我们纵然一时保得他们平安,却又将他们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孔怀虚道。   “孔先生是说、皇上吗?”宁葭道。   “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孔怀虚摇头叹道,“他岂会容得这样的叛军?一个乔凌宇恐怕就能让我们全军覆没,何况还有一个妖魔、一个、皇上……”   “孔先生、害怕了吗?”宁葭道。   “怕。”孔怀虚道,“怕我自己亲手将你们都送入了绝境……”   “既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活下去,那就战斗而死,又有何妨?”宁葭道。   “你、”孔怀虚惊讶地望着她,半晌方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是啊,都变了……”宁葭叹道。   树影后的粉墙上有一条修补过的痕迹,看起来显得有些突兀。   宁葭忽然忆起一事,不觉心中隐痛。   “小棠姑娘,你怎么了?”孔怀虚问道。   “这墙、是何时补的?”宁葭道。   “进来时已补好了。”孔怀虚道。   “孔先生还记得侯三挨鞭刑的事吗?”宁葭道。   “那是你第一次‘观礼’吧?”孔怀虚点点头道。   “是啊,我竟从不知道,父皇治下的官员竟然会制定出这么严苛的刑罚,我这个公主、真是太失职了……”宁葭道。   “小棠姐姐,你回来了?”身后传来六顺清脆的喊声。   宁葭回过头去,见桃叶一手牵着六顺,正满面笑容地向自己走来。   “小棠姐姐,你是不是又得胜回来了?你真了不起!”六顺道,“下次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等你长大了再说!”桃叶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   “姐姐,我已经长大了!”六顺不服地道。   “你还早着呢!”桃叶道。   “等你长大了,就没有战事了,那就好了……”宁葭轻声道。   “没有战事?”六顺道,“那我岂不是白学武了?”   “六顺是为什么学武呢?”宁葭笑道。   “为了、为了收拾那些不长眼的混蛋,不许他们欺负姐姐、欺负我们家!”六顺道。   “六顺,你真是个好弟弟。”宁葭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   “我也会保护小棠姐姐你的!”六顺道。   “那你可要好好练习,可不能偷懒。”桃叶在旁笑道。   “当然了!我怎么会偷懒!”六顺道,“我现在就去找袁大叔修习去。”   说罢大步向月门外跑去,却迎面撞上一人,正是迟凛回转,来寻宁葭。   “小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迟凛道。   “刚回来,迟副尉,有什么事吗?”宁葭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迟凛道,走近宁葭身旁,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道:“没受伤吧?”   “多谢记挂,没什么。”宁葭道。   “那就好。”迟凛道。   迟凛每次总欲与宁葭同去,宁葭却一直坚持无须他同去,她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孔某还有些事,你们几位慢聊。”孔怀虚自辞去。   “我也该去洗衣服了,趁着这好太阳,今天就能干了。”桃叶道。   “我帮你吧。”宁葭道。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跟迟副尉商量大事吧。”桃叶道。   宁葭却执意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   迟凛只望着她们的背影,待其淹没于重重叠叠的花树之后,这才离开。   “小棠姐姐,那个迟副尉、他好像有点怪。”桃叶道。   “什么有点怪?”宁葭道。   “他、是不是喜欢你?”桃叶道。   “别胡说,没有的事。”宁葭只道。   “你不觉得吗?”桃叶道,“他每次看你的样子,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是吗?不觉得。你别胡乱猜想了,让人知道了不好。”宁葭轻声道。   “我就只有跟你说啦,别人我才不会乱说,你就放心好了。”桃叶笑道,“不过,我觉得迟副尉这个人真的很不错啊,长得又俊,武功又好,还很会……”   “桃叶!”宁葭忽然沉声打断了她道,“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小棠姐姐,你怎么了?”桃叶奇怪地望着她道。   “总之,这样的话、以后再也别说了。”宁葭沉着脸,并不看她,自己加紧了脚步,快步向前走去。   桃叶忙跑着赶上她,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并没有生气。”宁葭道,脸色缓和了一些。   *****************************************************************************   夜色微浓,迟凛练兵回房,远远的树下忽走出来一人,缓缓向他门口走来。   朦胧的夜色中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她的身形,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迟副尉。”走至近前,宁葭开口道。   “你来了。”迟凛道。   “我们进屋说吧。”宁葭道。   迟凛便打开房门,将宁葭让进屋内。   “坐吧。”迟凛道。   宁葭也不落座,回身掩上了门。   迟凛只觉她今日有些奇怪。   平日里见了自己,她从不多言一句,从不多看自己一眼。   今日却突然来到自己房间,又是这样的神色、举动,不免奇道:“怎么了?”   宁葭的手仍握着门栓,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轻声道:“迟副尉,这里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   “此话何意?”迟凛道。   “此间之事自有陶将军主持,又有各位将士扶助,迟副尉当时是一片热心,出手相助,如今形式已平稳,你大可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宁葭道。   “你、不愿见我吗?”迟凛道。   “这与我愿不愿见迟副尉没有关系。”宁葭道。   “那我为何要走?”迟凛道。   “这些事根本与你无关,你何必把自己卷进来?”宁葭忽然转身直望着他道。   “你是在担心我吗?”迟凛微笑道,向宁葭走了过来。   “全义军中人才济济,不差你一个。”宁葭道,“况且你的剑法也不怎么样,想要借此封侯、富贵,根本就是妄想!”宁葭又道。   “迟凛并不想封侯、亦不望富贵,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迟凛道,已走至宁葭近前,伸出手来去握住了她的手。   宁葭没有抽离自己的手,只将眼望着他。   迟凛心中一喜,轻声唤道:“宁葭……”   话音方落,脸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宁葭!你这是?”迟凛疑惑地道。   “你不要借着这样的由头行轻薄之事,我早就说过,我是小棠,不是你口中的宁葭!”宁葭瞪着一双眼怒色道。   “你还是不肯认我吗?”迟凛苦笑道,“究竟为什么不能认我?这里并没有别人。”   “我说过了,我不是!”宁葭直望着他,一字一字地咬道。   “你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姓迟?”迟凛亦直望着她缓缓道。   这一句问就如一拳重击,正中宁葭胸口,她顿了半晌方道:“姓氏怎么可能自己决定呢?你真是可笑。”   说罢转身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又顿住脚步,背对着迟凛道:“你好自为之。”   话毕提步匆匆走了。   *****************************************************************************   而此时,原屡犯浣月边境的尤龙、迟越、南进、仙楼等国已深知幽绝、驰天帝的嗜血残忍,皆不敢再有进兵之事,而是忙于各处搜求能人异士、甚至妖魔之族以求自保。   浣月国内各处不愿归顺新皇的“叛军”也都已被乔凌宇扫清。   而全义军突然揭竿而起,举起了反旗,又闻其中有一女将手执一把与三公主殷宁葭所携匕首相似的神力匕首,驰天帝自然得了消息,于蟠龙椅上笑道:“好,果然有些骨气,像我们殷家的人!”   “皇上,可要末将前去捉拿三公主回京吗?”乔凌宇道。   “不用你去,让林长空捉了来就是了。”驰天帝道。   半月后,林长空接到一道圣旨,让他剿灭叛军,捉拿三公主殷宁葭。   林长空是个不愿揽事的,是以全义军初起之时,他也就是装了装样子,败了也就败了,等朝廷派军来镇压就是了。   没想到最后这烫手山芋还是落到了自己手中,不由得心中暗骂道:“不就拿你点皇粮吗?还真想让我给你卖命啊?”   无奈,连夜找了师爷柳忠前来商议。   “柳师爷,你可有降敌之计?”林长空道。   “此事其实并不难。”柳忠道。   “噢?师爷有何妙计?”林长空不禁喜道。   “古人云:‘擒贼先擒王’,”柳忠道,“这叛军的贼首陶冶,我曾与他有过几次交情,此人艺浅心大、不足为惧。”   “怎么说?”林长空道。   “陶冶曾言,他祖上上数七代,曾经做过四品明辉将军,他自诩为名将之后,不甘于屈居区区九品仁勇校尉之职,一心想要飞黄腾达。”柳忠道,“大人只需给他些虚名,将他招安即可。”   “好,那我这就奏请朝廷,封他个正六品昭武校尉就是。”林长空喜道。   “大人莫急。”柳忠道。   “师爷还有何话,尽管说来。”林长空道。   “他一个小小的九品校尉,这么随便一闹就给升了六品,以后大家都哭闹起来,那朝廷岂不要应接不暇了?”柳忠道,“皇上必然不会准奏的。”   “那依师爷只见,该当如何呢?”林长空沉吟道。   “我们可以……”柳忠凑近林长空耳边,将谋划之计细细说与他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1章 弦月西楼   ☆、情人对阵夺主位   春日晴好,暖阳倾洒,花影摇动。   孔怀虚坐于临窗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墨字。   一只灰青的鸽子飞入园中,落在了窗台之上。   孔怀虚伸出一手来,将鸽子取至手心,取下了它脚上的小笺。   三更鼓过,夜色深沉。   一轮弯月穿梭于乌云之间,时隐时现。   迟凛、宁葭、莫金山、梁毅等人的房门突然被同时踢开,手执刀剑的兵士们冲了进去,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灯火亮起,房门外赫然站着他们欲要捉拿之人,还有十几个兵士。   “陶将军,这么晚了,找迟凛有何贵干?”迟凛向站在房中、愕然望着自己的陶冶道。   “你、你们?”陶冶道,向身后兵士们吩咐道:“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他自己便举起一把大刀向迟凛砍去。   他自然有些功夫,但迟凛剑法亦不弱。   其他房中此时亦是灯火通明,刀剑相碰之声不断传来。   陶冶知事已败露,心下又是气恼、又是着慌,不免乱了阵脚,被迟凛一剑逼在咽喉处,缴了大刀,五花大绑。   *****************************************************************************   林长空依柳忠之言向陶冶递了一封密信,让他捉住其他几个叛军首领和三公主殷宁葭,便可保他直升六品。   “难道她真是三公主?”一个副将道。   “管她是不是呢,皇上既然指名要她,那就是她,千万别让她跑了!”陶冶道。   陶冶本欲亲自去捉宁葭,但惧怕她手中匕首,便派了另一个副将带了迷烟前去,自己就来捉拿迟凛。   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自己与部下等人反被捉住,绑在了花园的空地之上。   *****************************************************************************   “陶将军,”孔怀虚道,“离凰县一事还多亏了你鼎力相助,没想到你我今日却是这般相见,真是遗憾得很哪。”   “孔、孔先生,我、我这只是跟大家开个玩笑罢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陶冶道。   “噢?陶将军这个玩笑,开得还真是不小啊。”孔怀虚道,走至他近前,从他怀中搜出了一封信来。   正是林长空递与他的密信。   陶冶见了此信,无可辩驳,连忙跪于地上哭道:“孔先生,陶冶只是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一定要高抬贵手啊!”   “大家都说说,该怎么办?”孔怀虚环顾众人道。   “杀了他!”朱元道,“这样的恶贼,还留着他祸害人吗?”   “对,亏我们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久,竟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要置我们于死地,这样的人还不该死吗?”梁毅亦道。   “二弟说得有理!”莫金山点头道。   “你们怎么说?”孔怀虚又向迟凛与宁葭道。   迟凛望了望宁葭,等她先开口。   “陶将军,六品封衔就这么重要吗?让你不惜拿别人的性命去交换?”宁葭望着还满脸泪水、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的陶冶道。   “我再也不敢了,就饶我这一次吧。”陶冶磕头如捣蒜地道。   宁葭别过头去,眼中笼罩着痛惜与悲伤之色,不再看他,道:“别再让自己更加难堪了!”   “迟副尉,你看该怎么办?”莫金山向宁葭道。   话音落下,宁葭与迟凛同时向他望去。   “额、两位迟副尉,你们看该怎么办?”莫金山重又道。   “你说呢?”迟凛向宁葭道。   “孔先生,他们到底于我们有些恩情,也曾与我们并肩战斗过,如今他们虽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就革去他们的军衔,让他们各自活命去吧,先生以为如何?”宁葭向孔怀虚道。   孔怀虚望了望迟凛,迟凛向他点了点头。   “莫执戟长以为如何?”孔怀虚向莫金山道。   “迟副尉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可不能干那起忘恩负义之事。”莫金山道。   “罢了,就依迟副尉所言吧。”梁毅、朱元等亦道。   “也罢,算你们命大。”孔怀虚道,“你们几个连夜离开离凰县,再也莫要回来,否则,决不轻饶。”   陶冶等得了命,连忙磕头叩谢。   几个兵士与他们松了绑,他们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府门。   其他陶冶所领兵士,愿留的便留了下来,愿走的亦听凭其自去。   只是这义军无主,少不得又要再选一位才能之士坐这义军主位。   “我看这位迟副尉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不如就让他来坐这主位吧。”莫金山指着迟凛道。   其他人则纷纷赞同。   孔怀虚亦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听一人道:“不可。”   却是宁葭。   “迟副尉?”莫金山奇道,“迟副尉可有更好的人选?”   “孔先生虽然不知武艺,但运筹帷幄、智胜千里,况且大家亦都敬服于他,相信以他为主,莫有不服。”宁葭道。   “有道理。”莫金山等人亦赞同道。   “我早已说过,孔某人并非大将之才,”孔怀虚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迟凛道:“我看这位迟副尉英姿飒爽、有勇有谋,当不负此重任,便由他来坐这主位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既然孔先生如此自谦,那么、还有一个人。”宁葭道。   “谁?”众人道。   “我。”宁葭道。   众人闻她此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迟姑娘,自从在全义寨中,我等都多受姑娘恩惠,要说姑娘的武艺胆识,倒也不是当不得,只是,姑娘你到底是个女儿身……”莫金山踌躇道。   “沙场之上,何分男女,我今日便要与迟副尉一决高下,胜者为主。”宁葭道,眼直望着迟凛。   众人皆望向孔怀虚。   “两位皆是英杰,确是难以抉择,胜者为主、倒也公平。”孔怀虚道,又向迟凛问道:“迟副尉意下如何?”   “但凭吩咐。”迟凛道。   “好,那二位就比划比划吧,点到为止。”孔怀虚道。   “现在吗?”迟凛道。   “宜早不宜迟,就现在吧。”宁葭道。   “得罪。”迟凛向宁葭拱手道,走至空阔之处,长剑划出,拉开了架势。   宁葭亦来至他对面,取出匕首,正对着迟凛。   迟凛一双眼锁定宁葭,宁葭亦望着他。   “刀剑无眼,迟副尉你可仔细了。”宁葭道。   迟凛却未回言,一双眼只直望着她。   宁葭手腕轻动,便要挥动匕首,却听迟凛道:“且慢!”   宁葭便停住不动,眼望着他。   “迟凛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是由迟姑娘你来担这主位吧。”迟凛道。   宁葭未料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时愣住不动了。   “好、好、好,看来胜负已出,便由这位迟姑娘迟副尉任主了。”孔怀虚道。   莫金山等见孔怀虚如此说,亦都不再多言,于是众人向宁葭跪拜,认了新主。   迟凛、孔怀虚亦随众人行跪拜之礼。   “都起来吧。”宁葭道,“诸位辛苦,各自去歇息吧。”   于是众人相继辞去。   迟凛起了身,立于原地未动。   宁葭却未再看他,与孔怀虚作别,自回了。   孔怀虚向迟凛微微笑了笑,亦自去了。   *****************************************************************************   次日,众人聚于厅中议事,商讨启州之事。   宁葭封墨仁将军,坐于主位之上。   “林长空一招不成,必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已举了义旗,朝廷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唯有以进为守,方为上策。”孔怀虚道。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该如何攻下启州,先生可有妙计?”宁葭道。   “我们只得三万人,而启州州军有七万,且都是训练有素之兵,城墙又坚固难破,眼下尚不宜攻夺启州,且稍待些时日。”孔怀虚道。   “待到何时?”宁葭道。   “林长空必定会再来,到时候先削减他的兵力,再谋其他。”孔怀虚道。   “便依先生之言。”宁葭道。   三日后,果然接到前方哨探来报,林长空派了宣威将军覃志虎领五万州军前来讨伐。   “他偏选这个日子,可见天意助我。”孔怀虚笑道。   当即告予宁葭应对之策。   覃志虎率领五万州军向离凰县进发。   行至落虎山,忽然狂风大作、骤雨倾盆,便令就地扎营,待雨住后再行。   不料营方扎稳,只见山上树倒土塌。   暴雨卷着雪崩般的泥石奔流而下,州军躲避不及,被埋者不下三万。   又兼慌乱中互相推搡踩踏,其死伤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2章 弦月西楼   ☆、启州聚波澜再起   暴雨住后,覃志虎于五里之外再清点兵士,只得两万不足了。   离凰县中,莫金山等无不争相庆贺。   “先生真是神了!”梁毅道,“竟连天要暴雨也能知晓。”   “前日卜得雨卦,正好用之。”孔怀虚道。   “我们连挖了一夜的树、松了一夜的土,值了!”朱元道。   “辛苦诸位。”宁葭道。   于是众人皆举杯相庆。   “州军元气大伤、士气低迷,正好趁此时一举夺下启州城。”宁葭道,“先生意下如何?”   “便依将军之言。”孔怀虚笑道。   *****************************************************************************   五日后夜间,更深人静。   启州城南门忽然大开,全义军自城外涌入,与官兵战在一处。   宁葭一把匕首寒光闪烁、光过之处,杀开一条血路。   “小棠姑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柳重荫骑马至宁葭一侧道。   “柳小姐,多谢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宁葭向她道。   柳重荫只向她笑了笑。   “在我身旁,别走远了。”宁葭道。   “说哪里话,我这把剑也不是摆设。”柳重荫道。   说罢,挥舞开手中长剑,果然剑剑精准、出手迅疾。   宁葭不由得暗自敬服。   其余迟凛与朱元领左路军、莫金山与梁毅领右路军,既分头为战,又相互配合。   州军陡然被全义军闯入、措手不及,有些尚在睡梦之中便已魂归他处。   宁葭等一路直杀至州府衙门,闯进了林长空的府邸,将正躲在桌子底下抖成一团的他揪了出来。   *****************************************************************************   次日州府衙门堂上,宁葭坐于堂中,细数林长空贪污舞弊、纵容恶行、强征滥罚、自造金银等数桩罪责,摘了他的官帽、脱了他的官服,罚至营中为烧火杂用。   师爷柳忠助纣为虐、为吏不仁,亦作同罚。   但念柳重荫相助之恩,只免去他的官职,罚其居家思过。   柳忠见柳重荫与莫金山等立于一处,真是吃惊不小,道:“好闺女,你蛮得好啊!”   “爹,以后女儿会向你说清此事的。”柳重荫只道。   此一战大获全胜,不免有一番封赏。   莫金山晋了宣节校尉、梁毅晋了怀化司戈、朱元晋了归德司戈。   莫金山等各自拜谢。   “朱司戈,你的伤怎么样了?”宁葭向朱元问道。   “还好,并无大碍。”朱元道。   他左胸中了一剑,此时只是勉强站立。   “待圆觉大师来至,便请他与你看治,你先去好好歇息吧。”宁葭道。   “多谢将军。”朱元道。   于是两个兵士护送他前去暂歇。   “迟副尉、”宁葭道,“朱司戈与你同为左路军,今日一战左路军不仅损伤最多,连朱司戈也受了这么重的伤,理应受罚。”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   “现革去你副尉一职,编入兵士之籍。”宁葭又道。   “将军!”莫金山等惊道,“战中有损伤本乃常事,这、不太合适吧?”   “身为同队将领,护卫自己的属下乃分内之事,既然未能做到,便该接受惩罚。”宁葭道。   “将军,”梁毅道,“迟副尉一心为全义军,立下过不少功劳,还望将军三思。”   “我身为将军,理当同领其责,便自罚与诸位将士缝补一月。”宁葭道。   孔怀虚立于一旁,望了望宁葭、又望了望迟凛,并未发一言。   柳重荫与迟凛乃初次相见,亦未多言。   “将军、迟副尉他……”梁毅道。   话方出口,却被一人打断道:“将军、我愿领罚,并无怨言。”   却是迟凛上前道。   “迟副尉,你怎么也这么说?”莫金山道。   “是啊,迟副尉,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跟将军说说清楚。”梁毅道。   “迟凛并无他想,将军所言有理,迟凛未能护卫跟随我的各位兄弟,是迟凛失职,甘愿受罚。”迟凛道。   宁葭望着他,只道:“明日起,去兵营好生操练,晚间来我处听候差遣。”   “是。”迟凛道。   *****************************************************************************   自此日起,宁葭搬入林长空府邸,孔怀虚、圆觉、袁丘、桃叶、刘顺、秦家兄弟等亦随之迁入。   柳重荫仍住原来的家中。   迟凛则于兵营中与兵士们同住。   柳重荫带着柳忠回至家中。   柳忠一进门就先将她扯过,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   “爹,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消消气吧。”柳重荫道。   “你这毛孩子,你懂什么?你们这是自寻死路,知不知道?”柳忠急道。   “不会的啦,孔先生自有妙算。”柳重荫道。   “什么妙算?”柳忠道。   “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柳重荫道。   “女儿,你可别错了主意,放眼天下,谁敢跟如今的皇上作对?”柳忠愁眉深重地道。   “当今皇上凶残极恶、悖逆天道,必定不得善终。”柳重荫道。   “他是不是能得善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么瞎闹,迟早会把自己性命搭上!”柳忠道,“我不许你跟他们再有任何来往!”   “爹,此后天道必会大变,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皇上不管有多大的威力,相信最终只会自取灭亡,”柳重荫道,“若是我柳重荫为此不得不舍弃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那我也在所不惜。”   “女儿、你是傻了吗?你到底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柳忠气得直跺脚道。   “爹,女儿想做的事,是谁也拦不住的,你应该知道。”柳重荫道。   “你、你这是……”柳忠当然深知她的脾性,只长叹一声,甩袖而去。   *****************************************************************************   且说迟凛白日操练辛劳,黄昏后依令至宁葭处听候差遣。   宁葭对他依然毫不假以辞色,只吩咐他做些整理、洒扫之事。   迟凛也不抱怨,一件一件细细做来。   这日,宁葭来至孔怀虚处,六顺与秦家兄弟在此与他学书。   “将军。”见了宁葭,孔怀虚等起身见礼道。   “小棠姐姐。”六顺却改不了这称呼,宁葭亦道不必改,所以他仍这般叫。   “不必多礼。”宁葭道,“留悯近来身体还好吗?”   “还好,已经一个来月没有发过热了。”秦留思道。   “那就好,留思,多亏了你细心照料。”宁葭道。   “应该的,谁让我是哥哥呢?”秦留思笑道。   “我有些事想与孔先生商量,你们到外边儿玩一会儿去吧。”宁葭道。   “好。”秦留思道,与六顺一同领了秦留悯出去玩耍了。   “将军有何事?”孔怀虚道。   “先生可知前启州知府卓远方之事吗?”宁葭道。   “略有所闻。”孔怀虚道。   “朝廷查实卓远方贪污修堤、赈灾之官银,押至京城处以斩刑,其子女亦受其所累。”宁葭道。   “确有此事。”孔怀虚道。   “劳先生帮我查一查此事。”宁葭道。   “此事朝廷已定了案,有何不妥吗?”孔怀虚奇道。   “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有不实之处。”宁葭道,“有劳先生了。”   “无妨,我去查来便是。”孔怀虚道。   *****************************************************************************   迟凛连着数日在宁葭处当差,事无巨细皆无一丝抱怨。   当日晚间仍至宁葭处。   刚进门,不想宁葭正端坐座中,冷着一张脸道:“迟凛,你若对本将军的处罚有何不满,尽可以坦言相告,却为何要无故懈怠、给本将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底下莫金山、梁毅、孔怀虚等皆分立左右。   “将军,迟凛不知何处做错,还望将军明示,迟凛方好改过。”迟凛道。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不要说本将军冤枉了你。”宁葭将几份公文扔到他面前道。   迟凛捡起来看了看,原来是启州田地登记之文。   只见其中多处被油污所损,已辨识不清了。   “田地乃百姓之身家性命,你却将此物毁损至此,还不是居心叵测?”宁葭道。   “将军,这、并非是迟凛所为。”迟凛辩道。   “这些公文只有你在整理,不是你、还能是谁?只因你之私怨,却要劳人重新查访、再制新文,白白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宁葭道,“事到如今,还想狡辩吗?”   孔怀虚等望着宁葭,皆不言语。   梁毅欲上前言说,却被孔怀虚暗暗拉住。   “将军……”迟凛望着宁葭,咬了咬牙道:“是迟凛疏忽,请将军责罚。”   “责罚不敢当。”宁葭道,“迟公子你胸怀大志、文武双全,我们这小庙是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了,您请另谋高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3章 弦月西楼   ☆、墨仁府惊见旧相识   “将军!”迟凛道。   “请吧。”宁葭只道,一张冷脸滴水不进。   孔怀虚袖手静观。   梁毅甩开孔怀虚的手,大声道:“将军,我不服!”   “梁司戈,有话但说无妨。”宁葭道。   “迟兄弟一副热心肠、剑术更是精湛,当初将军也是多亏他相救才保得性命,如今这么做,岂不是忘恩负义吗?”梁毅道。   “当初迟公子相救之恩,本将军并不敢忘。”宁葭道,“但公私若不能分明,怎能当此重任?既然各位抬举让我坐了这主位,我当然要对各位将士、以及他们的父母家人负责,田地之事,事关重大,若不惩处,叫我如何面对将士、百姓们的信任?”   “这、这……”梁毅本就未念过书、识过字,被宁葭这一么一说,张了几次嘴,愣没说出话来,憋了半晌方道:“总之,我不同意让迟兄弟走!”   “多谢梁大哥。”迟凛道,“不过,既然如此,迟凛、多谢将军照拂,就此告辞。”   说罢起身向孔怀虚等拱手作别。   又向宁葭拱手道:“将军、善自珍重。”   宁葭只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回言。   迟凛转身出门而去。   *****************************************************************************   三日后,孔怀虚至宁葭处,宁葭正与袁丘修习武艺。   “将军前日欲查卓家之事,已有了。”孔怀虚道。   宁葭闻言,立时收了身形,道:“如何。”   “卓远方在任五年,共贪得白银八万两、黄金三千两,致使灾情严重、死伤者数百人,两百余户房屋毁损、被淹田地越三百亩。”孔怀虚道,一边将手中卷宗呈予宁葭。   宁葭接过卷宗翻开来阅看,所见无不触目惊心。   稍时合上卷宗,仍递还与孔怀虚,道:“先生且收了吧。”   “将军还有何吩咐?”孔怀虚道。   “先生,此去新州有多远?”宁葭道。   “新州?”孔怀虚道,“约一千八百里地。”   “我想去一趟新州。”宁葭道。   “这恐怕不能。”孔怀虚道。   “现今情势如何?”宁葭道。   “乔凌宇已点了十万精兵,日夜不息地朝启州而来,目前已到了鹤州地界,恐怕不出七日,便要大军压境了。”孔怀虚道。   “乔凌宇?是攻取明丹的那个乔凌宇吗?”宁葭道。   “正是。”孔怀虚道。   “竟然派了他来……”宁葭沉吟一回,又道:“先生可有退敌之策吗?”   “总会有的。”孔怀虚微笑道。   “不能告诉我吗?”宁葭道。   “到时自然会知晓的。”孔怀虚道。   *****************************************************************************   三日后夜间,宁葭想着绫荷之事辗转难眠,却忽闻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谁?”宁葭连忙起身,握住匕首跳下床来。   来人亦不答言,掌风凌厉地向宁葭劈了过来。   宁葭连忙挥动手中匕首,寒光迸出,将对方掌力消去。   “啊!”只听暗中那人尖叫一声,夺门而逃。   宁葭连忙掌灯来看,只见地上遗留着一滩新鲜的血渍。   兵士等闻讯赶来,四处搜捕,却一无所获。   “自今日起,各处加强戒备,莫校尉、梁司戈、朱司戈,你们夜间睡觉也要警醒些。”宁葭道。   “是,将军。”众人应道。   *****************************************************************************   四日后,柳重荫突然匆匆来至,一进门便急道:“先生呢?先生在哪儿?”   “柳小姐,何事惊慌?”宁葭正在前厅撞到她,不免问道。   “快带我去见孔先生!”柳重荫道。   宁葭见她神色如此惊慌、也不及细问,忙领她至孔怀虚处。   “先生,大事不好了!”柳重荫一见孔怀虚便急道。   “柳小姐!”孔怀虚见了她神色,亦是容颜大变、陡地自书桌后立起身来,一双眼直盯着柳重荫。   柳重荫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宁葭道:“将军,我、有事想跟孔先生单独说。”   “那好,你们聊。”宁葭道,识趣地退了出来。   稍时,只见孔怀虚与柳重荫匆匆出门,直奔大门而去。   *****************************************************************************   宁葭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孔怀虚这样吃惊、锁眉的神色,绝不轻见,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宁葭亦无心修习,只在大门内徘徊,等候孔怀虚回转。   夜色渐渐笼下,却仍不见孔怀虚回来。   宁葭焦急不已,正欲骑马前往柳府。   马刚刚跑出几步,就见一辆马车向此处奔来,驾车的正是孔怀虚的家侍陈忠。   宁葭忙下马等候。   马车在墨仁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第一个钻出幕帘的正是孔怀虚。   陈忠亦跳下马来,上前掀开了幕帘,自车里搀出了一个人来。   宁葭见了此人,不禁惊呼道:“天玄道长?”   此人正是天玄道长。   但他已不复在皇宫中时的矍铄与精神,此时他一手捂着胸口、气息微弱、勉强站立,赫然是重伤在身的模样。   柳重荫亦跟着下了马车。   “怎么回事?”宁葭惊道。   “先扶他进去再说。”孔怀虚道。   说着扶起天玄一侧,与陈忠一起扶着他往门内走去。   宁葭与柳重荫跟在他们身后,一边向旁边兵士道:“快去请圆觉大师来!”   几人一路来至孔怀虚居处。   进得屋来,孔怀虚先扶天玄道长坐于床沿。   天玄道长自己勉强打坐,调息运气。   圆觉大师不时来至,替天玄道长诊治。   袁丘亦随之而来。   “这是被外力所伤,伤得不轻啊。”圆觉道。   “孔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葭道。   “天玄道长原本在我府中密室内养伤,”柳重荫道,“可是昨日忽然有一个人闯了进来,我阻拦不住,他竟然直奔密室而去,而且对密室的机关甚是了解,天玄道长重伤未愈,也不是他的对手……”   “天玄道长道法精深,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受了伤?那个人究竟是谁?”宁葭道。   孔怀虚望了望宁葭,道:“道法精深?那是从前的事了。”   “什么叫做‘是从前的事了’?”宁葭道。   圆觉已修下药方,交予兵士前去抓药。   “净月城兵变之日,将军还记得吗?”孔怀虚道。   “兵变?”陡然被他这么一问,那些似乎已经非常遥远的记忆倏然涌至眼前,宁葭缓缓道:“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   “天玄道长就在那日,已被如今的皇上打成了重伤,元气散尽……”孔怀虚道。   *****************************************************************************   那日,榆儿抱着宁葭在墙头上向宫外奔逃之时,正瞥见幽绝与天玄道长战在一处。   榆儿与宁葭去后,驰天帝落于幽绝身后,一根玄武杖接住了天玄道长的黑白八卦盘,道:“幽绝,你退下。”   “是。”幽绝应道,果然撤身退后。   “师父,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健朗。”驰天帝向天玄道长似笑非笑地道。   “你终于回来了。”天玄道长道。   “是啊,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是该好好算一算我们之间的旧账了。”驰天帝道。   “皇上何在?”天玄道长道。   “他?我自然亦不会放过,你们一个也别想逃!”驰天帝道。   “你杀孽深重、贪妄无极,当年让你逃得一命,既然你今日送上门来,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天玄道长道。   “哼,那可要看你可有这个本事。”驰天帝道,手中玄武杖划开一道青光,直扑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手执八卦盘,念动咒语,一圈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将驰天帝团团围住。   驰天帝受此禁锢,动弹不得。   天玄道长手中八卦盘中心立时飞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直刺向驰天帝咽喉。   只见驰天帝身遭忽然泛起一围青光,陡然崩裂开来,将锁住自己的小八卦盘震得一齐飞了出去。   “还是这样的老招数,师父真是没什么进益啊。”驰天帝道。   天玄道长将手中八卦盘抛上夜空之中,咒起之时,黑白太极向驰天帝罩下。   驰天帝挥动玄武杖、青光如海潮汹涌,剧烈地冲撞着太极禁锢。   天玄道长手捏咒诀、不断催动法力。   驰天帝长衫飞舞、青光更甚。   天玄道长左手又扔出一块玄色绸巾,绸巾离手,飞至八卦盘上方,一串金色的符咒缓缓浮现,青光渐渐变得又薄又轻。   “孽徒,还不服罪!”天玄道长喝道。   驰天帝被金色符咒紧紧缚住,挣脱不得,正在危急之际,幽绝在旁叫了一声:“师父!”   红光卷出,撞向八卦盘并绸巾。   八卦盘剧烈地晃动一回,向下跌落,绸巾亦随之飘落。   天玄道长将八卦盘并绸巾收入手中、再要运起法力,海潮般的青光又已澎湃而至,将他整个卷上一丈高空,又跌落下来。   驰天帝另提了一把长剑在手又欲上前给他致命的最后一剑。   天玄道长未及爬起便自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就地划开,露出一条地底的通道来,他随即滚入其中,地面便立即合上了。   “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招。”驰天帝哼道,“总有一天,要让你死在我手里!”   *****************************************************************************   “天玄道长和皇伯伯究竟有什么仇恨?非要置之于死地?”宁葭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孔怀虚道,“乔凌宇的大军不日便会来至,还是先想想该怎么逃走吧。”   “逃走?”宁葭道,惊望着孔怀虚。   “天玄道长旧伤未愈,又遭了暗算,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看来,恐怕我们不是乔凌宇的对手,要想保住大家的性命,只能先舍了启州城,退回伏龙山,或者还能撑一段时间。”柳重荫道。   “你是说、原本打算请天玄道长对付乔凌宇吗?”宁葭道。   柳重荫望了望孔怀虚,向宁葭点了点头道:“天玄道长道再过几日便可复元了,没想到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又遭人打伤……”   “这就是孔先生的妙计?”宁葭向孔怀虚道。   “是,不过、也并非如此。”孔怀虚道。   “并非如此?”宁葭奇道。   孔怀虚尚未回答,只见兵士匆匆来报道:“将军,乔军已在十里之外,且并未扎营,像是要连夜攻城!”   “来得这么快?”孔怀虚、宁葭等无不吃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4章 弦月西楼   ☆、险战恶情人误伤   “圆觉大师、袁大叔、烦你们在此照护天玄道长,我与孔先生准备迎战。”宁葭道。   “我也去!”柳重荫道。   “柳小姐,你就留下吧。”宁葭道。   “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算我一个。”柳重荫道。   “且慢!”孔怀虚却道,“乔凌宇智谋颇深、一杆长戟亦是精湛,且他率领十万大军,我们只得四万,实难取胜。”   “那先生的意思是?”柳重荫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想办法撤出启州城吧。”孔怀虚道。   “伏龙山离启州城有近百里远,恐怕根本来不及,如今在启州城内,尚有城池依傍、若大家匆忙逃于野地,只怕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宁葭道。   “壮士断腕、其气壮哉。”孔怀虚道。   “孔先生!”宁葭惊道,“你莫不是要……”   “乔凌宇还算不得什么,别忘了,我们真正要除去的另有其人,为了全浣月国的安宁,有些牺牲是必不可少的。”孔怀虚道。   “孔先生,”宁葭忽然沉了声音道,“我一直敬你是个爱民亲民的仁心之师,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这并非孔某本意,但世事难为,我不能将浣月整个葬送在那个狂魔手中。”孔怀虚道。   “你的心情我明白……”宁葭道,“好!你们带了天玄道长尽快走吧,启州城就交给我!”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柳重荫道。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这墨仁府的主子,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宁葭道,又转向袁丘道:“师父,桃叶和六顺、也交托给你们了,请你务必替我照顾好他们。”   “不,你也必须跟我们走!”孔怀虚望着宁葭道。   “我是绝不会走的!”宁葭道。   “你!”孔怀虚道。   “各位、保重!”宁葭向屋内诸人拱手作别,出门而去。   “阿弥陀佛。”圆觉念了一句佛号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赶快走吧。”袁丘道。   “去带上秦家兄弟。”孔怀虚道。   “我去把几个孩子领来。”袁丘道,说罢即刻出门向桃叶等的住处奔去。   “我去套马车。”柳重荫道,亦出门去了。   “天玄道长,”孔怀虚道,“抱歉,本想让你在此休养几日,看来,我们不得不马上离开这里了。”   天玄道长抬了抬眼皮,只隐约可见地点了点头。   过得一顿饭的功夫,袁丘抱着一个孩子闯了进来,大声道:“圆觉,快来看看他!”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秦留悯。   秦留思、桃叶和六顺就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大师,快救救我弟弟!”秦留思已是双目泪下,哭声哽咽。   圆觉上前查看,方发现秦留悯并非是往常的发热体虚,而是面色发黑、嘴唇发紫,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迹。   “怎么回事?”孔怀虚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我也不知道,他说渴了想喝水,我就给他喝了桌上的茶水,然后、然后他就这样了……”秦留思一边哭一边急道。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吗?”孔怀虚道。   “谁?”秦留思道,“先生您知道是谁干的了?告诉我,我这就去抓住他,让他交出解药!”   “你先别急。”孔怀虚向秦留思道,又转向圆觉道:“大师,可能救得他吗?”   圆觉察看诊脉毕,道:“此毒颇为凶险,我只能暂时替他去除部分毒力,还是需要找到解药方可救得他。”   “我这就去找找看,说不定那个家伙还没走远。”袁丘说着,已窜出门去。   “难道,我真的斗不过他吗?”孔怀虚却忽然颓然坐倒在桌旁道。   *****************************************************************************   且说宁葭来至营中,向各位将士道:“今日朝廷大军压境,情势危急,生死不知,若有不愿战者,可自行离去,本将军绝不阻拦。”   “我们自从劫狱的那天起,就已经把这条贱命豁出去了!”莫金山道。   “对!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梁毅道。   其他兵士亦都群情激愤,喊道:“杀国贼!救苍生!”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诸位,黄泉路上,大家都做个伴儿!”宁葭道。   当夜,宁葭领兵于启州城门上等候,果然,三更未至,乔凌宇所领大军已兵临城下。   宁葭带着莫金山、梁毅等出城迎敌。   “三公主,久违了。”乔凌宇望着马上面目全非、手握银白匕首的宁葭道。   “我乃墨仁将军,你莫要错认了人。”宁葭道。   “好,是与不是,等我捉了你至皇上殿前,你再好好辩解吧。”乔凌宇道。   说罢扬起长戟便向宁葭刺来。   宁葭于马上挥动匕首,寒光闪过,却见乔凌宇毫不闪避,仍直朝自己催马而来,一把长戟,正向自己刺来。   宁葭连忙偏身躲开,却正被他刺中肩胛。   顿时一阵剧痛传遍全身,宁葭忙策马迂走,再次挥动匕首,寒光如银,然而在靠近乔凌宇时却倏然消失不见。   乔凌宇左手举起向宁葭晃了晃道:“皇上赐了我这束玉牌,天玄毛道那点伎俩根本微不足道。”   说罢仰天大笑起来。   宁葭不料他竟有此物,心知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莫金山与梁毅见此情形连忙驱马来助,但他二人又岂是乔凌宇的对手,不到几个回合,莫金山就被他伤了胳膊,梁毅的背上也中了一刺,鲜血直流。   “就凭你们这几个草包,也想起义举事?真是不自量力!”乔凌宇摇头哼道。   话音方落,他忽然回身挥动长戟,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却见月光下一人骑于马上,将一把长剑压住了他的长戟。   “迟将军!”乔凌宇望着眼前这张脸吃惊地道,“想不到、你竟然没死?”   来人正是迟凛。   他离开启州城之后,便在道中等候。   见乔凌宇领兵前来,本欲寻机刺死他,却苦于未有机会下手。   如今宁葭阵前失利,他便夺了一匹马,前来相救。   “不是让你走吗?你又回来做什么?”宁葭见了他,既喜又怒。   “还说你不是三公主?”乔凌宇大笑道,“我们迟将军可真是痴情种啊!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个丑八怪来送死!”   迟凛亦不答言,抽回长剑又再刺出,乔凌宇仍以长戟抵挡。   乔凌宇长戟勇猛、迟凛一把剑轻灵多变,两人斗得二十来个回合,尚未分出胜负。   宁葭在后见乔凌宇背对着自己,无暇顾及自己手中匕首,于是再次将匕首划出。   寒光直向乔凌宇扑去。   乔凌宇却突然侧开马头跑了开去,寒光直撞到迟凛身上。   迟凛当即跌落下马。   “迟凛!”宁葭大声叫道,不料竟是自己害了他!   “三公主不愧是殷家血脉,连自己的心上人也杀。”乔凌宇啧啧摇头道。   “我先杀了你!”宁葭此时急痛愤恨,狠狠地挥动了手中匕首。   寒光直向乔凌宇卷去。   乔凌宇却巍然不动,举起了左手中的束玉牌。   却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个剑尖正带着鲜红的血液在他胸前闪着冷冷的光芒。   迟凛不知何时已爬了起来,一剑刺入,自后背直穿出胸前。   “你、你竟然还没死?”乔凌宇愕然顿道。   宁葭亦是愕然望着眼前情景。   迟凛抽出长剑,左手立刻向乔凌宇手中的束玉牌抓去。   却不料乔凌宇反应极速,长戟已向他刺来,迟凛连忙闪身避开。   “算你们走运,带本将军伤好之后,定取尔等狗命!”乔凌宇道,挥手示意鸣金收兵,撤军退走。   宁葭再看迟凛,见他身上血迹斑斑,连忙上前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是乔凌宇的血。”迟凛道。   “你明明中了匕首法力,为何竟能平安无事?”宁葭奇道。   迟凛只向她笑了笑,道:“你没事就好。”   “迟兄弟!你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次又多亏了你啊!”梁毅上前嚷道。   “梁司戈,你的伤怎么样?”迟凛关切问道。   “这点小伤,不碍事。”梁毅道。   “莫校尉也受了伤,先回去好好养伤吧,乔凌宇必会再来,还要再好好商议应对之策才好。”迟凛道。   “迟兄弟,你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走了,跟我们一起回城吧。”梁毅道。   “这……”迟凛望向宁葭。   “将军,迟兄弟又立了一功,总能将功赎罪了吧?”梁毅道。   宁葭亦不好再言其他,只好道:“多谢迟公子仗义相助,就请同回吧。”   迟凛闻言,不禁喜上眉梢,跟着宁葭等回转启州城内。   *****************************************************************************   进得城来,宁葭向莫金山、梁毅道:“二位辛苦了,好生养伤吧。”   “将军、迟兄弟,有事尽管来唤。”莫金山道。   于是宁葭与迟凛回至墨仁将军府中。   宁葭先赶至孔怀虚处,看他们是否已走了。   不料进得屋来,竟是满屋子的人。   “孔先生,怎么还没走?”宁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5章 弦月西楼   ☆、挚意深魂佑执念   “走又有何用?”孔怀虚叹道。   “莫非乔凌宇还另有安排?无法逃出?”宁葭道。   孔怀虚摇了摇头,望了望一边榻上躺着的秦留悯。   宁葭见了秦留悯脸色,尚有些惊疑不定,走至榻前细细看来,向圆觉大师道:“留悯这是怎么了?生什么病了吗?”   “阿弥陀佛,小施主这是中毒之症。”圆觉道。   “中毒?”宁葭闻言大吃一惊道,“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害他?”   话音方落,只见袁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连个鸟影都没有,到底是谁干的?”   而迟凛此时却望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惊道:“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只闭目打坐,并未回言。   “圆觉大师可有办法解得此毒吗?”宁葭向圆觉道。   “此毒发力迅速、且深入肺腑,贫僧医道有限,只能暂以药石保得他的性命,但恐怕、也不过是多撑得几日罢了。阿弥陀佛。”圆觉道。   宁葭望着圆觉,忽想起一事来,自袖中摸索出一个小小布包,打开来,取出一张小小纸片,递与圆觉道:“圆觉大师,我早年曾见过一个药方,不知可能用吗?”   圆觉接过来瞧了瞧,道:“此乃止血疗伤之方,并不能驱毒养命。”   “止血疗伤?”宁葭失望地道。   此方是宁葭在当日二皇子熙昌自兰沃村送回的遗物中所得,还以为是解兰沃村之困的良方,原来——并不是。   “此方倒是神奇,虽然每一味皆是易寻易得之药,凑成这一方却颇有奇效,不知是何人所开?”圆觉道。   “这个、我亦不知。”宁葭摇头道,“我还以为,这个方子是祛病解毒的妙方,能救留悯之急……”   “罢了,早就知道以我们这样一群人,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孔怀虚忽叹道,“都是孔某妄自尊大,以为自己能斗得过那个狂魔,这才有今日之祸。”   “孔先生,你这是说什么?”宁葭道。   “先生,这怎么能怪你呢?”柳重荫道,“何况,这件事还没有那么坏,也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或许,真是我太急躁了。”孔怀虚道,“才让留悯暴露了身份,被他们算计了去。”   说着,起身走至秦留悯身侧,接着道:“留悯的身体越来越差,发热越来越重、越来越久,我只怕他撑不到那个时候,又正遇上机缘巧合,得以起事,我以为这就是天意助我。”   “孔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葭等不解地道。   “乔凌宇何足道?只要天玄道长出手,他必会横尸马下。”孔怀虚并未回答众人的疑问,自顾自说了下去,“只要有了灵媒,再借天玄道长之力,那么,殷穆虞体内的青龙就可以被逼出,他没了青龙之力,还怎么为祸天下?”   “殷穆虞?你是说、他?”宁葭惊道。   “除了他,还有谁?”孔怀虚道。   “他的体内、有青龙之力?”宁葭更是惊道。   孔怀虚点了点头,道:“青龙若能得自由,相信朱厌亦必能降服。”   “朱厌?”宁葭奇道,“朱厌是什么?”   “白首猿面,长须赤足,朱厌一现,天下大兵。”孔怀虚道。   “阿弥陀佛。”圆觉诵了一声佛号道。   “这朱厌可真是邪性,那个妖魔便是凭了他的力量才轻而易举地取了明丹、御风、除夜等国。”袁丘道。   “那个人?是谁?”宁葭道。   “幽绝。”孔怀虚道。   “幽绝?”闻听此名,宁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刻回头望向迟凛,但是又马上转了回来。   “幽绝凭借朱厌之力,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孔怀虚道,“此二人不除,天下将永无安宁之日。”   “先生方才说,用灵媒可以逼出青龙之力?”宁葭道。   “是。天玄道长可借灵媒之体逼出青龙。”孔怀虚点头道,“只是留悯不知灵媒修习之法,深受灵媒之力所困,我只怕错失良机,才冒然行事,想利用三公主引殷穆虞前来,好让天玄道长作法。”   “利用、三公主?”宁葭惊道。   “他心心念念欲要亲手杀死先皇的女儿三公主,若知道三公主在此,必然会前来。”孔怀虚道。   “三公主?”众人皆奇道,“谁是三公主?”   “将军的匕首何在?”孔怀虚道。   宁葭便掏出了匕首递与他。   “是不是并不要紧,这把匕首、也够了。”孔怀虚接过匕首道。   “匕首?”众人又奇道。   “这么说来,这把匕首倒确是挺像三公主的缉拿令上画的那一把。”袁丘道。   “可是,他并没有来。”宁葭道。   “若是天玄道长杀了乔凌宇,他就会来了。”孔怀虚道。   “先生就这么有把握?”宁葭道。   孔怀虚望了望双目紧闭、面色紫黑的秦留悯,道:“有三公主和天玄道长,他必定会来的!”   他抬眼望了望宁葭,又望了望面色苍白、闭目调息的天玄道长,顿道:“若他此次不来,也许我们都要与浣月做陪葬了。”   “那么,天玄道长的伤和留悯中的毒,都是他所为吗?”宁葭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孔怀虚道“当日我在山中偶遇重伤的道长,他便告知我灵媒之事,我只道天意必助善者……”   “所以先生才来青云村的吗?”桃叶在旁问道。   “我遇道长不过是数月前的事。”孔怀虚道。   “对哦,先生在青云村已经有好些年了。”六顺道。   “先祖乃青云村人氏,父亲曾告诉我,若要毁青龙,还需在青龙村寻找破解之法。”孔怀虚道。   “孔先生,您说的青龙,就是、青云村的龙族?”桃叶惊道。   “正是。”孔怀虚道。   “不是说龙族已经消失了吗?怎么会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桃叶道。   “二十多年前,他机缘巧合得了封印青龙之法,将青龙封入了自己体内,驱青龙之力以为己用。”孔怀虚道。   “什么?”桃叶道,“那这么说、就是因为他封印了青龙,所以青云村才会有水旱之灾?”   孔怀虚点了点头,接着道:“后来我便将天玄道长带回启州,由柳小姐将他安置在府中密处,由圆觉大师替他疗伤,而我在青云村中找寻灵媒却并无所获。天玄道长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名叫华风娘的女子前去净月城刺杀当时的太子,我便出了青云村四处找寻此人。”   “就是我娘吗?”秦留思道。   “是啊。”孔怀虚道,“没想到你们却自己来到了青云村,而我却一直未能察觉此事。好在天意不枉,终于让我找到了!”   “灵媒之事,令尊未对你说起过吗?”宁葭道。   “此乃秘事,非灵媒之身鲜少知晓,青龙行法多在深夜,又极隐秘,便是与其朝夕相处之人亦不能知晓。”孔怀虚道。   “那天玄道长又是如何知晓的呢?”宁葭道。   “天玄道长曾见过一个卷轴,上有记载此事。”孔怀虚道。   “如今卷轴何在?”宁葭道。   “在殷穆虞处。”孔怀虚道。   “这可奇了,既在他处,那天玄道长怎么能见到?”袁丘道。   “他们曾是师徒。”孔怀虚道。   “师徒?”此言一出,众人莫不吃惊。   “殷穆虞三岁便拜天玄道长为师了。”孔怀虚道。   “那他为何定要杀了天玄道长才肯甘休?”宁葭奇道。   “三公主。”忽闻一声唤道,却是天玄道长的声音。   “天玄道长,你怎么样?”宁葭、孔怀虚等忙上前探看。   “三公主,我与孽徒之事,不提也罢。”天玄道长缓缓下得榻来道。   众人闻他此唤,皆望向宁葭。   “天玄道长,你、你错认了,我并不是。”宁葭道。   “贫道怎会错认?”天玄道长道,伸手拿过孔怀虚手中宁葭的银白匕首,向迟凛道:“迟将军,你没告诉她吗?”   迟凛却向天玄暗暗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说破此事。   “三公主,贫道恐怕活不过两日了,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三公主听上一听。”天玄道长道。   “天玄道长,我已说过,我并不是什么三公主。”宁葭道。   天玄道长望了她片时,缓缓道:“这把匕首,威力如何?”   “神力威赫。”宁葭道。   天玄道长点了点头,将匕首递与柳重荫,道:“柳小姐,你来挥挥试试。”   “我?”柳重荫道。   “请。”天玄道长道。   柳重荫接过匕首,便向门外走去。   “不必,就在此处吧。”天玄道长道。   “在此处?”柳重荫望了望满屋的人惊道。   其他诸人亦无不惊讶。   迟凛则蹙眉不语。   “挥吧。”天玄道长道。   柳重荫只好轻轻晃了晃匕首,屋内毫无任何异样。   “照你平日使剑的时候挥。”天玄道长道。   柳重荫依言再挥了一次,仍是毫无任何反应。   “你也来。”天玄道长将匕首接过递与六顺道。   六顺朝着窗户使劲挥动,匕首亦静寂无光。   “给我吧。”天玄道长道。   六顺便将匕首递还给他,他转而将它交还给了宁葭,道:“这把寒星匕首乃是我以昆仑山晶石之力锻造而成,又注入了道法之力,不过,它最难得之处在于其中还有另一样东西——那就是人的魂魄。”   “人的魂魄?”宁葭道。   “当初有一个人前来寻我讨要护身之物,定要请我将自己的一魂二魄注入其中,所以这把匕首才有了灵性,认得自己的主人。”天玄道长道。   “一魂二魄?”宁葭惊道。   “这魂魄心系之人,便是匕首护佑之人,就算这匕首为他人所得,人非其主,物亦不过死物罢了。”天玄道长道。   “你是说、给这把匕首注入魂魄的人、就是……”宁葭不可置信地望向迟凛。   迟凛亦正望着她。   “难道还有别人吗?”天玄道长道。   “所以、方才在城外,这匕首才没能伤了他?”宁葭道。   “魂魄之主自然亦是这匕首之主。”天玄道长道。   *****************************************************************************   当两匹两眼泛着绿光的、饥饿的野狼向她扑来、她惊慌失措地挥动匕首的时候、   当心存不良的吴二在深夜推开她的房门、向她靠近的时候、   当追捕的官兵将刀剑枪戟无情地刺向她的时候、   当她随义军与朝廷的军队正面相对的时候、   ……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把匕首守护了自己,无数次地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   当她在冰冷的河水边,将匕首指向自己的脸时,它那样剧烈地抗拒,原来、原来竟是如此的缘由……   宁葭望着迟凛,缓缓向他走了过去,道:“你一直都知道是我?”   “知道。”迟凛点了点头,轻声道。   “可是我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也还认得出我吗?”宁葭微微颤抖着嘴唇道。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绝不可能不认得。”迟凛道。   “为什么?”宁葭道,眼中已不禁噙满了泪花,“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得。”迟凛道。   宁葭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什么哽住了喉咙,泪水滚滚而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迟凛上前将她紧紧抱住,未发一言,却亦滚落了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6章 弦月西楼   ☆、诉殇痛仇眼相见   “道长,怎么回事?这和三公主有什么关系啊?”六顺忍不住在旁嚷道。   “这把匕首就是当年的迟校尉为蒹葭宫三公主所锻造的。”天玄道长道。   “这么说、三公主就是……小棠姐姐?”桃叶惊道。   其余柳重荫、袁丘等无不惊异。   “三公主,如今浣月举国难安,殷家唯有你能担此重任,你必要答应贫道,灭除恶主、还浣月以安宁。”天玄道长道。   宁葭自迟凛怀中直起身来,擦干了脸上泪珠,向天玄道长道:“如今乔凌宇大军就在启州城外,我们只怕难过此关。”   “天意扬善,一定会有转机的。”天玄道长道。   “转机?什么才是转机?”宁葭道,“留悯的毒该怎么解?若天玄道长你有个三长两短,又还有谁能逼出青龙之力?”   此言问出,满屋静默,不闻一声。   突然,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只见莫金山立于门外,一张脸上盛怒不休、怒瞪着宁葭道:“原来你真是狗皇帝的女儿!”   “莫校尉,对不起,我……”宁葭歉然道。   “对不起?你当然对不起我们!”莫金山道,“你的老爹自己在皇宫里逍遥自在、酒肉歌舞,哪里知道我们黎民百姓的艰辛?”   “莫校尉,这其中有些误会……”宁葭道。   “误会?”莫金山哼道,“难道我的孩子就因为不小心放丢了一头牛,就应该被他们活生生溺死在河里吗?这是不是误会?”   “什么?”宁葭惊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天天吃好的、穿好的,从来就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他们还那么小就要帮忙做工、好每天能喝上一顿粥。更不会知道他们会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就要被别人像一条狗一样地弄死!”莫金山道。   “莫校尉……”宁葭望着莫金山激愤、悲痛的脸、和他蕴在眼中的泪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听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梁毅带着一队兵士出现在门口,向莫金山拱手道:“莫校尉,我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就把她抓起来?”   莫金山向他点了点头,又转向宁葭道:“难怪你总是对那些狗官网开一面、他们哪一个不该活活剐死?原来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一并偿还、来告慰我儿子的在天之灵吧!”   “莫校尉、你的心情迟凛理解,”迟凛将宁葭拉至身后道,“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   “迟兄弟,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兄弟,要是你还是一味护着这个该死的女人,那就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莫金山道。   “莫校尉,孩子的事,我们也很难过,可是,这真的与将军无关,你不要太激动了。”柳重荫道。   “柳小姐,一直以来,多谢你替先生给我们传信,你为我们山寨供应的粮食、衣物我莫某也都感激在心,但是,一码归一码,她是那个狗皇帝的女儿、又几次三番地替那些狗官开脱、可见她的居心!她跟那些狗官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我莫某绝对饶不了她!”   柳重荫连忙暗暗扯孔怀虚的袖子,孔怀虚却仍是袖手不语。   “小棠姐姐不是坏人,大当家的,你不要怪她!”六顺上前道。   “是啊,大当家的,我们跟小棠姐姐在一起这么久,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她真的不是你说的那样的!”桃叶亦道。   “三、三公主……”天玄道长一边喘息、一边叫道,还欲再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袁丘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圆觉拉住,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   “莫校尉,”柳重荫又道,“如今朝廷大军在外,还不知明日是何结局,将军和迟公子他们一定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要靠狗皇帝的女儿才能保得性命的话,那我莫金山宁愿就这么死了,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莫金山道。   说罢转身向梁毅喊道:“抓住她!”   “都给我上!”梁毅向身后兵士道。   兵士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莫校尉……”迟凛再道,宁葭却拉住了他,走至莫金山身前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那就随你处置罢了。”   “宁葭……”迟凛惊道,但见宁葭脸色决绝,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一起。”   “好,那你们就一块儿做一对鬼鸳鸯吧!”莫金山道。   “莫校尉,这……”梁毅见迟凛如此,有些犹豫地道。   “你们不动手?那就让我亲自来!”莫金山道,上前抓住宁葭,拽出门来,推到院中。   “噌”地一声拔出手中弯刀,道:“受死吧!”   话音落下,他手亦不停,直向宁葭砍了过去。   宁葭亦不闪避,只等他弯刀砍来。   “莫校尉,不要冲动!”迟凛拔出剑来,磕开了莫金山砍来的弯刀,抢至宁葭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迟兄弟,既然你这样护着这个女人,那就别怪我!”莫金山道,抖起手中弯刀又朝迟凛砍了过去。   “莫校尉!”忽闻一人道,“且听孔某说两句吧。”   却是孔怀虚走出门来。   “孔先生?”莫金山奇道,“请讲。”   “莫校尉的事,孔某深知。”孔怀虚道。   “是,还多亏了先生相救,内人才免于一死。”莫金山道。   当日莫金山的儿子死后,其妻冯氏悲痛难绝,亦投河自尽,正逢孔怀虚经过,将其救起。   他不愿再居旧屋,便带着妻子上了伏龙山。   伏龙山首领陈涛原是他的旧识,后来陈涛不幸死去,便由莫金山接替了当家的位置,逐渐收留了梁毅、朱元等更多的苦难之民。   “人死不能复生,莫校尉的哀痛孔某亦知晓。”孔怀虚道,“但冤有头、债有主,杀害令郎的是贺老爷,与三公主并无关系。”   “先生,你怎么也替她说起话来?”莫金山道,“你不是曾经告诉我们、最大的祸害其实是那些高堂之上的人吗?”   “没错,草菅人命、为富不仁,这些都源于律法的不公平、也源于制定律法之人他们的立场。”孔怀虚道,“但仅仅杀死几个贪官污吏,并不能改变这一切。”   “孔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那个该死的贺老爷我三年前就把他杀了,今天我还要这个女人偿命!”莫金山道。   “你已经杀了贺老爷,为什么还这么恨她?”孔怀虚道。   “我、我杀了贺老爷又怎么样?我的儿子、他再也活不过来了……”莫金山忽然掩面哭道。   他压抑的哭声并不大,屋内屋外的人却皆感其悲伤。   孔怀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率领伏龙山众人起事,难道仅仅是为了报仇吗?”   “当然不是,”莫金山放下掩着脸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道,“我要杀到京城、杀了皇帝,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之世。”   “好!莫校尉果然是有抱负之人!”孔怀虚道,“不过,你真的能杀得了他吗?”   “我、”莫金山一时被他问住,不知该如何答言。   驰天帝血扫御风国旧图蒙之地的事,早已远传万里,闻者无不骇然色变。   “也许,有人能杀得了他。”孔怀虚望着沉默不语的他缓缓道。   “先生有把握?”莫金山道。   “其实,我亦不知结局究竟会如何。”孔怀虚道,“不过,三公主、她还不能死。”   “为什么?”莫金山道。   “如今孔某亦不能断言,但、你若信得过我,就先饶过她吧。”孔怀虚道。   “孔先生……”莫金山道。   孔怀虚向他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听先生一言。”莫金山道,“但她绝不能再坐这主位了!”   “这是自然。”孔怀虚道。   “先生可仍不愿坐这主位?”莫金山道。   “莫校尉原本就是伏龙山的大当家,坐这主位亦是名正言顺之事,孔某自会相佐。”孔怀虚道。   “那就仰仗先生了。”莫金山道。   又转而向梁毅道:“梁司戈,先将他们俩给我关起来。”   “是。”梁毅应道,挥了挥手,于是几个兵士上前,将宁葭与迟凛押着,送入将军府地牢之中。   ****************************************************************************   虽然已渐渐入夏,但夜间的地牢中仍觉寒湿逼人。   宁葭与迟凛互相依偎,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温暖。   “他们只是冲我讨还亲仇,你又何必如此?”宁葭道。   “莫校尉并非恶人,只是一时未能想透,你别往心里去。”迟凛却劝起她来道。   “我知道。”宁葭道,“他失去了最珍贵的、唯一的孩子,他的心情我都理解,又怎么会怪他?我只怪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迟凛道。   “迟凛,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宁葭道。   “是变了些,但也有很多并未改变。”迟凛道。   “没有改变?什么?”宁葭道。   “你还是一样善良、热心、聪明。”迟凛道。   “不漂亮了吗?”宁葭道。   迟凛并未立即答言,而是伸手将宁葭的脸转了过来。   在跳动的烛火中,她脸上的疤痕似乎也显得柔和了些。   “一样漂亮。”迟凛微笑道,双手捧起宁葭的脸,温润的嘴唇轻轻落在宁葭脸上的疤痕上,又探寻到了她柔软的嘴唇,深深吻了上去。   这般的柔软与温香,还如海棠花树下一般。   两人痴缠一回,再相拥而坐,宁葭忽然想起一事,道:“那日我与你争执主位比试之时,你突然自愿认输,可是怕这匕首无功之事被他人知晓?”   “嗯。”迟凛点头道,“匕首之事倒还罢了,若说穿了匕首无功的缘由,只怕对你不利。不过,没想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你。”   “此事本就是我的过失,怎能谈得上是连累,若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宁葭道。   “你的过失?”迟凛奇道。   “父皇未尽之责、也是我身为皇族的过失。”宁葭蹙眉沉声道。   “治理天下本非易事,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呢?”迟凛道。   “是啊,‘天下’二字虽简单,谁又能知道它真正的分量呢?”宁葭叹得一声,默然不语。   迟凛想起那日初见之事,不免又问出了这么多时日以来难解的疑问,道:“那日在野地里,你为何不肯与我相认?若是在全义寨,你顾忌周遭之人也就罢了,那时并无他人,你怎么也不愿认我?”   宁葭闻他此问,默然不语,缓缓起身、走了开来。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迟凛道。   “不是,”宁葭道,“我不与你相认,是因为、我自觉没有面目见你。”   “你太多虑了,脸伤的事你不必在意,我只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迟凛上前自身后抱住她道。   “不是因为脸伤的事。”宁葭却再次自他怀中走开道。   “那是因为什么?”迟凛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7章 弦月西楼   ☆、痛诉心声巧施针   “你还记得吗?”宁葭道,“父皇第一次将我指婚,是指给了萧丞相的儿子萧恒期。”   “记得。”迟凛道。   “那时候,榆儿要带我逃出蒹葭宫,而你就在城外林中等候,可是我、我却没有去……”宁葭道。   “是,你没有来。”迟凛道。   “后来,明丹逼亲,父皇又令我前往明丹和亲,我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反对。”宁葭道,“若不是你和榆儿前往明丹,只怕我早已是荒野之妻。”   “这不是你的错,和亲的事,连皇上也无法拒绝。”迟凛道。   “是啊,我也这么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我无力改变,只能接受’,然后,我就什么也没有做,只等着悲剧无声地开始……”   “宁葭……”迟凛道。   “从前,二姐总是抢我喜欢的东西、欺负芳绮和芳容、邺妃也经常寻娘的不是,我从来不曾与她们争过,不曾告诉她们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们我不希望她这么做、她们不能这么做,我没有,从来就没有……”宁葭忽然扶住牢门的栅栏,哽咽起来。   “二公主向来骄横,没有人会怪你的。”迟凛道。   “不是!”宁葭忽然立起身来转向迟凛大声道,“当然应该怪我!要不是我这么没用,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随便安排给别人做妻子、要不是我什么都不敢说,以为柔顺听话就可以让一切都好起来,那芳绮就不会被剁去一只手,最后还、还冤死在宫外!”   言至此处,宁葭已经泣不成声。   “她明明是最爱护我、最信赖我的人,而我却没能好好地保护她。不——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好好地保护她……”宁葭道。   “芳绮她、死了?”迟凛惊道,他还是今日方知此事。   宁葭却未答言,只哭个不住,道:“还有你,要不是因为榆儿、还有你,我时至今日、连你的心意都不会知晓,也绝不可能告诉你我自己的心意、恐怕我早已做了别人的妻子……我、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好……”   迟凛今日方知她原来沉浸在这样的悔恨与痛楚之中,而这些话已经埋藏在她心中太久、太久了。   亦可以想知,在他未曾寻到她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经历过了怎样的艰辛与挣扎……   听着耳边宁葭无法停止的哭声,迟凛什么也未再多言,只将她紧紧抱过,让她在自己怀中哭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宁葭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现在好受点了吗?”迟凛道。   “嗯。”宁葭只轻轻点了点头道。   “以后不会再躲着我了吧?”迟凛道。   宁葭忽仰起脸来望着他,道:“我这个皇伯父身负青龙神力,我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你最好找机会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了。”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迟凛道,又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既然你在此处,天下哪里还有迟凛该去的地方?要是真斗不过他,我们就死在一处罢了。”   宁葭忽然笑了起来,自他怀中立起身子,却又滑落了泪珠,道:“你看,你还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再有负于你?”   说罢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珠,接着道:“因为我的软弱与退缩、我已经失去了芳绮,还差点儿失去了你,我自觉没有面目面对于你。而你却没有给我再次退缩的机会,待我一如从前……既然你以魂魄护我、以生死佑我,就让我用我的一切加倍地、毫不怯懦地还给你!我再也不能再让你失望、让你难过了。如果从前的我并不配爱你,也不配拥有你这样深挚的爱,那么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好一点、更好一点,绝不会再辜负于你了!”   “傻丫头,”迟凛哽咽着轻声微笑道,“谢谢你……”   跳动的烛光照着牢门中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寒冷的夜色也变得暖和起来……   ******************************************************************************   两日后,秦留悯的脸色更加紫黑,气息微弱。   而天玄道长亦是奄奄一息,连打坐亦不能了。   而就在此日,乔凌宇又率军攻来。   “现在该怎么办?”柳重荫向孔怀虚道。   “我这就出去跟他们拼了!”莫金山道。   “莫将军,休要鲁莽。”孔怀虚道。   莫金山如今坐了主位,拟名号为赫义将军。   “先生可有何对策?”梁毅道。   “乔凌宇骁勇善战、我们唯有紧闭城门,坚守此处。”孔怀虚道。   “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袁丘道。   “多拖一天,或许就能想到好的法子……”孔怀虚道。   于是任凭乔凌宇在外叫骂,莫金山等只闭城不出。   乔军在外换了几位将领轮番叫骂,奈何莫金山等一概不予理会,到得黄昏,终于停了声。   ******************************************************************************   到得夜间,忽见城外浓烟滚滚,向城内蔓延而来。   “怎么回事?”守城兵士急忙探看,不料方吸入一缕烟雾,便觉浑身刺痛不已,扔掉了手中长/枪抓挠不止。   其他数个兵士亦是如此。   “糟了,”袁丘跃上高处望了一回道,“这烟有毒!”   “孔先生!”莫金山惊道,“现在该怎么办?”   “今日正刮偏南风,风向于我们甚是不利!”孔怀虚道。   “这烟雾无处不入,这样下去,满城将士和百姓只怕都不能幸免!”柳重荫道。   “就算现在逃走也来不及了,烟雾总比我们快得多……”孔怀虚道。   “难道、我们只能等死?”梁毅一拳锤在柱子上道。   “孔先生……”榻上天玄道长忽发出微弱的声音道。   “道长。”孔怀虚趋至榻前道。   “扶、扶我、起来。”天玄道长道。   孔怀虚便伸手去将他身子支起。   “去、去外面。”天玄道长道。   “道长,你现在不宜走动。”孔怀虚道。   “都什么时、时候了,快!”天玄道长道。   “道长有办法?”孔怀虚听他话中之意,喜道。   “我有坤震巾一块,能以咒念结界,护住城池。”天玄道长道。   天玄道长自袖中取出一块玄色绸巾,叹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上次被孽徒损裂,恐怕不能保得完全,只能勉强一试了。”   孔怀虚看他手中绸巾,果然有两处较大的裂缝。   “这坤震巾可以缝补吗?”柳重荫忽在旁问道。   “普通针法只、只怕无甚效用,须得密、密实不透、针脚不、不露方可。”天玄道长断续道,“如今只怕来、来不及去寻这样的能人了。”   “那不如就让小棠姑娘试试吧,她针法极好。”柳重荫道。   “对、对,”秦留思亦道,“上次她给弟弟缝过衣服,针脚几乎都看不到。”   “哦?在宫中倒见、见过三公主绣工精细、还未、未曾见过她缝补,果真、如此了得?”天玄道长道。   “道长,你看这个,这个就是小棠姐姐缝的。”秦留思将一旁秦留悯的衣衫拿过来将衣袖处递至天玄道长眼前道。   天玄道长望了一回道:“这、哪里缝过?”   孔怀虚与柳重荫在旁亦未曾望见。   “我记得、就是这里。”秦留思道,“她缝好之后,就看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天玄道长道,“那就快、快请三公主来。”   “我这就去带小棠姐姐来。”六顺道,急忙向门口跑去。   “站住!”莫金山却忽然吼道,“不需要她来帮忙!”   “莫校尉,如今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启州城全城百姓与将士们的性命问题,你不去、我去!”柳重荫道,说罢便急忙向门外跑去。   莫金山眼睁睁地望着她与六顺一同跑走,却未再出言阻止。   稍时,柳重荫带了宁葭并迟凛回转。   桃叶已备好针线。   此时事态紧急,宁葭不暇多言,接过天玄道长手中绸巾,立刻缝制起来。   果然缝好之后,全然不见针脚的痕迹。   “这样可以了吗,天玄道长。”宁葭将绸巾递至天玄眼前道。   “三公主、你的手……”天玄道长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宁葭的一双手,又伸出一手来将宁葭手拉过细细看来。   “我的手怎么了?”宁葭奇道。   天玄道长尚未及答言,梁毅已在旁急道:“天玄道长,到底怎么样?”   “扶我出、出去!”天玄道长勉强立起身来道。   孔怀虚与柳重荫扶着天玄道长走出门来,宁葭、迟凛、莫金山等亦跟了出来。   天玄道长走至院中,向扶着他的两人道:“放手吧。”   孔怀虚与柳重荫便依言放开了手。   天玄道长一手捏诀,一手将绸巾抛上夜空。   念动咒文,一串金色的符咒缓缓浮现。   很快,自这些符咒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金色的光芒来。   天玄道长取出拂尘一挥,金色的光芒便散向四方,结成了一道金色的屏障,将蔓延而来的烟雾遮挡在外。   “可恶!又是天玄这个臭道士!”乔凌宇在城外见此情形恨声道。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旁边副将朱重虎问道。   “给我继续吹,他伤势沉重,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乔凌宇道。   兵士们得令,吹吐不停,毒烟自他们嘴中的竹管中不断飘出,乘着南风向启州城内飘去。   天玄道长立于院中催动法力,不敢稍有疏忽。   但他已虚弱难持,身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金色的结界亦随之摇晃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8章 弦月西楼   ☆、百载牵念重相会   而此时,启州城的上空,一只巨大的雪羽鲲雀正载着一袭红衣自此经过。   “这结界结得倒是不错,不过,晃得也太离谱了吧?”红萝啧啧摇头道。   她的目光忽然锁住在一块玄色绸巾之上,望了一回,道:“小桀子,再过去一点。”   小桀子便逐渐向坤震巾靠近。   “到黑巾上面去。”红萝又道。   小桀子又飞至坤震巾上方。   红萝盯着坤震巾仔仔细细地望了一回,不可置信地颤声道:“难道、真的是她?”   小桀子低低地啼鸣了一声,似是回应她的话。   红萝再向城内望去,却只见一片晃动不止的金色光芒,并望不清其中究竟有何人。   **************************************************************************   “走,先去收拾城外那些人。”红萝道。   小桀子便向城外飞去。   到得乔军上方,红萝手持红镰纵身跃下,直砍向马上乔凌宇。   乔凌宇忽见一袭火红突然自空中袭来,又迅猛异常,连忙举起长戟抵挡,架住了红萝的一把血红镰刀。   “小子,不错嘛,竟接得住我这血玉红镰。”红萝笑道。   说罢向后跃出一段,舞起红镰,又向乔凌宇砍去。   方才道他不过一介凡夫,只用了两成功力,此时见他多少有些手段,催动四成功力发出此击。   乔凌宇见她眉目妖魅、一把红镰血色殷红、妖气纵横,不敢怠慢,将长戟横出,架住了红萝的砍来的红镰。   红萝此击又被他截住,心中诧异不已。   再看乔凌宇额间突然现出一条青龙印记,长戟上青光焕发,一股巍巍之力将自己的红镰生生挡了回来。   “你是妖?”红萝向后跃出,将红镰立于身侧奇道。   “算是吧。”乔凌宇笑道,“难得今日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让我好好试试这青龙印的厉害。”   话音未落,举起双手挥舞长戟,在空中画出一个青色的漩涡,□□催动马蹄,直向红萝刺去。   “好!”红萝道,“要是你没个两下子,我杀你也无趣得很。”   说着将脚点地,腾挪而起,在空中挥动红镰,向乔凌宇砍去。   只见青光对红影,两人战在一处。   那青光之力不断涌出,乔凌宇是越战越勇。   红萝与他交战二十几个回合,亦未能了结了他。   因她心中惦记着方才之事,心下计较一回,抽身跃出,自袖中撒出一张符咒。   一个粉衣长髻、娇媚秀丽的女子飘然而出。   粉衣女子长袖轻拂,一阵香风刮向乔凌宇。   乔凌宇忽闻一股异香传来,心知不妙,连忙屏住呼吸,然而已然吸了一些入体,只觉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粉桃花海,暖风如醉,熏人欲睡。   乔凌宇便慢慢闭上双眼,睡倒在铺满在地的粉色桃花花瓣之中。   红萝见乔凌宇骑于马上,手举长戟、僵然不动,知幻术已奏效,手起刀落,利落地斩向乔凌宇腰间。   乔凌宇大叫一声滚落马下,断做两截。   可惜他一生征战、无往不利,死时却如此干脆。   而乔军见盛功空前的乔凌宇都死得如此惨状,谁还敢上前?   立刻便惊慌失措地哭叫着仓皇逃窜。   朱重虎与齐骁纪到底跟随乔凌宇多年,有些胆气,仍迎上前来欲与红萝再战。   却被红萝一把红镰,皆斩于马下,魂归他界。   其余兵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顾逃命,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一群废物!”红萝收了红镰,仍跃上小桀子背上道。   又拍了拍小桀子的头,道:“到北边去,作些风来。”   小桀子便飞至启州城北面,扇动一双巨翅,顿时狂风大作,将一城烟雾尽皆吹散。   “是北风?”孔怀虚等喜道。   天玄道长突然歪倒在地,金色的结界轰然散去,黑色绸巾掉落在他身侧。   “道长!”孔怀虚连忙扶住他道。   宁葭捡起地上绸巾,亦扶住了天玄道长,道:“天玄道长,你怎么样?”   天玄道长喘息不止,望着宁葭,缓缓道:“三、三公主,你、你……”   “你先别说话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多亏了道长你,你先好好调息,养好精神。”宁葭道,见天玄脸色已是青黑交加,不觉已湿了眼眶。   “我来。”迟凛向孔怀虚与宁葭道,说着伸手抱起天玄道长,将他送至屋内,仍放至榻上。   一侧的小榻上,秦留悯气息若断若续,秦留思在旁垂泪不止。   忽见门口出现了一抹艳红的身影,众人皆惊望向她。   只见她一袭火红长裙、乌发垂泻、眉立目深、浑身散发着一种妖冶的气息。   正是红萝。   小桀子化作家鸽大小,立于她左肩之上。   **************************************************************************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将军府?”莫金山大声喝问道。   宁葭、迟凛、孔怀虚等亦警惕地望着她。   她却丝毫不理会其他人,只将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宁葭,慢慢向她走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迟凛长剑横胸,拦在了宁葭身前。   红萝被他挡住视线,目光滑落在宁葭手中的坤震巾上,缓缓开口道:“这黑巾是你缝的吗?”   “是。”宁葭在迟凛身后答道。   红萝仍不停步,向宁葭慢慢走近。   迟凛挡在宁葭身前,道:“你再走近,休怪我剑下无情。”   红萝的目光转向迟凛,顿住了脚步,向他身后的宁葭道:“你果然、不认得我了吗?”   “认得你?”宁葭奇道,“我与姑娘素未谋面,此话从何说起?”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红萝轻声道。   “我的手?”宁葭奇道。   方才天玄道长的那句话,又浮现至耳畔:“三公主、你的手……”   宁葭穿过迟凛的肩膀,望见红萝一双眼直盯着自己,这眼中似乎藏着许多暗涌的渴望与悲伤。   这样的眼神让人——莫名心痛。   宁葭自迟凛身侧走出,迟凛忙伸手去拦。   “没事。”宁葭向他道,仍向红萝走近。   红萝的眼睛在她脸上停驻,眼中满是痛惜之色,随即又将目光慢慢转向了她的一双手。   宁葭走至红萝身前停下。   红萝伸出双手来,握起了宁葭的双手,翻过掌心送至眼前细细察看。   “姑娘,”宁葭道,“我的手有何不妥吗?”   红萝并未答言,却见两滴白玉般的泪珠自她眼中滚落,滴落在宁葭的手心之中。   “姑娘,你怎么了?”宁葭奇道。   “原来、你真的来了人间……”红萝忽然向她绽出了一个笑容来,这笑容尚带着珠玉般的泪水。   宁葭不明所以,见她如此奇怪,不禁心中惊疑不定,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红萝忽然凛色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这就去杀了他!”   她这一变脸色,肃然的杀气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众人无不惊骇。   “这脸、是我自己……”宁葭道。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把自己……”红萝道,“红芙,你不用害怕,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红芙?”宁葭听她唤出这个名字,微笑道,“姑娘,你错认了人了,我叫宁葭。”   “宁葭?”红芙听了这个新名,有些愣怔,稍时道:“原来你换了这个名字?嗯,很好听的名字,很配你。”   “换名字?”宁葭道,“你误会了,我原本就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红萝道,“这是你这一世的名字。”   “这一世?”宁葭更是奇道。   “‘红芙’是四百多年前,你还与我一起时的名字。”红萝道。   “四百多年前?”宁葭道,不可思议地望着红萝。   屋内众人亦是不明所以,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红萝。   “没想到你这一世的轮回,竟然还要遭此厄运……”红萝望着宁葭疤痕横卧的脸,忽然又泪光满眼。   “姑娘、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宁葭顿道。   “终忆城已经将你的记忆抹得干干净净,你自然不记得我了,但是,”红萝拿起宁葭的手微笑道,“它还记得……”   眼中的泪珠在她的笑容中倏然滚落。   “它?”宁葭奇道。   “你跟我来。”红萝拉着宁葭向外走去。   迟凛等连忙跟了出去。   红萝走至院中,回身向紧跟出来的迟凛笑道:“你果然不错。”   “姑娘,你究竟要做什么?”迟凛道,一边便欲伸手去拉宁葭。   红萝却将宁葭拽过,一手揽在怀中,道:“就在这里等着,我会把她好好地送回来的。”   小桀子已化作鲲雀模样,红萝抱起宁葭一跃而上。   “宁葭!”迟凛急忙上前。   小桀子却已振翅飞起,迟凛只能在下望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   来至城外渭水河边,小桀子向下飞落。   红萝抱着宁葭跃下地面。   盈盈月光洒满一河,汤汤向前、流淌不息。   “这里比冥河不知美了多少倍……”红萝望着汤汤的河流轻声道。   “冥河?”宁葭道,“是冥界的冥河吗?”   “嗯。”红萝点头道,侧身面对着宁葭又道:“把手给我。”   宁葭便将手伸予她。   红萝捏住她的纤纤十指,催动法力,长发翻飞、红衣卷动。   宁葭亦是发舞衣动、只觉一股灼热之力自十个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动而出,霎时传遍全身。   眼前忽然闪过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   寂静的冥河……   漫长的接引之路……   火红的曼珠沙华花海……   大石之上挨坐的两个女孩儿红衣如血……   锦缎之上飞出了一只耀眼无比的金色凤凰……   无数死魂的记忆……   诀别时的眼泪与悲楚……   许许多多的画面中不断重复浮现的、便是眼前这红衣女子的脸……   红萝……   是她的名字……   红芙……   是、   是那个孱弱的红衣女孩儿……   “红萝姐姐,我很想去人间看看呢……”   “红萝姐姐,我不想死……”   “红萝姐姐,这凤凰绣得了,喜欢吗?”   “红萝姐姐,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红萝姐姐,去吧。你的话,一定能摆脱曼珠沙华的诅咒的。”   ……   终忆城中燃烧的血红好似冥河岸边成千上万的曼珠沙华盛开的艳丽……   “冥河岸边的一切我只愿早日忘却,可是我、我不想忘记红萝姐姐你……”   ***********************************************************************   当一切都静寂下来之时,红萝向她轻声道:“记起来了吗?”   “红萝、姐姐……”宁葭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   “曼珠沙华盛开在接引之路旁,照见了无数死魂的记忆,为他们做最后的留恋与告别,而你、却借此修得了封存记忆的‘一念生’,也将它授予了我。”红萝泪光闪烁、微微笑道。   “‘一念生’……”宁葭呆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道。   “你的绣工还和从前一样、举世无双。”红萝道。   “我的手?”宁葭木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道。   “没想到,你竟然将绣艺亦封印到了双手之上。”红萝道,“都怪我太愚笨了,竟然未曾想到这一层,不然,我一定可以早些寻到你,又何至于让你受这样的苦……”   “封印?”宁葭嗫嚅道。   脑海中骤然涌现而出的许许多多的杂乱而又纷繁的画面,让她来不及去分辨与领会,只感到一种异常强烈的遗憾与悲伤、沉痛与不舍交杂的分说不清的情愫狠狠地撞击着自己。   “多亏了你来到梦中唤醒了我,”红萝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我终于找到了你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宁葭的手,脸上绽放着绚烂的笑容,泪珠滚滚不停。   宁葭却只是呆望着她,未发一言。   “能够再见到你,而且是在你一直期盼的人间,我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红萝道,“你一直盼着自己能来人间,现在终于来了,你开心吗?”   “人间?”闻她提起此言,这一世的记忆立刻纷沓而至,宁葭骤然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何人,脸色倏然黯淡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红萝道。   “我的脸?”宁葭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望了望红萝满载着怜惜的眼神,那个名唤红芙的女子的画面又涌现了出来……   宁葭狠狠地摇了摇头,但那些纷杂的画面却驱之不去。   红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前世遭遇已然不幸,为何今生又遭这般变故?上天对你实在是太残忍了……”   “不、不是,”宁葭又狠狠地甩了甩头,定了定心神道,“与许多人相比,我已经太幸运了。”   “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清漪,让她治好你的脸。”红萝道。   “清漪?”宁葭奇道,想起当日榆儿亦曾道:“跟我回青罗峰,清漪姐姐会照顾你的”,不禁问道:“你、你认识榆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89章 弦月西楼   ☆、青罗峰双苏接双珠   “榆儿?”红萝道,“那只小狐狸?”   “对、她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宁葭道。   “自然,若不是她和幽绝闯入寒犀宫,只怕我早已死于仙刑之下。”红萝道。   “仙刑?怎么回事?”宁葭惊道。   红萝便将当日误杀柳默、盗取三朝阳之始末略说了一回。   宁葭听得惊异万分,不知该如何回言。   “他终究授了我捕猎异兽之术,算来我还是赚了。”红萝笑道。   “捕猎异兽?”宁葭道。   “符兽、幻影那些究竟是虚妄之物,哪有真正的灵兽来得好,哪天让你也见见桀风的那些异兽,真真都是稀品。”红萝赞道。   忽想起前话,便又道:“你怎么也认得榆儿?”   这一问总算将宁葭又拉回了现世的记忆之中。   望着面前红萝的脸,宁葭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虽然自己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不、她对于她的了解仅仅来自于脑中那些纷杂而凌乱的画面……   她望着她,不知为何,竟也未曾拒绝她的问题,便将榆儿擅入皇宫被天玄道人误伤、避难至蒹葭宫、以及此后种种略说了一回。   “这么说来,榆儿她、可真是你我的恩人了,想不到天意竟是如此精巧。”红萝叹道。   “对了,你们都提到那个名叫清漪的人,她的医术很高明吗?”宁葭突然道。   “自然,你随我去见了她,她定能有办法让你的容颜恢复如初的。”红萝道,“你的脸可是这人间最最好看的脸。”   “我不是说这个,”宁葭却道,“现今天玄道长和留悯皆是命悬一线,不知她可否救得?”   “你还是心心念念只想着别人吗?”红萝摇头叹道。   “她现在在哪儿?”宁葭道。   “青罗峰。”红萝道。   “青罗峰何在?”宁葭道。   “青罗峰离此大约一千多里。”红萝道。   “这么远?”宁葭道,“恐怕来不及了。”   “这个简单。”红萝道。   说罢吹响一声口哨,小桀子自云中飞下。   红萝一手揽住宁葭腰身处,纵身跃上,道:“一会儿就能到青罗峰了。”   小桀子展翅重入云中,向东而去。   宁葭在小桀子背上,只觉风不停地自耳边呼啸而过,又见暗夜不明,全然看不清脚下树形山影。   不一时,行速渐慢,红萝指着底下道:“到了。”   这一千多里竟眨眼便至,宁葭不觉咋舌不已。   **************************************************************************   红萝抱着宁葭跃至清漪院中,清漪与柳默迎出,笑道:“难得,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见了宁葭,却并不识得,不免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红芙。”红萝道。   “红芙?”清漪与柳默皆惊道,两双眼紧紧地盯着宁葭上下打量。   宁葭则自言道:“我叫宁葭、殷宁葭。”   “殷宁葭?”清漪与柳默互望了一眼。   “这是她今世的名字。”红萝道,“我今日才在启州城里寻到她。”   “原来如此,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红芙。”清漪道。   连她亦道此言?   宁葭此时不暇去分辨此事始末,只问道:“你就是清漪吗?”   “是,我是清漪。”清漪向宁葭微笑道。   “她们都说你医术高明,可以请你救救我的朋友吗?”宁葭忙又道。   “她们?”清漪奇道。   “是、”宁葭望了望红萝,顿道,“是她,还有榆儿,她们都跟我提起过你。”   “你认识榆儿?”清漪与柳默皆奇道。   “是,榆儿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恩人。”宁葭道。   “你究竟是?”清漪与柳默仍不解地道。   “她是浣月国的三公主殷宁葭。”红萝道。   “原来你就是三公主?”清漪点头道。   “原来如此,榆儿她伤一好,就急着去找你,没想到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柳默亦笑道。   “榆儿她回来了吗?”宁葭想起与榆儿分别时,她曾说要去杀幽绝,不免忧心道。   “她就在晚云崖,和小弥在一起。”清漪道。   “榆儿她、没事吧?”宁葭道。   “她还好。”清漪道,“她的事、她都跟你说了吗?”   “没有。”宁葭摇头道,“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不过,她和幽绝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也许这其中是有些误会,但幽绝杀害了莲姨和方伯,这件事、是再也无法改变的了……”清漪叹道。   “莲姨和方伯?是榆儿的亲人吗?”宁葭道。   “是榆儿的、双亲……”清漪道。   “什么?”宁葭大惊失色地道,“怎么会这样?”   “幽绝身负朱厌神力,想杀了他报仇、谈何容易。”红萝在旁摇头道,“此事,尚需慢慢筹划。”   清漪与柳默皆点头赞同。   “你不是急着救那个老道和那个孩子吗?再拖下去,他们恐怕就没命了。”红萝道。   “正是,”宁葭道,“清漪姑娘,我的两个朋友一个身负重伤、一个中毒垂危,还请你千万救活他们。”   “既然病情危急,那就别耽搁了,这就走吧。”清漪道。   “好。”柳默亦道。   于是清漪唤了青思,与柳默同乘。   红萝仍抱了宁葭跃上小桀子背上。   两只鲲雀展开巨翅,直向启州城回转。   **************************************************************************   到得将军府,迟凛尚在院中焦急等待。   孔怀虚坐于院中石凳之上,默然不语。   柳重荫等亦聚之未去。   忽见青黑的夜空中两只雪羽鲲雀同时飞来,再看红衣女子身旁宁葭安然无恙,迟凛等这才放下心来。   红萝抱着宁葭跃下鲲雀,迟凛连忙迎上,道:“宁葭,你没事吧?”   “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宁葭向他微笑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迟凛道。   宁葭望了望红萝,只向迟凛道:“稍时再说吧,我特意去请了这位清漪姑娘前来,她医术甚是了得,赶快让她先替天玄道长和留悯诊治吧。”   迟凛已望见清漪与柳默二人,此时既听得是这般缘由,忙道:“有劳了,快请进。”   宁葭领着清漪、柳默及红萝先行进屋,孔怀虚、柳重荫、莫金山等亦忙跟进。   清漪进得屋来,先至留悯处替他检看。   稍时道:“他中毒有些时日了,现在还能保得性命,实属不易。”   “是圆觉大师每日替他调方驱毒。”宁葭道,指了指屋中所立圆觉。   “大师医术精湛,这孩子也是有运之人。”清漪向圆觉道。   “阿弥陀佛,贫僧无能,不能解去小施主之痛苦,只能略尽人事罢了。不知姑娘可有解毒之方?”圆觉道。   “大师不必过谦。此毒名唤七节丹,毒性猛烈、深入肺腑,中毒者几个时辰后便难以回天。多亏了大师及时为他驱毒散毒,否则,时至今日清漪亦无能为力了。”清漪道。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粒三花丸,喂入留悯口中,又道:“他中毒已有两三日了吧?这三花丸能替他驱毒清血,只不过,他中毒的时间有些长了,还需助些外力才好。”   “外力?”众人奇道。   “相公,”清漪向柳默道,“我还需替那位道长看治,便请相公助他法力驱毒。”   “理会得。”柳默道。   清漪起身让开,柳默便坐于床侧,轻轻握住留悯一手,将自身法力渡入他体内,为他行血清毒。   “我弟弟会没事,对吗?”秦留思在旁惊喜地道。   “会没事的。”清漪向他笑道。   “太好了,谢谢你,你真是神医!”秦留思大喜过望,倒下便拜。   清漪忙将他扶起,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宁葭、孔怀虚等亦无不惊喜。   清漪再至天玄道长榻前,替他细细验伤、诊脉,蹙眉道:“这位道长内伤深重、元气几乎散尽,不知是被何人所伤?”   “是被当今皇上所伤。”宁葭道。   “当今皇上?便是幽绝的师父?”清漪惊道。   “就是他。”红萝道。   “幽绝一人已难对付,他这师父的功力恐怕亦是不弱。”清漪道。   众人闻言,无不愁眉难展。   “天玄道长如今情形如何?”宁葭道。   “肺腑之伤倒还无碍,我自会助他,不过、要想恢复元气,尚需时日。”清漪道。   “也就是说,你能救活道长?”孔怀虚在旁喜道。   清漪取出两颗万花养神丹与天玄喂下,道:“万花养神丹可助他内腑复原,我再修下一方,与他们每日喝三次,一月后当无恙了。”   孔怀虚忙递了纸笔与她。   清漪果然提笔修下一方,又另写了一张递与秦留思道:“这方子给你弟弟调养调养,稍加时日便可无碍了。”   秦留思忙欢喜接过,称谢不已。   “清漪姑娘,你果然神奇!”宁葭亦是惊叹不已。   “这不算什么,”红萝在旁摇手道,“她连我也救得了。”   “还要多谢你。”宁葭心中欢喜,亦向红萝道谢。   “你我之间,何须道这‘谢’字?”红萝却忽然有些失神地道。   宁葭望着她此番神色,心中莫名地感到一种怅然。   渭水河边撞入脑中的那些纷繁、凌乱的画面似乎越来越清晰,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0章 弦月西楼   ☆、践旧诺再缚金凤   天色渐明,一切妥当,清漪与柳默便至偏屋中歇息。   方坐得一回,红萝便独自进得屋来。   “有什么事吗?”清漪道。   红萝回身掩了门,向清漪道:“她的脸、你可有办法医得吗?”   “只是些旧疤,化瘀去痕便可好了。”清漪道。   “真的?”红萝喜道,“那就快给她治吧。”   “去除疤痕需要耗费些时日,另外,我也需要一段日子给她炼制药膏。”清漪道。   “需要多久?”红萝闻言道。   “总得三五个月药方能成呢。”清漪道。   “不打紧,能治好就行,这件事,全仰仗你了。”红萝道,说着便向清漪屈膝拜了一拜。   清漪忙将她扶起,心中不禁概叹:红萝向来张扬桀骜,何曾向谁行过礼,今日这般,可知其情了。   ***************************************************************************   清漪在启州城呆了三日,待留悯血中毒气驱尽,天玄道长伤亦大好,便与宁葭告辞离去。   众人自然拜谢不已。   “见了榆儿,替我问声好。”宁葭道,“或许等我事了,还能再去看看她。”   “你真要与当今皇上为敌吗?”清漪道。   “我想、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宁葭道,“如果注定逃不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跟这天命争上一争。”   “榆儿常道:‘三公主柔弱无依,需得好生照护’,如今看来,是她太多心了。”清漪笑道。   “她总是爱替别人操心的。”宁葭亦笑道。   “恐怕你也和她一样了。”清漪道。   “榆儿的事,希望我能帮得上忙。”宁葭的脸色忽又黯淡下来道。   “不仅是你、还有我们,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清漪道。   “好,希望下一次我们还能再见。”宁葭道,“保重。”   “你也多保重。”清漪道。   “红萝,你要留在这里吗?”柳默向红萝道。   红萝望了望宁葭,宁葭亦正望向她。   “是,留下。”红萝向柳默笑道,“你们要是想我了,就来这里看我吧。”   清漪与柳默相视而笑,与众人作别,乘了青思向青罗峰回转。   *************************************************************************   清漪、柳默走后,天玄道长与留悯同住一屋,红萝则在隔壁住了,以便照应。   三日后夜间,果然又有四人侵入,欲害天玄并留悯之性命,红萝一把红镰独挡,四人皆死于其下。   留悯虽然毒气驱尽,得了性命,但他心法不通,又再次病倒了。   “不知他是否能撑到新皇前来。”孔怀虚忧虑道。   “天玄道长元气亦尚未复原,就算他来,亦无法成事。”宁葭亦愁眉道。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红萝奇道。   宁葭便将留悯之事说与红萝听来。   红萝闻知此事,道:“我倒有个人,不知道他是否能破得这龙鳞之谜。”   “是谁?”宁葭奇道。   “便让小桀子去寻他来吧。”红萝道。   小桀子去得一时,带回一人,正是桀风。   “龙鳞何在?且与他一观。”红萝道。   秦留思取出龙鳞递与桀风,桀风唤了瀚重出来。   众人见此异兽,皆惊异不已。   瀚重默然半晌,向桀风叠叠而语。   “取纸笔来。”桀风道。   迟凛忙递了纸笔与他。   桀风依瀚重所言,落笔写下两页纸来,道:“龙鳞中早已封印了青龙灵媒修炼之心法,拿去吧。”   孔怀虚喜不自胜,接过来看时,字虽识得,其意却不明了。   又将它与天玄道长看来。   天玄道长从头至尾细看一回,点头道:“应是无误,贫道便照此教留悯修来。”   又向桀风道谢。   “既有此心法,为何要封印于龙鳞之中,不传与自己的儿子呢?”孔怀虚奇道。   “此心法乃以龙族之语而成,且是古已有之的,凡人何能读得?”桀风道。   “想来从前之灵媒当时由青龙亲身授予的了。”天玄道长道。   “若是灵媒,本就与青龙相通感应,倒是不必读这龙鳞了。”孔怀虚亦点头道。   桀风向红萝道:“为何让我看这个?你跟这些人很熟吗?”   “这回算我欠你的就是了。”红萝笑道。   “谁稀罕你欠我了?”桀风道,“没事我走了。”   说罢亦不再理会天玄道长等人,自出门而去。   “红萝姑娘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这龙鳞之谜这样轻易便读得?”天玄道长向红萝道。   “他就是个怪人罢了。”红萝只笑道。   于是众人出来,天玄道长与留悯独留屋内,将心法传授与他。   *************************************************************************   待众人散去,红萝向宁葭道:“你跟我走,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宁葭奇道。   迟凛在旁蹙眉望着红萝。   红萝之事,他已听宁葭说了。   他与宁葭一般,只觉这件事实是难以相信、难以琢磨、难以接受。   前世今生本已虚妄,花妖幽冥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那些画面仿佛都近在眼前,那个女子的悲伤痛郁我似乎也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宁葭道。   “可是,那些毕竟都只是一些幻象。”迟凛道,“若真如她所言,曼珠沙华之花妖最擅长的便是以幻境惑人,又怎知这些不是她的妖法所致?”   “你说的自然是有理的,我也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宁葭道,“只是她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呢?”   “若从她带你去寻清漪姑娘前来、以及请人解了龙鳞心法之事来看,倒确并非恶意之人。”迟凛道,“但此事终究太过离奇,总要谨慎为上。”   宁葭亦点头称是。   此时红萝突然又出此言,不知她又欲何为,迟凛心中自然警惕。   红萝已向空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小桀子闻声而来。   迟凛上前揽住宁葭向红萝道:“我与你们同去。”   “那就同去。”红萝笑道,“正怕你不敢去。”   “那天玄道长和留悯怎么办?”宁葭不免忧心道。   “我们快去快回便是。”红萝道。   小桀子仍化作原身大小,红萝先跃身而上,迟凛抱着宁葭随后跃上。   红萝道声“走”,小桀子便展翅飞入云霄。   *************************************************************************   不一时,小桀子便载着三人来至一处祥云重重、林木幽深的深山之中。   红萝率先跳下,随即迟凛亦带着宁葭跃下。   “这是哪儿?”宁葭奇道。   “古梧山。”红萝道。   “古梧山?”宁葭道,“这里有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红萝道,领着二人向山下走去。   迟凛与宁葭便随于她身后。   走得一时,只见一棵古树参天而立,树干足有十几尺宽。   枝叶繁密,耸入云天。   三人方才走近,只见天色忽然一暗,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各色纷呈的飞鸟纷纷振翅飞起,向树梢攀援而上,将天光几乎尽遮了去。   “这里怎么这么多鸟?”迟凛惊道,又向宁葭嘱道:“小心。”   “嗯。”宁葭点头道,“你们也当心些。”   “在这儿等着。”红萝道,“我先去来。”   “你要去哪儿?”宁葭忙道。   红萝回头向她绽开一个艳丽的笑容,道:“拿你的大礼啊。”   “此处诡异,只怕有妖物出没,你别妄自犯险,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宁葭道。   “妖物没有,神物倒是有一个。”红萝道。   说罢已展开身形、踏着树枝、随着鸟群一路向上跃去,口中大声道:“好好等着,我必将它擒来!”   “迟凛,我们也去!”宁葭向迟凛道。   “好!”迟凛道,说着便要去抱宁葭。   宁葭却推开他手道:“不要紧,这里树枝繁密,我自攀得,你自己当心。”   说罢已抓住一根树枝爬了上去。   迟凛便也与她一般攀着树枝向上爬去。   二人正攀爬之际,忽觉头上天光绽放,忙抬头看时,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展翅飞起,金色的羽毛映着木叶间透下的阳光熠熠生辉,头顶的几根翠羽魏巍而立如王冠一般。   “这、这是……金凤?”宁葭惊道。   “这就是她说的神物?”迟凛亦是吃惊道。   而宁葭此时望着空中翠枝掩映的这只金色凤凰,脑中又浮现出那个红衣女子展开鲜红锦缎、跃身而上、一只金凤自鲜红锦缎中飞舞而出、绕着她欢悦飞翔的画面。   “这就是她说的‘大礼’?”宁葭道。   此时金凤见红萝去而复返,口中发出叠叠清脆的警告之声。   而红萝立于树枝之上,仰望着金凤道:“今日我恨海荒天之功已然修成,特来擒你!”   *************************************************************************   除夜国亡国前夜。   旭日城中紫薇帝寝宫。   紫薇帝正在烛光下擦拭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   皇后与十三个嫔妃、还有九个皇子、公主齐齐跪于地上。   “明日那个妖魔便到了。”紫薇帝道,“我不能让你们落在他的手里、毫无尊严地死去,所以,就让我亲自送你们一程吧!”   说着便将手中长剑指向了皇后的咽喉。   底下嫔妃、皇子、公主们等皆痛哭哀告,也有的连忙爬起身来向外逃走,却被拿着□□长剑的兵士们逼了回来。   “别怪本王狠心,明天,我就会来见你们的!”紫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道,背过身去,招了招手。   十几个内侍端着酒杯上来,一一递到跪着的嫔妃、皇子、公主们的面前。   “皇上饶命!皇上!”   寝宫内充斥着哭喊声、哀告声、还有痛苦的□□声……   但是,很快、一切都静寂下去。   紫薇帝回身望着满屋的尸首、这些——都是自己最亲的人……   “对不起,”紫薇帝哭道,“本王没有能力护得你们、明日孤自会来向你们请罪……”   大殿中已空无一人,紫薇帝一人坐在亲人们的尸首中默然流泪。   “若将你的心给我,我可以替你报仇。”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一身艳红衫裙的妖艳女子走了进来。   紫薇帝望了望她,却毫不惊疑。   此时,已没有能让他动容的事了。   “我在十里之外就已感受到了你心中的恨意,所以,特地来探望探望。”红萝向他笑道。   “你能杀得了他?”紫薇帝望着她道。   “你若允了我,自愿将你的心给我,我自会做到!”红萝道。   “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死。”紫薇帝道。   “你只说愿不愿便罢。”红萝道。   “明日城外来取就是。”紫薇帝道。   “好!一言为定!”红萝道。   次日,旭日城外,幽绝红光卷过,伏尸如山。   幽绝入城后,红萝落在紫薇帝尸首旁,将他一颗心取出握在手中道:“还好给你护了心,还好着呢,这下我可凑齐十个了,恨海荒天之术威力倍增,就不信斗不过那只金凤。”   *************************************************************************   此时,金凤闻她口出狂言,不再迟疑,在空中舞动一圈,一根金色羽毛飞出,化作长剑大小,刺向红萝。   红萝红镰舞出,将此剑击落。   随即念动心诀,催动恨海荒天之术。   然而,她心诀未成,却被树枝上突然长出的藤萝紧紧地缚住了手脚。   又一根金色羽毛化作利剑向她胸前要害刺来。   “红萝!”宁葭惊道,连忙挥动匕首。   寒光卷出,但究竟离得太远,未能将利剑击落,只让它偏开了两寸。   利剑‘噗’地刺入红萝身体,好在已避开了要害。   “你这匕首倒好用得很。”红萝转头向宁葭笑道。   迟凛已快步跃起,赶至红萝身侧,提起手中利剑,将缚住她手脚的藤蔓砍断。   红萝手脚得了自由,又欲催动恨海荒天之术。   然而更多的藤蔓缠了上来,将她与迟凛一并缚住,向后扯去,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树枝之上,动弹不得。   金凤口中喷出数粒米粒大小的紫褐色竹实,直向红萝而去。   “糟了!让它使出了这招!”红萝暗道不妙。   宁葭在下见那数粒紫褐色竹实挟风而出,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又见红萝被缚、动弹不得,不由得心中大急,连忙又再挥动匕首。   但这些竹实迅猛异常,根本毫不为之所动,直向红萝要害逼去。   “红萝姐姐!”宁葭脱口叫道。   红萝本是全神盯着飞来的竹实,思量脱身之策,忽闻得这一声呼唤,只觉思绪分涌,望向宁葭轻声道:“红芙……”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1章 弦月西楼   ☆、金凤归主重相认   “好不容易见了面,你是又想阴阳两隔吗?”只听一人冷声道。   几粒竹实忽被从天而降的彩色水泡一一围住,竹实冲突一阵,终于随着水流起伏翻滚,失了势头。   “桀风?”红萝喜道,“你怎么来了?”   “清漪说你找到了红芙,瀚重又道小桀子来了古梧山,所以我来凑个热闹,捡你一条命。”桀风斜了她一眼道。   又望了望宁葭,道:“她就是红芙?怪道上次让我解那龙鳞之心法,我还当你怎地突然转了性,爱管起人间闲事来了。不过,她看起来、与那幻境中的模样不太像啊。”   “她双手上有‘一念生’的封印,不是她是谁?”红萝道,“快,先救我出来,我今日非要擒这金凤不可。”   “我已说了,金凤乃是神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桀风白了她一眼道。   口中说着,手上亦不迟疑,已将红萝、迟凛身上的藤蔓斩断。   宁葭终于爬到了几人近处,忙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迟凛道,“但此处不宜久留,我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你一个人送死也就罢了,怎么还拉了他们来垫背?”桀风道。   “我恨海荒天之术已然修成,今日定然能捉了它,好叫红芙开心!”红萝道。   “红萝,”宁葭道,“你的心意我、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犯险了。”   “你又要否认我吗?”红萝望着宁葭,眼神中涌起一阵痛意道。   “我……”宁葭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方才危急之时,只觉心中一股强烈的依恋与不舍喷涌而出,那样的亲近似乎真是来自于自己内心的某个自己不曾知晓的角落。   “红芙,”红萝定睛望着她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送你一只真正的金凤,我今日必要实现这个诺言!”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安心的话,那、我就陪你!”宁葭忽然定色道。   “宁葭!”迟凛惊道。   宁葭握住迟凛的手,向他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如此,迟凛亦作陪。”迟凛道。   红萝望着他们二人,眼底涌出了一些似乎从不属于她的微光,脸上漾起了动容的笑意。   “一群疯子。”桀风摇头叹道。   说罢跃身跳上一尺来高,道:“我若打伤了它,你可别怪我。”   “就伤一点点。”红萝道。   桀风摇头苦笑一回,双手在翠枝之间划出一个圆轮,运起势来,手中兽骨萧竹扇陡然化作百倍大小,桀风运足法力,连连挥出三下。   风力一出,挟风裹雷,枝折木断,一个月轮大小的光珠艳黄灿灿、其速如光、直向金凤飞去。   “它若全力对付我,你可要瞅准时机试试你那个该死的恨海荒天!”桀风吼道。   “自然知晓。”红萝笑道。   忽然转向宁葭与迟凛,一手一个抱住两人直向下奔去。   “怎么回事?”宁葭道。   红萝亦不答言,直奔至树底,将二人放下道:“在这儿乖乖等着!”   此时,金凤已轻盈绕开,避过了桀风这一击。   树上藤蔓丛生,卷向桀风。   水魁口中吐出无数水刃,将藤蔓切断。   桀风第二个圆轮又已推出。   “好!看我的!”红萝回身直向上攀去,一边念动心诀。   只见她长袖飞舞,浑身散出血红光芒,一阵血色随之漫天铺下,数万朵曼珠沙华正缓缓绽放开来,将这一片天地尽皆开遍。   此一番殷红、又非昔日可比。   金凤堪堪避过桀风之圆轮,便忽然倒头向下坠落下来。   红萝自下迎上,抛出一张符咒,催动法力,只见符咒中金光散出、罩住金凤。   桀风忙又唤出仙音。   仙音飞出,清歌婉转,金凤的眼缓缓合上。   红萝自袖中取出红绫,念动收束之咒。   金光之下,只见金凤的身形渐渐淡去,终于消失不见。   红萝收了红绫,向桀风道:“成了!多谢!”   “成了就好,省得老给我添乱。”桀风笑道。   “你若嫌麻烦,也可以不来。”红萝道。   “还当我真爱管这闲事?”桀风哼道,自向树梢跃去,待至稍空阔处,乘了赤雪,自去了。   “谢了!”红萝向桀风喊道,回身向树下跃来。   “这可真是……”迟凛在下惊叹得不知该言为何。   “红芙,我已得了金凤,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红萝道。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宁葭向她微笑道,“只是这金凤乃是神物,我一介凡人,何能驾驭,还是由你来管束它吧。”   “我驯化之时,已将你的姓名封入它的脑中,此后,只有你才是它的主人,其他任何人的言语皆无用。”红萝道,“无论你转过几生几世,无论你换作何名何姓,我知道就是你,绝不会认错。”   “你封入它脑中的是何姓名?”宁葭道。   “殷、宁、葭。”红萝直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宁葭望着她,半晌未曾言语。   终于缓缓开口道:“红芙的记忆我已都看到了,既然如此,我仍唤你一声‘红萝姐姐’,你可愿听吗?”   红萝望着她,眼中泪光盈盈,轻声道:“当然、愿意。”   *****************************************************************************   启州城上方,晴朗的蓝空中忽然现出金色的祥瑞之气,人们争相出门遥望。   孔怀虚、柳重荫、天玄道长、莫金山等亦闻讯出来,立于院中向长天仰望。   片时,只见一只金色的凤凰并一只雪羽鲲雀并行而至。   “是凤凰!金色的凤凰!”人们奔走相告,惊叹不已。   金凤与鲲雀直向将军府飞来,人们渐渐看清,立于金凤之上的是一男一女。   而鲲雀雪白的羽身上立着的是一个艳红衫裙的妖冶之女。   “是、是三公主和迟凛!”柳重荫惊叫道。   “真的是小棠姐姐!”桃叶、六顺、秦家兄弟等亦惊道。   “阿弥陀佛。”圆觉念了一句佛号道。   “和尚,这是怎么话说的?居然真的有凤凰?”袁丘咂舌道。   孔怀虚早已望见,此时直望着金凤上的宁葭,并未开口。   “果然是三公主。”天玄道长摸着下颌的长须微微点头道。   莫金山、梁毅等皆惊讶地张大了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凤飞至将军府上空,收了翅膀,迟凛抱着宁葭跃身而下。   宁葭抖开红绫,按红萝所授将金凤收入其中。   红萝亦落于二人身旁,小桀子化作家鸽大小,依在红萝肩上。   “恭喜三公主收得金凤。”天玄道长上前拱手贺道。   “三公主,这金凤、这金凤是怎么收的?你怎么这么厉害?”柳重荫又惊又喜地道。   “小棠姐姐,这真的是凤凰吗?”六顺、秦家兄弟等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道。   桃叶拍了六顺后脑一记,道:“还叫小棠姐姐?叫三公主!”   “三、三公主。”六顺改口道。   “桃叶,”宁葭向桃叶轻轻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就叫我小棠姐姐,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就是,还是小棠姐姐叫起来顺口。”六顺笑道。   “好,那桃叶就僭越了,还叫你小棠姐姐。”桃叶亦大方笑道。   “小棠姐姐,这凤凰是你收得的吗?”六顺无限崇拜地望着宁葭道。   “这都是红萝姐姐的功劳,是她赠与我的。”宁葭向红萝笑道。   “没想到红萝姑娘法力如此了得,真是我浣月之大幸。”天玄道长道。   众人皆望向红萝。   红萝只望向宁葭笑了笑,并未答言。   “天玄道长,你伤势未愈,该好好歇息才是,怎么又出来站在这风地里?”宁葭道。   “三公主的那位朋友医术超群,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三公主记挂。”天玄道长道。   “那就好,只是清漪姑娘道你要恢复元气尚需时日,也要好生休养才是。”宁葭道。   “贫道自理会得。”天玄道长道。   “三公主!”忽见莫金山领着梁毅、朱元等跪于地上道。   “莫将军、梁司戈,你们这是做什么?”宁葭奇道。   “三公主,当初莫某只怕你与那起奸党是一伙,所以对三公主多有不敬,如今莫某知错了,或许孔先生说得没错,我们能不能杀得了当今的妖魔皇上还是不可预知的事,但是,有三公主你率领我们大家,我们怎么也能争上一争!”莫金山道。   “莫将军,我的父皇当年确有很多不到之处,致使百姓们遭受官祸吏殃,你们的心情,宁葭都理解。”宁葭道,说着便伸手去扶莫金山,“快起来吧。”   莫金山等起身肃立,向宁葭道:“自全义寨以来,三公主为义军不辞生死,又请得神医救活了天玄道长和这个孩子,”说着拉过秦留悯,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肩,低头重重叹得一声,又望向宁葭拱手接着道,“都怪莫某鲁莽,三公主既有金凤为骑,或者正是先生所寻之人呢。”   “先生所寻之人?”宁葭奇道。   “我等早有心奉孔先生为主,但先生曾言,世间尚有恶主难伏,必得寻一能伏恶之人。”莫金山道,“如今看来,我等凡夫自然不能担此大任,而三公主却每有奇遇,当日先生屡屡救护之意,想来亦是为此了。”   “孔先生?”宁葭向孔怀虚奇道,“莫将军此话乃是何意?”   “如今之势,胜负又何能知?”孔怀虚却只淡淡扯出一个浅笑道,“究竟三公主你是否能在他的手下保全自身、保得这浣月安宁,孔某一介凡夫,又何能预言至斯?”   宁葭闻言,凝眉不语。   红萝上前揽住她肩,手上微微使力,宁葭侧头望她,红萝向她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迟凛望了望红萝,又蹙眉望向宁葭。   “三公主,”莫金山向众人望了一回,又伏地而拜,众人亦随之跪倒,莫金山道,“还请三公主恕我等不敬之罪,我等皆愿效忠!”   附和之声随之起伏不断。   “莫将军、诸位,快起来吧!”宁葭忙道,“我身为公主,本该担负起皇家的职责,体察民情、为民解忧,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能为你们做……”   言至此处,逃离皇宫后所遭遇的种种,皆浮现于眼前——山下草屋中陡然转变的温情、新洲深楼中怨恨的眼神、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们、青云村中被吞噬崩碎的宁静……   沉默之中,宁葭深吸了一口气,缓声接道,“作为皇家之人,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怪我、恨我,我、毫无怨言……”   莫金山双手抱拳,向宁葭道:“三公主,你能这么说,莫某心中佩服,以后,我们愿意追随你,刀山火海、绝不退缩半步!”   “莫将军,您一片赤诚、为天下百姓而不惜生死,宁葭惭愧难当。”宁葭道,“莫将军若愿给宁葭一次机会,宁葭愿意再为义军效绵薄之力。”   “惭愧,三公主,你可别再叫我将军了,我莫金山就是粗人一个,实在难当此大任。”莫金山道。   “三公主,还请你坐这将军的主位,我等皆愿效忠!”梁毅、朱元等亦道。   “这……”宁葭迟疑道。   “三公主,”天玄道长道,“与当今皇上为敌,可谓难于上青天、为天下之至险,身为公主,理当赴死在先,这将军之位,何能推辞?”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2章 弦月西楼 作者暂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暂停更新,预计暂停时间在两个月左右,谢谢理解。   ☆、退金气殿堂展图   “道长,你不是要保护三公主的吗?怎么要叫她去送死啊?”柳重荫道。   “孽主不除,浣月永无安宁;而没有赴死的决心,是绝不可能战胜青龙之力的。”天玄道长道。   “三公主,”孔怀虚缓步上前向宁葭拱手笑道,“如今上下归心,看来这赴死一职,非你莫属了。”   “好!”宁葭闻他二人此言,截然点头道,“宁葭若再推辞,必然就是贪生怕死、不愿为天下百姓谋利之小人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公主,请至正厅,受我等参拜。”莫金山等道。   于是宁葭至正厅将军之位坐定,受了众人朝拜,再次封为墨仁将军。   迟凛复游骑将军之位。   红萝不愿受封,只为宁葭近侍。   孔怀虚封太学士。   柳重荫官拜佐史,随侍宁葭左右。   莫金山、梁毅、朱元皆封为翊麾校尉。   圆觉自道出家之人不受封,并无封号。   袁丘封为忠武将军。   此后宁葭便随红萝修习,红萝将当日红芙所修授予宁葭。   经红萝指引提点,宁葭记忆中,亦清晰地忆起红芙修习之法,只觉深妙难言。   然而宁葭究竟是凡人之体,所得寥寥。   “且莫心急,假以时日,待你法力精进、自有所成。”红萝道。   宁葭亦知此事难为,唯有勤心不怠,以待来日。   此时,驰天帝已接到乔凌宇阵亡的消息。   “好个殷宁葭,竟然又招了一个妖女前来!”驰天帝道。   “那个红衣妖女甚是厉害,连乔将军都敌不过她。”呈报之人佐军成庭道,“还有那个灵媒的孩子,他们已得了心法,开始修习了。”   “什么?他们怎么得的心法?”驰天帝道。   “亦与红衣妖女有关,是她找了另一个乘鲲雀之人来,得了心法。”成庭道。   驰天帝摸索一回手中的玄武杖,又问道:“幽绝情况如何?”   “辅国大将军正在剿灭尤龙国。尤龙一灭,北方、西方皆归浣月所有。”成庭道。   “迟越如今是什么境况?”驰天帝道。   “迟越、南进、仙楼等皆不敢再犯我疆土,闭国自守、广纳天下妖族、欲求自保。”成庭道。   “御风、除夜的戍守都安置妥当了吗?”驰天帝道。   “戍守兵力略有不足,正在全国征召、补充新的兵力,另外……”成庭道。   “还有什么事,尽管说来。”驰天帝道。   “御风、除夜的百姓所剩无多,大片田地荒芜、牛羊无主,时日久长、恐生祸患。”成庭道。   “那就将浣月国内的犯民、不服管束之人送去,让他们耕种、放牧,若还不足时,就向每户摊征,送去御风、除夜境内。”驰天帝道。   “是!”成庭道,“全义军之事,要让辅国大将军出马吗?”   “不必。”驰天帝道。   沉吟一回,向左侧侍立之人道:“暗听。”   “皇上。”暗听上前应道。   “该是时候了。”驰天帝道。   “是。”暗听道罢,敬退而去。   “冰室如何?”驰天帝再问道。   “众工匠日夜赶工,明日可成。”成庭道。   尤龙都城北星。   竹笛声过,一人一身劲黑落于幽绝身前。   “大将军。”来人道。   “何事?”幽绝道。   “玉溯大人让小的告诉大将军,是时候了。”来人道。   “好,我明日天晓便启程。”幽绝道。   来人自去。   子卿手执长箫自后走来道:“庚日已过五,明日便是立秋,伏日终,金气浮,也该是时候了。”   幽绝向他点了点头。   次日拂晓,幽绝与子卿一人一骑,向南飞驰。   立秋时至,驰天帝坐于皇宫百尺地底的冰室之中,闭目调息。   虽然身处极寒之处,蒸蒸氤氲之气却自他身上的每一处腾腾而出。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衣,脸、脖子、双手、所有肌肤能见之处,皆透着暗涌不安的红色。   幽绝与子卿赶至宫中,不及下马,直直催马而入。   暗听已在门外等候。   “师父怎么样?”幽绝不待马住蹄,自十尺外跃身而至道。   “皇上在冰室等候。”暗听道,说着推开了身旁的雕金大门。   他话音未落,幽绝已不见了人影。   子卿后至,向暗听摇头笑道:“他还是这样。”   “怎么才来?”暗听却似乎没这么好的心情。   “他虽然厉害,杂事还有一箩筐,总得收拾妥当吧。”子卿道。   “孰轻孰重?”暗听道。   “放心,皇上的事,他怎会耽误?”子卿仍笑道。   “这青龙厉害归厉害,却留了这么个后患。”暗听摇头忧色道。   “青龙之力崇木,克于金。本与天地阴阳相和,乾坤幻化阵却颠覆天地秩序,青龙之力失其和,尤为金气所压,伏日休止之时,便难受金气侵袭了,唯有再借乾坤幻化阵之力,切和阴阳,调其内息。”子卿道,“有幽绝在,当可无虞。”   “朱厌之力炽热难当,会不会……”暗听仍然忧色道。   “乾坤幻化阵之力你也见识过了,何况大将军自有分寸,不必担心了。”子卿道,“皇上历经多少艰辛方能有今日,必然会逢凶化吉的。”   暗听默然颔首,不再多言。   幽绝疾奔来至地底冰室,见了驰天帝模样,惊道:“师、皇上,怎么这般严重?”   驰天帝只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他,道:“回来了?”   “幽绝现在就布阵。”幽绝道。   “看你气息尚不平,且调息一回再布阵。”驰天帝道。   “是。”幽绝应道,果然坐了下来,先稳住自身气息。   待平稳之时,方驱动乾坤幻化阵。   不一时,光芒散出。   冰室之内,金黄的光芒在满室寒雾中却仍然异常夺目。   十日后,驰天帝与幽绝同出冰室。   他的肤色已恢复如常。   “尤龙如何了?”驰天帝道。   “尤龙都城已陷,正在整顿。”幽绝道。   “可缺少什么吗?”驰天帝道。   “皇上,百姓们虽有不服之心,但终不能成事,如今浣月人口亦并无太多冗余,是否留下那些百姓,以便耕种、放牧之用。”幽绝道。   “他们非是我浣月之民,必定存有异心,若对他们心慈手软,只会给浣月埋下祸根。”驰天帝道,“凡有不服者,皆格杀勿论、以定军威。”   驰天帝语出咄咄,朝堂诸臣,无一异论。   “在各州各县抽取青壮男子并年轻女子迁入尤龙驻地,让浣月子民在这里开枝散叶,三十年之后,就会成为真正的浣月之土。”驰天帝道。   诸臣跪接口谕,传令照办。   于是浣月国中开始了又一轮的平民迁徙。   数以千计的百姓家中,充斥着骨肉分离的哀哭之声。   这日,崇清殿上来了一个人。   “皇上。”此人跪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他身高五尺有余,精瘦干练,一双手修整得极为干净,正是奚忍。   “回来了,起来吧。”驰天帝抬了抬手道。   奚忍谢恩起身,递上一个卷轴。   莫行接过卷轴,交至驰天帝手中。   “如今情势如何?”驰天帝道。   “正如皇上所料,迟越与仙竹、南进、晨恭等国结成盟国,欲共同对抗浣月。”奚忍道。   “他们纵再有十国,何足为惧?”驰天帝道,“有寒武的消息吗?”   “此人多年来一直隐匿不出,并未见他踪迹。不过,近日在迟越国出现了一个异人。”奚忍道。   “异人?”驰天帝,“怎么讲?”   “迟越、仙竹、南进、晨恭,这些国家皆四处招募能人异士、不惜与妖物结盟,十日前,迟越国接见了一个异士,此人自称能驱使褐龙,被承天帝敕封为智威大将军。”奚忍道。   “褐龙?你可探查清楚了吗?”驰天帝道。   “不敢有误。”奚忍道。   “那个异士是何模样?”驰天帝道。   “只得二十五六岁,身高不足四尺,体形瘦弱。”奚忍道。   “不是他。”驰天帝道,“可知他与寒武有何关联吗?”   “此节尚未查得。”奚忍道。   驰天帝沉吟一回,道:“当日郁韧曾言,寒武曾欲擒褐龙而不得,青龙无望,只怕还会再寻驾驭褐龙之法,这么多年皆未曾查得寒武与褐龙的消息,今日却来了这样一个人,看来,郁韧所忧,不无道理。”   奚忍、幽绝等皆侍立静听,无人多言。   “奚忍,地图之事,绘制得如何了?”驰天帝道。   “浣月西九千里、浣月北九千里、浣月南一万四千里,皆已绘得。”奚忍道,袖中取出另一个卷轴呈上,“这是新绘得的织孟、霍锡等国。”   莫行上前取了,仍呈至驰天帝手上。   驰天帝展开卷轴细看一回,只见卷轴之上大至山川都城、小至村庄沟壑,无不细致入微,点头道:“好!果然不负你一双巧手!”   “奚忍不敢居功。”奚忍道。   “奚忍,他日这图上之地必是我浣月之土,孤王也绝不负你你多年奔波辛劳。”驰天帝道。   “竭力效忠乃奚忍本分。”奚忍道。   驰天帝收起卷轴,道:“你暂不必远劳,还有一件事,须你去来。”   “是。”奚忍道。   驰天帝转向成庭道:“全义军如何了?”   “殷宁葭重登主位,还有一只金凤作为坐骑,启州一带,皆认她为主了。”成庭奏道。   “幽绝,你怎么看?”驰天帝向幽绝道。   “幽绝、但凭皇上吩咐。”幽绝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3章 弦月西楼   ☆、三十载青龙旧事   “你多日征战,想必疲乏,就好好休养一阵吧。”驰天帝道,“暗听听封。”   暗听走至殿前跪道:“是,皇上。”   “今日起,封你为屠妖平南将军,替我扫平全义军,活捉三公主和天玄老道!”   “是。”暗听应道。   “奚忍,你为右翼将军,相助暗听。”驰天帝道。   “奚忍领旨。”奚忍应道。   三日后,暗听、奚忍便率领十五万大军,向启州城进发。   不日,宁葭等便已收到此信。   “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莫金山等道。   “先生有何对策?”宁葭向孔怀虚道。   “领军之将以前从未见过,只怕是那之后才追随新皇之人,既然派了他来,应非等闲之辈。”孔怀虚道。   “那之后?”宁葭奇道,“此话怎讲?”   “当今皇上便是从前的大太子,他从前便善于培植党羽、笼络人心,但此人并未听闻过,所以,应是他计败逃走后的事。”孔怀虚道。   “我这个皇伯父,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宁葭道。   孔怀虚望了望天玄道长,天玄道长手捻长须,蹙眉不语。   “其实,从前的大太子曾是一位非常受敬仰的太子……”孔怀虚开口,将一段往事缓缓道来。   约三十五年前,朗乾十三年,朗月之夜。   净月城西街。   灯火尚明,街道上却已少有人行。   一辆黑楠木马车自西门缓缓行来。   精绣帐幔,轻绸帘幕。   车顶、车身雕刻着细致、精巧的纹路,帐幔帘幕上层层繁绣巧夺天工。   驾车之人面目精致、一身锦缎亦是巧绣细工。   他只时不时轻挥一鞭,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前缓缓而行。   “停车。”车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虽然稚嫩,却自透着一股威然之气。   马车应声而停。   车内伸出一只纤长的、如玉般的手,中指上戴着一颗剔透的翠玉戒指,掩住手腕的黎色衣袖上,细细地绣着一株幽兰。   驾车之人忙下了车,一手打起车帘,一手搀住这只玉手。   束发金冠先钻出马车,扬起脸来,一双黝黑的眸子从容深邃,似乎包容着无数的风烟。   然而,一张尚带稚气的面孔、四尺余长的身高,原来不过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   “公子,有何吩咐?”驾车之人待他下车站定,恭恭敬敬问道。   “阿修,可曾听到有呼喊之声?”孩童道。   阿修侧耳听了一回,道:“似在不远处。”   “你在这里看着马车。”孩童道。   “是。”阿修垂手应道。   孩童独自向一处巷道走去,转眼便消失在黢黑的巷道中。   一处尚算宽敞的民宅中,一个钴青锦缎的年轻公子正指挥着一帮家丁将这宅中能砸的、能摔的都碎了一地。   一个三十来岁的长须方巾长袍的男子立于院中怒瞪着这一伙强盗般的人。   他身后尚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   “谢先生,是交钱还是交画,只等你一句话。”年轻公子向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吴公子,请再容谢某一些时日。”谢先生低头道,虽是愤懑在胸,却敢怒不敢言。   “借赌资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一月还清,连本带利三百两,这都两个月过去了,我可不是没给你时间。”吴公子却一脸不屑地道。   “最近手头确实不宽裕,还请再宽恕些时日。”那谢先生只是低头恳求。   “谢先生,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只要将那幅画交给我,咱们银钱两清,大家还是朋友嘛。”吴公子笑道。   “世上名家圣手不知几何,祖上拙作怎能入得吴公子法眼。”谢先生道。   “要说你们家这幅破画,有何可贵,也能值得我这些银两?只不过给你指条明路罢了。”吴公子道。   “那幅画是祖父遗迹,断不敢擅自处置。”谢先生道。   “是吗?”吴公子点了点头,向他身后觑了两眼,咳了一声又道:“我看这样吧,我另给你指条路,让你既能还了银钱,又能留下祖宗的画卷,如何?”   “请明示。”谢先生抬眼看了看他道。   “你家这姑娘正是妙龄,不如与我做个小妾,虽然值不了这个价,不过吴某便当帮你个忙。”吴公子斜眼望着他身后的姑娘道。   “吴公子、你、你欺人太甚!”谢先生闻他此言,终于忍耐不住,怒声道。   那妇人忙将自家女儿护在身后。   这边吴公子右手懒懒一挥,几个家丁便一拥而上。   谢先生忙上前阻拦,但他一介书生,他们又人多势众,没几下便被踹倒在地。   几个家丁一脚踢开妇人,扯住那个姑娘就往外走。   姑娘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爹、娘!”   她哪里挣得过。   墙头之上,一个细绣精工的华服少年立于大树之旁,一言不发地望院中扰乱的景象。   “谢先生,你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挺会生的,这姑娘身段、模样,比我家里那几个还俊些。”吴公子仰起头大笑道。   他的笑声忽然止住,一柄匕首正插在他的小腹上。   头刚过他腰部的小男孩儿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刀柄道:“快放了我姐姐!”   “你、臭小子、你敢……”吴公子断断续续的道,伸手右手、一掌向小男孩儿掴了出去。   小男孩儿却迅速抽出匕首,向后退开,避过了他的手。   那些家丁见家主受伤,立刻舍了那姑娘,一哄而来。   谢先生已爬起身来,忙欲过来时,被两个家丁截住,拳脚相加。   妇人忙去拉了那个姑娘护在身后,那姑娘只是哭个不住。   五六个家丁围住小男孩儿,小男孩儿死死地握住刀柄,毫无章法地向那帮家丁乱划。   他满脸愤怒、一双眼瞪得快要突出来似的。   虽是个身量不足的孩子,那几个家丁一时也近不了他身。   他砍得一阵,被一个家丁瞅了空,自身后扑了上来将他凌空抱了起来,他双脚乱踢,一把匕首还在乱挥,嘴里大骂道:“快放开我,你们这帮坏蛋!”   “弄死他!”吴公子捂着血迹斑斑的肚子吼道。   一个家丁抓住小男孩儿的手,一把夺下他手中匕首,向着男孩儿刺了下去。   谢先生忙从后拦腰抱住那个人。   立时便上来两个家丁,对着谢先生一阵拳打脚踢。   谢先生死死抱住那人,那人挣扎不脱,高举匕首,插在他左手上。   匕首拔出,鲜血四溅。   谢先生吃了这样的痛楚,仍是不肯撒手,喊道:“我给你画,别伤了孩子!”   小男孩儿却挣脱下来,抓住拿着匕首的那个人的右手,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大叫一声,匕首落了地。   小男孩儿捡起匕首来,又向吴公子奔了过去,口中喊道:“那是我爷爷的画!我杀了你!”   吴公子忙向后退。   小男孩儿跑了没几步,便被两个家丁拦住,一脚踢倒在地,匕首也被抢了去。   “年纪小小就这么凶恶,今天我不弄死你,你就不知道谁才是爷!”吴公子捂着鲜血淋漓的肚子恶狠狠地道。   那个家丁提了匕首就向正欲爬起的小男孩儿刺去。   谢先生被两个家丁死死架住,挣脱不得。   妇人及姑娘也被家丁扯住。   “吴公子,我给你画!给你画!”谢先生忙叫道。   “画你当然得给!”吴公子冷笑道,“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本公子就要好好教教他!”   匕首闪着寒光,向着小男孩儿胸前刺到。   刀尖已刺破了衣服,却停了下来。   一只如玉般的手,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捏住了握刀人的手腕,向后推了推,似乎并未用什么力,那人却跌出去一尺远,匕首掉落在地。   正是方才墙头上的少年。   一身黎色锦衫,细致地绣着两枝幽兰。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本公子的事?”吴公子看他身量,明明还是个孩子,竟有这样的力气,不由得吃了一惊,但他仗势欺人惯了,何尝怕过谁,气焰上自然不输。   黎衣少年却不答,只静然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说出来,怕吓死你!”吴公子扬了扬脸,却牵动痛处,咧了咧嘴,向刚刚爬起身来的小男孩儿道:“小子,我饶不了你!”   “我们公子可是乾凌府吴主事的三公子,小子,识相的就赶紧滚!”方才被少年掼出去的家丁爬了起来,跑到吴公子身侧一脸傲气地道。   “你为何定要他的画?”黎衣少年脸色一丝未动,淡淡道。   吴公子倒吃了一惊,听了爹的名头还这般神色的人,那可不多。   再看少年一身穿着、指上玉石,并非普通人家,只怕有些来头。   “他欠我银钱在先,又拒不归还。”吴公子便收了收气焰道,“若他能还得出银钱来,本公子自不会为难于他。”   “他欠你多少银钱?”黎衣少年道。   “三百两。”吴公子道。   “明明是五十两!”小男孩儿走到黎衣少年身侧向吴公子愤怒地道。   “本金五十两、每日八分利,借据上可写得清清楚楚的。”吴公子冷哼道,“谢先生,我说得可对?”   妇人自屋内出来,拿了画卷交予谢先生。   “吴公子,这便是家祖遗画,今日就交给你。”谢先生道,手拿画卷向吴公子走去。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吗?”吴公子哼道。   谢先生走到黎衣公子处,小男孩儿却上前一把抢过画来,道:“这是爷爷的心血,绝不能给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若不给我画也无妨,那就还银子来。”吴公子冷笑道。   “那都是你骗我爹的!骗我爹去赌钱,故意让他输,骗他签的借据!”小男孩儿愤愤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4章 弦月西楼   ☆、消恶账明珠立约   “是吗?”吴公子笑道,“谢先生,可是我骗你去的赌场吗?”   谢先生垂着头,并不答言,望了望小男孩儿,一把夺过他手中画卷,向吴公子扔了过去。   吴公子手捂伤口,家丁上来接在手中。   “东西给你了,借据还我吧。”谢先生道。   吴公子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扔在地上,道:“拿去吧。”   领着几个家丁转身向院门走去。   小男孩儿突然捡起地上匕首,向几人冲了上去,道:“你这个骗子!把爷爷的画还我!”   两个家丁立刻回身来道:“你这个小毛孩儿,活腻了是吧?”   黎衣少年上前将小男孩儿脖颈扯住,向后一扔,小男孩儿便跌到谢先生怀里。   “吴公子,可愿与我赌一局。”黎衣少年道。   “你?”吴公子回身望向他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黎衣少年却未回答他这个问题,不知自何处取了一颗夜明珠,摊开手心,光彩夺目,明月无辉,淡淡道:“我若输了,这个便是你的。”   吴公子并一帮家丁都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夜明珠,真是稀世罕见!   “你若输了,只需将那幅画给我便罢了。”黎衣少年道。   这幅画纵再是怎样的丹青妙手,又何能与这一颗夜明珠相较?   “好!有意思得很!”吴公子大笑道,“你想赌什么?”   “你赌的什么?”黎衣少年微侧了头向谢先生道。   “大小。”谢先生道。   “在何处赌的?”黎衣少年道。   “金乐赌坊。”谢先生道。   “金乐赌坊、赌大小。”黎衣少年向吴公子道。   “现在可是晚上,赌坊早打烊了。”吴公子道。   “七日后,辰时三刻。”黎衣少年道。   “七日?”吴公子疑惑道。   “过时不候。”黎衣少年道。   语方落罢,踏出两步,穿过吴公子等一群人,出了院门,往街市走去。   他走得似乎并不快,但两个跟在身后的家丁很快便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谢家院内,吴公子带着几个家丁扬长而去。   小男孩儿还欲追上去要回画卷,却被谢先生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死死地抱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帮人得意洋洋地去远了。   黎衣少年穿出巷道,黑楠木马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阿修垂手立于车旁,见他回转,忙上前将他搀上马车。   待车帘放下,阿修亦坐上驾处,轻轻扬起鞭来,继续向前缓缓行去。   方才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家丁走出巷道时,街上已空无一人。   “真是见鬼了,这小孩儿怎么这么邪门!”一个家丁道。   黑楠木马车行至皇宫东面从风门,径直驶入。   进得门来,直行一段,来至午门外。   已有人套了六人拉的辇车在门内等候。   黎衣少年舍了马车,坐上辇车,折向东北行。   阿修随侍一侧。   辇车穿过百余丈宽的广场,走过长长的甬道,在锐龙宫门前停下。   黎衣少年下得车来,踏入宫门,阿修亦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一路宫女、内侍们见了他皆行礼叩拜。   黎衣少年直走至一处门前,门外侍立的两个内侍中,年纪较长的一个上前道:“大皇子,皇上正等着你呢。”   说着便打开了原本关闭的门。   黎衣少年只点了点头,跨入门内。   阿修便在门外侍立。   “父皇,我回来了。”黎衣少年道。   “穆虞,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书案后一个身穿玄黑绣金龙袍,头戴天子冕旒的中年男子停下手中之笔,抬眼望他略皱着眉道。   此二人正是朗乾帝殷盛瑞、大皇子殷穆虞。   “穆虞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彩凤屏风后走出头插金凤步摇、牡丹锦绣的孝德皇后来。   “娘亲,我在空乘大师处用了些素斋。”穆虞道。   “一路辛苦了,再吃些点心吧。”孝德皇后道。   随身宫女依凡、依莲已端了两盘新鲜点心来,在桌上搁好,向穆虞道:“大皇子,请用。”   穆虞便坐了下来,拈了一块吃了。   “早起便听闻你出宫去了,可有什么要事吗?”朗乾帝搁下手中之笔,取下墙上镶金佩剑,抽出锃亮的剑身来,拿起一块绢巾,细细擦拭起来。   “父皇明日便要御驾亲征,我特到法缘寺求了一道平安符。”穆虞道。   果然自胸前取出一枚明黄的平安符来,走至朗乾帝近前跪下,双手呈上,道:“望父皇马到功成、早早得胜归朝。”   朗乾帝并未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平安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回,缓缓道:“空乘大师可有说些什么吗?”   “空乘大师只道缘劫自有其数。”穆虞仍双手举着那道平安符道。   朗乾帝又看了他一回,伸手将他手中平安符接过,道:“你费心了,早些歇着吧。”   “是,父皇明日便要出征,也早些歇下吧,我明日再来相送。”穆虞道。   孝德皇后在朗乾帝身后向穆虞摆了摆手,穆虞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阿修跟在他身后,重又坐上辇车,向皇子所居孝义苑行去。   锐龙宫内,朗乾帝坐于雕龙椅上,将擦得清亮的剑身翻看一回,抬手刺向身侧烛台。   烛芯断去,火光熄灭。   “皇上真是英姿不减呀。”孝德皇后笑道。   上前接过他手中宝剑,重新插回剑鞘,又道:“明日便要出征了,今日便好好养养精神吧。”   “也好。”朗乾帝起身理了理衣衫,向屏风处走去。   孝德皇后将宝剑挂回墙上,回身见方才那枚明黄的平安符还躺在朗乾帝先前坐的桌上。   “皇上,”孝德皇后拿起平安符,赶上朗乾帝,递给他道,“这是穆虞的心意,你可要收好了。”   朗乾帝回身看了看,接过平安符来,贴身收了,却微皱着眉头,道:“这孩子才多大,就像个大人似的。”   “如今四方皆在战乱之中,我浣月也不得安宁,他自小就懂事,说要多替你分担呢。”孝德皇后道。   “他有这番孝心自然是好,只是……”朗乾帝已转至屏风后,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沉吟道。   “皇上可是还在意天玄道长的话?”孝德皇后道。   “天玄道长曾道他三岁便通晓诗文史书、五岁便知用兵遣将,一身道学剑法亦远远超出寻常孩子,且心性果敢冷毅,若生于太平盛世则可为圣主明君、若生于乱世,只怕……”朗乾帝言道,面露忧色。   “他不过是比别的孩子聪颖些、懂事些罢了,天玄道长太过夸大了吧。”孝德皇后笑道,“听说你明日要出征,还特意去给你求了这平安符来,可见他一片孝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呢。”   “但愿是我们想得太过了……”朗乾帝叹道。   穆虞回至孝义苑三省宫内,先至东厢一间房内。   房内榻上躺着一人,看其面目,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见了他进来,便要下榻行礼。   穆虞摆摆手道:“罢了,身体要紧。”   那人却仍挣扎下榻,在地上跪道:“大皇子,下奴没用,没能陪大皇子一道出宫。”   “起来吧,生病也不是你的错。”穆虞立于房中淡淡道,“觉得怎么样?”   “服了药已经好多了,明日一定能好好服侍大皇子了。”那人忙道。   “阿修,扶他起来吧。”穆虞向身后阿修道。   “是。”阿修应道,上前将那人搀起,见他站好,便松了手,那人却立不稳,险些摔倒,阿修忙又扶好他。   “阿兴,医士给你开的什么药?怎么还是这般?”穆虞皱眉道。   阿兴全名余兴,在三省宫听差只半年不到的时间。   “李医士开的祛热散风的方子,是我自己太不济了。”余兴无力地道。   “阿修,去叫冯医士过来。”穆虞道。   “大皇子,这、这怎么敢?”余兴忙道。   冯医士是皇子们的御用医士,是只给皇子们理病开方的。   阿修却是自穆虞一岁起便在身边侍奉,深知大皇子脾性,虽尚是个孩子,主意却比大人还笃定。   当下便扶余兴躺下,出门去传了话,仍回屋内侍奉。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冯医士急急赶来。   进得屋内,先与穆虞见礼,再起身来至榻前,替余兴诊看,修下一方。   “时辰也不早了,也别劳动别人,便给他抓了药来吧。”穆虞向冯医士道。   “是。”冯医士应道,自去药房抓了药来,交予阿修。   “阿修,给他熬了,先服了药再睡。”穆虞道。   冯医士自告退,阿修便去熬药。   “你歇着吧,身体好了再来当差。”穆虞起身道。   余兴忙爬下榻来,跪着行礼。   “罢了,且养着吧。”穆虞道,走出门来,向自己寝宫回转。   其他人见阿修去熬药,便有两个内侍忙跟来伺候。   沐浴完毕,穆虞屏退各人,独自掌灯,立于书案前,提起笔来,写下一行字:   “东风迟,沙尘滚,雾掩月色,恶风折枝。”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5章 弦月西楼   ☆、送征程少年志气   法缘寺。   “空乘大师,这是……”穆虞望着手中明黄纸笺上的这句话,向一身黄衫佛衣的空乘皱眉道。   空乘大师低头念了一声佛号道:“天命无常,随缘随空。”   “可有化解之法吗?”穆虞道。   “无争无欲、恶孽自消。”空乘大师道。   “无争无欲,甘为鱼肉?大师,试问浣月不存,你将安在?”穆虞却笑道。   “天地自大,四海为居。”空乘大师道。   “占卜演卦,大师独具异秉,驱疆拓土,大师却不在行得很了。”穆虞起身将手中明黄纸笺置于佛座前烛火之上,点燃了纸角。   “大皇子小小年纪,抱负却不小。”空乘大师端坐于禅座之上,微笑道。   穆虞亦回以一笑,道:“大师可有护身符,可否赐我一枚,好赠与父皇,佑得平安。”   空乘大师望了望身旁侍立的沙弥,沙弥进了内殿,不一会儿手捧一个托盘出来,托盘内放着一个明黄的平安符。   “多谢。”穆虞取了平安符置于胸前,贴身放好。   “人无乱心,自得平安。”空乘大师道。   “多谢大师指点。”穆虞道,“今日这一卦,还望大师莫要与他人多言。”   穆虞将书案上自己写下的这张纸拿在手中看了一回,置于灯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拉开门,踏步走出了三省宫。   此时已是鼓过三更了。   门外侍立的两个内侍连忙跟上。   穆虞的步子越来越快,两个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跟丢了。   穆虞独自向前快步飞奔,路上夜巡的禁军见了他,都立住脚步,跪在一旁,候他过去。   行得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来至一处宫殿前。   这宫殿亦是飞檐青瓦,门窗之上却无有雕饰,素朴、简单,在华丽的皇宫中显得别具一格。   冰黑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书着:“观是殿”三个苍劲的大字。   门外两旁各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   一般青黑道衫、一般整齐发髻。   见了他来,忙上前行礼。   礼毕,打开门来,引着穆虞进入殿中。   一个道童先行去通报,穆虞跨进正殿,候得一时,殿门处走进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花发、面目清癯。   “大皇子。”道人向穆虞微微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却未似其他宫人一般行跪拜之礼。   “师父。”大皇子亦向他拱手行礼道。   此道人法号天玄,正是大皇子的道业之师。   穆虞三岁时,曾随朗乾帝城外围猎,突遭妖物袭击,天玄道长途经当地,降服妖物,救了圣驾。   朗乾帝便邀他同入皇宫。   穆虞隐约记得,那时候,天玄道长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   那样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寻常。   此后,天玄道长便自荐做了自己的师父。   但是,他倒常让自己读些道法玄义,说讲些仁君治世之道。   “大皇子深夜来访,可有何要事?”天玄道长道。   “我自三岁随师父修行以来,多得师父勤心教导,不过,如今世乱马荒,我还一事无成,难免扼腕可惜。”穆虞道。   天玄道长闻得他这番言语,向前缓缓踏了几步,走至殿中正椅上坐了,点头道:“如今浣月之外,北有图蒙、元常、御风、马遂;西有明丹、可奉、拙顷、连方;南有迟越、奉治、南竹、长岳、荷风、仙楼等大小共十八国,十八国之外,尚有焉知、鹏华、摩崖等诸多异国,四方纷乱已非一日。”   “当年先祖马上征伐,将尺除、凤鸣、散寰、纣无、奇嗤等十几个小国归于浣月旗下,方有了今日浣月的安乐盛景,能与北之御风、南之迟越、西之明丹等坐分天下。若能将这十八国亦收于浣月,则天下可得长安。”穆虞道。   天玄道长微微点了点头,道:“大皇子志关天下,抱负可追先祖。”   “师父可有能助征伐战胜的道法?”穆虞目光灼灼地望着天玄道长道。   “这个、却无。”天玄道长道。   “师父道法造诣深厚,能伏妖除怪,怎会无有征伐战胜之道?”穆虞奇道。   “修习道法只为祛除妖魔、还天地冥三界以整饬,维护天纲道义,并非为征伐屠戮之事。”天玄道长道。   “师父……”穆虞还待再言,天玄道长却打断他道:“大皇子胸怀天下之心,贫道切感于怀,但天下之心归于仁者,大皇子饱读圣人贤书、史籍典册,当能明晓此理。”   “仁者欲治天下,亦须先有这天下,弱者但为鱼肉,何谈治国!”穆虞却朗声不平道。   “我授大皇子之道法,进可保浣月安乐、退可修一身自安,侵略屠戮、则非仁者所为。”天玄道长道。   顿了顿,看穆虞只望着自己,并不言语,便道:“前日所授苍狼决,可有勤心练习吗?”   “不敢疏懒。”穆虞答道。   “道在持而不松,如此甚好。”天玄道长点头道。   穆虞便辞了天玄道长,出了观是殿,踏着西沉的月色,踱回了三省宫。   天方拂晓之时,穆虞便来到定平校场。   朗乾帝与一众将士亦已来至,整装待发。   此次随军出征的有骠骑大将军呼延浩庭、镇军大将军佘运、云麾将军郑至永、定南将军左城晖等一干将领。   各将领家中男儿皆来相送父亲、兄弟奔赴战场。   年长的十七八岁、年幼的不过六七岁。   除穆虞外的几个皇子:二皇子穆仁、三皇子穆叙亦都聚在校场、其他皇子尚年幼,今日未至。   “我等君臣驰骋沙场、保浣月平安,尔等在家中须勤谨练武习文、将来亦是我浣月的栋梁之臣!”朗乾帝在凯旋台上向一众送行男儿嘱道。   “谨遵圣命。”众男儿跪拜领旨。   饮过送行酒,朗乾帝率领众将士向城外浩浩荡荡出发。   大军走后,定平校场显得空空荡荡。   一些年纪小些的孩子便禁不住哭了起来。   年岁大些的兄长便去安慰哭了的孩子。   二皇子穆仁年方七岁、三皇子穆叙更是年幼,闻得哭声,亦哭了起来。   “二弟、三弟,你们怎地也作这般女儿之态?快别哭了。”穆虞皱眉道。   穆仁、穆叙仍是哭泣不止,举起衣袖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穆虞望了望这一片哀哀之相,展身跃上凯旋台。   “驰骋山河、征伐战场、扬浣月之国威、守浣月之疆土乃男儿本色,有何可哭?”穆虞立于凯旋台上朗声道。   闻他此言,有几个孩子止住了哭声,还有一些仍在小声抽泣。   “取战鼓来!”穆虞向一旁的兵士道。   四个兵士便去抬了一面一尺宽的夔皮战鼓来。   穆虞拿起鼓架上的椴木鼓槌来,抬起双手,运起内力,擂响战鼓。   鼓声沉沉有力、慷慨磅礴,声不震耳、却振奋心神。   哭泣的孩子们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抬眼望着台上穆虞映着朝霞的身影。   穆虞住了鼓声,转身向台下道:“八岁以上的随我去宫内校场练习。”   台下送行的孩子们皆跪拜称:“是!”   穆虞跳下凯旋台,率先向外走去。   出了定平校场,大一些的孩子便随他入宫,小些的孩子便由随行而来的家丁带回家中。   穆虞回头看了看,叫住了一个准备回去的孩子。   “郑得,怎不随我入宫?”穆虞道。   一个约莫与他同龄的孩子上前来向他行了一礼,道:“大皇子,这几日沈医士染恙,不能授业,只让我在家中好好温习医书。”   “前些日子还与我们共事武艺,怎地忽然好上医药之事了?”穆虞奇道。   “父亲、兄长上次自战中归来,负伤不浅,征战虽须勇士,勇士却赖医药,若我能为父兄及将士们祛病去痛,亦能使将士们放心拼杀战场。”郑得道。   “原来如此。”穆虞点头道,“沙场征战虽须勇猛,但将士们毕竟是血肉之躯。难得你有这样的远见心胸,便回去温习吧。”   “多谢大皇子。”郑得行了礼,随家丁驾车回转。   穆虞则领了余下的人一同进宫,至宫内校场切磋比试、锤炼武技。   来至校场,却见一人已执了一柄秋水寒剑游走翻飞、正在好处。   看他身量,约有十二岁上下,比穆虞年长些。   见其他人进来,瞥见领头的正是大皇子穆虞,便收了身法,伏地行了一礼。   “明德,今日并非例行练习之日,你为何在此?”穆虞道。   何昭晔乃已故镇军大将军何超之子,字明德。   何超在两年前与图蒙的争战中,身中埋伏,惨死于乱箭之下。   “大皇子不是每日都来吗?”何昭晔起身笑道。   “好,那就陪你走上一回。”穆虞亦笑道。   说罢,走至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剑,转向何昭晔、划开阵势。   其他人则各自选了兵器练了起来。   “今日用剑吗?”何昭晔道。   “不好吗?”穆虞道。   “上次的双锏已练得不错了。”何昭晔道。   “也不见有什么趁手的,且试试吧。”穆虞道。   “大皇子还未寻着合意的兵器吗?”何昭晔道。   “尚未。”穆虞摇摇头道。   “天玄道长的八卦盘不是挺好的吗?”何昭晔道。   “师父尚未授我八卦盘之术。”穆虞道。   “想是还未到时候吧。”何昭晔道。   “我这一把剑未必就会输给你,接招吧。”穆虞说得一声,挺剑刺出,何昭晔横剑架住。于是便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约莫过得一炷香的功夫,穆虞收了剑,两人额上皆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今日剑势与平日颇有不同,这般凌厉,怎么、出了何事?”穆虞道。   何昭晔却不答言,收了剑,走至树荫下木凳上坐了,抬眼望着木叶上湛蓝的天空。   穆虞端过侍者手中水杯递给他,亦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又在想你父亲了?”   何昭晔接过他递过的水杯,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默然点了点头。   穆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将来与我同上战场,踏平图蒙国,与镇军大将军报仇雪恨。”   “当然!”何昭晔沉声道,眼中笼罩着一层燃烧的火焰,“只恨时日偏长、武艺未成,待我亦能独当一面,定要踏平图蒙、一雪国恨家仇!”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6章 弦月西楼   ☆、七日约一决胜负   午后,穆虞回至三省宫,沐浴更衣,却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   只带了阿修,驾了辇车,出了午门,换了黑楠木马车来至皇宫外。   马车出了宫门,穆虞叫停马车,向阿修道:“去寻两套平民的衣服来,要干净些。”   阿修领命而去,不一时回转,果然拿了两套布衣回来。   两人换了衣衫,将马车交给随行之人,步行来至一处。   尚未入内,已闻得里面吆喝、叹息、兴奋各种嘈杂之声。   抬眼看门上挂着一块金字招牌:金乐赌坊。   阿修在前打起门帘,穆虞抬脚进至门内。   脚方踏进,立刻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着鱼腥味、汗臭味、屠夫身上的血腥味、和一些根本说不清的呛鼻的怪味。   只见三教九流、人头济济,有的掩面叹息、有的直着脖子大声吼叫、有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庄家摇动的骰盅……   六博、骰子、樗蒲、骨牌、关扑等分布在场中各个人群聚集的地方。   穆虞皱了皱眉,看清了押大小的桌子,向阿修道:“去那边。”   阿修便走至人群拥挤的桌前扒开那些激动地呼喊着的人,挪出了一个站的地方。   穆虞便站在此处。   看桌上有押一两、二两的,也有十两、五十两的,还有些散碎银子。   “开了、开了,要押的快押!买定离手!”一个四十多岁满面红光的男子大声喊道。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手握骰盅摇晃不停,骰子撞击木器的声音晃得周围的赌徒们两眼发红。   阿修拿出二两银子放在“小”字上。   骰盅打开,却是个全围,三粒骰子皆是四,庄家通吃。   一片叹息、悔恨声此起彼伏。   下一轮开始,方才的叹息、悔恨立刻化作无比的兴奋,围在桌旁的赌徒们纷纷下注。   阿修将二两银子放在“大”字上。   穆虞则望着摇动骰盅的人一双纤长、修剪整齐的手。   几轮下来,有时开大、有时开小,赢了的欢呼雀跃、输了的免不了再悔恨、捶胸顿足一番,又在新的一轮开始时投入了无比的期待。   半个时辰后,穆虞转身离开了赌桌。   阿修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赌坊,回转皇宫。   次日晚间,余兴进来请安,只道身上已轻快了,要来侍奉。   穆虞正坐于书案旁读一卷《史记》,抬眼看了看他,道:“你愿来便来吧。”   余兴脸露喜色,立于他身后打起凉扇来。   余兴五岁入宫,本在秀衣坊当差,日子还算太平。   只是一日不小心将染料撒在了绣了一半的公主吉服上。   这本也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不巧的是这件吉服要赶在祭祖之日制成,所余时日实是有限,秀衣坊的姑姑秉了管事执事,管事执事责令下来,重责四十板子。   他小小身板哪里禁得住,挨了二十板子就已支持不住,却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也不哀求。   正逢穆虞带了妹妹来秀衣坊看吉服制得如何,知晓了此事。   “大哥,看他怪可怜的,就算了吧。”疏馨公主只有四岁,见了血淋淋的场面,不免发了善心。   余兴吃力地仰起头来,断续道:“公主、是、是我不小心,误了公主的大事,下奴甘愿受罚!”   看他一张稚嫩的脸上硬屏着一股子倔气,穆虞道:“那就挨完这四十板子吧。”   板子再次落下,打在本就已皮开肉绽的血肉之上,余兴紧紧咬住牙关,愣是没哼出来。   四十板子打完,他已疼晕了过去。   待他伤好之后,却被调到三省宫。   “我这里也没有年龄相当的人,你便在这儿与我做个伴儿吧。”穆虞见他进来跪行大礼,停了手中画笔道。   “是。”余兴尚不明所以,只知应答。   自此便在三省宫当差随侍穆虞左右。   六日后,便是赌约的日子。   穆虞仍是一身黎色锦衫、细绣幽兰,再次来到金乐赌坊。   吴公子气定神闲地坐在梨木椅上,穿着一身金边绿衫。   见他进来,笑道:“你还真有胆来。那就好,东西带了吗?”   穆虞取出夜明珠,摊在手心。   白日里不似夜间那般夺目,但其剔透晶彻之处、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人群的惊叹声中,穆虞将夜明珠收入袖中,踏步向前。   原本拥挤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穆虞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却并未停下步子,径直向前走去。   “画卷何在?”穆虞向吴公子道。   吴公子向旁边递了个眼神,家丁便将画卷递给了他。   穆虞走至赌桌边,道:“开始吧。”   “好!”吴公子道,“由庄家开,我们各自下注,押对的一方就算赢。”   “可以,一局定输赢。”穆虞道。   “一局?”吴公子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一局。”穆虞只淡然道。   “若是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吴公子说罢,仰头哈哈大笑。   “我押大。”穆虞只道。   “押大?”吴公子哂笑道,“要不要我再给你个机会,重新选一下?”   “你想押大?”穆虞道。   “我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争呢?”吴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大,那我就选小好了,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穆虞便不再言语,转眼望着那个手捧骰盅的人。   还是上次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双纤长、修剪整齐的手。   吴公子亦望向那人,笑道:“开始吧。”   纤长的手拿起骰盅,开始摇晃起来。   原先喧嚣的赌场内,这一刻却静如深海。   人们心中对这个身量不足、却一脸老成的孩童充满了无数的好奇、万千的猜测,对这遗著画卷对稀世夜明珠的赌局充满了艳羡与惋惜。   别处的赌局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摇晃骰盅的那双手。   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那双纤长的手终于将骰盅置于桌上,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桌上地骰盅。   骰盅的盖子缓缓打开,方才一脸从容的年轻人的脸忽然“唰”地白了起来。   三颗骰子摇出两颗四、一颗六,十六点大。   吴公子亦是脸色大变。   “我赢了。”穆虞却神色淡然地向吴公子道。   “不、不可能……”吴公子尚双眼盯着三颗骰子不可置信地道,“我不可能会输!”   “赌场有输有赢,你为何不可能输?”穆虞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吴公子忽然转眼怒瞪着他大声道。   “怎么?只有做了手脚的人才能赢吗?”穆虞冰冷的目光望向他道。   吴公子两眼瞪着他,又望了望摇骰盅的年轻人。   年轻人额上已冒出冷汗来。   “阿修。”穆虞道。   “是。”阿修应道,走到年轻人旁边,拿起桌上骰盅,送到穆虞手上。   穆虞抓起三颗骰子,在手心转了转,撒入骰盅之中。   两个二、一个三,七点小。   穆虞再次抓起骰子撒出,两个三、一个二,八点小。   “吴公子,看来你的运气真是很差。”穆虞向吴公子笑道。   “臭小子,算你走运!”吴公子怒气冲冲地道,“画卷给你!”   拿过家丁手中画卷,扔向穆虞。   阿修上前接在手中。   “出门走路,可要小心了。”吴公子又哼道。   “要小心的,只怕不是我。”穆虞笑道。   捏起一个骰子,只轻轻一摸,那颗骰子却忽然裂开来,露出了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银白铅身。   众人的目光本就集中在他身上,他一手功夫已是惊人,那些盯着他手指的目光将这一幕真真切切地看了去。   “这骰子、这骰子有假!”   “他们出千!”   “这帮杂种!”   各种骂声立刻喧然而起,有人已撸起袖子、抡起拳头砸向摇骰盅的年轻人。   通向里面的一个门内忽然冲出二十几个打手,将冲在前面的人打倒在地。   为首一人黑髯横目,向穆虞大声道:“小子,你敢栽赃我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七八个人立刻围住了穆虞、阿修两人。   阿修抽出腰间软鞭舞开来,立刻便有三人倒在地上捂住伤处。   立刻又上来五六个人,每人手里皆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向两人刺了过来。   阿修软鞭横扫,阻住几人,穆虞提身跃至赌桌之上,将手中骰子打出,正中穴道,当即便倒下了几个。   愤怒的赌徒们初时见打手们凶狠,生了退缩之意,此时见穆虞、阿修这般了得,立刻长了胆子,也不分是谁,只要见是赌场的人就冲上去抓住、拳打脚踢。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忽然冲进来一队官兵,领兵将领喊道:“都不许动,吴主事到。”   二十几个打手立刻住了手,众人皆望向门外。   官兵分两列两旁,乾凌府吴主事一身藏青官服走了进来。   “爹?”吴公子显得很吃惊。   自赌场内踱出一个华服繁绣、褐色绸衫的老者,约莫五十岁上下。   正是这金乐赌坊的当家华武。   “吴主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华武虽然吃惊,但并未慌张。   “本官接到举报,金乐赌坊弄虚作假、诓骗良民、坏我民风,即日起查封!”吴主事缓缓说出这么一句,华武的脸色起了些变化。   “吴主事,我等一直恪守行规,定是有小人中伤,还望吴主事明察秋毫,还金乐赌坊一个清白。”华武定了定神道。   “吴公子,您说是吧?”华武却转向吴公子又补了一句道。   “爹……”吴公子见了吴主事,却瑟缩不成句。   吴主事却未理会他,望见立于他近旁的黎衣锦衫的穆虞,忙上前跪拜在地,道:“大皇子,微臣失职,请大皇子降罪。”   “大皇子?”   这一声称唤如同在水中投入了一颗大石,赌场内所有的人立刻跪倒在地。   “他、他就是、大皇子?”华武不可置信地望着穆虞,终于软了膝盖,亦跪倒在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7章 弦月西楼   ☆、少年初战种深根   穆-虞-穿-过-跪-倒-的-人-群-走-至-场-中-,-朗-声-道-:-“-金-乐-赌-坊-勾-结-朝-官-、-坐-使-卑-污-、-坑-害-良-民-、-为-我-浣-月-之-蠹-虫-啮-鼠-,-不-收-不-足-以-平-民-愤-。-”-   -“-请-大-皇-子-为-我-们-主-持-公-道-!-”-有-几-个-胆-大-的-赌-徒-大-声-嚷-道-。-   -“-吴-主-事-。-”-穆-虞-道-。-   -“-下-官-在-。-”-吴-主-事-应-道-。-   -“-便-交-由-你-彻-查-此-事-,-务-必-肃-清-不-良-之-辈-,-还-百-姓-安-乐-之-所-。-”-穆-虞-道-。-   -“-遵-命-。-”-吴-主-事-道-。-   -方-才-领-兵-进-来-的-将-领-走-至-穆-虞-所-在-赌-桌-后-,-将-摇-骰-子-的-年-轻-人-拉-了-出-来-,-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共-八-副-骰-子-。-   -一-共-有-两-副-顶-骰-、-两-副-底-骰-。-   -“-你-还-有-什-么-话-说-?-”-吴-主-事-向-华-武-道-。-   -华-武-低-下-头-来-,-不-敢-申-辩-,-两-个-官-兵-上-来-将-他-押-了-起-来-。-   -赌-场-内-其-他-牵-连-之-人-一-并-收-押-。-   -“-吴-主-事-,-待-你-清-查-此-事-之-后-,-再-至-刑-部-自-领-教-子-不-严-之-罪-。-”-穆-虞-道-。-   -“-是-,-下-官-家-教-有-失-,-有-负-皇-恩-,-自-当-领-责-。-”-吴-主-事-道-。-   -穆-虞-点-点-头-,-抬-眼-扫-视-赌-场-内-站-立-的-人-群-,-朗-声-道-:-“-赌-场-虽-狡-诈-不-仁-,-然-陷-尔-等-于-困-境-者-,-却-并-非-他-人-,-而-是-赌-者-其-自-身-。-若-非-尔-等-自-怀-贪-婪-之-性-、-谋-利-取-巧-之-心-,-又-怎-会-授-人-以-柄-。-在-场-诸-人-,-每-人-罚-银-十-两-,-劳-役-一-月-。-”-   -赌-场-中-众-人-,-见-了-赌-场-之-卑-劣-手-段-,-多-是-愤-愤-不-平-、-觉-得-自-家-受-了-蒙-蔽-欺-骗-。-   -后-见-赌-场-众-人-被-官-府-收-押-,-又-觉-心-中-畅-快-,-出-了-一-口-恶-气-,-暗-自-得-意-。-   -听-到-穆-虞-一-番-说-辞-,-有-的-羞-愧-、-有-的-不-以-为-然-,-陡-然-闻-说-要-罚-银-子-、-服-劳-役-,-立-刻-暗-暗-叫-苦-。-   -“-你-们-可-愿-服-罪-吗-?-”-穆-虞-扫-了-一-眼-场-中-众-人-。-   -一-张-孩-童-的-脸-上-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此-声-虽-不-大-,-却-自-成-威-慑-。-   -众-人-皆-伏-地-道-:-“-愿-服-。-”-   -“-赌-之-一-字-,-惑-人-以-利-、-害-人-匪-浅-,-我-必-奏-明-父-皇-,-查-封-浣-月-国-内-所-有-赌-坊-,-民-间-但-有-聚-赌-者-,-重-责-不-赦-!-”-穆-虞-又-言-道-。-   -“-大-皇-子-英-明-。-”-众-人-称-道-。-   -“-把-他-们-都-押-回-乾-凌-府-大-牢-。-”-领-兵-将-领-吩-咐-道-。-   -官-兵-将-赌-场-众-人-及-一-众-赌-徒-等-押-解-回-乾-凌-府-,-一-个-小-男-孩-儿-亦-随-着-人-群-被-押-出-赌-坊-门-来-。-   -这-孩-子-见-了-站-在-赌-坊-门-外-的-穆-虞-,-就-要-向-他-走-去-,-却-被-官-兵-长-枪-拦-住-。-   -“-我-不-是-来-赌-钱-的-!-”-小-男-孩-儿-瞪-着-眼-道-。-   -“-少-罗-嗦-,-不-来-赌-钱-你-来-做-什-么-?-”-一-个-兵-士-呵-斥-道-。-   -“-我-来-找-他-!-”-小-男-孩-儿-手-指-向-穆-虞-大-声-道-。-   -“-竟-敢-对-大-皇-子-无-礼-!-”-兵-士-吼-道-,-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拿-我-爷-爷-的-画-!-我-就-要-找-他-!-”-小-男-孩-儿-捂-着-被-打-肿-的-脸-大-声-道-。-   -“-让-他-过-来-。-”-穆-虞-淡-然-道-。-   -“-是-。-”-兵-士-应-道-,-撤-了-长-枪-,-小-男-孩-儿-忙-走-到-穆-虞-身-前-,-跪-了-下-来-。-   -“-你-想-要-回-这-幅-画-?-”-穆-虞-向-他-道-。-   -“-是-,-这-是-爷-爷-画-的-最-后-一-幅-画-,-他-曾-说-过-,-要-我-好-好-保-护-这-幅-画-。-”-小-男-孩-儿-道-。-   -“-这-幅-画-现-在-是-我-的-了-,-我-为-什-么-要-还-给-你-?-”-穆-虞-道-。-   -“-我-…-…-”-小-男-孩-儿-道-。-   -“-好-,-念-着-你-一-片-孝-心-,-我-只-收-你-二-百-两-。-”-穆-虞-道-。-   -“-我-、-我-没-有-这-么-多-…-…-”-小-男-孩-儿-颓-丧-地-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穆-虞-道-。-   -官-兵-们-已-经-摘-下-了-金-乐-赌-坊-的-金-字-招-牌-,-贴-上-了-官-府-的-明-黄-封-条-。-   -“-阿-修-,-回-宫-吧-。-”-穆-虞-道-,-转-身-向-街-市-走-去-。-   -阿-修-紧-随-他-身-后-。-   -“-恭-送-大-皇-子-。-”-吴-主-事-等-在-后-恭-恭-敬-敬-行-礼-。-   -“-等-一-等-!-”-小-男-孩-儿-忙-在-他-身-后-喊-道-。-   -穆-虞-却-并-未-停-下-脚-步-。-   -小-男-孩-儿-拔-足-向-他-跑-去-,-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阿-修-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男-孩-儿-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我-把-自-己-卖-给-你-!-”-   -“-你-?-”-穆-虞-回-身-望-着-他-,-露-出-一-抹-轻-笑-道-,-“-你-觉-得-自-己-值-二-百-两-吗-?-”-   -小-男-孩-儿-紧-紧-地-抿-着-嘴-唇-,-道-:-“-我-一-定-值-!-”-   -“-放-开-他-。-”-穆-虞-向-阿-修-道-。-   -阿-修-便-松-开-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穆-虞-向-小-男-孩-儿-道-。-   -“-谢-行-。-”-小-男-孩-儿-道-。-   -“-你-既-卖-身-给-我-,-便-不-能-再-用-这-个-姓-氏-了-。-”-穆-虞-道-。-   -小-男-孩-儿-瞪-大-眼-睛-望-了-他-片-刻-,-跪-于-地-上-道-:-“-请-大-皇-子-另-赐-一-个-名-。-”-   -“-你-虽-有-气-性-、-但-行-事-鲁-莽-,-便-唤-作-莫-行-吧-。-”-穆-虞-道-。-   -“-是-。-”-莫-行-伏-地-叩-了-头-。-   -穆-虞-拿-过-阿-修-手-中-画-卷-,-递-给-他-道-:-“-画-卷-拿-去-,-三-日-后-会-有-人-来-带-你-入-宫-。-”-   -莫-行-忙-接-过-画-卷-,-抱-在-怀-中-。-   -穆-虞-带-着-阿-修-,-坐-上-迎-面-而-来-的-黑-楠-木-马-车-,-自-回-转-皇-宫-之-中-。-   -   -三-日-后-的-清-晨-,-莫-行-坐-着-宫-中-来-的-马-车-,-来-到-了-皇-宫-中-。-   -自-此-便-与-余-兴-一-同-侍-奉-穆-虞-。-   -天-玄-道-长-仅-授-穆-虞-一-人-,-穆-虞-向-二-人-道-:-“-为-我-左-右-,-不-可-不-武-。-”-   -令-二-人-随-宫-中-教-习-习-武-操-演-。-   -   -四-个-月-后-,-朗-乾-帝-率-领-浣-月-军-与-拙-顷-国-战-于-漠-亥-,-战-况-惨-烈-。-   -虽-然-最-终-得-胜-,-却-折-损-了-三-员-大-将-:-镇-军-大-将-军-佘-运-、-云-麾-将-军-郑-至-永-、-定-南-将-军-左-城-晖-。-   -朗-乾-帝-身-受-重-伤-,-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消-息-传-来-,-正-在-校-场-内-演-练-的-三-将-之-后-,-无-不-悲-痛-失-声-。-   -其-他-后-辈-亦-皆-在-长-久-以-来-的-争-战-中-失-去-过-自-己-的-祖-辈-、-父-辈-,-这-悲-声-便-如-一-道-强-风-,-立-刻-将-所-有-人-卷-入-其-中-,-哀-声-一-片-。-   -穆-虞-手-执-长-枪-,-朗-声-道-:-“-浣-月-今-日-失-去-的-,-必-将-加-倍-讨-还-!-”-   -“-国-恨-家-仇-、-血-债-血-偿-!-”-何-昭-晔-亦-大-声-道-。-   -诸-人-亦-高-举-手-中-刀-剑-枪-戟-,-齐-声-应-和-:-“-国-恨-家-仇-、-血-债-血-偿-!-”-   -夹-着-着-稚-嫩-却-震-耳-的-喊-声-,-久-久-地-回-荡-在-校-场-的-上-空-。-   -   -朗-乾-十-六-年-,-北-方-马-遂-国-进-犯-边-境-。-   -朗-乾-帝-钦-点-镇-军-大-将-军-章-骅-率-军-抗-敌-。-   -穆-虞-崇-清-殿-请-缨-,-封-为-执-武-尉-,-首-次-出-征-沙-场-。-   -何-昭-晔-亦-封-了-参-前-尉-,-随-军-进-发-。-   -出-发-当-日-,-孝-德-皇-后-早-早-便-来-至-三-省-宫-,-拉-住-穆-虞-的-手-,-不-禁-流-下-了-眼-泪-。-   -“-娘-,-不-用-担-心-,-我-一-定-会-退-敌-立-功-的-。-”-穆-虞-道-。-   -“-孩-子-,-你-才-十-三-岁-,-何-必-去-冒-这-个-险-,-等-再-长-大-些-也-不-迟-啊-。-”-孝-德-皇-后-哭-道-。-   -“-男-儿-报-国-不-问-年-龄-,-何-况-,-我-随-师-父-修-行-已-有-十-余-年-,-马-遂-一-战-正-是-我-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穆-虞-自-信-满-满-地-道-。-   -“-可-怜-你-,-为-何-要-生-在-这-乱-世-之-中-…-…-”-孝-德-皇-后-扯-住-他-的-手-叹-道-。-   -“-娘-,-我-该-走-了-,-想-必-大-家-都-已-在-校-场-等-候-出-发-了-。-”-穆-虞-拍-了-拍-她-的-手-道-。-   -孝-德-皇-后-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拉-过-他-,-伸-出-手-来-,-将-他-的-发-冠-整-理-整-齐-。-   -“-我-走-了-。-”-穆-虞-道-,-急-急-跑-出-了-宫-门-。-   -孝-德-皇-后-在-后-紧-跟-了-几-步-,-朝-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他-不-一-会-儿-便-跑-得-望-不-见-了-。-   -   -此-次-战-事-持-续-了-三-个-多-月-,-双-方-互-有-损-伤-。-   -穆-虞-与-何-昭-晔-虽-然-初-次-征-战-,-并-无-多-少-沙-场-经-验-,-但-勇-猛-血-性-,-颇-有-建-树-。-   -在-刀-与-剑-的-拼-杀-之-中-,-在-战-马-嘶-鸣-之-中-,-在-弥-漫-的-新-鲜-的-血-腥-味-之-中-,-穆-虞-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就-是-战-场-!-   -这-就-是-胜-利-!-   -这-就-是-我-将-为-之-驰-骋-、-永-不-退-让-的-疆-土-!-   -然-而-,-这-样-的-兴-奋-与-自-信-并-未-维-持-多-久-。-   -十-月-中-旬-,-北-风-骤-起-,-严-寒-猛-烈-袭-来-,-浣-月-军-的-冬-衣-补-给-军-队-却-被-马-遂-的-结-盟-国-元-常-阻-杀-在-三-百-里-外-。-   -北-方-的-冬-日-,-严-寒-逼-人-,-冷-风-胜-刀-。-   -穆-虞-等-将-领-有-些-修-为-的-尚-可-,-那-些-普-通-的-兵-士-们-则-是-度-日-如-年-。-   -而-马-遂-占-了-天-时-、-地-利-,-突-杀-如-常-,-甚-至-—-—-更-加-凶-猛-。-   -浣-月-一-方-溃-败-百-余-里-,-一-边-苦-战-,-一-边-等-候-新-的-补-给-。-   -这-日-,-马-遂-军-队-又-发-起-了-一-轮-猛-烈-的-进-攻-。-   -镇-军-大-将-军-章-骅-亲-自-出-战-。-   -马-遂-军-中-却-来-了-两-员-新-将-,-一-个-手-执-一-双-大-锤-,-一-个-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章-骅-被-两-厢-夹-攻-,-苦-不-堪-言-。-   -穆-虞-与-何-昭-晔-忙-拍-马-助-战-,-截-住-使-长-枪-之-人-。-   -得-他-二-人-相-助-,-章-骅-方-觉-松-了-一-口-气-,-专-心-对-付-使-大-锤-之-人-。-   -那-使-长-枪-之-人-一-杆-枪-忽-左-忽-右-、-忽-明-忽-暗-、-变-化-莫-测-,-穆-虞-与-何-昭-晔-两-人-敌-他-一-人-亦-觉-吃-力-。-   -这-般-下-去-,-怕-是-不-妥-。-   -穆-虞-看-准-间-隙-,-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念-动-咒-语-,-黄-光-散-出-,-就-要-缚-住-此-人-。-   -孰-料-黄-光-尚-未-收-束-,-却-被-另-一-道-黄-光-散-去-。-   -使-长-枪-之-人-哼-道-:-“-这-种-雕-虫-小-技-,-也-好-在-我-蒙-山-派-门-前-献-丑-?-”-   -话-音-落-下-,-一-道-金-索-飞-出-,-缚-住-了-穆-虞-与-何-昭-晔-二-人-。-   -穆-虞-与-何-昭-晔-皆-大-吃-一-惊-,-不-想-此-人-亦-会-得-这-般-法-术-。-   -那-人-见-金-索-缚-住-了-他-二-人-,-立-刻-挺-枪-来-刺-,-眼-看-便-要-做-了-这-枪-下-之-鬼-,-穆-虞-忙-驱-动-法-力-,-在-千-钧-一-发-之-际-,-挣-脱-了-束-缚-,-划-出-长-剑-磕-开-了-已-刺-到-眼-前-的-长-枪-。-   -“-好-小-子-,-有-些-法-力-。-”-那-人-哼-道-。-   -说-罢-收-回-长-枪-,-单-手-结-印-,-嘴-唇-轻-动-,-忽-张-口-吐-出-一-串-腾-腾-的-火-焰-来-,-直-卷-向-穆-虞-与-何-昭-晔-二-人-。-   -穆-虞-忙-将-一-张-黄-符-抛-出-,-却-仍-是-迟-了-些-,-自-己-与-何-昭-晔-皆-被-那-火-焰-卷-入-,-手-臂-上-立-刻-便-烧-了-起-来-。-   -两-人-忙-就-地-滚-了-去-,-要-灭-这-火-焰-。-   -那-人-一-杆-长-枪-又-已-刺-了-过-来-,-直-指-穆-虞-胸-口-。-   -“-小-心-!-”-何-昭-晔-叫-道-,-扑-到-了-穆-虞-身-上-。-   -那-杆-长-枪-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背-部-。-   -“-明-德-!-”-穆-虞-大-叫-道-。-   -   -那-人-拔-出-长-枪-,-踢-开-何-昭-晔-,-又-要-刺-下-。-   -浣-月-军-中-云-麾-将-军-周-超-连-忙-催-马-出-来-,-堪-堪-截-住-他-这-一-刺-。-   -穆-虞-忙-将-何-昭-晔-抱-起-,-却-感-到-左-手-手-臂-疼-痛-难-忍-,-险-些-将-他-摔-了-下-去-,-忙-用-右-手-将-他-扶-住-。-   -“-我-、-我-没-事-…-…-”-何-昭-晔-道-。-   -“-你-等-着-,-我-给-你-报-仇-!-”-穆-虞-道-。-   -说-罢-,-向-着-长-枪-之-人-,-挺-剑-便-刺-。-   -忽-闻-一-声-惨-呼-,-忙-回-头-看-时-,-却-见-章-骅-被-一-锤-砸-中-腹-部-,-飞-落-下-马-。-   -“-章-将-军-!-”-穆-虞-忙-上-前-接-住-他-,-左-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与-章-骅-一-同-滚-倒-在-地-。-   -“-上-!-”-马-遂-主-将-一-声-令-下-,-马-遂-军-立-刻-如-潮-水-般-涌-出-。-   -“-快-撤-!-”-章-骅-向-穆-虞-艰-难-地-道-。-   -穆-虞-右-手-抱-起-他-,-左-手-又-无-法-使-力-,-只-能-一-边-后-撤-一-边-闪-躲-。-   -“-殷-穆-虞-!-”-忽-闻-得-这-一-声-,-穆-虞-忙-回-头-看-时-,-被-方-才-那-个-使-长-枪-之-人-赶-上-,-一-枪-刺-在-了-胸-前-。-   -“-果-然-是-你-!-”-那-人-道-,-“-我-拿-了-你-这-个-皇-子-,-可-立-个-头-功-了-!-”-   -说-罢-,-便-伸-手-抓-向-穆-虞-。-   -穆-虞-重-伤-倒-地-,-想-要-拨-开-他-的-手-亦-是-不-能-,-被-他-一-把-拎-了-起-来-。-   -他-这-一-生-虽-仅-仅-过-了-十-三-年-,-可-是-,-何-曾-受-过-这-般-屈-辱-,-竟-让-人-如-拎-一-只-小-鸡-仔-般-地-给-拎-了-起-来-!-   -在-那-个-人-轻-蔑-的-笑-声-中-,-他-只-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恶-心-与-愤-怒-,-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挺-起-长-剑-,-一-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正-中-要-害-。-   -“-你-、-你-…-…-”-那-人-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终-于-向-后-倒-在-了-地-上-。-   -穆-虞-亦-跌-落-在-地-,-胸-口-与-左-臂-上-的-伤-口-上-一-阵-阵-的-剧-痛-如-泰-山-倾-倒-般-压-至-,-他-紧-紧-咬-住-牙-关-,-却-仍-然-无-法-阻-止-疼-痛-的-蔓-延-,-只-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在-一-片-模-糊-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灰-白-道-袍-。-   -…-…-   -他-没-有-死-。-   -他-又-活-了-过-来-。-   -浣-月-与-马-遂-的-这-一-战-,-以-浣-月-战-败-,-失-却-合-万-城-而-告-终-。-   -他-救-了-他-。-   -天-玄-道-长-,-他-的-师-父-。-   -师-父-救-弟-子-,-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是-,-穆-虞-并-不-感-激-他-。-   -相-反-,-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恨-意-,-就-是-对-他-的-授-业-师-父-—-—-天-玄-。-   -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8章 弦月西楼(不知道哪里被和/谐,所以加了点符号,觉得符号碍眼的,可以看我的微博“http://weibo.com/p/1001603848585471996529?from=page_100505_profile&wvr=6&mod=wenzhangmod”纯净版~)   ☆、行诸国山间惊妖云      “这么说来,这大太子就是因为初战受辱,所以才这么恨天玄道长的吗?”柳重荫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觉念了一声佛号道。   “这倒没有。”天玄道长捻须摇头道,“他虽然受了这样的挫败、心中怀恨于贫道,倒还不至于非要置我于死地。”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迟凛亦道。   “诸位且莫心急,听我道来便是。”孔怀虚道。   马遂之战四年后的初春。   南方亦是风清日和,嫩绿初欣。   长岳的山间,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   除了驾车的一人,车旁走着两个短衣打扮之人。   车内尚坐了三个人。   驾车的人约莫三十岁不到,其余皆是十七八岁上下的年轻人。   车内三人锦衫细绣、公子打扮。   “公子,长岳已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打算去哪里?”车内青衫之人开口道。   被称为公子的人正手捧一卷卷轴一目十行地读着,闻他问,亦不抬眼,只道:“去奉治。”   “奉治?”那人有些吃惊地道,“那里如今正乱着呢,不如换一处如何?”   “听闻南竹请了一个军师,有些道行。”公子道。   “听说他能以琴音御人情绪、乱人心神,倒确是罕见。”青衫人道。   “不知他能发挥到何种地步,是否值得期待。”公子微微笑道,语罢咳嗽了几声。   另一位灰衫之人自手边药箱中取了一粒小小的黑色药丸递给他道:“公子,请服下吧。”   “小恙而已,不必。”公子摇摇手道。   “其实,要了解各国地理、民风、国情,只需遣人来探查即可,公子又何须劳动自身,四处奔波。”灰衫之人道。   公子放下手中卷轴,抬眼望向车外。   车帘打起,两边翠木缓缓向后移去,远处青山绵延,白云微动。   “山河如此灵秀,我既要主掌天下,怎能袖手高堂。”公子缓声言道。   “如今战乱纷起,御风已吞并马遂、元常,迟越得了卓里、元江,明丹亦收了几个小国,日渐壮大,我浣月守国休养,尚未拓得新的疆土,委实有些可惜。”青衫人道。   “父皇但守祖业,我曾几番进言,要反守为攻,父皇只道不宜兴兵,主事农耕为要,让我休再提起此言。”公子道。   “听闻当年先祖收服尺除、凤鸣、散寰、纣无、奇嗤等国时,有朱厌神兽相助,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不过,确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先祖逐渐年高,倒发起慈悲之心来,不再征战,改京城名为净月,‘如月之静,休兵一隅’,让百姓们休养生息,立誓永不事征伐。”青衫人道。   公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有战争,当然会有流血牺牲。更何况,我欲静而敌欲取,何来安宁?我浣月虽赖祖德,国力不同于仙楼、元常等小国,但迟越、御风等屡屡犯境,已有多少良将精兵埋骨沙场、血染河山,怎能就此罢休?”   “正是!”青衫人闻言,陡然有些激愤起来,“我还等着踏平图蒙、报仇雪恨的一天呢!”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公子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肩上道。   “嗯!”青衫人用力点头道。   “可惜我修为尚浅,不知我何日才能收得乱世、得主天下。”公子收回手来,脸色黯淡地叹道。   “天玄道长道法精深,只是不知为何他……”青衫人不解地道。   “他与父皇一般口气,只让我读些仁君之道、圣贤之言,道法上,却只授我些粗浅之法,若非如此,马遂之战怎会让你受了重伤,我又怎会受那般耻辱?”公子言至此节,眼眸深处泛起一层少见的愤恨之色。   “公子如今的修为我等已是望洋兴叹,怎说是粗浅?”青衫人道。   “若只是寻常较量,自然不输旁人,只是天下之大,能者辈出,其中不乏道法佛义得道之人,或法力了得的妖物,只这般修为,要想纵横天下,谈何容易。”公子道。   两人自顾说着这些话,旁边灰衫人并外面三人皆静静赶路,并不言语。   “公子,”走在车旁的一个个子略矮些的短衫人忽指着西面一处道,“那边起了黑云,怕是要变天了,我们快些行吧。”   公子向他所指之处望去,果见一片黑云展于山脉之上,青空之中。   四面皆是朗朗青空,这黑云又不似一般雨云,委实有些奇怪。   忽见那片黑云自中间分成两段,坠下山巅。   “公子小心,恐怕有妖物出没!”另一个个子略高些的短衫人忙道。   “我们赶快赶路吧。”青衫人亦道。   “停车。”公子却叫道。   马车停了下来。   公子跳下马车,眺望着黑云坠下之处。   车上青衫人并灰衫人亦跟着下了车。   “此黑云气势不弱,且去看个究竟。”公子道。   “公子,妖物凶残,我们还是赶路吧。”个子略高些的短衫人忙道。   “只是去看看是何情状,不妨事。”公子已迈步跃出。   青衫人、赶车的人、两个短衫之人亦忙跟上。   灰衫人却只跑得两步,远远落在了后面。   “阿修,你留在这里保护郑得。”公子一边疾行一边道。   “是。”赶车人停下脚步,转身向灰衫人跃去。   公子与其余三人跃上枝头,同向黑云坠落之处疾步赶去。   不时可见那一处狂风摇动、树木断折,隐隐闻得怒吼之声。   渐渐近了,便感到随风卷来一股压迫之力,越是靠近,越是强烈。   “公子,这妖物法力不弱,要多加小心。”个子略高些的短衫人道。   “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公子点头道。   疾行一时,终于望见两个身影正战在一处。   再行得近些,可见二人身形面貌。   一个长发披散,略显瘦削,黑发中却散落着几缕银发,看其面容却不过三十有余,使一根三尺余长的手杖。   另一人宽肩厚背,发束凌乱、脸黑短髯,手执一把宽一尺的大刀,喉咙中低吼阵阵。   但见他时不时在间隙之时手捂胸口喘息一回。   黑白散发之人衣衫上染了多处血渍,嘴角边不时流出鲜血。   两人皆是重伤在身,但杖起之时风卷枝残,刀过处树根齐断,势不可挡。   公子等人在上见此情景,不禁骇然色变。   黑白散发之人一根手杖白光如龙,本是远处攻击即可,但他却总是觑准时机靠近手执大刀之人。   执大刀之人攻势凌厉,但身法却不及黑白散发之人。   十几个回合后,被黑白散发之人一掌击中,仰倒在地,白光化作细链将他缚住,黑白散发之人自他胸中抽出一本蓝封册子。   执大刀之人运起法力,挣脱束缚,大刀立刻砍出,黑白散发之人已跃开十步,将册子收在胸前,喘息着笑道:“它是我的了!”   说着,自口中啐出一口鲜血。   “只怕你有命拿,没命保得住它!”执大刀之人念起法咒,大刀上烈光如阳,向黑白散发之人砍了过去。   “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黑白散发之人手杖挥舞,白光如柱,卷向迎面扑来的执大刀之人。   两道烈光相撞,如一个巨大的太阳瞬间炸开。   光灭之时,只见地上留下了一个深五尺的大坑,周围草木已成灰烬。   再看黑白散发之人与执大刀之人倒在大坑两边,一动不动。   树上公子几人被眼前这场前所未见的激烈战斗惊呆了。   半晌过后,地上两人仍是一动不动,青衫人缓缓道:“这两个妖物、死了吗?”   “我先下去看看。”个子略高些的短衫人道。   “等等。”公子伸手拦住了正欲跃下的他道,“还有别人。”   话音方落,只见十几个人自另一处林中跃出,落在了执大刀之人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9章 弦月西楼   ☆、争妖身初显身法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身形瘦弱,只得十六七岁,玉冠总发、一身白衫,却是眉目清朗、英气绕眉。   其他尚有两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身绸衫,其余人则作随从打扮。   一个中年男子蹲在执大刀之人身侧检看一回,起身向白衫之人拱手道:“公子,他还有一口气。”   那白衫公子点点头,撩起些些衣袖,露出左腕,只见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金色腕环。   白衫公子轻声念动咒语,金色光芒洒出,隐入执大刀之人体内。   金光消失,白衫公子收了法术,道:“先把他带回去。”   几个随从抬起尚晕迷不醒的执大刀之人,向林中走去。   “公子,那个人怎么办?”另一个中年男子道。   “把他方才抢的东西拿来。”白衫公子道。   “此妖物只怕亦非善类,何不趁这个时机杀了他?”那人又道。   “他是善是恶我等不得而知,何必徒造杀孽,取了东西就罢了。”白衫公子道。   “是。”中年男子应道,便向黑白散发之人走去。   却见几人自树梢跃下,挡在了黑白散发之人身前。   正是公子等人。   “这个人,我留下了。”公子朗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白衫公子蹙眉问道,已拉开戒备之势。   “四海行走之人。”公子道。   “人你可以留下,不过他拿了我的东西,我须取回。”白衫公子道。   “他既是我的人,他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公子轻笑道。   “那你是不肯相让了?”白衫公子道。   “我有何理由让你?”公子道。   “既如此,出招吧。”白衫公子抽出腰间佩剑横于身前道。   “公子,我来会会他。”个子略高的短衫人道。   “他会些道术,你仔细些。”公子点点头道。   “是。”短衫人应道。   取出自家长剑,划开阵势。   白衫公子身旁的中年男子亦走上前,道:“公子,让我来。”   “不必,我会速战速决。”白衫公子却道。   长剑抖出,刺向短衫人。   短衫人展开身法避开他此剑,自侧面一剑刺向他腰间。   那人轻移脚步避开此剑,又迅速转身刺来,身法飘忽迅捷。   短衫人忙将剑架住刺来之剑,剑尖距离他只得一寸。   白衫公子退开一步,又再刺来。   短衫人连忙闪避开来。   白衫公子身形轻灵迅捷,短衫人招架不及。   几个回合过后,短衫人觑准一个破绽,立即挺剑刺向白衫人左侧脖根。   白衫公子却不闪避,左手伸出两指接住了刺来的剑尖。   短衫人只觉一股劲道自剑身传来,自家便动弹不得。   白衫公子长剑却准确地刺向他肩胛处。   他这一剑完全可以刺向他的咽喉,而他却并未这么做。   青衫人在旁见了,急忙抖开手中长剑,就要刺出。   却见公子已执剑在手,刺向白衫公子腕间。   剑虽轻灵,他轻轻刺出,却携着一股迫人之势。   白衫公子忙撤剑跃开。   “莫行,退下。”公子道。   “是。”短衫人应道,正是莫行。   公子剑挽轻花,却携起烈烈劲风,击向白衫公子。   他剑尖在剑花中看不真切,不知他究竟刺向何处。   其速迅疾,眼看白衫公子避之不及,跟随白衫公子的几人发出惊呼。   却见白衫公子身形不动,凝神盯住公子手腕,长剑轻嗑,两剑相击,发出清脆的仓啷之声。   公子退开一步,道:“不错,能破得我的幻影剑。”   白衫公子却不搭言,抖开剑身,忽幻作三人,将公子围在中心。   三人一般容颜、一般长剑,围着公子踏步疾滑、旋转不停,三把剑齐齐向公子刺出。   公子长剑挥出,接住一剑、清脆之声顿起,只见一个白影突然跃起,另外两个白影消失不见。   高处的白影以飞快的速度旋转而下,剑尖直指公子头顶。   再看公子身遭不知何时已被黄色细光缚住。   莫行、另一个短衫人、青衫人皆大吃一惊,忙挺剑迎上。   那人虽身在上,剑尖却轻灵地避过三人之剑,直指公子。   就在剑尖距离公子头顶半寸之时,黄光散去,公子侧滑而出,踏住树干,飞身而起,长剑刺向落下的白影。   白影此时正是坠落之势,两个中年男子忙将手中兵器:一杆长/枪、一双镰钩来阻挡公子之剑。   公子暂收剑势,单足在镰钩上轻点,长剑刺向执长/枪之人喉咙,那人方赶至,脚尚未稳,此时不及闪避,眼看便要命丧当场,一把长剑伸来,架住了公子之剑。   正是白衫公子。   “你们两个退下。”白衫公子道。   “公子,这人着实厉害,下手狠辣,我们别再与他纠缠了。”执长/枪的中年男子道。   忽闻躺在地上的执大刀之人咳嗽出声,白衫公子忙警觉地回头查看。   两个中年男子则手执兵器戒备地望着公子,随时准备抵挡他的攻击。   执大刀之人已睁开了眼睛,立时便要翻身起来,挣扎得两下,却没能起来。   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运起法力、要挣脱束缚。   白衫公子伸出左腕,露出腕上的金色腕环,仍如先前一般,施以金光缚住执大刀之人。   “你们这帮可恨的庸人,待我挣脱了这金索,非把你们一个个生吞了不可!”执大刀之人怒不可遏地吼道,只是浑身动弹不得,徒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   “带上他,走!”白衫公子道。   “是!”执镰钩的中年男子走上去将执大刀之人抓起来扛在肩上,向前跃出。   白衫公子并其他人亦随之跃出,不一时便去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白衫人究竟是什么人?小小年纪,竟能挡得公子几次剑击。”青衫人奇道。   “这样的人,绝非默默无闻之辈,总有一天还会撞在我手里,何必性急。”公子道,“看看那个人如何了。”   说着,走至黑白散发之人身侧,他尚昏迷未醒。   他将手伸进他衣襟内,掏出那本蓝封册子。   不知此为何物,能让这两个如此法力的妖物为之争抢。   打开书页,看得两页,他的眼中忽焕发出晶亮的光彩。   他迅速翻看书页,这一本薄薄的册子不过十来页,他不一会儿便已看完,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浓重。   “公子、这是?”青衫人不免奇道。   公子将册子合上,弯腰将它放回黑白散发之人衣襟内,起身道:“带了他,回吧。”   “公子、不可!”莫行急忙道。   “是啊,这个妖物妖法了得,太危险了。”另一个短衫人亦道。   “公子,请三思。”青衫人亦道。   “余兴,你来抱。”公子向另一个短衫人道。   他便是余兴。   “公子!”三人忙齐声道,欲要再劝,公子却道:“福兮祸之所倚,此人究竟是福是祸,就让我跟天赌上一把。”   他说着这话,脸上焕发出一种几人从未见过的神采。   “是……”余兴应道,弯腰抱起了黑白散发之人。   公子率先跃上树梢。   几人随后跟上,因余兴带着一人,行速略慢,公子便也不似来时快,几人一般行速向来路回转。   回至马车处,阿修、郑得正在车外等候。   “阿修,将毯子铺好,让他躺在车里。”公子吩咐道。   “是。”阿修应道,取出毯子在车内铺好。   “公子、怎能让他躺在车里?”莫行道。   “他受这么重的伤,难道你要抱着他走吗?”青衫人摇摇头道。   “那公子难道要步行吗?”莫行道。   “无妨。”公子道。   余兴已将那人放入车内躺好。   “郑得,替他看看。”公子道。   “是。”郑得应道,上车检看那人伤势,诊断脉象。   约莫过得两盏茶的功夫,郑得方下得车来。   “如何?”公子望着郑得,神情难得地显得有些紧张。   “此人果是妖物,与人之体颇有不同,他多处有外伤,伤口深处可见骨,看他呼吸、脉象,只怕内伤亦是深重……”郑得道。   “可医得吗?”公子道。   “郑得必会尽力。”郑得道。   “无论如何,务必医好他!”公子截然道。   “是!”郑得跪于地上郑重地回道。   跪罢起身,郑得自药箱内取出一粒药丸与那人喂下,替他清理伤处,敷上伤药。   处理妥当,一行人向前进发。   马车既被那人占了,除了阿修驾车之外,所有人皆徒步随行。   黄昏时分,马车来至长岳东北的一个小镇,在镇上的春麓客栈落脚。   黑白散发之人伤势沉重,仍是昏迷不醒。   郑得整夜在旁看护,为他处理伤口。   余兴将镇上药铺跑遍,凡百年以上的人参都收了来,供郑得选用。   次日夜间,黑白散发之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望了望郑得,并不识得。   摸了摸怀中,蓝封册子还在,略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他警惕地望着郑得,想要起身,却没能起来。   “郑得。”郑得答道。   “为什么救我?”黑白散发之人道。   “是公子救了你。”郑得道。   “公子是谁?”黑白散发之人道。   “是我。”公子与莫行等走了进来道。   “你是谁?”黑白散发之人道。   “正巧路过的人。”公子道,“不知异士如何称呼?”   “这还轮不到你来问,说吧,你想要什么?”黑白散发之人哼道,身上内伤发作,他手捂伤口喘息不止,呕出一口又一口鲜血来。   郑得忙给他喂了一瓶澄冰露,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伤势如何了?”公子见他如此伤重,皱眉问道。   “外伤尚可,内腑几乎震碎,平常医药怕是难为……”郑得道。   “有什么好办法吗?”公子仍紧蹙眉头道。   “现在只能先以人参吊住气息,能不能挺过来,还得看他的造化。”郑得道。   “我不想看什么造化!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公子突然厉色道。   “公子……”郑得欲言又止,终于只道了声“是。”   忽见公子抽出长剑,向郑得掷了出去。   莫行、青衫人等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0章 弦月西楼   ☆、白衫散发两心计   只见剑身穿过郑得肩头,插入了紧闭的窗户间的间隙。   窗外发出一声闷哼,莫行、阿修立刻窜出门去,只见一个黑影已跃至外墙之上,落下墙头飞奔而去,窗户下只留下一滩血迹。   两人立刻追了出去。   青衫人来到门外,在窗户下捡到了一支灌了迷香的竹管。   青衫人拿着竹管回到屋内,交给了公子。   公子走至窗前将尚插在窗棂上的剑拔了下来,归回剑鞘中。   且说莫行、阿修追着那个人向西行了一段,眼看就要追上,却突然从巷子里钻出两个人,黑巾蒙面,一个使一双镰钩,另一个使一柄长剑。   使长剑之人身形瘦弱,修为尚在镰钩之人之上。   两人截住莫行、阿修,受伤之人去了一时,二人亦觑了时机抽身离去。   “你看他们像不像?”莫行向阿修道。   “有几分。”阿修点头道。   两人回至客栈,将情形报予公子。   “既来了一次,必会再来,你们小心戒备。”公子道。   “是。”几人应道。   于是阿修、莫行、青衫人轮番值守,守在黑白散发之人房外。   次日清晨,来了一位访客。   “这是我家公子给贵公子的信。”来人取出一封信来,余兴接了,交予公子。   公子展开信来,信上道欲取灵药,须以青木册作为交换。   日子就定在今日申时三刻,城外五里亭。   “转告你家公子,若要交换,可来此处,穆某在此恭候。”公子道。   “我家公子已说下,会在五里亭等候贵公子大驾。”来人道。   “既如此,便在五里亭相见。”公子道。   送信人得了回信,自去了。   “青木册是何物?”青衫人道。   “便是那人抢了来,带在身上那本蓝封册子。”公子道。   “原是它?看来这册子是有些邪门。”青衫人道。   “他们的药不知是否灵验?公子真要与他们交换吗?”余兴道。   “我们若去了,何人在此看护,莫不是其中有诈?”莫行在旁又道。   “明德,你与莫行同去,我与阿修在此。”公子道。   “是。”青衫人应道。   此人正是何昭晔,字明德。   “不过,那青木册尚在那个人身上,不知他作何想法。”莫行道。   公子闻言,点了点头,走出房门,来至隔壁房间内。   黑白散发之人已又昏迷过去。   公子走至他床侧,伸手去他衣襟内取那本青木册。   他突然睁开眼,抓住了公子的手。   “你最好别打它的主意。”黑白散发之人道。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公子右手反手将他手按住,左手伸入他衣襟内,取出了那本青木册。   “等我好了,第一个杀了你!”黑白散发之人咬牙到,又吐出一口鲜血。   “等你好了,只怕会改变主意。”公子笑道。   申时三刻,何昭晔与莫行来至城外五里亭。   五里亭外白衫长立,正是前日激战处的白衫公子。   那日的两个中年男子亦随行在侧。   见他二人到来,道:“你家公子何在?”   “我家公子有些要事,命我二人前来。”何昭晔道。   “东西带来了吗?”白衫公子道。   何昭晔自袖中取出青木册扬了扬,道:“药呢?”   “先验过真假,自会给你。”白衫公子道。   “若说要验,我们还未验你的药是真是假呢。”何昭晔道。   “我的药自然是真。”白衫公子道。   “我们如何信你?”何昭晔道。   “信不信由你。”白衫公子只道。   何昭晔与莫行对望一眼,复向白衫公子道:“一手交书,一手交药。”   白衫公子取出一个青色小瓷瓶,道:“此药名唤转生丸,每日服一粒,不可过了。”   说罢,将这个青色小瓷瓶抛向何昭晔,何昭晔亦将手中青木册抛向他。   双方各自接了,何昭晔向白衫公子拱手道:“多谢。”   与莫行转身向来路纵去。   白衫公子打开青木册,翻开看了两眼,摇头笑道:“果然如此。”   “公子,怎么办?”□□中年男子道。   “定是怕我们加害那个人,才派了这两个手下来。”白衫公子道。   “这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镰钩中年男子道。   白衫公子将青木册收了,向随行之人道:“去春麓客栈。”   “此物并非善物,公子何必执着于此。”长/枪中年男子道。   “我自有打算。”白衫公子道。   于是一行人随何昭晔与莫行之后,亦向春麓客栈而去。   何昭晔与莫行回至春麓客栈,公子正在黑白散发之人的房间里等着他们。   他们二人踏入房门正欲开口,公子却向他二人摆了摆手。   “既来了,就请进吧。”公子端坐椅上,朗声道。   门外转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方才五里亭内的白衫公子。   “本以为今日能一睹仁兄风采,不想未能谋面,实是遗憾得紧,所以特来拜访。”白衫公子向公子拱手笑道。   “荣幸之至,请坐。”公子道。   何昭晔与莫行立于一旁。   白衫公子便在侧旁的椅上坐了。   随行之人便立于他身后。   白衫公子自袖中取出方才那本青木册,道:“这是仁兄的东西,原物奉还。”   他身后的镰钩中年男子上前,接过青木册放在公子身旁的桌上。   “多谢。”公子笑道。   “客气。”白衫公子道,“灵药我已给了你的属下,还请仁兄将真正的那本交给在下。”   何昭晔上前,取出药瓶交给公子。   公子伸手欲接过,却被一手拦住,却是郑得。   “公子,不可碰!这瓶子有毒!”郑得道。   “有毒?我怎么没什么感觉?”何昭晔奇道。   “此毒发作须些时辰,快将瓶子放下。”郑得道。   “仁兄身边皆是良才相伴哪。”白衫公子笑道,“此毒虽慢些,也该是时候了。”   闻他此言,屋内几人皆吃了一惊。   何昭晔忙望了望握着药瓶的手,只见手心中一缕黑线隐约可见,不禁怒道:“小人!你真卑鄙!”   说罢将药瓶向地上摔去。   “快拿解药来!”莫行一把长剑已出了鞘,亦怒道。   只见一道白影闪出,将药瓶接在手中,道:“转生丸炼制时,须配以数十味药材,其分量配比一丝一毫皆错不得,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正是白衫公子。   何昭晔摔这药瓶时,一股怒火在胸,摔得是又猛又急,药瓶离地面的距离比他离何昭晔的距离近了不止一倍,他却在眨眼之间便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转生丸?”公子闻言倒有些惊奇道,“你是荷风国的人?”   “仁兄果然见识过人。”白衫公子道。   “荷风国转生丸乃皇室御用之药,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公子道。   “可换得仁兄的宝贝吗?”白衫公子道。   公子望了望正在给何昭晔诊脉的郑得。   “公子,此毒发作虽慢,但发作后毒性猛烈,三日之内,怕有性命之忧。”郑得禀道。   “不错,看来你的这位属下确是精通医药之事。”白衫公子道,“不知仁兄可考虑好了吗?”   “公子,是明德无能……”何昭晔低头道。   公子起身走至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白衫公子道:“将解药与转生丸留下,这个便给你。”   说罢,自胸前衣襟中取出一本青木册。   “公子,明德死不足惜,不必为我白白着了这个小人的道。”何昭晔忙上前拦住他道。   “明德与我情同手足,一本册子何能相提并论。”公子道。   “公子……”何昭晔顿道。   “何况,我并不只是为你。”公子道,望了望床榻之上尚昏迷不醒之人。   “仁兄真可谓贤明之士。”白衫公子道,“可先让在下看看吗?”   “请便。”公子道,将手中册子扔向白衫公子。   白衫公子接在手中,翻开来细看了一回,点头笑道:“多谢。”   将手中药瓶放在桌上,又另取出一个深蓝瓷瓶放于一旁,向公子拱手道:“这解药一日服用三次,三日后毒便可解去。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子亦拱手道。   白衫公子招了招手,带了随行几人,出门而去。   待白衫公子等人走后,公子向郑得道:“将转生丸与他服下吧。”   “公子,这药会不会有假?”莫行道。   郑得用绸布包住药瓶,将瓶中药丸倒出,共得三粒,细细检看一回,道:“此药不假。”   “这个人,有些意思。”公子笑道。   郑得取了一粒转生丸,喂入黑白散发之人口中。   “明德,将解药服了吧。”公子向何昭晔道。   “多谢公子。”何昭晔接过解药,亦服了,不免又问道:“公子,那本册子究竟是何物,为何那人如此执着?”   “若能得这册子上所言之神物,必可成就我安此乱世的抱负。”公子道。   “这册子到底写了什么?这神物又是什么?竟这般厉害?”宁葭奇道。   “自然是一件非常了得之物,大太子精修之事一直无甚进展、心中不喜,突然得了此物,是志在必得。”孔怀虚道。   “天玄道长,您既然已收了大太子为徒,为何不肯将自己的道法倾囊相授?”迟凛向天玄道长不解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1章 弦月西楼   ☆、远疾行主仆困易阳   “那年孽徒方得三岁,我在林中初次见他,便发现他乃禀赋玄武星运而生。玄武星宿主位为北、主君临天下之威、亦主争战杀戮之事。若现于天下太平之盛世则可为圣主明君,若生于乱世纵横之时,则屠戮无端、必致天下之祸。”天玄道长道。   “看如今情形,道长当初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这征伐不休的乱世、果然将他蓄养成了天下之祸了。”迟凛叹道。   天玄道长捻须沉吟道:“这或者亦是天命吧。”   “缘起有因,宿孽有果,天命无根,人心无依。”圆觉道。   “当初天玄道长为何会收他为徒呢?”宁葭道。   “那时,他尚年幼,贫道实望自己能够导之以正道、远离杀戮血腥之事,是以便自荐做了他的师父,进了皇宫,与他朝夕相处。”天玄道长道。   “天玄道长心忧天下,苦心至此,若非他偶然有了这样的奇遇,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孔怀虚道。   “那位白衫公子究竟是何人?”宁葭又问道。   “白衫公子,”孔怀虚缓声道,“他、可不是个一般的人。”   “看他修为比那狗皇帝还差些,怎么就不一般了?”袁丘在旁道。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制得了如今的驰天帝,那恐怕就是他了。”孔怀虚道。   “什么?”众人闻言,皆惊道,“那他现在何处?”   “早就已经死了。”孔怀虚道,“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天变中。”   “天变?”宁葭等更是惊异道。   且说公子道出前言,何昭晔惊道:“这册子这般了得?那公子怎能白白给了他!我这就去把册子追回来!”   言罢,转身便望外走去。   “此事暂不必急于一时。”公子上前拦住他道。   “若被他先夺了去,岂不坏了公子的大事?”何昭晔急道。   “要寻这神物,尚需耗费时日,目前最要紧的是去除你体内之毒,还有就是……”公子望向床榻上之人道,“此事必得他相助,方可成得。”   “他?”何昭晔道,“也不知这转生丸是否能治得了他这般重伤。”   “转生丸乃荷风国圣手神医华峰医士倾毕生心血研制而得,听言颇有奇遇,是以这药能得化腐生新的奇效,确是上等良药。”公子道,“不过,是否能治得他,尚未可知,且待三日后看看是何情状吧。”   “方才公子言道,此神物须得此人相助,那个白衫的年轻人取了去,岂不是白费力气?”何昭晔又道。   “也并非必得此人,只要与他法力修为相当、会得此术者,亦可用得此册。”公子道。   “公子是指那日手执大刀之人?”何昭晔道。   “正是。那人的修为不在此人之下,他既来抢夺,想是亦通晓此术了。”公子点头道,又回头望了望床榻上之人道:“本怕他加害于此人,是以我让你与莫行前去,我自留在此处看护此人,没想到,他竟真给了这转生丸,此人虽有野心抱负,倒并非恶性之人。”   “即便他得了这册子,看那日情形,与那执大刀之人是敌非友,未必能如愿。”何昭晔笑道。   “是敌是友并非是永远不变的。”公子却道,“只要他出得起筹码,化敌为友并非难事。”   “看来此人甚是棘手,定要抢在他得手之前夺回册子。”何昭晔道。   “既然能让我撞见此物,想来天意本该如此,它一定是我的!”公子点头道,两眼中又现出晶亮的光彩来。   三日后,何昭晔毒气退尽,果然无恙。   而黑白散发之人亦好转了些,不再总是昏迷不醒。   然而,他伤势仍是沉重,并未能如预期般恢复精神。   “郑得,如何?”公子一贯笃定的脸上,显得有些焦急。   “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不过,内腑似乎并无太大起色,若有些变化,病情只怕还会加重。”郑得放下诊脉的手道。   “可再想想别的办法吗?”公子道。   “这、我会尽快研制良方。”郑得道。   一直靠坐在床沿的黑白散发之人忽然开口道:“你就这么想治好我?”   “自然。”公子道。   “就为了这青木册之事?”黑白散发之人道。   “正是。”公子道。   “此事并非万无一失,若是失败,你未必活得成。”黑白散发之人道。   “不赌上一赌,岂不是只能坐失良机?”公子道。   “你可听清楚了?我可没有完全的把握,你要是死了,我自再找别的宿主,对我可是一点儿损失也没有,而你,可就再也享不了荣华富贵了。”黑白散发之人道。   “如若真的失败了,那确是可惜……”公子叹道。   “是啊,还是安安稳稳做你的贵公子吧。”黑白散发之人道。   公子忽仰天大笑了几声,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望着黑白散发之人道:“若要庸庸碌碌、白白浪费了这一世,何如放手一搏、踏马江山、快意一生!你若愿助我,我便舍了这性命又如何?”   “你便愿舍,我为何要助你?”黑白散发之人却淡淡道。   “你想要什么?”公子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紧锁住他道。   黑白散发之人亦望向他,却只是随意地一瞥而过,道:“你给得起吗?”   “只要你肯助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一定会给你!”公子仍紧盯着他道。   “哼,倒挺有自信。”黑白散发之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浣月国太子、殷穆虞。”公子望着他缓缓言道。   此人正是浣月国大皇子殷穆虞,一年前已正式册立为太子。   “浣月?”黑白散发之人抬眼望着他,眼中泛起一丝惊异道。   “偏安之国,可能入得你的法眼吗?”穆虞道。   “你就是殷穆虞?”黑白散发之人道,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探究与怀疑。   “你知道我?”穆虞道。   那人忽然仰头发出大笑之声,道:“好!”   笑罢望着他道:“早就听闻浣月国大皇子有尊王天下之胸襟气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待他言罢,穆虞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什么了吗?”   “要什么也得先有命,不是吗?”黑白散发之人道。   闻他言及此,穆虞蹙起眉来,道:“你伤势沉重,我会再找良方替你医治。”   “我中了寒武的侵城策,寻常医药救不得,须要明知山的易阳草方能解我此伤。”黑白散发之人道。   “当真?”穆虞闻言大喜道,“我这便派人去取来。”   “别人却取不来。”黑白散发之人道,“此草由一头名叫嗷耋的凶兽看守,你这几个手下去了,只不过白白给他送几顿美餐罢了。”   “那我便亲自去取。”穆虞道。   “公子,万万不可!”一直在旁静立的何昭晔、莫行等闻得此言,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劝道。   黑白散发之人望了望他们几人,闭上双眼靠向床头道:“罢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妖物犯此大险。”   “从前我们便是人妖殊途、两不相干,以后你便是我的同盟战友,我必取此草,救你性命。”穆虞道。   “公子,那凶兽非寻常妖物,公子若有个闪失,叫我等如何回见圣上!”何昭晔、莫行、阿修、郑得皆跪于地上,齐声劝道。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当知我之心事!”穆虞道,“今日良机摆在眼前,我岂能贪生怕死、失于流水!”   “公子,一切都可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方能不愁后望啊!”何昭晔道。   “徒有青山、无有茂林,青山何寂寥!”穆虞道,“我意已决!”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相劝。   “好!”何昭晔突然起身道,“那我便陪公子走这一遭!”   “我也去!”莫行、阿修亦道。   “莫行随我去即可,你们二人在此好生看护。”穆虞道。   说罢,向黑白散发之人问清明知山易阳草所在,也不顾夜幕将落,便整装出发。   明知山。   所幸此山就在与长岳接境的仙楼国西南,穆虞与莫行两匹快马,昼夜疾行,三日后黄昏终于赶到。   两人按黑白散发之人所言,在东麓山脚下一堆岩石之中,找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   “就是这里了。”莫行道。   穆虞点点头,先挤入狭窄的洞口。   “公子,多加小心。”莫行道,随即亦挤了进来。   里面亦是一条狭窄的小路,碎石遍地,满生的杂草高过腰身。   莫行打起火折子,勉强看清落脚之处,两人徐徐向前摸行。   走得一段,道路渐渐宽了起来,丛生的杂草亦更加茂密。   深邃的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沉重的呼吸之声。   “公子!”莫行紧张地道。   “继续走。”穆虞道。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眼前极短的一段路,两人向深处继续走了下去。   呼吸声一起一伏,缓慢而规律。   两人朝着呼吸声传来之处,一步一步地走着。   莫行已拔出长剑,紧紧握住剑柄。   呼吸声越来越近,黑暗中已隐约可见一个硕大的身体的轮廓,将前行的路整个堵了去。   想必这就是那人所言之凶兽嗷耋了。   易阳草应该就在它的身后。   黑暗中,忽然亮起两颗鹅卵石大小的血红的星星。   尚未及看清,又灭去了。   两人又向前试着走了两步。   只闻一声震耳的兽鸣响起,在狭窄的山洞之中回响不断、震得耳膜生疼。   随着这一声巨吼,一股狂风陡然刮起,莫行手中的火折子立刻便被刮灭,只剩下一片漆黑。   狂风刮得人立脚不住,两人忙运起内力稳住身形。   黑暗中,只觉那个硕大的身影夹杂着一股特有的野兽身上的臭味,向两人缓缓移动而来。   那两颗鹅卵石大小的血红的星星又亮了起来,血红的眼珠直瞪着两人。   正是这嗷耋的一双眼睛。   这山洞本就狭窄不堪,被它硕大的身体这么一占,两人几乎没有可以腾挪的地方,只能一步一步向后退。   “莫行,退后。”穆虞道。   “是。”莫行向后错出几步。   穆虞站定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张黄符,念动咒语,黄符发出灿黄的光芒飞向前方嗷耋的两眼中间,稳稳地贴在了嗷耋的额上。   它停止了移动。   穆虞候得一时,不见嗷耋有何动静,道:“去取易阳草。”   莫行应了声,向嗷耋走去,打算爬过它硕大的身躯去它身后摘取易阳草。   就在他靠近它,双手撑到他身体上的时候,嗷耋突然发出一声巨吼。   莫行连忙撤回,却已被它一脚踢中了腹部,向后飞出了三尺余远,重重地撞在了山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又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莫行的惨叫声和他撞击石壁、地面发出的闷响。   嗷耋又向前缓缓走了过来。   此时,它身上散发出了浓重的杀意,迫人心魂。   穆虞向后退去,探到莫行的气息。   “莫行!你怎么样?”穆虞叫道。   但莫行没有回音,他已昏迷过去。   穆虞左手夹住莫行,右手抽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符,道声:“收!”   光符立刻化作一张巨网,罩向嗷耋。   嗷耋受了这巨网的束缚,挣扎不止,硕大的身躯不断地撞击着石壁,碎石、粉末纷纷落下,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2章 弦月西楼   ☆、暖阳箫音人清和   在震动之中,莫行醒了过来,急忙叫道:“公子,快走!”   “不行!”穆虞吼道,“我一定要拿到易阳草!”   莫行立住身子,挺起长剑,向嗷耋刺去。   穆虞亦挺剑刺向嗷耋的双眼。   然而,长剑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挡了开去,仿佛是它长着坚硬外皮的兽脚。   穆虞又取出一张黄符,贴在了巨网的外面,念动咒语,催动法力。   嗷耋的挣扎缓和了一些。   穆虞不敢怠慢,仍念咒不停。   约莫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穆虞的后背皆已被汗湿透,而嗷耋的挣扎却越来越猛烈,穆虞感到自己已快制不住它了。   “公子,太危险了,快走吧!”莫行在旁急道。   穆虞已无闲暇回他,一心一念地聚集所有法力。   但是,嗷耋的挣扎更加激烈了。   巨网上的光索突然崩断了一根。   “公子!”莫行在旁忧心如焚,但公子一旦决意要做此事,任何人也无法使他转念。   他只得一柄毫无用处的铁剑,无力相帮,只急得在旁冷汗直冒。   眼看光索一根一根地被嗷耋挣断,穆虞身上已全被汗水浸湿,若让它挣脱束缚,他们两人今日必难活命!   东麓山脚下,此时亦是一片漆黑。   无边无际的夜,静如一片死海。   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星光。   有一团黑影向山脚快速地移动着。   这团黑影到得山脚下便停住了。   原来是一匹棕色的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缟白长衫的人,发丝如墨,眉清唇和,腰间系着一根白色孝带。   马身立住,他立刻翻身下马,望着面前的怪石嶙峋的山壁,皱眉道:“是谁这么胡来?”   嗷耋又挣断了两根光索,眼看就要完全摆脱束缚。   莫行在旁急得如油煎心,却不敢再出一声,生怕自己的声音扰乱了公子的心神,事情就会变得更加糟糕。   最后一根光索终于在嗷耋猛烈的挣扎中断去。   它一摆脱了咒术的束缚,立刻向二人扑了过来,此次已不再缓慢移动,而是猛地扑向二人,硕大的身躯卷起了一阵狂风。   穆虞此时已耗尽了所有的法力,体力不支而软倒在地。   “太子殿下!”莫行大叫一声,忙抱起他,向外疾奔。   嗷耋的利爪在莫行后背上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莫行顿时扑倒在地,穆虞也摔在地上,滚到了石壁之下。   嗷耋一击未能将他二人杀死,怒气啸天,又仰天发出一声长吼,吼声消去,喉咙中仍“嗷嗷”不止,将一双粗壮的利爪在地上按住,就要再扑。   “太子殿下!”莫行忙在黑暗中摸索穆虞,情急之下,却又摸不到,急得冷汗直冒。   忽闻耳边响起悠扬的箫声,其声和煦如春、温暖似初升之阳,一种舒缓的愉悦携着佛钟般的宁静缓缓流淌而来。   这箫声绵绵不断地传来,似乎正在缓缓靠近。   随着箫音的流淌,穆虞感到自己心内的不甘与激愤悄然冰释,莫行心中亦不再紧张焦急,嗷耋的声息变得平静下来,呼吸渐渐恢复了最初的缓慢。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点模糊的白影,只见那个白影轻轻跃上嗷耋的背上,又消失不见。   箫音还在绵绵不断地传来,不过,这次不再是入口的方向,而是传自嗷耋的另一边。   渐渐地,箫音低沉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细,终于消失在沉沉的墨色之中。   嗷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穆虞与莫行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穆虞躺在石壁下,莫行则趴在杂草之中。   那个白影复又出现在嗷耋背上,然后倏地落在了地上。   “跟我走。”一个声音道。   这个白影,原来是一个人。   莫行终于摸到了穆虞的所在,将他扶了起来。   “莫行,去取易阳草。”穆虞道。   他心内此时异常平静,但这件事,他还未忘记。   “是。”莫行应道。   “我已取了,走吧。”白影却道,率先走在了前面。   “公子,走吧。”莫行道。   “先随他出去吧。”穆虞道。   两人便跟在那个白影之后,挤出了狭窄的洞口。   黝黑的天幕上,不知何时钻出了一弯新月,淡淡的清辉洒在山间林上,给冰冷的夜色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   穆虞看眼前这个人,一身缟白长衫的人,长发披垂,布巾束冠,瘦削的脸颊上一双星目映着银白的月色仿佛一片洒满波光的海面。   虽然是一张并算不得多么俊俏的脸,但他脸上的柔和、沉静却让人不自觉地觉得亲近。   “易阳草,拿去吧。”那人将手伸出,易阳草正静静躺在他手心上。   莫行上前取过易阳草。   “多谢相助,阁下的箫音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叹服。”穆虞向他拱手道。   “不必相谢。要取这易阳草,想是有人受了重伤,快回去救他吧。”那人道。   说罢,走至自己的马身前,解了缰绳,跃身上马。   “敢问异士怎么称呼?”穆虞道。   “山野之人,不必挂心。”那人只道,催动马蹄,踏着月色疾行而去。   看他去意甚急,只怕是有何要事。   “公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莫行道。   “我还好,倒是你,让我看看伤口吧。”穆虞道。   “不用了,我不碍事。”莫行忙道。   穆虞却拉过他,看他背上三道深深的抓痕虽被凝结血痂堵住,自泛出的肉痕可知这一抓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伤口。   除了这三道抓痕,尚有多处紫红淤青散布在他背上,想那一摔,受伤亦是不轻。   “我先给你上药。”穆虞道。   “公子,不必了……”莫行转身拦住穆虞的手道。   “坐好。”穆虞只道,声音沉静而威严。   莫行对这样的声音,完全没有抗拒之力,转过身去,端坐在地上。   穆虞自袖中取出宫中带出的疗伤药来,替莫行清洗了伤口,撒上了药粉。   上完药,穆虞给莫行披上衣衫。   莫行将衣衫端正系好,回过身来,向穆虞叩了三个头,道:“多谢太子殿下。”   “我已说过,在宫外不可如此称呼。”穆虞道。   “是,多谢公子。”莫行又道。   “你受伤不轻,不宜疾行,我先带了易阳草回去,你慢慢行来即可。”穆虞道。   “公子,莫行还能保护公子!”莫行急忙道。   “先养好伤。”穆虞道。   说罢,将袖中药袋取出交予莫行,拉过自己的马来,翻身上马,扯起缰绳。   那匹马仰头长啸一声,前蹄扬起,就要踏出。   “公子,我跟你一起走。”莫行道,勉强翻身上马,却疼得趴在马背上,直不起身来。   “你可慢些回来,不必着急。”穆虞道,挥动马鞭,疾行而出。   “公子、小心……”莫行望着他的马快速地越跑越远,终于跌下马背,趴在地上微微喘息道。   “没想到大太子为了这个册子,竟这般不顾性命。”柳重荫道,“要单从这件事来说的话,其实他还挺有胆色、挺让人敬佩的。”   “他心中所求可不是帝位、华宫这么简单,心怀遮天抱负、自然有些胆气。”孔怀虚道。   “我这皇伯父为了自己的野心,真可谓枉顾生死了。”宁葭摇头叹道。   只怕那人伤重再发,穆虞一路仍是昼夜不停。   何昭晔等整日忧心如焚,翘首期盼,这日终于等到他平安归来,个个喜不自胜。   “公子!”众人向刚刚踏进门内的穆虞齐齐跪倒,迎接他回来。   “公子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何昭晔道。   穆虞点了点头,道:“都辛苦了。”   取出易阳草,递给郑得道:“好生将他治好。”   “是!”郑得接过易阳草道。   “怎么不见莫行?”余兴望了望门外,还不见莫行进来,不免问道。   “莫行?”何昭晔、阿修亦注意到莫行并未一同归来,忙道,“他人呢?”   “不用着急,莫行受了些伤,我让他随后慢慢再来,过个几日便该到了。”穆虞道。   大家闻言,方松了一口气。   郑得拿了易阳草,走至黑白散发之人榻前,道:“易阳草公子已经取回,还请告知如何用得。”   黑白散发之人本是躺在床榻之上,听他如此说,方才懒懒起身来,道:“拿笔来。”   何昭晔等看他自穆虞进门,便只死挺在床榻上,丝毫不关心公子死活,一副惫懒模样,心中甚是不平,便没人搭理他。   穆虞却自去桌前取了纸笔,郑得忙至桌前接过,递与黑白散发之人。   那人将纸就随意横放在榻上,挥笔写下差不多一页歪歪扭扭的字,道:“照方配了来。”   郑得接过他写下的方子,细细辨认一回,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怎么,方子不对?”黑白散发之人打了个哈欠道。   “方子没有不对,只是没想到阁下亦是医药中人。”郑得道。   “这有何难,便是再奇再难的方子,我也有无数。”黑白散发之人不屑地道,“快去抓了来,别白耽误我的事。”   “阿修,你去抓药。”穆虞向阿修道。   “是。”阿修应道,接过郑得手中药方,自去药铺抓药。   郑得照此方配以易阳草,与黑白散发之人服了三日,果然他内伤开始愈合,七日后,已好了大半。   莫行亦已回转。   这几日,穆虞还吩咐下一件事,便是让何昭晔选了七匹快马,随时候在院内。   这日,穆虞向众人道:“是该去取回册子的时候了。”   “公子,那白衫人得了册子,不知现在何处,如何寻得?”何昭晔道。   “我已在册子上下了千寻咒,自能寻到。”穆虞道。   他言方落下,一只明黄的小鸟自窗外飞了进来。   穆虞伸出手来,那只小鸟便落在他指尖之上,开口道:“启州西南淙荫山。”   语音落下,化作一张明黄的符纸,飘落下来。   “难道会在那里?”穆虞、黑白散发之人皆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3章 弦月西楼   ☆、淙荫山再会白衫   “先去看看。”黑白散发之人已窜出门去。   “这他倒性急。”何昭晔哼道。   穆虞望着他迅疾的背影,倒有些不解,暗道:“竟比我还急些?”   然而此时不及细想,向几人道声:“走。”   便已随那人之后踏出门来,追了上去。   何昭晔、莫行等亦忙跟上。   在院内各人跃身上马,黑白散发之人最先冲出,穆虞紧随其后,其他人个个皆不落后,一并追出。   “淙荫山?”宁葭、圆觉等亦是吃惊道,“难道就是青云村的淙荫山?”   “正是。”孔怀虚道。   “难道、这青木册跟青龙有关?”迟凛道。   孔怀虚望着众人,点了点头。   启州在浣月境内西南部。   几人自长岳直向西北行,穿过迟越,回至浣月境内,直奔启州。   一路上,黄符的纸鸟仍不断飞来报信。   白衫公子等人一直在淙荫山四处找寻,似乎并未找到确切的位置。   “莫非不在淙荫山?”穆虞心中暗忖道。   此次路途虽远,但黑白散发之人、穆虞都只怕被对方占了先,催马不停,其他人亦是紧紧跟随,不敢落后。   一行人在迟越近浣月之处,重新选换马匹,昼夜皆不停歇,一路赶往启州淙荫山。   穆虞等尚未进入启州境内,却收到纸鸟来报,白衫一行人已离开淙荫山向他们的方向而来。   “究竟如何?”黑白散发之人急道。   “似乎并无所获。”穆虞道。   黑白散发之人便只催马前行,不再言语。   次日,时近午时,白衫公子一行人行至启州城外十里林中,穆虞等早已在此等候。   “你竟然好得这么快?”白衫公子望着黑白散发之人吃惊地道。   “寒武没告诉你,易阳草正是他侵城策的克星吗?”黑白散发之人道。   “易阳草?”白衫公子更是吃惊道,“谁能取得此草?”   “看来寒武注定是要输给我了。”黑白散发之人仰头大笑道,“他被荷风国的一个小小皇子擒住,而我却托了他的福,捡到了一个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白衫公子望了望穆虞,皱眉道,“他是谁?”   黑白散发之人却未答他此问,又道:“要说小皇子你倒有些胆量,连寒武你也敢追。他虽杀了你国中两名将军,以你的修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被你那个秃驴师父打成重伤,你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你倒有些气魄,难怪他乐意选你。”   “两位将军皆为我荷风国戎马辛劳,立下赫赫战功,他们的冤仇,我身为皇室后裔,怎能坐视不理?”白衫公子道。   “是吗?说得倒挺大义凛然。那么,你现在不是投了他的门下,听他摆布了吗?”黑白散发之人讥笑道。   “这是我们荷风国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白衫公子沉声道。   “好,这样的事,就算你拿了银子来请我我也懒得管,只要你将青木册还给我,我便饶了你这条小命。”黑白散发之人道。   白衫公子闻言,捂紧胸前,向后退出一步,警惕地望着黑白散发之人。   “怎么?想逃跑?”黑白散发之人冷笑道,“就凭你,也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说是饶你小命,不过是我懒得动手罢了,要是惹毛了我,我就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白衫公子抽出腰间佩剑,道:“有本事就来取吧!”   “公子!”白衫公子身旁的镰钩中年男子却忙拦在他面前,道:“青木册本非善物,公子须以贵体为重。”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我绝不能拱手让人!”白衫公子道。   “那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了!”黑白散发之人喝道,就要跃起。   “让我来。”穆虞却跃身而起,落在了黑白散发之人身前道。   黑白散发之人看看他,笑道:“也好。”   白衫公子随行的几人皆个个亮出兵器,将他护在中心。   白衫公子手执长剑,怒目盯着穆虞。   穆虞取剑在手,划开阵势,道:“留下青木册,你可自便。”   “哼,休想!”白衫公子道,跃起身来,长剑直刺穆虞。   “公子,不可鲁莽!”镰钩中年男子、长/枪中年男子都见识过穆虞的剑势法术,见自家公子这般不顾危险,立刻执了兵器随之刺出。   “公子,我来助你。”何昭晔、莫行挺剑而上,截住了两个中年男子的一双镰钩、一把长/枪。   穆虞侧身避过白衫公子长剑,抖起手中之剑亦刺向他。   白衫公子便以剑来接,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那边何昭晔与莫行亦与两个中年男子剑来钩往、枪进剑退。   黑白散发之人则袖手一旁,悠然自得地隔岸观火。   穆虞与白衫公子来往十数个回合,剑挽长风,划出一道劲风推向白衫公子。   白衫公子忙向后跃出几步,伸出左手手腕,露出了腕上的金环。   只见金环散出漫天金光,化去了穆虞之劲风,却又自金光中射出数百枝箭雨,携着腾腾气势急速刺向穆虞并何昭晔等人。   穆虞忙挥剑嗑开箭雨,何昭晔等亦忙舞起手中兵器,护住自身。   待箭雨落尽,再看白衫公子等人,竟已去得无影无踪。   “他早已跑了。”黑白散发之人在旁好整以暇地笑道。   穆虞立刻驱动法力,唤来黄符纸鸟,向纸鸟所指方向追去。   何昭晔、莫行、阿修、余兴等紧随其后。   追得一段,便见白衫公子与随行众人正向东疾行。   穆虞立于枝头,取出一张黄符,念动咒语,将黄符抛出。   黄符飞向白衫公子等人上方,跃过他们的头顶,在前方竖起一道精铁栅栏。   白衫公子等人惊望回头,穆虞长剑却已刺到。   何昭晔、莫行、阿修、余兴亦分别刺向白衫公子随行之人。   白衫公子忙侧身避过穆虞长剑,却被穆虞左手扼住了左腕。   穆虞内力集于指上,他便动弹不得。   “你的剑术身法我皆已了然,还是乖乖交出青木册吧。”穆虞道。   “公子!”白衫公子随行众人惊叫道,欲上前来救,却被阿修等人拦住,哪里救得。   穆虞伸出手,探入白衫公子衣襟之中摸索青木册。   白衫公子一张凝脂玉般的脸立刻飞上了一片霞色,大叫道:“快松手!”   他很快便找到了,将青木册抽了出来,却没去看册子真伪,一双眼惊异地盯着白衫公子,手上便失了力道。   “我杀了你!”白衫公子得了自由,立刻一剑直刺他喉咙。   这一刺又疾又准,丝毫不曾犹豫。   穆虞忙将剑横于身前,挡住了他这一击,轻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虽得了这青木册,但必不得善终!”白衫公子恨恨地道,向随行众人吆喝一声:“走!”   左腕金光射出,打碎了铁栅栏,率先跃出,其他众人亦随他弃战而走。   穆虞若有所思地望着白衫公子等人走远。   “公子!”何昭晔等跑至穆虞身边道。   穆虞低头翻开手中青木册,确是无误。   翻至其中一页,只见发黄的纸页上绘着些山水长路,便仔细辨认了一回。   “公子,这图上画的莫非就是那个神物所在之处?”何昭晔道。   “应是如此。”穆虞点头道。   “看这图上所绘,倒确似淙荫山一带。”何昭晔道,“这荷风国的皇子对启州的地形倒挺熟悉的。”   “也未必便是他寻得的,那个寒武不知是何来历,或者与他有关。”穆虞道。   “想必他拿了这青木册之后,亦研究过多遍了。”何昭晔道。   “看这册子已这般陈旧,不知被翻看了多少次了。”穆虞道。   收了青木册,向众人道:“回去吧。”   “公子,”莫行忽道,“那个妖物来路不明,公子千万留心。”   “我自有分寸。”穆虞道。   于是一行人向方才与黑白散发之人分别处回转。   回至来处,只见郑得正焦躁地来回走动,黑白散发之人则悠闲地躺于树荫之下,闭目养神。   “公子!”见了穆虞等回转,郑得忙欣喜迎上道。   穆虞走至黑白散发之人近前,取出青木册递与他道:“青木册已寻回,阁下且收好吧。”   黑白散发之人方懒懒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泥土、草屑,笑道:“你果然是个懂事的。”   何昭晔、莫行等闻他此话如此僭越,便要发作,穆虞却伸手将他们拦下,道:“阁下有何打算?”   “他既让那个小皇子去了淙荫山,想必有些苗头,便去看看吧。”黑白散发之人道。   “好。”穆虞道。   两人一并跨上马背,催马疾驰而去,何昭晔等人亦忙打马跟上。   一行人行至淙荫山,山险难行,马步艰难,便舍了马,徒步而行。   在淙荫山四处找寻一回,并无所获。   黑白散发之人取出青木册仔细看了几回,道:“也是奇了,看这图上所绘,确与这淙荫山极为相似,况且寒武亦让那个小皇子来此,当是不错,为何只是寻不到?”   穆虞亦细看一回,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4章 弦月西楼   ☆、缚青龙细解旧事   黑白散发之人立于高处,环顾四野,蹙眉不语。   稍时,掏出怀中青木册,亦不翻页来看,只望着册子发呆。   穆虞等亦并不作声。   黑白散发之人忽掠身跃至树梢,抬眼观望四围。   穆虞亦跃至树梢,四下望去,只见青木连绵、山泉悠悠。   几人并无所获,只得悻悻然下得山来。   “没有找到什么吗?”柳重荫道。   “看来是一无所获了。”宁葭道。   “此次确是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所以新皇等人便去了奉治。”孔怀虚道。   “去奉治?那里有什么事吗?”柳重荫道。   “是为了那个琴音御人的琴师吗?”宁葭道。   “应当是了。”孔怀虚道。   “就这么放弃了吗?可是他不是已经得到了青龙之力了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重荫兀自不肯放松此事。   “自然不会就此放弃,奉治之事后,他们仍然回至淙荫山,找寻青龙踪迹。”孔怀虚道。   穆虞等人重至淙荫山,遍山寻了几日,亦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几人便在属下歇息。   黑白散发之人自在树梢探看。   约莫过得一炷香时候,黑白散发之人向前拔足而去,穆虞亦随于其后,何昭晔、莫行等连忙跟上。   黑白散发之人来至一处,驻足不行。   穆虞亦立身不动。   看此处亦是林木葱茏,浅草层层,并不见有何特别。   黑白散发之人却忽然向他道:“站开些。”   穆虞便向后退出几步。   黑白散发自背后取过手杖,划出一道白光,只见白光向前数寸,却忽地被弹了开来。   空气、竟然似水纹般波动了一瞬。   穆虞等不由得暗自吃惊。   “果然藏在这里。”黑白散发之人大笑道,跃开半尺,白光如炬卷出。   然而,却不过让空气的震荡变得稍大了一些罢了。   “怎么会这样?”黑白散发之人奇道,“此处当时生门不错。”   “生门?”穆虞道,“究竟如何?”   “青龙有一术,能隐化物象,它必是借此术隐去了自身所在。方才我在树梢之上,望见一处山泉,泉底无石无坡,却泛波而起,必是青龙起术之心。此隐术循奇门之理,生门就在此处。” 黑白散发之人道,“可是,以我之力开之,却这般无用,这可奇了。”   穆虞闻言,沉吟一回,腾身跃至树梢之上,果见一处山泉平地泛波,虽然并无激荡之势,细细看来,仍可辨得。   再环望四周,思得一回,复跃身下来,向一侧掠出,道:“去景门一试。”   “景门?”黑白散发之人讶异道,亦随于他之后。   莫行等皆跟在他二人身后。   几人来至泛波之处正南方,正是景门所在。   黑白散发之人摒开众人,双手执杖,白光如炬、席卷而出。   霎时,只见山木草色震荡不已,在满山青色之中,忽现出一个藤牵蔓绕、深不见里的巨大洞口来。   那洞口足有一丈来宽,黢黑幽深、难以见底。   一阵阴冷寒湿之气自洞口向外蓬勃而来。   在暖春和阳之中,愈加显得冷冽难当。   “青龙遇木兴盛、最具炎火之烈,果然景门方是破术之处!”黑白散发之人喜道。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青光自洞内窜出,直扑向几人。   穆虞等连忙闪避开来。   再看湛蓝的天空之中,一条数丈长的青龙盘旋舞动,一身碧青中还透着逼人的寒冽之气。   “这就是青龙?”穆虞亦是喜不自禁。   “它既出来,我便要施术了,你可想好了?”黑白散发之人向他大声道。   “想不到我殷穆虞竟能有今日!”穆虞仰望着青龙叹道,随即向黑白散发之人拱手道,“但听阁下之令!”   “好!”黑白散发之人掷声而出,随即自怀中取出青木册,单手结印、念动不止。   青龙在空中舒展开筋骨,正向几人俯冲而来。   却见黑白散发之人手中青木册忽飞出数十道符咒,在空中将青龙围在中心,青龙便动弹不得。   “快!”黑白散发之人道。   穆虞闻声,立刻腾身而起,跃于空中。   黑白散发之人撒出一道灵符,将他托起,升至青龙近旁,穆虞便轻身掠至青龙头顶。   此时,符咒渐渐收紧,青龙的身子越来越小,终于隐去不见了。   穆虞突然自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公子!”莫行等惊道。   阿修连忙腾身而起,将穆虞接在手中,抱着他落了下来。   只见穆虞的脸、脖子、手,皆泛出青白之色。   “怎么会这样?”莫行向黑白散发之人急怒道。   “青龙乃亘古灵兽,想要吞得它的法力,自然要受些辛苦。”黑白散发之人道。   “到底会怎么样?”郑得亦急道。   “他已看了青木册,自然知晓该做些什么,余下的,不过是看他的命数罢了。” 黑白散发之人道。   “你、”众人皆是又急又忧、又怒又恨,何昭晔一把长剑已经指到了黑白散发之人脸前,却被他用手杖轻轻嗑了开来。   “要是公子有何不测,我就要你陪葬!”何昭晔怒道。   “你做得到再说。”黑白散发之人轻笑道。   “这么说来,这青木册的确是封印青龙之物了。”迟凛道。   宁葭向他点了点头,又向孔怀虚道:“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将军的意思是,为何这黑白散发之人不将青龙封为己用?”孔怀虚道。   “是啊,既然他拼了性命抢来了青木册,为何却将青龙白白地给了别人呢?”柳重荫亦道。   袁丘等亦作此问。   “这青木册原是古时一个得道之士所写,他历经数百年,深研人体气息与青龙之力和通之理,最后方成得。”孔怀虚道。   “他在何处能见得龙来?”柳重荫摇手笑道,“先生该不是又要编故事给我们听了吧?”   “他曾是青龙的灵媒,如何见不得?”孔怀虚道。   “这、这可真是奇闻!”柳重荫道。   “这奇闻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危言耸听那么简单了……”宁葭忧色道。   “既然那个人自己不能封得青龙之力,可他为什么要拼了性命去抢这个青木册呢?这岂不是太蠢了?”柳重荫又道。   孔怀虚望着柳重荫笑道:“你把这里当学堂了吗?哪里有这么多的问题?”   “你本来就是先生啊,难道不是吗?”柳重荫亦笑道。   “我们亦想向先生请教呢。”宁葭道,“孔学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因那个得道之士还写了一本颠倒阴阳、扭换乾坤之书,能借与青龙合二为一之人的肉身而得永生之术。”孔怀虚道。   “永生之术?”众人闻听,莫不讶然。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纵然再怎么修身求道,最后仍然难免一死。所以那人在写青木册之时,已经研出了此术,就名作‘乾坤幻化阵’。”孔怀虚道,“只要将永生之物放入阵中,再辅以肉身至亲心脉之血,驱动此阵,便可得与天地同寿。”   “既有永生之物,又何须这什么阵呢?”柳重荫道。   “永生之物确是稀世奇珍,只需一点微末便能活命回魂。然而永生之物虽具永生之力,人体所能承受之力却有限,若妄然用之,非但不能得永生,恐怕还会搭上一条性命。”孔怀虚道。   “是以便需借乾坤幻化阵之力、引其精华、破其盛力?”迟凛道。   “没错。”孔怀虚道,“与青龙合二为一之人可得永生,而借此阵力,巧加利用,同阵之人,亦可得永生不死了。”   “这么说,那个人拼死抢得这青木册,就是为了这个?”柳重荫道。   “虽然并非万无一失,但妖物修炼百年、千年,最后还是难逃轮回生死,既然有此一术,自然是不可轻易错失的了。”孔怀虚道。   “这些言说,无不荒诞,不知孔学士是自何处知晓的?”迟凛道。   孔怀虚便笑着望向天玄道长。   “这些皆是青木册所记,贫道亦是偶然见孽徒手中有此一册,但当时只当是无稽之谈,且他是时并无恶行,是以才大意了……我重伤之时,偶遇孔学士,知他乃当年孔相之子,便请他帮忙找寻青龙灵媒,便将这些皆告知于他了。”天玄道长道。   “孔相?”宁葭等奇道。   “难道,令尊就是当年的右相孔远昭吗?”迟凛亦惊道。   孔怀虚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宁葭道,幼时自己曾在父皇的书房内翻过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以往官员的名字。   “青龙被当时的太子封去之后,灵媒华风娘辗转得知封印之人乃是浣月国的太子之事,便北上净月城,向太子讨还,父亲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孔怀虚道。   “此事如何?”宁葭道。   “她能在新皇手下逃走,已经很不易了。”孔怀虚摇头苦笑道,“这恐怕要感谢青龙……”   “后来她没有再回青云村吗?”柳重荫道。   “没有,村中的人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孔怀虚道,“她后来为何会留在一个小渔村,又诞下了灵媒的继承人,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留下了留悯。”   “那么现在新皇已经借用了青龙之力和乾坤幻化阵,得了永生了吗?”迟凛道。   “恐怕是了。”孔怀虚道。   “怪道幽绝骗走了冰芝,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那个混账师父。”一直不曾搭言的红萝忽道。   “冰芝?冰芝是什么?”宁葭道。   众人也皆望向红萝。   “冰芝长于重华山冰洞之中,据说可使人永生不死。”红萝道。   “这么说,如今这青木册、乾坤幻化阵皆在皇伯父手中,而幽绝已取了冰芝,那皇伯父岂不是已经得了永生之力了?”宁葭道。   “方才孔学士道乾坤幻化阵尚需至亲心脉之血,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迟凛忽然惊道。   “并非如此。”孔怀虚摇头道。   “当年孽徒借乾坤幻化阵之力求永生,最终未能成就,却扰乱了封咒,他本是重伤已死,不知他为何又活了下来。然而封咒已乱,就算能活下来,必然日日为之所苦。可是那日净月城遭劫,他之神采、法力,绝无病痛之像。恐怕早已借乾坤幻化阵得了永生之力、重整了封咒了。”天玄道长道。   “这心脉之血他自何处得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他之所以对先皇满门如此残虐,却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仇怨。”孔怀虚道。   “二十多年前的仇怨?”宁葭缓声道。   “二十多年前,先皇亲手杀死了如今的皇上,他的妻子、和她尚在腹中的孩子。”孔怀虚道,“当年新皇曾道,必要叫先皇百倍偿还。”   “什么?”宁葭惊道。   “怎么会有这种事?”迟凛亦是大吃一惊。   “阿弥陀佛。”圆觉念了一声佛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5章 弦月西楼   ☆、荷风乱承君一诺   “想不到这个冷血狂魔竟然还娶过亲?”柳重荫道。   “他怎么说也是浣月国的太子,就是娶个百来个也可以了。”孔怀虚道。   “那他娶了几个?”柳重荫道。   “一个。”孔怀虚道。   “一个?”柳重荫奇道,“是谁?”   “便是当年荷风国的五公主,季安青。”孔怀虚道。   “就是那个当年跟新皇抢青木册的皇子的妹妹了?”柳重荫道。   “不是他的妹妹。”孔怀虚道,“就是他。”   “什么叫、就是他?”柳重荫奇道。   宁葭等亦是惊奇,道:“他不是皇子吗?”   “荷风国只是一个小国,纷乱之世、苦于战事,这五公主自小便好女扮男装,心怀大志。”孔怀虚道。   “原来、他是个女的!”柳重荫道,“竟然这么厉害!可是,浣月国的太子怎么会娶一个小国的公主?”   “当年的皇上朗乾帝,他自然是不同意,不过,太子执意如此。”孔怀虚道。   “这么说,他早就认出他是个女儿身了?”柳重荫道。   “当是如此了。”孔怀虚道。   “就算他知道,可他们因为争夺青木册,不是已经结了仇了吗?”柳重荫道。   “当年荷风国为求自保,与奉治结为盟国。奉治遭南竹攻打,安青公主便前往支援。那一场战中,南竹不知在何处请得一位异士,弹得一手魔琴,闻他琴音者,莫不受其蛊惑、难以抵挡,奉治伤亡惨重。新皇在此战中退得魔琴之士,安青公主对他心存感激,二人之间,恐怕亦有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了。”孔怀虚道。   “就因为这个吗?”柳重荫道。   “后来,荷风国出了一件大事。”孔怀虚道。   “大事?”柳重荫道,“什么大事?”   ……   荷风国璃藻宫。   寂静的夜色忽然被嘈杂的步伐声、哭喊声惊醒。   “出什么事了?”安青连忙跳下床榻匆忙穿上衣衫,拿起挂在床头的佩剑开门而出。   只见宫女稚晖急匆匆跑来,道:“五公主,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快说!”安青急道,一边急急向宫门走去。   “费丞相谋反了。”稚晖道。   “费丞相?”安青道,“怎么可能?是谁助他?”   “不、不知道,不过,那些兵士穿的,都不是我们的军服。”稚晖道。   “不是我们的军服?”安青突然停下脚步,盯着稚晖道。   “是,完全不一样。”稚晖道。   “这个老狐狸!”安青恨声道,提着剑向宫门跑去。   “五公主,你别去,他们人太多了。”稚晖连忙追着她喊道。   安青一把拉开宫门,向父皇的寝宫天璃宫跑去。   跑得一段,已看见异服的兵士迎面冲了过来。   看他们装束,当是南竹之兵。   安青一把利剑舞开,这些兵士皆抵挡不住。   待她赶到天璃宫,只见几位禁军头领和匆匆赶来的几位皇子正与敌军战在一处。   事出突然,几位将军前几日已被费丞相遣去奉治救援,而敌军中有两名猛将,此时天璃宫乱作一片,嘶喊声、哀嚎声不断,地面上、宫墙上皆是鲜红触目的血渍。   安青被一名将领拦住,进不得寝宫,心急不已。   “父皇!”安青急得叫道。   “都给我住手!”忽听得一声喝道。   费丞相将一把剑架在荷风国澄敬帝脖子上,走了出来。   他的两个儿子亦跟在他身后。   “谁再乱来,我就杀了他!”费丞相吼道。   荷风国的将士们见此情形,谁还敢乱动,无奈都放下了兵器,束手就擒。   “费祎,你这个狗贼!你快放了我父皇!”安青吼道。   “放了他?”费祎道,“五公主,你以为还是你耍威风的时候吗?”   说罢向手下兵士道:“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你们一定要替我杀了这个逆贼!”澄敬帝忽道,将脖子在剑上一横,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父皇!”安青等大惊道。   安青抖起手中长剑,直向费祎刺了过去。   却被另一把长剑架住,一个身披灰色僧衣的和尚挡在了费祎身前。   安青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惊道:“师父?为什么?”   此人正是安青的授业师父欢颜大师。   “五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莫要怪为师。”欢颜大师道。   “原来如此,我竟然没看出来,你竟然……”安青痛声道,咽下此声,抖开长剑,刺向此人。   然而,她哪里是对手,处处受制、处处落险。   腕上金环之力亦全被封死,竟毫无还手之力。   四个禁军领将已躺倒两个,三位皇兄亦是身负重伤,苦苦支撑。   安青心中痛急,将一把剑赫然舞开,全然不顾自己自身安危。   欢颜大师见她如此不按章法,倒有些乱了阵脚,被她一剑刺在左臂之上,连忙敛定心神,专攻安青破绽之处。   安青此时只想杀了眼前这些仇人,根本不去闪避,一剑直向欢颜大师胸前刺去。   欢颜大师侧身让过她剑锋,手中之剑却直指安青喉间。   “五公主!”躲在暗处的稚晖惊呼道,又连忙捂紧了自己的嘴。   忽然一道青光推来,欢颜大师顿时向一侧跌出两尺,重重地撞在宫柱之上,鲜血喷出,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费祎大吃一惊,再看宫瓦之上忽然飞身跃下来数人。   还有一人黑发披散,瘦削身形,坐在屋顶上并不下来。   落至地面的几人,为首的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公子,剑眉朗目,鼻直口方,面色清润,不怒而威,浑身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风采。   左手握着一根三尺来长的手杖。   正是殷穆虞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费祎颤声道,见欢颜大师之状,心中难免惊惧。   “是你?”安青望着来人道。   “我来晚了。”穆虞道。   “待我杀了这狗贼,再言其他。”安青道,抖起手中剑来,直向费祎刺去。   费祎的两个儿子连忙上前挡住。   莫行与阿修将二人阻住,安青一剑正中费祎当胸。   穆虞手杖轻挥,两个南竹将领顿时丧命。   “这杖果然趁手。”穆虞道。   南竹将士见状,连忙撤去。   一片混乱终于沉静在血色之中。   “不是用剑的吗?怎么换了这个?”安青向穆虞道。   “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器,不过将就用着罢了。”穆虞道。   安青环望四周惨象,走至澄敬帝身侧,蹲身将他扶起,叫了一声:“父皇”。   澄敬帝已气息全无,不能再应答一声。   三位皇子中二皇子亦已死去。   大皇子将他抱起,放在澄敬帝身旁。   一时间哀声四起,绵绵不断。   澄敬帝大葬过后,大皇子即位,号为悯诚帝。   安青相送穆虞等离开荷风国。   山风仍如从前清和,然而,一切似乎又都不曾平静过。   “荷风从不侵犯他国之土,也从不行刁恶之政,却仍然难逃此劫。”安青道。   “世间不乏贪恶之辈,你不犯人,人却要犯你。”穆虞道。   “难道就没有真正的太平之世吗?”安青道。   “有。”穆虞道。   “在哪儿?”安青道。   “我会创造一个真正的太平之世。”穆虞道。   “你?”安青道,“你已得了青龙之力,可是,你真的做得到吗?”   “待我将天下之土尽归浣月,哪里还会有征战?”穆虞道。   “也包括荷风吗?”安青道。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穆虞道。   “我?”安青道,“我是荷风国的人。”   “也可以是浣月国的人,”穆虞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安青默然任马前行,未回他此言。   “我有了青龙之力,天下必入我掌,到那个时候,我就给你一个真正的太平之世。”穆虞道。   “为什么、是给我?”安青轻声道。   “因为,”穆虞道,“我想看看你穿女装的样子,每天。”   安青侧过头,正撞见一个明朗的笑颜,和一双深邃、凝然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6章 弦月西楼   ☆、成姻缘初显异法   穆虞回至净月城,将欲迎娶荷风国五公主之事禀告朗乾帝。   “那皇上他就这么同意了吗?”柳重荫道。   孔怀虚望了望天玄道长。   “当然没有。”天玄道长道,“荷风国毕竟只是一个小国,浣月国的太子妃,皇上当时已与图蒙国立下了盟约。”   “原来是这样,二十多年前,图蒙在北方已经很有影响力了。”柳重荫道。   “与图蒙国公主联姻,对浣月而言,可以免去一个强敌,还能互相照应,的确是个上上之选。”孔怀虚道。   “不过,这也不难。”柳重荫道,“他可以先娶图蒙国的公主,然后再娶荷风国的公主,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皇上亦是此意。”孔怀虚道。   “皇上还挺通情达理的。”柳重荫道。   “可惜,新皇却并不同意。”孔怀虚道。   “他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柳重荫道。   “人心自有不同。”天玄道长道,“他自道终身之事,必要遂自己心愿,不愿与图蒙国公主逶迤。”   “看不出来,他难道还是个情深之人吗?”柳重荫道。   “这个孔某就不知了,”孔怀虚道,“不过他曾言,‘我枕边之人必是遂心之人,我既不必虚意施恩,她亦不必弄巧迎承,若这一点都做不到,何谈坐拥天下?’”   “你连他说的话也知道吗?”柳重荫道。   “他当着满朝文武说的,自然无有不知的了。”孔怀虚道。   “这可难了。”柳重荫道,“皇上必然是不能同意的了。”   “皇上自然是没有同意,不过,他却自己组了迎亲仪仗,将荷风国五公主娶了过来。”孔怀虚道。   “自己娶了?”柳重荫道。   “这、图蒙国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宁葭道。   “图蒙国得知消息之后,便发兵攻打浣月。”孔怀虚道。   “果然,”宁葭道,“他既得了青龙之力,想必此战并无悬念了。”   “这一战,他并没有去。”孔怀虚道。   “没有去?”宁葭道。   迟凛等亦是惊奇道:“他一心只要以青龙之力御使天下,怎么会没去?”   孔怀虚望向天玄道长,天玄道长捻须沉吟道:“此节贫道亦不知,图蒙发兵攻打浣月边境,而孽徒却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柳重荫道,“他该不是只顾着陪新婚妻子了吧?”   天玄道长道:“安青在宫内,孽徒却不知去了哪里。”   “真是奇怪。”众人道。   在浣月一座深山之中,穆虞正赤身坐于一个山洞之中。   黑白散发之人正以乾坤幻化阵替他化去金气侵蚀之困。   “以后每年此时,都要以此阵助你方可过得此劫。”黑白散发之人道。   “郁韧,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穆虞道。   黑白散发之人如今以近侍身份进了皇宫,唤作此名。   “青龙乃借林木之力,你以人之肉身强行受它神力,受这一点苦也是应当了。”郁韧道。   待半月之后,二人回至净月城,方知此次图蒙之战浣月数战数败,何昭晔任游骑将军随军出战,中了敌军埋伏,跌落山崖,连尸骨亦不曾寻到。   “明德!”穆虞痛声道,当即点兵奔赴图蒙战地。   青龙之力果然非凡,青光过处,伏尸一片,浣月军立刻扭转了战势。   穆虞便要乘胜追击,却被郁韧拦住。   “郁韧,我要踏平图蒙,为明德报仇雪恨!”穆虞道。   “你初得青龙之力,尚不能与之融合,若是一味滥用,必会被青龙反噬,失去理智,反而受它所制,如今这般,已是过了,不可莽撞。”郁韧道。   “那我要等到何时?”穆虞道。   “成大事者,何能急躁?”郁韧道。   穆虞只得作罢,班师回转。   三省宫书房。   朗月之夜。   天玄道长坐在太子殷穆虞常坐的雕花檀木椅上,望着眼前的一本发黄的册子,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起身将这本册子放回书架的一个毫不起眼角落中。   在满排的书籍中,它显得并不显眼,反而有些破旧。   没想到,他竟能得到这样的物事。   天玄道长心中不由得忧虑难已。   回至三省宫,安青迎出宫门来。   “太子殿下。”安青拜迎道。   穆虞将她牵起,同入宫门。   “夫人,沐浴之物已经备好了。”稚晖回道。   因穆虞擅自迎娶荷风国公主,致使浣月遭图蒙兵乱,朗乾帝下旨,不封予她太子妃之号,亦不许称呼安青为妃,是以上下皆只称她为夫人。   各宫嫔妃也并不与她往来,倒是孝德皇后常来走动走动。   “委屈你了。”穆虞道,“等他日我为皇帝,你自然为后。”   “太子是志在天下之人,安青怎会计较这种小事?”安青笑道。   “你虽不计较,我却不能失言。”穆虞道。   “青龙之力如何?可有不妥吗?”安青道。   “并无不妥,只是要全然融合,尚需时日。”穆虞道。   “如今最难的已经做到了,也不必急于一时。”安青道。   穆虞忽然笑望着她,迟迟不作声。   “怎么了?”安青道,“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其实,你这般女妆,要好看得多。”穆虞道。   安青不由得红了脸,道:“快去沐浴更衣吧。”   穆虞尚未出浴,朗乾帝却已至三省宫。   穆虞闻报,便起身装束,来见朗乾帝。   “你们都退下。”朗乾帝对屋内宫人道。   宫人们便皆退去,安青也识趣地避了出去。   “朝堂之上,不便问你,现在这里没别人,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一身邪力是怎么回事?”朗乾帝一开口便咄咄逼人。   “父皇,这并非邪力。”穆虞道。   “不是邪力?难道是天玄道长所授吗?”朗乾帝道。   “并非师父所授。”穆虞道。   “那你从何处得来,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妖法?”朗乾帝道。   “说来也是奇遇。”穆虞道,“上次出游,偶然遇到一位异士,授予我此术。”   此事究竟有些邪性,何况有关郁韧,穆虞不愿多加是非,是以只如此说。   “我已收到阵前呈报,并细问过随军之士,此术残忍屠血,绝非善术。你不可再用!”朗乾帝道。   “父皇,此术可保得浣月平安、甚而替浣月拓疆延土,为何不能用?”穆虞道。   “我虽逐年年迈,但浣月乃是仁正之国,怎可行肆意屠戮之逆天之行!”朗乾帝道。   “穆虞自有分寸,父皇不必忧心。”穆虞道。   “你、好自为之!”朗乾帝道。   这日,趁着天气晴好,安青带了稚晖在御花园中看那紫藤花开得正好。   正碰上羽妃带了四皇子穆辰亦来此游玩。   羽妃入宫晚些,穆辰尚年幼,这年方不过五岁。   安青见了羽妃,不免带着稚晖见礼。   羽妃却似不曾望见,亦不叫她二人起身,只顾自己逗穆辰玩耍。   穆辰忽然望见了安青与稚晖,指着她们二人道:“娘亲,她们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也是宫女吗?”   “哦、她们呀?”羽妃这才望向安青二人,向穆辰笑道:“娘亲也没见过,大概是吧。”   “我看她们长得好看,让她们去我宫里陪我玩儿吧。”穆辰道。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羽妃一边逗着穆虞,一边问道。   稚晖早已气不过,大声道:“是大太子夫人!”   “夫人?”羽妃道,“浣月国自古以来,何曾有这样的封号?”   稚晖一时语塞,安青道:“还未给羽妃娘娘请过安,羽妃娘娘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这倒是,懿妃、承妃她们我倒是常见,这位夫人却未曾见过。”羽妃道,嘴里只顾说,亦不命起身,二人还是屈膝正礼之势。   “娘亲,什么是夫人?”穆辰道。   “这个嘛,娘亲也没听说过。”羽妃道。   “那她还能陪我玩儿吗?”穆辰道。   “应该不能。”羽妃道。   “为什么?”穆辰道。   “只有各宫嫔妃方能没有主子的命令去别的宫苑,夫人能不能,恐怕得问问你父皇了。”羽妃笑道。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忽闻一声轻喝道,却是孝德皇后带了熙肃自后走来。   熙肃尚不足一岁,由宫女抱着。   众人忙与之见礼。   孝德皇后见了眼前情形,心中自是明了,向安青道:“都罢礼吧。”   安青与稚晖谢过,这才立直了身子。   “母后,我想让这个宫女陪我玩。”穆辰指着安青道。   “穆辰,来。”孝德皇后向穆辰招手道。   穆辰走过来,孝德皇后扶着他的肩,转向安青,向他道:“这是你大哥的妃子,是你的嫂子,可不是什么宫女,你想让她陪你玩,就让她去你宫里、或者你也可以到三省宫里跟她玩。”   “好呀,我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我要去大哥宫里玩儿。”穆辰喜道。   “那就一起去吧。”孝德皇后道,“安青,可得便吗?”   “是。”安青应道。   于是一行人也不再在御花园逗留,径直去往三省宫中。   图蒙此战败走,扬言重整军阵之后,还要再来向浣月讨还公道。   朗乾帝不敢懈怠,重新点兵,加强北面防御。   “虽然依靠青龙之力退去了图蒙之兵,但究竟杀戮太过。”宁葭蹙眉道。   “皇上的担忧不无道理。”迟凛亦道。   “当时的皇上朗乾帝虽然亦是骁勇之士,但从不行嗜血屠戮之事。浣月自休兵以来,为悔建国之时的过分杀戮之过,便一直秉承守土友邦之国策,朗乾帝、永平帝亦是奉行此策。”孔怀虚道。   “但这世道总是不安宁。”柳重荫道。   “是啊,虽然浣月并不侵扰他国,但各方野心之王,未尝歇止过侵犯之心。浣月在长年的戍边战事中,亦折损了不少良将勇士。”孔怀虚道,“是以当时的浣月,其实分作了两派,一派自然听从皇上之意,守边友邦,而另一派则暗暗拥护太子,欲要拓疆延土,或是报失却亲人兄弟之仇。”   “这于一个国家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天玄道长接道。   “皇上也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暗里有了废除太子、另立仁心忠厚的二皇子为太子之意。”孔怀虚道。   “废除太子?”宁葭道,“恐怕没那么顺利吧。”   “太子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亦在暗中笼络势力,预备夺位自立。”孔怀虚道。   “这是作乱犯上,他又有青龙之力在身,皇上岂不是太危险了?”柳重荫道。   “经过两年多的准备,他体内的青龙之力已几乎全然融合了,而朝中依附他的势力亦不少了。但是,在兵变之前,他却还需做一件事。”孔怀虚道。   “什么事?”宁葭等道。   “郁韧所等亦是这一天。”孔怀虚道,“他对天下、王道并无任何兴趣,只等借乾坤幻化阵得永生之时。”   “不是还需要永生之物吗?”迟凛道。   “永生之物我有。”郁韧向穆虞道。   “我想你也该有,不然何至于与我费此周章。”穆虞道。   “便在东海万年神龟身上,待我取了神龟之心,便可得了。”郁韧道。   “好!”穆虞道。   “神龟之心一旦离体,效用便会随着时间灭去,必须以最快的时间开始。”郁韧道。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我便备好,单等你回转。”穆虞道。   “心脉之血。”郁韧道。   “我之父母便是皇上与母后,若是皇上有何事,只怕会引起骚乱,恐怕对我们不利。”穆虞道。   “那便取皇后之血。”郁韧道。   “那母后她、会怎么样?”穆虞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7章 弦月西楼   ☆、深宫惊.变濒死地   “心脉既断,你说呢?”郁韧道。   “可有法子保得她吗?”穆虞道。   “事到如今,你不是要反悔吧?”郁韧道。   “母后并无过错。”穆虞道。   “那你是想取皇上之血?”郁韧道。   穆虞沉吟不语。   “其实,女子阴柔之体方更契合万物生长不息之气,亦更适合我的厚土之术,我取神龟之心绝非易事,恐怕到时法力有限,皇后之血当更能保得万无一失。”郁韧道。   “只取了血便罢,莫断了她的心脉。”穆虞道。   “乾坤幻化阵之力,你也见过了,我会尽力,但并不敢保证。”郁韧道。   穆虞回至三省宫,安青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稚晖向穆虞跪道:“恭喜太子殿下,夫人她有喜了。”   “此话当真?”穆虞喜道。   安青笑望着他点了点头。   “方才郝医士已经把过脉了,确是喜脉。”稚晖道。   “太好了!”穆虞大声笑道,一扫脸上愁霾,弯腰将安青抱了起来,道:“等你给我生了儿子,我就让他做这天下之主!”   孝德皇后闻听此信,让厨下煲了鸡汤,带至三省宫。   “母后。”安青迎上行礼道。   “快起来吧,别伤了身子,以后就别行这些虚礼了。”孝德皇后笑盈盈地将安青扶起道。   “怎敢劳动皇后娘娘前来?”安青道。   “虽然二皇子已经娶妻生子,不过,你如今也要为殷家添香火了,我自然不能闲着。”孝德皇后道。   说罢命人盛上汤来,道:“这是刚熬好的,你趁热喝了,别凉了。”   安青忙接过道:“多谢。”   “你如今怀了身孕,就不必每日去请安问候了,便在宫里好好养着,我若有闲时,自会来看望你。”孝德皇后道。   “是。”安青知她生性随和,此番亦是真心,便也不推辞,倒拂了她的好意。   “若短少什么,就让人来告诉一声,我让他们给你送来。”孝德皇后道。   “并不少什么,这宫里都齐全呢。”安青道。   孝德皇后向稚晖道:“今日吃的什么?”   “早起是米粥、青菜,中午只吃山药粥。”稚晖回道。   “怎么吃这些?”孝德皇后道,“也太清淡了些。”   “最近几日都没什么胃口,这样清淡才好吃得一些。”安青道。   “那也不能这么吃,孩子要跟着受苦了。”孝德皇后道,“今日回去,我让厨下单给你做份粥来,将鱼刺去净,细细地熬上,一定不会腻了。”   “这怎么好,我让稚晖弄就好了。”安青道。   “她年轻不经事,哪会得这些,我自会吩咐妥当的人去做。”孝德皇后道。   回宫后果然让人做了鱼肉粥来,一并将其他小菜亦碎碎地煮做一碗,安青倒多吃了好些。   其他各宫嫔妃见孝德皇后如此,不免都过来道声恭喜,三省宫忽然热闹了起来。   三日之后,在三省宫地下秘密修建的密室之内,穆虞与郁韧约定十五日之后在此处布阵,幻化神龟之心,求取永生。   “机会只有这一次,一定要保得万无一失。”郁韧嘱道。   “我自会安排妥当。”穆虞道。   穆虞回至寝宫,将此事说与安青,道:“我已与郁韧皆部署妥当,到时你与我同入阵中,我们同得永生,便可永远相伴。”   安青却没有立即回答。   “怎么了?”穆虞道,“是谁让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安青摇头道,“只是,我如今身怀有孕,万一有个闪失……”   “不会的,”穆虞道,“有我在,必会护得你们母子平安。”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不一定真的需要活得那么久……”安青试着说道。   “若天下还未收得,便是寿尽之时,又或是千辛万苦得了天下,却要拱手让人,那岂不枉费我一番苦心?”穆虞道。   “那、母后她……”安青顿道,“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又怎会如此?”穆虞道。   安青低头不语。   穆虞自身后轻轻抱住她,道:“你的心思,我都知晓。待我将这天下归一,世间再无征伐战乱,便是对她最好的报答,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安青未答他此言,只回过身来,用双臂环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   与郁韧约定的日子已至,却并不见郁韧回转。   “郁韧怎么还未回来?”莫行急道。   “且再等等看。”穆虞携着安青之手,立于密室中间道。   孝德皇后就躺在密室靠里的一张窄窄的床榻之上。   阿修将她带来时已点了她的睡穴,她尚在昏迷之中。   “郑得,都准备好了吗?”穆虞道。   “是。”郑得回道,“刀刃锋利,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受太多苦痛。”   “余兴呢?”穆虞道。   “在门外守着。”阿修道。   安青握着穆虞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微微发颤。   “你冷吗?安青。”穆虞道。   “不、不冷。”安青道。   突然余兴进来道:“郁韧回来了!”   果见郁韧满身血渍、风尘仆仆地自他身后转了出来。   见了他出现,安青脸色不由得大变。   “你终于回来了,拿到了吗?”穆虞急忙迎上道。   “当然,你准备好了吗?”郁韧一边喘息一边道。   “好了。”穆虞道。   郁韧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孝德皇后,点头道:“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你是不是受了伤,要紧吗?”穆虞看他一副狼狈模样道。   “不打紧,不能再耽误了。”郁韧道。   “好,布阵吧。”穆虞道,伸手拉过安青。   “不、不行!”安青却连忙摇头道。   “你怎么了?”穆虞奇怪地望着她道。   “我、我怕伤到孩子。”安青道。   “不会的,我会照护好你们的。”穆虞道。   “不、不行!”安青忽然挣开他的手,向外跑了出去。   “安青!”穆虞连忙要去追她,却被郁韧一把扯住,道:“没时间了!”   “安青……”穆虞望着已经合上的暗门道。   郁韧已划开阵法,黄光泛出,渐渐成势。   他自包袱中取出一颗血淋淋的物事,虽已经数日,这血竟丝毫未曾凝结,就如方才取出一般,只是血色稍显黯淡。   郁韧将它置入阵中,向郑得道:“把她放到阵中心。”   郑得便将孝德皇后抱起,放入阵中。   “剑给我。”郁韧又道。   郑得便将准备好的长剑递给了他。   此剑比之寻常之剑尚要长出尺余,郁韧执剑在手,剑尖正抵孝德皇后之身。   阵势已成,穆虞与郁韧立于阵中孝德皇后两侧,升腾的风势使得两人衣衫烈烈作响。   郁韧长剑运势,划开了孝德皇后的胸膛,溅起的鲜血立刻随着风势飞扬而起。   就在这时,暗门突然被冲开,只见安青冲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天玄道长和二皇子穆仁。   “母后!”安青见孝德皇后此状,不由得惊呼道。   天玄道长见了眼前情景,连忙抛出八卦盘,催动法力,   咒起之时,黑白太极向穆虞及郁韧罩下。   乾坤幻化阵此时正在紧要关头,郁韧不敢稍有分神,催动乾坤幻化阵之力抵挡太极之力。   穆虞不可置信地望着安青。   阿修、莫行提剑上前挡住了二皇子,与他斗在一处。   安青望着鲜血不断飞出的孝德皇后,哭道:“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天玄道长见乾坤幻化阵光芒愈增,太极之力不足,连忙再取出一块玄色绸巾,抛至八卦盘上方,一串金色的符咒缓缓浮现,乾坤幻化阵之光芒渐渐弱去。   郁韧已拼尽全力,但他方经了与神龟一战,又长途奔波,本已疲惫不堪,又强行驱动乾坤幻化阵,此时实是无力。   穆虞连忙驱起青龙之力,以助乾坤幻化阵之力。   “孽徒,竟如此丧心病狂!”天玄道长喝道,更加催动法力,金色符咒之势愈来愈强。   郁韧力乏难支,乾坤幻化阵开始摇晃不止。   乾坤幻化阵本就戾气深重,若无强大的法力压制,反而会身受其害。   此时郁韧在阵中只觉戾气如山压至,呼吸难出。   穆虞更加催动青龙之力,独力支撑,忽瞥见安青双手紧捂着小腹处,不由得大惊。   天玄道长陡然猛喝一声,乾坤幻化阵终于崩碎。   郁韧与穆虞皆被阵力推至墙上,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郁韧方挣扎起身,便被天玄道长一道小八卦盘击中胸前,立时便身死。   “老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穆虞怒道。   二皇子已扑到孝德皇后身旁,大声唤道:“母后、母后!”   孝德皇后的胸前鲜血忽然止住,但她却已没了气息。   “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穆仁向穆虞咬牙道,“我今日就杀了你,替母后报仇!”   说罢起身提剑便向殷穆虞刺去。   阿修、余兴连忙提剑挡住他的去路。   “孽徒!还不伏罪!”天玄道长一声大吼,两个小八卦盘飞出,直击向穆虞。   穆虞受了阵破之反噬,已是重伤在身,只是勉强闪避开来。   天玄道长只要拿他去见朗乾帝,倒也未下杀手。   此时,禁军已闻此处异样,两位头领进得暗门来,见此情形,连忙上前截住阿修、余兴,莫行上前扶住穆虞。   天玄道长欺身至前,莫行连忙横剑来挡,截住天玄道长之拂尘。   暗室狭窄,天玄道长又不欲枉开杀伐,莫行虽不及他远矣,但此时被他挡在身前,却是够不着去抓穆虞。   二皇子则提剑至穆虞身前向他刺来,穆虞拖着身子勉强避开,见安青呆呆坐于孝德皇后尸身前,便向她踉跄走去。   “为、为什么?”穆虞望着她道。   “我、我也不知道、为、为什么会这样?”安青望着他,眼中滚落了泪珠。   “你、该死!”穆虞突然大吼一声,杖中一道青光卷出,正中安青当胸。   安青蓦然向后跌出。   “你还有没有人性!”穆仁怒道,挺剑便向穆虞背后刺去,穆虞连忙避开来,摇摇晃晃立身不稳。   穆仁一向孝顺母亲,今日见此情形,痛心难已,又见穆虞出手如此狠辣,是以他一剑刺向穆虞、又险又狠。   穆虞此时被他逼至墙边,无处可退,只觉眼前模糊,不辨他自何处刺来。   忽觉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又软软地倒在了自己身上。   穆虞立身不稳,靠着墙缓缓滑下,那个身影也随着自己滑下。   他伸出手,却摸到了滚热的水一般的东西。   不像眼泪,太多了,不断地向外流着。   是血!   穆虞忽然心中一凛,忙睁眼看时,只见安青躺在自己身前,鲜血正是从她腹中流出。   “安、安青!”穆虞惊道,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将安青抱住。   穆仁呆呆地拿着剑,愣在当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8章 弦月西楼   ☆、皇陵空冤陷边将   “是你!”穆虞向他吼道,“是你杀了她!”   “别、”安青道,“别怪他,你、恨我吧?”   “安青……”穆虞道。   “恨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安青道。   “我带你走,一定会治好你!”穆虞道。   “你哪儿也走不了,给我拿下!”却是朗乾帝得了消息,已率兵赶来。   “谁说我走不了?”穆虞道,取出身后手杖,青光卷出。   “危险!”天玄道长道,连忙抛出八卦盘挡在了朗乾帝身前。   趁此时候,穆虞抱着安青,已抢至门口,手杖挥出,又一道青光卷出。   天玄道长连忙护住朗乾帝等人。   阿修、余兴等连忙跟着穆虞出了暗门。   “给我追!务必把这个孽子给我抓回来!”朗乾帝道。   天玄道长等人随即追出。   穆虞跑得一段,渐渐不支。   手中无力,安青便滚落下去。   莫行连忙接住安青。   穆虞单膝跪于地上喘息道:“带她出去。”   “太子殿下,快走吧。”余兴催促道。   “你们走,要是留下来,就都得死!”穆虞道。   “不行,太子殿下,你快走!”阿修道。   “郑得不会武艺,余兴,你带他走!”穆虞道。   “太子殿下!”莫行等道。   “我殷穆虞绝不会死!”穆虞道,说着转头望向阿修。   “阿修明白。”阿修道。   郑得伸出手来,将阿修之手紧紧握了握。   “快走!”穆虞道。   莫行抱着安青、余兴带着郑得,跃上宫墙,疾步向宫外逃去。   禁军追来,将穆虞和阿修团团围住,也不去追莫行等人了。   “孽徒,速速伏罪!”天玄道长道。   穆虞挣扎起身,向天玄道长道:“师父,今日的账,我必会讨还的!”   见穆仁亦在其中,咬牙向他道:“你欠我的,今生今世,我定会让你数倍、百倍地偿还给我的!”   “皇兄,我、我不是故意的……”穆仁顿道。   “孽子!”朗乾帝来至,向穆虞道,“你竟行此人神共愤之事,饶你不得!给我拿下!”   众兵士便要围上,却忽见穆虞摇摇倒地。   “太子殿下!”阿修抱住他大声唤道,“太子殿下!”   天玄道长上前探其鼻息,已是全无了。   “太子殿下、薨逝了。”天玄道长道。   闻他此言,朗乾帝愣了一回,缓声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若让孤王知道有人乱嚼口舌,立斩不赦!”   众人皆跪下听旨。   “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斩了!”朗乾帝指着阿修道。   阿修向着穆虞尸身跪倒,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之礼,道:“太子殿下,阿修不能再侍奉您了。”   随即起身,随侍卫走去。   次日,朗乾帝诏告天下,道孝德皇后与太子皆暴病薨逝。   七日后,两人尸身送入皇陵。   当夜,朗乾帝收到禀报,道太子尸身被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葭奇道。   “他本已死了,怎会又活了过来?”迟凛亦是惊奇。   “这可真是怪了,死人也能救得,那个郑得岂不是神医了?”袁丘道。   “人死何能复生?”圆觉道,“只怕这其中另有隐情。”   “正是。”孔怀虚道,“当日新皇自己身受重伤,自知难以逃脱,便设下此计,一来保全了自身,二来也保全了追随他的一行人。”   “究竟是何法?”宁葭道。   “郑得深研医术,通晓人体各个穴位,做个假死之状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那为何郑得没有留下?”迟凛道。   “要解此术,自然还需他方能解得,他怎么能死呢?”孔怀虚道。   “所以,施术之人便是阿修了?”宁葭道。   孔怀虚点了点头。   “想不到阿修这么忠心侍主,可惜、跟错了主子。”柳重荫摇头叹道。   “他亦通晓医术吗?”迟凛道。   “并不。”孔怀虚道。   “那他怎知该如何做呢?”宁葭道。   “想必他们早已备下此招,于紧急时可用,事先自然都已演练纯熟了。”孔怀虚道。   “其实,皇爷爷毕竟是他的父亲,也未必会真的杀了他。”宁葭道。   “皇上最后究竟会怎么做,谁又能说得准,我想,他是不愿赴这个没有把握的赌局了。”孔怀虚道。   “那后来呢?皇上发现他的尸身不见了,有没有再去找他?”柳重荫道。   “他本就有心谋夺帝位,皇上又怎么会不知?何况他身负妖力,连性子也变得如此残虐,竟然做出此等悖逆之事,更是心惊。忽闻他尸身被盗,心中便暗自忧虑,派人四处搜寻,终无所获。”孔怀虚道,“所以,他才会……”   孔怀虚忽然顿住不语。   “才会如何?”柳重荫道。   “所以皇爷爷才会下旨,贬谪诸多官员吗?”宁葭道。   “皇上只忧心他妖力难驯,若再回净月搅乱朝纲,恐怕浣月从此便会变成一片血雨猩风,是以才会有此一举。”孔怀虚道,“不过,太子之死,终究是有忌讳的,此事亦不能太张扬。”   宁葭想起当时宋春桃曾言:“当日是皇太子自作孽,与陈家有何相干”,原来竟是如此渊源。   “难怪……”宁葭道。   “什么难怪?”迟凛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宁葭道,“皇伯父此举,确是牵连了许多人。”   “先父等文臣倒还罢了,武将之中亦有几人是朝中重臣,更是朗乾帝心腹大患。”孔怀虚道。   宁葭忽动容道:“当年骠骑大将军游虎城、怀化大将军吴信兵败赐死,可是与此事有关?”   “此二人当年便是拥护太子的主要武将。”孔怀虚道,“赐死一事,另有隐情。”   朗乾二十四年秋,西凉举兵犯浣月边境。   朗乾帝钦点骠骑大将军游虎城、怀化大将军吴信等出征。   圣旨到骠骑大将军游虎城府上时,传旨内侍道:“太后欲请老夫人入宫叙话。”   游虎城命人请出老母亲,送她上了朗乾帝差来的辇车。   “爹,又要出征吗?”承妃今日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亦在家中。   游虎城点了点头,道:“你娘怎么样,好些了吗?”   “刚喝了药,正睡着呢。”承妃道。   “那你就多住几日,陪她说说话,她能好得快些。”游虎城道。   “是。”承妃道。   是日深夜,游府来了一个神秘的访客。   游虎城将来人接进书房,行了跪拜大礼,道:“皇上,有何吩咐请尽管讲来。”   来人正是朗乾帝。   他并未穿宫中龙袍,只着一身简绣黑衣,单带了一名内侍。   “游将军,国与家,孰为大?”朗乾帝道。   “老夫自披上这一身军服,便早已以国为家了。”游虎城道。   “国以何人为主?”朗乾帝道。   “皇上,此话怎讲?”游虎城道。   “一个国家须要上下一心,方能保得百姓安居乐业。”朗乾帝道。   “是。”游虎城道。   “此次西凉征战,只许败,不许胜。”朗乾帝道。   “皇上……”游虎城惊道。   “吴将军跟你是老朋友了?”朗乾帝又道。   “有些交情罢了。”游虎城道。   “吴将军的性子,你应该了解了。”朗乾帝道。   “略知一二。”游虎城道。   “那就要仰仗将军了。”朗乾帝道。   “不敢。”游虎城道。   “令堂今年贵庚?”朗乾帝道。   “六十又三。”游虎城擦了擦额头的汗道。   “孤王看她身体健朗,当能长命百岁了。”朗乾帝道。   “多谢皇上吉言。”游虎城叩头道。   “将军保重。”朗乾帝说罢,起身出门而去。   朗乾帝走后,承妃自暗处走出,忙进书房内扶起父亲。   “你怎么来了?”游虎城见她在此,吃了一惊,额上冷汗尚在。   “爹,别去!”承妃道。   “女儿,”游虎城忽然用力抓住承妃双肩道,“此事千万不可向任何人说起,否则、游家就全完了!”   “爹……”承妃道,“我去求皇上,或者让太子去求他……”   此时二皇子殷穆仁已封了太子。   “ 你要是还、还念着这个家,就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游虎城沉声道。   承妃满眼含泪,呆呆地望着他。   “听懂了吗?”游虎城厉声问道。   “听、听懂了……”承妃含泪点头道。   不久,西凉传来兵报,浣月军两次交战不利,损伤过半。   朗乾帝圣旨到边关,将参战将领骠骑大将军游虎城、怀化大将军吴信兵败赐死,其他诸将凡十数人,或降职、或革去不用。   圣旨到,吴信第一个“腾”地站了起来,道:“竟然下这种鸟气的旨意,老子我现在就打回京城去!”   “吴将军,不可胡言!”游虎城连忙制止他道。   “游将军,我们在边关拼死卖命,这鸟皇帝一张废纸,说杀就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吴信兀自嚷道,“兄弟们,都跟我反了!”   下面军士中亦不乏愤懑不平之人,便有数人附和。   “愿跟我吴信反回京城的,都……”吴信喊道。   他话尚未完,却忽然顿住。   一把利剑,自他背后穿入,直从胸前透了出来。   吴信艰难地侧过身子,看见游虎城就立在自己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09章 弦月西楼   ☆、再相会深恨难消   “你、你竟然……”吴信道,语未毕,已横倒在地,断续道,“游、游虎城,我、做鬼、也不会放、放过你……”   当日,游虎城亦被就地处死。   不久,西凉城被明丹所夺,浣月又连失数城。   “原来、如此……”宁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宁葭……”迟凛道。   “邺妃,她一定早就知晓此事,所以才会对我和娘亲如此怨恨。”宁葭道。   “当时的情形有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想必是已经听说了。”迟凛道。   “而娘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宁葭道。   “将军的娘亲是、承妃娘娘?”柳重荫道。   宁葭点了点头。   “不过,孔学士,迟凛尚有一事不明。”迟凛向孔怀虚道。   “迟将军直言无妨。”孔怀虚道。   “孔学士既是旧相之后,亦受大太子之事牵连,令尊必是拥护大太子之人了?孔学士如今却为何要与当今皇上作对?”迟凛道。   “我随家父流落异乡,多见战乱之下惨痛之景,家父晚年幡然醒悟,是以回青云村找寻可解青龙之法。家父临终前,嘱咐我必要完成此愿,救天下黎民免于战火屠戮。”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道。   “宁葭,”红萝忽道。   宁葭便望向她。   红萝是直呼她此名。   众人皆知她我行我素,又与宁葭亲近,亦无人来管她。   “幽绝可不是好对付的,不如随我走吧。”红萝道。   “红萝姐姐和他交过手吗?”宁葭道。   “我倒未曾,不过,桀风和他交过手。”红萝道。   “如何?”宁葭道。   “连桀风亦不是他的对手。”红萝道,“何况他那个师父体内封了青龙之力,亦是棘手,你何必犯险?”   “从前我从不知这些事与我有何关系,但如今,我却不能撒手不管。”宁葭道。   红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不知将来是何结局,诸位若有意离开,宁葭绝不阻拦。”宁葭向众人道。   屋内一片静默。   “将军,可别小看了人,”柳重荫道,“我们可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你们小丫头都不怕,难道我这个大老粗还怕那鸟皇帝不成?”袁丘道。   圆觉微笑摇头,只道:“阿弥陀佛。”   “胆子再壮也得养好精神,才好迎战,时辰不早了,都去歇着吧。”天玄道长道。   众人便相继散去。   夜色沉沉,众人皆已歇下,宁葭独自一人在园中修习。   “宁葭。”一人唤道。   宁葭停下身形,见迟凛立于近处。   “怎么还没睡吗?”宁葭道。   “你不必这么辛苦,明日再练亦可。”迟凛道。   “我便是这般苦练,还不知能否当得幽绝、伯父的一招半式,哪敢懈怠?”宁葭道。   “其实、”迟凛顿道,“红萝之言不无道理,你何必将这些都背负于一身,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宁葭沉吟一回,缓声道:“我离开皇宫之后,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就算自己家中毫无富余,亦会给我一餐饭、一碗水;就算自己身无分文,不过是一个流落路边的乞丐,也将自己唯一的馒头塞给我;自己生了病无钱医治,却还替我看病熬药;自己深陷困境,却为自己的姐妹力争,也仍向我伸出援手……”宁葭道,“他们与我有何关系?可是,他们却从不曾拒绝向一个陌生之人施以善意。而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宁葭……”迟凛道。   “明日之事,又有谁会知道结果究竟如何?不试一试就落荒而逃,我再也不想看见那样的自己了。”宁葭道。   “你……”迟凛还欲再言,却终于叹道,“你还要再练吗?我陪你吧。”   “嗯。”宁葭向他微笑点头道。   待宁葭练完,两人回转,路过一处,却见窗内尚亮着烛光。   “圆觉大师,还未睡吗?”迟凛轻轻敲门道。   “迟将军,请进。”屋内传来圆觉的声音道。   迟凛推开门,圆觉正坐于桌旁,桌上摆着一卷经卷。   “已经这么晚了,大师怎么还不歇息?”迟凛道。   “迟将军,贫僧正在研读经卷。”圆觉起身向他合十道,再看宁葭亦走了进来,又向她合十道:“将军,今日练完了吗?”   “是,大师修行多年,经卷想必都已了然在胸,怎么还这么辛勤?”宁葭道。   “佛法无边,学无止境。”圆觉道,“这套经卷贫僧方才读得三遍,尚须钻研。”   宁葭走至桌前,看经卷上皆是不识得的文字,道:“这是上次荆荣大师的遗卷吗?”   “正是。”圆觉道。   “上次大师曾言,此经妙用非凡,可是真吗?”宁葭道。   “佛在人心,诚则为真。”圆觉道。   “此经究竟有何妙用?”宁葭道。   “《妙法莲华经》乃佛经圣品,如来一切所有之法,如来一切自在神力,如来一切所秘要之藏,如来一切甚深之事,皆于此经、宣示显说。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宁葭、迟凛虽不甚明了,但闻言亦肃然起敬。   “大师研读此经已有些时日,可有什么心得吗?”迟凛在旁道。   “贫僧肤浅,谈不上什么心得,但诚心礼佛罢了。”圆觉道。   “那就不打扰大师了。”迟凛道。   宁葭亦向圆觉告辞。   二人出得门来,方走得数步,又闻屋内传来细细的诵读之声。   次日,宁葭与迟凛至红萝屋中,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想去哪儿?”红萝道。   “新州。”宁葭道。   “好,那便去来。”红萝道。   新州城外林中,三人自小桀子背上跃下,向新州城走去。   然而宁葭去时是人事不知,逃走时只顾仓皇奔走,其实并不知喜乐苑究竟在何处。   进得城来,红萝抓过一个路人,道:“喜乐苑在哪儿?”   此人忽见一个眉立目深、浑身散发着一种妖冶的气息红衣女子一脸凶相地盯着自己,一双小腿肚子立刻就哆嗦开了,颤声道:“前、前面。”   红萝手上轻掼,此人踉跄跌出几步,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三人正向前走着,忽然从斜街上窜出一个人影,直向红萝撞了过来。   红萝伸出一手按住来人的头,却是个衣着褴褛、脏兮兮的小孩儿。   “跑什么呢?”红萝道。   后面有一人追了过来,嘴里大喊着:“臭小子,我让你偷东西,给我逮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孩子被红萝按住了头,跑动不得,被那人逮个正着。   那人上来就是两脚,踢得他向后退了几步,手里的包子滚落在地,上面还印着五个黑黑的小指印。   宁葭上前拉过孩子,拦住那人道:“我给你银钱,你别难为他了。”   “你给?”那人道,“那还不快给!”   迟凛上前给了他两个铜板,那人接了在手,向孩子道:“算你运气,下次再敢偷我的东西,有你好看的!”   说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孩子连忙从地上捡起那个已经滚了满身灰尘、泥土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你的爹娘呢?”宁葭道。   “我娘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要我了。”孩子道。   “那你爹呢?”宁葭道。   “两年前就战死了。”孩子道。   宁葭将自己的荷包掏了出来,道:“这些你拿着吧。”   孩子瑟缩地望着她,没敢伸手。   宁葭拉过他的手,将荷包放在他手上。   孩子忽然捏紧荷包,撒腿就跑,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也许,皇伯父是对的。”宁葭道。   “什么?”迟凛奇道。   “两年前,那时候父皇还在世,可是浣月国仍然征战不断,这些孩子才会流落街头。”宁葭道,“如果浣月国足够强大,就像如今,那些国家但求自保,哪里还敢来侵犯浣月之土?”   “你是要放弃征讨他了吗?”迟凛道。   “我……”宁葭道。   三人寻至喜乐苑,却并未进去。   待至晚间,才悄悄来至藕风间。   门开着,只见一人一身藕荷袄裙,肤白如雪、云髻金钗,正在给一个牌位上香。   正是绫荷。   宁葭让迟凛、红萝二人在外等候,自己向屋门走去。   在旁侍立的品珠先瞥见了来人。   只见此人一脸丑陋的疤痕、衣着亦不似苑内之人,不由得吓了一跳,道:“你、是什么人?”   绫荷闻声回头看时,亦吓了一跳,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宁葭走至屋内,将门掩了,回身向绫荷拜了拜,道:“绫荷姑娘,我是小宁。”   “小、宁?”绫荷惊望着她道,又将她仔仔细细地望了一回,依稀可辨得当初的模样。   “是。”宁葭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绫荷清了清嗓子,向宁葭微笑道,“我很好。听说,三公主入了义军,还伏得金凤,如今是义军的主子了?”   “你、都知道了?”宁葭道。   “这样的事,自己就会长了翅膀飞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绫荷道,说着向宁葭走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当初,是我错怪了你,还伤了你,你、没事吧?”   宁葭不想她此时如此亲近,倒似从前待自己好时一般,心中忽然暖流涌动,眼含泪花,点了点头道:“我没事。”   “你不会怪我吧?”绫荷道。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怪你,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宁葭道。   “难得你竟还能想着我,特意来看我,来,快坐下说话吧。”绫荷道。   说着,拉着宁葭的手,一起在桌前坐了下来。   “姑娘,我去冲点儿热茶来。”品珠道。   “品珠,难得小宁她亲自来看我,就让我来给她冲一杯茶吧。”绫荷道。   “是。”品珠道。   “你且稍待,”绫荷向宁葭道,“我这就去,一会儿就回来。”   “好。”宁葭道。   绫荷去得一时,果然端了一壶茶来,将茶斟了一杯,递给宁葭道:“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宁葭便伸手去接,一面道:“多谢。”   手方触到茶杯,忙将左手按下,正抓住绫荷刺来的匕首。   “绫荷!”宁葭惊道。   “放开!”绫荷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怨恨,正如那日一般,“我要亲手杀了你!”   “你还是这么恨我?”宁葭抓住匕首的手已被锋利的刃身割破,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过你!”绫荷咬牙怒道,回身抽出匕首,再次刺向宁葭。   宁葭今时已不同往日,稍稍侧身便避过了。   绫荷哪肯罢休,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带着无比的怨愤。   红萝在外早已听见动静,就要冲进屋去,迟凛却拽住了她,道:“这件事,我们都不好插手。”   绫荷数番刺她不着,忽然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绫荷……”宁葭道。   “你给我滚!”绫荷忽然昂起头来,用匕首指着宁葭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们卓家被你们殷家彻彻底底地给毁了!我卓绫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不是、当然不是,”宁葭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走,让我来照顾你。”   “照顾我?”绫荷哼道,“我没手没脚吗?谁要你来假惺惺?”   “跟我走吧,无论你多恨我,我只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宁葭道。   “你要想赎罪,那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绫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0章 弦月西楼   ☆、佛法威重访驰天庄   “我……”宁葭道,“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做。”   “你不敢是不是?”绫荷道。   “等我做完了这件事,如果,你还是这么希望的话,我会让你如愿的。”宁葭道。   “你又在哄谁呢?”绫荷道,突然又提起匕首向宁葭刺了过来。   但刺了两下,未能如愿,绫荷忽然将匕首掼在地上,向宁葭切齿道:“我卓绫无能,今生不能报得这深仇大恨,我就化作厉鬼,再来索你的命!”   她忽然跑到门前,拉开门跑了出去。   宁葭连忙追了出去。   品珠亦忙跟着追了出去。   藕风间外便是一个荷花池,绫荷跑至桥上,纵身便往池里跳了出去。   “绫荷!”宁葭急道,跟着跳下水去,抓住了绫荷。   绫荷却挣扎不休,拼命地推她。   宁葭无奈,只得在她脖根一击。   绫荷失去了意识,宁葭这才将她拖到池边上,两个人的衣衫都湿透了。   绫荷醒来时,只有品珠在身边。   绫荷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道:“那个该死的女人呢?”   “她已经走了。”品珠道。   “走了?”绫荷道。   “她说,等她办完了事,会再来看你的。”品珠道。   “她有胆来再说!”绫荷咬牙道。   城外,宁葭换上了红萝寻来的衫裙,与二人再乘小桀子,向启州回转。   一路上,宁葭皆沉默不语。   “以后会好的,你别想太多了。”迟凛道。   “嗯。”宁葭只轻轻点了点头。   而此时启州城墨仁将军府却并不太平。   一个黑影悄悄潜入府内,摸至天玄道长的窗外。   天玄道长闻声而起,道:“谁?”   来人亦不答言,抬起手中柄长三尺的大刀便向天玄道长砍了过去。   天玄道长以拂尘挡开,与他斗得数个回合,只得个平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天玄道长道。   “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你何曾听过。”那人道,“不过,待我拿了你的项上人头,尊主他必然高兴,我就能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将了。”   “又是孽徒的手下吗?”天玄道长道,“我这颗头,恐怕没这么好拿。”   “今日我还非拿不可!”那人道,举起大刀又向天玄道长攻来。   两人斗得十数个回合,自屋内打到了屋外。   袁丘、圆觉、孔怀虚、莫金山等闻声赶来。   “都别插手。”天玄道长向众人道。   说罢以拂尘磕开那人一击,向后退出两步,取出八卦盘,驱起法力,一圈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将那人围在中央。   黑衣人右手执刀,左手捏诀,道:“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天蛛阵!”   说罢将长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握诀,念动咒语,忽然不知从何处竟跌落下成百上千只蜘蛛来。   这些蜘蛛一落地,便喷出雪白的蛛丝来,裹向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抛出两张黄色符咒,咒光散出,蜘蛛却丝毫未曾停止吐丝。   天玄道长忙欲闪避,可是这蛛丝极是细微,黑暗中几乎望之不见,而蜘蛛又如此众多,同时缠来,避无处避。   蛛丝一沾到天玄道长,那些蜘蛛竟然一跃而起,荡着蛛丝绕着天玄道长身遭飞起,吐丝不断。   天玄道长挥动拂尘,欲切断蛛丝,谁知这些蛛丝皆绵延细软、难以斩断。   天玄道长纵身跃出一尺开外,这些吊在他身上的蜘蛛亦随着而至,简直就如附尸之蛆一般。   黑衣人亦向前跃出一尺,兀自念咒不止。   天玄道长再向一侧跃出两尺,此人便也跟着跃近两尺。   蜘蛛们亦是寸步不落。   而此时天玄道长神色忽然大变,眼神空洞恍然。   围住黑衣人的八卦盘皆消散不见。   “糟了!”孔怀虚惊道。   “我来帮你!”袁丘忙挥动一条长鞭,以鞭身抽打蛛丝。   莫金山与梁毅则提起弯刀向黑衣人砍了过去。   却忽然顿住脚步,茫然彷徨。   袁丘见两人异状,上前拉住梁毅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话音方落,却亦如二人一般,茫然似不见物。   “怕是中了迷幻之术!”孔怀虚道。   “难道他能同时使用两种法术?”圆觉奇道。   “应该不是,离他越近,蜘蛛越多,蛛丝越密,这些蛛丝中恐怕本就有迷惑之力。”孔怀虚道。   “难道天玄道长也受这迷幻之力所惑?”圆觉道。   “天玄道长道行较深,尚支撑了一时,可他们三人皆无甚修为,轻易便落入其中。”孔怀虚道。   “如今该如何解得此困?”圆觉道。   “他既能迷人心志,须得破他此法,方好近得他身,若能攻击他之原身,此术当可破得。”孔怀虚道。   “此法又该如何破得?”圆觉道。   “这……”孔怀虚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黑衣人仍念咒不止。   “若是再过些时候,迷幻之力愈深,他们只怕难逃一死,墨仁府也难逃此劫!”孔怀虚急道,但此时宁葭、红萝、迟凛尚未回转,更无人相助,情急之下,却无计可施。   “孔学士……”圆觉见他如此,一时间亦无法可解。   孔怀虚忽然望向他,道:“大师、恐怕这次要仰仗大师之力了。   “是说、贫僧?”圆觉奇道。   “大师每日勤研佛法,佛法岂不是最能照明人心?”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那贫僧便一试。”圆觉道。   圆觉走至庭前,朗声诵道:“神通变化不思议、陀罗尼门最第一、大圣放光佛顶力、掩恶扬善证菩提、唯闻念者薝葡香、不嗅一切余香气……”   经文之声,破空而至,袁丘、莫金山、梁毅眼中逐渐望见了周边物事,而圆觉诵声不止。   袁丘已全然清醒,望见天玄道长困于蛛丝之中不得挣脱,立刻挥鞭向黑衣人扫去。   黑衣人不料他突然醒转,见他长鞭扫来,连忙闪身避开。   莫金山、梁毅亦清醒过来,两把弯刀同时砍至,黑衣人忙拔出大刀接住二人此击。   此时他无暇念咒,成千上百的蛛身忽然消失不见。   天玄道长抛出八卦盘,向他当胸打来。   那人一面避开袁丘等三人之击、一面慌忙避开凶猛而来的八卦盘。   方才定住身形,却被天玄道长数个小八卦盘锁住,正中了梁毅当胸一刀,身死当场。   且说幽绝向驰天帝告了假,自言欲出京城外散游。   驰天帝便准了,道:“让子卿和你一起去吧。”   “子卿一直随我远战奔波,多辛苦了他,如今左右无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幽绝道。   驰天帝望了望他,稍时道:“也罢,去吧。”   幽绝当日便独自骑马,离开了净月城。   他一路快马不停,却不去别处,亦不暇去游山玩水、观风赏景,直向东南行去,四日后便来至隐州。   穿出隐州城,径直来到了一座山峰,正是当日驰天庄所在。   上得山来,只见绿树葱茏、飞鸟穿梭,并不见驰天庄之形影。   他依着从前进出驰天庄的法子,来至一处空草地上,伸出右手灌注法力,向前推出,果然便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这座驰天庄,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每一处地方,他都已经非常熟悉。   但是,今日他要找的,却是一个这十余年来他竟从未察觉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如此隐秘,他竟从不知晓。   但是有一个人,他一定非常熟悉。   所以,他没有去别处,而是径直走到了师父的卧房。   跨进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还如离开时一样。   整齐的几案,描绣精致的床铺、雕花的木椅,窗外随着风沙沙作响的梧桐叶……   幽绝开始细细地搜寻每一个地方。   可是他将整个屋子的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来回找了四五遍,仍然一无所获。   他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之前。   这个床榻,他曾经无数次地在这里守候,焦急地等待他的苏醒。   床榻上还铺着他盖过的被子,散发着无比熟悉的、而又亲近的气息。   幽绝转过身来,伸出一手轻轻抚摸着被面,口中道:“师父,这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他的手摸至枕边,触到了一个不太平整的地方。   他便用手欲将它抚平,然而这一个铜钱大小的地方,似乎并不是床单,有点儿硬硬的。   幽绝心中一动,连忙掀开此处,看到了一个圆圆的黒木旋手,他试着去转动它,纱帐后的墙忽然向一侧挪动,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门。   “竟然真的有……”幽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紧张、是兴奋、还是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做一件未曾被师父允许的事。   幽绝干咽了一口口水,随即走进了这道打开的门。   一进得门来,立刻感到一阵逼人的寒气。   他无须掌灯,因为这里每隔几步,便点着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下,照着一道长长的石梯。   这些石梯打磨得极为精致,还雕刻着各色荷花图案。   幽绝便顺着石梯向下走去。   一边暗自运起朱厌之力,渐渐地便不觉得冷了。   石梯的尽头,是一片银白,因为,这里堆满了厚大的冰块。   冰室的中间,有一副冰棺。   幽绝走近冰棺,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容颜栩栩如生,还似活着一般。   幽绝伸出手,欲推开冰棺的盖子,却听到一个声音道:“想不到你竟找到了这里。”   幽绝大惊,回头看见一人长衫秀立,正是子卿。   “子卿,你怎么在这儿?”幽绝强自镇定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1章 弦月西楼   ☆、理旧宗玲珑冰心   “这似乎应该我来问你。”子卿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回驰天庄来看看,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幽绝道。   “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子卿道。   “这个人、是谁?”幽绝道。   “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子卿道。   “是、师父的妻子吗?”幽绝道。   “是。”子卿道。   “此话当真?”幽绝的眼中闪现出一团明亮的光芒来。   “幽绝,就算你找到了这里,她却再也不可能原谅你了。”子卿望着幽绝,缓缓道。   闻听此言,幽绝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   半晌,幽绝只道:“走吧。”   径自拖着步伐向石梯走去,子卿便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暗门。   在两人曾经对案授学的桌旁,幽绝与子卿对面而坐。   “你怎么会想到这里的?”子卿道。   “还记得我们从尤龙赶回皇宫的时候吗?”幽绝道。   “有何不妥吗?”子卿道。   “师父、皇上的情况不太好。”幽绝道,“虽然他体内的青龙之力难以忍受四庚炽热,但应该不至于此。他的法力、似乎在维系着某一个阵法。”   “所以你来了驰天庄?”子卿道。   “师父虽然心怀天下,但这天下与师父相连的,除了皇宫,恐怕就只有这里了。”幽绝道。   “你怎么知道皇后的事的?”子卿道。   “我并不知道。”幽绝道。   “不知道?那你怎么会找到那个暗门?”子卿道。   “师父不惜耗费法力,让驰天庄仍然隐而不见,这里、一定有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幽绝道,“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你找到的,是不是正是你所希望的?”子卿道。   幽绝便默然不语,稍时道:“子卿,封印的解法,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是的。”子卿道,“其实就算告诉你也无妨,不过,皇上的意思是,不知道也许更好。”   “如果、永远都不知道,或许确实是最好的了……”幽绝缓声道。   “皇宫的冰室也已经完成,皇上让我们两个将冰棺带回净月城。”子卿道。   “皇上他、知道我来这里了吗?”幽绝道。   “他不该知道吗?”子卿笑道。   “不是,”幽绝道,“这世上、怎会有皇上不知道的事?”   “玉溯从不懈怠,倒辛苦了她。”子卿道,“这次皇宫所有翻新、重建的银子,大部分都是多亏了她。”   “怎么说?”幽绝道。   “那些官员得了银钱,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给他们一看账本,个个都乖乖地掏出银子来。”子卿道,“这些,可都是玉溯的功劳。”   “天外泉这个地方,确是方便得很。”幽绝道。   “戚老板也不差。”子卿笑道,“有戚老板和玉溯,小至京城、大至浣月内外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皇城中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   “所以皇上才刚刚即位,便放手攻打御风、尤龙,倒是多亏了他二人。”幽绝道。   “皇上的抱负,已经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了。”子卿道,“他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幽绝,你可别让皇上失望啊。”   “幽绝明白。”幽绝道。   “那就好。”子卿道。   “子卿,皇后、为什么会死?”幽绝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二十年多前,如果不是因为她,皇上早就已经驰骋天下了……”子卿道,随即将当日的一段往事,缓缓道来。   ……   “皇上竟然还将她的遗体保存至今,看来皇上并非无情之人……”幽绝道。   “皇上一生、志在天下,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为之。”子卿道。   “所以,一定要杀那么多人吗?”幽绝缓声道。   子卿默然一回,道:“其实,我并不是浣月国的人。”   “不是浣月国的人?”幽绝奇道。   “我的国家叫做乌临国,就在仙竹的西南,与之相邻。乌临国奉彦帝骁勇善战,夺得了仙竹大半江山。他给了战俘和仙竹百姓自由,让他们耕种、服役,乌临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兴盛。”子卿自顾说着,望了望窗外流动的云彩,叹道:“那是乌临国最好的时光。”   “后来怎么样了?”幽绝道。   “后来,仙竹攻打乌临,这些战俘和百姓做了内应,乌临国一败涂地,奉彦帝被逼死在麟龙山上。”子卿道。   幽绝不知该作何辞,一时默然不语。   “我的爹娘都被仙竹官兵所杀,那时候,我带着妹妹趁夜奔逃,被追截的官兵围住,是皇上救了我们。”子卿道。   “跟我走,我会给你们一个真正太平的国家、最强大的国家。”殷穆虞向两个惊魂未定、还在呜呜哭泣的孩子道。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他给我们改了名字。”子卿道。   “子卿的妹妹?是玉溯?”幽绝道。   子卿点了点头,“玉溯天生便有异于常人的听觉,能将方圆三里之内的声音都清晰辨来。天外泉其实一直都是她料理得最多。”   “原来玉溯有此异能,难怪……”幽绝道。   “皇上从来不需要无用之人。”子卿道,“不过,当年找到你,是他最为欣慰的事。”   “最欣慰?”幽绝道。   “皇上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子卿道,“幽绝,皇上要做的,是这世上从不曾有过的丰功伟业,必然不似寻常,你要明白。”   “我、明白。”幽绝道。   七日后,幽绝与子卿将冰棺安然护送至净月城,安放在皇宫的地底冰室之中。   “远途劳累,都去歇着吧。”驰天帝向二人道。   幽绝与子卿告退,驰天帝独自一人留在了冰室之中。   次日,诏书下,追封季氏安青为皓清皇后,并举行了盛大的册封仪式。   天刚微亮,宁葭已起身修炼。   待回至屋中,桃叶已将粥菜端来,忙着给她打水擦拭。   “桃叶,我早已说了,你不必做这些。”宁葭道。   “我在这里左右也不过是做这些,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孔先生、圆觉大师他们的,我都已经送过去了,这份是你的。”桃叶笑道,“要是连这些都不让我做,那就是存心要撵我走了。”   “你不想回青云村吗?”宁葭道。   “现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桃叶道,“应该不会再有观礼了吧?”   “不会了。”宁葭道。   “姐姐,我饿了!”六顺跑进来道,“小棠姐姐,你也回来了?”   “粥菜都好了,赶紧吃吧。”桃叶替他也盛了一碗粥。   “今天没有馒头吗?”六顺道。   “馒头?你还没吃够?”桃叶道。   “我天天跟袁大叔练武,不吃馒头总觉得饿。”六顺道。   “就知道你,厨间有,自己去拿吧。”桃叶道。   “好。”六顺应道,便去厨间了。   “六顺最近进步不小,个子也长高了。”宁葭道。   “是啊,他可上心了。”桃叶道。   “桃叶,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宁葭道。   “我?我就想能有一块自己的地,种点蔬菜、稻米什么的,能够管得上我和六顺两人吃饱就好了。”桃叶道。   “是啊,是得有一块地才好。”宁葭道。   午后,宁葭在书房中翻看各地土地分配的卷宗。   孔怀虚见了,奇道:“如今新皇的大军就要到了,你还看这些?”   “不是还没到吗?”宁葭笑道。   “将军已经胸有成竹了吗?”孔怀虚道。   “没有,想不出好的办法,也不能干坐着浪费时间,所以翻来看看。”宁葭道。   “我们有天玄道长,还有那个红萝,她看起来好厉害,不用怕新皇的爪牙。”柳重荫将卷宗搬来放在宁葭的案头,一边说道。   “你倒是心大。”孔怀虚向她笑道,转而又向宁葭道,“这些卷宗,可看得懂吗?”   “只是记载了何人在何时得了何地,在何方何处、四至方圆这些。”宁葭道,“却不曾记载为何有此地。”   宁葭沉思一回,向孔怀虚道:“孔学士,为何有些人拥地数百亩,而有些人却寸土也无?”   “其实,浣月建国之初,曾经实行户亩制,几乎人人有地,只不过按军功大小、官位高低其差别就很大了,而平民百姓所有则更是少之又少,一旦遇到疾病、旱涝等天灾人祸,难免变卖、转手他人,只能靠租种、做工为生。”孔怀虚道。   “是啊,这样天长日久、拥有土地越多的人就越来越扩大了土地的规模,而失去土地的人也越来越多。”柳重荫道。   宁葭点了点头,又拿起一本卷宗翻看,却是一本账簿。   只见上面画着数种类似记号的标记,看得一时,并不明白。   “哎呀,拿错了,这个是账簿呢。”柳重荫道。   “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意思?”宁葭道。   “这些都是记账时的特殊标记,这个就表示入账、这个表示出账、这样的是挂账,其他的或是勾账、或是追账,各个都有自己的用处呢。”柳重荫道。   “柳佐史怎么懂得这么多?”宁葭道。   “我爹以前就专管账簿的,我常替他做一些,所以还算明白。”柳重荫道。   “原来如此。”宁葭点头道。   宁葭在书房看了一天,柳重荫一直在旁,或有不明之处,倒多像她请教。   孔怀虚便自顾出了书房,由她们二人自去言论。   晚间饭后,宁葭仍至院中将红芙之术一一练来。   正有一处不明,呆立琢磨之时,忽见眼前突然跃出一人,一把长剑直刺而来。   宁葭一惊,连忙拔出匕首,接住了来人之剑。   那人一身玄色武衫、瘦削脸颊、尖尖下巴,一双眼如鹰般锐利,看他这张脸、及其身形剑法,并不识得。   “你是什么人?”宁葭沉声道。   “三公主,不认得我了吗?”来人冷然道。   “我们见过吗?”宁葭奇道。   “小时候,我们不是常常一起玩耍吗?”来人道,“我妹妹还是你的好姐姐,她什么事都想着你,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你们殷家人的手上!”   宁葭闻言,心中惊动,再仔细看来,惊道:“你、你是萧恒期?”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2章 弦月西楼   ☆、夜袭旧友诉旧恨   “难得,三公主还能记得我这罪臣之子。”来人道。   他果然便是萧谨萧丞相的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儿子——萧恒期。   “原来,你还活着。”宁葭道。   “当然,可惜狗皇帝死得早,他欠的血债,就只有你来替他还了!”萧恒期道。   “萧家谋反在先,何来血债?”宁葭道。   “我爹十七岁入仕为官,一生为朝廷尽忠,他何尝谋反?”萧恒期道,“大哥虽有谋划,但为了萧家,已然放弃,一心报国,难道就该死吗?”   宁葭闻言,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知萧家谋逆叛乱,是以父皇下旨将其满门抄斩,可是其中经纬,却并不知晓。   “我的母亲、妹妹,她们不过是女流之辈,我妹妹可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对你呵护有加,她那么善良、处处为你着想,她又哪里该死?”萧恒期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含着无限悲伤与愤恨说来,宁葭字字听得清清楚楚、如雷似电。   “子渝!”迟凛前来看宁葭修炼,正撞上这一幕,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长风,我们又见面了。”萧恒期道。   “子渝,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迟凛道,上前抓住了萧恒期的手。   萧恒期却将他推开,道:“长风,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是来讨还我萧家的血债的。”   “子渝,你、你要杀宁葭?”迟凛惊道。   “萧家一百五十多口,岂能白死?”萧恒期道。   “这件事,与宁葭无关,你冷静点儿!”迟凛挡在宁葭身前道。   “萧家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都是那个狗皇帝一手造成,血债血偿,她一点儿也不冤!”萧恒期道。   “子渝!”迟凛道,“你要杀她,那就先杀了我吧!”   “长风,你对我萧家的恩情,恒期绝不会忘记,但是,她殷家欠我们萧家的血债,我也必定是要讨还的,你要是还要帮着她,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萧恒期道。   “迟凛,你让开。”迟凛背后的宁葭开口道。   “宁葭,你先走。”迟凛道。   宁葭却走上前来,站到了迟凛前面,向萧恒期道:“既然你这么恨我,那我们今日就一决高下,若你能胜得,我便任你处置。”   “宁葭……”迟凛道。   “好,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萧恒期道。   宁葭转向迟凛道:“这是我跟萧家的恩怨,你不要夹在中间为难,就让我跟他做个了断吧。”   迟凛望了望宁葭手中匕首,道:“那你千万小心,也别伤了他。”   “我自有分寸。”宁葭道,忽然抽出了迟凛腰间佩剑,将手中匕首收了起来,道:“你的剑借我一用。”   “宁葭!”迟凛急道,“为何不用匕首?”   “你不是让我别伤了他吗?”宁葭向他微笑道,转身向萧恒期划开剑势,道:“请吧。”   萧恒期更不多言,抖起长剑便直刺而来。   “宁葭小心!”迟凛不由得急道。   红萝在高处早已将原委看在眼中,此时亦不便插手,只在树上观望。   宁葭经过红萝指点,又勤加苦练,倒有些成就,萧恒期来势虽狠,却都被宁葭一一化解。   看他二人来回几个回合,宁葭倒能应付自如,迟凛方才松了一口气。   红萝在树影之中笑道:“终于进益了。”   萧恒期自是打小便认得宁葭,只知她是一个柔弱、谦和的深宫公主,却不料今日竟有这般身手,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宁葭却是凝神定思,细观他的一招一式,终于寻到破绽,一剑正中他的左肩。   萧恒期吃了一剑,忙向后退出两步,道:“没想到你竟然……”   “你输了。”宁葭道。   萧恒期一双眼直瞪着她,道:“今日让你取了巧,他日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说罢转身欲走。   “萧三公子,”宁葭叫道。   萧恒期转身道:“怎么?你想杀我?”   “如果有一天,我能再回到净月城,一定不会让萧家的事再发生了!”宁葭道。   “等你有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萧恒期道,提步跃上墙头,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子渝!”迟凛欲去追他,宁葭却拉住了他,道:“且由他去吧。”   迟凛只好作罢。   红萝跃下树梢,向宁葭道:“这几日练得如何?”   宁葭摇了摇头,道:“我不过凡人之体,实难有何体会。”   “当年你修了数百年方才化得人身,这也不能急于一时。”红萝道。   “讨伐全义军的军队已过了新州了,还不知对手究竟如何。”宁葭道。   “放心吧,”迟凛道,“我们以逸待劳,他们却是长途奔波,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赢了。”   “能被皇伯父选在身边的人,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宁葭道。   “他们不过是些肉体凡胎,有我在这里,凭他是谁,总不能让他伤了你。”红萝道。   宁葭望着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道:“多谢。”   寒犀宫内,榆儿正在偏殿的炼丹炉旁扇着火。   “狐丫头,这都多久了,你就别成天在这里烦我了,赶紧回你的青罗峰去。”巽乙天尊抢过她手里的扇子,自己扇起炉火来。   “天尊,你炼药这么辛苦,我这不是来给你帮忙的吗?”榆儿道,“我帮你把这些小葫芦都收拾收拾吧,都乱着呢。”   说着便去理架子上摆放的大大小小的葫芦、药瓶。   “我这儿可啥都没有,你若还赖在这儿,我要是禀了天庭,你这小命可保不了了。”天尊道。   “好,你去!”榆儿道,“你去让天将来拿我,反正、我爹、我娘都没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榆儿本是赌气,但说着这话,自己也是真伤心,忽然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打紧,竟就收不住了,泪珠如雨。   巽乙天尊扔了扇子,背着手在殿内来回绕了一回,看榆儿还是哭个不停,走近榆儿小声问道:“真是他干的?”   榆儿闻他此问,忽然顿住了哭声,呆了一回,擦了擦面上的泪珠,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你去哪儿?”巽乙天尊道。   “反正你也不会帮我,还问我做什么?”榆儿道,“我杀不了他,就死在他手里,给爹娘陪葬就是了。”   巽乙天尊上前将她扯了回来,道:“不是我不帮你,修行这种东西,一年一月皆是功夫,若要一蹴而就、必定受其制约,小则伤身、大则……”   “这么说,你是有的了?”榆儿却盯着他道。   “唉,真是个倔脾气。”巽乙天尊道,“你在这儿等着。”   说罢转进藏丹间,不一会儿出来,将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递给榆儿,道:“你既修的是冰术,便到北极极寒之处,借其寒气、可以化去其反噬之力。”   榆儿已一把抢过葫芦,道:“谢谢天尊!”   “不过,擅服此类丹药,一定要多加小心……”巽乙天尊道。   榆儿却已跑出了殿外,道:“我这就去北极。”   在天之北极严寒之处,榆儿正在艰苦的修炼之中。   “榆儿姐姐,这里好冷。”小弥在旁又蹦又跳,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谁让你跟来的?”榆儿道,“现在又叫冷,怕冷就赶紧回去吧。”   “我、我要是走了,谁给你打鱼吃呀?”小弥一边瑟缩着身子,一边跳着道。   “我好不容易向天尊讨得了一颗灵丹,他让我到北极之地化尽丹力,可以助我功力大增,好去、报得爹娘的深仇大恨……”榆儿道,“你偏要跟来,反而乱我心神。”   “好、好,那我不说话就是了,我到那边去蹦,暖和暖和。”小弥道,果然向远处跑去。   三日后,榆儿尽得灵丹之力,又受了万年寒冰之气,果然冰力比之之前劲增。   “小弥,走了。”榆儿跃上青思背上道。   “终于可以回去了?”小弥喜道,连忙跟着跳上青思背上。   青思展翅,向云中飞去。   到得青罗峰,榆儿让青思直飞到晚云崖,向小弥道:“我去找清漪姐姐,你就在家里乖乖的,别乱跑了。”   “好,我知道了。”小弥应道。   榆儿便独自走出了晚云崖,乘了青思,直向西北而去。   到得净月城外时,已过二更。   榆儿亦不去他处,径直来到了辅国大将军的府邸,驱动法力,探寻方向。   他果然在。   榆儿锁定方向,直向一处灯火之处掠去。   烛光摇曳,将一个熟悉的人影映照在窗棂之上。   门忽然打开来,幽绝一身褐衫走了出来,道:“你来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榆儿立眉咬牙道,取出冰轮,直向幽绝掷出。   冰轮携风而出,果然比从前胜出数倍。   幽绝双脚被一层厚厚的蓝冰冻住,冰轮直切向他喉咙。   幽绝手执猿杖,硬生生截住了飞转而来的冰轮。   冰轮向后飞回。   红光闪过,幽绝双脚的蓝冰霎时碎去。   “你的冰力进益了很多,可惜,仍然不是我的对手。”幽绝道,“趁早离开,还可保得一命。”   “你死了,我自然会走。”榆儿道,手上亦不迟疑,数道冰刃破风而出,刺向幽绝。   幽绝一边闪避,一边用猿杖磕开飞来的冰刃。   榆儿随即快速转动冰轮,坚硬的蓝冰立刻将幽绝层层包裹起来,只留下脖子和头在外。   榆儿手执冰刃,飞身扑来,向他喉间刺去。   幽绝试着震碎冰层,冰层却只裂开了两道缝隙,而榆儿的冰刃已近在眼前。   “糟了!”幽绝暗道,只觉体内炽热的气流蓬勃而出,红光迸射,将冰层震得粉碎,巨大的力道冲得榆儿向后飞跌了出去。   榆儿将冰轮触地,倒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再看幽绝面相已全然改变,飞舞的发须雪白如银,眼中通红似火,未被青色面具遮住的半面原本绝美的脸亦变得狰狞无比,一双手赤红如血,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快走!”幽绝在喉中挤出一句吼叫道。   “就是你这怪物杀了我爹娘,我今日就要讨还血债!”榆儿不退反进,将冰轮再次抛向幽绝。   幽绝右手猿杖一挥,冰轮整个被震得直向墙外飞去,榆儿连忙跃身而起接住冰轮。   身未落地,一道汹涌的红光已向她卷来。   榆儿回头见状,不由得大惊!   就在此时,她额上的千叶莲封印突然散放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照射之处,红光消退,然而未曾退尽的余光卷过榆儿胸前,其力如山。   榆儿跌落在地,捂住剧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耳边又传来一声挤压的低吼,道:“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3章 弦月西楼   ☆、惊生魂红英坠落   榆儿抬眼望去,幽绝的模样已经变得更加狰狞,他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榆儿咬了咬牙,终于提气跃起,向府外奔出。   身后传来了木石坠地的巨大声响。   榆儿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净月城,漫无目的地走着。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着刚才的一幕,她努力地甩甩头,想要甩掉那些影像,可那些清晰的片段却始终挥之不去。   天已大亮,她终于走不动了,胸口越来越痛,便跌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喘息不止。   林中忽然走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望见榆儿,互相对望了一眼,向她走了过来。   “姑娘,”女子开口道,“姑娘,你是?”   榆儿睁眼望着她,倒是似曾相识一般,奇道:“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武大哥,你看她像不像?”女子回头向男子道。   “这位姑娘,”男子道,“你受伤了吗?”   榆儿望着男子的脸,亦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   “婉娘,先给姑娘喝口水吧。”男子道。   “好。”女子应道,从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榆儿道,“姑娘,先喝点儿水吧。”   “婉娘?”榆儿望着眼前两人,忽然脑中闪现出一件旧事来,再仔细看两人面容,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挣扎起身,向两人道:“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姑娘,我们自然是人。”婉娘柔声笑道,“哪有鬼魂会在日光下出来的?”   “是人?你们不是武护院和婉娘吗?折戟山庄的?”榆儿犹惊疑道。   “是,”婉娘道,“还未多谢当日姑娘和那位公子相救之恩呢,今日既有缘再见,请受我夫妻一拜。”   说着果然倒身下拜,武护院亦双膝着地,向榆儿叩谢。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榆儿道。   “当日他伤重,我只当他不能活了,所以、做了傻事,”婉娘道,“不过,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都还活着,他的伤也没什么大碍,没过几天便都好了。我们就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到这里来开了个小茶馆。”   榆儿听了此言,又见二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实是没有理由不信。   可是,当日他们两个明明已经死了,自己可是亲自验看过的。   怎么会这样?   “是谁救了你们?”榆儿道。   “这、”婉娘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那当时你们醒来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榆儿道。   “在一个树林中。不过,那个地方我们亦不识得,出来以后才听人说,方知是在蔚州,离折戟山庄已然有三百里了。”婉娘道。   “竟然在那种地方,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榆儿更是奇怪道。   婉娘拉住她道:“看你受伤不轻,我们的茶馆离此不远,先去歇息一回,我再替你请了大夫来好好看看。”   “不用了。”榆儿摇头道,“我自己有药,吃一点就没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婉娘一再邀她前去,榆儿道:“我确有些事须了,他日再登门讨碗茶喝吧。”   于是向夫妻二人告辞,二人再次拜谢,目送她走远。   次日,幽绝应诏来至永清宫。   “幽绝,”驰天帝道,“听子卿说,昨夜朱厌之力突然失御,是怎么回事?”   “是有些小意外,已经不要紧了。”幽绝道。   “嗯,让子卿搬到你府里同住,如何?”驰天帝道。   “不必了,以后幽绝会仔细的。”幽绝道。   驰天帝望了望他,转而说道:“三公主和天玄老道虽然不足为患,不过,那个红衣妖女,你可知她来历吗?”   “红萝是冥河岸边的曼珠沙华所化,有约七百年修行。”幽绝道。   “她的花株是不是就在青罗峰中?”驰天帝道。   “是。”幽绝略顿道。   “会驱使异兽的男人,是叫桀风吗?他似乎也有些本事,留了他们在,终究是个祸患。”驰天帝道,“青罗峰你也呆过一段时日,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幽绝闻言,呆立当场,未立即回言。   “仍让子卿与你同去。”驰天帝道。   “皇上,青罗峰之人、并不参与人间是非,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幽绝道。   “乔将军就死在红衣妖女手上,那个叫桀风的、跟她也大有牵扯,治好天玄老道的和那个孩子的,也是青罗峰的人。留得他们在,只会徒增事端。”驰天帝道。   此话说得无一句不是必除青罗峰而后安之理,幽绝深知驰天帝脾性,话已出口,必要达之,此时只愣在那里,说不得一句话。   “暗听和奚忍已过新州,事不宜迟,你们今日就出发。”驰天帝道。   “子卿领旨。”子卿先跪地应道。   “幽绝领旨。”幽绝亦跪地应道。   两人当即出了殿门,向青罗峰疾驰而去。   六日后,暗听所领浣月军已出岝运城,直逼启州。   启州城内,迟凛与莫金山等人正加紧练兵,以便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宁葭亦随红萝日夜修炼,丝毫不敢怠慢。   六顺、秦留思、秦留悯等则随袁丘勤练武艺。   秦留悯修习灵媒心法以来,身体果然好了许多,他的武艺进展是几人中最快的。   孔怀虚则每日在房中不出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孔学士。”宁葭敲了敲孔怀虚的房门道。   门应声而开,孔怀虚道:“将军怎么得闲来看我?”   宁葭进得屋来,道:“有一件事,想向学士请教。”   “何事?”孔怀虚道。   “留悯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宁葭道。   “是,好了很多。”孔怀虚道。   “上次、”宁葭道,“留悯中毒之时,学士曾言欲以我和天玄道长引皇伯父来此,天玄道长知晓引出青龙的法子,可是真吗?”   “是真。”孔怀虚点头道,“借留悯灵媒之体,合天玄道长所知阵法,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宁葭道。   “我们必须先赢了这一战,或许他便会亲自来了。”孔怀虚道。   “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等?如果真的这么有把握的话,何不前去净月城一试?”宁葭道。   “将军,”孔怀虚道,“你的意思是,启州城的将士、百姓都随他们自生自灭了吗?”   “我的意思是,赢了这一战之后。”宁葭道。   “怎么去呢?”孔怀虚道,“从启州到净月城,中间隔着上百座城池,他们是愿意降了一个不知斤两的旧公主,还是先保全自己的性命要紧呢?”   “只要引出青龙之力,不就可以了吗?”宁葭道。   “将军的意思是?”孔怀虚道。   “红萝能带我们到净月城。”宁葭道。   “她?你是说她那只雪羽大鹏吗?”孔怀虚道。   “红萝道它名为鲲雀,能自由变化身形,且其速极快。”宁葭道。   “其速极快?”孔怀虚道,“有多快?”   “这个她倒不曾说过。”宁葭道,“不过,她带我来去时,只觉耳边全是风声,确是极快。”   “以红萝之速,至净月城需多久?”孔怀虚道。   宁葭想了想,片时道:“孔学士可知青罗峰所在?”   “便在浣月东南边角之上,距离此地大约一千多里。”孔怀虚道。   “红萝曾带我去往青罗峰,来回应该、不到一个时辰。”宁葭道。   “这么说,到净月城只需三四个时辰?”孔怀虚道。   “若载人多了,恐怕会再慢一些。”宁葭道。   “原来如此,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孔怀虚道。   “既然孔学士亦觉可行,那就这么决定了。”宁葭道。   孔怀虚沉吟一回道:“这一战,将军可有何筹划吗?”   “既然皇伯父和幽绝都未曾来,那么天玄道长、红萝、还有我等将士,当不至落败,孔学士安心即可。”宁葭道。   “但愿如此。”孔怀虚道,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   “孔学士有何忧虑之事,不妨说来一听。”宁葭道。   “我亦不知,”孔怀虚道,“只不过,乔凌宇亦是新皇的得意勇将,就这样死在红萝手下,新皇必定会派了更加棘手的人来,这一战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依学士之见,该当如何?”宁葭道。   “与其坐怀不安,不如釜底抽薪。”孔怀虚道。   “你的意思是?”宁葭道,“现在?”   孔怀虚却踌躇道:“尤龙国战事已了,幽绝应该已经回到净月城,要同时对付他,恐怕、我们不仅不能逼出青龙之力,反而会……”   “幽绝、真的这么可怕吗?”宁葭道。   “朱厌之力,我亦不知究竟如何,但总不可小觑。”孔怀虚道,“天玄道长曾与他两次交手,第二次时,还险些命丧他手。何况,听说他如今日渐被朱厌侵蚀,比之之前又更加凶残了。”   “看来,须得思虑一个万全之策,方好去净月城。”宁葭道。   “事在人为,先过眼前这一关吧。”孔怀虚道。   “那我先去修习,不打扰学士了。”宁葭向孔怀虚辞道。   走至门口,孔怀虚忽唤她道:“将军。”   “学士还有何事?”宁葭回身道。   “万事皆要小心为上。”孔怀虚道。   “多谢。”宁葭道。   宁葭走出门来,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抹醒目的红影,正是红萝。   “宁葭。”红萝道,声音略显暗沉。   “什么事?”宁葭应道,向她走去。   红萝望了她一回,却只摇头绽开一个艳丽的笑容道:“没什么事,走吧。”   宁葭向她微笑点了点头,红萝上前来扶住她的肩,两人向园中走去。   立秋后,飘落的黄叶渐渐多了起来。   微风过时,便自枝上摇落了许多、洋洋洒落下来。   红萝伸出手来,将宁葭肩上的落叶拂下,只觉她弱肩瘦削无骨。   “怎么了?”宁葭看她忽然只是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问道。   “你瘦了好些。”红萝道。   “我原本就是这样,倒是你,委屈你一直在这里陪我,你一定很不习惯吧?”宁葭道。   “不习惯?怎么会?”红萝道,“我、很开心……”   “红萝姐姐,其实,”宁葭驻足望着红萝、缓声道:“红芙在终忆城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冥河岸边的一切我只愿早日忘却,可是我、我不想忘记红萝姐姐你……”   红萝闻言,不由得动容道:“红芙……”   说着向宁葭伸出双手,欲去握她双肩,却忽觉一阵剧痛袭来、身上的力气就如在一瞬间被抽尽了一般,跌倒在地上,一袭鲜艳的红裙如血般夺目。   “红萝姐姐!”宁葭大惊失色,连忙蹲身将她抱住,大声唤她。   “花、株……”红萝只无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不能言一字,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4章 弦月西楼   ☆、曼珠折青峰血雨   青罗峰中,曼珠沙华已被一团赤红的光芒连根拔起,卷在空中,根须尽断。   清漪与柳默匆匆赶至,大喝道:“幽绝,快放下花株!”   半面青色面具旁,一张绝美的、琉璃般的脸,被一团赤红的光映照得亦如火焰一般。   “拿去吧。”幽绝道,将残损的花株扔向二人。   清漪连忙跃身将花株接在手中,如柱的红光已卷向她。   柳默连忙张开仙灵防壁护住清漪,红光被紫色的壁垒弹开,清漪跃落至柳默身旁。   “娘子,幽绝已非昔日模样,千万小心!”柳默道。   “看来朱厌的侵蚀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清漪道。   “幽绝!”柳默道,“朱厌之力、祸至苍生,还不快快罢手!”   “青罗峰屡与皇室作对,我奉皇上之命,特来扫清青罗峰妖孽,你们快快束手就擒吧。”幽绝道。   “什么?”清漪惊道,“幽绝,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榆儿的家!”   “榆儿本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这些破坏皇上江山大计的妖孽都不会有好下场。”幽绝道。   “幽绝,何必跟他们废话,还是赶快扫清妖孽,也好回京复命。”子卿手执长箫,自树上掠下道。   “桀风何在?”幽绝道,“让他出来受死!”   “幽绝,你当真要与青罗峰为敌?”柳默抽出若木枝,缓声道。   “今日,你们都得死。”幽绝道,“与皇上作对的人,不论他是人还是妖,都只有这一个下场。”   柳默与清漪互望一眼,知今日大劫便在眼前。   清漪亦取出了自己的一根若木枝紧紧握在手中,与柳默靠在了一处。   “相公,千万小心。”清漪道。   “娘子,万一不敌,”柳默顿道,“你一定要赶快走!”   “不、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日,怎么能就这样付诸东流?”清漪道,“我们都要活下去!”   “娘子……”柳默顿道。   “你们啰嗦完了吗?”幽绝道,“桀风在哪儿?”   “清漪姐姐。”忽闻一语娇声,却是小弥走了来。   “小弥,别过来!”清漪忙道。   “什么?”小弥奇道,忽瞥见幽绝的模样,不由得心底发颤,颤声道:“幽、幽绝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弥,”柳默沉声道,“快去告诉青罗峰所有的妖族,赶快离开青罗峰!快去!”   “所有的……”小弥惊道,望了幽绝一眼,慢慢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足跑去。   却被一人拦在眼前,子卿手执长箫,向她笑道:“可惜,既然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小弥连忙取出一双琥珀鹿角,警惕地望着他。   清漪将若木枝挥出,刺向子卿。   子卿侧身相避。   清漪转将小弥拉至身后,道:“快走!”   小弥连忙化作一只金色麋鹿,跑入林木深处。   “你自身难保,还妄想救别人?”子卿向清漪摇头道,“今日青罗峰,谁也逃不掉。”   说罢见幽绝仍未出手,便向他道:“幽绝,此时不出手,还待何时?”   “若论法力修为,青罗峰当属桀风第一,若不趁今日一并了结,只怕皇上要怪罪我二人了。”幽绝道。   “你杀了这些妖物,他自会来寻你,误不了皇上的大事。”子卿道,“赶快动手吧。”   幽绝不再言它,向柳默、清漪道:“到了幽冥之界,你们也好作伴了。”   说罢猿杖划出,一道游龙般的光柱直向二人卷出。   柳默、清漪一左一右向两侧跃身避开,若木枝卷出丈余青藤,向幽绝扑去。   红光过去,郁郁葱葱的青藤突然间烈火腾起,跌落在地。   幽绝长须飞出,眼神狂乱,猿杖中镶嵌的两颗恶灵石沁出血一般的殷红。   “娘子,小心!”柳默急忙道。   “不知小弥告诉雪爷爷他们没有,此地不宜久留,要让他们赶快离开!”清漪道。   “尽量拖住他,争取时间。”柳默道。   “看幽绝模样,只怕已经没剩下多少意识了。”清漪忧心道,“早知如此,当日在雾海村就该杀了他……”   “若能生麒麟之力,苍生有福,可惜他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柳默叹道。   “幽绝,他们就在你面前,杀了他们!”子卿立于远处向幽绝大声道。   幽绝一根猿杖狠狠挥出,红光便如海涛一般喷涌而出。   柳默与清漪连忙张开仙灵防壁,护住自身。   红光汹涌如潮,将两层紫色光壁紧紧包裹其中。   柳默、清漪直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将冲破紫壁,连忙更加催动法力。   稍时红光退去,二人的衣衫已透出了汗渍的痕迹。   两人同时展开长御剑法,若木枝剑气如虹,向幽绝刺到。   幽绝将红光护身,剑气不得而入。   柳默、清漪正待再次御起剑气,幽绝猿杖已划出又一道红光。   红光甫一腾出,霎时便如山压至,两人不得不再次张开仙灵防壁。   孰料此次朱厌之威更甚之前,眼看紫色壁垒便要碎去。   启州墨仁府。   红萝躺在床榻之上,面色黯淡阴沉、气若游丝。   圆觉大师诊过脉象,向宁葭摇了摇头,道:“此症凶险,却又无端,贫僧亦不知医治之法。”   “大师!请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活她!”宁葭紧紧抓住圆觉的胳膊道。   “怎会突然变成这样?”迟凛向宁葭道。   “我亦不知。”宁葭面色凝重,摇头道,“只是、一瞬间……”   “她可曾说下什么?”孔怀虚道。   “她?”宁葭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形,自己见红萝突然面色大变、晕倒在地时,只觉脑子一片混沌,她当时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天玄道长匆忙赶至,见了红萝情形,不由得惊道:“她这是真元散尽、命悬一线!”   “天玄道长,红萝姐姐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宁葭急道。   “她的原身为何物?”天玄道长道。   “原身?”迟凛、孔怀虚等人惊道。   “天玄道长,你怎会知道红萝姐姐她、是异类?”宁葭亦惊道。   “贫道的眼还没老到看不清。”天玄道长道。   “异类?”孔怀虚道,“她是什么异类?”   “红萝姐姐她、是冥河边的一株曼珠沙华。”宁葭道。   “如今花株何在?”天玄道长道。   “花株?”宁葭道,猛然想起红萝昏厥前的那一句话便是:“花、株……”   “是红萝姐姐的花株?她的花株出了什么事?”宁葭道。   “得先找到花株才知道。”天玄道长道,“将军可知她的花株在何处?”   “她的花株在……”宁葭顿道,“在冥河边……”   “冥河?”孔怀虚惊道,“那岂不是、在冥界?”   宁葭缓缓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阴阳两隔,女施主恐怕……”圆觉叹道。   “怎么会这样?”宁葭颓然坐倒在床侧,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绝望的心灰。   可是,这一幕、这样的心情,又似乎是曾经有过一般,如此熟悉、如此缠绵不绝……   “宁葭……”迟凛走至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的双肩。   宁葭忽然陡地站了起来,在红萝袖中、腰间、胸前四处摸索找寻。   “宁葭,你在找什么?”迟凛奇道。   宁葭并不回言,搜遍红萝全身,却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难道通阳令、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宁葭跌坐在床侧道。   朱厌的红光如大海倾颓,仙灵防壁已经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娘子!”柳默急道。   “好!”清漪忙道。   两人左手相抵,右手各执若木枝划出一道紫色光壁。   清苏紫渊防敌守护之力比之仙灵防壁胜于百倍,二人置身于紫色屏障之中,方才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朱厌之力终于消退了。   幽绝跃上树枝,自高处再次划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红。   红光过处、草木尽折。   柳默与清漪不断催动法力,维持着清苏紫渊。   逼人的压力忽然消退,柳默与清漪方才舒了一口气,却突然大惊失色。   清苏紫渊蔽去了阵外声音,此时二人才看见朱厌的红光正向两个人影扑去,鹤发雪须,正是桫椤爷爷和雪爷爷。   柳默二人大惊,连忙撤去清苏阵,向雪爷爷和桫椤爷爷处奔了过去。   但终究晚了一步,两人被红光包裹,直摔出五尺之外。   “幽绝!我今日就杀了你,给榆儿的爹娘报仇!”一身怒吼响起,栗原一根长长的铜链向幽绝鞭去。   “相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快走吧!”沉妍在后连忙叫道。   “你们快走!”栗原回头向蘅芜、沉妍二人道。   他尚未及转过头,幽绝红光已卷了过来。   清漪连忙飞身过来,一边驱起仙灵防壁,一边一手一个抱住栗原和蘅芜避了开来。   可惜沉妍未能救得,被红光淹没,血染青山。   “沉妍!”蘅芜大叫道。   柳默一手一个抱了雪爷爷和桫椤爷爷,与清漪连忙汇在一处。   一棵大树断折倒下,现出了一身杏黄衣衫的小弥,她正呆望着浑身是血的沉妍,颤声道:“沉妍姐姐……”   “小弥!”清漪惊道,“她怎么还没走?”   只听一声巨吼自幽绝口中发出,声音震耳欲聋。   “幽绝哥哥……”小弥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幽绝。   榆儿曾跟她说起过幽绝被朱厌侵蚀时的样子,但是,她从未亲眼见过。   今日见了他这般可怖的模样,还有眼前的情形,她终于信了。   这个幽绝,绝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幽绝火红的双手又一次挥动猿杖,重重的红光直扑向小弥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92章 弦月西楼   ☆、苦战恶生死彷徨   “啊!”小弥本能地举起手中的琥珀鹿角欲遮挡。   “小弥!”清漪早已向她奔来,却终究不及红光之速,眼看赤红的光芒就要将小弥包裹,清漪连忙驱起法力,将仙灵防壁罩住小弥。   然而,红光扑至,紫色壁垒霎时碎去,小弥被弹出半尺来远。   清漪忙将她和地上躺倒的沉妍抱起,赶至柳默处。   “好,都聚在一起,倒省了好些事。”子卿在幽绝身后的树枝上好整以暇地道。   幽绝眼中的赤红映着猿杖上殷红的恶灵石,就如地狱中的业火一般,似乎能将所见之物尽皆化作灰烬。   猿杖挥动,海潮般的红光再次卷出。   “娘子!”柳默沉声道。   清漪点点头,两人再次张起清苏紫渊,将这一干人等护在阵中。   “沉妍!”栗原、蘅芜已将沉妍接过,唤她的名字。   但是,她再也不能回答了。   “幽绝!”栗原抖起铜链,立起身来。   “相公!”蘅芜连忙拉住他道,“如今他是要扫平青罗峰,你就算自己不惜性命,也要顾及清漪姐姐他们啊!”   “幽绝,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栗原咬牙道。   “栗原,快看看雪爷爷和桫椤爷爷怎么样了。”清漪道,朱厌之力又再涌来,她不敢有半丝懈怠,连忙催动法力,与柳默一起护住阵法。   “清、清漪,别担心,老、老头我还、还有口气呢。”雪爷爷断续道。   “桫椤老头?”栗原唤道。   桫椤却未应他。   “桫椤老头,你怎么样?”栗原再细看他,他已没了气息。   “栗原,桫椤爷爷怎么样?”柳默沉声问道。   “他、他死了……”栗原道。   “桫椤老头……”雪爷爷仍然躺着不能起身,侧头望向桫椤爷爷处,拉过他手来,连忙诊他的脉,已毫无生机……   “桫椤爷爷……”清漪等心中亦是伤情万分。   朱厌的红光一层退却又一层涌来,柳默与清漪拼力护住清苏紫渊防壁。   “这个阵法倒有些意思,”子卿道,“就看你们能撑得了多久了。”   朱厌之威越来越蓬勃,柳默与清漪拼力催动法力,浑身衣衫皆已透湿。   但如潮的红光竟真如水流一般前仆后继、绵绵不绝,清苏紫渊阵亦开始摇晃不安起来。   “清、清漪姐姐……”小弥艰难地道,“我们是、不是都、要死、死了……”   “不会的……”清漪道,“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清漪……”柳默唤道。   宁葭正坐在红萝床侧,忧心如焚。   门突然被人撞开,莫金山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道:“将军,敌军攻城了!”   “什么?”宁葭惊道,“怎么这么快?”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人,道是平南将军的副将,带了五百人,在城外叫阵。”莫金山道。   “五百人?”孔怀虚道,“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城外设下的陷阱为何没有动静,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走了来,我们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宁葭奇道。   “新皇的眼线遍及浣月,看来,我们的陷阱,早已被他得知了。”孔怀虚苦笑道。   “莫校尉,就烦你与袁将军、梁校尉前去迎战。”宁葭道。   “是!”莫金山领命,出门直奔袁丘处而去。   “孔某亦去看个究竟。”孔怀虚道。   “劳烦孔学士。”宁葭道。   几人去得约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报,道:“将军,敌将甚是厉害,袁将军、莫校尉都受伤败下阵来。”   “来的究竟是何人?”宁葭道。   “他自称名叫奚忍,使一支三尺长的铁笔,铁笔装有机关,袁将军他们都是中了他的暗器才受的伤。”来人道。   “奚忍?”宁葭道,“从未听过这样的人,又是皇伯父的不知在何处找来的爪牙。”   宁葭望着榻上红萝,她的脸色更加不好,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宁葭看在眼里,不觉心急如焚。   若要去城外迎战,又恐红萝忽然有什么变故,若不去,城外战事又正吃紧。   “宁葭,我去看看,你就在这里陪着她吧。”迟凛道。   “好,”宁葭道,“千万小心。”   “贫道亦去走一遭。”天玄道长道。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道长。”宁葭道。   天玄道长便与迟凛一道出门而去。   二人来至城门,孔怀虚正在城墙之上。   “孔学士,如何?”迟凛道。   “此人身手不弱,只带了五百人便敢来叫战,又连胜了我们两阵。”孔怀虚道。   迟凛与天玄道长探看城门之下,只见一人清瘦身形、武衫战靴,稳坐马背之上,神态自若,全不像方才经过争战的样子。   “我去会会他。”迟凛道。   “迟将军,”孔怀虚道,“此人铁笔中藏有暗器,小心。”   “多谢。”迟凛道。   当下骑马出城,前去迎战。   奚忍见他出来,道:“迟将军,久违了。”   “久违?我们见过吗?”迟凛道。   “迟将军不认得我,我对迟将军却可谓熟知了。”奚忍道。   “此话怎讲?”迟凛道。   “皇上坐于山中,却尽知天下之事,净月城中、朝堂之上的人,自然更无有不知之理了。”奚忍道,“迟将军以剑为兵,既来了,就请吧。不过,刀剑无眼,你可仔细了。”   说着,抖开手中铁笔便向迟凛刺了过来,其速之快,更在乔凌宇之上。   迟凛忙以剑身架住他此击。   没想到他手指纤细,这铁笔力道却不轻。   几个回合下来,迟凛已觉吃力。   奚忍抽回铁笔又疾速向迟凛刺至,迟凛急忙以剑去接,却不料铁笔中忽然飞出数枚小小的飞镖,同时向迟凛刺来。   迟凛一把长剑,接住他一支铁笔已是吃力,实是分身乏术,眼看便要被飞镖打中,却见几个小小的八卦盘飞来,将几枚飞镖击落在地。   “让贫道来会会他吧。”天玄道长忽然自城墙跃下,立于迟凛马前道。   “天玄道长?”奚忍道,“你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   “你也想拿贫道的人头去孽徒面前邀功请赏吗?”天玄道长道。   “皇上有旨,命我等务必捉天玄老道和三公主前去净月城领罪。”奚忍道。   “孽徒弑母谋逆、残害手足,罪不可赦,还敢定别人的罪吗?”天玄道长道。   “等我拿下了你,看你还怎么耍嘴皮子?”奚忍哼道。   当即抖起铁笔,刺向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一把拂尘抖开,拂尘柔软多变,或进或退、皆不与他正面相接。   然而,当天玄道长的拂尘再次扫向奚忍的一支铁笔时,铁笔上忽然长出数十把利刃来,飞速地转动、将拂尘切了个粉碎。   “啊!”天玄道长惊了一声道。   奚忍面不改色,将铁笔向天玄道长命门直刺。   天玄道长跃身向后退出,一手便将八卦盘拿出。   数个小八卦盘旋飞而出,霎时便围在了奚忍四周。   天玄道长催动法力,奚忍便动弹不得。   “收!”天玄道长大声喝道。   数个小八卦盘便渐渐收紧。   “开!”奚忍却忽然大喊一声,只见随着一阵青光掠过,小八卦盘纷纷飞散出去。   天玄道长、迟凛、孔怀虚等无不吃了一惊。   想不到他竟有这般功力。   “好!”奚忍道,“皇上果然兑现了诺言!如今我这般功力,就是修上几百年也修不到这般境界!”   “是他?”天玄道长道。   “皇上曾与我有约,若我侍奉于他,他日必将青龙之力注入我身,看来,他果然言而有信!”奚忍道。   “糟了!”孔怀虚、迟凛莫不惊道。   “天玄老道,束手就擒吧!”奚忍喝道。   天玄道长抛出手中八卦盘,罩在奚忍之上。   奚忍被八卦盘锁住身形,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自己罩了下来。   他驱起青龙之力,勉强能挥动手中铁笔,却也艰难。   “哼,臭老道,今天且饶你一回!”奚忍哼道,催动全身法力,挣脱八卦盘之束缚,领着五百兵士,向北撤去。   天玄道长将八卦盘收回在手,却也未去追他。   几人再回到红萝的屋内,见红萝仍是气若游丝,宁葭还守在一旁。   “天玄道长,怎么样?”宁葭见他们回转,忙问道。   “无碍。”天玄道长道。   “多谢道长。”宁葭道。   “红萝她还好吗?”迟凛望了望红萝,只觉她的面色更加黯淡了下去。   宁葭摇了摇头。   “小棠姐姐,红萝姐姐她到底怎么了?”六顺和秦家兄弟才刚刚赶来,问道。   “她、生病了。”宁葭道。   柳重荫亦已自府中赶来,见此情形,亦是大吃一惊,道:“怎么会突然这样?”   “红萝姐姐生的什么病,要紧吗?”秦留悯怯生生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宁葭顿道。   “圆觉大师,”秦留悯向圆觉轻声道,“您的医术这么高明,您给红萝姐姐看病吧。”   “阿弥陀佛,”圆觉道,“贫僧也无能为力……”   “天玄道长,要怎样才能去到冥界?”宁葭忽抬头向天玄道长问道。   “三界各有其境,尤其是冥界,凡人根本不可能去得。”天玄道长道。   “道长可听说过通阳令吗?”宁葭道。   “通阳令?”天玄道长道,“这只有冥界才会有。”   “通阳令?这是什么?”迟凛道。   “执通阳令在手,便可穿过冥界结界。”天玄道长道。   “竟有这样的东西?”众人奇道。   “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柳重荫奇怪地望着宁葭道。   宁葭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向天玄道长道:“除了冥界,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拿到了吗?”   “通阳令乃是冥界重要的信物,是不可能让它流失在外的。”天玄道长摇头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宁葭道。   “也许有吧,只是贫道孤陋寡闻,还未曾听闻。”天玄道长道。   “那、若是死了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去到冥界了?”宁葭忽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6章 弦月西楼   ☆、时空换宁幽再会   “将军!”众人闻言大惊道。   “宁葭,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迟凛忙扯住宁葭手臂道。   “将军,切不可鲁莽。”天玄道长道,“就算身死之后能去得冥界,但孤魂一缕,什么也做不了。”   “那究竟该怎么办?”宁葭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   “将军且莫心急,”孔怀虚道,“上次红萝姑娘请来的那位姑娘医术超群,说不定,她能医得。”   “清漪?”宁葭道,“对,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说着便向门外奔去,道:“我去青罗峰请清漪姑娘前来。”   “我跟你一起去!”迟凛道。   宁葭忽然又回身来,蹙眉道:“不行,我不能走。”   “将军不必忧心启州之事,孽徒大军来时,贫道还可挡得。”天玄道长道。   “道长,只怕皇伯父早有谋算,我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呢……”宁葭道。   “将军,”袁丘、莫金山等亦道,“这里还有我们呢,你就放心去吧,先救红萝姑娘要紧!”   “多谢诸位!”宁葭向众人谢道,唤出金凤,与迟凛乘了,向云中飞去。   青罗峰中众妖族已纷纷逃离。   清苏紫渊已经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相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蘅芜双手紧紧地抓住栗原胳膊道。   “你去帮清漪。”栗原道,拂开了她的手,驱起法力,相助柳默。   蘅芜亦忙走至清漪身后,以自身法力相助。   但他们这一点修行,在越来越汹涌的朱厌之威的冲击下,显得似乎并无甚效用。   清苏紫渊绽开了一丝裂痕。   柳默与清漪拼尽所有法力,勉强维持着。   忽觉朱厌之力骤然退去,一只鱼形巨兽扑打着一双肉翅、喷出一道水墙,红光退去。   “桀风!”清漪叫道。   清苏紫渊相隔,桀风并听不见她的声音。   幽绝猿杖中红光再次卷出,将水魁的水墙冲成了一场倾盆之雨。   桀风身在半空、推出一个金黄的浑月,硬生生接了幽绝这一击。   红光消退,柳默、清漪将清苏紫渊让出一道,桀风跃至清漪身旁,道:“快走!”   “其他人怎么样了?”柳默道。   “都走光了。”桀风道。   “看幽绝已经被朱厌全然侵蚀,我们今日,怕是走不了了……”清漪道。   “上次在阴狱煞的事,还记得吗?”桀风道。   柳默、清漪点了点头,不解地道:“那次只是一次巧合罢了。”   “我已仔细琢磨过当日情形并无相境的结界,今日正好一试。”桀风道。   “你有把握吗?”清漪道。   “没有。”桀风道。   众人闻言,刚刚泛起的一点希望一瞬间又被浇灭了。   “但是,我、绝不会让你死!”桀风向清漪道。   瀚重已口喷蓝光,柳默、清漪拼力催动清苏紫渊阵。   光芒消失之后,众人再看时,不见幽绝,只见一片茫茫深林。   “我们、逃出来了?”蘅芜颤声道。   “应该是。”栗原道。   “你没事吧?”清漪忙向桀风道。   “无碍。”桀风道,“他们怎么样?”   “桫椤爷爷和沉妍、已经……”清漪顿道。   桀风望向躺在柳默膝上的桫椤爷爷,半晌未曾言语。   清漪忙取出万花养神丹与雪爷爷、小弥喂下。   “清漪姐、姐,绛石苏的花株还、还在青罗峰呢!”小弥忽然挣扎说道。   “糟了!”栗原大惊道,“快回去!”   “花株在我这里。”桀风淡然接道。   “还好……”蘅芜舒了一口气道。   “红萝她……”清漪自袖中取出曼珠沙华花株,已是根须尽断、茎萎花枯……   “怎么会这样?”桀风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幽绝倒像是专奔了她来似的,我们赶到时,竟已变成了这样,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清漪道。   “启州出什么事了?”桀风皱眉道。   清漪摇了摇头,道:“我们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子卿望着树倾草乱的一片空地道,“竟然让他们给逃了!”   幽绝却什么也未曾听见,一根猿杖仍无休止地扫出海潮般的汹涌红光。   子卿忙将长箫凑近嘴边,箫声悠婉,幽绝渐渐平静下来、眼中的赤红亦慢慢消退。   “还好吗?”子卿道。   “他们呢?”幽绝道。   “逃走了。”子卿道。   “往哪里逃了?”幽绝道,“去追!”   “他们不知使了什么邪法,一眨眼就没了踪影,何处去追?”子卿苦笑道。   “没能杀得他们,如何向皇上复命?”幽绝道。   “他们与三公主牵扯不清,想必还会再见。”子卿道,“不过,那个红衣妖女已经命丧黄泉,启州想必已经拿下,皇上当不会怪罪你我了。”   幽绝默然点了点头,稍时顿道:“子卿,你的箫音为何能让我心中平静?”   “我这箫音并非寻常,你该知晓。”子卿道。   “可否让我在朱厌之力喷涌之时,亦能清醒?”幽绝道。   “这个却难,除非是师父,他可能做得到吧。”子卿道。   “子卿的师父?是谁?”幽绝道。   “一个奇怪的人罢了。”子卿道。   “我想去见见他。”幽绝道。   “见他?”子卿道。   “若他能做到,希望你能帮帮我,可以吗?”幽绝道。   “这、他未必愿意见人。”子卿道,“他送我出谷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子卿,你我多年相交,我只望能压制朱厌侵蚀之力,”幽绝道,“不然,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再恢复神智,不能再驱动乾坤幻化阵,我担心师父、皇上……”   “那、我便带你去吧。”子卿道,“不过,他愿不愿意见我们,这我可不能保证了。”   “多谢。”幽绝向他拱手道。   “不过,还得先等该来的人来了再说。”子卿道。   “好。”幽绝道。   宁葭与迟凛乘了金凤,来至青罗峰,在上便望见了一片翠绿中掩映着的两间小木屋。   “应该是这里。”宁葭道。   金凤便朝小木屋所在高崖飞去。   子卿自树下立起,掸了掸长衫,道:“果然来了。”   幽绝望着金凤飞过二人头顶,迈步向前走去。   宁葭与迟凛跃下金凤,唤得几声,却无一人应答。   “难道他们不在?”迟凛道。   “到附近找找看吧。”宁葭道。   两人转过山崖,下得崖来,正迎面撞上两人。   宁葭见他半面青色面具遮住了一张琉璃绝美的脸,不由得惊道:“幽绝!”   迟凛见了幽绝,虽知他手段残忍,但到底曾同赴明丹,有过生死之交,倒未曾退缩,仍向他走了过去。   “迟校尉,好久不见。”幽绝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迟凛道。   “幽绝,你为何在此?”迟凛道。   “青罗峰余孽与皇上作对,幽绝特来清缴。”幽绝道。   “什么?”宁葭、迟凛闻言大惊,“榆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算她运气好,并不在青罗峰中。”幽绝道。   宁葭、迟凛略松了一口气,迟凛望了望幽绝一张冷然的脸,缓声问道:“你、真的连榆儿也不放过?”   “皇上有令,凡是阻碍皇上驱策四海之人,都是一样的下场。”幽绝道,“就跟这青罗峰中一干妖孽一样。”   “你是说、清漪他们?”宁葭闻言又是一惊道,“他们在哪儿?“   “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总让他们死在我手里。”幽绝道。   “幽绝!”迟凛沉声道,“你当真不念榆儿半点情分?”   “我跟她本就毫无干系。”幽绝道,“还有你们,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再活着离开这里了。”   幽绝的眼底已泛起淡淡的殷红之色。   “宁葭,你快走!”迟凛将宁葭扯到身后道。   幽绝已将猿杖横在胸前,眼中红光泛起。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7章 弦月西楼   ☆、生死悬启州遭困   “幽绝,皇上还要见见三公主呢,我与你箫声相助,可别误伤了她才好。至于迟将军,你就好好送他一程吧。”子卿道罢,跃身至树枝之上,缓缓奏起悠扬之声。   幽绝点了点头,红光退至眼底。   猿杖上的恶灵石亦收敛下去。   宁葭取了匕首在手,迟凛则握紧了手中长剑。   幽绝猿杖挥出,一道火红的光柱直卷向二人。   此时虽不似先前汹涌难当,但迟、宁二人不过肉体凡躯,虽拼尽全力,却仍抵不过,双双跌出三尺开外。   “宁葭,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迟凛道。   “没有找到清漪,红萝姐姐她……”宁葭咬牙道。   “听幽绝之言,清漪他们应该已经逃走……”迟凛道,只是他话尚未完,幽绝第二道红光已有卷来。   两人连忙跃身起来,欲躲避已是不及,只好拼死相迎。   这红光却直扑向迟凛。   宁葭忙将匕首挥出,抢至迟凛身旁。   幽绝见状,忙收了法力。   “小公主多情,还是先捉了她吧。”子卿于枝上道。   “宁葭!”迟凛忙将身护住宁葭。   幽绝手握猿杖,飞身向二人击来。   迟凛忙以长剑相抵。   却被幽绝磕得倒退了数步。   宁葭挥动匕首迎上幽绝,寒光闪出,撞上幽绝护身白光,无功而退。   幽绝却已将猿杖劈向她。   其速极快,眼看便要击中。   “宁葭!”迟凛飞身来救,却被幽绝一掌推出,正中当胸,鲜血霎时自他口鼻中喷出。   幽绝第二掌紧跟着便要打出,危急之际,忽见金光散出。   宁葭袖中红菱忽然展开来,翠冠金身的金凤展翅飞出,将口中竹实打向幽绝。   其风如劲,幽绝不敢怠慢,连忙向一侧跃开,避开此击。   他脚未落地,红光却已卷向金凤。   金凤绕身疾飞,避开了这一道凶猛。   幽绝再次欺身扑向宁葭,金凤便掉头向他吐出了竹实。   幽绝回过身来,催动朱厌之力,身遭白光忽化作火红,竹实撞上这红光,霎时便化作两缕轻烟、随风而散。   金凤已掠向宁葭处,宁葭飞身跃上金凤背上,拉了迟凛,叫声:“走!“   金凤振翅飞起,霎时便在云中了。   启州城。   暗听率领的军队,将启州城团团围住。   袁丘、莫金山等负伤上阵,败下阵来。   天玄道长手执拂尘,拂断了暗听的白丝。   暗听定睛望了望他,道:“正要拿你!”   说罢食指粗细的白丝自他腕中飞出,缠住了天玄道长手中新换的拂尘。   天玄道长催动法力,尘丝如刃,白丝纷纷断去。   暗听亦不多言,第二道白丝又已卷向天玄道长左臂。   天玄道长侧身避开,拂尘挥动,白丝散落。   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城墙之上,柳重荫一身战袍,紧张地观望着城外战事,向身旁的孔怀虚道:“天玄道长不会有事吧?”   “不好说。”孔怀虚蹙眉道,“都准备好了吗?”   “六顺他们在准备,应该快好了。”柳重荫道。   “嗯。”孔怀虚微微点了点头,将手抚摸着一个孩子的头,正是秦留悯。   天玄道长与暗听来回十数个回合之后,抛出了八卦盘。   暗听身受八卦盘所限,动弹不得。   数个小八卦盘飞出,直取暗听各处要害。   “太好了!”柳重荫松了一口气,庆贺道。   然而,数个小八卦盘突然四散飞落,并未伤及暗听。   却见一人跃落在暗听近旁,正是上次前来的奚忍。   他方一落地,便驱动法力,只见青色的光芒自他头顶散发而出。   而此时,被八卦盘封住的暗听的双臂上亦散发出与奚忍相同的青色光芒。   暗听头顶的八卦盘忽然飞转,却直向天玄道长飞至,锁在了他的头顶。   天玄道长大惊,忙欲撤去法力,然而八卦盘的束缚却越来越紧,竟无法脱出。   “老道,想不到吧?”奚忍道,“上次你用这八卦盘封住我的时候,我已将青龙之力注入其中,今日我与暗听同时催动法力,与你八卦盘中的青龙之力互为应和,它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怎会再受你的驱使?”   “怎么会这样?”柳重荫惊道。   “他们果然谋算在先了。”孔怀虚道。   八卦盘中忽然散出青色的光芒,将天玄道长牢牢罩住,脱身不得,天玄道长几番破力,却皆是徒劳,更是吃惊,道:“八卦盘乃我毕生所修,怎么可能……”   “皇上早知你底细,特给了我等一颗透顽石,吸附渗入,毫无行迹,皇上还特意为之灌入了青龙之力,任你再如何了得,也难逃此劫了!”奚忍道。   天玄道长再次催动法力,但只觉全身如被绳缚,挣脱不得。   暗听与奚忍各在他左右一侧,兀自催动青龙之力。   奚忍忽然掠身至天玄道长近前,伸手就要拿他。   他一移动,青龙之力有所消退,天玄道长拂尘拂出,奚忍顿觉面前一阵劲风,连忙收了身形。   “先困住他,我来想办法。”暗听道。   奚忍便顿住身形,再与暗听合力。   “现在该怎么办?”柳重荫眼见此景,急切道。   “他们所持乃是青龙之力,必是新皇不知以何邪法分与他们,要对抗此法,只能试一试……”孔怀虚道。   “试一试?什么?”柳重荫道。   “奚忍来时,竟有青龙之力在身,我当时甚是讶异,所以今日才特意带了留悯在此。”孔怀虚道,又转向秦留悯道:“留悯,你害怕吗?”   “我、我不怕。”秦留悯道。   “那你就试试看吧。”孔怀虚道。   “好。”秦留悯应道。   只见他双手捏诀,念动心法。   “他这是在做什么?”柳重荫奇道。   “灵媒侍奉于青龙,能与青龙呼应,或许能有些作用吧。”孔怀虚道。   “真的吗?”柳重荫道,“天玄道长会不会有危险?”   “事已至此,只能一搏。”孔怀虚道。   “留悯……”柳重荫望向秦留悯,他正专意念动心法。   暗听与奚忍正全力要拿天玄道长,却忽觉青龙之力正在慢慢弱去。   “怎么回事?”暗听道。   “难道这老道这么厉害?竟困不住他?”奚忍道。   “皇上计算在先,怎会有错?”暗听道,忽瞥见城墙之上正在咒念的留悯,惊道:“那个孩子!”   奚忍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亦吃了一惊,向众兵士道:“放箭!”   一时间箭如芒雨,直向城墙上飞去。   孔怀虚拉着留悯退了几步,一队兵士手执盾牌挡在了前面。   再看留悯,只见他一张稚嫩的脸涨得通红,大颗的汗珠正顺着脖子往下流。   “他修炼时日尚短,恐怕撑不了多久……”孔怀虚道。   “留悯,再坚持一下,怎么也得把天玄道长救出来!”柳重荫道。   “你去帮着六顺他们准备好,天玄道长一旦脱身,立刻就走!”孔怀虚道,“让袁将军他们都在城门处等候。   “好,你们要小心!”柳重荫道,转下城墙去了。   留悯一心一念,咒念不停。   天玄道长渐觉身上的束缚之力有所消退,拼尽全力,拂尘上指,震碎了八卦盘,脱身向后跃出。   留悯心中一宽,顿觉浑身酸软,已是耗尽力气。   “可恶!”暗听怒道。   “追!”奚忍道。   两人紧追了上来。   天玄道长抛出坤震巾,一串金色的符咒罩向暗听、奚忍二人。   二人忙以青龙之力抵御,一时却也挪步不得。   “天玄道长!”孔怀虚在城门上大声唤道。   城门打开,天玄道长连忙回转。   孔怀虚亦抱了留悯转下城来,袁丘、莫金山等已在此等候。   “事不宜迟,快走吧!”孔怀虚道。   “我若去得远时,只怕制不住这二人。”天玄道长道,“你们先从东门走,我自会赶来。”   “道长!”袁丘道,“我也留下!”   “袁将军,启州城外皆是新皇的军队,你和莫校尉等护送他们离开,千万不可大意。”天玄道长道。   “孔学士!”柳重荫带着六顺、秦留思、桃叶等赶着两辆马车匆忙赶了过来。   “弟弟,你怎么样?”秦留思看秦留悯脸色苍白,浑身大汗,不由得惊道。   “哥哥,我没事。”秦留悯向他孱然笑道。   “都快走,别耽误了时辰!”天玄道长道。   “好,道长保重!”孔怀虚向天玄道长拱手道,将留悯先抱上马车,秦留思、圆觉等亦跟着上了车。   柳重荫与桃叶、六顺坐上了后一辆马车,红萝已经被放在里面了。   只见她面色惨白得近乎透明,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袁丘、莫金山、梁毅、朱元等领着两队兵士骑马随行,袁丘、莫金山在前,梁毅、朱元在后,直向东门而去。   东门大开,袁丘首当其冲,迎上围在城外的兵士,一条长鞭挥舞开来,莫金山一把弯刀在手,两人硬生生扫出一条路来。   但是,很快,兵士从两边连绵不断地向他们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8章 弦月西楼   ☆、鲲雀金凤云中会   “扔!”秦留思道,于是两辆马车的车窗打开来,长串的爆竹被抛落在兵士群中。   只闻一阵震天的乱响,兵士们有的丢了手中□□、短剑,捂着手脚乱蹦乱跳,有的则是被这些乱蹦乱跳的兵士撞得东倒西歪。   六顺和秦留思还不断地往外扔点燃的爆竹,新皇的军队乱成了一团,已经顾不上来追他们了。   两辆马车并袁丘等人一口气奔了出去。   爆竹声终于停了,领头的小将整好队列,向东追了过来。   袁丘等哪敢停留,一路向前奔逃。   但他们行速却无法再快,眼看追兵就要追上来了。   “怎么办?”莫金山急道。   “我来殿后,你们快走!”袁丘道。   说着掉转马头,迎向追兵而去。   “我也去!”莫金山提着弯刀跟了上去,“你们护送他们走!”   于是袁丘与莫金山抵住追兵,朱元与梁毅带着两辆马车仍向前奔出。   兵士们亦分作两批,一批随袁丘、莫金山回身迎敌,一批随朱元、梁毅护着两辆马车继续向东而行。   袁丘二人虽然有些本事,但好虎难敌群狼,更何况经过这几日,两人皆带伤在身,渐渐地便觉体力不支。   跟随的兵士亦多有受伤的,但亦不曾后退、私逃。   莫金山一刀将刺向袁丘后背的□□枪头砍了去,道:“袁将军,小心!”   “多谢。”袁丘道,手中长鞭一刻不敢怠慢。   “给我杀了他们!”领土的小将道。   后面追来的兵士越来越多,将两人围了起来。   “你带些人再去追!”小将向另一将领道。   “好!”那人应了声,果然带了人向前追去。   “站住!”袁丘便要去拦,但他已被团团围在中间,一时间冲突不出。   莫金山亦是一般。   两人皆是心急如焚。   忽见前面追出的兵士住了脚步,有几人迎面与他们争斗开来。   细看来人,却一个也不识得。   几人皆是清一色武生长衫,有的执剑、有的使刀,将追出的兵士们逼了回来。   又自外杀退了围住袁丘与莫金山的兵士,将二人救出重围。   一个白衫小将手起剑落,将领头的小将斩落马下。   另一个武衫之人又将另外两个副将斩下。   众兵士见状,哪敢恋战,纷纷逃了出去。   “走吧。”白衫小将道。   自先打马向东而去。   袁丘、莫金山等亦随于他身后。   “各位义士,多谢搭救,你们是哪里人?”袁丘道。   “折戟山庄的人。”旁边一人回道。   “折戟山庄?”袁丘道,并不曾听闻。   “庄主知启州有难,特派我等前来。”那人又道,“前面遇到孔学士,道你们二人在后抵挡追兵,是以特来支援。”   “你们庄主是何人?”袁丘又道。   “庄主便是庄主。”那人只笑道。   “折戟山庄在何处?”袁丘道。   “便在东南。”那人道。   几人说着,已望见了前面的两辆马车,孔怀虚等正在此等候。   “袁将军,你们没事就好了。”柳重荫见了袁丘等忙迎上道。   “我们还好,不过也有多人受伤。你们还好吧?”莫金山道。   众人皆点头。   “不知道天玄道长怎么样了。”柳重荫向西遥望道。   “三公主在哪儿?”白衫小将忽问道。   “三公主?”柳重荫道,“你是说墨仁将军?”   “她死了吗?”白衫小将道。   “没有,当然没有!”六顺抢道,“小棠姐姐是去找东西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忽然又道:“糟了,她要是回启州城,被那两个恶人抓住,那可怎么办?”   众人闻言,皆望向孔怀虚。   “将军有金凤护身,况且还有迟将军保护,不会有事的。”孔怀虚道。   “她没死最好。”白衫小将哼道。   “这位公子、看你有几分面熟。”孔怀虚道。   “我可不曾见过你。”白衫小将道。   孔怀虚盯着他望了一回,道:“前丞相萧谨,公子可曾相识?”   “你认得我爹?”白衫小将讶然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谨的第三个公子,萧恒期。   “幼时曾见过他几面,还有些印象。”孔怀虚道,“公子相貌倒与萧丞相颇为相似,想必便是萧三公子了。”   “萧恒期,字子渝。”萧恒期向他拱手道,“阁下想必就是孔相的遗族孔怀虚了。”   “微名何足挂齿。”孔怀虚道。   “你们可有何打算?”萧恒期道。   “尚不知此后如何。”孔怀虚道。   “既无去处,不如先至折戟山庄歇脚,庄主亦有吩咐,着令我等带你们回去。”萧恒期道。   “墨仁将军亦是去往东,若她回时,或能见我等,况且天玄道长亦尚未至,尚需待些时候。”孔怀虚道。   “追兵只是暂时退去,若在此逗留,只怕会纠缠不清,不如且行且待吧。”萧恒期道。   “也罢。”孔怀虚道。   于是众人重新登车上马,仍向东而行。   且说桀风等在林中修整一回,将桫椤与沉妍就地葬了。   “等青罗峰安时,再来接你们回去。”清漪哀声道。   众人于他二人坟前跪拜一回,皆是神色惨然。   “走吧,雪爷爷和小弥皆伤重,还需找个地方与他们将养。”桀风先起身道。   众人随之起身,清漪道:“青思跟着榆儿,并不在我身边,赤雪只怕载不得这许多人。”   “这丫头,又胡闹什么?”桀风道,唤出赤雪,赤雪凌空而起,长鸣召唤。   榆儿正在山间茫然而行,究竟婉娘夫妇是如何死而复生,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沉思于其中,忽见青思急急盘旋,向她示意。   “要回去吗?”榆儿道,“罢了,先随你去吧。”   说罢跃上青思背上,青思展开巨翅,向南而行。   行得一时,却见赤雪在空中盘旋等候。   “桀风哥哥?”榆儿奇道,落下青思,见清漪等人情状,奇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再看小弥和雪爷爷情形,大吃一惊,道:“小弥!雪爷爷!”   “榆儿、姐姐,你、来了……”小弥断续道。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伤成这样?”榆儿道。   “我、我们……”小弥道,望了望众人,顿住不语。   “到底是谁伤了你们?怎么不说话?”榆儿奇道,再看清漪等人脸色,忽立起身来,向清漪缓声道:“该不会、是他?”   “早知道当日就该早点儿弄死他!”栗原恨声道。   清漪上前握住她手,道:“榆儿,他封印未解,或者并非他的本意……”   “我知道。”榆儿道。   “榆儿,你知道、就好……”清漪顿道,“他现在很危险,你千万别鲁莽。”   榆儿蹲下身,在桫椤爷爷和沉妍的坟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转身将小弥抱起,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榆儿……”清漪欲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无语。   “走吧。”桀风道,抱了雪爷爷率先跃上赤雪。   于是众人乘了赤雪并青思,向云中飞去。   “我们、能去哪?”小弥道。   “红萝只怕不妥,先去启州城。”桀风道。   “不知她此时情形如何,这花株……”清漪道,摸了摸袖中曼珠沙华的花株,忧心难已。   “红萝姐姐!”榆儿见状大惊,随即又沉眉道:“又是他!”   “先去看看红萝要紧。”清漪拍了拍她的肩道。   “嗯。”榆儿点了点头,又道:“红萝姐姐怎么在启州城?”   “最近总不见你的影子,这些事儿你都还不知道吗?”清漪道,“红萝已寻到了红芙,就是如今的三公主殷宁葭。”   “什么?竟然、这般巧合?”榆儿惊道。   她只顾着找巽乙天尊求讨仙丹,直到今日方听闻此事。   “天意恢弘,总算不负红萝一番苦心。”清漪道。   “红萝姐姐总算得偿所愿。”榆儿亦叹道,“只是,三公主原在青云村,怎么会到了启州城?”   “我们亦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当日在启州城曾听红萝所言,是……”清漪道。   清漪便将宁葭与孔怀虚、并全义山众人之事略说一回。   众人这才明了此中过往。   “没想到三公主竟然能有这般气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榆儿道。   几人至启州城,尚未落下,却见城中一片混乱。   榆儿先见了暗听并奚忍在城内,大惊道:“启州城已落了!”   “什么?”清漪奇道。   “城中之人乃是新皇近侍、爪牙,三公主他们……”榆儿道。   “走吧。”桀风皱眉道。   “三公主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们下去看看。”清漪道。   “只要找到红萝就好了,别人的事,我没兴趣。”桀风道。   说罢唤了瀚重出来,瀚重报与他知,桀风道:“他们逃向东了。”   拍了拍赤雪道:“去追。”   赤雪与青思掉头向东而去,远远见一点金色现出。   “是、三公主?”榆儿道。   飞得近些,见果然是宁葭与迟凛乘了金凤正往启州城回转。   榆儿见了这翠冠金身的金凤,大是咋舌。   清漪等亦是惊叹不已。   “桀风哥哥,这就是你和红萝姐姐捕得的那只金凤吗?”榆儿道。   “嗯。”桀风道,“不过……”   “不过什么?”榆儿道。   “没想到真能捕得它,也是奇了……”桀风道。   “榆儿?”宁葭见了榆儿等亦是吃惊,又见清漪亦在,忙道:“清漪姑娘,我正要寻你,你却不在,还好在这里遇到你!”   “寻我?”清漪惊道,“你们、该不是去了青罗峰?”   “是。”宁葭点头道,“我们遇见他了。”   “你们没事吧?”清漪忙将他二人打量一回。   “多亏了金凤相助,我们没事。”宁葭道,“可是,红萝姐姐她突然晕倒,我特意去请清漪姑娘你来,还请你千万要治好她。”   “你尚不知启州城之事吧?”榆儿道。   “启州城?出什么事了?”宁葭见榆儿神色,惊道。   “倒要先恭喜你们,”榆儿向迟凛道,“千里重逢。”   “榆儿姑娘的恩德,迟凛不敢相忘。”迟凛向榆儿拱手道。   榆儿见他脸色苍白,胸前襟上沾了些血迹,道:“你受伤了?”   “无妨,只是小伤。”迟凛道。   “榆儿,你方才说启州城之事,启州出了什么事?”宁葭道。   “我方才见新皇的爪牙已经进了城,启州城已是新皇之物了。”榆儿道。   “什么?”宁葭惊道,“我得赶快回去看看!”   “三公主,”榆儿道,“方才瀚重道红萝姐姐在东,应是有人带了她一起逃走了,不如先找到红萝姐姐,治好她要紧。”   “皇伯父屠戮成性,只怕启州城百姓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宁葭道。   “我在净月城,见新出了皇令,尤龙国守备、耕种不足,要将不忠之民迁移过去,应不至于血腥屠戮。”榆儿道,“红萝姐姐的花株、已被幽绝他……”   “花株?花株在青罗峰?”宁葭惊道。   “红萝姐姐没告诉你吗?”榆儿道。   “没有……”宁葭道,“花株何在?”   清漪自袖中取出红萝的花株,宁葭接在手中,见艳色褪尽、枝枯梗残。   她将花株握在手中,忽觉脑中那些早已沉静下去的画面竟如波涛般再次汹涌而起。   寂静的冥河……   漫长的接引之路……   火红的曼珠沙华花海……   大石之上挨坐的两个女孩儿红衣如血……   锦缎之上飞出了一只耀眼无比的金色凤凰……   无数死魂的记忆……   诀别时的眼泪与悲楚……   “红萝姐姐,我很想去人间看看呢……”   “红萝姐姐,我不想死……”   “红萝姐姐,这凤凰绣得了,喜欢吗?”   “红萝姐姐,你见过冥河上的红珠吗?”   “红萝姐姐,去吧。你的话,一定能摆脱曼珠沙华的诅咒的。”   ……   终忆城中燃烧的血红好似冥河岸边成千上万的曼珠沙华盛开的艳丽……   “冥河岸边的一切我只愿早日忘却,可是我、我不想忘记红萝姐姐你……”   画面如新,历历在目,不觉泪落如雨,道:“红萝姐姐……”   “我们先去找到红萝姐姐要紧。”榆儿道。   “清漪姑娘,”宁葭未答榆儿之言,却转向清漪道,“红萝姐姐、就先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救活她!”   说着,便在金凤背上双膝跪了下来,将花株双手呈予清漪。   “三公主,我自然会尽力,只是此番、我亦不知天意可否转圜……”清漪顿道。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榆儿见她将红萝花株交付清漪,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19章 弦月西楼   ☆、荒林重会诸纷繁   “启州城已陷落,虽然榆儿你所言不无道理,但只怕皇伯父他旧恨难消,迁怒于启州百姓,我且在此查看几日,若果然无虞,我自会与你们会合。”宁葭道。   “既然如此,也罢,红萝姐姐的事,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你就放心吧。”榆儿道。   “榆儿,谢谢你。”宁葭望着榆儿,似乎有很多未吐之言,然而,又似乎什么也不必多言。   “瀚重记下了你的味道,我若寻你就便宜多了。”榆儿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告辞。”   “榆儿、清漪姑娘,就请你们多多费心了。”宁葭道。   于是众人辞行,两只雪羽鲲雀向东行去。   且说清漪等人往东而来,不一会儿,便已见孔怀虚、萧恒期一行。   鲲雀落地,化作家鸽大小,榆儿上前拦住众人去路。   萧恒期在马上只向榆儿拱了拱手,道:“姑娘,有何贵干?”   榆儿看他一张清秀面容,倒似在何处见过似的,只是想不起来。   马车骤停,孔怀虚探看情形,见清漪、柳默、桀风等在前,连忙下了马车,与青罗峰众人相见。   “孔先生。”清漪尚不知他封位一事,仍如此称呼。   也不及与他寒暄,匆匆走向后一辆马车,道:“我先看看红萝。”   柳重荫等连忙下了车,将车帘打起。   清漪来至近前,见红萝出气有、进气无,未被衣衫遮住的脸庞、脖子、双手都已几近透明,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样?”桀风亦在旁望见此景,蹙眉沉声道。   “这、这、我亦不知、该如何救得……”清漪顿道。   “清漪姑娘,你们可知红萝的花株何在?”孔怀虚道。   “花株,在我身上。”清漪道。   “天玄道长道,要救得她、就须先寻到她的花株。”孔怀虚道。   “花株、已经让幽绝给、毁了……”清漪沉声道,已带了哽咽之声。   孔怀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果然、又是他……”   “你是谁?你怎么认得天玄那个老道?”榆儿初次见孔怀虚,不禁问道。   “在下孔怀虚、字千容,与天玄道长有些交情。“孔怀虚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榆儿,三公主是我的朋友。”榆儿道。   “将三公主自皇宫中带出的,莫非就是榆儿姑娘?”孔怀虚道。   “你知道得还不少嘛。”榆儿道。   “墨仁将军已去了青罗峰寻清漪姑娘你,可有见到她吗?”孔怀虚道。   “三公主吗?我们方才在启州城外见到她了。”清漪道。   “将军可安好吗?”孔怀虚道。   “他们亦遇到了幽绝,迟将军受了点伤,三公主倒还安好。”清漪道。   “那便好了。”孔怀虚道。   榆儿四处张望一回,并未见天玄道长人影,不由得问道:“天玄老道他人呢?有他在,你们怎么还这么落荒而逃,连启州城都给丢了?”   孔怀虚便将当时情形略说一回。   “总有一天,让他死在我手里!”榆儿咬牙道。   “榆儿姑娘不怕他吗?”孔怀虚道。   榆儿并未答他此言,只咬了咬牙。   “桀风哥哥,”榆儿向桀风道,“可知天玄道长的下落吗?”   “可有他的物事?”桀风道。   榆儿望向孔怀虚。   孔怀虚取出一张符咒,道:“这是天玄道长所画。”   桀风唤出瀚重,稍时道:“他好似受伤不轻,我去寻他吧。”   “好。”榆儿道。   赤雪飞出,化作鲲雀,载着桀风乘风而上。   “你与三公主很熟吗?”榆儿向孔怀虚道。   “三公主现为启州墨仁将军,我们皆追随她左右。”孔怀虚环指了一回柳重荫等人。   “他也是?”榆儿指着尚在最前的萧恒期道。   “这位萧公子是折戟山庄的人,今日特来相助。”孔怀虚道。   “萧?折戟山庄?”榆儿闻言,脑中忽然闪过一线光亮,原来是他!   原萧谨萧丞相的三公子萧恒期!   折戟山庄?   那日遇婉娘夫妻之时,可不就是他吗?   怪道那时看他那么眼熟。   萧家满门皆死在永平帝皇令之下,他怎么会来相助宁葭?   榆儿心中狐疑不定,却听孔怀虚道:“如今亦想不出相救之法,这里还有多人受伤,不如先至折戟山庄落脚。”   众人并无异议,马车及一行人继续东行,向折戟山庄而去。   小弥与雪爷爷皆坐车。   孔怀虚与柳重荫下车步行。   清漪忽然望见了一个人,向柳默望了望。   柳默亦留意到此人,却是兰沃村中逼着圆觉剐肉雪仇的袁丘。   “方才,好似看到一个和尚上了马车……”清漪道。   “是有几分像圆觉大师。”柳默亦道。   袁丘见他二人望着自己,调转马头来至近前,向二人拱手道:“方才忙乱,不及招呼,多日不见了。”   “不想在此再遇,别来无恙?”柳默道。   “当日若不是多亏了二位,袁某不知要犯下多少冤孽,多谢。”袁丘道。   “原来是你。”榆儿亦来至近前,听了几人之言,方想起这个与自己只得一面之缘的人。   “袁兄与圆觉大师……”柳默道。   “我与他仍是至交好友,同游四方,只因在青云村偶遇荆荣大师,他道天下将乱,唯青云村可解此难,我们便在青云村逗留,不想后来竟偶遇墨仁将军,与她一同回了青云村。”袁丘道。   并将此后之事略说一回。   榆儿在旁听了,亦是称奇,道:“不想三公主竟有这般奇遇,怪道她如今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就是红芙的转世之身,红萝姐姐终于找到她了……”   清漪、柳默亦是称叹。   “转世之身?”袁丘奇道,此节他却从未听闻。   “说了你也不懂。”榆儿瞪了他一眼,自往前走去。   却见不远处两个孩子正直着眼盯着自己,细看他二人,倒有些眼熟。   两个孩子迎上来,道:“你是、榆儿姐姐吗?”   “你们是?”榆儿奇道。   “我是秦留思,这是我弟弟秦留悯,榆儿姐姐不记得我们了吗?”秦留思道。   “啊!原来是你们兄弟俩?”榆儿记起他二人,更是奇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那时候榆儿姐姐和幽绝哥哥送我们到了启州……”秦留思道,忽望了望四周,又道,“怎么没见幽绝哥哥?”   榆儿闻言,默然一回,只道:“你们怎么会和孔怀虚他们在一起的?”   “哦,是这样的……”秦留思道,将事情原委说与榆儿知晓。   “原来是这样,你小子倒会捣鬼。”榆儿道,“竟然去了青云村。”   “呵呵。”秦留思摸了摸头道,“其实我们也没去过那里,只是按娘说的去寻寻看,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个村子。”   “你们没事就好了。”榆儿点头笑道。   一行人马行得一时,桀风已乘赤雪回转。   他手中却抱着一人,正是天玄道长。   此时,只见他脸色乌青、嘴唇却是惨白,全无人色。   “怎么会伤成这样?”柳重荫急道。   “阿弥陀佛。”圆觉道。   “大师,快、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柳重荫道。   圆觉仔细诊看一回,道:“道长内伤深重,他原本旧伤未愈,如今又受了重创,恐怕……”   “大师,可有什么办法吗?”孔怀虚沉色道。   “贫僧所学有限,不过,清漪姑娘医术超群……”圆觉道。   孔怀虚等皆望向清漪。   清漪已取出万花养神丹,与天玄道长喂下一颗,道:“他内伤不轻,且、恐怕元气亦大损,须得好生将养才是。”   “这么说,道长他会没事吧?”柳重荫道。   “性命倒无碍。”清漪道,“到了歇息之地,相公自会助他恢复。”   “那就太好了。”柳重荫不禁转悲为喜,孔怀虚等亦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行得并不快,又值天气炎热,受伤的兵士们渐渐便行走不动。   “还有多远?”孔怀虚向萧恒期道。   “若我一人行时,只消两日便可,这么些人,恐怕还得几日方能到得。”萧恒期道。   “且不必如此赶路,此处五里外便有市集,先去那里采买些药材来,治伤要紧。”孔怀虚道。   “你带得多少银两?”萧恒期道。   “亡命之身,并无许多,只是买些普通药材,应可以应付得来。”孔怀虚道。   “你长在启州,不知这外面已然变了天了吧。”萧恒期道。   “此话何意?”孔怀虚道。   “如今,便是一个馒头亦须三十个钱了。虽说是普通药材,就这么些人,没有个二三百两,是够不上那么多药材了。”萧恒期道。   “一个馒头就须三十个钱?”榆儿道,“原本不过两个钱啊。”   “新皇大修宫室、又穷兵扩土,哪一样不要银子?这些官员为了缴上皇家催缴的银两,都是日夜开工铸钱,铜钱最易得,自然是多得不能再多了。”萧恒期道。   “金银虽有限,但贺州、楚州、丰州几处皆有矿山,只怕亦是如此滥造了。”柳重荫道。   “这位公子倒知道得不少。”萧恒期道。   柳重荫只向他拱了拱手,仍向孔怀虚道:“孔学士,我们带的银两不多,况且天玄道长如今亦是身受重伤,若再有追兵,恐怕于伤者更为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贫僧这里倒有一方。”圆觉道,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药方笺,“是当日三公主所赠,这方子上皆是寻常易得的药材,却甚是有些效力,不如贫僧前去采些来,可应今日之急。”   “这药方?”清漪见了药方,认得是自己的物事,不觉奇道,“这不是我给榆儿的药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0章 弦月西楼   ☆、伤远行折戟小安   榆儿接过药方一看,果然是当日在兰沃村,自己为二皇子向清漪姐姐讨得的那张。   “这药方、确是清漪姐姐给我的那张,我原是给了二皇子的。”榆儿道。   “原来是给二皇子讨的,他要这个药方做什么?”清漪道。   “二皇子自小体弱,只好摆弄些药材药草,他自己说想要一个这样的方子的,反正这对于清漪姐姐只是小事,我就顺便替他讨了一张。”榆儿道,“可惜……”   榆儿言至此,不觉叹了一声。   “榆儿,别难过了。”清漪拍了拍她的肩道,“想是三公主念着兄长,收了这张药方。”   “三公主她还在启州城,也不知怎么样了。”榆儿道。   “这位姑娘,请问芳名是?”圆觉向榆儿道。   “我叫榆儿。”榆儿道。   “原来如此。”圆觉点头道。   “原来如此?什么意思?”榆儿奇道。   “榆儿姑娘,这药方、可还与贫僧吗?”圆觉道。   “既是三公主给你的,你便拿去就是。”榆儿道。   圆觉上前自榆儿手中抽取药方,似乎并不急于拿走,只轻轻抽出。   榆儿手滑之处,却望见了两个小小的字迹。   “这是……”榆儿顿道。   圆觉已将药方拿在手中,道:“贫僧这就去采些药材来。”   “我与大师同去吧。”清漪道。   “我也去吧。”柳默道。   “也好。”清漪道。   “那就多谢两位施主。”圆觉道。   于是三人便去采药,一行人仍自前行。   这一行人足足行得七日,方才到得折戟山庄界内。   所幸这一路并无追兵。   经柳默多日法力相助,天玄道长亦能开口言说了。   “他们二人得了青龙之力,甚是厉害,不过也受伤不轻,只可惜我的八卦盘……”天玄道长道。   “道长没事就好,以后的事,还可从长计议。”孔怀虚道。   “孽徒心魔深种,必不肯善罢甘休,还是要小心为上。”天玄道长道。   “他已追封季安青为皓清皇后,又仍对三公主和道长这般赶尽杀绝,恐怕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们还需筹划对策。”孔怀虚道。   “就算他肯甘休,我们又岂能饶得了他?”柳重荫道。   榆儿在前走着,到得一处地界,认得是当日与幽绝相遇婉娘、武护院之处,不由得想起前事,默然无语。   倒是萧恒期,亦记起此事,向榆儿道:“那日的年轻公子,怎么没与榆儿姑娘一处?”   “怎么,你跟他还有何瓜葛不成?”榆儿道。   “曾听迟兄说起过,当日萧某能逃得一死,亦多亏了那位公子相助,萧某尚欠他一份大恩。”萧恒期道。   “现在想起来了?那天怎么只装作不认得我们……”榆儿道,言到“我们”二字,顿住了声音。   “庄内事务,我怎好多言?”萧恒期道。   见榆儿忽然一声不出,脸色亦是难看,奇道:“榆儿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榆儿忽然伸手向他推来,他在马上立身不稳,跌了下去,好在身手迅捷,才没摔得那么难看。   榆儿却飞身上了他的马,挥鞭抽出,那马吃了痛,向前飞奔而去。   “女人真是惹不得……”萧恒期摇头苦笑道。   “让你没事多什么嘴!”栗原斜了他一眼道。   “相公,榆儿没事吧?”蘅芜抓住栗原胳膊道。   “在杀死幽绝之前,她应该不会有事。”栗原道。   “我们、真的还要、跟那个人打吗?”蘅芜想起青罗峰中情形,不由得颤了声道。   “沉研的仇、还有桫椤老头、还有……莲姨和方伯,他欠我们的、当然得讨还!”栗原咬牙道。   “你们跟那个恶魔有这么大的仇?”萧恒期摇头道,“看来、你们也活不长了。”   “方才你还说他对你有大恩,怎么现在又叫他恶魔了?”栗原斜眼看他道。   “什么?”萧恒期倒有些摸不着头脑,顿得一回,奇道:“莫不是、那日与榆儿姑娘一处的,就是如今的辅国大将军、那个恶魔?”   “你们庄主到底是什么人?敢跟现在这个狗皇帝作对?”栗原未答他所言,反而问道。   “我们庄主极是侠义热肠之人,当年我流落、亡命之际,多亏了他相救,才能苟活至今。”萧恒期道。   “你小子命挺大。”栗原道。   “说起当年之事,还没谢过你呢,请问怎么称呼?”萧恒期向他拱手道。   “我叫栗原,无须那些肉麻的客套话。”栗原道。   “原来是栗公子,多谢了。”萧恒期道。   榆儿向前奔得一时,缓下马蹄,默然前行。   远远望见翠绿青山之中一座飞檐青瓦的庄院,恐怕便是折戟山庄所在,便停了马蹄,在此等候。   待萧恒期、孔怀虚等并青罗峰众人来至,方一同前往。   他们这一行人远来,早有人报知庄内。   榆儿等未至门前,已见数十人自门内迎出。   门上长匾正书着四个大字:“折戟山庄”。   众人多是武衫着身,簇拥着一位五十岁上下、头戴繁冠、勾金锦袍、神态雍容的人。   萧恒期先至前跪拜行礼,口称:“庄主。”   “桓门主辛苦了。”庄主将他扶起,向人群中望了一回,又道:“不知哪一位是三公主?”   “三公主尚在启州城,并未同至。”萧恒期回道。   “怎会如此?”庄主讶然道,“她可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三公主安好,并无意外,只是放心不下启州之事,暂缓几日。”萧恒期道。   “没事就好了。”庄主道。   孔怀虚上前道:“在下孔怀虚,字千容,于启州追随墨仁将军左右,此次还要多谢庄主仗义相助。”   “哪里哪里,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庄主道。   “敢问庄主如何称呼?”孔怀虚道。   “鄙人祖姓霍,单名一个齐字。”庄主道。   “原来是霍庄主,失敬失敬。”孔怀虚道,“此次启州之难,受伤者颇众,不知可否在贵庄叨扰几日?”   “当然、当然,”霍齐道,“霍某早已命人收拾好房间,单候各位大驾光临,快请进。”   “多谢庄主盛情。”孔怀虚道。   于是一行人汤汤而入,进了折戟山庄。   颠簸数日,清漪、柳默、圆觉不辞辛劳为伤者奔走、助力,其他伤者不过是些皮肉之伤,倒颇有些成效、伤得轻些的伤口已愈合、结疤了。   雪爷爷和小弥亦渐渐恢复了精神。   然而,红萝并天玄道长、一个花株凋残、一个元神溃散,至今并无大的起色。   柳默日夜以真力助天玄道长,他已捡回一命,余下便是清漪与他汤药调养,总算恢复有望。   而红萝,虽然清漪亦是日夜渡与她真气法力,只是花株凋残、难以为计,镜花水月、不知何以为望。   “清漪姐姐,红萝姐姐她怎么还是这样?”榆儿见红萝仍是这般模样,不由得急道。   “花株伤残至此,我、亦无能为力……”清漪叹道。   “桀风哥哥,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榆儿转向桀风道。   桀风默然半晌,顿道:“生死有命……”   更深漏尽,小弥迷糊地睁开眼。   昏暗的烛光摇摇欲灭,榆儿尚坐于窗前发呆。   “榆儿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小弥揉了揉眼睛道。   “我一会儿就睡,你好好睡吧。”榆儿走至床边,将被子拉上与她盖好道。   不一时,小弥又沉沉睡去。   榆儿却拉开门走了出来,穿过一段走廊,来至一处窗前。   窗棂上隐约跳动的烛光,如风前摇摇欲坠的花瓣。   “清漪姐姐,还没睡吗?”榆儿道。   门打开来,清漪立于门内,道:“榆儿,你也未睡呢?进来吧。”   榆儿进得屋内,见柳默、桀风亦在屋内。   红萝一袭红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静得、似乎已毫无一丝气息。   桌上的花盆之中,枯残的曼珠沙华亦静静横卧,毫无一丝生气。   “该叫三公主快来,好再见上一面……”榆儿顿声哽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1章 弦月西楼   ☆、浴佛恩再续前缘      “三公主她、还不知道吧……”清漪道。   “明日我便去寻她。”榆儿道。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靠坐在桌旁微眯着双眼的桀风忽睁眼道:“有人来了。”   榆儿、清漪、柳默静听一回,皆点了点头。   待那人越行越近,榆儿抽了抽鼻子道:“这人、好像是……”   “他来做什么?”桀风道。   “我去看看。”榆儿道。   说罢打开门走了出去,几步跃上墙头,果见一个缟白人影向此处急急而来。   榆儿迎上前去,待至近前,道:“无情,你怎么来了?”   “其他人呢?在哪儿?”无情道,单手抱着一个紫檀琴盒。   “在这折戟庄内。”榆儿道。   “如何?”无情道。   “红萝姐姐她、很不好……”榆儿道。   “红萝?”无情道,“先带我去看看。”   “她在清漪姐姐屋里,你跟我来吧。”榆儿道。   二人进得屋来,无情见了红萝情形,摇头叹道:“再晚一点,我也救不了你了。”   “你说什么?”榆儿惊道,“你能救她?”   只见无情取出一个洁白的小小瓷瓶,对着花株的根,将瓶口微倾,一道透明、洁净的水流便流淌而下,滋润于花根之下。   稍时,无情仍将瓷瓶收起。   “这是什么水?能救得了红萝姐姐吗?”榆儿道。   “是佛祖莲花池中之水。”无情道。   “怎么可能?”榆儿道,“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水?”   “上次在无相幻境中,我顺手取了一些罢了。”无情道。   “你、你顺手?”榆儿道,“我听小弥说了,你们不是才到那个池水边,无相境的结界便解去了……”   “所以我取得也不多了,本来想留着自己用的,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什么的,唉……”无情叹道。   “你也想长生不老?”榆儿瞪着眼睛望着他道。   “有谁不想吗?”无情笑道,“对了,其他还有受伤的人吗?”   “小弥和雪爷爷也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榆儿道。   “那就好了,不用浪费我的佛水了。”无情道。   “不过,桫椤爷爷和沉研、已经……”榆儿顿道。   “是吗?”无情的脸沉了一沉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桌上的曼珠沙华得了这莲池之水,花茎竟慢慢舒展开来。   “清漪姐姐,你、你快看!”榆儿指着花株大声道。   清漪、柳默、桀风等亦在桌前望见此景,不由得大为宽慰。   再看榻上红萝的脸,似乎也有了一丝生气。   “我与她助力,你们都安心去歇着吧。”清漪道,以手握住红萝一手,将自身法力源源送入。   榆儿等悄悄退出,掩上了房门。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榆儿忽向无情奇道。   “我、”无情顿道,“我偶然遇见青罗峰逃出的人,知道你们有危难,所以特来寻你们。”   “这么看来,我们在折戟山庄一事,那个恶棍也已经知道了吧。”榆儿道。   “谁?”无情暗暗惊道。   “连你都知道了,还能瞒得住谁?”榆儿道,“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打算瞒得住,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必定要找他讨还血债的!”   “是啊……”无情道。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榆儿道,“若不是你及时赶来,红萝姐姐恐怕就……”   “她命中有此一劫、既然得了这佛水之恩,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她的缘法吧。”无情道。   “还有我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榆儿道。   “哦?”无情道,“你好似有了些不同呢。”   “是吗?有何不同?”榆儿道。   “从前我待你不好吗?也不见你这么谢我呀。”无情道。   “从前、大家都待我太好,我从不知道、欺骗和背叛的人,究竟是什么样,所以,我并没有学会说‘谢谢’这样的话吧。”榆儿道。   “榆儿,”无情顿住脚步,榆儿亦停下脚步回望着他,“其实,有时候、有的事情并不像它看起来那样,或许、是别的模样。”   “是啊,有的事情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完全是别的模样,可惜、我从前竟然未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榆儿道。   无情望着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秋意尚浅、暑气未尽,然而、晨光初起之时的清凉,却似沁心之酒,未饮先醉。   榆儿难得睡了一会儿,微光方起就已醒来,便将小弥扯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小弥尚是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榆儿半睡半走。   “榆儿姐姐,再睡一会儿嘛。”小弥迷糊地道。   “一会儿你就睡不着了。”榆儿道。   “榆儿,一夜未睡,怎么不多歇一会儿?”柳默与清漪迎面走来道。   “长离哥哥,清漪姐姐,你们也这么早?红萝姐姐怎么样了?”榆儿道。   “好多了,多亏了无情及时赶来,不然……”清漪道。   小弥朦胧之中忽然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名字,猛然惊醒,抢道:“什么?你们说谁?”   “还能有谁?”榆儿道,“我这不正带你去见他的吗?”   “见他?”小弥道,“真是无情哥哥来了吗?”   “还有谁也叫这个名字吗?”榆儿道。   “我、怎么、我这个、我先回去梳个头吧,换件衣裳。”小弥说着、掉头就往回走。   榆儿一把将她扯住,道:“你什么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就这样挺好的。”   “不行、不行,”小弥道,“他好久都没见过我了,恐怕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你要去得晚了,他万一走了,你可别哭鼻子。”榆儿道。   “走?”小弥忽失神道,“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等见了面你问他不就知道了。”榆儿道。   “我、我怎么问?”小弥道。   “这个得问你自己了,要是你不去,下次什么时候能问,我就不知道了。”榆儿道。   “喏,人已经来了。”清漪向一旁望了望,笑道。   无情正自游廊向此处行来。   “清漪姐姐,我去看看红萝姐姐吧。”榆儿道。   “也好,走吧。”清漪道,与柳默一道,领了榆儿向房中回转。   “我、我也去。”小弥连忙跑了两步跟上道。   榆儿回身将她推了回去,笑道:“他已经来了。”   说罢,拉了清漪并柳默,快步笑着走了。   小弥局促地立于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小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无情走上来道。   小弥背对着他,一时亦不敢回头,只闻得自己的心跳声,好似滚过的雷声一般。   无情见她只是呆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弥?你怎么了?”   小弥忽然蹲下身来,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无情奇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小弥一边遮着脸哭着,一边道。   “那你这是为何哭来?”无情道。   “无情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小弥一边哭、一边道。   “我?”无情道,“并没有。”   “那你上次怎么一声不语就自己走了?”小弥哭道。   “只是到了该走的时候罢了。”无情道。   “什么该走的时候?”小弥道,“连道个别的时间也没有吗?”   无情摇了摇头,伸手将小弥拉了起来,道:“别哭了,哭脏了脸就不好看了。”   小弥忽然住了哭声,望着无情道:“我、好看吗?”   无情撤回扶着她胳膊的手,微笑点了点头道:“好看。”   小弥闻言,破涕为笑,道:“真的吗?”   “真的。”无情微笑道。   “无情哥哥,你怎么会来折戟山庄的?”小弥道。   “听说青罗峰出了点意外,我特地来看看。”无情道。   “无情哥哥也关心青罗峰吗?”小弥道。   “算是吧。”无情道。   “幽绝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小弥道,想起那日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好可怕……”   “我们去看看红萝吧,不知道她可有好转。”无情道。   “红萝姐姐的花株被幽绝哥哥伤得很厉害,连清漪姐姐也没有办法……”小弥道。   “已经没事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无情道。   “真的吗?”小弥道,“是谁救了她?”   “也许、只是天意如此吧。”无情道。   “天意?”小弥道。   “走吧。”无情道,率先走了出去。   “哦、好。”小弥连忙跟上道。   两人尚未至清漪憩所,却见一只金凤破云而来。   “是三公主!”小弥道。   金凤在折戟山庄上空盘旋啼鸣,引得众人皆出来观看,惊叹不已。   榆儿、清漪等亦出得房门来看。   宁葭在上见了榆儿等人,连忙落下金凤,怀中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跃身跳下,口中急道:“清漪姑娘,快、救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2章 弦月西楼   ☆、醉月无心落有意   榆儿望见受伤之人正是迟凛,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们乔装入城探查情形,不料却正中了埋伏,他原本便被幽绝所伤,却只说无碍,没想到这次逢敌,他全无抵抗之力,被那人……”宁葭道,“清漪姑娘,你快看看他吧。”   清漪已诊看过迟凛伤势,道:“伤得是有些重了,不过不要紧。”   说罢取出一粒万花养神丹与迟凛服下,又取出一瓶凝华散与他撒在伤处,道:“先至桀风房中将养歇息吧,会没事的。”   “多谢。”宁葭道。   “三公主不必多礼。”清漪道。   “清漪姑娘、红萝姐姐她怎么样了?”宁葭道。   “已经没事了,会好的。”清漪道。   宁葭一手扶着迟凛,一手伸出、握住清漪手道:“清漪姑娘,谢谢你。”   “这却不该谢我。”清漪笑道。   “不该谢你?”宁葭奇道。   “救了红萝的人是他,”清漪指着无情道,“多亏了他的佛水,方活了花株。”   “敢问义士何名?”宁葭道。   “在下无情。”无情道。   “我会记得你的,他日若有宁葭可效劳之处,必当百死莫辞。”宁葭道。   “三公主言重了,不敢当。”无情道。   待将迟凛安置妥当,宁葭来至红萝榻前。   红萝尚在昏迷之中,盆中的曼珠沙华已亭亭而立。   宁葭握了握她的手,微温如玉。   “红萝姐姐,我来了。”宁葭轻声道。   一直静静躺着的红萝忽然微微睁开了眼,朦胧中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哑声唤道:“红……芙……”   “红萝姐姐,你醒了吗?”宁葭道。   红萝却又沉沉睡去。   孔怀虚与众人皆来见礼。   宁葭便在门外院中与诸人相见。   折戟庄庄主霍齐上前跪道:“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敢当。”宁葭上前扶起霍齐道,“庄主仗义相助之事,本将军已闻听,该我向庄主道谢才是。”   说罢果然向霍齐拜了三拜。   “岂敢岂敢,真是折煞老夫了。”霍齐道。   “将军,不知现下启州情况如何?”孔怀虚道。   “前几日倒还平静,近两日听闻皇上下了新诏,要加征兵力,凡年十二以上者,皆要入军。”宁葭蹙眉道,“我与迟将军欲入城查看此事,不想却中了埋伏,迟将军受伤甚重,好在金凤指引,方能及时赶至此处请清漪姑娘医治。”   “迟将军洪福齐天,当无大碍。”霍齐道。   “多谢吉言。”宁葭道,“我与众将士暂借贵庄将养些时候,待他们伤好痊愈,自会另觅行处,不敢多扰,还望庄主行个方便。”。   “这是哪里话,将军您为民辛劳,生死且不顾,霍某所能者不过是这等微末小事,怎敢当个‘扰’字?”霍齐道,“将军尽管放心在此安顿,有何不便之处,尽管吩咐便是,霍某自当效力。”   “庄主古道热肠,那就多谢了。”宁葭道。   三更鼓过,宁葭尚在红萝榻前守候。   “将军多日疲乏,去歇着吧,她交给我就是了。”清漪道。   “是啊,红萝姐姐已经没事了,如今启州城忽然遭此大变,群心难定,你且去好好休养,再把这个烂摊子好好收拾收拾吧。”榆儿道。   宁葭松开红萝的手,起身向清漪道:“清漪姑娘,幸亏有你。迟凛的事,也还要请姑娘多多费心。”   “你还真是不省心呢。”榆儿摇头道,“清漪姐姐都说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宁葭仍走至红萝榻前,望着静卧榻上、脸色犹自惨白的红萝道:“红萝姐姐她、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要不是因为我,她怎会遭此横祸?而我所能做的,也就只能在这里陪陪她了。”   榆儿走至她身侧,揽了揽她的肩,道:“那你就在这儿陪着她吧。”   “也罢。”清漪道,“你们既在此,我正想出去走走,相公,你与我同去吧。”   “好。”柳默道。   于是两人同出房门,趁着月色在庄内信步闲走。   来至圆觉与袁丘歇息之处,见此屋还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听得窗内隐隐传来诵经之声。   “圆觉大师常常这样研读佛经至深夜吗?”清漪道。   “这几日似乎都是如此。”柳默道。   二人走得近些,听闻圆觉轻诵道:   能持是经者,不久亦当得。   能持是经者,于诸法之义、   名字及言辞,乐说无穷尽,   如风于空中,一切无障碍。   于如来灭后,知佛所说经,   因缘及次第,随义如实说,   如日月光明,能除诸幽冥。   斯人行世间,能灭众生暗,   教无量菩萨、 毕竟住一乘。   “相公也曾研读佛法经义,可知圆觉大师所诵为何经文吗?”清漪道。   “《妙法莲华经》说一乘圆教,表清净了义,究竟圆满,微妙无上。”柳默道。   “原来是佛家至典,《妙法莲华经》。”清漪道。   “诸佛神力,如是无量无边,说此经功德,如来一切所有之法,如来一切自在神力,如来一切秘要之藏,如来一切甚深之事,皆于此经宣示显说……”柳默道。   “佛法深邃,圆觉大师如此精研,必有大得。”清漪道。   两人一边言说,一边闲走。   见前面不远处,亦有两人在缓步而行。   看其身形,倒像是孔怀虚并柳重荫。   “相公,我们走这边吧。”清漪指了指一侧的小径道。   “也好。”柳默道。   两人便侧向一边行去。   在庄内随意走来,到得一处书着“醉月”之亭,二人便再次倚肩并坐,说讲些琐事闲话。   说得一回,清漪道:“红萝这次能回天转命,还多亏了无情。说起来,无情与青罗峰、还真是有些缘分呢。”   “嗯。”柳默点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清漪见柳默忽然顿声不语,不免问道。   “娘子可还记得无相境中,那个人所言之事?”柳默道。   “相公的意思是——曼珠沙华身赴幽冥之事吗?”清漪道。   “仙冥相争,红祭自请赴幽冥,然而冥主功败垂成,又失了手足兄弟,痛恨在心,向曼珠沙华下了这封念咒,红萝她亦是深知此事的。”柳默道。   “当日那人赠与红萝一颗琉轻珠,道清苏紫渊阵或能化去这个诅咒,我们还未曾试过呢。”清漪道。   “回至青罗峰后,红萝却不肯一试,那时只当她是担忧此事并无太大成算,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柳默道。   “相公之意,莫非是指……”清漪道。   “冥主灏逆定下铁律,若曼珠沙华有敢与他人相恋者,必诛之以业火。还在曼珠沙华上下了封念咒,但有动痴念者,必会得知,诛杀无赦。纵然来世再转作他人他物、只要一世为此花,便永生受此咒禁锢。”柳默道。   “即是说,就算不再是曼珠沙华之花身、这封念咒亦绝不会姑息放过……”清漪叹道。   “想来,红萝心中,已为这颗琉轻珠选好了主人。”柳默道。   “她数百年找寻,终于找到了红芙的转世之身,于她而言,红芙的一切都比自己重要得多吧。”清漪道。   柳默默然点了点头。   “虽然那人曾言琉轻珠聚天地之仁力于其间,可借清苏紫渊之力解去封念咒,不过,他苦研三十万年来,只得此一颗,能不能解得,尚需看自身的缘法。”清漪道。   “若能解得,自然是再好不过……”柳默道。   “不知宁葭她、可有此缘法。”清漪叹道。   “红萝的命数,尚不知将会如何。”柳默亦叹道。   二人坐得一回,秋风送凉,寒意渐深。   “出来时也没给你拿件衣衫,不如早些回去吧。”清漪道。   “嗯,娘子也该冷了,走动走动吧。”柳默道。   两人便起身,往回走去。   亭外一处水边,却惊呆了两个人。   “孔先生,他们说的、该不会真的是将军吧?”柳重荫盯着一脸凝重的孔怀虚道。   孔怀虚沉着眉,并未回言。   “先生?”柳重荫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孔怀虚默然不语,半晌方道:“回去吧。”   说罢自顾起身走了去。   “先生,等等我。”柳重荫忙追上道。   宁葭尚在红萝榻前守候,榆儿在一旁桌侧自坐着发呆。   听闻门外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道:“将军,是我。”   宁葭走去打开门,桃叶正立于门外。   “桃叶,怎么这么晚还未睡吗?”宁葭道。   “将军还未回来,桃叶怎么敢自己先睡?”桃叶道,“这么晚了,也该饿了吧,我给你们熬了一点米粥,趁热吃吧。”   桃叶一边道,一边走进屋内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果然取出几碗粥并几道素菜放在桌上。   “本来想问庄里的厨子讨些鸡蛋、肉什么的,厨娘却说如今鱼米菜肉皆是一天一个价,庄里并不曾备得许多,所以只好将就吃些素菜了。”桃叶道。   “铸钱之事,真是后患无穷。”宁葭道。   “得先把你皇伯父拉下皇位,才能有后话呢。”榆儿道,“先吃点东西吧。”   “榆儿,”宁葭忽望着榆儿道,“对不起……”   “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榆儿道。   “都是因为皇伯父,害了你的双亲……”宁葭道。   “没错,”榆儿闻言,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血债血偿的。还有幽绝……”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3章 弦月西楼   ☆、静水波澜几回转   “将军,听说现在的皇上很是了得,尤其是那个辅国大将军,简直像恶魔一样,我们、真的打得过吗?”桃叶忧心道。   “桃叶,”宁葭拉过她一手道,“你别总跟着我了,带着六顺、回青云村去吧,明天我就送你们走。”   “这是什么话?”桃叶道。   “照目前情势来看,呆在我身边,其实、是最危险的事了。就算你不顾自己,也要照顾好六顺才是。”宁葭道。   “将军,虽然我什么也不会,连字也不认得一个,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将军之事便是关系浣月之事,浣月的将来究竟会怎么样,恐怕都跟将军的成败有很大的关系,我虽然不能帮着上阵争战,只能为将军做一些小事而已,但是,我也绝对不会丢下小棠姐姐你一个人的!”桃叶道。   “看不出来,你一个小丫头,志气倒不小。”榆儿听她一鼓作气说了这么些话,倒先笑道。   “怎么会是小事呢?”宁葭道,“多亏了桃叶,我能多一些时间修习,也能多一些时间看看浣月国真正的模样,这些都是桃叶的功劳。”   “将军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听了。”桃叶笑道。   “以后若得了闲,我还教桃叶识字吧。”宁葭道。   “真的吗?”桃叶喜道,“那我先多谢将军了。”   窗外夜色深沉,两个身影面窗而立。   “先生,没想到这桃叶姑娘倒有些胆气。”柳重荫道。   “嗯。”孔怀虚只微微应了一声。   “先生怎么了?”柳重荫道,“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走吧。”孔怀虚只道,自顾向院外走去。   柳重荫便随于他身后走了去。   清漪与柳默正进院来,孔怀虚见了他二人,只微微拱了拱手,自去了。   清漪进得屋来,道:“孔学士来过了?”   “孔学士?并未曾来。”宁葭道。   “是吗?刚才在院门那儿遇见,还道他来过了。”清漪道,“红萝怎么样,好些了吗?”   “还好,不过还未醒来。”宁葭道。   清漪至红萝榻前望了望,道:“我再与她续以真气,你们且一旁歇着吧。”   “好。”众人应道。   于是清漪一手握住红萝之手,将自身真气渡与她。   宁葭等便在旁守候。   “迟凛怎么样了?”榆儿道,“你不去看看他吗?”   “清漪姑娘道并无大碍,明日便会醒了。”宁葭道。   “那就好,他也是个命大的,上次在皇宫中,竟然能逃出来。”榆儿道。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宁葭道。   拂晓之时,熹微的晨光悄悄洒入纱窗之中。   床侧花架上的曼珠沙华舒展开它艳丽的花瓣,如血如荼。   榻上静静躺着的红萝微微睁开了眼,望见了靠坐在榻前闭着双眼的熟悉的脸庞。   “宁葭。”红萝道。   宁葭闻声,连忙睁开眼,见红萝已醒来,一时喜不自胜,道:“红萝姐姐,你终于醒了!”   清漪等亦忙至榻前探望,见红萝已恢复了神智,无不欣悦。   红萝向众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再望了望四周,道:“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发生了一些事。”宁葭道。   便将红萝昏睡时所发生之事略说一回。   “幽绝,又是他?”红萝皱眉道。   忽闻门外传来急急的奔跑声,一个高声喊道:“小棠姐姐,不好了!”   “是六顺?”宁葭道,“我去看看。”   说罢便打开门来。   六顺一头扎了进来,正撞在宁葭身上。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宁葭道。   “小棠姐姐,不好了!”六顺道,“迟将军他、出事了!”   “迟将军?”宁葭惊道,“他怎么了?”   “他、他、不知道是谁、全身都是血!”六顺语无伦次地喘息道。   “到底怎么了?”桃叶道,“你就不能说说清楚?”   宁葭、榆儿已经抢出门去。   六顺也跟了出去。   “相公,我们也去。”清漪道。   “嗯。”柳默点头道。   两人亦出门而去。   红萝急忙下得榻来,摇晃了两下,险些站立不住,桃叶连忙上来扶住她。   “迟将军在哪儿?快走!”红萝道。   “我带你去。”桃叶道。   于是桃叶扶着红萝亦出得门来。   宁葭方跨进房门,就见迟凛满身血污、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宁葭连忙将他抱起、含泪哽咽道。   榆儿回头见清漪与柳默已赶来,连忙道:“清漪姐姐,快!”   清漪快步来至榻前,诊其脉搏,蹙眉道:“伤了心脉。”   “要紧吗?”榆儿道。   清漪将一颗万花养神丹喂入迟凛口中,又以真气渡化此丹。   待一切停当,方道:“险虽险些,但性命应是无虞了。”   “那就好了。”榆儿闻言,松了一口气道。   “看他身上伤痕,当是利刃所致。”清漪道。   “难道他又来了吗?”宁葭沉声道。   “应该不是他。”榆儿摇头道,“他从不用刀刃伤人。”   “是皇伯父的人?”宁葭道。   “也许吧,”榆儿道,“不过,你皇伯父最想杀的应该是天玄道长,还有你,你们两个倒安好无事,怎么单单是迟将军遭此毒手?”   “是令人费解。”宁葭点头道。   说话间,红萝由桃叶扶着,已进门来。   “迟凛呢?他怎么样了?”红萝喘息道。   “红萝姐姐,”宁葭连忙上前扶住她道,“他受了点伤,清漪姑娘已经给他服下药了,会没事的。”   红萝尚不放心,走至榻前望着迟凛苍白的脸,还有一身的血污,蹙眉不语。   “红萝姐姐,我送你回去歇着吧。”宁葭道。   “你不必管我。”红萝道,“好好照顾他。”   说着扶了桃叶的肩道:“桃叶,你送我回去。”   “好。”桃叶应道。   “桃叶,那就有劳你了。”宁葭道。   “放心吧。”桃叶向她笑道。   红萝走出门去,正碰上霍齐、萧恒期等赶来。   孔怀虚与袁丘等亦随之而入。   得知迟凛无碍,霍齐等皆表欣慰。   “迟将军没事就好了,”柳重荫道,“狗皇帝真是赶尽杀绝,竟然追到折戟山庄来了。”   “从今日起,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巡查,皆不许怠慢!”霍齐吩咐道。   “是!”萧恒期等应道。   “迟将军重伤未愈,且需将养,我们都退了吧。”清漪道。   “也好。”众人应道。   于是众人皆散去,独宁葭留下,与迟凛擦拭干净,换上霍齐送来的干净衣衫。   清漪与柳默回至屋内,红萝已在榻侧坐下。   见他二人进来,向桃叶道:“你去忙你的吧,我有话跟他们说。”   桃叶便自辞去。   “你有什么话,等好些再说吧。”清漪上来扶住红萝道,“来,先躺下吧。”   “我没事。”红萝却道,“柳默,我有一事相求。”   “相求?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柳默道。   “是吗?我该是什么样的?”红萝道。   “罢了。”柳默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就是。”   “红芙转世,今生坎坷,我细心教导,她已略有所成。”红萝道,“不过,迟凛他到底不过一介凡夫,又卷入这样的纷争之中,后事难料。”   “你的意思是?”清漪道。   红萝向她点了点头,道:“他们今生纠葛难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宁葭岂不是要一世伤心。若得柳默授他,一来可以防身自保,二来亦可与宁葭相伴长远。”   “你只这样一心为她打算,也不想想自己吗?”柳默道。   “我既得了命,可在这人间逍遥自在,有何不好?”红萝道,“你只说应不应吧。”   “只要他愿受修行之苦,我自无不愿。”柳默道。   “多谢。”红萝摇摇起身,向柳默深深拜了一拜。   清漪忙扶住她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不必这般行礼了。”   “那就托付与你了。”红萝向柳默道。   “自会尽力。”柳默道。   日升月起,月落日出。   几日过后,迟凛已能下榻行走,天玄道长亦恢复了不少,众将士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了。   红萝的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足了些。   宁葭又开始每日修习,红萝便在旁指点。   迟凛之事,红萝便也与宁葭说知,宁葭自然欣喜。   迟凛亦已知红萝、柳默等与榆儿一般,皆非凡人,有此奇缘,自然亦无不应之理。   柳默便趁着这几日,将修习心法授之,让他熟稔在心,只待他伤好后,便好修习。   迟凛便也勤勉学来。   小弥在庄内无事,总往无情居处去。   无情倒多有不在的。   秋日晴朗,天清树明。   无情独自在庄中信步闲走,却听不远处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道:“哥哥,你快下来吧,太高了。”   转过回廊,见一处空院中,一个孩子立于树下,昂头望着树上。   再看树上枝叶之间,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正攀着树枝往上爬。   这树却是棵梨树。   秋节已至,金梨满枝。   不过这棵梨树上的梨已只剩得不多的几个,摇摇地挂在树顶的枝桠上了。   这孩子便朝着那几个梨的所在攀了去,越爬越高。   “留悯,你好好等着,我马上就要摘到了。”   这个孩子正是秦留思。   如今所有的物事皆一日一价,这颗梨树早已被摘得差不多了,就剩了最顶上的几个。   “太危险了,哥哥,你先下来吧。”秦留悯在树底下怯声道。   秦留思只顾向上爬,终于伸手够着了一个梨,开心地拽了下来,揣在了怀里,又伸手去够另一个。   这个却有些远了。   他便踏着树枝又挪近一点。   手方够着,不料脚下树枝突然断折,秦留思便摔了下来。   “啊!”秦留悯大惊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4章 弦月西楼   ☆、暖阳箫声起温润   秦留思连忙伸手抓去,好在抓到了一个细枝,不过这枝条却离得树干远了,上下亦无可抓之处,就这么悬在那儿。   一个缟白身影踏枝而上,将秦留思抱住,几个起落,回至地上。   “哥哥,你没事吧。”秦留悯急忙道。   秦留思脚已落地,道:“没事。”   又向无情道谢。   “罢了,自己当心些吧。”无情道。   “可惜,就差一点儿。”秦留思仰头望着树顶道,说罢自怀中掏出方才采到的一个梨,递给留悯,“给你。”   秦留悯便伸手接了,道:“哥哥,下次可别再爬这么高了。”   “这次只是个小意外而已。”秦留思笑道。   无情忽然伸出手来,抓过秦留思一手,摸了摸他手心,只觉滚烫炙手,又摸了摸他的后脖子,亦是如此,皱眉道:“你生病了?”   “没有。”秦留思道。   “留悯,带你哥哥回去,别让他乱走了。”无情道。   “哥哥怎么了?”秦留悯兀自奇道。   “他在发热。”无情道。   秦留悯伸手摸了摸秦留思的额头,果然滚烫。   方才见他脸上红晕,还当他有些热了,经无情这么一提,才知他其实已是病恙在身。   “哥哥,我们回去吧。”秦留悯道。   “只是小事,没事。”秦留思却道,“我陪你练一会儿心法去。”   无情摇了摇头,将秦留思拉过,转身就走。   秦留思兀自挣扎,无情干脆将他抱起。   秦留思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挣得过,被无情一路抱回居处。   “在这儿好好等着,我去请清漪姑娘来。”无情道。   清漪来后,诊过脉象,开了药方。   “我去抓药。”秦留悯道。   “不用了,一点小病,不用吃药。”秦留思道。   “现今药价自是不菲,但病也得治。”无情道。   “上次榆儿姐姐给的银钱……”秦留悯方言道,却被秦留思打断道:“我没事啦,你们看!”   说着还站起来蹦了两下,“是不是?我精神着呢!你们别大惊小怪的了。”   言方罢了,却忽然身子歪了歪,险些摔倒。   清漪将秦留思牵到榻前,道:“且躺着吧,别逞强了。”   “清漪姐姐,我哥哥他、不要紧吧。”秦留悯道。   “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折戟山庄附近皆是山野,我去采些药来就是。”清漪道。   说罢,便出门而去。   秦留思躺了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秦留悯便在榻前坐着。   无情却在门口椅上坐了。   秦留悯出来见他尚在,奇道:“无情哥哥,你怎么还不回去?”   “额、我等清漪姑娘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无情道。   “你是怕小弥姐姐吧?”秦留悯道。   无情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干咳了两声,道:“怎么会?”   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们怎么认识榆儿的?”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秦留悯道。   便将当初遇见榆儿与幽绝之事说与无情知晓。   “原来如此。”无情道,“你们很久没有回去了吧?”   “嗯,很久了。”秦留悯点头道,忽然低着头不再言语。   “想家吗?”无情轻声道。   秦留悯却未答言。   再看他脸上,不知何时,忽然挂了两颗泪珠。   “别哭了,以后也许还能回去的。”无情摸了摸他的头道。   秦留悯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哽咽道:“我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无情奇道。   “以前,娘病得很重,爹让我给娘端药,我、我不小心、把药碗给打了。”秦留悯哭道。   “你只是不小心的,没事的。”无情道。   “爹每天去打渔,却只能卖到一点点银钱,药那么贵,每次都只能买到两三副药。”秦留悯一边哭、一边道。   无情只伸手揽了揽他。   “后来、娘就、就死了……”秦留悯哭道,“要是我不打坏那碗药的话,也许,娘就会好起来的……”   “这都是命数,与你无关。”无情道。   秦留悯却哭个不住。   无情无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已褪色的旧箫,轻抵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秦留悯忽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望着无情。   无情住了箫声,道:“好些了吗?”   “嗯。”秦留悯点了点头道,“不知怎么,听了你的箫声,忽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留悯,”无情道,“你是个好孩子。”   “嗯?”秦留悯奇道。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无情道。   “我、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秦留悯望着他怯声道。   “没有。”无情微笑道,“我再给你吹一曲吧。”   “好!”秦留悯道。   “你想听什么?”无情道。   “我也说不好。”秦留悯道。   无情笑了笑,又将旧箫抵唇,呜咽起声。   “你倒好兴致。”一个娇声传来,打断了箫声。   “榆儿姐姐,你怎么来了?”秦留悯望着一袭浅蓝衫裙,俏然转进门来的榆儿道。   “来看看你们,听说留思生病了?”榆儿道。   “清漪姐姐给哥哥采药去了,他现在睡着呢。”秦留悯道。   榆儿走至门前,伸头往里面瞧了瞧,见秦留思正睡着。   回头盯着无情望了一回,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旧箫上,道:“你不是弹琴的吗?”   “音律自相通,箫、笛、琵琶,都略会得一些。”无情道。   “哦?”榆儿道,“是吗?”   无情起身理了理衣衫,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怎么每次小弥都说找不到你?”榆儿道。   “这个、可能是不太巧吧。”无情道。   “总是不巧,也是个麻烦呢。”榆儿道。   “是吧。”无情道,自向门外走去。   “小弥已经会弹好几首曲子了,不如你替她指正指正?”榆儿道。   无情回头望了望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榆儿,转身自去了。   净月城、永清宫。   秋月高起,清辉如水。   夜色中青光如波澜起伏。   “皇上,该歇息了。”在旁侍立的幽绝道。   “嗯。”驰天帝道,“怎么还不回去?”   幽绝顿了一回,道:“一会儿就回去。”   “有话要跟我说吗?”驰天帝道。   “没有……”幽绝道。   “回去吧。”驰天帝道。   幽绝便行了礼,退身出了宫。   驰天帝回至寝殿,郑得端上一个精致的雕龙玉盏。   驰天帝接过,一饮而下,道:“这汤剂倒有些效用。”   “郁韧的奇方,微臣只略修了两位药材。”郑得道。   “他留给你的药本,确是天下奇珍,不然孤王也等不到今日。”驰天帝道。   “皇上洪福圣体,自然有神佛相佑。”郑得道。   “神佛?”驰天帝大笑道,“孤王何须这种莫须有之物。有了青龙与朱厌,天下还有谁能挡我?”   “微臣失言。”郑得跪道。   “你的药炼得如何了?”驰天帝坐于椅上道。   “尚无成就。”郑得道。   “若需何种药材,可呈上来,孤王自会与你寻到。”驰天帝道。   “是。”郑得道。   “此药若是能炼成,孤王便不会再受制于金气,何等畅快!”驰天帝道,望着眼前跳跃的烛光,悠然又道:“于幽绝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可喜之事。”   “幽绝若是除了封印,就不必再受朱厌侵蚀之苦了。”郑得道。   “若非乾坤幻化阵与青龙之力互有悖谬之处,又何至于此。”驰天帝道。   “皇上仁心难得。”郑得道。   “此药未成之前,朱厌必在孤王掌握之中,绝不能功亏一篑!”驰天帝道。   “皇上功盖古人,必成大志。”郑得道。   “退下吧。”驰天帝道。   “是。”郑得应道,退出寝殿。   烛光下,驰天帝自胸前取出一个金色的手镯,呆望一回,缓缓低声道:“若那一日来时,你可与孤王同看。”   两个月前,横连山。   乌云如涛,山雨蓄势。   一个少年推开了一扇半合的门,向坐于蒲团之上的人叩首道:“师父。”   此人宽肩厚背、脸黑短髯、微闭着双眼,正是当年与郁韧争夺青木册之寒武。   “来了?”寒武道,转过身来,“今夜便是时机,你可准备好了吗?”   “是,但凭师父吩咐。”少年道。   “褐龙今日必至此处,待我封住他,便可开始了。”寒武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弟子谨记在心,不敢有误。”少年道。   “好!”寒武起身道,“我苦等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今日!可惜郁韧早早就死了,不然,必让他毙于我褐龙尘沙之下!殷穆虞,当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么会将青龙拱手让人,如今,你就替郁韧受死吧!”   重重乌云之中突然雷声震天、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一张兴奋得扭曲的面容。   少年仍跪于地上,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走!”寒武率先走出门去,少年亦跟了出来。   两人来至山顶,待得一时,重云之中忽隐现出一条长长的龙身。   “来了!”寒武道,“终于来了!卓龙!”   “是,师父!”少年答道。   寒武抽出宽足一尺的大刀,划开阵法,只见一道巨大的光柱逆天而上,直入云端。   空中传来褐龙怒吼之声,龙身剧烈地摆动起来,将周围的乌云皆扫了开来。   寒武更加催动法力,而褐龙愈挣愈烈,眼看便要脱出束缚。   “卓龙!”寒武喊道。   只见卓龙突然跃身而起,一头扎入光柱之中,右手匕首在胸前一划,鲜血顿时迸射而出。   血光霎时被卷入光柱之中,循环而升,不一会儿,银白的光便被鲜血染透。   这血色的光柱陡然卷住了褐龙即将挣脱的身体,将它紧紧缚住,拽下半空。   寒武大喜,便要收束法力。   血柱中的少年突然乘光而上,来至褐龙身前,却见更多的鲜血自他胸膛涌出。   鲜血喷射至褐龙龙身之上,褐龙忽然停止挣扎,掉转头来,扎进了鲜血喷涌的少年的胸膛。   “卓龙、你!”寒武在下见此情形,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5章 弦月西楼   ☆、螭龙战尘沙漫天   卓龙忽然转身将手中匕首直掼下来,正中寒武左胸。   褐龙已消失在一片血色之中。   卓龙跃身跳下,走到倒在地上、鲜血喷涌的寒武身侧。   “卓龙、你、你竟然……”寒武艰难地道。   “师父不是说过,我是个奇才吗?”卓龙淡然笑道。   “你、这个孽障!”寒武骂道,“我、杀了你!”   他挣扎着爬起,提起大刀向卓龙走去。   卓龙走到他身前,轻轻用右手磕了磕他拿刀的手,大刀便脱手而落。   卓龙接过刀来,手起刀落,将寒武一颗头颅斩了下来。   这日拂晓,南方传来紧急军情。   迟越攻打浣月南境,已连夺创恒、盐池两城。   “领军的是谁?”驰天帝道。   “迟越国智威大将军。”传信兵士报道。   “智威大将军便是御使褐龙之人。” 驰天帝道,“人王与我争这天下,妖族亦觊觎人间繁华,乱世何能安?”   “末将便去会会他。”幽绝出列道。   “郁韧当年曾言,褐龙擅御尘沙之术,与朱厌之力颇有相冲,你可仔细些。”驰天帝道。   “领旨。”幽绝道。   “子卿,泉静心法修得如何?”驰天帝道。   “已有所成。”子卿回道。   “你随幽绝同去。”驰天帝道。   “领旨。”子卿道。   当日幽绝便与子卿轻骑南下,昼夜疾驰。   迟越似乎亦并不急于进军,已在筑宇城外驻守五日。   幽绝与子卿来至,筑宇城守将李钰出迎。   次日,幽绝出战迟越国智威大将军卓龙。   卓龙身披攒花滚金战袍、头戴束发金冠、手提一把宽约一尺的大刀,云面花颜、颀长身姿,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不想他如此年轻,断不是师父所言的寒武。   “你就是朱厌那个臭小子?”卓龙咄咄出声道。   幽绝只向他拱了拱手。   “好!我专等的就是你!”卓龙扬手一指幽绝道,“待我先剥了你的皮,再推倒净月城,把那青龙的筋抽出来耍耍。”   幽绝闻至后言,怒瞪他道:“休得无礼!”   “废话少说,接招吧!”卓龙道。   只见他右手大刀横扫,地上沙土陡然被一阵狂风卷起,直向幽绝扑来。   幽绝猿杖轻挥,红光卷出,将沙土击落在地。   卓龙再次舞动大刀,只见尘土再次卷起。   这次,不仅幽绝前方,连他身后的尘土亦升如土墙,向他扑了过来。   幽绝红光扫出,这次,尘土却未落地。   散落了一些灰尘之后,土墙却越积越厚,这次却不不再向幽绝靠近,而是向幽绝头顶上方移去。   不一会儿,幽绝的前后左右皆被土墙层层围住,一丝光线也不见。   幽绝再次集聚朱厌之力,冲突而出。   红光过处,土墙剧烈地摇晃着,最终归于平静。   幽绝凝眉敛心,紧握猿杖,将朱厌之力集聚道杖上的两颗恶灵石之上,迸射而出。   红光穿透土墙而出,幽绝再次催动朱厌之力,红光如潮,将围住自己的土墙全部打碎。   幽绝白光护身,跃出尘土之上。   “哼,还有些本事,不枉我等你这一回!”卓龙哼道。   他大刀不停,霎时间又是飞沙走石。   幽绝不敢怠慢,谨慎相迎。   两人你来我往,从天明斗到正午,尚未分出胜负。   忽闻迟越阵中传来鸣金之声。   “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战!”卓龙道。   幽绝红光满眼,怒吼声声,又将红光卷向卓龙。   卓龙卷起尘土挡住此击,摇头叹道:“可惜,你虽得了朱厌之力,不久却要为朱厌所占了。”   玉笛声起,悠然而出。   幽绝忽然立身不动,眼中红光渐渐退去。   卓龙回至营中,承天帝正在此等候。   “大将军辛苦。”承天帝道。   “我与朱厌那厮斗得正好,皇上为何要鸣金?”卓龙并不行礼,倨然而立道。   “想我迟越与浣月争夺已有多年,未得一尺一寸,此次大将军出马,便连夺两城,将军之威,孤王深知。”承天帝道,“不过这个幽绝身负朱厌之力,正是劲敌,且勿急于一时。”   “你是怕我败给朱厌那个臭小子?”卓龙咄咄道。   “岂敢、岂敢。”承天帝道,“将军多日争战,又与他斗了这半日,也该好好歇息才是。”   “好,拿酒来!”卓龙一甩战袍,在虎威椅上坐了,大声吩咐道。   不一时便有兵士端了酒肉前来。   卓龙掀开酒坛,对着坛口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放下坛子大呼:“爽快!”   又将桌上新炖的牛肉大口嚼了咽了下去,道:“难怪师父日日惦念要称雄天下,这人间确是有趣!”   说罢大笑数声。   看承天帝还在帐内,道:“皇上,还有何事?”   “大将军辛苦,好生休养吧。”承天帝和颜道。   说罢与卓龙作辞,出了营帐。   幽绝在城内静坐,子卿立于窗边。   “今日初试泉静心法之效,看来,师父果然没有诓我。”子卿道。   “嗯。”幽绝只轻轻点头道。   “这卓龙果然有些本事。”子卿道,“皇上即位以来,还从未碰见过这样的对手,大将军可有把握吗?”   幽绝沉吟一回,道:“子卿,若朱厌全部吞噬了我自己的意识,究竟会如何?是不是,不会再认得你们,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我忘记……”   “放心吧,不会的。”子卿道,“就算泉静心法不奏效,皇上必会以霜木咒救你的。”   子卿走后,幽绝独自一人,立于窗前月下,于袖中取出一块封存着两朵纤巧的纯白野花的浅蓝冰晶。   冰晶光滑晶莹,封存于其中的并蒂双花仿如初见时一般,欣然绽放。   折戟山庄。   宁葭、榆儿、及霍齐、青罗峰众人等聚在一屋。   秦留思兄弟亦在其中。   “迟越突然攻浣月南隅,如今幽绝正与迟越对阵于筑宇,正是最佳时机。”孔怀虚道。   “天玄,你有把握?”红萝道。   “依青木册所记,可以灵媒之身召唤青龙,辅以册中记载之阵,当可使青龙脱缚而出。”天玄道长道。   “我是问你,胜算是多少?”红萝道。   天玄道长捻须沉吟道:“贫道亦难说。”   “宁葭,我送他们去,你在这里等我们就是。”红萝道。   “我亦同去。”宁葭道。   “天玄并无完全的把握,青龙之力绝非等闲,你不能去!”红萝道。   “此举关系浣月将来,我怎能袖手旁观,”宁葭道,“有金凤护我,不会有事的。”   “将军,我也去。”秦留思向宁葭道。   “哥哥,我不会有事的,你别去了。”秦留悯道。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秦留思道。   “桀风,你与我们同去吗?”清漪道。   “怎么你也要去吗?”桀风皱眉道。   “榆儿、红萝都去,我们也去,人多一些,也能互相帮衬些。”清漪道,“何况,青罗峰之事,也该了一了了。”   “是啊,”小弥道,“我也要去。”   “鲲雀载人有限,不能去这么些人。”清漪道。   “小弥、无情,你们留下吧。”榆儿道。   小弥望了望无情,见无情未答言,自己亦不出声。   “雪爷爷,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清漪向雪爷爷道。   “清漪,若有不妥时,不可硬来。”雪爷爷道。   “清漪知晓。”清漪道。   “哥哥,你就在庄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秦留悯向秦留思道。   “你一定要小心。”秦留思道。   “孔学士,你亦留在庄内,等我们的消息吧。”宁葭道。   “新皇之末日,孔某岂能错过?”孔怀虚道。   “先生,你要多加小心。”柳重荫向孔怀虚道。   门外忽走进两人,却是栗原和蘅芜。   “榆儿,你要去净月城?”栗原向榆儿道。   “是。”榆儿道。   “我也去。”栗原道。   “相公……”蘅芜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   “沉研的仇,狗皇帝也跑不掉!”栗原道。   “那便去吧。”榆儿道。   孔怀虚清点了一回同去净月城之人。   金凤之速不及鲲雀多矣,宁葭与迟凛亦须同乘鲲雀。   于是宁葭、迟凛、红萝、孔怀虚同乘小桀子。   天玄道长、秦留悯、桀风、榆儿同乘赤雪。   清漪、柳默、栗原同乘青思。   “墨仁将军,多加小心,老夫等你们的好消息。”霍齐道。   “多谢。”宁葭道。   小桀子、赤雪、青思乘风而起,忽见一个身影跃身至青思背上。   “无情?”榆儿奇道,“你也要去吗?”   “嗯。”无情点头道。   “走吧。”红萝道。   小弥在下,吃了一惊,未及跃起,三只鲲雀已带着众人,飞入云霄,向北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鲲雀已至净月城外。   天近黄昏,秋阳似血。   永清宫中,驰天帝落下一颗黑子,向对面半坐的暗听道:“来了。”   暗听闻言,不明所以。   “来得正好,省了我多少工夫。”驰天帝道。   舒展筋骨,走出雕花木门,来至苑中,望着晚霞绚烂的长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6章 弦月西楼   ☆、解青龙冤仇重见   莫行、余兴、奚忍等亦已赶至,跟至苑中。   绯红的晚霞晕染着天壁与流云,既慵懒、又娇艳。   霞晕愈来愈浓、愈来愈红、向更深、更远的天壁蔓延而去。   渐渐地,半边天壁皆是殷红如血,很快、整片天空、连眼前的屋檐、亭阁、草木似乎都变成了一片殷红。   “皇上!”莫行等惊道。   殷红的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道:“皇伯父,青龙之力非凡人所能御使,万孽有终、回头是岸。”   “想不到,我这侄女倒有这样的长劲,竟会得如此妖法。”驰天帝笑道,轻轻一抬手,手中的一颗黢黑的棋子向空中“嗖”地飞了出去。   这颗棋子破空而出,直指宁葭。   见棋子飞来,迟凛横剑一挡,棋子掉落,而剑身上却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印记。   “这沙华红月天本应与迷珠隐同用,不过,当年你将这迷珠隐给了那个死魂,如今无此珠可用,须有一人为你护卫方好。”红萝道。   “我自己如何护卫不得?”宁葭道。   “幻术展开时,你法力消耗太过,况你如今修为尚浅,连幻影尚不能得,还不足以护卫自身。”红萝道。   “原来如此。”宁葭点头道,“我们今日只要能引出青龙来便好,不要伤及宫内无辜之人。”   “沙华红月天所及之处,阵中人不能脱出,阵外人不得入内,你只需护好此法即可。”红萝道。   “宁葭知晓,你们千万要多加小心。”宁葭道。   “宁葭就交给你了,你可仔细些。”红萝向迟凛道。   “迟凛自然理会得。”迟凛道,又向孔怀虚道:“孔学士,莫离迟凛左右,擅自小心。”   “好。”孔怀虚望着迟凛,点了点头道。   “榆儿,你与栗原、无情为天玄道长和留悯护阵,青龙与朱厌不同,他已将青龙驱使为一己之力,其法力更在朱厌之上,千万要小心!”桀风道。   “好。”栗原应道。   “不行!我也去!”榆儿道。   “榆儿,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意气用事。”桀风道。   “不杀此贼,难平我心头之恨!”榆儿道。   “榆儿,青龙之力为之所趋,我们今日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可知,你要以大局为重。”清漪道。   “清漪姐姐,我……”榆儿顿道。   “榆儿,”宁葭道,“皇伯父之祸,天下何人不感同身受?想杀他的人何止千万,但今日最重要的事,便是剥除他赖以作恶之力。”   “我自然明白,有栗原和无情,天玄道长他们不会有事的。”榆儿道,又望着云下一身玄黑绣金龙袍的驰天帝,咬牙道:“今日,我一定要手刃仇人!”   “那便去,不过,我们恐怕顾不了你,自己小心。”桀风蹙眉道。   “知道!”榆儿道。   “娘子,青龙之力不可小觑,你别离开我左右。”柳默向清漪道。   “嗯。”清漪点头道。   榆儿已取了冰轮在手,清漪催动法力,将银瀑阵法罩于她身,道:“千万小心!”   榆儿已向云下跃落,口中道:“恶贼!你欠我爹娘的血债、还有我青罗峰的血债,今日就让你还来!”   冰轮飞旋,数十道冰刃破风而出,直指驰天帝。   暗听与奚忍闪身挡在了驰天帝身前,奚忍一只三尺长的铁笔划开,带着青色光芒,将冰刃半数击落。   而暗听银线飞出,亦将余下冰刃绕住,扯落在地。   红萝手持血红红镰向两人迎面劈去,却被一根青杖架住。   驰天帝手持青杖,轻轻磕开红萝手中红镰,道:“杀了伏奕的,就是你?”   “我杀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记得?”红萝道,“今日就再加你一个!”   “妖女狂妄,竟然还能活着到我们面前!”驰天帝道,“你花根尽折,却还能有命,看来是注定你要死在我手里了。”   “我命不该绝,却要找你索命!”红萝道,手中两道黄符抛出,两只猛虎直扑向驰天帝。   “幻影之术,不值一提。”驰天帝轻哼道,青杖划开,光芒过处,两只猛虎便烟消云散。   榆儿转动冰轮,一层蓝色冰雪将奚忍、暗听二人冻在当场,又向驰天帝而去。   暗听全身被蓝冰所封、狱炎匕首亦无法抽出,难以自救。   莫行与余兴连忙提剑来战,挡住榆儿去路。   清漪、柳默亦落于苑中,展开长御剑法,逼向驰天帝。   红萝红镰高举,直劈向驰天帝天灵之处。   “倒有些法力,今日可以舒展舒展筋骨了。”驰天帝笑道,挥舞青杖,青光漫出,抵去了长御剑气,青杖磕出,挡住了红镰之势。   榆儿冰轮飞旋,切向余兴、莫行二人。   二人忙以剑抵挡。   然而冰轮之势凶猛,逼得二人连连倒退。   突见一个黑色身影横来,驰天帝手执玄武青杖推出一个青色光圈,罩住冰轮,冰轮霎时失势。   暗听、奚忍身上的冰层亦碎裂坠落。   “来得正好!”榆儿喝道,收住冰轮,置于胸前,凝神催动法力,只见蓝色轻雾氤氲而起,霎时冷风如狂、夹杂着细碎的冰屑席地而起,卷向驰天帝。   驰天帝的全身皆被蓝冰覆盖,一动不动。   “皇上!”莫行等惊道,舞起手中利刃,直指榆儿要害。   红萝一把红镰、清漪、柳默两根若木枝上前接住众人攻势,战在一处。   “道长,可以开始了吗?”留悯在云中赤雪背上,向天玄道长道。   “稍待一回。”天玄道长目不斜视地望着下方争斗的众人道。   桀风在旁默然不语。   “榆儿的法力比先前进益了好些了。”迟凛赞道。   “是吗?”宁葭道,“上次见她施展法术时,她已重伤在身,不知她竟如此厉害。还好她没事……”   “她好容易求得了巽乙老头的丹药,又苦练多时,法力自然有些增长,不过,今日之势……”栗原皱眉道,“无情,你看如何?”   无情望了望他,并未答言,又转头望着云下。   此时,榆儿已化了冰刃在手,向冰覆之处疾速刺去。   “皇上!”莫行惊道,欲要飞身去救,却被清漪一根若木枝拦住,脱身不得。   奚忍一支铁笔挡了红萝红镰一下,便向后跃出,欲去相救,不料红萝如影随至,又一记红镰攻来,只得再以铁笔抵挡。   暗听拔出狱炎匕首,却被柳默若木枝磕在手腕处,匕首脱手,落入柳默手中。   榆儿化了一根冰刃在手,直刺向驰天帝咽喉之处。   冰刃尖利,刺破了覆盖的蓝冰,又严丝密缝地滑进。   “爹、娘……”榆儿默念道,“榆儿今日就给你们报仇了!”   忽然,榆儿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捏住腕部,进退不得。   仔细一看,却是眼前被冰冻住的冰人驰天帝,他的左手已暴露在外,捏住了榆儿的手腕。   身上的蓝冰正碎裂开来,向地面坠落。   “妖女,受死吧!”驰天帝右手青杖向榆儿天灵处击落。   “榆儿!”宁葭大惊道。   红萝已飞身来至,一把红镰直砍将下来。   驰天帝只得回身自救,以青杖相接。   柳默一道长御剑气刺出,驰天帝不得不撒开了捏住榆儿手腕的左手。   “好吧,先把你们一个一个地都送上路。”驰天帝道。   说罢,长身静立,青光泛起,罩住全身。   榆儿、柳默等人的攻来的冰刃、剑气碰到青色光壁便毫无效应。   只见驰天帝划动青杖,青色光芒如雪山崩势,霎时铺天而出,卷向红萝等人。   “小心!”清漪叫道,连忙张开仙灵防壁。   壁垒方成,已纷纷碎去。   红萝舞开红镰,红光护身,却亦难以自持。   榆儿将蓝冰壁垒围住自身,蓝冰纷纷碎落。   青龙之力倾倒如山岳、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7章 弦月西楼   ☆、颠坤阵箫音破云   忽见一道水帘自天而降,隔断了喷涌的青光。   榆儿等人方觉松了一口气。   然而,水帘忽被无数青光刺破,卷出的青光将榆儿等人直推出一尺开外。   桀风落在众人前方,水魁在他身旁扇动着一双巨翅。   “御使灵兽,你就是桀风了?”驰天帝道。   “是又如何?”桀风道。   “看来,今日来得甚是齐全,就一并送你们一程吧。”驰天帝道。   莫行、暗听等聚至驰天帝身旁,道:“皇上,末将代劳。”   “不必。”驰天帝摇手道,“你们都退下。”   莫行等迟疑一回,终应道:“是。”   桀风展开兽骨萧竹扇,唤出仙音。   仙音跳出,坐于半空云上,清歌婉转。   莫行等人立觉声声入耳、神识昏沉,个个捂着头摇晃踉跄。   驰天帝青光护身,却并无异常。   上前点住各人听宫穴,众人不再闻声,方才安静下来。   桀风收了仙音,再唤青焰跳出。   青焰手执一根一丈来长的铁棒,向莫行等人横扫而出。   莫行等人哪敢以剑来挡,纷纷闪避不及。   水魁扇动巨翅,摇动鱼尾,喷出一道水柱,直冲向驰天帝。   驰天帝青光护身,水柱撞在光壁之上,散落一地。   水魁再次摇动鱼尾,一条水龙昂头窜出,扑向驰天帝。   驰天帝青杖轻挥,将水龙拦腰截断。   榆儿、红萝、清漪等在旁莫不惊讶。   “果然青龙之力更在朱厌之上,今日究竟该如何是好?”宁葭忧心道。   “天玄道长,怎么样?”迟凛向天玄道长问道。   天玄道长面色凝重,凝眉望着云下,却并不言语。   “我也去帮忙!”栗原说着,便要纵身跃下。   无情一把拉住他,道:“别冲动。”   再看云下,驰天帝舞起青杖,青光再次铺天而出,卷向青罗峰众人。   “危险!”栗原大叫一声,纵身跃下,自驰天帝身后,将一条长长的铜链卷向他脖颈。   奚忍手执一杆铁笔,截住了缠来的铜链。   水魁将水帘挡住青光,拼命扇动翅膀,维持法力。   桀风忙收了青焰。   “快聚在一起!”柳默道。   红萝等人忙聚到清漪、柳默二人身旁,二人催动法力,驱起清苏紫渊阵,将紫色光壁罩住众人。   “榆儿,你怎么样?没事吧?”栗原道。   “你下来干什么?不是叫你保护好天玄道长还有留悯的吗?”榆儿却瞪着他道。   “杀他的仇,我也有份。”栗原沉声道。   青光如潮、冲破水帘蓬勃而出,水魁归入兽骨萧竹扇中。   青光汹涌、冲撞着紫色光壁,清苏紫渊阵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清漪!”柳默道。   “我没事。”清漪道。   桀风等人各自相助二人,但清苏紫渊阵仍然摇晃不定。   驰天帝更加催动青龙之力,清苏紫渊阵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怎么办?”宁葭惊道,“再这样下去……”   忧心之下,漫天的殷红之色渐渐淡了下去。   “宁葭,护好阵法要紧!”迟凛忙道,“若波及他处,恐怕就要牵连宫中之人了!”   “将军,收敛心神。”孔怀虚道。   宁葭闻言,忙再次催动法力,殷红之色再次深邃起来。   “天玄道长,如何?”孔怀虚向天玄道长道。   天玄道长向他点了点头,又向秦留悯道:“留悯,以心法一试。”   “是,道长。”秦留悯应道,双手捏诀,念动心法。   冲突着清苏紫渊阵的青光渐渐退去一些,榆儿等人却不敢松懈,全神以对。   秦留悯念动不止,青光渐渐稀薄起来,晃动已经停止。   驰天帝不断催动青龙之力,但这股力量却散发不出。   “皇上,末将去清理那个小鬼!”暗听道。   说罢,手中放出长长的白丝,卷向云中留悯。   天玄道长拂尘轻拂,白丝断去。   青光继续淡去,清苏紫渊阵顿感轻松。   “就是现在!”红萝道。   清漪与柳默点点头,撤去了清苏紫渊阵。   众人各自散开,避开青光锋芒。   红萝一把红镰直砍向驰天帝。   榆儿、栗原则截住莫行等人。   桀风双掌劲风陡升,劈向驰天帝。   驰天帝忙以青光护身。   柳默与清漪靠近驰天帝,将清苏紫渊阵向他迎头罩下。   驰天帝青杖挥动,青光如柱,却困于清苏紫渊阵内,而清漪、榆儿等人皆在阵外。   “皇上!”莫行、奚忍等大惊道,欲要去救,被榆儿、栗原拦住去路。   榆儿转动冰轮,将莫行等人皆冻在蓝冰之内。   “太好了!”迟凛在云上见此情形,不禁喜道。   孔怀虚亦是面露喜色。   “嗯!”宁葭亦是大喜,“天玄道长,如何?”   “贫道这就布阵。”天玄道。   说罢,将早已拿在手中的坤震巾向云下抛去。   坤震巾在云中散开,罩向驰天帝头顶,金黄色的光芒散出,将他罩于其中。   天玄道长又抛出四道黄符,隐入地面,分散在东南西北四角。   片时,只见地下亦泛出金黄色的光芒,与坤震巾的光芒交辉呼应。   “留悯,念心法之‘归依’。”天玄道长向秦留悯道。   “是!”秦留悯应道,转诵心法,呼唤青龙清识。   困在清苏紫渊阵中的驰天帝几番冲突不出,此时再催动青龙之力,已觉其力大减。   坤震巾下的金黄光芒越来越强,天玄道长向云下道:“撤去清苏紫渊阵。”   柳默、清漪闻言,收了法力,金黄光芒中紫色光壁消退。   驰天帝青光护身,被罩于坤震巾之下。   榆儿已化了冰刃在手,缓缓向驰天帝所在靠近。   红萝一把拉住她,道:“还不是时候!”   榆儿便止住脚步,但一双眼仍紧紧地盯着阵中驰天帝。   而此时,驰天帝无论再如何催动法力,青龙之力却淡薄如雾,连护身之力亦不能得了。   不仅如此,随着秦留悯的心法呼应,体内的青龙已经苏醒,开始挣扎、冲突,要摆脱封印的束缚。   而坤震巾与四张符咒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正在拉扯青龙,欲将他自封印中脱出。   驰天帝无有青龙之力可用,亦无法护守当日郁韧留下的封印。   但他不肯就此认输,兀自拼尽自身之力欲要压制冲突欲出的青龙。   只见他发散冠落、玉带断落、玄黑绣金龙袍狂卷如浪。   然而,天玄道长却丝毫不松懈,不断催动法力。   秦留悯亦毫不停歇,念动不止。   “啊!”驰天帝痛苦的吼声穿出坤震巾之上,直震云霄。   忽闻一声箫响,只见一人自上跃落,正落在驰天帝不远处。   箫声如破天之震雷,直贯入耳。   秦留悯的诵念之声陡然中断,捂着双耳,痛苦不已。   “留悯!”天玄道长、迟凛、孔怀虚、宁葭等无不大惊。   再看云下箫声响处,却是无情!   “无情!你这是干什么?!”栗原大吼道。   无情却一言不发,箫声不止。   此时箫声陡转轻柔、如秋夜私语、如木叶交织。   坤震巾下驰天帝青杖扫处,青光忽又如柱。   驰天帝忽乘光而起,青光过处,坤震巾碎裂如粉,天玄道长自赤雪背上坠落而下。   “道长!”柳默连忙跃身而起,接住了跌落下来的天玄道长。   而驰天帝脚踏树梢、青光卷出,正中秦留悯当胸,秦留悯向后跌落。   “留悯!”众人大惊道。   榆儿与清漪同时抢出,却是榆儿接住了秦留悯坠落的小小身形。   只见他面色青紫,胸前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息……   “留悯……”榆儿唤道,双目已滚落了泪珠。   榆儿抬眼望向无情,只见无情已停了箫声,亦正呆望着此处。   青光过处,封住莫行等人的蓝冰霎时碎去。   莫行、余兴、奚忍、暗听等各执兵器,攻向青罗峰诸人。   红萝、清漪等连忙迎战。   “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净月城!”驰天帝喝道,“殷宁葭,下来受死吧!”   言尚未毕,青光已向云中卷出,直奔宁葭、迟凛所在。   “无情!这究竟是为什么?”榆儿向无情大吼道。   无情已来至她身前,望着她怀中血流不止的秦留悯,忽然背转身去,大步走了开去。   “我先杀了你!”榆儿大吼道,将怀中留悯放在身旁树下,转起冰轮向无情疾奔而去。   无情转过身来,一身缟白衣衫长身而立,却毫不闪避。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8章 弦月西楼   ☆、琴音深情起密策   驰天帝青光直袭向小桀子并宁葭、迟凛、孔怀虚。   “小桀子!”红萝叫道。   小桀子展翅划开,避开了逼人的青光。   红萝跳开一尺,念动心法,催动恨海荒天之术。   在沙华红月天的一片殷红之中,忽然绽开了难以计数的火红的曼珠沙华。   奚忍等人忽呆立不动。   栗原一根铜链正绞在奚忍的脖颈、而红萝的一把红镰插入了余兴的当胸。   两人当场毙命。   榆儿飞转的冰轮就在无情眼前,无情此时受了恨海荒天阵,亦呆立不动,直望着榆儿。   榆儿的冰轮却不再向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榆儿沉声道。   然而,无情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妖女!受死吧!”只听一声猛喝,驰天帝青杖长舞,青光直卷向红萝。   他却丝毫未受制于这恨海荒天!   青光来势迅猛,红萝闪避不及,被它击中左肩,向后跌出三尺来远。   “红萝姐姐!”宁葭惊道。   桀风跃身将红萝接住,大声向众人道:“今日之事难成,走吧!”   “他杀了留悯,我不能放过他!”榆儿却吼道,转起冰轮,又向驰天帝扑了过去。   “来得正好!”驰天帝道,一道青光直向榆儿卷出。   榆儿却不闪避,直向青光撞去。   忽见一道水帘垂下,将青光隔断。   桀风抓住榆儿,道:“你想送死容易,以后你爹娘的仇,谁来报?”   “你们谁也跑不了!”驰天帝喝道,凝神聚力,催动青龙之力,便要发势。   “快!聚到一起!”清漪连忙叫道。   青罗峰众人聚到清漪、柳默近处,二人催动清苏紫渊阵,护住众人。   然而青光倾轧之势愈来愈烈,眼看清苏紫渊阵便要支撑不住。   宁葭在上见此情形,连忙抖开红菱。   金凤展翅飞出,绕空盘旋而下,只见苑中藤蔓突然暴起,卷向驰天帝,将他紧紧缚住。   清苏紫渊阵略得安稳。   驰天帝催动青龙之力,挣断藤蔓,青光如柱,击向金凤。   金凤绕身飞开,藤蔓再起,紧紧缚住驰天帝,同时,数粒竹实破空而出,直指驰天帝。   竹实来势疾速、裹附非凡之力,驰天帝不敢怠慢,张开青色光壁、护住自身。   竹实撞在光壁之上,青烟泛起,尽皆成灰。   驰天帝将玄武青杖横于胸前,蓄力待发。   清漪等不敢怠慢,齐力护住清苏紫渊阵。   青光铺天卷出,金凤向后退出,清苏紫渊阵摇摇欲碎。   却闻一声大喝道:“住手!”   无情跃身而起,正落在驰天帝近前,双目瞪着驰天帝。   驰天帝被他逼在近前,暂收法力,道:“端兄,今日多承相助,容后图报。”   “穆兄,罢手吧……”无情道。   “待我清理了青罗峰余孽,今日之事可了,孤王再与端兄共饮庆贺之酒。”驰天帝道。   “端商曾经识得的穆兄,不该是这般模样……”无情道。   “孤王从未改变,亦从不食言,端兄亦是信守一诺的仁人君子,孤王仍如从前所言,若你愿出七情谷,与孤王共成大事,孤王绝不会亏待于你。”驰天帝道。   “不必了。”无情道,“当年穆兄的恩情,端商从不敢忘,如今端商只请求穆兄一件事。”   “你是要我放了他们?”驰天帝道。   “是。”无情道。   “端兄还似从前一般,仁心可悯。”驰天帝道,“不过,这些妖孽屡次坏我大事,今日又杀我两名忠将,却断断放不得。”   “够了!”榆儿忽然吼道,“无情,你不要再假惺惺了!留悯已经因你而死,你跟这个恶贼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谁要你来求情?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在这儿?我今天就要他先死!”   说罢,转动冰轮便向驰天帝扑去。   “妖女,不知死活!”驰天帝哼道,举起青杖,便要催动青龙之力。   无情伸手拦住他,道:“穆兄,就念在冰芝一事端某的苦心,还请你饶过这一次吧。”   “冰芝?”驰天帝道。   无情向他点了点头。   驰天帝思忖一回,道:“罢了,念你教授子卿之情,又授他泉静心法,总是孤王承你之情,便由他们去吧。不过,下次,就休怪孤王手下无情了。”   “多谢。”无情向他拱手道。   “清漪、柳默,你们带榆儿先走。”桀风道。   榆儿却一动不动,已被桀风点了穴。   “嗯。”清漪向他点头,上前抱了榆儿,跃身而上,乘上青思。   柳默、栗原亦随于其后。   柳默抱着天玄道长,将他放回赤雪背上。   无情转身走至秦留悯身旁,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清漪姐姐,叫无情来,我有话、要问他。”榆儿道。   “好。”清漪道。   于是向云下叫道:“无情,带留悯上来。”   无情抬眼望了望他们,思忖一回,终是跳了上来。   红萝与桀风亦各自回到赤雪、小桀子背上。   “走吧。”桀风道。   三只鲲雀展开翅膀,向南回转。   宁葭收了沙华红月天,漫天殷红尽皆散去,只余一天薄薄的暮色。   众人皆默然不语。   “无情,”榆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方才说,冰芝的苦心,究竟是何意?”   无情仍抱着秦留悯,满目哀伤。   忽闻榆儿之闻,恍然回神,望了榆儿一回,道:“是啊,冰芝,若不是因为它,他恐怕已经……”又望了望怀中血迹斑斑、已逐渐冰冷的秦留悯,缓声道:“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冰芝又是什么意思?”榆儿道,“你最好快些说明,否则,你可以死了以后,去对留悯说!”   “我原是深居七情谷,并不问世间之事。”无情缓缓开口道,“不过,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榆儿道。   “是他的手下,名唤玉溯之人写来。玉溯就是子卿的妹妹。”无情道。   “子卿?他的箫是你教的?”榆儿道。   “嗯。”无情点头道。   “信上写了什么?”榆儿道。   “信上写着,让我做一件事。”无情道。   “什么事?”榆儿追道。   “冰芝遍寻数十年却一无所获,东海神龟之心有望可得,却须万年寒冰之力。”无情道,言至此处,忽然望着榆儿、顿住不语。   榆儿亦紧望着无情,忽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稳,半晌方缓缓道:“那天夜里的箫声,是你吗?”   “是。”无情点头道。   “另一个人是谁?”无情道。   “是我的兄长。”无情道。   “还想骗我?你是人,而他明明是妖!”榆儿道。   “我与他是兄弟相称,情同手足。”无情道。   “那天夜里,我全然没有感觉到你的气息,就是因为你的一身荼炎袍了?”榆儿道。   “是。”无情道。   “你早就知道,能解封妖掌的、只有幽绝了?”榆儿道。   “自然。”无情道。   “既然终究要解去的,究竟为什么还要对我下这封妖掌?”榆儿道。   “幽绝一直以为自己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雪山晶。”无情道,“总得先让他明白,其实并非如此。”无情道。   “并非如此?你怎么知道?”榆儿奇道。   “在茂源客栈,他原本并无须受那一剑……”无情道。   “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榆儿道。   “旁观的人,总是比局中的人清醒的。”无情道。   “他那个混蛋师父知你善以琴声蛊惑人心,便让你用琴声迷惑幽绝,是吗?”榆儿瞪着无情道。   “不是。”无情道,“他让我用琴声引发的、是你的心意。”   “我的?”榆儿道,“可我并无任何感觉。”   “因为、我只是弹了能引发人心中最隐秘的情愫的琴曲。”无情道,“我的琴音虽能操控人心,但人心又岂能被轻易迷惑,何况……”   “何况什么?”榆儿道。   “我虽从不涉情/事,但以音律左右人的心神却是我之所长,人之心事,我又岂能不知?”无情道,“若他无真心,又怎可换得你的真心,共赴东海,生死相搏?而你与幽绝之间,其实,幽绝才是关键。幽绝他待你之心、连他自己亦一无所知,我不过是让他知晓而已。”   榆儿忆起无情初与他们结伴西行时,幽绝那几夜听琴时的模样,知无情所言不虚。   “不过,幽绝他在琴音之下虽然察觉了自己的真心,却仍然懵懂、甚至拒绝。”无情摇头道。   没错。   榆儿自然知晓。   所以,幽绝才弃自己与小弥于西行路上,独自去攻打明丹。   “这当然不是你和那恶贼所期望的了?”榆儿哼道。   “若幽绝不突破自己这一关,东海之事便无从说起。”无情道。   若说幽绝放下对自己的戒备,便是在……   “难道、我在野蜂镇受伤之事,还有、小弥被救之事,亦是你筹谋在握的?”榆儿惊道。   无情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那一剑怎么会刺得这么恰到好处?你在荒野中躺了那么久,只怕早就喂了野狼了。”   “这么说,将我自昏迷之处移到林中的,也是你?救了小弥、给他凝霜丸的人,也是你安排的了?”榆儿道。   “若留你在路边,人行往来,终是不便;凝霜丸能助你增长功力,更能善用雪山晶,自然还是由你拿着更好些。”无情道。   “好,好你个无情,原来都是你!”榆儿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幽绝他一定会回来?”   “人心虽深,然而幽绝他情之所系,必不负之,于他师父是如是,于你,又何尝不是?”无情道。   榆儿闻言,一时默然,片时又摇头道:“你自诩能勘破人心,也未免太高估了自己。何况,他真心假心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他去杀神龟?”   “我并不知道。”无情道,“我只是、希望幽绝能够看清自己的心,如此而已。”   “那么,你也不打算用神龟之心去救那个恶贼了?”榆儿道。   “榆儿,其实、你也并不了解你自己……”   “这是何意?”榆儿道。   “你自然不似小弥,轻易便受惑于美色、温情,所以,我送小弥回青罗峰时,让燕楚留下,给你们安排了一场生死玄机。”无情道。   “生死玄机?”榆儿惊道,“难道是、西凉城?”   无情点了点头。   “原来从这里开始,他就在骗我了吗?”榆儿道。   “这件事,若让幽绝知晓了,那这结局恐怕就不同了。”无情道。   “你是说、幽绝他并不知道你的安排?”无情道。   “琴音深切,又经野蜂镇你生死一念,他早已知晓自己的内心,我何须安排他?”无情道,“这都是因为你、对他的芥蒂太深,我才不得不如此。”   “他生生接了那一箭,却活了下来,那也是你了?”榆儿道。   “我当时恐怕已快到青罗峰了,不过有燕楚在,自然不会让他真的死在西凉城外。”无情道。   “很好,又是你!”榆儿道。   “是,都是我。”无情道,顿了一回,又接着道:“我虽是受人之托,但那时我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榆儿道。   “朱厌之力、暴虐残戮,于幽绝而言,并非良力,若他心怀深挚之情,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一分余地。”无情道,“其实,未受朱厌左右、心怀深情的幽绝是什么样子,我想,没有人比榆儿姑娘你更清楚了,你们……”   “够了!”榆儿忽然站起身来,化了冰刃在手,直指无情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9章 弦月西楼   ☆、红衣乱琴缟白箫   “榆儿!”清漪连忙拉住她手道。   “你究竟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榆儿道。   “助纣为虐?”无情黯然道,“也许、我真的错了……”   二十多年前。   奉治。   奉治位于长岳东南,北接荷风、南临南竹。   三年前与荷风结盟。   奉治与南竹的争战由来已久,比其他国家的战争更为频繁而激烈。   它们也曾经联姻,结下友好盟约。   但奉治嫁出的公主突然病逝,而南竹国凤羽王又另娶了他国将军之女,不久奉治公主所生的两子亦相继病故,于是便有谣言传出,道这凤羽王变心,新皇后设计害死了奉治的公主并其所诞皇子。   奉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南竹凤羽王派出使者陈书辩解,奉治却杀了使者,起兵攻打。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再也未曾停止过。   穆虞等在淙荫山未曾寻到青龙踪迹,便前往奉治。   进入奉治境内时,已听闻奉治大军与南竹大军对峙于南疆护江城。   一行人一路南行,赶到护江城时,正逢两军厮杀到激烈处。   几人立于城外玉锦山上远望两军大战,不过是刀来剑往、并不见传言之人。   “奇怪,南竹既请了奇士,怎么不见他出战?”何昭晔道。   战鼓停歇,两军胜负未分,各自鸣金收兵。   穆虞等便歇在护江城内。   三日后再战,仍是这般,两军各有损伤。   “莫非与南竹有何不愉快,已弃了南竹去了?”何昭晔道。   “且看下一战如何。”穆虞道。   两日后,护江城外再次战鼓喧天。   南竹军中多了一个高五尺、宽两尺的高台,罩着鲜红的绸幔。   先后有两名将领出战,双方各是一胜一负。   两战过后,南竹军中高台上,鲜红的绸幔随风掀起,一阵低沉的琴音哗然而出。   其声入耳,听闻之人只觉心猛地下沉。   “公子!”何昭晔道,“是那个人吗?”   “且听一回。”穆虞道。   他们一行人仍在玉锦山上远望山下的争战。   只见高台之上,一袭火红华袍如焰如荼,披散的黑发在风中急速翻飞,纤长的十指在长长的琴弦上拨响,奏出一段沉痛、哀伤的曲调,闻之欲泣。   随着琴音的流淌,奉治军中响起数声哀鸣。   哀声逐渐增多,终于汇成一片。   士兵们丢下手中刀剑枪戟,有的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有的滚倒在地捶地痛哭,有的互相抱头吼叫哭泣……   便是马上将领亦是一片哀色,几乎握不住手中兵器。   一时间,哭声响彻在奉治军中。   玉锦山上,郑得、余兴已哭倒在地。   何昭晔、莫行、阿修亦是满脸哀戚之色,泪珠滚滚。   穆虞亦觉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悲伤正在冲撞着自己内心深处,暗道:“这琴音果然厉害!”   忙盘腿坐于地上,运起法力抵御。   郁韧则神色泰然地立于木下,并无不适。   穆虞运气一回,渐渐平复下来,起身拉起何昭晔之手,手心相抵,将自身法力渡入他体内,何昭晔又与余兴相对,余兴与阿修相对,阿修与莫行相对,莫行将单掌抵于郑得之后。   哀如孤鸿、沉沉深痛的琴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穆虞等稍有松懈,那股悲伤便自心底漫出,因此丝毫不敢怠慢。   而奉治军中已乱成一片,马上将领们也已滚落下马,哀声痛哭。   眼看南竹便要发起进攻,奉治便要尸横遍野,空中忽然传来声声暖如春阳的箫声。   一个缟白衣衫的身影自远处林梢踏木而来,落在了空空的马背之上,长身而立,一根石黄长箫抵于唇边,春风般的和煦、繁花绽放般的愉悦自他长箫中汤汤而出。   腰间一根白色孝带随风飘起。   “是他?”穆虞见他身形,认出此人便是那日在明知山嗷耋洞中救了自己的人。   琴音所破出的悲伤在这箫音中渐渐退去,奉治军中的哭声似乎淡去不少。   只见高台上红衣素手猛然一挥,发出一声震耳的裂帛之声,纤指急急拨动琴弦。   琴音霎时转作高亢,其声入耳立刻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躁动与愤懑。   只觉眼前皆是可恨可怖之物,恨不能亲手将其撕碎、剁烂。   穆虞忙调整气息,稳住几人的躁动。   再看奉治军中士兵们操起地上兵器,毫不留情地刺向身边的人。   “果然厉害!”穆虞心道。   马背上缟白长衫之人仍稳稳立于马上,箫音转为潺潺之声,如清冽之泉自山间流出,一股清凉之意在心头缓缓流动,方才的躁动、愤懑之情便悄然淡去。   “师弟,若你还是水西之人,便不要与我为敌。”高台上红衣华服之人忽开口沉声道。   琴音未住,箫音不停,马背上缟白长衫之人并未答言。   红衣华服之人忽然起身,左手环抱琴身,右手五指错杂急挥,琴音纷杂凌乱,全无音律可循。   再看奉治军中,士兵们皆丢掉手中兵器,以手抱头,有的滚倒在地上痛呼不已,有的抱着头不辨方向地四处冲撞。   穆虞亦觉脑中似乎浮现了一些让人狂乱的幻象,知是琴音所致,便重新调整气息,稳住心神。   而缟白长衫之人仍肃然立于马背之上,箫音转为柔和,如轻纱笼月,安宁、寂静。   奉治士兵渐渐安静下来。   忽见奉治军中一个高大的黑影纵步跃起,双掌齐出,直扑向缟白长衫之人。   纷杂凌乱、侵人心髓的琴音仍绵绵不歇。   就在那个黑衣人一双厉掌将要击中之际,缟白长衫之人踏足跃起,向地面落下。   而那个黑影似乎也并未打算一击而中,单脚在马背上一点,双掌立刻又向缟白长衫之人追至。   高台上红衣华服之人琴音又已转为哀伤之音,箫音立刻随之转为春阳之声。   黑衣人的一双厉掌擦着他的衣衫劈出。   琴音又转为凌乱,箫音忙随以柔和之调。   黑衣人双掌又向着缟白长衫之人劈出。   缟白长衫之人忙侧身避开,箫音已不稳。   琴音不断变化,缟白长衫一面要以箫音抵御琴音,化解其威力,一面又要躲避黑衣人凌厉迅疾的双掌,渐渐力不从心,箫音开始杂乱。   奉治军中士兵在各种极端的情绪折磨下已疲惫不堪,有的已倒地不起。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战斗!”何昭晔不禁叹道,“还以为战场拼杀只一剑一刀而已,没想到这琴箫之声,竟有这般魔力!”   “正是!”穆虞亦不禁欣喜叹道,“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归!”   郁韧仍是闲立一旁,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可有可无的闹剧。   “公子,那个人看样子应付不了那个黑衣人。”莫行却忧心地道。   他自然亦认得此人便是那日救了公子与自己之人,心中欲要去助战,却不知公子作何想法。   “莫行,你的修为尚不足以抵御琴箫之音,贸然出去,只会与奉治的士兵一般白白为其所困,并不能助他。”穆虞道。   他所言不虚。   这琴箫二人不仅音律的造诣出神入化,且修为深厚,便是穆虞自身,亦只能全力抵御这乱人心神的音律,无暇□□。   何况他若去了,何昭晔等人恐怕便要如奉治士兵一般身受其害。   再看郁韧,一副悠然神色,全然没有出手的打算。   缟白长衫之人在变化无端的琴音与疾速凌厉的掌风之间应付不暇,箫音错乱难成。   “师弟,我不想为难你,早些退去吧。”高台上红衣华服之人又道。   缟白长衫之人忽然住了箫音,脚踏士兵肩头,向高台踩去。   “师兄,师父命你与我同回七情谷,不可参与人间争战。”一个清和却又透着凌厉的声音道。   “师弟!你也是水西的人,当初奉治灭我水西之时,何尝有过半点怜悯!”红衣华服之人愤然道,琴音转为激愤,“我今生立誓,必要踏平奉治!”   “师兄!你难道忘了在师父座前立下的誓言了吗?”缟白长衫之人道,脚下不停,已来至南竹军中。   南竹军中忽然排开一队弓箭手,箭雨纷纷向他射来。   他长箫舞开,护住自身。   忽觉身后一阵剧痛,已被方才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一掌击中后背。   此掌劲道猛烈,缟白长衫之人立刻自高处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黑血。   “公子!”莫行霍然立起身来,便要奔出。   却闻激愤的琴音传来,心中狂躁不已,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声吼叫。   “莫行!”穆虞急道。   再看郑得亦是如此,忙道:“阿修,快抓住郑得。”   阿修忙一把拉过郑得,单掌抵住他后背,郑得方平静下来。   而莫行则越来越狂躁,抱住一棵树,将头拼命往树干上撞去。   “莫行!”穆虞急忙唤他,他却丝毫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0章 弦月西楼   ☆、七情隐水西旧恨   “都是些蠢货!”郁韧摇头道。   走上前来,一掌打在莫行后颈,莫行便晕了过去。   郁韧又疾步掠下山去,很快便到得战场之上。   南竹士兵已将缟白长衫之人捆绑起来,忽见凌空飞来一个长发披散之人,掌风轻划,士兵们便飞跌出去。   郁韧抱了缟白长衫之人,仍向玉锦山穆虞等处飞转。   琴音未歇,奉治军中士兵、将领都已精疲力竭,而南竹士兵却已潮水般杀出,将奉治军二十万将士杀的杀,俘的俘,一举夺下了护江城,取得了连日来的第一场胜利。   奉治军退守立陶城。   穆虞等一行人接了郁韧与缟白长衫之人后,便只在玉锦山林间歇息。   南竹军大获全胜,也无人来找寻箫音之人。   不过为谨慎起见,他们仍往山间深处走了一段。   缟白长衫之人醒来时,时方过午。   “郑得已与你诊断过了,伤势并无大碍。”穆虞向他笑道。   “多谢相救。”缟白长衫之人向穆虞道。   “惭愧,阁下与南竹军中红衣琴者今日之战真是闻所未闻、叹为观止,我等修为浅显,堪堪能自保罢了,救你的乃是这位异士。”穆虞指了指郁韧道。   “多谢异士援手。”缟白长衫之人又向郁韧道。   “不必。”郁韧只淡淡道。   “上次在明知山承蒙尊驾相救,穆某铭记在心。”穆虞向缟白长衫之人道。   “不敢,我名为端商,直唤我此名罢了。”缟白长衫之人道。   “端兄。”穆虞便拱手道。   “穆兄。”端商道。   穆虞便将其他各人与他引见。   “端兄,方才战中听你二人之言,原属同门吗?”穆虞道。   “师门小隙,见笑了。”端商道。   看他神色,并不愿多言此事,穆虞亦不再追问,向他道:“护江城已失,不如趁天色,去立陶城吧。”   “也好。”端商道。   于是穆虞先行,郁韧并何昭晔等人亦跟上。   因郑得行速较慢,何昭晔便带他同行。   众人行得一段,回头却见端商远远落在了后面,其步子行速极慢。   “端兄,可有何不妥吗?”穆虞回身行至他身前道。   “穆、穆兄。”端商望了望他,忽然伸出一手击向穆虞。   穆虞大吃一惊,忙侧身避开。   然而这一掌轻飘无力,连一丝风也未带起。   端商收回手来,盯着自己一双手,一脸惊异。   “端兄,你这是?”穆虞惊道。   何昭晔等亦已回转,立于穆虞身后,警惕地望着端商。   “我、我的法力,一点也使不出了……”端商道。   “法力?”穆虞道,“这是何意?”   端商望着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摇头道:“不知为何,我完全使不出法力。”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郁韧上前抓起他手腕探了一回,亦奇道:“想不到竟真有人会得此法。”   “异士,此言何意?”穆虞道。   端商亦抬眼望着他。   “这世间有一种掌法名为封妖掌,以掌结界,能封住妖物之妖力,一旦中了此掌,所有法力皆无法为用,就只如一个普通凡人一般。”郁韧道。   “可是,端商并非妖物……”端商道。   “人间修行之人所习之道,亦与妖力修行相似,当然也会受封妖掌所制。”郁韧冷笑道。   端商闻言,默然一回,回头望向先前与红衣人对战的方向,缓缓道:“师兄,你是不愿我们同门相残吗……”   望得一回,转向郁韧道:“不知该如何解去此封呢?”   “解封?”郁韧道,“你是活够了吗?”   “这是、何意?”端商道。   “异士知晓解封之法吗?”穆虞在旁问道。   “上古曾有一种阵法,能颠倒乾坤,扭转万物,只要以此阵冲破封妖掌结界,自然便可恢复法力。”郁韧道。   “不知何人会得此阵?”穆虞道。   “这有何难?我便会得。”郁韧道。   闻他此言,端商、穆虞等皆面露喜色。   “不过,”郁韧却又道,“乾坤幻化阵法力极盛,绝非世间一般阵法可比,稍有差池,轻则一命归泉,再入轮回,重则灰飞烟灭,再无重生之日。”   此言一出,不仅是端商、便是穆虞等人亦是大吃一惊。   “端公子,切勿莽撞。”却是莫行开了口道,“再慢慢寻别的办法吧。”   “哼!”郁韧哼道,“别的办法?除了乾坤幻化阵之外,你们若还找得到别的办法,除非天地倒转、江河停流。便是施用此掌之人,他也解不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莫行颓然道。   “端商并非惜命怕死之人,只是我若不能阻止师兄,不知他还要造下多少杀孽。”端商叹道,“只怕有朝一日,他会悔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有战争之处,必然便有流血、死亡,听你师兄之言,当日是奉治不仁在先,他不过是讨还血债罢了,端兄又何必太执着。”穆虞道。   “穆兄,你可知今日奉治国中,有多少水西之人?”端商道。   “水西?”穆虞道,“可是十几年前的水西?”   端商无言地点了点头,道:“当日水西与奉治国力相当,但水西石散帝即位后只顾纵情声色、朝中奸臣当道,忠臣良将遭受排挤、甚至冤死,百姓们不仅要忍受繁重的税赋,还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随时惨遭酷刑甚至死刑。而奉治万丰帝却广纳贤才,励精图治,在与奉治的常潜战中,奉治军锐不可当,水西百姓中兴起的义军亦投向奉治,自那一战后,奉治乘胜追击,三个月后便打进皇城,斩杀了石散帝,水西向奉治称臣。”   “这么说来,水西确是自取灭亡了。”穆虞道,“既然水西百姓皆愿投诚奉治,不知端兄与令师兄……”   “师兄乃水西镇军大将军何环之子,名为何质,与家父是至交好友。家父端煜诚为吏部尚书,我自小从文。何将军与家父常常同桌共饮,畅谈治国安民之道。何将军在守卫皇城一战中城破自刎。”端商道,“水西归于奉治之后,为稳固江山,奉治便将不肯归顺的官员、将领斩杀,且诛连全族,家父亦在其中。何伯父死后,师兄与三个弟弟、妹妹在端家与我们同住,奉治士兵闯入我端家府邸时,师兄带着我自后门杀出,有幸得遇师父,救了身受重伤的我们,将我们带至七情谷。”   “七情谷?”穆虞道。   “便是浣月中部的一处幽谷。”端商道。   “浣月国中竟还有这样一处幽谷吗?”穆虞奇道。   “穆兄曾去过浣月吗?”端商道。   “略知一二罢了。”穆虞道。   “此谷是师父游方四海时无意中到得,师父喜它幽深静谧,便在谷中建了木屋独居,此名亦是师父自命的,旁人不知亦不奇怪。”端商道。   “不知令师怎么称呼?”穆虞道。   “师父自号天音散人,一生只好奇音异律,饮食榻眠可无,却不可一日无琴。”端商道,“师父醉心音律,最擅长的便是以音律导引人之七情,音喜则心悦,音哀则心伤。”   “怪道端兄与令师兄的琴声、箫音这般厉害,能破万军于五指之间,奉治危矣。”穆虞道。   “当日师父收我二人入门时,曾让我们对天地焚香、立下誓言,绝不可滥用所学之术,更不可参与人间纷争。”端商道,“我与师兄每日勤修音律之术,渐渐淡忘了亡国之下失去至亲的伤痛。没想到,师兄他从未忘记过复仇之事……”   “难道端兄已全然忘记了吗?”穆虞道。   “我并没有忘记,只不过,我却不知我的仇人究竟是谁。”端商道。   “你的仇人?”穆虞奇道,“不是奉治吗?”   “奉治吞灭了水西,所以奉治就是我的仇人,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端商道,“然而,我的仇人究竟是执行诛连命令的将领?是奉治的将军?是奉治的皇帝?还是所有奉治的百姓?”   穆虞望着他,却未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世道纷乱,大国小国之间争战不休,哪个国家未曾侵犯过他国的国土,哪个国家未曾杀死过他国的亲人?争战不止,仇恨就永远不会停止,就会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仇恨……”   众人皆默然不语。   端商将一管长箫抵于唇边,对着满山青翠,吹出一曲悠扬之声。   其声如春雨洒落,滋润着天地万物;如清月万里,轻笼山川河涧……   箫音消歇,端商道:“此曲乃师父常奏之曲,倾尽师父一生思虑与心血,名为《天和》。”   “令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穆虞叹道。   端商走至郁韧身前,倒身下拜,道:“请异士为我解去封妖掌封印。”   “你可想好了吗?”郁韧道。   “端兄,且勿急于一时。”穆虞道,“若你果真想要阻止令师兄,可请你师父前来,你又何必冒此大险。”   “师父他老人家、来不了了。”端商却神情黯然地道。   “令师还有何要事吗?”穆虞道。   “师兄下山前,为取师父的荼炎袍与汉木七弦琴遗引,趁师父不备,将师父……”端商言至此处,哽咽顿声。   穆虞望向他腰间系着的那根白色孝带,惊道:“难道他……”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1章 弦月西楼   ☆、解封妖慈魂一现   “怎么会这样?”莫行、何昭晔等人闻言亦是吃惊不已。   “你要杀了你师兄替师父报仇吗?”何昭晔道。   “师父临终前,嘱咐我不可与师兄互相残杀,要我劝阻师兄,勿要滥用遗引,不可徒造杀孽。”端商道。   “你师父可真是蠢得可以。”郁韧在旁摇头笑道。   “家师一生从未投入何门何派,孤身逍遥四海,看尽人间纷争血战,只愿与琴箫为伴。”端商道。   “只可惜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上。”郁韧嗤笑道。   “如今的护江城,当年便是水西疆土,今日在师兄琴下死去的人中,不知有多少是我水西的父子兄弟,我不能让师兄再错下去。”端商却道,说罢又向郁韧叩头道:“请异士替我解去封妖掌封印!”   “要我解这封印未尝不可,我自得了这阵,还真没怎么用过,正好用你来练练手,不过,”郁韧道,“你若死了,可别怨我。”   端商忽转向穆虞叩头道:“穆兄,若我此番有何差错,请务必替我阻止师兄,告诉他,师父他老人家从没怪过他,让他回七情谷替师父守墓吧。”   “你竟是个痴人。”穆虞摇头叹道,“罢了,明知山中蒙你救了我与莫行性命,既有所托,必当效命。”   “多谢。”端商再次叩头道,又转向郁韧问道:“现在可以开始吗?”   “随时。”郁韧道,“不过,得选个宽敞些的地方。”   说罢,轻身跃上树梢望了一回,见一处溪流岸边倒还宽阔,仍跃回地面,将端商一把横抱起来,道:“走吧。”   穆虞等亦随他身后。   来至岸边空阔之处,郁韧划开阵法,金黄色的光芒如满月一般,落在青绿的草地之上。   布阵妥当,左手抓起端商肩膀,带着他一同跃入阵法之中。   穆虞等便在外等候。   金黄的光芒沿着满月的痕迹缓缓流动,渐渐地越来越快,陡然卷起一道光帘。   这光帘初时只如瀑布一般垂流而下,很快便如布幔一般升卷起来,足有五尺来高。   不一会儿又有几卷或高或低的布幔似的光帘卷起,这些光帘有的向左、有的向右,交错杂乱,却都急速地卷动上升。   郁韧立于阵中,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红。   而端商端坐于阵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忍受着巨大的冲击。   “公子,端公子他恐怕禁受不住了。”莫行在外急道。   “看这阵法如此凶猛,若冒然行事,只会玉石俱焚。”穆虞蹙眉道。   数道光帘更加急速的卷动翻升,郁韧太阳穴附近青筋爆出,端商的脸色已化作死灰。   “不好!”穆虞道,“异士,快停下阵法!”   郁韧却似未闻,更加驱动阵法。   光帘升至极限时,突然如烟火一般四下分散,无数流星般的光珠纷纷坠落。   新的光帘升起,又化作无数流星坠下。   端商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足有一尺来远,摇摇地倒在了阵中。   “端公子他……”莫行大惊道。   “异士,快停下!”穆虞在外大声叫道。   “戾气不散尽,此阵是停不了的!”郁韧的声音传来。   “戾气?”穆虞道,“如何散得?”   “吞了他的元气、他若能撑得下来就能活。”郁韧道。   “有别的办法吗?”穆虞道。   “用另一个人的元气消散戾气。”郁韧道。   “好。”穆虞道,提身跃入阵中。   “公子!”莫行、何昭晔等人大惊失色,忙去拉时,穆虞已在阵中了。   “公子,我们也来!”   何昭晔、莫行、阿修、余兴皆跃入阵中。   “你、你们不必……”端商勉强爬起身来,却再坐不得,又倒了下去。   穆虞等在阵中,只觉被那股戾气携着令人战栗、吞噬一切的凶煞紧紧地裹住了心神,越是抵抗,越是裹得更紧。   “你们还真是不怕死。”郁韧冷笑道,走至穆虞身侧,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掼了出去道:“有他们几个就够了,你最好留着这条命。”   穆虞回身惊奇地望着他,只见光帘更加高高卷起,光珠四散、如火花一般。   光帘忽然狂乱地四处急窜,何昭晔等被这光流击中,立刻倒地不起。   阵中几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急窜的光流之下,穆虞欲再跃进阵中,却被一道光壁弹了回来。   “师父……师兄……”端商趴在血泊中唤道。   他手边的长箫忽然飞了起来,沉沉的箫音缓缓传了出来。   不一会儿,这箫声转如深谷中的泉水般空寂、宁静。   随着箫音不断流出,阵中急窜的光流渐渐消散,终于如沙粒般隐没了。   端商望着空中的长箫,惊讶不已。   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但是,这箫音却异常熟悉。   “师父……”端商唤道。   “好孩子,以后七情谷就交给你了。”空中传来一个空茫的声音。   “师父、是师父!”端商急急爬起身来,望向空中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满山静寂,那个熟悉的声音再也没能听见。   “这是师父的魂魄之力吗?你总是不放心我啊……”端商终于不再呼喊,抚摸着手中长箫缓缓道。   “先试试你的法力吧。”郁韧在旁道。   端商望了望他,试着运起法力,果然感到法力自体内涌了出来。   “你运气不错。”郁韧道。   “多谢。”端商向他拱手道,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端兄!”穆虞忙上前扶起他。   “这阵法真是厉害。”郁韧道,“他死不了,不过受了伤,又伤了元气,得养几天了。”   何昭晔、莫行、阿修、余兴等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大家、都、都没事,那就、就好了。”莫行捂着胸口,语不成句地道。   这一次乾坤幻化阵,虽然凶险万分,好在大家都还保了命在。   不过是伤的伤、痛的痛,于是一行人便暂于山间休养,待恢复一些,才同往立陶城。   七日后,南竹出兵立陶,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你还要去吗?”穆虞向端商问道。   “师父遗命,自然要去的。”端商道。   “他的琴音可有其他的克制之法吗?”穆虞道。   “琴之为声,本无情无欲,皆因人心七情难泯,才会为琴音左右。”端商道。   “原来如此。”穆虞点头道。   “若人心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自然不会被琴声左右。”端商道。   “端兄的心境非常人能及啊。”穆虞叹道。   “穆兄过誉了。”端商道。   “今日我与端兄同去如何?”穆虞道。   “这是师门之事,不敢有劳。”端商道。   “那个黑衣魁梧之人想是令师兄特意用来扰乱端兄箫音之人,且他攻势凌厉、又迅疾难避,若再中他一掌,恐怕……”穆虞道。   “那也是我师门命数已尽,怨不得别人。”端商道,“穆兄在乾坤幻化阵中险些因端某而有损,断不敢再让无辜之人涉险。”端商道。   “如此,那端兄一切多加小心。”穆虞道。   “告辞。”端商道。   两军对阵。   南竹军中果然又搭起了一个高五尺、宽两尺的高台,罩着鲜红的绸幔。   何质身着刀剑不入的荼炎袍,端坐于遗引之后。   高大魁梧的黑衣人立于他身侧。   哀戚的琴音响起,奉治军中士兵们摘了盔、弃了剑,哀声一片。   一匹白马疾驰而来,在奉治军前停下,缟白衣衫的身影坐于马背之上,一根石黄长箫抵于唇边,春风般的和煦、繁花绽放般的愉悦自他长箫中缓缓流淌而出。   琴音嘎然而止。   “师弟?”何质吃惊地立起身来道。   “师兄,多日不见。”端商向他道。   “这封妖掌天下无解,你、怎么可能?”何质仍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多亏了师父在天有灵,今日我们才能再见。”端商向空中一揖道,“师兄,奉治已非当年的奉治,水西的百姓们早已在奉治扎地生根,奉治与南竹接境之处,皆是我水西的乡土,你真的忍心用水西百姓的鲜血来填满当年的仇恨吗?”   “水西的百姓?哼!”何质却冷哼道,“背弃了水西、苟且偷生,他们也配称为我水西人吗?”   “师兄,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只要能让百姓安于居、丰于业,何国何名又何必太过执着。”端商道。   “够了!”何质厉声道,“既然你我所见不同,也不必再多言,我必要踏平奉治,此命不息、此心不止!”   他一手在琴上急速拨弹,琴音速疾、嘈杂,奉治军中士兵弯腰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刀剑、互相砍杀起来。   端商长箫附唇,奏出柔和之声,却见何质身侧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向自己腾跃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2章 弦月西楼   ☆、沙场重聚生死劫   端商不敢停声,脚下踏好阵势,预备闪躲。   却见斜刺里飞出一人来,长身朗眉,寒剑急刺,却是穆虞。   黑衣人见他剑势迅疾,连忙刹住脚步,向后退出。   穆虞又将长剑挺进,直指他咽喉。   黑衣人双掌在面前拍合,稳稳地接住了他这一剑。   穆虞驱动内力,翻转剑身,那人忙撒了手。   穆虞再一剑刺向他胸前,却被他掌风袭来,剑尖歪向一侧。   这掌风这般凌厉?穆虞心中倒吃了一惊。   那人却不停留,向着穆虞一掌接一掌、连续击出十来掌,掌掌挟风裹沙、凌厉无比。   何质的琴音更加迅疾、端商的箫音则始终不疾不徐。   好在何质此次并未一再变化琴音,使箫音随之转化时出现短时却危险的混乱。   虽然琴音之魔力较箫音更有压迫感,但有箫音之绵力抵去,还不足以令人丧失神志,看来何质对黑衣人很有信心,只等他将穆虞制住,好再次袭击端商。   穆虞与黑衣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渐渐觉得这黑衣人有些奇怪。   他一言不发,眼珠竟不转,显得空洞而茫然。   穆虞正避过他一掌,却见一支箭正向自己急速飞来,忙将剑横过,挡下了这一支箭。   然而又有十数支箭向自己直飞过来。   黑衣人却绕过自己,直奔端商而去。   穆虞忙挥剑挡落箭羽,抽身向黑衣人追去。   黑衣人一掌击向端商,端商忙向后跃出,口未离箫。   穆虞一剑刺到,黑衣人侧身避过,回身一掌劈向他。   穆虞忙向左跃出,却见数支箭羽已射到身前。   此时他身形未稳,无处可避。   而何昭晔等受他严令,皆在立陶城内等候。   郁韧只道:“孰胜孰败与我何干,你别丢了小命就行”,自在屋中悠然睡了。   正是危急之际,却见一道金光切过,数支箭身断为两截,掉落在地。   穆虞稳住脚步,一个白衫身影落在他身侧,腕上金环灿灿,手中长剑冷如秋水。   “是你?”穆虞惊道。   正是与他抢夺青木册的安青。   “别以为我是在帮你。”安青哼道,“荷风与奉治是同盟之国,我不过是为救奉治而已。”   “那今日我们倒是志同道合了。”穆虞笑道。   说话间,黑衣人又向端商扑了过去。   安青轻晃金环,飞来的箭羽便如前一般断落在地。   穆虞长剑已指到黑衣人后背。   黑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一掌向前、一掌向后,分别击向穆虞和端商。   虽然他分了一前一后,而两掌的凌厉之势却丝毫不减,穆虞忙避开他掌风。   黑衣人丝毫不停留,眼看便要击中端商,只见一道金索飞出,缚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挣扎不得,跌落在地,还昂起头来直盯着端商。   穆虞回身望了望红幔高台上、何质一双手在琴弦上跳动不止,当即提身向高台跃去。   此次南竹军中箭出如雨,密密地飞向穆虞。   安青紧随穆虞身侧,金环中光芒扫出,箭羽纷纷断落。   穆虞踏上高台,一剑抵住何质咽喉,急迫的琴音终于戛然而止。   “师兄……”端商放下了手中长箫。   穆虞将桌上遗引拿起递到安青手中道:“拿好它。”   安青便将遗引接过。   “去跟你的师弟好好叙叙旧吧。”穆虞道。   说罢,封住他穴道,将他横夹在腋下,向奉治军中飞转。   安青亦随其后。   端商上前迎上二人。   “师兄。”端商道。   “从来都是你输给我,没想到今日我却输给了你!”何质哼道。   “师兄,你我之间何谈输赢,跟我回去吧。”端商道。   “回去?回哪里?水西早就亡了、我还杀了师父……”何质道。   “师父已经告诉我了,你只是一时失手,并非真心,他并不怪你,只让你回七情谷替他老人家守墓就好。”端商道。   “师父他、真是这么说的?”何质低声道。   “师父一直都最疼爱你。”端商道。   何质低着头,沉默不语。   “师兄,跟我走吧。”端商道。   “不!”何质忽然扬起头来,眼中又现出了怨毒之色,“不踏平奉治,我绝不回去!”   “师兄……”端商道。   奉治军中趴在不远处的一人忽然撑起身来,叫道:“何、何质……”   何质惊奇地望向那个人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艰难地想要爬起来,端商忙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   他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蹒跚着脚步,向何质走来。   “你、你真是、何质?”那人走至近前,望着何质道。   “你是谁?”何质望着他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并不识得,“为何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那人断续道,“当年你、掉、掉进河里,还是、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你、你是常武兄?”何质猛然想起来,仔细望着面前这张脸,在苍老的容颜中依稀辨认出了昔日的影子,“怎么会是你?”   “亏你、还认得我……”常武道,一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常武兄!”何质叫道。   穆虞拍开他身上穴道,何质忙蹲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常武。   他身上的鲜血染了何质满手。   “你这是怎么了?”何质道。   “你的琴音、奉治军、互、互相残杀……”常武道。   “是、是我?”何质猛然惊道。   “是啊、记得、郭、郭成思吗?”常武道。   “成思?”何质道。   “他、他七天前,死、死在了护江、城外……”常武道。   “怎么、怎么会……”何质连连摇头道。   “奉治、军中,有、有一半、都是我水、水西人……”常武道,“何质,你、你……”   常武尚未能说完这句,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一双眼,直瞪着何质的脸,仿佛还有许多话未能来得及说。   “常武兄……”何质低声唤道。   “师兄……”端商蹲下身来,伸手将常武的双眼抹上,缓声道,“别难过了。”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何质望着常武的脸,茫然地道。   “师兄……”端商道。   “我真的错了吗?”何质道,放下了常武的尸身。   跪在他身侧,直望着他的脸。   南竹军中走出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喊道:“杀!”   南竹士兵向前冲来。   奉治军立刻整兵迎战,与南竹军厮杀在一处。   鲜血不断地自新鲜的身体中迸射而出,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瞪着双眼,杂乱的马蹄踏着这些尸体踩了过去。   “师兄,快起来,我们走!”端商伸手去拉何质。   何质起身来,却甩开了他的手,向混战的军中冲了过去。   “师兄,住手吧!”端商忙向他奔去。   何质夺下一个士兵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却向着自己狠狠刺了下来。   “师兄!”端商奔到他身后时,只看到带血的剑尖自他身体穿了出来,披散的荼炎袍在风中飞舞不休。   “师兄!”端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   两个士兵手中的□□同时向端商刺来,却被一把长剑磕开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穆虞道,抱起何质,向远处跃去。   安青将手中之琴塞给端商,转身跨上一匹马,向南竹军中冲了过去,一把长剑舞开,南竹士兵纷纷倒地。   端商却未随穆虞而去,将手中长箫抵于唇边,箫声飘散而出,如轻纱笼月、细水拍沙,一片宁和景象。   南竹、奉治两军军士皆停下了手中刀剑。   安青于马上回首,望向端商之处,道:“好神奇的箫声。”   转向奉治将领道:“齐将军,今日且休战吧。”   “也好。”齐将军道。   于是奉治军中先鸣响锣声,撤了兵力。   南竹将士亦无战意,随即收兵离去。   两军各自带走了横陈地上的士兵们的尸身,安青亦随奉治军回往立陶城。   远处树梢之上,一个黑发中散着几缕银发的瘦削身影亦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3章 弦月西楼   ☆、道离别亲许盟约   直至两军各自行去一里以外,箫音方才消去。   端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弯腰将他抱了,又将常武的尸身提起,一左一右在腋下夹住,向立于稍远处的穆虞行去。   黑衣人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前方,脸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穆虞看了看端商腋下的黑衣人道:“这金索我却解不得,不如先回立陶城吧。”   “好。”端商点了点头。   两人回至客栈中,何昭晔等见他平安归来,总算安下心来。   郁韧自屋中懒懒走出,道:“不错,没死,还带了个活的回来。”   “烦劳异士替他解去这金索吧。”穆虞向他拱手道。   “这金索是荷风国云马寺欢颜秃驴的得意之物,我可解不了。”郁韧道。   黑衣人一双眼木然望着前方,一脸茫然。   “看他神情,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术。”穆虞道。   “师父曾授我与师兄一种曲术,能使人迷失心智,听凭施术人号令。”端商道。   “原来如此,可有解法吗?”穆虞道。   “自然。”端商道。   长箫发声,短吹一曲,黑衣人突然在地上挣扎起来,嘴里吼道:“快放开我,我宰了你这个兔崽子!”   “这是清醒了。”穆虞点头笑道。   黑衣人环望一回,突然又大声吼道:“那个红衣的兔崽子呢?”   莫行让开身子,黑衣人便看到了躺在床铺之上的何质。   “快解开我!我这就去撕了那个混蛋!”黑衣人嚷道。   “这位侠士,我师兄他已经……”端商道。   “已经什么?”黑衣人道,定了定眼睛,才看清何质胸前皆是血迹,又嚷道:“他死了?”   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活该!哄我听什么了不得的曲子,竟然用把破琴迷了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得好!”   端商在旁直待他骂完,方才道:“师兄确有对不住侠士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你?”黑衣人坐于地上抬脸望着他道,“你又是谁?”   “我是他的师弟,端商。”端商道。   “师弟?”黑衣人道,“那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我把你也一并杀了!”   说着就又挣扎起来,奈何那金索实是脱不得,只能干瞪着一双大眼望着端商。   “师兄已知错悔错,以死谢罪,还望侠士宽恕了他吧。”端商向黑衣人深深一揖道。   “以死谢罪?”黑衣人道,“难道他还会自己杀自己吗?”   “师兄心怀国仇家恨,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他已自归极乐,若能得侠士谅解,定能含笑九泉。”端商又向着黑衣人深深一揖道。   “你这人说话好不啰嗦,我只问你他是不是自杀,你只道是或者不是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啰啰嗦嗦的废话?”黑衣人不耐烦地道。   端商愣了愣,道:“是。”   “是不就完了吗?”黑衣人道,“算他小子识相,要是落在本大爷手里,管教他好好受个够!”   “莫行,”穆虞开口道,“让小二烧些热水,与他二人洗净吧。”   “是。”莫行领命去了。   “阿修,照他二人的身量买两件新衫来。”穆虞又向阿修吩咐道。   “是。”阿修应道,自出门去准备。   “多谢穆兄。”端商向穆虞揖道。   “穆某多承端兄之情,只是尽些绵力罢了。”穆虞道,“只是这位侠士的金索,不知该如何解得?”   “想必还要寻那位白衫的公子来解一解了。”端商道。   “那位白衫公子应当还在这立陶城中,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命人去打听,寻得他来解了便罢了。”穆虞道。   “有劳穆兄。”端商道。   “我的事,你谢他什么,我自会谢来。”黑衣人却向他瞪了一眼道。   “皆因师兄之故而使侠士落此困境,穆兄能援手侠士,端某理应相谢。”端商道。   “你这人,真是个呆子。”黑衣人道。   “还未请问侠士尊姓大名?”端商道。   “别啰里啰嗦的,我叫燕楚。”黑衣人道。   “燕侠士,失敬。”端商向他拱手道。   何昭晔自外进来向穆虞拱手道:“公子,已另要了房间。”   “好。”穆虞点点头,转向尚坐于地上的黑衣人道,“燕兄可去歇息吗?”   “我被捆得跟五花肉似的,万一再碰上坏人怎么办?”黑衣人却扭头道。   闻他如此小儿般言语,穆虞、何昭晔等不禁失笑。   “若燕侠士不嫌弃,便在此与我同住,也好照应照应。”端商道。   “那敢情好。”燕楚道。   “如此,也好。”穆虞道。   小二送了水来,探头向内张望,何昭晔上前挡住他道:“水放下,去吧。”   小二留下水桶,讪讪去了。   穆虞等也告辞离去。   端商取了热水,先将何质身上擦洗干净,用被子给他盖好身子,又替他将发髻重新梳理整齐。   “你对你这师兄,倒像是个孝子。”燕楚嗤笑道。   “师兄与我自小一处玩耍,他待我如手足,我自然亦如此待他。”端商呆望着何质苍白的脸道。   “那你忙活吧,我可要睡了。”燕楚说罢,倒在地上便闭上了双眼。   端商将小二添来的被褥在地上铺好,道:“燕侠士可睡在这里。”   “罢了,我睡惯了硬床,那个太软和了不舒服。”燕楚道。   端商只好由他,自己又换了水,将常武的尸身亦擦拭干净。   次日,阿修将新衣送来,端商与何质、常武细心穿好。   “可否劳烦你将常兄送回奉治军中,好与他家人团聚。”端商向阿修道。   阿修应了,抱过常武,自去送来。   端商再与何质擦净手脸,整理发束,一切妥当后,拉开门来,却见穆虞与安青立于门外。   “端兄,可妥当了吗?”穆虞道。   “皆已妥当。”端商道。   安青已踏步入内,走至黑衣人身侧,腕上金环伸出,金光飞还。   黑衣人得了自由,连忙跃身而起,笑道:“总算解了!”   “多谢。”端商向安青道。   安青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转向穆虞道:“你欠我一个人情,可别忘了。”   说罢自出门而去。   “多谢。”穆虞在后道。   午后,端商雇来马车,将何质尸身搬至车内放好,便要启程。   “端兄这是要去哪里?”穆虞道。   “我欲与师兄同回七情谷,也算了了师父的心愿。”端商道。   “端兄箫音可平天下乱世,若再出谷时,可来寻我。”穆虞道。   “端某无意于人间纷争,只愿与师父、师兄永安谷中。”端商道。   “那真是可惜了。”穆虞叹道。   “此番多承穆兄相助,端商铭记在心,他日若有差遣,可往七情谷寻我。”端商向穆虞道。   “多谢,若真有需要端兄相助之日,还望端兄莫忘今日之情。”穆虞笑道。   “岂敢。只要非是战乱屠戮、祸乱残害之事,端某必当尽力。”端商道,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就此别过。”   “保重。”穆虞等亦向他拱手道。   郁韧并未出来。   马车方才起步,却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急急跑出客栈门来道:“等等、等等。”   却是燕楚。   只听他嘴里嚷嚷道:“我不过内急去了趟茅厕,怎地就要把我扔这儿了?”   “燕兄,你这是?”穆虞望着他奇道。   燕楚提身一跃,立到了车架之上,向端商道:“如今这世道,到处都在打来打去的,乱得很,我正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躲,我看你人还不错,就是身子骨弱了点,缺个打架帮忙的,我正好有点儿空,就帮你这个忙吧。”   “燕侠士……”端商愕然道。   “叫燕楚就可以了,真啰嗦。”燕楚道,一掀帘子钻进了车内,“好好赶车,遇到那起不长眼,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端商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回头与穆虞等挥手道别,驾了车向城外行去。   “公子,”何昭晔向穆虞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若能有他相助,自然再好不过。”穆虞道,“然而,他既志不在此,又何必勉强。”   “怪可惜的。”何昭晔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叹道。   “后来,大约三年后,他带了一个孩子来到七情谷,让我授予那个孩子音律之事。”无情道。   “那个孩子,就是子卿了?”榆儿道。   “是。”无情道,“子卿确有天赋,但他心中争战、杀戮之念难消,我只将修心之术、音律之理授予他,望他有一日能悟得其中之意。”   “你到现在还想处处装好人吗?”榆儿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无情默然一回,道:“他曾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总不能、看他死在自己眼前……”   “若不是你,他早就死了!怎么会得到冰芝、为祸天下!”榆儿突然愤懑道,将手中冰刃直向无情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4章 弦月西楼   ☆、诉前情爱恨难明   “榆儿!”却被清漪一根若木枝截住冰刃道,“切莫莽撞。”   “我不杀他,怎么对得起留悯!还有我青罗峰枉死的冤魂!”榆儿道。   “终是他救了红萝一命,也救了我们……”清漪道。   “当日,我只希望他重病之身能得以回天,我亦不曾想,竟会是这般……”无情道。   他低下头,俯身将秦留悯轻放在青思背上,道:“我已无颜再见你们,就此别过。”   榆儿被清漪挡在面前,进也不能,退亦不甘,只得道:“莫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榆儿姑娘,除了今日之事,是否还恼幽绝之事?”无情道。   此言正中榆儿痛处,榆儿咬牙不语。   “可还记得,在折戟山庄中,我曾向姑娘言道,‘有时候、有的事情并不像它看起来那样,或许、是别的模样’?”无情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榆儿哼道。   “我说的、是幽绝。”无情道。   “他?”榆儿道。   “当日我曾在折戟山庄西北十里之外,遇见了带着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的幽绝。”无情道。   “一男一女?”榆儿惊道。   无情点了点头,又缓声顿道:“他们已服了冰芝,得了性命,只是尚未醒来。幽绝他、请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榆儿道。   “他道,师父得了冰芝,若真能枯木逢春、永生长寿,必然会直入净月城。而你最关切三公主之事……”   “到那个时候,只怕榆儿会到净月城相救,师父之力复生,我亦不能阻挡,你便趁乱将她带走,莫要白送了性命……”幽绝道。   “她未必肯听我的。”无情道。   “你带了三公主,她一定会跟你走的。”幽绝道。   “你倒是很了解她。”无情笑道,“只是,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呢?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方才我远远听得你的琴音,已不似明丹西行之时,只觉悠扬、清和。何况,我虽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榆儿肯相信你,让你送小弥回青罗峰,那么我想、也许我也可以信你一次。”幽绝道。   “你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吗?”无情道。   “还有……”幽绝道。   “还有什么?”无情道。   “我自小便跟随师父,一直深闭在驰天庄,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救她……”幽绝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要赖上我这个让你讨厌却唯一认得的人了吗?”无情道。   “无情,榆儿若是、死了,我就让你陪葬!”幽绝忽然紧盯着无情道。   “看来我是非同意不可了?”无情无奈道。   “若她能活,幽绝绝不忘你此恩。”幽绝道。   ……   “所以、你才来了净月城吗?”榆儿道。   “嗯。我在净月城候了数月,并不见有何变故,亦不见你来,正好家兄有些事务前来寻我,我便与他前去。”无情道,“待家兄事了,我重回净月城,方知净月城之变就在那日,待寻到你时,你已身受重伤……”   净月城皇宫之中,天玄道长已遁地逃走,尊主重回崇清殿。   幽绝坐于刚刚清洗完血渍的台阶上,悄悄自袖中摸出一块封存着两朵纤巧的纯白野花的浅蓝冰晶。   冰晶已碎裂不堪,几乎已看不清冰中花朵的模样。   “无情、一定要救活她……”幽绝道。   冰晶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白底金黄的海螺。   “当时,你伤得太重,我亦不知能不能救了,幸亏红萝姑娘将我们送回青罗峰,才有之后幽冥、幻境之事,为你续得一命。”无情道。   “然后呢?”榆儿道。   “什么?”无情奇道。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感激他、还有你,然后皆大欢喜、继续受你们蒙蔽吗?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榆儿道。   “你不信我,我自无话可说,只是幽绝确有自己的苦衷,或许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无情道。   “他杀了我的爹娘、这是误会?”榆儿突然吼道,“还有桫椤爷爷!还有沉研!难道不是都死在他手上?”   “这并非他的本意。”无情道。   “是吗?”榆儿冷笑道,“你又要编什么故事给我们听吗?”   “青罗峰之事之后,幽绝来七情谷找我……”无情道。   幽绝与子卿离开青罗峰后,北上而行,不几日来至一处幽山。   “就是此处吗?”幽绝道。   “虽然我已多年未曾来过,不过,七情谷当是此处了。”子卿道,“走吧。”   说罢催马在前,踏入丛丛葱茏之中。   行至山深之处,闻得箫声悠扬、随风越水而来。   “是师父的箫声。”子卿道。   层层翠叶中渐渐现出一檐茅屋的屋角来。   幽绝与子卿骑马缓行,穿过一条浅明的小溪水,来至一处竹篱院外。   一人身着缟白长衫、立于院中青松之下呜咽吹着一管已褪尽了鲜色的旧萧。   子卿下得马来,于院外拱手侍立,并不出声招呼。   幽绝亦下马立于院外。   箫声停时,那人转过身,一张清癯的脸颊上、深邃清澈的眼眸淡然扫过两人。   幽绝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缓声道:“原来是你……”   “是我。”那人微笑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红袍随幽绝与榆儿西行、远赴明丹、后又护送小弥回转青罗峰、在净月城外救了榆儿的————无情。   “师父,”子卿拱手道,“弟子来看望您了。”   “子卿,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来此处了吗?”无情道。   “师父有命,弟子不敢有违,不过辅国将军执意要见师父一面,所以弟子特意为他引见。”子卿道。   “这里没有什么将军,我也不惯听那样的事,你们回去吧。”无情道。   “此事事关当今皇上的生死、浣月一国的安危,望你能答应幽绝的一个请求。”幽绝拱手道。   无情默然望他一回,点头道:“既然事关重大,那你随我来。”   “多谢。”幽绝道。   “子卿,你既来了,就替我将这屋内、庭院打扫一回吧。”无情道。   “是,师父。”子卿道。   无情引着幽绝来至一处瀑布之前,道:“见到我,你似乎并不吃惊。”   “师父左右,并无能驾驭音律之人,而子卿独擅长箫。”幽绝道。   “那又如何?”无情道。   “你的琴音、实在太不寻常。”幽绝道。   “谬赞了。”无情微笑道。   “而西行明丹之时,你偏偏又在那个时候出现。”幽绝道。   “世上之事,有时也便是如此。”无情道。   “不,师父绝不会让这种巧合出现,除非……”幽绝道。   “你很了解你的师父吗?”无情道。   幽绝却未答他此问,只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方才缓声道:“那个时候,你的琴声、真的是无意的吗?”   “情之所起,自在一心。”无情道。   “能将人之心底连自己也不曾知晓的情愫引发而出、绵绵难绝的,又岂能只怪他人自作情根?”幽绝道。   “你后悔了吗?”无情道。   “我、可以后悔吗?”幽绝道。   “这却不该问我。”无情道。   “那、我该问谁……”幽绝仰望青峰流云、蹙眉叹道。   云间飞鸟自在、山间清泉空远,一切、却都默然无声。   “说吧,你又想让我做什么?”无情开口,打破天地间的沉寂。   幽绝闻言,收回了遥远的目光,向他问道:“你可有法子,能制得朱厌之气吗?它若窜动无端,我、便全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了……”   “朱厌之气凶戾暴烈,又有恶灵石为辅,寻常之力恐怕难为。”无情道。   “你的琴音亦不能吗?”幽绝道。   “或许有些用处吧,只是、我在这七情谷中,恐怕爱莫能助了。”无情道。   “子卿常在我左右,你可能授他?”幽绝道。   “那我便试试吧。”无情道。   “多谢。”幽绝道。   “只是尽力而为罢了。”无情道。   “还有一事,还请你务必援手……”幽绝道。   “哦?”无情道,“又是她的事?”   “嗯。”幽绝点头,顿了一回,方又道:“青罗峰中,我不知究竟造下多少杀孽……启州逃离之人并青罗峰众人皆往折戟山庄而去。上次你在幻境中所取之佛水,或许能救得他们……”   子卿打扫完庭院时,无情与幽绝回转。   “子卿,你来。”无情道。   “是,师父。”子卿应道。   “我将泉静心法授予你,你随辅国大将军左右,或可助他一臂之力。”无情道。   “多谢师父。”子卿道。   “我将泉静心法授予子卿,以便抑制朱厌动荡之气。但幽绝心神日夜被朱厌侵蚀、此法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无情道。   “这么说,你之所以会来到折戟山庄,是幽绝他……”清漪奇道。   “是。”无情点了点头道,“幽绝道,这些事绝不可让你知晓,不过我想、也许你应该知道。我已将我所知尽皆告知,信与不信,榆儿、你多加斟酌,告辞。”   说罢,忽转身跃下。   “无情!”清漪惊道,连忙伸手去拉他,却什么也未曾抓到。   折戟山庄已在望,青思方自云中俯下,他这么纵身而下、正落在树梢之上,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而榆儿,只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呆然不语。   众人回至折戟山庄,别人尚可,秦留思见了秦留悯尸身,痛哭失声。   在场之人,无不悲戚。   夜深之时,榆儿尚坐于水榭之中,默然望着映水明月。   清漪来看过几回,榆儿却一言不曾回过她。   “榆儿,怎么还在这儿?该回去了。”清漪走至她身后道。   榆儿忽然立起身来,转向清漪道:“清漪姐姐,借我青思一用。”   “你要去哪儿?”清漪道。   “放心,我不是去找幽绝报仇,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确认一件事。”榆儿道。   “那你自己小心,千万别莽撞行事。”漪道。   青思展翅,飞入月色之中,直向九天而去,落在寒犀宫外。   榆儿跃下青思,闯入门内,来至炼丹的偏殿,巽乙天尊果然在炉前看药。   “天尊!”榆儿道。   “你怎么又来了?”巽乙天尊道,“我可没有宝贝再给你了。”   “天尊,我有一件事要问你。”榆儿却直望着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5章 弦月西楼   ☆、战褐龙师徒重温   永清宫。   “郑得,药炼得如何了?”驰天帝手提朱笔道。   “未成。”郑得道。   “这是第几次了?”驰天帝道。   “第七次。”郑得道。   “为何屡次不成?”驰天帝道。   “皇上恕罪。”郑得跪道。   驰天帝摇摇手,蹙眉道:“究竟为何屡屡难成?”   “此药方诡谲异常,或许另有玄机。”郑得但伏于地道。   “若果真筑药不成,莫不是要永受此桎梏?”驰天帝道,将手中朱笔掷出窗外。   “皇上。”暗听走进门来跪道,“筑宇城急报。”   “拿来。”驰天帝道。   暗听呈上关报,驰天帝展开看时,脸色骤变,道:“备马,立刻赶往筑宇。”   “是。”暗听应道,即刻准备妥当。   驰天帝只带了暗听一人,快马疾驰,向筑宇城而去。   筑宇城。   幽绝与卓龙连战七日,不分胜负。   然而,朱厌驱使之烈日日攀升,幽绝终不能制,朱厌全力冲突、将卓龙打伤。   但幽绝已全然失控,转而攻向子卿。   子卿大惊,忙以泉静心法奏出箫声,也只能勉强抑制住他。   驰天帝收到急报,不敢停留,昼夜不歇,直驱南下,五日后方才赶至。   筑宇城已被幽绝毁去一半。   驰天帝赶至筑宇时,只见幽绝满面白须飞散、四肢火红、面目狰狞、暴烈非常,全然看不出昔日模样了。   子卿见驰天帝来至,连忙跪拜行礼。   “罢了。”驰天帝扬手道。   青杖挥出,青光如雨、洒向幽绝。   霜木咒下,幽绝逐渐安静下来,慢慢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幽绝恢复了神识,在驰天帝面前跪拜行礼。   “皇上,幽绝未能胜出,还毁坏了城池,请皇上降罪。”幽绝双手伏地道。   “此并非你本心,孤王自然知晓,起来吧。”驰天帝道,“把猿杖给孤王。”   幽绝便将猿杖双手呈予驰天帝。   驰天帝将青龙之力笼住猿面眼中的两颗恶灵石。   青光散去后,仍将猿杖递予幽绝,道:“孤王已封住了恶灵石之力,当可略解你之困厄。”   “谢皇上。”幽绝再次伏地跪拜道。   “起来吧。”驰天帝道。   幽绝便起身侍立。   驰天帝走至残存的城墙边,望向迟越军方向道:“这卓龙究竟是何人物,就让孤王亲自来会会他。”   次日,驰天帝与卓龙对阵。   “真是了不得,竟然把浣月的主子都招来了。”卓龙见了驰天帝,啧啧道。   “你就是卓龙?”驰天帝望着面前英姿俊美的年轻人道。   “不错,你也知道爷的大名了,看来我名气不小。”卓龙道。   他出言不逊,驰天帝却并不恼,望了他一回,道:“你可知寒武此人?”   “寒武,他以前是我的师父。”卓龙道。   “他现在何处?”驰天帝道。   “死了,我杀了他。”卓龙道。   驰天帝闻言,皱眉道:“为何杀他?”   “他想用我血翼族的血将褐龙封为己用,既然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我为何还要听他驱使?”卓龙道,“如今褐龙已为我之物,谁敢与我争这天下?”   “你志气倒不小。”驰天帝笑道。   “你这条孽龙,还是乖乖拜我为主,说不定爷还能饶你一条狗命。”卓龙道。   “那就要看,你可有这个本事。”驰天帝道。   “好!爷就打到你求饶!”卓龙说罢,右手大刀横扫,地上沙土陡然被一阵狂风卷起,扑向驰天帝。   青光漫出,沙尘便静默下去。   忽觉脑后劲风,驰天帝将青光护住自身,回身看时,只见一道两人高的土墙向自己直压下来。   驰天帝挥动玄武青杖,青光如潮,土墙崩塌颓落。   然而,这些尘土尚未落地,忽然分作几股,如旋风般旋转而来,围向驰天帝。   驰天帝立于原地不动。   待几股旋风将自己围住、迅速靠近之时,将青杖旋转一圈,青光迸散,沙土飞落。   沙土未尽,驰天帝青杖再出,青光如潮,卷向卓龙。   卓龙挥动大刀,尘沙漫起,青光消散。   两人你来我往,天地间飞沙走石、风云变色。   驰天帝心中暗暗吃惊,这卓龙果然非同一般,能与自己纠缠这许久,难怪能将幽绝逼得险些朱厌失御。   斗得一阵,卓龙退出一尺,道:“还算你有两下子。再看看这个,你可接得住吗?”   说罢运足了法力将大刀向地面砍去。   刀痕过处,地面断开一道深深的痕迹,只见砂石、泥土纷纷陷落。   而驰天帝所乘坐骑蹄下之土,亦忽然晃动如流沙一般。   那马站立不住,倒在泥沙之中。   “皇上,小心!”幽绝不禁叫道。   驰天帝腾身跃起,踏于青光之上。   “你果然有些本事,可惜……”驰天帝摇头叹道。   “可惜什么?”卓龙道。   “可惜我只能杀了你。”驰天帝道。   “你口气倒不小。”卓龙道,“今日就让你死在我刀下!”   说罢突然跃身立于马上,双足在马鞍上一点,跃入空中,忽化作褐龙之相、游动摆尾,怒目舞爪。   随着他的游动,天地间沙尘弥漫,不可视物。   “皇上,我来助你!”幽绝道,向上跃身而起,穿过无数沙层,寻到了驰天帝身旁。   “你与他、真是不同。”驰天帝叹道。   “谁?”幽绝道。   “罢了,先出了这沙层再说。”驰天帝道。   两人一执玄武青杖、一执朱厌猿杖,向外穿行。   然而,沙土茫茫,不辨身处何方。   而这沙层就似无有尽头一般,绵延难断。   “入了我这天地流沙阵,就休想再活着出去了。”空中不知何处传来卓龙的声音大笑道。   “幽绝,朱厌之气尚未服帖,切莫擅自冲突,否则,朱厌再次窜出,恐怕为师也帮不了你了。”驰天帝道。   “师父……”幽绝忽闻驰天帝此语,心中感念,自从他即位以来,他就再也未曾这么唤过他了。   “你不该进来。”驰天帝道。   “幽绝会小心的。”幽绝道。   “走吧。”驰天帝道。   “是。”幽绝应道。   两人在沙层中继续穿行。   沙层忽然流动起来,而且其速越来越快,划过衫角时,只听见衣衫撕裂之声。   驰天帝驱以青光护身,幽绝则以白光护身。   沙粒流转之速愈加迅疾起来,好似要将所有之物尽皆碾碎一般。   “师父!流沙阵就似一个幻阵,须寻到施术之人所在,攻其要害,方好脱困。”幽绝道。   “他曾用这招对付过你吗?”驰天帝道。   “朱厌冲突之时,幽绝意识不明,并不记得了。”幽绝道。   “催动此阵大耗法力,轻易不会发出,看来今日,他必是要置我二人于死地了。”驰天帝道。   “师父乃天之圣选,永生之躯,幽绝定会护师父周全。”幽绝道。   驰天帝点了点头,道:“可知褐龙所在?”   “尚未寻到。”幽绝道。   沙层的转动越来越急,幽绝的光壁上裂开了几道裂痕,连忙催动朱厌之力,红光涌出,长须飞舞,幽绝双手、双眼霎时通红。   “幽绝,不可催动太过。”驰天帝道。   幽绝喉咙中已发出低低的吼声。   沙层的流转更加疾速,忽然,外围的沙层猛然冲入,加入了这疾速的旋转。   两人在沙层中已立身不稳,随着疾速旋转的沙层转动起来。   沙层中无处不在的摧压之力随时要压碎防壁、碾碎其中的肉身。   驰天帝更加催动青龙之力,而幽绝亦不得不愈发发力抵御。   朱厌之力立时澎湃而出,幽绝全身皆化作火红之色,面相已全然改变。   “幽绝!停下!”驰天帝沉声吼道。   青杖挥出,刺破红色光壁,抵住幽绝当胸,将青光罩住他全身。   幽绝身上的红色渐渐消退,逐渐恢复了神识。   驰天帝一面抵御越来越凶猛的沙流,一面透过青杖源源不断地将青龙之力推向幽绝。   两方皆大耗神力,不知不觉,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师父,幽绝已不能制御朱厌之力,反而连累师父,你别再管我,自己想办法出了这流沙阵吧。”幽绝道。   “朱厌之力为师会找到办法的,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我自会替你抑制它。”驰天帝道。   “师父……”幽绝道。   忽觉脑中似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仔细寻来,不由得大喜道:“方才朱厌冲突之时,似有感到一处法力甚强之处,应就是褐龙所在。”   “在哪儿?”驰天帝道。   “东南方五尺开外。”幽绝道。   “好。”驰天帝道,将青杖收回,顺便将幽绝带了过来,罩于自身青光之中,将玄武青杖向东南方蓄力击出。   只见一道闪电般的青光霎时穿透沙层而去,顿时传来一声闷哼,沙层忽然停止旋转,纷纷跌落。   模糊的沙层中,只见卓龙跌落在地,胸前鲜血喷涌。   一条褐色长龙自他体内窜出。   尘沙落尽,天地清明。   褐龙于空中回首,向驰天帝、幽绝立身处道:“尔等凡人、擅拘龙族、必不得善终。”   说罢,摇尾游入云中,消失在茫茫天际。   驰天帝遥望着已空无一物的天壁,不发一言。   “师父。”幽绝道。   “幽绝,”驰天帝忽开口道,“若你想要解去体内的封印,为师就替你解。”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6章 弦月西楼   ☆、翠山青悲葬灵媒   幽绝闻言,愣怔当场,一时不知该何以回言。   “解去封印之后,你便不必再受朱厌侵蚀之苦。”驰天帝道。   “朱厌与麒麟,两难相容,若解去封印,则麒麟刻下的封印就会抑制朱厌之力,而麒麟之力与乾坤幻化阵相悖,幽绝再何以救师父?”幽绝道。   “为师确是需要朱厌之力,助我度金气之劫。”驰天帝道,“不过,这是你的将来,为师已经替你选了一次,这一次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   幽绝望着驰天帝,驰天帝亦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幽绝双膝跪地,向驰天帝叩道:“幽绝愿永远侍奉在师父身边。”   驰天帝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伸手将幽绝扶起,道:“难得你一片孝心,起来吧。“   卓龙既死,迟越无可依仗,驰天帝亲率浣月军,挥军南下,势如破竹。   所占之处,迟越之民或死或逃,尽成荒地。   折戟山庄内,秦留悯的尸身仍停在庄内灵堂中,尚未入殓。   秦留思每日在此守灵。   “留思,你、是怎么打算的?”柳重荫。   “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现在,他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秦留思哭道。   六顺、桃叶在旁亦哭得伤心。   孔怀虚亦在旁呆坐不语,看起来,比秦留思更无神采。   “肉身不能持久,总要入土为安。”清漪道。   “孔学士,你帮着拿个主意吧。”柳重荫向孔怀虚道。   孔怀虚却似未曾听见她的话,只默然望着堂中那口黑漆漆的小小棺材。   “孔学士?”柳重荫再唤道。   孔怀虚仍是呆然不语。   宁葭上前拍了拍柳重荫的肩膀,走向秦留思道:“留思,你是想送留悯回青云村、还是回你爹娘的地方?“   秦留思闻言,想了一回,道:“娘临终前让我们回青云村,是想让弟弟尽灵媒之责,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又哭了一回方接着道:“弟弟自小最爱跟娘一起,我想送他回去,葬在娘的坟旁,我想,他应该会高兴的。”   “也好,那我们送你们一起去吧。”宁葭道。   秦留思点了点头,又哭了起来。   一行人整顿出发,却不见榆儿。   “榆儿人呢?”宁葭向清漪问道。   “榆儿这丫头,这几日都闭门不出,应该还在屋里。”雪爷爷道。   “我去唤她来吧。”清漪道。   说罢自往榆儿屋内走去。   推开半掩的屋门,榆儿果然还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什么。   清漪走近时,见她手里原是一个青翠的手编竹蜻蜓。   她只盯着这只竹蜻蜓呆望着,全然不知屋内何时来了何人。   “榆儿,你在看什么呢?”清漪道。   “啊、我、”榆儿忽闻此声,惊了一回,将手中的竹蜻蜓拽到手心里,起身道:“我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还看得这么入神?”清漪道。   “我、我就是想一些事情,有点走神了。”榆儿道。   清漪望了望她,转而道:“我们要去送送留悯,你可去吗?”   “送留悯?去哪儿?”榆儿道。   “留思道要送他回爹娘身边。”清漪道。   “原来是这样,”榆儿道,“那我自然该去。”   “那就走吧,都在等你呢。”清漪道。   “好。”榆儿道。   于是两人出门而来,宁葭、红萝、天玄道长、孔怀虚、柳默等已等在庄门外。   众人与霍齐等作别,三只鲲雀载着众人,直向北而去。   鲲雀其速,不多时便来至两座坟前。   秦留思与爹娘叩了头,哭得一回,将秦留悯葬于华风娘坟旁。   圆觉在墓前为其诵了一段经文。   一段静默之中,孔怀虚忽道:“留思,你娘可还有别的孩子吗?”   秦留思望向他,奇道:“别的孩子?”   “有吗?”孔怀虚却又问道。   “没有,只有我和弟弟。”秦留思道。   孔怀虚忽然走到他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肩道:“你仔细想一想,真的没有了吗?”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柳重荫忙上来将孔怀虚拉开道。   “灵媒已死,还怎么牵引青龙?”孔怀虚颓然沉声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栗原道。   “还有什么办法?那日在永清宫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吧?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孔怀虚道。   “一个朱厌已经祸乱天下,青龙更在其上,莫不是真的要这天下变成血海尸山吗?”天玄道长叹道。   “难道沉研、桫椤老头他们,都这样白白死了吗?”栗原恨声道。   众人皆愁眉莫展,不知该以何应。   忽见山下急匆匆跑上来两个人。   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带着一个鬓发微白的农妇,急急慌慌地跑了上来。   蓦然见了眼前这群人,骇了一跳,忙要掉头再跑时,秦留思忽叫道:“周叔叔、周家奶奶。”   那人闻听此声,向秦留思细看一回,原是认得的,奇道:“留思?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让官兵捉了去了呢。”   此人名唤周桓,是秦留思同村之人。   “我没事,是榆儿姐姐她救了我们。”秦留思道。   “留悯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吗?”周桓道。   “留悯他,已经不在了。”秦留思说着,又擦了一把眼泪。   “怎么会这样?”周桓道,望见了秦留悯的刚刚筑起的新坟,叹了一回,又道:“罢了,如今这世道,早死早了,留悯他、或许比我们这些活着的可怜虫有福呢。”   “周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留思奇道。   “以前的皇上在的时候,本来已经是天天都在打仗,村里那么多男丁,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现今可好,换了这个妖怪一样的皇上,还是天天打仗,虽然每次都打胜仗,可是把那些国家的人都杀了个干净不说,还要我们浣月的百姓迁了去耕种务事,又要抓丁去守新得的城池,只要是年轻力壮的、不管你什么情形、不问你家中有几口几代,抓了就走。”周桓道。   “那周叔叔、周奶奶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秦留思道。   “我娘年纪大了,舍不得我去,趁那些官兵来之前,我们先到山里找个地方躲一躲。”周桓道,“不跟你多说了,我们得赶紧走了。你自己也要当心点,别让他们捉了去了,你这样的年纪的孩子,他们也要抓的。”   说着,带着自家母亲,匆匆向山上走去了。   秦留思望着他们匆忙的背影,忽转向孔怀虚道:“孔学士,不管那个狗皇帝多厉害,我一定要杀了他!给弟弟报仇,还有娘、还有村里的人……”   孔怀虚走至他身边,将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是啊,还有很多很多人……”   “天玄道长,”宁葭道,“牵引青龙之阵,一定要有灵媒之身吗?”   “是。”天玄道长点头道。   “还有别的灵媒吗?”宁葭道。   “灵媒世代单传,本有青龙护佑,代代不断,如今却……”天玄道长说着,叹得一声,顿住不语。   “青龙之力已然难敌,更有朱厌助凶,天下祸乱、恐无止境了……”孔怀虚叹道。   “其实……”榆儿忽道。   众人皆望向她,她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桀风忽道。   “什么法子?”众人又皆望向桀风道。   “天玄的阵法不过是借灵媒之心法唤醒青龙被封之神识,如今灵媒虽无,却还有一物可用。”桀风道。   “是什么?”众人奇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7章 弦月西楼   ☆、薄杯碧酒亲作仇   “金凤。”桀风道。   “金凤?”众人更是惊奇。   “桀风,此话怎讲?”红萝思在心中,不免催道。   “永清宫一战,金凤相助,听金凤之言,它与青龙却是旧识,颇有渊源。请金凤出来,一问便知。”桀风道。   “好。”宁葭道,抖开红菱,金凤飞出,在翠木山色之中扇动着金色的翅膀。   “金凤,我方才所言,可对吗?”桀风向它道。   金凤向着桀风喋喋出声。   “嗯。”桀风点头,向众人道,“金凤与青龙同为神物,青龙主战,金凤主隐,虽取志不同,但常来常往,互有默契。”   “这么说、真的可以吗?”柳重荫喜道。   “总要试过方知。”桀风道。   “早知如此,便该以金凤一试,可怜留悯他、还是个孩子……”清漪叹道。   雪爷爷亦叹了一声,道:“可惜老头子我也没能救得他……”   众人又复悲伤。   秦留思立于秦留悯目前,默立一回,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回头向众人笑道:“留悯他、会很高兴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   榆儿走上前,揽住秦留思肩膀,紧紧手,轻声道:“他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   “可是,天玄道长坤震巾已无,该如何牵引?”红萝向桀风道。   “瀚重擅解封印结界,亦通法门奇阵,阵法之事,我自会得。”桀风道。   “那、金凤该如何?”宁葭不由得问道。   “青龙神识沉睡于封印阵中,金凤需以灵力将其声渡入封印阵内,达于青龙之耳,唤其清醒。我于外、青龙于内,两相合力,方好牵引。”桀风道。   “我能做什么吗?”宁葭道。   桀风望了望她,再望望红萝,只道:“别死就行。”   清漪闻言,扯了扯桀风,拉了宁葭手道:“你别介意,他就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什么都不能做,白白担了这将军的名头了。”宁葭道。   “千万别这么想,怪只怪你这个皇伯父,滥用青龙之力、祸乱天下。”清漪道。   “桀风哥哥说的倒是真心话,你若死了,金凤没了主子,可就飞走了。”榆儿道,“到时候,桀风哥哥就算有再厉害的阵法,也无济于事了。”   “宁葭,桀风说得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许你再做傻事了。”红萝道。   宁葭望着她肃然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迟凛在旁,微蹙了蹙眉。   孔怀虚将红萝、宁葭、迟凛三人望了一回,默然不语。   “何时可去迟越?”宁葭向桀风道。   “阵法之事,尚须琢磨,好时自会告知。”桀风道。   “迟越每日不知有多少人冤死丧生,还望能快些。”宁葭道。   “迟越的事,你有何可急的?”桀风道。   “浣月也好,迟越也罢,青光之下,皆是血肉之躯。”宁葭道,“早一日,便能多活几条人命。”   “看来,你以后亦要改吃素了。”桀风向红萝笑道。   “我向来不吃荤,你不知道吗?”红萝亦笑道。   “桀风,那幽绝、该如何?”清漪道,“若不能牵制他,何能牵引青龙?”   “此节亦需筹谋。”桀风道。   天色渐暗,众人齐往折戟山庄回转。   “宁葭,可给金凤起了名了吗?”红萝道。   “未曾。”宁葭道。   “小桀子它们都有名,也好招呼,你给金凤也起一个名吧。”红萝道。   “嗯。”宁葭应了声,低头思索一回,道:“宁葭能得此奇缘,只因红萝姐姐与红芙皆秉执心中执念,虽百折千回、亦不自弃;而天下纷纭、终归于情之所驱,若能熄纷扰之心,则天下安矣;聚散祸福、离合安乱皆依于一念,所向所往,皆在一心;若能舍却贪恶之执念,则身与世长安。就名它为舍念吧。”   “聚散祸福、离合安乱皆依于一念,所向所往,皆在一心,若能舍却贪恶之执念,则身与世长安,不错,确是此理。”红萝道。   “阿弥陀佛,将军所悟,正乃佛之所言。”圆觉道。   “佛门深邃,宁葭岂敢僭越。”宁葭道。   折戟山庄,明月西沉。   宁葭尚在修习。   迟凛在旁作陪,将柳默所授一一修来。   “你身体才好些,不必陪我了。”宁葭道。   “你也知道这样身体会吃不消吗?”迟凛道,“你这样没日没夜地修习,怕你还没练好,身体先吃不住了。”   “青龙之力、再加上朱厌逞凶,你我只是区区凡人,若再不勤谨,何能以敌?”宁葭蹙眉道。   “桀风已说了,这件事,其实并不需你去,有金凤配合桀风的阵法便可。”迟凛道。   “桀风、清漪他们都是青罗峰之人,他们和皇伯父、幽绝之间的血仇,都是因我而起,这一点,你也该知道吧?”宁葭道。   “你又要怪责自己了吗?”迟凛道。   “怪责自己这一切就会消失、变成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便是一切安如从前,从不曾改变过什么吗?”宁葭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怪责自己好了。可惜,仅仅责怪自己,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宁葭……”迟凛道。   “青龙、朱厌之盛,虽以青罗峰诸人之修为,恐怕近其身亦是艰难无比,以金凤牵引青龙,必然是以死相博,我怎能袖手旁观?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一点,尽一切能尽的努力,也许结局就会变得好一点。”宁葭道。   “这么看来,我也不能偷懒了。”迟凛笑道,“若是你变得越来越厉害,岂不是不需要我这个护卫了?”   宁葭亦笑了,道:“迟凛。”   “什么?”迟凛道。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宁葭道。   迟凛伸手拉住宁葭一手,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她脸上已变得柔软的疤痕,哑声道:“我还想、从今以后几百年、几千年、永远、都在你身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迟凛,”宁葭上前环住他,靠进他怀中,轻声道,“我也一样,所以,你也一定、千万要保重自己。”   次日天明,迟凛尚在眠中,恍惚间闻得叩门之声,只当是在梦中。   再睡去时,叩门声又起,迟凛睁眼听来,确是有人在叩自己的房门。   忙穿衣起来,打开门时,却是孔怀虚一身柏青长衫立于门外。   “孔学士?这么早,有何要事吗?”迟凛道。   “今日天气清和,孔某想去山上一行,迟将军可愿作陪?”孔怀虚道。   迟凛莫名地望了他一回,点了点头,道:“也好,待我洗漱完了,陪学士同往便是。”   “如此,孔某便在庄外相候。”孔怀虚道。   迟凛收拾完毕,来至折戟山庄门外,孔怀虚并不在此。   向前寻了一段,见孔怀虚立于树荫之下,正在候他。   “孔学士,让您久候了。”迟凛道。   “无妨。”孔怀虚道,“请吧。”   “请。”迟凛道。   于是二人并肩向前走去。   “听闻迟将军与墨仁将军自小便熟识?”孔怀虚道。   “算是吧。”迟凛道,“小时候也偶尔一处玩耍。”   “墨仁将军曾被指婚给萧丞相的三子,便是折戟山庄中的桓门主萧恒期。”孔怀虚道,“后来明丹使诈和亲,亦是定了三公主远嫁明丹。”   “是,孔学士倒清楚得很。”迟凛道。   “不过,后来,明丹横灭,三公主的婚事却指给了迟将军。”孔怀虚道,“可谓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偿心愿了吧?”   “这个、是皇上天命,迟凛僭越了。”迟凛道。   “迟将军何必在孔某面前掩饰,寒星匕首以魂魄入炼,专佑一人,这可是天下奇谈。”孔怀虚道。   迟凛闻言,微红了脸,道:“见笑了。”   两人行至山间,孔怀虚取出一壶酒并两个洁白瓷杯来,斟了一杯递给迟凛道:“走得也有些渴了,孔某正好带了佳酿在身,不如对饮一杯,如何?”   “多谢。”迟凛便接过喝了。   见孔怀虚只望着自己,并不喝,便道:“孔学士不渴吗?”   “渴也不能喝。”孔怀虚道。   “不能喝?”迟凛奇道。   “若喝了这毒酒,岂不是真成了饮鸩止渴了吗?”孔怀虚道。   “毒酒?”迟凛惊道,“孔学士,此话怎讲?”   “迟将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孔怀虚道,“我也是为了浣月国的将来,为了一个百姓安乐的盛世,你也别怪孔某心狠。”   “孔学士,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迟凛更是奇道。   然而,此时、体内突然传出的剧痛,已让他明白,孔怀虚所言、并非虚言。   “迟将军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孔怀虚道。   “什么传说?”迟凛道。   “曼珠沙华的诅咒。”孔怀虚道。   “曼珠沙华的诅咒?”迟凛道,“曼珠沙华,妖艳却深情的幽冥之花,她与她的情人,可以相遇相恋,却不可相守。”   “原来,你也听说过的,不是吗?”孔怀虚道。   “自然,这个传说流传已久,迟凛偶有听闻罢了。”迟凛道,“不过,这终究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孔学士怎地突然提起这个?”   “我并非突然提起。”孔怀虚道,“这件事,孔某已经想了很久,实在无有他策,只好、杀了你!”   他的眼中忽然泛出凛冽的寒光,直盯着迟凛。   迟凛咬紧牙关,忍受着越来越难以抑制的剧痛,道:“迟凛不明,究竟是为、为什么?”   “红萝的花身便是一株曼珠沙华,而墨仁将军殷宁葭,就是她苦寻数百年的另一株曼珠沙华——红芙的转世之身。”孔怀虚道,“封印在曼珠沙华上的诅咒乃冥主亲下,无论转过多少世,只要一世为曼珠沙华之身,便要永世受此诅咒的禁锢,在幽冥业火之下化为烟尘。”   “永世?”迟凛闻言、大惊失色。   “迟将军,天下淑女何其良多,你偏偏与三公主纠缠不清,这就是你的宿命。”孔怀虚道。   “不、不可能!”迟凛大声道,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已让自己难以自持,他扶住一株树干,勉强站稳了身子,“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   “这是柳默与清漪姑娘亲口所言,怎会是无稽之谈?”孔怀虚道,“何况,就算是无稽之谈,孔某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万一发生。”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迟凛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8章 弦月西楼   ☆、情人无踪悟金凤   “我还是我,”孔怀虚道,“承父亲遗命、找寻能与青龙抗衡、还浣月安宁之人。”孔怀虚道。   “宁葭?你要找的人就是、她?”迟凛道。   “其实,孔某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宿命会落在曾经的三公主身上。不过,她竟然能从殷穆虞的手中逃出而大难不死,我便知晓这恐怕并非偶然。事实上,我并未估错。不是吗?放眼浣月,能与殷穆虞抗衡的,还能有谁?”孔怀虚道,“虽然她如今仍然不过是个凡人之身,但若不是因为她,红萝、桀风、清漪姑娘这样的异族、还有神鸟金凤、他们怎会为我浣月所用?而她的将来,恐怕还不可限量。她的运气虽然不太好,但终究因此多活了这许久,以后可能还会活得更久,而你、却不得不先死!我怎么可能让整个浣月给你的儿女情长作陪葬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迟凛道,“上一次,在我重伤之时,摸进我房中,用匕首想要刺死我的,也是你了吧?”   “没错,就是我。”孔怀虚道,“你的命也真够硬,这样重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是清漪姑娘医术了得,救了迟凛一命。”迟凛道。   “所以,未免这样的意外再次发生,今日便要委屈你在这山野中过完最后的时辰了。”孔怀虚道。   “孔、孔学士,你这么、做,我并不、不怪你。”迟凛道,“如果,这样、真的能让宁、宁葭躲过诅咒的业火,那是我迟凛、分内该做的事……”   “你、真的这么想?”孔怀虚道。   “宁葭她、知道诅、诅咒的事吗?”迟凛道。   “当是不知。”孔怀虚道。   “那便好了。”迟凛道,“我死之后,也别、别告诉她,便不知道,就罢了。”   “你、何其太痴,她若知晓,方能念你此情。”孔怀虚道。   “我只怕她再、责怪自己,她已经背负得、太多了……”迟凛道。   孔怀虚只点了点头。   “学士既然敢杀我,必然是、是筹谋在胸了?”迟凛道。   “自然,孔某还想多活些时日,看看将来的浣月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孔怀虚道。   “如此,也不会连累孔学士了。”迟凛道。   说罢已躺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迟将军,其实,孔某并不是非要杀你不可。”孔怀虚道,“如果、你愿意离开的话……”   “离开?”迟凛道。   “离开折戟山庄、或者离开浣月,永远都不要再与她相见……”孔怀虚道。   “永远、不再相见?”迟凛道。   孔怀虚自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道:“这个瓶子里装的就是解药,你若应了,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于你。”   迟凛望着他手中的瓷瓶,额上疼痛而出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开始泛黄的草叶之上。   “如何?你应是不应?”孔怀虚道。   “我若活着、或许有一天、会打破自己的誓言……”迟凛道。   “迟将军!”孔怀虚道,“你、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到底应是不应?”   “罢了,我、我死、了之后,她慢、慢就会、忘记的……”迟凛勉强说罢,已晕厥过去。   宁葭正在院中修习,却见六顺跑来,道:“小棠姐姐,你看见迟将军了吗?”   “没有,他不在屋里吗?”宁葭道。   “不在,他说今日要陪我练武的,我一大早就去寻他了,可是他并不在屋里,我在庄里找了好几回了,都没见着他。”六顺道。   “奇怪,难道他不在庄里吗?或许你们错过了吧。”宁葭道,“我去看看吧。”   宁葭领着六顺来至迟凛屋外,叫了几声,并无人应。   推开门来,被褥整齐、并无人睡。   屋内亦无人迹。   “你看吧,我说了他不在的。”六顺道。   “嗯,或许他有些事出去了吧,要么我陪你练?”宁葭道。   “不用了,姐姐说小棠姐姐现在都很忙,让我不要来烦你呢。”六顺道,“我去找袁将军教我吧。”   说罢,自己跑走了。   宁葭望着他跑走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道:“桃叶还真是操心。”   便自回院中再去修习。   黄昏之时,再来迟凛屋中,并无一人。   宁葭来至山庄门口,向守门之人问道:“可曾见过迟将军出去?”   “迟将军?”守门人道,“早间很早就出去了。”   “可见他回来吗?”宁葭道。   “这个、倒未曾见。”守门人道。   “怎么了?”闻得一人问道,却是红萝走来。   “红萝姐姐。”宁葭道。   “听说迟凛今日都不在庄内?”红萝道。   “嗯,说是出去了。”宁葭道。   “他去哪儿没告诉你吗?”红萝道。   “没有,或者有什么急事吧。”宁葭道。   红萝略思一回,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吧。”宁葭道。   “也好。”红萝道。   小桀子已飞出,两人乘上,向庄外寻去。   然而,在庄外方圆三十里各处皆寻了一遍,全然不见迟凛所在。   “他最近可有提起过要出去的事吗?”红萝道。   “并没有。”宁葭道。   “我们先回去吧。”红萝道。   “红萝姐姐可有头绪吗?”宁葭道。   “没什么,或许他只是有些什么事吧,若办完了,自然会回来的。”红萝道。   “嗯。”宁葭轻声应道。   “别担心,他又不是小孩子。”红萝道。   “我知道,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宁葭向红萝微笑道。   两人欲回转时,宁葭脚下却踩到一个物事,险些绊倒。   却是一个几乎崭新的洁白瓷杯。   “好好的,怎么扔在这儿?”宁葭道,忽细看一回,又道:“这杯子、倒似在何处见过似的。”   说罢,捡起杯子来拿在手中看来。   “这杯子……”红萝拿过手中看了一回,嗅了嗅道:“还有些酒味儿,酒中有毒。”   “有毒?”宁葭惊道。   红萝便将杯子仍在草丛里,道:“走吧,别管它了。”   “好。”宁葭道。   两人回至折戟山庄内,红萝先将宁葭送回屋内,自己却来至桀风处。   “这么晚,还有何事?”桀风道。   “迟凛不见了,可让翰重一寻?”红萝道。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何况他有手有脚,你不必这么紧张吧?”桀风道。   “我方才与宁葭出去寻了一回,并未寻见,别的倒还罢了,怕只怕……”红萝道。   “你也太多虑了,”桀风道,“冥界来时,哪一次是省事的,怎么可能这么静悄悄的?”   “说得也是。”红萝道,“不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你是敏感过度罢了。”桀风道。   “但愿吧。”红萝道,“对了,牵引青龙之事如何?”   “阵法我已了然,其中关节尚需些时候琢磨透些,总要多些胜算才好。”桀风道。   “牵制幽绝之法,可有眉目吗?”红萝又道。   “此节却难。”桀风摇头道。   宁葭回至屋中,六顺迎上来问道:“小棠姐姐,可有寻到迟将军吗?”   宁葭向他微笑摇了摇头,道:“他大概有些要事,等事情了了,或许就会回来了。”   “那还要多久?”六顺道。   “这个、也许不会太久吧。”宁葭道。   “不会太久?那到底是多久?”六顺道。   桃叶走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道:“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睡你的觉去,让将军早些歇息。”   “哦。”六顺摸了摸被她拍痛的脑袋,应了声便出门去了。   “将军,可问过孔先生吗?”桃叶道。   “孔学士?”宁葭道,“未曾。”   “早上我见他也是一大早就出了庄门了,或许有碰到迟将军也说不准,将军何不去问问他?”桃叶道。   “是吗?”宁葭闻言,起身便去开门,急匆匆来至孔怀虚屋外。   屋内烛光闪烁,他还未歇下。   宁葭叩响房门,房门开时,孔怀虚立于门内,道:“将军这么晚,有何要事?”   “迟将军到现在还未回来,孔学士可曾见过他吗?”宁葭道。   “早上曾见来。”孔怀虚道。   “在哪儿见他?他说要去哪儿了吗?”宁葭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   “在庄门外不远处,孔某闲走时,见迟将军出来,只说要出趟远门,便向东去了。”孔怀虚道。   “出趟远门?”宁葭闻言愣道,“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却未曾说下,不过,他说、让我们不必等他。”孔怀虚道。   “不必等他?”宁葭顿道。   “他只说了这一句。”孔怀虚道。   “只说了这一句?”宁葭愣怔道,“别的、就没有了吗?”   “没有了。”孔怀虚道。   “真的没有了?”宁葭兀自望着他道。   “没有。”孔怀虚道。   宁葭便失神地望着他。   “将军还有别的事吗?”孔怀虚道。   “没、没有了。”宁葭道,“我、我走了。”   说罢转身不辨方向地胡乱走了开来。   待清醒时,发现自己已来至池水边上。   “宁葭,你在这儿做什么?”却是红萝的声音。   宁葭忙回头看时,红萝正向自己走来。   “红萝姐姐……”宁葭望着她一袭艳红的衫裙,背过身去,好不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去你房中,你却不在,桃叶说你去寻孔学士了,怎地一个人在这儿?”红萝道。   “没事,我只是闷得慌,随便走走。”宁葭道。   “还在担心迟凛的事吗?”红萝道。   “没有,”宁葭转过头来,向红萝微笑道,“他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何须担心?”   “哦、”红萝望了她一回,顿道,“那就好。”   “红萝姐姐,舍念自与我同行以来,我还尚未与它好生说过话呢,它会些什么?喜欢什么?”宁葭道。   “金凤乃神兽之一,秉天地日月之寿,为群鸟之首,擅驱木牵藤之术,最厉害的就是它的竹实列阵了,我还险些死在这招之下。”红萝道,“不过,金凤乃祥和之兽,喜欢聚谐乐,不喜争斗杀伐,所以,其实它的功力尚不及青龙远矣。”   “原来是这样。”宁葭点头道,“同为神兽,原来却也这般不同。”   说着展开红绫,金凤飞出。   “舍念,委屈你一直在我身边,你既为神兽,又不喜争斗杀伐,宁葭不过是一介凡躯,怎敢驱使于你?你若要离去,便自去吧。”宁葭道。   “宁葭!你这是……”红萝惊道。   “红萝姐姐的心意,宁葭已满满地收到了,不过,金凤本就是神兽,该有它自己的归宿,红萝姐姐,就请你给它解除封印,让它自在去吧。”宁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9章 弦月西楼   ☆、心念同万华朝佛   “那青龙之事该怎么办?”红萝道,   “这本就是人间祸事,该由我们自己去解决。”宁葭道。   “宁葭,你、真的、还是跟从前一样……”红萝道,“还是这么倔强,我总说要保护你,却总是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红萝姐姐是答应我了吗?”   “嗯。”红萝向她微笑点头道,“不过,得让桀风来此。”   “为何?”宁葭道。   “它若解了封印,记起仇来,让桀风来帮帮忙,我们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红萝道。   “不必了。”宁葭道。   “不必了?”红萝惊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才红萝姐姐不是说,金凤乃是祥和之兽吗?上次在古梧山时,虽然金凤的攻势看似凌厉,其实,它总是在最后关头偏离了要害,不然,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宁葭道。   “是吗?”红萝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红萝姐姐,我们强行封印了金凤,已然错了,今日便诚心与它赔罪,它若真怪罪下来,也是我们自该担当的。若它能饶过这一次,也是它一念仁慈之心,此后我们永不再为这样的事。”宁葭道。   “这、太冒险了,万一它真的发起怒来,我是无所谓生死,只是、我怕我护不了你……”红萝犹豫道。   “此事本就因你我而起,便该由你我来结束它,红萝姐姐,若它真难以抵挡,我一定会拼死保护你的。”宁葭道。   “宁葭,你……”红萝陡闻此言,愣怔了一回。   “我总是躲在红萝姐姐身后,你给我的、已经太多了。很久以前,我以为我已经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了,后来、他来了,然后、你也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一次被你们保护在身后,快要忘记自己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的一些事了……”宁葭道,“所以,不要总说要保护我的话了,我会因为这样的话而依赖你们,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我也可以保护你们,即使、我能做到的并不多。”   “不是,你……”红萝顿道。   望着宁葭坚定的双眼,叹了一声,道:“你真的长大了……”   宁葭向她绽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就开始吧。”红萝道,自袖中取出一道黄符,便要抛出。   “不可!”却闻一声大喊,只见一个人影自假山后奔出。   “孔学士?你怎么在这儿?”宁葭惊道。   来人正是孔怀虚。   “将军,金凤乃牵引青龙最后的希望,你不能这么做!”孔怀虚道。   “舍念是否愿意牵引青龙,该由它自己来决定。”宁葭道,“我心意已决!”   红萝便将黄符抛出,金光散出,罩住金凤。   “不!”孔怀虚大急,“快停下!”   忽闻金凤高啼一声,向上冲破罩住自己的金黄符光,窜入了青黑的夜空,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孔怀虚颓丧地靠在了背后的假山山石上。   “它就这么走了吗?”红萝仰望着青黑的夜空,只见几颗稀疏的星闪烁着些微的光芒。   榆儿、桀风、清漪、柳默、圆觉、霍齐等闻声赶来,见三人情状,莫名道:“怎么回事?方才怎么听见金凤啼鸣之声?”   “我请红萝姐姐解了金凤的封印了。”宁葭向众人道。   “解了封印?”桀风等惊道。   “是。”宁葭道,“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它的主人,它也不需要一个主人。”   “那、金凤呢?”霍齐抢上一步问道。   “走了。”宁葭道。   “走了?”霍齐急得跺脚道,“那将军还怎么打败青龙?”   宁葭深吸了一口气,向他微笑道:“是啊,得好好想想这件事了。”   榆儿上前揽了揽宁葭的肩,向她笑道:“我的小公主真的长大了。”   “等等。”桀风忽道,抬头仰望着青黑的夜空。   片时,只见一个金色的小点自西而来,越来越大,渐渐地现出了金色摇曳的翅膀和翠色的头冠。   “是、是金凤!”霍齐等惊讶道。   宁葭与红萝亦惊讶抬头,望见金凤正展翅而来。   金凤飞至,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回,落在了宁葭的手臂之上。   “舍念?”宁葭试着唤道。   金凤啼鸣了两声,似作回应。   “看来,它好似还是需要一个主人。”榆儿道。   “不,它只是多了一些朋友。”宁葭道。   金凤又啼鸣两声,其声愉悦。   榆儿便微笑不语。   红萝亦笑望着宁葭。   孔怀虚、霍齐等则长舒了一口气。   “金凤能再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柳重荫喜道。   “不错。墨仁将军德被天下,圣心可鉴。”霍齐道,“不过,制御朱厌之事,不知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此言问出,众人眼中的欢喜立刻便被浇灭了大半。   “要是不先制住幽绝,想要靠近狗皇帝恐怕很难。”栗原道。   “不是很难,恐怕根本不可能。”柳重荫道。   “舍念它、真的能牵引出青龙吗?”红萝向桀风道。   “并无十成的把握。”桀风道。   “那究竟有几成把握?”红萝道。   “若灵媒在时,有七成。”桀风道。   “那现在呢?”宁葭凝眉道。   “三成。”桀风望着她道。   “三成?”众人闻言,莫不惊讶。   “还未打,已然输了吗?”柳重荫道。   “你还打吗?”桀风向宁葭道。   “我、”宁葭顿道,“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再死去……”   “你呢?”桀风向栗原问道。   “当然要打!”栗原道,“但是,要打、就一定要赢!”   “榆儿,你呢?”桀风向榆儿问道。   “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榆儿道,眼中凝聚着凌厉与仇恨。   “不仅要打,还不能输。”桀风摇头笑道,“你们都在做梦吗?”   “桀风,难道青罗峰的仇、你可以忘记吗?”栗原只盯着桀风道。   “我自然不会让桫椤老头他们白死。”桀风道,“何况,青龙残戮,我们这些青罗峰的余孽,总有一日不能幸免。”   “那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栗原道。   “容我、再想想。”桀风蹙眉道。   “诸位,都先请回吧。”清漪向众人道。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清漪与柳默方才回至屋内,桀风随即来至。   “桀风?还有何事?”清漪道。   “嗯,有些事。”桀风道,回身将门掩了,走至桌前坐下,一时却又不语。   清漪与柳默便亦在桌旁坐了。   稍时,桀风缓缓开口道:“你们可记得无相境中,那个人曾给了我们一本羊皮册子。”   “是,他给了相公,后来你拿去与瀚重看了。”清漪道。   “不错。”桀风道,“这本册子中记载了十余种高深莫测之上古阵法,其中有一个万华朝佛阵。”   “万华朝佛阵?”清漪道,“这是什么阵法?”   “此阵能以佛家之力将暴戾、残虐之气化为清和、生长之力。”桀风道。   “这么说、是可以抑制朱厌之气吗?”柳默道。   “当是亦可,不过其效用如何,册中并无记载。”桀风道,“朱厌之力被封印在幽绝体内,若不能冲破封印,则此阵并无大用。”   “这……”清漪与柳默互望一眼,不解地望向桀风。   “不过,若能解除幽绝的封印,以万华朝佛阵将朱厌之力化为麒麟所用,合麒麟、朱厌之力,牵引青龙、并非不可为。”桀风道。   清漪、柳默闻言,欣喜道:“果真如此吗?”   “瀚重与我苦研多时,当不会有错。”桀风道。   “那真是太好了。”清漪道。   “不过,”柳默道,“幽绝封印,不是无解的吗?”   清漪闻言,欣喜之色黯淡下去,道:“连桀风与巽乙天尊皆不能解,那是真的无解了。”   “幽绝的封印、并非无解。”桀风道。   “什么?”清漪道。   “这么说,幽绝的封印,是可以解去的吗?”柳默亦奇道。   “可以。”桀风道。   “那你怎么……”清漪顿道。   “只是解这封印之法、极是怪异,我不便说罢了。”桀风道。   “何等怪异法?”清漪奇道。   “如今且不必细说,只交于我便是。”桀风道,“不过,柳默、清漪,有一事,却需你们相助。”   “何事?但说来便是。”清漪道。   “万华朝佛阵乃佛家至尊至清之阵,需由清净之身为之,所以,我便要将此阵法授予你们,由你们来催动此阵。”桀风道。   “好。”清漪道。   “另外,还需一事。”桀风道。   “什么事?”清漪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0章 弦月西楼   ☆、风欲狂诸心各意(小结局开始)   “万华朝佛阵需以佛家至典《妙法莲华经》为法阵。”桀风道。   “《妙法莲华经》?”清漪道,“这却没有。”   “有。”柳默道。   “有?在何处?”清漪道。   “圆觉大师便通晓此经。”柳默道。   “正是,差点儿忘了他了。”清漪道,“我这就去请他前来。”   清漪去得一时,与圆觉大师同回。   桀风再将此节说与他。   “阿弥陀佛,贫僧只知礼佛,法阵之事,其实不知。”圆觉道。   “册中所记,《妙法莲华经》所在之处,便是万华朝佛阵阵立之时,大师只需念诵经文,法阵自成。”桀风道。   “如此,贫僧便拼力一试。”圆觉道。   清漪、柳默便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如此,普渡众生本就是佛家之本。”圆觉大师道。   二人拜罢,清漪向桀风道:“那封印之事……”   “我自会安排。”桀风道。   “这样便万无一失了吗?”清漪道。   桀风默然一回,摇头道:“不是。”   “不是?”清漪道,“不是什么?”   “成与不成,还需看幽绝他自己。”桀风道。   “这是何意?”柳默道。   “万华朝佛阵乃度化之阵,仰佛则生,逆佛则亡。”桀风道。   “这是怎么个说法?”清漪道。   “幽绝若能顺应此阵,以麒麟心法顺势而化,则能将朱厌戾气化为麒麟所用;若他执意以朱厌之气反攻此阵,必死无疑。”   “原来、是这样。”清漪道。   “我们这些人的结局,也会因之而改变,是吗?”柳默道。   “是。”桀风道。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   稍时,清漪开口道:“桀风,幽绝待他师父情重,即便真能顺应万华朝佛阵,恐怕他亦不会助我等牵引青龙。”   “事在人为,成败由天。”桀风道,“你们先熟稔阵法,不可大意。若能练成此阵,便可前往迟越。若练而不成,只好作罢。”   “作罢?”清漪道。   “仇怨虽深,却也不能让活着的白白陪葬。”桀风道。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练成的。”清漪道。   “嗯。”桀风只微微点了点头,将羊皮册子交予二人。   自次日始,折戟庄外山野空阔之地,清漪与柳默聚于一处,按册中所记并桀风所授之法一一演来。   宁葭亦不曾松懈,每日里必要修习到三更方罢。   舍念在外不便,仍栖于红绫之中。   宁葭但有不明之处,舍念倒常出来示意,宁葭亦能明白它之所指,倒颇有默契。   “看它与你,倒真像故交似的。”红萝笑道。   “是吗?多亏了它,我觉得自己好似又进益些了。”宁葭道。   “你每日这般练法,自然进益了。”红萝道。   “对了,红萝姐姐,可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好用吗?”宁葭道。   “你不是有寒星匕首吗?”红萝道。   “匕首、短了些,我想要一件长一点儿的兵器。”宁葭道。   “与匕首相近的,便是剑了,可惜我不曾收得好剑。”红萝道。   “便是普通的剑亦不打紧。”宁葭道,“红萝姐姐觉得我用剑合适的话。”   “你先练着,我去寻来。”红萝道。   说罢便穿过木荫之道走远了。   宁葭练得一时,红萝回转,果然带了一把剑来。   “这是我向霍齐讨的,名唤‘衡水’,也不算什么好剑,不过比普通的剑强些。”红萝道。   “霍庄主?他倒收得些好兵器。”宁葭道。   抖开剑来,水光如银,确是把好剑。   于是宁葭将寒星匕首收起,专练‘衡水’一剑。   碧池水榭,残荷横斜。   榆儿独自坐于石上,呆望着水波清浅。   一颗石头飞落水面,激起层层清波,将一池树影、流云尽碎了去。   榆儿回过头,却是栗原立于身后。   “榆儿,怎么了?这几日总是这样发呆发愣,跟丢了魂儿似的。”栗原道。   “你不去陪蘅芜,来这儿干什么?”榆儿回头仍望着渐渐静去的池水道。   栗原却瞅见了她手中捏着的翠色影子。   “你是不是、不想杀他了?”栗原道。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杀了他。”榆儿道。   栗原伸手将她藏在胳膊下的手抓了出来,道:“那你还拿着这个干什么?”   “不用你管!”榆儿甩开他的手道,忽跃身至池水对岸,快步跑走了。   七日后,柳默与清漪、并圆觉,三人合力,催动了万华朝佛阵。   阵法初起,暖意盎然漫出,其气清如万年碧湖,天地为之一净。   “万华朝佛阵已成,该是时候了。”桀风道。   于是召集众人,将此阵告知。   众人闻听,无不大喜。   “朱厌封印一解,再有此阵相助,必然能将青龙引出,断其神力。”霍齐道。   “这么大的事,竟然没跟我说?和尚,你瞒得好啊。”袁丘大手拍着圆觉肩膀笑道。   “桀风,好样的!”雪爷爷道。   “桀风哥哥,你、你要怎么解去朱厌的封印?”榆儿紧望着桀风道。   “我自有办法。”桀风只道,“不过,亦需天玄道长、还有你助我。”   “我?”榆儿道。   “栗原、还有小弥,你们照护好圆觉大师。”桀风道。   “还得算上我。”袁丘道,望了望四周,奇道:“怎地不见迟将军,说起来,倒有几日没见他了。”   “迟将军有些要事,已经离开多日了。”孔怀虚道。   “他能有多大的要紧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袁丘道。   宁葭立起身来,道:“迟越民情紧急,明日便出发。”   众人便各自散去,准备出发。   夜色深沉,宁葭照例修习至三更方才回转。   “明日便要出发了,今晚怎么也得好好歇歇,怎么又这么晚?”桃叶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困吗?”宁葭道。   “我左右睡不着,就在这里等你。”桃叶道。   宁葭只向她笑了笑,将衡水剑搁于桌上,自顾洗漱。   “迟将军究竟去了哪儿,难道都没有跟将军说一声吗?”桃叶道。   “桃叶,我饿了。”宁葭道。   “睡前只好吃些粥,清淡些,我早就备好了。”桃叶道,一边将粥端了来,一边又道:“迟将军该不会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吧?”   宁葭望着面前的碗,却也不动,忽道:“桃叶。”   “什么?”桃叶道。   “若我不能回来了,你就带着六顺回青云村去吧。”宁葭道。   “将军,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桃叶道。   “别叫我将军了,还是叫我小棠吧。”宁葭道。   “小棠姐姐,你一定要回来。”桃叶忽然红了眼圈,哽咽道。   宁葭却未回言。   “你要是不能回来,别说青云村了,恐怕整个浣月国都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桃叶道,“所以,你一定要赢了那两个怪物,好好地回来。”   宁葭起身揽住她,轻声道:“好,一定。”   烛光微曳,秋夜寒凉。   榆儿独坐窗前,默然望着窗外深深的夜色。   平日里早已酣然入睡的小弥,却也未曾睡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忽又坐起身来,道:“榆儿姐姐,要是无情哥哥来帮忙,会不会……”   “你还相信他吗?”榆儿道。   “我知道,无情哥哥他是做了不太好的事,不过,他不是一直都在帮我们的吗?”小弥道。   “他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他所说所言,究竟有几句是真?”榆儿道。   “榆儿姐姐,其实无情哥哥他不是坏……”小弥言尚未完,却被榆儿打断道:“好了,不早了,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小弥道。   “你不用管我,自己睡吧。”榆儿道,说罢拉开门出来,回身又将门合上了。   来至院中,唤出青思,排云而上,直向北而去。   次日,天色微晓,众人已整装待发。   只是榆儿却未见,青思亦不来。   因青思不在,所乘有限,孔怀虚与柳重荫、袁丘等只好留守折戟山庄。   “孔某等在此等候将军的好消息。”孔怀虚向宁葭道。   “孔学士,若我、不能回来,请你千万照顾桃叶、还有六顺。”宁葭道。   “孔某自当尽力。”孔怀虚道。   “将军,千万小心。”柳重荫道。   “墨仁将军乃金凤归依之圣主,必能马到成功。”霍齐道。   “多谢霍庄主吉言。”宁葭道。   雪爷爷、秦留思等亦为青罗峰诸人送行。   迟越越天城。   驰天帝率领浣月军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无论战降,无不血流成河。   左右无有命在,迟越军民上下一心,负死顽抗,却不过是以卵击石。   红光过处,越天城外半黄的青草,再次被鲜血染红了。   “幽绝,住手!”宁葭率先跃下小桀子,乘金凤而下,衡水剑直刺幽绝。   幽绝向后跃出两步,避开此剑。   但见清漪、柳默、红萝、桀风、天玄道长等人随即落下。   只是不见一人。   她、并没有来。   栗原、小弥与圆觉乘了赤雪,尚在云中。   “幽绝,你杀孽深重,今日便该做个了结了。”宁葭道。   “了结?你们都是来送死的吗?”幽绝道。   “既然来了,就好好送他们一程吧。”驰天帝轻勒马绳,向幽绝道。   幽绝回身望着驰天帝,驰天帝亦正望着他。   眼中、嘴角透出逼人的肃杀之气。   “是,幽绝、领旨。”幽绝道。   “幽绝,还记得在青罗峰中,我曾问你,是否有自己想做的事?”柳默道。   “那又如何?”幽绝道。   “你的事,无情都已经告诉我们了。”柳默道。   “他?”幽绝闻言,愕然道。   “朱厌残戮,祸及天下无数无辜,麒麟崇生,解万民之困扰疾忧,何去何从,该由你自己来选择。”柳默道。   这样的话,听来似曾相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夕阳金沙的海岸边,似乎亦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你本是一个普通人,却身怀此种怪力,定会比别人多受些苦。但是,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却还是只在你自己的选择……”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幽绝,杀了他们,斩草除根。”驰天帝沉声道。   其声浑重,直灌入幽绝脑海。   朱厌之力涌动而出,霎时间白须飞舞,幽绝的双目立刻泛起赤红之色,双手亦化作火红。   一根猿杖横扫而出,红光如柱,卷向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1章 弦月西楼   ☆、稀星阵惊闻绝心蚀   清漪等连忙闪避。   红萝抱着宁葭跳开,道:“乘上舍念,它速度快些。”   “好。”宁葭道,翻身跳上舍念羽翅。   幽绝第二道红光又已扫出。   众人连忙闪身避开。   清漪与柳默绕至幽绝身后,若木枝挥出,长御剑气扫向幽绝。   幽绝红光护身,剑气不得而入,无功而消。   天玄道长拂尘甩出,却被红光袭来,不得已闪避一旁。   “师父,你的坤震巾和八卦盘都已失去,还拿什么跟我斗?”驰天帝道。   “孽徒,纵然只是徒手,贫道也绝不会让你再祸害人间!”天玄道长道。   “还是这般嘴硬!你欠孤王的,早就该好好地还上一还了!”驰天帝怒声道,“幽绝,山倾覆地。”   幽绝闻令,猿杖横扫,红光漫天而出。   “小心!”红萝道。   舍念载着宁葭向上飞出,避过了红光之威。   天玄道长跃至一旁避过此击。   清漪与柳默在幽绝身后,尚无险境。   只是红萝与桀风正当其冲。   红光如潮漫出,避无可避。   桀风忙展开兽骨萧竹扇,水魁飞出,水帘挂下,将汹涌的红光遮断。   “他一上来就痛下杀手,今日情势甚危。”桀风道。   “榆儿呢?现在恐怕只有她才能牵制幽绝。”红萝道。   “不知去了哪儿。”桀风苦笑道,“何况,看幽绝的模样,未必还认得出她来。”   话音方落,又一波红光席卷而来,桀风忙拉了红萝跃上仙音所踏云头。   幽绝又一击落空,怒吼连连,转而掉头攻向身后的清漪与柳默。   “娘子,小心!”柳默道。   二人张开清苏紫渊阵,护住自身。   “只是幽绝一人,我们已经这般狼狈,还怎么牵引青龙?”红萝道。   “桀风,你所言的解除幽绝封印之法,究竟是什么?”宁葭与舍念来至近旁问道。   桀风却只顾皱眉望着云下怒吼的幽绝。   青色的面具遮不住长长的飞须,赤红的双眼、火红的双手,几乎已全然看不出原先俊美的模样。   清漪与柳默在幽绝不断的连续攻击下,只能勉强苦苦支撑。   “我去帮帮他们。”宁葭道。   “别去。”红萝拦住她道,“他们暂时无碍,你与舍念只须将牵引青龙之事筹划妥当便好,不要先乱了阵脚。”   “清漪姑娘和柳公子他们看起来很危险。”宁葭道,“得赶快想想办法。”   “红萝,该试一试你的恨海荒天了。”桀风道。   “好,便试上一试。”红萝道。   红萝便在仙音云上催动法力,霎时间天地便化作一片殷红之色,数万朵曼珠沙华正缓缓绽放开来,铺满了整片天地。   “宁葭,若幽绝受了此阵,便让舍念分散青龙之力!”桀风道。   “好!”宁葭应道,伸手摸了摸舍念冠下的翠羽。   殷红漫天,曼珠沙华重重叠叠,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幽绝忽然停止了怒吼,红光散去。   “宁葭!小心青龙!”红萝道。   “嗯。”宁葭小声应道,凝神望着驰天帝,“舍念,开始吧。”   驰天帝已察觉幽绝异样,取出了玄武杖。   舍念展翅盘旋,在空中发出悠长而淳厚的啼鸣,好似一声声不舍的呼唤。   青光卷向红萝、桀风处,仙音飘开浮云,躲过此击。   幽绝立于原地不动。   “桀风!”红萝大声道。   “仙音,靠近幽绝。”桀风道。   仙音便向幽绝处飘去。   幽绝还是一动不动。   “他真的、不动了?”小弥在赤雪背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赤雪的翅羽,干咽了一口口水道。   “看样子是红萝的法力奏效了。”栗原道。   “舍念的啼声是在呼唤青龙吗?”小弥尚颤着声道。   “应该是了。”栗原点头道。   舍念啼鸣不断,声声若诉。   驰天帝一根青杖本是指向红萝并桀风,忽察觉舍念之声有异,便转而将青光卷向宁葭并舍念。   “宁葭!”红萝急道。   她这一声唤,却走了些法力,幽绝忽然向她所在之处抬起了头。   “有舍念在,她不会有事,你凝神。”桀风道。   红萝忙收敛心神,一面拿眼望着宁葭并舍念。   但幽绝的喉咙间的吼声不断传出,他的手慢慢抬了起来。   红萝连忙催动法力,殷红之色更深了。   但是,幽绝的猿杖中突然窜出一道红光,直扫向红萝与桀风所在之处。   桀风将兽骨萧竹扇迎风挥出,扇身化作屏风大小,阻住了袭来的红光。   清漪与柳默挥动若木枝,长藤卷出,将幽绝缚住。   幽绝怒吼一声,挣断了长藤。   天玄道长挥动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符。   光符立刻化作一张金黄的网,罩向幽绝。   幽绝被这张金黄的网罩住,行动不得,挣扎不止,双目更加赤红。   桀风逼近幽绝,跳下云来,催动法力,只见一个法阵出现在幽绝所立之处。   阵中数点微光如稀星点点。   桀风自怀中取出一个墨蓝瓷瓶,将瓷瓶倾向法阵之中。   只见一道细小的红色液体倾流而出,顺着法阵线游走,依次流过那些稀星,渐渐地便将每一颗星都连在了一起。   红色液体所到之处,红光散出,罩住幽绝。   “这是什么?”清漪奇道。   “好似、是血。”柳默道。   “血?”清漪仍不解道。   驰天帝经了上一次灵媒之劫,着意留神青龙动静,此时却并未继续催发玄武杖之威,而是凝神抵御舍念之啼鸣,让体内骚动的青龙安静下来。   宁葭在上见此情形,紧握衡水剑,随着舍念附身冲下,直刺向驰天帝。   驰天帝纹丝未动,宁葭却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迎面扑来,青光已至眼前。   “宁葭!”红萝惊道。   忽见一道浅蓝冰壁挡住了青光去势,两相一撞,蓝冰碎落。   “榆儿!”宁葭望着正向自己飞来的白影道。   正是榆儿乘了青思,堪堪赶到。   “榆儿?”清漪与柳默互望一眼,奇道,“她这是从哪儿来?”   桀风法阵之中,血色已将幽绝整个围住。   “桀风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榆儿惊道。   桀风见了榆儿,却忽然脸色一凛,挡至她身前厉声道:“站在一旁,不要多事。”   幽绝低吼阵阵,挣扎不断,金黄的网亦摇晃不止。   红萝与天玄道长不敢松懈,不停歇地催动法力,拼死缚住幽绝。   桀风亦忙凝聚精神,催动法力。   清漪、柳默、栗原、小弥、圆觉等紧盯着此阵。   榆儿更是眼也不曾眨,死死地盯着阵中的半面青色面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幽绝。   然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么样?解了吗?”红萝道。   “没有……”桀风颓然道。   “为何?”红萝道。   “你们这群蠢货!”忽然传来一阵冷笑,却是驰天帝所发,“不知天高地厚,也敢与孤王作对?”   桀风蹙了蹙眉。   “你们真以为皇后的心脉之血这么容易就能被你们拿到吗?却不知孤王早已将皇后之身换过,你们寻到的,不过是一具假身罢了!”驰天帝道,又发出一阵狂笑。   桀风怒瞪着他,却无话可说。   “假身?”榆儿楞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清漪道。   桀风尚未答言,却见榆儿忽然自袖中取出一个洁白瓷瓶,将瓶身一挥,又是一道血色细流倾泻而出,流入血色弥漫的法阵中。   血光再起,幽绝仍是怒吼连连,挣扎不休。   “怎么会这样?”榆儿失神地道。   “榆儿,你去了皇宫冰室?”桀风道。   “去了。”榆儿恍然答道。   “你都知道了什么?”桀风忽厉目望着她道。   “我都知道了,天尊都告诉我了。”榆儿亦望向他道,“桀风哥哥,你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桀风望着她,默然一回,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你知道什么,都交给我!明白吗?”   “桀风哥哥,原来你真的知道的,这封印的解法,你一直都知道,对吗?”榆儿向桀风露出一个轻然的微笑道,“谢谢你。”   “没有麒麟合朱厌之力,我们不一定会输!”桀风道,“你一定不许乱来!”   “桀风哥哥,你太高估我了,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解得了他的封印。”榆儿道。   “你明白就好。”桀风好似松了一口气地道。   “你们俩这是在说什么?”红萝奇道。   “为什么要用皇后的心脉之血?”清漪亦奇道,“皇后是不是就是新近追封的皓清皇后?”   “皓清皇后?”红萝道,“她和幽绝、和这封印有什么关系?”   “幽绝的封印,是合青龙与朱厌之力所封,这个封印名唤‘绝心蚀’。”榆儿道。   “绝心蚀?”红萝惊道,“原来如此……”   “绝心蚀?这是什么封印?”宁葭已来至近旁。   而此时驰天帝却安于马鞍之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诸人,道:“绝心蚀之意便是,若要解此封印,必要用心中所念之人的心脉之血为引,方能解去。而心脉之血断去,所思所念之人便再无生理,这样的痛苦、便如万蚁蚀心一般,无比绝望、却又永无止境。”   “什么?”宁葭等大惊道,“这么说,要解去幽绝的封印,是要……”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2章 弦月西楼   ☆、青赤双险生死难   众人皆望着榆儿。   榆儿却直盯着马上的驰天帝。   “她?”驰天帝摇头道,“幽绝的封印是合青龙与朱厌之力而成,安青的心脉之血自然可以解去他的封印,但是,方榆儿,你却不能。”   “不能?难道幽绝他……”宁葭道。   “绝心蚀固然是要心中执念之人的血方好解得,然而,却需此人亦秉挚爱赤诚,无猜疑、无动摇、无忌恨,方可使心脉之血纯净无垢,好做这绝心蚀之引。”驰天帝道,“方榆儿,你可做得到吗?”   众人闻言,更是吃惊,不由得皆向榆儿望去。   榆儿却正望着在金黄光网中挣扎怒吼、长须飞舞、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的幽绝。   她的眼中究竟是愤怒?是仇恨?是悯惜?还是悔恨?是不甘?——却难以明白。   “天下间能解这封印的,只有孤王一人,他永远是孤王的人,你们算计无端,却始终不过只是徒劳罢了!”驰天帝道。   “你竟然封下这样的死咒,就是想永远控制朱厌,为祸天下吗?”宁葭大声质问道。   “为祸天下?孤王不过是想还这天地一片太平罢了。”驰天帝道。   “御风、尤龙、迟越,哪一处不是尸横遍野、鲜血如川,何来太平?”宁葭道。   “非我浣月之民,必存异心,待我拿下江山,让浣月百姓遍及天下,那时,才叫一统盛世!”驰天帝道。   “难道不是浣月之民,便该死吗?”宁葭道。   “只这一点,便已足够。”驰天帝道。   “简直荒谬至极!”宁葭道。   “殷宁葭,你父欠孤王的血债,你也逃不了,受死吧!”   话音方落,玄武杖出,青光如柱,直击向宁葭。   舍念展翅滑开,躲过一击。   “父皇不过错手杀了安青,并非本意,你却记恨至今,还杀死了父皇所有亲近之人,又对我苦苦相逼。而你之双手造下这无数杀孽,竟然还能泰然自白?你已经疯了!”宁葭道。   “多说无益,你们都得死!”驰天帝道。   “今日之事难成,走吧。”桀风道。   舍念却突然直向驰天帝飞去,宁葭一手紧紧地抓住舍念的脖子,另一手紧握衡水剑,刺向驰天帝。   “危险!”红萝大叫道。   驰天帝玄武杖挥出,青光如龙,直卷向宁葭。   红萝连忙飞身去救,哪里来得及。   青光直扑向宁葭。   舍念突然转翅下沉,避过青光锋芒,宁葭却突然自舍念背上跃身而起,一把衡水剑抖得笔直,直刺向驰天帝。   “哼,不自量力。”驰天帝冷哼道。   亦不张起青光护身,待宁葭来至身前,轻身绕至宁葭身侧,杖身直向宁葭脑后击出。   “宁葭!”红萝大惊道,手中红镰脱手而出,飞向驰天帝。   与此同时,驰天帝身后的浣月军中,一个兵士忽然飞身挺剑刺向驰天帝后背。   红萝抛出的红镰被一根猿杖磕得飞了开去。   红萝情急之下,恨海荒天阵已然散去。   幽绝挣脱了天玄道长光网的束缚,一根猿杖磕开了飞向驰天帝的红镰。   他双目更加赤红、面目更是扭曲,除了脸上,其他在衣衫未能遮挡之处亦长出了长长的绒毛。   暗听长丝飞出,卷向那个兵士。   而驰天帝一根青杖已逼近宁葭脑后。   “殷宁葭,受死吧!”驰天帝沉声道。   兵士身周忽然张开一道白色光壁,白丝无孔可入。   一把长剑直指驰天帝。   驰天帝不得已,撤回玄武杖,向后挥出,青光卷出,白色光壁碎裂,兵士向后跌出一尺来远,头上的盔帽掉落在地,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迟凛?”宁葭惊道。   “原来是他。”子卿向暗听道。   此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迟凛。   原是那日孔怀虚见迟凛已晕厥过去,扶他半起,将解药喂入他口中。   不久,迟凛醒来,孔怀虚只道:“永远也别再回来。”便独自回转折戟山庄。   迟凛亦依言远远离开了宁葭所在之地。   但驰天帝不死,必然还有一场生死之战。   是以,迟凛便隐入浣月军中,以待时机。   此时情急,不得不现身相救。   红萝已飞身过来,将宁葭抱了起来,又再跃至舍念背上。   驰天帝第二道青光又向迟凛卷出。   却被一把巨扇阻断。   桀风一把捞起迟凛,跃上仙音云头。   “宁葭,这样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红萝向愣愣望着迟凛的宁葭道。   宁葭回过神来,转向她道:“不杀了他,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幽绝封印无解,他与青龙联手,我们只有死得更快。”红萝道,“先离开这儿,再谋以后。”   宁葭一双眼,还直瞪着驰天帝。   “宁葭,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红萝紧盯着她道。   宁葭亦紧望着她,却不回言。   “否则,我们今日枉死于此,此后天下岂不是只能任他宰割?”红萝又道。   宁葭默然望她一回,终于点头应道:“好吧。”   于是舍念转头欲飞离,却见一道青光如山墙扑来。   “想杀我?恐怕你们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了!”驰天帝在下吼道。   红萝舞动红镰,将红影罩住两人并舍念。   舍念扇动翅膀,只见一道厚厚的藤蔓之墙挡在了前方。   青光扑过,藤叶纷纷跌落。   舍念已载着二人向后退出五尺。   “幽绝,杀了他们!”驰天帝沉声道。   幽绝闻令,猿杖挥出,红光如潮、汹涌而出,卷向宁葭、红萝、舍念。   舍念藤蔓之防才张开,便化作了熊熊烈火。   霎时烧却成灰,掉落在地。   火光之中,幽绝的胳膊、腿脚突然蜕变如兽,衣衫都暴裂开来。   脸上的半面青色面具已掉落在地。   柳默、清漪赶来,柳默将紫色清雨洒下,火光渐渐熄去。   “幽绝!快醒醒!”柳默道。   “他现今只听得见我一人所言,你们休要白费力气了。”驰天帝冷声道。   “混账!”榆儿咬牙低吼道,“亏他一直尊你、敬你,将你视作最为重要的人!你竟然这么对他!将他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怪物!”   “榆儿姑娘,你这是要替他抱不平了吗?”驰天帝道,“他杀那两只白狐之时,可也是精彩得很呢。”   “够了!”榆儿颤声吼道,“他是该死,但是你更该死!我先杀了你!”   口中说着,已转动冰轮,向驰天帝撞去。   驰天帝稳坐马上,冷然望着她扑来。   却见一个怪物跳来挡在了驰天帝马前,龇牙怒吼着。   正是幽绝!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就连你一块儿算!”榆儿吼道,其速不减,直向幽绝撞去。   幽绝猿杖挥出,红光如潮,卷向榆儿,毫无半丝犹豫。   “他真的、连榆儿也不认得了?”宁葭惊道。   “他已被朱厌反噬,失却了心智……”红萝道。   清漪、柳默忙将清苏紫渊阵罩住榆儿。   红光猛地撞上紫色光壁,光壁摇晃不止。   幽绝扭曲的一张怪脸在光影摇晃之中显得更加可怖。   这比自己摘下他半面青色面具之时,更令人震惊、更令人无法相信……   “为什么?”榆儿大吼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这吼声中夹杂着愤怒、也有悲伤,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沉痛……   “榆儿,冷静点。”清漪扶住榆儿道。   一波红光退去,又一波红光袭来,倾倒如山岳,清苏紫渊阵摇摇欲碎。   一道水帘直垂而下,将红光遮断。   桀风自水魁身后落下,道:“你们先走!”   清漪拉住榆儿,道:“走吧。”   榆儿望了望怒吼不止、怪物般的幽绝,转身跃上青思背上。   清漪、柳默随即跃上。   “仙音,带他们走。”桀风又道。   仙音载着天玄道长和迟凛,向后飞出。   “我们也走!”红萝向宁葭道。   “好。”宁葭道。   舍念振翅向上飞起。   “想走?休想!”驰天帝道。   玄武杖向青空一指,青光如龙,席卷而出。   舍念展翅滑开,避过此击,继续向上攀飞。   驰天帝忽然玄武杖收回,自马上跃身而起,陡见一条青色游龙窜上天空之中,挡在了舍念上方。   “青龙!”众人无不惊呼。   地上的浣月兵士亦是个个惊讶不已。   青龙绕空游走,其速何疾,青光如暴雨倾下,舍念连忙振翅躲避,却被青光扫及左翅,向下跌落。   “糟了!”红萝道。   抱着宁葭跳下舍念,落于地面之上。   舍念正跌落在二人脚边。   “舍念!”宁葭大惊道,“你怎么样?”   迟凛自仙音背上跃下,抢至宁葭身前,急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宁葭道,“不过,舍念它……”   舍念立起身来,左翅上鲜血淋漓,已无法飞起。   青龙游过长空,逼向青思。   青光倾颓,清漪、柳默忙以清苏紫渊罩住青思。   “先带天玄道长走。”桀风向仙音道。   仙音载着天玄道长,向东飞至赤雪所在,回头看宁葭、榆儿等仍困在青龙、朱厌处。   幽绝怒吼不断,红光漫天而出,卷向桀风并水魁。   水魁喷出水帘,挡住红光来势。   几缕红光仍刺透水帘,扫了过来。   桀风忙闪身避开。   “看来,今日是要葬送在这儿了。”桀风苦笑道。   青光汹涌,清苏紫渊阵开始碎裂。   “娘子,先落下再说。”柳默道。   “只好如此。”清漪道。   青思向下飞落,清苏紫渊阵碎去。   驰天帝现出原身,仍落于马上。   “道长,现在该怎么办?”小弥急道。   “今日看来亦难走脱。”天玄道长叹道,“我再回去相助,你们可先走。”   “我也去帮忙!”栗原道。   “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你们千万别再来添乱了。”天玄道长道,“仙音,再把我送回去吧。”   仙音却只停云不动。   “仙音,走吧。”天玄道长又道。   仙音仍是不动。   “它只听桀风哥哥的呢。”小弥道。   “这……”天玄道长讪然道,“罢了,贫道自去便是。”   说着跃下仙音云头,向宁葭等人所在处提身跃去。   仙音却跟上来,将他撞到云上,又载了回去。   “桀风哥哥的话,它都要听的。”小弥摊手道。   “他倒捕得这般乖巧的灵兽。”天玄道长摇头笑道。   仙音停于云上,却直着脖子紧张地张望着远处桀风所在。   “走了一个天玄,不过,他总会落在我的手心的!”驰天帝道。   转向宁葭大声道:“殷宁葭,你先受死吧!”   玄武杖挥出,青光暴倾而出,直压向宁葭、红萝、迟凛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3章 弦月西楼   ☆、万华催变杀决意   清漪、柳默便要赶去相救,却被怪物般的幽绝挡在了前方。   幽绝猿杖挥出,红光漫天而来,清漪、柳默不敢怠慢,忙张开清苏紫渊阵,护住自身。   红萝一把红镰舞开,将红影罩住几人,但青光涌来,红影随即碎去。   危急之际,水魁飞来,将水帘垂下,阻断青光。   桀风手持巨扇,挡在红萝、宁葭、迟凛身前。   宁葭已将舍念抱在怀中。   驰天帝玄武杖再次挥动,青光如海,蓬勃而来。   清漪、柳默见此情形,心中大急,却难以脱身、恨不能救。   榆儿急忙跃身而起,转动冰轮,蓝冰附上了水魁扫下的水帘,又在红萝等人四周围城一道浅蓝壁垒。   青光漫过,壁垒碎去。   红萝将宁葭、迟凛搂过,背过身来,将他二人紧紧护在怀中,青光的余力、重重地击中了她的背部。   “红萝姐姐!”宁葭惊道。   “红萝……”迟凛亦吃了一惊。   红萝微喘了一回,望着两人道:“你们两个,一定不能死!”   “你们都要死!”驰天帝冷哼道,玄武杖再次划出漫天青光。   水魁垂下水帘、榆儿更加催动法力,将蓝冰相助,桀风则持巨扇挡在红萝等人身前。   宁葭怀中的舍念忽然发出清脆、急切的啼鸣之声。   青光冲破蓝冰水帘,碎去四围蓝冰壁垒,撞在了桀风巨扇之上。   浓烈的青光忽然淡去些许,然而桀风仍被逼退向后退走,红萝上前截住了他。   “怎么办?”红萝道,“我们不能死在这儿!”   “你现在怕死了吗?”桀风道。   “怕,”红萝道,“我还没看见宁葭成亲呢。”   “恐怕,你要等下辈子了。”桀风苦笑道。   “下辈子太远了!”红萝道,“我们不能死!”   忽闻一声震耳的怒吼传来,是幽绝的声音!   清苏紫渊阵在红光倾压之下已临近崩碎。   幽绝巨吼不断,更加催动朱厌之力,红光源源铺重,如山岳倒倾。   “娘子,走!”柳默大声道。   清漪向他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向后跃出,几个起落之后,清苏紫渊阵崩碎。   红光的余力冲击而来,两人勉强以仙灵障壁接了。   障壁碎去,红光袭来,二人倒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   “娘子!”柳默忙接住清漪。   “相公,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吗?”清漪道。   “不会的……”柳默道。   幽绝向他二人跃身而来。   “相公,你还能驱起清苏紫渊吗?”清漪道。   柳默默然不语,紧紧揽住清漪肩膀。   “可惜,还是没能给方伯、莲姨报了此仇……”清漪道。   “阿弥陀佛。”忽闻一声唱念,柳默、清漪急回头看,见圆觉、栗原正自身后走来。   圆觉口中不停,念诵经文:   诸佛救世者,住于大神通,   为悦众生故,现无量神力,   舌相至梵天,身放无数光,   为求佛道者、现此稀有事。   诸佛謦欬声、及弹指之声,   周闻十方国,地皆六种动。   ……   正是《妙法莲华经》。   “娘子!”柳默微露喜色,道,“万华朝佛阵能以佛家之力将暴戾、残虐之气化为清和、生长之力,或许亦可抵御暴戾、残虐之气!”   “正是。”清漪道,“便试上一试!”   圆觉念诵声不断,柳默、清漪随势张开万华朝佛之阵。   但两人法力已将尽,阵力甚微。   幽绝仍向着几人跃身而来,他喉中的怒吼声却渐渐小了下去,但仍不绝于耳。   幽绝渐渐来至近前,猿杖挥出,红光扫出。   虽不似先前那般倾山倒海,却也来势汹涌。   “相公!”清漪急道。   “走!”柳默道。   两人随即向后跃出,栗原亦抱起圆觉大师向后避开。   但红光仍扫了过来。   清漪、柳默忙驱起仙灵防壁。   然而,红光袭来,壁垒随即碎落。   危急之际,一道蓝冰冰墙阻断了袭来的红光。   榆儿跃身而下,落在几人之前。   “清漪姐姐,你们没事吧?”榆儿道。   “榆儿,我们没事。”清漪道。   说着,自袖中取出三颗万花养神丹,给自己、柳默、榆儿各一颗。   “我们法力已将耗尽,先以万花养神丹蓄养精神。”清漪道。   榆儿却另取出两粒雪白丹丸来,道:“这是巽乙天尊予我的,能消疲乏、助法力。”   清漪、柳默一人一粒,服下此丹。   幽绝一击不成,低吼一声,再次挥出猿杖。   红光如潮,迎面压来。   清漪、柳默忙张开清苏紫渊阵,将红光阻隔在外,护住诸人。   驰天帝玄武杖长指,青光倾涌,卷向宁葭、红萝等人。   舍念在宁葭怀中急急啼鸣,突然驮着宁葭,振翅飞起。   左翅上鲜血随着翅膀的扇动大滴大滴地坠落下去。   “舍念!”宁葭惊道。   只见层层藤蔓自地底生长而出,将红萝、迟凛、桀风等亦围入其中。   舍念啼鸣不绝、急切而缱绻。   青光倾涌之势忽然大减。   驰天帝收回玄武杖,双目怒睁,双臂大张,玄黑绣金龙袍翻飞迭起,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   “皇上!”子卿、暗听惊道。   “你们退下!”驰天帝吼道。   “是。”二人领旨应道。   “怎么回事?”宁葭奇道。   “舍念正在呼唤青龙。”桀风道。   “原来如此……”宁葭道,“你伤成这样,又何必驮着我,是不放心我吗?”   舍念依然盘旋而飞,口中啼鸣不止。   鲜血自它的羽毛中不断流出、坠落。   驰天帝在怒吼声中,挥动了玄武杖。   青光再次汹涌而出。   舍念一边啼鸣不断,一边用力扇动翅膀,催动法力,将藤蔓护住诸人。   “舍念……”宁葭动容道,“虽然我修行时浅,希望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将衡水剑收起,伏身于舍念金色羽毛之上,将自身法力缓缓渡入舍念体内。   青光倾压而至,藤蔓一层一层碎落。   “青龙的回应又弱了很多。”桀风皱眉道。   藤蔓之围碎尽,桀风一把巨扇挡住了穿过水魁水帘的青光余力。   总算此次并无伤损。   “没想到,金凤竟能唤醒青龙神识,真是小看你了!”驰天帝哼道,“那孤王就先杀了你!”   玄武杖挥出,青光如龙,疾速卷向舍念。   红萝已跃身而起,舞动红镰,红影张开,欲硬接他此击。   水魁却腾空飞起,挡在了红萝前方,将一道水柱喷出,消去了这道青光。   “可恶!”驰天帝道,“孤王就将你们一并都杀个干净!”   “舍念,你听到了吧?青龙已经回应你了!别放弃!青龙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宁葭道,一边将自己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舍念体内。   玄武杖挥出,青光再次倾涌而至。   更加粗壮的藤蔓自地底高高窜出,护住诸人,舍念的啼鸣亦更加急切。   幽绝长须飞舞,怒吼不断,红光接连涌出,卷向榆儿、清漪、柳默、圆觉等人。   榆儿、栗原相助清漪、柳默,勉强维持着清苏紫渊阵。   清苏紫渊阵的摇晃却仍然越来越明显。   “相公,清苏紫渊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万华朝佛阵可用吗?”清漪道。   “万华朝佛阵乃度化之阵,仰佛则生,逆佛则亡。”柳默道,“幽绝若能顺应此阵,以麒麟心法顺势而化,则能将朱厌戾气化为麒麟所用;若他执意以朱厌之气反攻此阵,恐怕……”   “当初我与相公在雾海村遇见他之时,原望他善用麒麟之力,造福苍生,可如今看来,他已被朱厌侵蚀太深,留下他,只会为祸天下。”清漪道。   “娘子所言,柳默自知,不过……”柳默言至此处,看了看清漪身侧的榆儿。   清漪自明其意,亦转头望着榆儿。   “榆儿,你不是一直想杀了他吗?”栗原道,“现在就是时机!”   榆儿望向阵外,幽绝满面狰狞、无论是脸、还是身形,都已全然变成了怪物的模样,一身衣衫被庞大的身躯挣得破碎不堪。   哪里还有一丝水鸣山上初见时的琉璃模样?   哪里还有一丝野蜂镇中救护自己时的温柔怜惜?   哪里还有一丝千叶莲池边缱绻之时的眷恋深情?   爹娘绝望之时,他恐怕也是这般模样吧?   青罗峰劫难之日,他当亦是这般,不是吗?   “榆儿,你还在想什么?”栗原道,“他早就该死了,当初在净月城外没能杀了他,竟然让他造下这么大的孽,今日就是讨还血债的时候!”   “当然!”榆儿道,“今日非杀了他不可!我绝不能让他再伤害任何人!”   “榆儿,你、真的这么想?”清漪道。   “是他亲手杀了爹和娘,我当然要杀了他!”榆儿道。   “娘子。”柳默向清漪点了点头。   “好。”清漪亦点头回应。   “圆觉大师,开始吧。”柳默道。   “阿弥陀佛。”圆觉双手合十,唱念一声佛号,随即开始念诵《妙法莲华经》。   清漪、柳默撤去清苏紫渊阵,立时张开万华朝佛阵,榆儿便立刻将蓝冰护住众人。   万华朝佛阵法初起,漾出如春暖意,气清神净。   此次阵力强劲,红光骤然消退许多,仅将榆儿张开的蓝色冰墙碎去一半。   幽绝怒吼不止,再要挥动猿杖。   清漪、柳默跃身至他近旁,以万华朝佛阵将他困入其中。   猿杖挥动之处,红光扫出。   清漪、柳默周身泛起佛光,红光无功而退。   经文诵念之声不绝,阵力愈来愈强。   幽绝恼怒地怒吼着,更加狂乱地催动朱厌之力。   凶猛的红光接连卷向清漪、柳默,却被佛光悄然消去。   而幽绝的怒吼声越来越声嘶力竭,怪物般的脸庞愈加狰狞、扭曲,像是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远处正全意诛杀宁葭等人的驰天帝已觉察到幽绝的变化,转头望见此番情形,大惊道:“幽绝!”   当下便撇下宁葭等人,飞身来救。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4章 弦月西楼   ☆、浩夜稀星血色净   桀风却抢在他身前,欲拦住他去路。   驰天帝玄武杖挥出,青光汹涌。   水魁已飞至,将水帘阻断青光。   桀风张开巨扇,护住自身。   舍念啼鸣不绝,此时,却换了长鸣之声,声声催思。   玄武杖再次挥出时,青光已弱去。   “舍念,青龙在回应你了!”宁葭喜道。   “青龙之封,绝无可解,你们休要再做梦了!”驰天帝道。   凝聚心神,再次挥出青杖,此次青光如海暴倾,非同一般。   青光狠狠地漫过了水魁喷出的水帘,直卷向水魁并它身后的桀风。   “桀风!”红萝惊道。   忽见白影闪过,将桀风高高驼起。   却是赤雪堪堪赶到,助桀风躲过一劫。   但水魁被青光所伤,跌落在地。   桀风张开兽骨萧竹扇,将它收回。   “舍念究竟不是灵媒,它与青龙的呼应,还是不够……”桀风道。   驰天帝却已向幽绝处跃身而去。   “那个恶魔皇帝来了!”栗原道,抖了抖手中铜链,预备迎战。   “你连幽绝都打不过,别逞能了!”榆儿却道。   “打不过也能抵挡一时,柳默他们正是关键之时,不可受扰。”栗原道。   “你保护好圆觉大师,否则,他若有个万一,万华朝佛阵便不攻自破了!”榆儿道。   说罢,自己携了冰轮,迎了上去。   “妖女,找死!”驰天帝冷声道。   青光直向榆儿卷至。   驰天帝欲救幽绝,出手便极为迅猛。   榆儿冰墙未成,已然碎去。   青光如潮,便要将她淹没。   “榆儿!”清漪大惊,不由得大声叫道。   万华朝佛阵中,挣扎怒吼的幽绝忽闻得此声,愣怔地转头望向榆儿方向。   青光撞到之时,藤蔓窜出,将青光消去大半。   榆儿再将冰墙护住自身。   剩余的青光撞碎了冰墙,将榆儿推出一尺来远。   榆儿勉强站稳脚步,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   低头看时,却是一块晶莹的蓝色冰晶,冰晶内静静地躺着两朵洁白的并蒂野花。   桀风等人赶至,挡在了驰天帝身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舍念驮着宁葭,盘旋在上方。   榆儿附身拾起冰晶,侧转头时,见阵中幽绝低吼连绵,却只望着自己。   他不以朱厌之力相抗,此时倒平静了许多。   见榆儿望着自己,突然自喉咙中模糊地吐出两个字来:“榆、儿……”   榆儿亦呆望着他。   幽绝忽然踏出一小步,慢慢向榆儿走了过来。   “榆儿!小心!”栗原叫道,“杀了他!”   榆儿望向栗原,又望了望幽绝。   忽觉一滴温热滴落到自己脸上,抬头望时,方知是舍念滴下的鲜血。   榆儿提身跃上赤雪背上,道:“舍念受伤了?”   “嗯。”桀风点头道。   榆儿自袖中取出凝华散,递与宁葭,道:“给它撒上,会好的。”   “好,多谢。”宁葭接过道,将凝华散撒于舍念伤处,果见流出的鲜血开始减少。   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吼。   却是幽绝的声音。   他突然不见了榆儿,再次狂躁起来,将一根猿杖挥舞不断,红光在万华朝佛阵中冲突不止。   他愈是如此,万华朝佛阵的禁锢之力就愈加强劲,让他倍感痛楚。   “你们敢伤了他,孤王就会让你们死得更痛苦!”驰天帝低吼道。   话音未落,青光已倾颓而出。   舍念振翅盘旋,粗厚的藤蔓将红萝等人护在其间。   然而,青光却突然偏转,绕过藤蔓向清漪、柳默所在之处卷去。   青光乍至,万华朝佛阵剧烈地激荡,终于碎去。   清漪、柳默虽暂得佛光护身,亦被震出三尺开外。   “我杀了你!”桀风忽然红了眼,双手在长天之上划出一个圆轮,运起势来,巨扇连挥出三下,一个月轮大小的光珠艳黄灿灿、其速如光、直飞向驰天帝。   红萝高举红镰,亦向驰天帝砍去。   “舍念!”宁葭道。   舍念再次发出呼应之啼鸣。   “青龙最常与你说的是什么?它最在意什么?”宁葭道。   舍念会意,啼鸣之声起伏跌宕,如诉如吟。   驰天帝避过了红镰,却被桀风的月轮光珠击中了左臂,鲜血流出。   “你们竟敢伤了孤王!”驰天帝怒吼道,再次催动青龙之力,然而,玄武杖挥出时,青光却稀薄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红萝奇道,“没见他有何奇怪的反应,怎么突然弱了?”   桀风凝神听了一回,道:“青龙很安静,并无声响。”   “是舍念的呼应起效了吗?”宁葭道。   “它在与青龙说一处山脉之事罢了,好似名作淙荫山。”桀风道。   “淙荫山?便是青龙故土!”宁葭道。   “是了。”桀风点头道,“青龙不再与封印相抵,却削弱了皇帝的受用之力,看来,青龙亦寻到了好法子了。”   “舍念,多亏了你!”宁葭轻轻拍了拍舍念的脖子道。   “你们休要得意得太早!”驰天帝道。   只见他凝神专注,皇冠脱去,长发翻飞,青光绕出,却只在自身周围。   待青光散去,他突然发力,玄武杖出,青光如潮汹涌。   “怎么回事?”宁葭惊道。   “他以青龙之力,在原来的封印之上,重又加了一层封印。”桀风蹙眉道。   “这么说、青龙不是更难以脱身了吗?”红萝道。   “跟我作对,你们太不自量力!”驰天帝冷声道。   青光撞上藤蔓,藤蔓纷纷碎落。   红萝抱起迟凛,亦跃至赤雪背上。   “以为在空中孤王便拿你们没办法吗?”驰天帝道。   话音方落,便化作青龙之身,窜入云中。   “糟了!”桀风道。   青光暴倾而下,桀风张开巨扇勉强抵挡。   舍念长鸣出声,藤蔓将众人遮住。   然而金凤之法力赖于大地生长之力,此时身在空中,藤蔓之势便弱。   暴倾而下的青光不时便将藤蔓撞碎。   宁葭、榆儿、红萝等一干人等皆被青光所伤,自空中跌落在地,一时竟不能起身。   “宁、葭,你怎么、怎么样?”红萝勉强支撑起身道。   她先时已然受了青光所伤,再受此击,其实难捱。   “我、我没事。”宁葭双臂护住舍念,“迟凛,你怎么样?”   “我没事。”迟凛道,但挣扎一回,只勉强坐起。   幽绝还在原地怒吼着,不断地四处张望,像在找寻什么。   手中猿杖仍不断喷涌出红光,却毫无方向、四下飞散。   清漪、柳默见状,忙再次结起万华朝佛阵,将幽绝困在阵中。   朱厌之力不断涌出,而万华朝佛阵阵力连绵不绝,使得他的吼声一声比一声更加痛苦。   “桀风哥哥,”榆儿挣扎起身,望向万华朝佛阵中的幽绝道,“如今,只有试试了。”   “试试?试什么?”桀风道。   “今日之势,若不能杀了殷穆虞,我们一个也别想活。”榆儿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让幽绝以麒麟合朱厌之力……”   “你是要……”宁葭惊道,“不可!”   “你现在能原谅他?忘记一切仇恨?心无杂念?”桀风道。   “我亦不知……”榆儿道,“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你能做到,只怕幽绝他也不会背叛他师父的!”迟凛亦忙道。   他话尚未完,驰天帝青光又至。   舍念催动法力,再将藤蔓护住众人。   榆儿却跳出了藤蔓之外,直扑向万华朝佛阵中幽绝而去。   幽绝背对着她,忽觉身后有异,狂吼着将猿杖挥出。   红光如龙,卷向榆儿。   藤蔓碎去,众人见此情形,不禁大惊道:“榆儿!”   清漪、柳默不料她有此一举,亦是大吃一惊,“榆儿!快住手!”   “自寻死路!”驰天帝哼道。   红光卷来,榆儿额上的千叶莲封印突然大放金光,将红光逼退。   幽绝忽然停止了怒吼,愣怔地望着扑来的榆儿。   榆儿望着幽绝,此时,不知自己对他究竟是何情怀,然而,她已将冰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冰刃抽出的瞬间,鲜血喷洒而出,洒在了幽绝身上、溅落在地面之上。   “榆儿!”宁葭、清漪等大叫道。   立于圆觉大师身旁的栗原惊望着眼前情形,突然奔出,将榆儿半身抱住,只见鲜血不断地自榆儿体内涌出。   “榆儿,你、你怎么……你这样也不可能解去他的封印,你、真是太笨了!太笨了!”栗原说着,突然大哭起来。   “别、哭……”榆儿微弱地道得这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来,只转眼直望着尚怒吼找寻的幽绝。   桀风闭了眼扭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运起法力,自地上爬起,亦不去揩拭身上的血迹,只道:“红萝,看好圆觉。”   “好。”红萝挣扎爬起,勉强跃至圆觉身侧。   桀风摇晃前行,跃入万华朝佛阵中。   “且收了阵法。”桀风道。   “桀风,榆儿她……”清漪哽咽道,与柳默同时收起法力,万华朝佛阵消去。   “总要拼却一试,不能白费了榆儿的心意。”桀风道。   桀风蓄积法力,催动浩夜稀星阵。   阵法起时,血色渐渐汇入阵中。   “竟这般小觑青龙与朱厌的封印,我便看你们,是如何明白自己的绝望!”驰天帝现了原身,亦落于地面,望着桀风并鲜血涌流、躺在栗原怀中的榆儿冷笑道。   幽绝呆望着鲜血满身的榆儿,既不动,亦不言语。   随着阵法流转,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忽又觉血色渐渐淡去,化作洁白纯净之色。   幽绝脸上、身上的长须渐渐消去,手脚红色亦褪去,一张脸渐渐显出光洁的肤色来。   众人见状,无不惊讶。   “榆儿她、真的……”宁葭惊道,忽觉喉中哽咽,泪珠已泛出。   “不、不可能!”驰天帝亦惊讶道。   “子卿,这是、怎么回事?”暗听惊道,“幽绝的封印、为什么会……”   “我早已说过,人心本就莫测,皇上他、又何曾恨怨过皇后?”子卿道。   “你说得对,”暗听咬牙道,“可惜当日净月城外,没能杀了这妖女!”   幽绝身上的朱厌之痕褪尽,秋日温暖的阳光洋洋倾洒在一张琉璃般的脸庞上。   双目清澈如西湖之水、鼻梁修直、双唇若初开之莲花,这般绝美之容颜、就似水鸣山中面具摘下的那一刻一般……   彷如、从未改变过……   他一双眼,直望着眼前鲜血淋漓的榆儿。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5章 弦月西楼   ☆、两情深重恨两全   桀风收了法力,浩夜稀星阵散去。   朱厌之力涌动之时,那一股久违的温和的气流亦随之而起。   这是……   曾经期待、又绝不愿再现的……   幽绝走至榆儿身旁,伸手将榆儿抱过。   栗原见他来抱,亦不言语,撒了手。   幽绝抱着榆儿,望着满是血迹的她,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榆儿躺在他怀中,紧闭着双眼,唇无血色、面白如纸,全无回应。   “为什么、”幽绝将榆儿紧紧抱住,紧贴着自己,哽咽道,“为什么不恨我……”   她已再不能回答。   榆儿左手紧握的指间,露出一些浅蓝晶莹之色。   幽绝将她手展开,却是封存着两朵洁白野花的冰晶。   冰晶已碎裂模糊,几乎看不清野花的模样了。   “榆儿……”幽绝道,眼中滚落了两行泪珠,“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你……”   榆儿只静静地躺着,一丝气息亦不再有。   “你要救她吗?”桀风望着幽绝缓声道。   幽绝抬起头来望着他。   “只有你可以救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桀风道。   “我?我要怎么做?”幽绝闻言,连忙追道。   “麒麟之力,普生万物。”桀风道。   “麒麟?”幽绝道,这是一个一直与自己切身不离、却又似乎离自己异常遥远的名字。   “只要你以麒麟仁力救治,她血气尚热,当能再活。”桀风道。   “告诉我怎么做!”幽绝立刻道。   “麒麟一直封印在你的体内,你却几乎从未修习过,仅靠雾海村的短短修为,是远远不够的。”桀风道。   “麒麟不是神兽吗?”幽绝道。   “不错,麒麟之力足以与朱厌抗衡,当年亦是麒麟封印了朱厌。”桀风道,“但麒麟在你体内,需以你的血脉运行,若不修习,其力难发。只因你封印麒麟、专修朱厌,朱厌之力蓬勃难御,才让你受控于它,这本就是一理。”   “那我岂不是救不了她?”幽绝闻听此言,不觉心下寒凉。   “非也。”桀风道,“万华朝佛阵能助你将朱厌之力转为麒麟所用,但需你以麒麟心法配合法阵之力方可行得。”   “麒麟心法?”幽绝闻言,望向柳默道。   “麒麟心法可依当日雾海村所授。”柳默向他点头道。   “好!”幽绝道。   “幽绝!”忽闻一声巨喝,驰天帝已跃身至幽绝身后,将他一把提起。   幽绝手上一松,榆儿便滚落在地。   “榆儿!”宁葭忙上前将榆儿抱起。   “世间岂有死而复生之理?你休要听他胡言哄骗,他这是要离间你我师徒!”驰天帝道。   幽绝望了宁葭怀中鲜血满身的榆儿一回,唤了一声:“榆儿……”   回头望着直盯着自己的驰天帝,又唤道:“师父……”   “跟我走!”驰天帝道,这声音中,仍如十多年前在驰天庄中睁开眼时所听见的一般、深沉、威严、不可抗拒。   “师父……”幽绝将一手伸出,握住了驰天帝抓住自己肩膀的手道,“我、不能跟你走。”   “幽绝,”驰天帝道,“你真想救她的话,为师不会置之不理,定会穷尽天下名医,一定将她救活!”   “师父,”幽绝道,“多谢师父成全。”   “你带上她,跟我走。”驰天帝道。   幽绝回转身来,向抱着榆儿的宁葭走了过来。   “幽绝,你真的不救她?”宁葭盯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幽绝道。   “幽绝!”清漪道,“榆儿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幽绝,榆儿她可都是为了你才……”迟凛在后喊道。   “既然你还是这般无情无义,就让我替榆儿送你一程!”栗原道,将手中铜链卷向幽绝。   幽绝猿杖轻磕,铜链掉落在地,他走至宁葭面前,望着榆儿沉静的脸,轻声道:“把她给我。”   “这是你最后一次救她的机会,你……”宁葭道,却忽觉手中一轻,榆儿已落到幽绝怀中。   她的血已不再流。   血已流尽。   她的脸惨白如纸,紧蹙的眉间不知锁着何样情绪。   幽绝抱着榆儿,转身朝向驰天帝道:“师父。”   驰天帝向他点了点头,道:“走吧。”   便先踏步走了出去。   幽绝却立于原地未动,望着驰天帝的背影道:“师父,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问我,‘你可有自己想做的事’?”   “幽绝,你这是说什么?”驰天帝回身皱眉望着他道。   “而我并没有。”幽绝道,“自我遇到师父,师父想要做的事,就是幽绝要做的事。无论什么事,哪怕是将整个天下都毁了,也没有关系,因为这天下、只憎厌于我、冷漠于我、仇恨于我。只有师父,你说‘你是我要的人’,你给我了‘需要’,没有憎恨、没有厌恶、没有惧怕,在驰天庄的日子,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安心的日子……”   “所以你就做他的工具、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吗?”宁葭皱眉沉声道。   “幽绝只想让师父实现长久以来的抱负,让师父得偿所愿。”幽绝道。   “即使是为祸天下、滥杀无辜?”宁葭道。   幽绝顿声默然一回,蹙眉沉声道:“是。”   此时,驰天帝望着幽绝的一双眼中、深邃如海,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要是师父想做的事,幽绝一定、会为他做到——我一直这么想。”幽绝道,“直到有一天……”   幽绝的双手,紧紧将榆儿贴近自己,忽抬眼望着驰天帝,沉声哽咽道:“榆儿她、她不该死!”   驰天帝望着他,道:“孤王会救活她!”   “师父,幽绝明白,师父病体难愈、又与麒麟相克,不得不以朱厌之力求永生、得天下,师父也早就看透、幽绝待你之心,所以,才故意作下绝心蚀的封印,是吗?”幽绝道。   “不错,”驰天帝道,“我知你心中待为师为重,为师自然念在心中,不过,你在神龟背上,没有当机立断、断绝后患,为师已知你心中之意。将来之事,一切难定,若有一人能让你背离为师之道,恐怕就会应在她的身上。”   “原来师父你早就……”幽绝道。   “幽绝,你多年跟随为师,当知为师言出必行,一定会救活她!”驰天帝定定地望着他道。   “幽绝相信,相信师父一定会践守此诺。”幽绝道,“师父……”   幽绝抱着榆儿,忽然双膝跪下,向驰天帝道:“师父,我欠榆儿的、太多、太重,纵使倾尽永生、亦难偿尽,她原该恨我、杀我,可她却……”   幽绝哽咽吞声,双泪淋漓,又接着道:“幽绝绝不忘师父大恩,可是亦绝不能再辜负榆儿之心意。”   “好,师父知你纯良温柔,不忍辜负于她。”驰天帝道,“不过,师父问你一句,若今日师父、再受劫濒死,你该当如何?”   “师父金气之劫,幽绝必当竭尽全力、找寻破解之法。”幽绝道。   “好,是师父的好徒弟!”驰天帝道,“但是,若寻不到时,又当如何?”   “师父……”幽绝紧抱着榆儿、双眼望着驰天帝,却顿声不语。   “你是要看着为师受尽折磨、死不瞑目吗?”驰天帝道。   子卿与暗听不知何时已来至驰天帝身后。   “幽绝,皇上待你至亲,亦为你谋算深远。他早已令郑得依郁韧之方调制灵药,以解金气之劫。”子卿道,“若金气之劫可化,皇上就会亲自为你解去封印,让你免受朱厌侵蚀之苦。”   “幽绝,你可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暗听道。   “师父?”幽绝初闻此言,惊望着驰天帝道。   驰天帝向他点了点头,道:“霜木咒可解一时之困,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师自小看你长大,便如同自己的孩儿一般,绝不会让你为朱厌所害。”   “师父……”幽绝顿道,“师父待幽绝之心,幽绝万死难报。”   栗原闻言,大步上前,走至幽绝眼前,怒瞪着他吼道:“这么说,你是要眼睁睁地看榆儿就这么死了吗?”   桀风向宁葭处走去,在她身旁站定。   “幽绝,”迟凛亦走至他身侧望着他道,“西凉城外、你曾经为榆儿死过一次,今日,你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吗?你所做的一切,榆儿她、都懂得,所以今日她才以身相殉,就为了解除你身上禁锢着你的封印,我想,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摆脱朱厌的束缚,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   “幽绝,皇上金口玉言,必定会救活榆儿姑娘,你尽管放心。”子卿道。   “幽绝当然相信师父,”幽绝道,“只是……”   幽绝忽然抱着榆儿,立身向后跃出,落在了柳默、清漪身前,望着驰天帝道:“师父,幽绝一定会找到解去金气之劫的办法,但是、榆儿她、不能等……”   “幽绝!”驰天帝突然沉声低吼道,双臂微展,执玄武杖在手,长发飞出、玄黑绣金龙袍在劲风之下翻卷飞动。   子卿、暗听已抢出。   暗听长丝飞出,卷向幽绝。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6章 弦月西楼   ☆、万华阵麒麟普仁   子卿长箫奏响,宁葭、迟凛、栗原抱着头叫疼不止。   幽绝抱着榆儿,避开了暗听的长丝。   暗听再次甩出白丝。   柳默一根若木枝,缠住暗听刺来的白丝,催动法力,丝线尽断。   桀风展开兽骨萧竹扇,仙音闻得指令,催动云头,向桀风处回转。   它去势甚急,天玄道长不妨,自云头掉了下来。   小弥连忙伸手拽住他,将他重新拽上了云头。   仙音来至,清歌婉转,抵去箫音。   宁葭等方觉轻松。   “幽绝哥哥?”小弥一眼望见未戴那面青色面具、俊美异常的幽绝,不由得惊道,再看他怀中,只见榆儿满身鲜血、气息全无,大哭道:“榆儿姐姐……”   驰天帝飞身而起,抓向幽绝。   “师父……”幽绝望着他愤怒的表情道。   清漪、柳默若木枝划出长御剑气,驰天帝向后退跃,落于地上。   “孤王先杀了你们!”驰天帝道。   玄武杖挥出,青光如龙、避过幽绝处,卷向柳默、清漪二人。   “师父,待我救了榆儿,一定会为师父找寻化解之法的!”幽绝道,“师父就请收手吧。”   “若如此简单便能寻得,为师怎会难为你?”驰天帝道,“当初卓龙本是个好选择,但他居心盛恶,野心勃勃,实非可用之人,为师不得不杀了他。幽绝,为师多年以来精心善待于你,你怎能叫为师如此失望?”   柳默、清漪二人以清苏紫渊抵去青龙之力,向幽绝道:“榆儿之命数,全在你身上,你万万不可再辜负了她!”   驰天帝青光又再卷向二人,此次更加凶猛。   却见桀风一把巨扇挡在了柳默、清漪之前,道:“你们快助幽绝化朱厌之力,其他都交给我们!”   “好!你们千万要小心!”清漪道。   空中传来舍念啼鸣之声,地底突然长出数根粗壮的藤蔓,将驰天帝牢牢缚住。   子卿、暗听急忙欲来救,却被青焰一根巨棒阻住去路。   圆觉诵念之声再起,清漪、柳默张开万华朝佛阵,将幽绝罩于阵中。   阵法张开,春暖铺地,天地清净。   幽绝将榆儿轻放在地,在她身侧盘腿而坐,照当日雾海村柳默所授心法,催起麒麟之力,应和万华朝佛阵。   “孤王岂能让你们得逞?”驰天帝道,随即大喝一声,挣断了藤蔓的束缚。   玄武杖挥出,青光如潮、扑向桀风。   桀风将巨扇来挡,舍念又在扇前阻以藤蔓之墙。   青光袭来,藤蔓纷纷碎落。   驰天帝又再挥动玄武杖,忽闻脑后风声异常,回身望时,见宁葭乘着舍念、手执衡水剑正向他刺来。   “哼,就凭你?”驰天帝冷声道,将玄武杖磕出。   宁葭此击便被轻轻化去。   舍念再飞旋而起,啼鸣不止。   驰天帝青光追至,舍念偏身绕开,却被其气所冲,向下坠跌而下。   而宁葭手中拿捏不住,衡水剑便掉落下去,宁葭亦随之跌下。   迟凛、红萝连忙飞身来救,却被玄武杖青光扑来。   “迟凛!红萝姐姐!”跌落在地的宁葭大惊道。   舍念连忙催动法力,以藤蔓之势阻住卷向迟凛、红萝的青光。   “好!看谁还能救得了你!”驰天帝陡然转向脚边的宁葭,玄武杖便向她头上击去。   宁葭已失了衡水剑,此时舍念亦顾念不得她。   正是无可如何之际,情急之下掏出一物,顺手挡去。   只见白光倾出如昼。   驰天帝倒吃了一惊,忙驱起防壁,收了玄武杖。   宁葭定神看手中之物,却是当日迟凛所赠之寒星匕首。   “迟凛……”宁葭暗叹道。   抬眼看迟凛、红萝处青光已退去,两人一剑、一镰直指驰天帝。   舍念回身来拱宁葭。   宁葭拾起地上衡水剑,跃上舍念翅上。   桀风巨扇挥出一团月轮,直飞向驰天帝。   “迟凛、红萝姐姐!”宁葭叫道。   迟凛与红萝亦纵身跃上舍念翅上。   驰天帝再将青光卷向桀风月轮来势。   此次青光汹涌蓬勃之势,更是难挡,桀风的兽骨萧竹扇亦被撞破。   “桀风!”红萝立于圆觉身旁,大惊道。   却见一层光网落下,将桀风罩于其中。   青光散去,桀风总算险中得安。   “孽徒猖狂,还不服罪?”天玄道长喝道,跃身而起,将拂尘扫向驰天帝。   “天玄!你来得正好!”驰天帝道,玄武杖已向天玄道长挥出。   天玄道长忙以光网罩住自身,然而青光撞破光网,天玄道长向后跌出三尺余远。   幽绝在万华朝佛阵中,只觉麒麟之力越来越充盈,从娟娟细流渐渐汇如江河湖海之势,跌宕不绝。   圆觉诵念之声不断。   清漪、柳默不敢松懈,专心催动万华朝佛阵。   驰天帝提起玄武杖欺身上前,便要手刃天玄道长。   桀风跃身而至,以扇身接住了玄武杖。   “又是你!”驰天帝道,“你就与他一块儿死吧!”   忽觉身后又起异风,回身冷笑道:“殷宁葭,你也必死无疑!”   只见舍念驮着一人飞旋而来,忽朝他吐出数粒竹实。   竹实破风而来,其速甚疾。   “小小伎俩,何足道哉!”驰天帝道。   张开青光护住自身。   竹实撞在青光之上,化作几缕青烟,飘散而去。   驰天帝转向桀风、天玄道长道:“先杀了你们!”   说罢,抬手便要挥动玄武杖,却忽觉背后一冷,一阵剧痛传来。   驰天帝大惊,霎时脸色惨白,回身望时,只见宁葭正立于身后,手握衡水剑剑柄,剑身的大半已没入自己体内。   “皇上!”正与青焰缠斗的暗听、子卿见此情形,亦是大惊失色,不由得大叫道。   “你、该死!”驰天帝望着近在咫尺的宁葭,右手一杖挥出,正中宁葭当胸。   宁葭受此一击,向后跌出一尺来远,捂住伤处,挣扎不起。   “宁葭!”   只见一人自舍念翅上跃下,却是迟凛。   迟凛来至宁葭身边,将她一把抱起,向后又跃出三尺开外方停下。   “宁葭,你怎么样?”迟凛急道。   红萝亦已来至,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离他那么近?伤得怎么样?“   “我、没、没事。”宁葭道,向二人露出欣悦的笑容来,“我们、做到了!”   忽闻驰天帝发出震天的怒吼之声。   三人同时向驰天帝处望去。   只见桀风与瀚重一前一后将驰天帝围住,阵光闪烁。   驰天帝被金光所缚,动弹不得,发散冠落,长袍飞舞。   忽见衡水剑陡然弹出,一道青色的影子自伤口处飞出,在空中汇聚一处,逐渐显出龙身来。   正是青龙!   “青龙?”红萝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桀风解去幽绝封印之后,幽绝与皇伯父言语之时,四方安静,桀风他听见了青龙之声,告诉他皇伯父的要害就在后腰关环俞处。方才迟凛伏身在舍念背上,而我趁舍念吐出竹实之时,亦借舍念之力化为竹实之形,接近皇伯父之后,其他竹实化去,我落于地上等候时机,趁他不备,刺中他的要害之穴,青龙终于脱身而出!”宁葭道。   “竟然是这样!”红萝闻言,亦是欣喜。   忽想起一事,又奇道:“不是要待朱厌之力转为麒麟之力,方好牵引青龙吗?”   “原是如此谋划,如今青龙竟告予这般好时机,怎能错过?”迟凛道。   “嗯,正是呢!”宁葭亦是欢喜无限。   万华朝佛阵止,幽绝睁开眼来,只觉浑身洋溢着平和、阳春之气。   忽抬头望见空中青龙之像,大惊失色。   再望驰天帝单膝跪地,手撑着玄武杖喘息不已。   鲜血自他的腰间不断流出。   “师父!”幽绝惊道,抢至驰天帝身旁。   暗听、子卿亦来至。   “不、不可能!”驰天帝断续道,“你们怎么、怎么可能会知道?”   “是青龙自己说的,我不小心听见了罢了。”桀风淡然道。   “又是你!又是你!”驰天帝怒瞪着桀风,甩开幽绝、暗听扶着自己的手,撑起身来,向桀风一步步走来。   “没了青龙的你,还不够我一根小指头,你是真想找死吗?”桀风笑道。   “啊!”驰天帝仰天大声长吼,吼声中满溢着不甘与怨愤。   吼声突然收束,驰天帝长身倾倒,跌坠在青黄之地上。   “师父!”幽绝大惊道。   “皇上!”暗听、子卿亦忙去扶他。   此时,驰天帝脸上青白变幻,腰间鲜血仍不断涌出。   “失了青龙,皇上他、他……”暗听痛声道。   “幽、幽绝,朱、朱厌……”驰天帝直望着幽绝断续道。   “师父,朱厌之力已经……”幽绝顿道。   “幽绝,”桀风走来,将幽绝一把抓了起来道,“榆儿的时间不多了,你可要救她吗?”   清漪与柳默互望一眼,向桀风道:“麒麟之力,真的能救活榆儿吗?”   “嗯。”桀风回身向他二人点头道。   先前桀风所言,二人还当是他为诱幽绝化朱厌之力为麒麟所用而说下的谎言,没想到,此言却是不虚,不由得惊喜过望。   “清漪,你们仍以万华朝佛阵助他,今日此处所死之人,或许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桀风道。   “啊?”清漪等更是吃惊道,“此话当真?”   “真的能救活这些人吗?”宁葭、红萝等亦是吃惊。   “万华朝佛阵乃主仁心慈恩、可通人间幽冥,麒麟之力普仁天下、催生万物,何不一试?”桀风道。   又向幽绝道:“你可准备好了吗?”   幽绝来至榆儿身侧,点头道:“嗯。”   “好!”清漪、柳默道,回身向圆觉又道:“圆觉大师,开始吧。”   “阿弥陀佛。”圆觉唱念佛号,诵念再起。   清漪、柳默再次张开万华朝佛阵。   幽绝催起麒麟之力。   麒麟青光自万华朝佛阵盎然春意中缓缓漫出,所至之处,枯黄之草叶又泛出了新鲜的绿意。   须臾之间,只见洁白的莲花盛开而出,渐渐向外蔓延,在鲜血染过的草地之上、逐渐开满了雪白的莲花。   被朱厌之力所杀的迟越兵士,忽然一个接一个地自地上翻身爬起,恢复了鲜活的模样。   众人见此景象,皆是惊讶得不能言语。   “太、太好了……”宁葭望着眼前情形,真是难以置信,“麒麟之力果然非凡!”   言语未了,却不由得滑下了两行热泪。   迟凛望着她,欲伸手去揽她,却又缩回了手,只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你怎么还哭了?”红萝笑道,扯起长袖来,将她脸上泪珠擦了去。   “是,是该高兴。”宁葭笑道,一边自己擦着眼泪,一边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想哭就哭个够吧。”红萝揽过她笑道。   “红萝姐姐,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宁葭道。   “我?”红萝道,认真去想时,忽觉身上的疼痛一点儿也没有了,奇道,“怎么回事?一点儿也不疼了?”   “对啊,”宁葭摸了摸自己胸口,亦道,“我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了!”   再看其他人,亦是神采奕奕。   驰天帝腰后的血也已止住不流,手臂上的伤口竟已愈合。   “这都是麒麟之力所致?”宁葭又惊道,“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最后一个倒下的兵士已经起来,而幽绝还未停止。   奄奄一息的驰天帝此时亦已立身而起,讶然望着眼前闻所未闻之景。   然而,幽绝身前的榆儿还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她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却未如诸人所期待的一般睁开紧闭的双眼。   只是,此时她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脸上唯有祥和、欣悦之色。   “怎么回事?”宁葭道,“榆儿她怎么还没有醒?”   “是啊,”小弥亦道,“他们都已经活过来了,是榆儿姐姐伤得太重了吗?”   幽绝仍不断催动麒麟之力,然而,榆儿仍是一动也未动。   “清漪,怎么回事?”柳默亦是惊奇道。   “待我看来。”清漪亦是奇道,一边催起绛苏灵目。   稍时,脸色凝重,望着幽绝道:“幽绝,停下吧,榆儿她、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47章 弦月西楼   ☆、诀别处阴阳永不见(小结局)   “不会的!”幽绝道,“这么多人都可以活,为什么单单榆儿不可以!我一定能救活她!”   “不是不能活,是榆儿她……”清漪顿道,“她不愿……”   “不愿?”幽绝闻言,陡然失神道。   清漪望了望柳默,撤下了万华朝佛阵。   圆觉亦停止了诵念之声。   清漪走至幽绝身前,从自己眼中取出两滴泪珠,擦于幽绝眼睑之上。   幽绝睁开眼来,望见榆儿正立于自己眼前,额上亦如肉身一般隐约可见千叶莲的灰色印记。   而她的尸身却仍躺在自己面前。   幽绝惊望向清漪,清漪道:“绛苏灵目可见魂魄之形,榆儿她、有话与你说。”   “魂魄?”幽绝顿道,缓缓伸出双手,搂住榆儿双肩。   所触之处,却空无一物。   “榆儿……”幽绝唤道,双目中滚落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   “幽绝,”榆儿向他微笑道,“你的样子,好似我初见你时的样子,不、比那个时候、还要好看……”   “榆儿,你回来……”幽绝道,“今后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绝不会多言。你回来,好不好?”   “不、我不能、再回去了。”榆儿却顿道。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吗?”幽绝失神道。   榆儿低头默然一回,复又扬起头来道:“其实,我亦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原谅你,忘记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杂念,即使是现在,我亦不知……”   “那你为何、还那么傻?”幽绝含泪道。   “我想、看看本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模样……”榆儿道,向他展出一个微笑,“还好,你没让我失望,真是、太好了……”   她的微笑,已不似从前明亮。   她的眼光闪烁,只是魂魄之身,已不见泪光。   “榆儿,回来,无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你回来……”幽绝道。   榆儿摇了摇头,道:“幽绝,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已不能再改变……”   幽绝闻言,愣怔不语,半晌方缓声道:“榆儿,对不起……”   榆儿向他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说这样的话,我都明白……”   “榆儿……”幽绝道。   “幽绝,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榆儿望着他,缓声道,“在终忆城中,将你、和所有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永远……”   “榆儿……”幽绝只唤道,却不知该再作何辞……   “清漪姐姐,永别了。”榆儿向清漪道别,她浅蓝的身影渐渐变得淡薄起来。   “榆儿……”清漪望着她正逐渐淡去的身影,轻声哽咽道。   “榆儿……”幽绝望着她的影子就这样在湛蓝的长空下、雪白的莲花之上悄然化去,终于消失在一片空茫之中。   云下花上,似乎还明明可见她一抹分不清是痛、是喜的微笑……   清漪将手轻轻拍了拍幽绝的肩。   幽绝望了望她,弯腰将面前榆儿的尸身抱起。   浅蓝衫裙化去,榆儿在他怀中、化作了一只雪白银狐。   衫裙之间,现出一个熟悉的冰晶。   冰晶已全然模糊,再也看不清其间究是何物。   幽绝将冰晶捡起,握在手心之中,却只觉冰粒渐渐化去。   摊开手心再看时,只余几滴晶莹的水滴。   “榆儿……”   幽绝再抬眼望向榆儿魂魄消失之处,泪光之中,只见白云如丝,蓝天如玉,再也不见她的身影……   “朱厌小子!”空中青龙忽然发声道。   幽绝回头望向它。   “你助纣为虐,本该将你一并活剥,但念你身负麒麟之力,造福苍生,今日就先免你一死!”青龙道。   幽绝低头望着怀中白狐,并不言语。   “殷穆虞!”青龙又向驰天帝道,“你竟敢施用邪法,拘我龙族,今日定不能饶你!”   说罢,张开巨口,向驰天帝飞来。   “师父!”幽绝闻言大惊,忙抢至驰天帝身前,挡住了青龙来势。   榆儿白狐之身仍在他怀中。   “朱厌小子,让开!”青龙道,“我今日就吃了他!镇住他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青龙,师父有错在先,幽绝不敢妄求,但师父他已失了封印,还了你自由,今后也必不会再犯了,求你饶过他。”幽绝双膝跪倒道。   桀风、栗原、柳默、清漪等亦来至近前,将驰天帝、子卿、暗听围在当中。   “你欠我青罗峰的笔笔血债,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栗原咬牙道。   驰天帝环望诸人,向幽绝道:“幽绝,你起来!我殷穆虞一生抱负、只为太平盛世,何错之有?”   “师父!”幽绝回望着他道。   “今日失了青龙之力,孤王抱负无望……”驰天帝叹道,弯腰拾起地上衡水剑,“与其苟活偷安,不如一死,以求痛快!”   说罢,便将衡水剑翻转、刺向自己。   幽绝连忙起身架住他握剑之手,道:“师父,不可!”   “幽绝,放手!”驰天帝道,口中威严之势,不可抗拒。   幽绝不觉缩回了手。   “子卿、暗听、幽绝,都跪下领旨。”驰天帝道。   三人闻听,双膝跪地。   浣月军中亦皆跪倒。   “今日之死,你们皆不得阻拦!”驰天帝道,“孤王死后,幽绝,你不得救我,否则,便是违逆师命!”   “师父!”幽绝双眼紧望着他,顿道。   “皇上,万万不可!”子卿、暗听亦急切道。   “可惜我浣月、未能在孤王手中驰骋天下……”驰天帝长叹道。   叹罢,将长剑稳稳刺入自己胸中,向青龙道:“失了孤王,你也不过只是一匹坐骑罢了。”   话音落下,他将衡水剑自胸中拔出,鲜血喷溅,洒在了青黄的草地上。   “皇上!”子卿、暗听叩头哭道。   幽绝连忙上前抱住将要倒下的驰天帝。   驰天帝望着他,道:“幽绝,天亡我殷穆虞!”   “不,师父,我一定会救活你!”幽绝哭道。   “这是为师此生,最后一次命令,你是要忤逆不听吗?”驰天帝厉声道,“失却青龙,我一身功力尽毁,与其、喏喏而生,不如慷慨而死!”   “师父!”幽绝道。   “幽绝,你终于、自由了……”驰天帝向他道。   “师父……”幽绝愣怔道。   驰天帝却已将他一把推开,倒在了绵绵秋草之上。   “师父……”幽绝呆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驰天帝道。   浣月军中、迟越军内,寂静不闻一声。   驰天帝紧了紧握着金环的手,叹道:“可惜,没能让你与我同看那一天……”   沉寂之中,传来青龙之声,道:“朱厌小子,望你善用麒麟之力。”   幽绝抬头看时,只望见青色龙尾消失在重云之中。   忽闻异响,低头侧望,却见暗听躺倒在地,脖子上鲜血涌出,衡水剑躺在他的手边。   “暗听!”幽绝惊道,连忙抓起他的手,将麒麟之力渡入他体内。   “幽绝,罢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子卿叹道。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死去……”幽绝道。   “幽、幽绝,”躺在地上的暗听道,“就让我、追、追随皇上去吧……”   “不……”幽绝道。   子卿上前将幽绝手拉开,向他摇了摇头。   幽绝只好颓然放开。   忽见子卿面色一变,一道白光一闪而逝。   桀风张开兽骨萧竹扇,收了禳麒。   子卿便倒了下去。   “子卿!”幽绝惊道,忙握住他手,催动麒麟之力。   “幽绝,青罗峰的仇怨,你也有份。只是念榆儿舍身渡你,今日便不为难于你,此人罪不可赦,却不能放过!”桀风道。   见幽绝仍不住手,桀风冷声道:“你真要救他,可问问榆儿她是否答应?”   “青罗峰的事、幽绝难辞其咎,我已不能再挽回,但子卿待我如兄,自小与我一处,看着我长大,幽绝不能不顾,榆儿她、会懂的……”幽绝道,一面仍不断催动麒麟之力。   微微青光泛起,渐渐浓烈,子卿的伤处便慢慢愈合。   “那就连你一块儿杀!”桀风道,抖开兽骨萧竹扇,放出青焰。   “桀风,”宁葭上前拦道,“青罗峰之事,幽绝亦已知错,就看在榆儿的份上,且饶过他吧。”   桀风望了望幽绝怀中的榆儿狐身,收了青焰,背过身去。   宁葭上前,向驰天帝叩了三个头,道:“皇伯父,宁葭会为你处理好后事的,你安心去吧。”   宁葭起身,唤来舍念乘上,飞至浣月军上空,道:“谁是领兵之将?”   浣月军中一时沉寂无声。   “究竟是谁?快快出来,我自不会怪罪于你们。”宁葭道。   军中颤颤巍巍走出一个长髯将领,双膝跪道:“末将怀化大将军费横。”   “你可认得我吗?”宁葭道。   “是,三公主。”费横道。   “认得便好。”宁葭道。   浣月军皆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宁葭道,“费横,请你将驰天帝安全送回净月城,妥善安顿。”   “是。”费横道,“恭请三公主回宫。”   “我还有要事在身,择日自会回转净月城。”宁葭道,“皇伯父之事,劳费将军费心。”   “不敢、不敢。”费横擦了擦额上冷汗道。   当即点起人手,将驰天帝并暗听的尸身抬起,又命人去寻马车。   “迟越将领是何人?”宁葭转向迟越军道。   一人在马上拱手道:“迟越神武大将军崔云天。”   “崔将军,”宁葭道,“迟越与浣月之战,史来已久,近来驰天帝仗青龙之力、有扰贵国,使百姓将士无辜而死,今日驰天帝已身死,望尔后两国能互敬互助、远战乱征伐、共导繁荣安乐之世。”   崔云天翻身下马、低头拱手道:“若果能如此,百姓幸甚。”   于是浣月军、迟越军各向一方撤离。   幽绝将榆儿的冰轮化入袖中,怀抱着榆儿狐身,随浣月军回转。   “幽绝。”桀风叫住他道。   幽绝回身望着他,又望了望怀中白狐,道:“榆儿、可以交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48章 弦月西楼   ☆、欢喜未尽业孽催   “嗯。”桀风向他点了点头。   “多谢。”幽绝道。   “还有一事。”桀风道。   “何事?”幽绝道。   “麒麟托我转告你,”桀风道,“当日借你初生之身封印朱厌一事,实是情非得已,不曾想却让你困扰至此,此后,他之力量尽为你所用,但可驱使,莫有不从。”   幽绝只向他点了点头,回身走入浣月军中。   “我们也回去吧。”小弥道。   “好,走吧。”清漪道。   众人各乘上青思、赤雪、小桀子,预备回程,宁葭忽道:“迟凛呢?怎么不见他?”   众人张望一回,确是不见迟凛身影。   “他刚刚还在的,怎么回事?”栗原道。   “你们先回去,我去寻他。”红萝道。   “我去。”宁葭道。   “折戟山庄桃叶、孔学士他们都等着你呢,你先回去吧。”红萝道。   “迟凛他、究竟有什么事?”宁葭蹙眉道。   “放心吧,我一定将他带回来,你再好好问他就是。”红萝道。   “我还是跟红萝姐姐一起去。”宁葭道。   “不必,我与小桀子去,必能寻得,你们先回吧。”红萝道,望了望清漪。   清漪上前拉住宁葭道:“红萝去必然妥当,难道你还不放心她吗?我们先回吧,别让桃叶他们等急了。”   宁葭望望二人,只得道:“好吧。”   于是宁葭与众人回转折戟山庄,红萝则去寻迟凛所在。   宁葭等人回至折戟山庄,孔怀虚、霍齐等正焦急等待。   见诸人安然回转,孔怀虚松了一口气。   雪爷爷、桃叶、六顺、秦留思等亦是欢喜不已。   霍齐迎上前道:“墨仁将军辛苦,战事如何?”   “驰天帝已死。”宁葭道。   “啊、果真如此?”霍齐道。   “当然、当然!”小弥迫不及待地跳上前道,“庄主你是没看见,当时真是太、太精彩了!三公主就这么一刺、那个青龙就飞出来了,哎呀,幽绝哥哥的样子也变得特别特别好看!还有……”   看众人皆望着自己,小弥忽然又住了口,红了脸道:“我、我喝口水去。”   便真走至桌前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   “真是可喜可贺,将军真乃绝世英才,竟能制服恶龙,拯救天下。”霍齐道。   “将军,殷穆虞真的、死了吗?”孔怀虚望着宁葭道。   “青龙已脱去封印,皇伯父他、自行了断了。”宁葭点头道。   “他、该不会又是假死的吧?”小弥忽然惊道,手一抖,手中的杯子一下掉到了桌上,发出“哐”的一声。   “瞧你吓得这样,”栗原嗤笑道,“就你这点儿出息,刚才没尿裤子真是难为你了。”   “你、你才尿裤子!”小弥登时红了脸怒道,“榆儿姐姐,栗原他……”   她忽然住了嚷声,静了下来。   清漪等亦是神色惨然,愁眉不语。   “对了,榆儿姑娘她后来去了吗?”柳重荫道。   “嗯。”宁葭点了点头道。   “那怎么不见她回来?”柳重荫道。   “榆儿她、不会再回来了。”宁葭顿道。   “不会再回来?”柳重荫道,“她跟幽绝走了?”   “榆儿姐姐她、她死了……”小弥大声哭道。   “怎么会这样?”孔怀虚亦吃了一惊道。   再看宁葭等人,连一点儿瘀伤亦不曾见,又道:“究竟怎么回事?”   宁葭便将越天城外苦战之情,说了一回。   “想不到麒麟之力竟如此了得。”孔怀虚等咋舌道。   “麒麟之力合以万华朝佛阵,竟能起死回生,佛法无边,果然普渡苍生。”清漪道。   “阿弥陀佛。”圆觉唱念一句佛号道。   “可惜榆儿姑娘她、真是太可怜了……”柳重荫叹道。   “麒麟再生,朱厌消歇,这倒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孔怀虚道。   “希望幽绝能善用麒麟之力,于他自己亦是件好事,也不枉榆儿她……”宁葭点头道。   “既然殷穆虞已死,将军何日回转净月城?”孔怀虚道。   “再等等吧。”宁葭道。   “将军远战劳累,就请好生歇息吧。”霍齐道,“今夜折戟庄大摆筵席,庆贺将军大战告捷。”   “多谢霍庄主美意,如今战乱方歇,民生尚未安定,筵席之事就不必了。”宁葭道。   “难得将军体恤民情,那霍某遵命便是。”霍齐道。   “多谢。”宁葭道。   “方才不是说迟将军亦去了越天城外,怎地不见他?”柳重荫环望一回,奇道。   “对啊,迟将军怎么没回来?”袁丘、六顺等亦道。   “他、还有些事……”宁葭道,“今日之事,大家都劳累了,都去歇着吧。”   宁葭说着,便向厅外走去。   于是众人亦各自散去。   红萝乘着小桀子,四下找寻。   在西南一处林中,见一人身着浣月兵士盔甲,正向南而行。   感其气息,正是迟凛。   宁葭在屋内对着一面山水屏风,呆坐一回,忽起身走了出去。   “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桃叶追出门来道。   “我去去就回。”宁葭只道,一路出了院门,直奔一处而去。   孔怀虚正在院中树下理琴,琴声和悦、欣荣如春。   桌上放着一个玉龙壶,三个白瓷杯。   忽见宁葭进得院门,便停了琴声,道:“将军不好生歇息,到此有何要事?”   “孔学士,迟将军离开折戟山庄之日,你曾见过他,对吗?”宁葭道。   孔怀虚闻她问起此话,只点头道:“是。”   “你究竟与他、说了什么?”宁葭道。   “我?我怎会与他说什么?”孔怀虚道。   “我看见了。”宁葭道。   “你看见?看见什么了?”孔怀虚闻言,不由得暗暗惊道。   “那日天方拂晓,我去寻红萝姐姐,自院外经过时,见你来敲他的门。”宁葭道。   “哦、”孔怀虚道,“孔某只是有些小事向迟将军讨教讨教罢了。”   “讨教何事?”宁葭道。   “讨教、”孔怀虚顿道,忽望着宁葭笑道:“讨教他如何讨女人的欢心,好让她不顾国家荒颓、民无安居,只顾男欢女悦、花前月下。”   宁葭望着孔怀虚的笑容,脸顿时热了起来,道:“这、何曾有这样的事?孔学士未免多虑了。”   “是吗?”孔怀虚道,“如今驰天帝已崩,浣月国龙座空悬,百废待举,刻不容缓,将军却在折戟小庄盘桓,只为了等自己的情人,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宁葭闻言,望着孔怀虚,缓声道:“孔学士,宁葭、真的可以做这浣月之主吗?”   “将军是不想做?”孔怀虚道。   “有孔学士在,何须宁葭多劳?”宁葭道,“若是孔学士的话,会比宁葭做得更好吧。”   “可惜,杀死殷穆虞的人不是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孔怀虚笑道。   “不错,杀了皇伯父的人是我,可孔学士你却能杀了我殷宁葭。”宁葭忽然定定望着他道。   “将军说笑了。”孔怀虚望着宁葭凝重的面色,一时琢磨不出她此话之意。   宁葭走至桌前,自袖中取出一个洁白的瓷杯,与桌上三个瓷杯放于一处,道:“孔学士的瓷杯,怎会掉在山野之中?”   孔怀虚见了此杯,面色一变,惊望着宁葭。   “这杯中为何会有毒?”宁葭直盯着孔怀虚道。   “这、孔某亦不知。”孔怀虚只道。   “你想杀谁?”宁葭仍直盯着他道。   孔怀虚亦直望着她,并不闪避,道:“将军何必咄咄逼人,孔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浣月、为了将军!”   “你究竟想做什么?”宁葭仍直盯着他问道。   “救你。”孔怀虚道。   “救我?”宁葭道。   “殷穆虞死之前,你不能死。如今殷穆虞虽然已经死了,但只要浣月一日无主、龙座一日空悬、就会纷争不休。杀了殷穆虞的是将军,相信无人敢与你争这主位,将军即位,天下必服,浣月得安,所以、你还是不能死!”孔怀虚道。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会死?”宁葭奇道。   “将军难道没有听过、曼珠沙华的诅咒吗?”孔怀虚直望着她道。   “曼珠沙华的诅咒?”宁葭闻言大惊道,蓦然打了一个冷战。   死一般沉寂却暗藏汹涌的漫漫冥河、   不知其数、大片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   永无止境的青黑的冥空……   烈烈燃烧的地狱业火、   挣扎、呼喊的红夜和那个死魂……   被激起的冥河之水、   瞬间枯死的曼珠沙华、   钻心蚀骨的疼痛……   想要忘却却未能忘却的、几百年前的痛楚……   “你、你怎么会知道?”宁葭望着他顿道。   “将军、是知道的了?”孔怀虚望着宁葭骤然大变的脸色、和微微颤栗的声音,不禁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49章 弦月西楼   ☆、祸起折戟仙竹将   “所以、你要杀的人、就是迟凛?”宁葭道。   “是。”孔怀虚只道。   “可他并没有死。”宁葭道。   “是。”孔怀虚蹙眉道,“他答应我、永远不再回来的……”   “不、我已经不再是曼珠沙华!我是一个真正的人!”宁葭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孔怀虚紧蹙着眉头,望着紧盯着自己、气息难平的宁葭。   “为什么不说话?”宁葭道,“究竟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事?”   “一世为曼珠沙华,便要永世被封念咒所禁锢、将军不知道吗?”孔怀虚道。   “一世为曼珠沙华,便要永世被封念咒所禁锢?”宁葭大惊道。   “冥主究竟为何如此憎恨曼珠沙华,孔某亦不知,但封念咒一事,却不得不信。”孔怀虚道。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宁葭颤声道。   “宁葭。”一个声音自空中传来,迟凛自小桀子翅上跃下。   “迟凛?”宁葭望着他,一时有些恍然。   “宁葭,你别怪孔学士,他要杀我,可也是他救了我,我没能履行诺言,很抱歉。”迟凛道。   “对不起,”宁葭望着他,哽咽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再卷入皇伯父之战……我竟然、怀疑你……”   “宁葭,”红萝走至宁葭身旁,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放在她的手心,“这颗琉轻珠,你拿着。”   “琉轻珠?”宁葭奇道。   “这颗琉轻珠合清苏紫渊之阵,或许能解去封念咒之束缚。”红萝道。   “解去、封念咒?”宁葭惊望着手中晶莹的琉轻珠道。   “你放心,这颗琉轻珠乃当日无相境中神人所赠,必非凡物,一定能解去你身上的封念咒。”红萝道。   “琉轻珠、有几颗?”宁葭望着红萝道。   “一颗。”红萝顿道。   宁葭将琉轻珠放回红萝手中,道:“所谓的永世,不过是个传说,我早已不是曼珠沙华的花身,又身在人间,冥主何能管得我?红萝姐姐,这是赠与你的,便是你的缘法,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红萝心无挂碍,我要它何用?”红萝道。   “你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宁葭向她微笑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所以,红萝姐姐,你别再为我牵挂、为我担心,也该去过真正属于你的生活了。”   “宁葭、你……”红萝道。   “迟凛,你还要走吗?”宁葭向迟凛道。   “我、不走了……”迟凛道。   宁葭便笑望着他、和红萝。   一旁的孔怀虚望着宁葭、红萝、迟凛三人,并不言语。   夜幕轻下。   霍齐在庭院之中设下庆功筵席。   因宁葭已有话在先,倒也简单,不过是些时令小菜。   倒是酒备得足些。   宁葭、迟凛并青罗峰诸人皆在席。   折戟山庄诸门主、头领等亦作陪。   说起诛杀驰天帝一事,折戟山庄诸人无不称叹,纷纷前来敬酒。   宁葭等少不了喝了一些。   酒过三巡,忽觉头重脚轻,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这酒、怎么这么、烈……”宁葭断续道,已经不能起身。   迟凛、红萝等亦倒在桌上。   青罗峰众人亦是昏昏而睡。   “哈哈哈,”霍齐大笑道,“殷宁葭,饶你再有天助,今日却要死在我手里了!”   “他们服了庄主的独门奇毒,只好到阴间去做皇帝了。”齐头领亦大笑道。   “殷家人都该死!”萧恒期哼道。   “桓门主,多亏你忍辱负重,将他们引来此处,看来这一局,我们是赌赢了。”陶门主向萧恒期道。   “没想到,殷宁葭真能杀了殷穆虞,真是一招险棋。”萧恒期道。   “殷穆虞断不能为我所用,这殷宁葭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娃,能懂什么?死在本庄主手中,算她造化了。”霍齐道。   “都是庄主英明!”众人道。   “启州城逃来的兵士如何了?”霍齐道。   “都已经拿下,等候庄主发落。”陶门主道。   “办得不错。”霍齐点头道,“把这些人都抬到后山埋了。”   齐头领便招手叫进来一群庄内护院,七手八脚地去抬歪倒在桌上、地上的宁葭等人。   忽闻一人大叫一声,整个人飞出一尺来远,跌倒在地,叫疼不止。   霍齐等大吃一惊,却见一个白发老头跃身跳上了桌,指着霍齐道:“好你个霍齐,在这儿等着你祖爷爷呢?”   “雪老头?”霍齐皱眉道,“你没喝这毒酒?”   “喝了又如何,你祖爷爷我就是喝着毒酒活了这么一千多年,嘿嘿,你不知道吧?”雪爷爷笑道。   “一千多年?你唬弄谁呢?”齐头领道,“看我一剑杀了你!”   说着,果然挺剑刺去,却被一根树枝截住。   柳默手执若木枝,欺身至前,轻轻一磕,齐头领长剑便脱了手,连忙向后跃出两尺。   “娘子,如何?”柳默向正在检看众人情势的清漪道。   “果然这毒稀有些,也颇为厉害,须尽快让他们服下解药方好。”清漪道。   “你、你们怎么也没事?”霍齐等更是大惊道。   “她是我老爷子的徒弟,你这毒虽稀有些,不过,她要是认不出来,老爷子我可要罚她扫三天三夜的屋子了。”雪爷爷道。   “既然毒不死你们,那就休怪霍某刀剑无眼了!”霍齐道,回身向陶门主等吩咐道:“杀了他们!”   陶门主、萧恒期等各执兵器向柳默、雪爷爷攻来。   他们岂是对手?   不过两个回合,便都躺在地上哀哀叫唤。   “他们连恶龙都杀得了,你们不是真想送死吧?”雪爷爷嘿嘿笑道。   霍齐干瞪着他,一时亦不知该发何令。   “霍庄主,解药何在?”清漪向霍齐道。   霍齐却只不言语,忽将一把毒粉向清漪等撒出,转身向墙外跃去。   柳默跃身而起,挡住了霍齐去路,道:“霍庄主,交出解药,便饶你不死。”   “没有解药!”霍齐挤出几个字道。   柳默便将若木枝点了他穴,在霍齐袖中摸出两个墨黑瓶子走来递与清漪。   清漪打开瓶来,指着其中一瓶道:“这个是解药,另一个是毒/药。”   于是清漪将解药与众人喂下,候得一时,宁葭等便都醒来。   “怎么回事?”宁葭等见了眼前情形,不由得奇道。   清漪便将方才之事略说一回。   “霍庄主、真是如此吗?”宁葭蹙眉望着霍齐道。   红萝已将红镰握在手中,便要砍出。   宁葭拦住她,向她摇了摇头,红萝只好手执红镰怒瞪着霍齐。   “霍某事败,只求速死。”霍齐道。   “究竟是为什么?”宁葭道。   “为什么?”霍齐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是何人?”宁葭道。   “我本是仙竹国圣威大将军姜威,十五便夺得武状元、十八便挂了帅印,何等威风。”霍齐道,“可恨二十七年前与浣月一战,竟然败在朗乾帝手下,所领二十万大军,非死即伤,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   “你是仙竹国的将军?怎会在我浣月国中,还建了这折戟山庄?”迟凛奇道。   “我少年得志,一生得意,怎能忍受这般屈辱?所以我姜威立誓,不杀朗乾帝,绝不回仙竹!”姜威道。   “所以,你就潜进了浣月国?”宁葭道。   “不错,我曾独闯净月城锐龙宫,单身刺杀朗乾帝。”姜威道。   “刺杀?”宁葭道。   “可惜,你并未能杀了他,是吗?”孔怀虚道。   “哼,想不到他还真有两下子,将我左臂险些断去。”姜威道,“我逃出皇宫,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仍在浣月等候机会,再次进宫刺杀。”   “你还真是不死心。”孔怀虚摇头道。   “不久之后,净月城突生大变,皇后与皇太子同日薨逝,文武百官或贬或杀,浣月气数将尽。”姜威道,“我再次进宫刺杀朗乾帝,却再次失败,被他打得几乎残废,勉强捡回一条命……”   “以你的武功当是不能杀死朗乾帝了,为何还留在浣月?”迟凛道。   “浣月文武大动,当是衰败之像,我当然要留在这儿好好看看浣月的末日究竟是何等大快人心。”姜威道。   “朗乾帝崩逝之后,永平帝即位,虽无大功,却亦无大过,怕是让你失望了。”孔怀虚道。   “哼,他这等无能之辈主持浣月,正是我仙竹所望!”姜威道,“所以,我有了新的主意,就是留在浣月,养兵蓄锐,誓要将整个浣月收为我囊中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0章 弦月西楼   ☆、风尘定再转净月   “永平皇帝虽然仁和,但浣月根基何等坚固,你虽贪心可畏,亦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孔怀虚道。   “以我一己之力,自然难成大事。”姜威道,“所以,我便将仙竹国宅地变卖,在此处建了这折戟山庄,召集仙竹能人武士,蓄养精锐。”   “这么说,折戟山庄之内,皆是仙竹之人?”迟凛惊道。   “仙竹虽小,志士却不缺。”姜威道,“不过,也不全是。”   姜威望了望院中众人,接着道:“还有一些,却是浣月之人。”   “浣月之人?”迟凛更是吃惊道,转目正望见萧恒期。   萧恒期却只冷眼望着他,并不作答。   “不只是桓门主。”姜威道。   “还有谁?”宁葭道。   “陶门主亦是浣月出身。”姜威道。   “他?他又是何人?”宁葭道。   “三公主当然不知道他,可他却日日恨不得将你们殷家人碎尸万段呢。”姜威道。   闻听此言,宁葭不由得想起从前许多旧事,蹙眉道:“究竟是为何?”   “你何不问问他?”姜威道。   “陶门主,”宁葭向陶门主道,“我殷家与你可有何仇怨?”   “仇怨?你殷家作下的孽根还少吗?”陶门主哼道。   他愤恨难平,一时又只是怒瞪着宁葭。   “宁葭不明,还请赐教。”宁葭道。   “我来问你,”陶门主道,“你殷家皇宫中,有多少侍婢妃嫔?”   “是不少。”宁葭道。   “她们可有父母家人?可有故土家乡?”陶门主道。   “自然。”宁葭道。   “然而,她们却日日囚禁在看似堂皇的皇宫之中,不得与亲人团聚。更有甚者,只凭狗皇帝一时高兴,就弄个虚名的嫔妃,毁了一生!”陶门主说着这些,更是激愤。   “这……”宁葭陡闻此言,不知该做何辞。   这原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难道陶门主的姐妹有此遭遇?”孔怀虚插了一句道。   陶门主沉痛涌面,点头道:“不错!二十多年前,我有一个亲梅竹马的表妹,与我极是投契,可惜,在大选中被送入京城皇宫,那年,她才十三岁……”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柳重荫奇道。   “她生就天姿,又多学才艺,进宫没多久就被狗皇帝见了……”陶门主恨声道。   “她一跃而为人上之人,不是可喜可贺吗?”孔怀虚道。   “哼,一个虚名而已,要来何用?”陶门主啐道,“我与她有三生之约,却被这狗皇帝白白断送了!”   “她现在宫中吗?封为何位?”宁葭道。   “她、她早就已经死了……”陶门主道。   “死了?”众人奇道。   “她原指望能寻得机缘,脱出皇宫,再返原籍,没想到才刚进宫就遭了狗皇帝□□,就、就投了井。”陶门主道。   “啊!怎么会这样……”众人皆是大惊。   “人皆以皇宫为富贵,于她不过草芥而已,谁稀罕什么鸟封位!”陶门主怒道,“凡是殷家的人,都该死!”   “殷家自负仁以治天下,可天下却不知还有多少无辜被你们殷家残害之人、或是他们的子孙、亲信,但凡要覆灭殷家江山的,寻殷家仇怨的,都是我折戟山庄的座上之宾。”姜威道。   “看来,我殷家的仇人还真是不少。”宁葭摇头叹道。   “原来如此。”孔怀虚道,“那么,你之所以助启州之危,其实不过是想鹬蚌相争、你好从中渔利,可是吗?”   “不错。”姜威道,“殷穆虞就是个怪物!不杀了他,何谈颠覆殷家皇室?”   “就凭你们这些人,要杀他简直是异想天开,”孔怀虚道,“所以你们也将赌注押在了初露锋芒的三公主身上。”   “她竟能伏得金凤,当有些本事,又自与殷穆虞为敌,当然是上上之选。”姜威道。   “可惜呀,你的如意算盘就差这最后一步,孔某真是替你可惜得很。”孔怀虚道。   “你父亦是为朗乾帝所冤,你为何还要偏袒殷家皇室?”姜威道。   “是啊,孔某想要的东西,和姜庄主似乎有些不同呢。”孔怀虚道。   “你想要什么?”姜威道。   “这却和你说不着。”孔怀虚道,“我来问你,你杀了殷宁葭,得了殷家江山,预备如何?”   “这却和你说不着。”姜威道。   “你是不敢说吧?”孔怀虚道,“你本是仙竹旧将,此后仙竹军进驻浣月便毫无阻碍了,圣威将军,孔某说得可对吗?”   姜威怒瞪着他,只哼了一声。   “而你折戟山庄中这些憎恨殷家的浣月之士,自然也是死不足惜的了。”孔怀虚道。   姜威仍只是怒瞪着他。   “庄主、果然是这样想的吗?”陶门主望向他道。   “我怎会做这种事?陶门主,你千万别信他,他这不过是要离间我们罢了。”姜威道。   “陶某糊涂,竟然听信仙竹小人之言。”陶门主道。   忽将剑指向宁葭道:“但是,你们殷家欠下的血债,我陶复绝不会忘记!殷宁葭,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罢,挺剑便向宁葭刺来。   红萝一把红镰上前拦住,却被宁葭拉住,道:“红萝姐姐,让我来。”   说着抖开衡水剑,接住了陶门主刺来的剑。   陶门主一击不成,挺剑又再刺来。   宁葭便再接住他的剑。   几个回合过去,陶门主丝毫便宜亦未占到。   “小心了。”宁葭道,将衡水剑刺向陶门主。   陶门主闪避不及,被她一剑指在喉咙前。   “陶某技不如人,我若化作厉鬼,定要找你殷家人索命!”陶门主怒瞪着宁葭道。   宁葭却收了剑,道:“陶门主,贵表妹之事,宁葭惭愧,逝者已矣,他日宁葭必当给你们、以及天下浣月之民一个交代,你若愿留下、便留下,若要走,宁葭绝不难为于你。”   陶门主呆望了她一回,提剑转身,道:“那陶某便告辞。”   他向外走了两步,突然急速转身,凌空而起,一把剑直向宁葭刺道。   迟凛连忙拔剑上前,飞身而起,截住他此剑,再提身扬起一腿,正踢在他下颚,陶门主向后跌出。   他刚一着地,立刻翻身而起,摆好架势,怒瞪着宁葭与迟凛,终咬牙道:“我陶复今日杀不了你,总有一天,会让你偿还干净的!”   说罢,转身跃上墙头,向外疾步而去。   宁葭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转向院中折戟庄众道:“你们谁还与殷家有仇有怨,要报的、便是现在,殷宁葭恭候。”   萧恒期提着剑踏了上前。   “萧三公子,请吧。”宁葭道。   萧恒期却只望着她,稍时道:“萧恒期已败给你一次,今日就此告辞。”   说罢,跃上墙头,又回身道:“萧家一门忠侍朝廷、却遭此厄运,殷宁葭,若你果真做了这浣月之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我萧恒期必会寻得名师,练就武艺,再来与你一战!”   他话音落去,人已去得远了。   “还有谁要找我殷宁葭报仇报怨的?”宁葭道。   其他众人互望一回,便有几人向宁葭拱了拱手,自离去了。   于是余下诸人亦陆续踏出院门而去。   不一时,便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了姜威一人。   “仙竹不缺志士,倒缺几个有义气的呢。”孔怀虚道。   姜威铁青着脸,道:“姜威今日失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将军要杀了他吗?”孔怀虚道。   “人命岂可轻贱?只废去他的武功,让他自回仙竹去吧。”宁葭道。   “为何不杀我?”姜威道。   “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宁葭道。   夜色渐渐褪去。   天边泛起了一缕晶亮的晨光。   “将军,天亮了呢。”柳重荫道。   “嗯,”宁葭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又转向桃叶与六顺道:“桃叶、六顺,你们可回青云村吗?”   “小棠姐姐要去哪儿?”六顺道。   “净月城。”宁葭道。   “将军终于要回去了吗?”孔怀虚道。   “有些事,已经不能再等了。”宁葭道。   “将军做好准备了吗?”孔怀虚道,“真愿做这浣月之主了吗?”   “不,我无须做这浣月之主。”宁葭道。   孔怀虚奇道:“将军不做浣月之主,还有谁能做?”   “从前、父王尚在时,我整日禁于深宫之中,全然不知人间世事。父王其实真心为民、仁心治国、起居多从简,我以为浣月便是最安乐的国家……”宁葭道,“在离开皇宫的这段日子里,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不一样的人,也看到了许多从前想也未曾想过的事,才知天下之大,皇宫中的一切筹谋,都不过是坐井观天。”   “此话怎讲?”孔怀虚道。   “记得孔学士曾问过我,‘若是让你做皇帝,你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宁葭道,“那个时候,我全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者说,只觉这是一个完全不需要答案的荒谬的问题。”   “那现在呢?”孔怀虚道。   “现在,我亦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是该好好想一想这个答案了。”宁葭道。   “也好,总要想好了才好。”孔怀虚道。   “孔学士,你呢?可有答案吗?”宁葭道。   “我?”孔怀虚道,“我又不会做皇帝,为何要答?”   宁葭向他笑了笑,道:“总之,先回净月城。”   又向桃叶、六顺、秦留思道:“你们亦与我同去,如何?”   “好。”六顺兴奋地应道。   桃叶却未应声。   “桃叶、你呢?”宁葭道。   “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到了那里什么都不会,岂不是给将军你抹黑吗?”桃叶道。   “当日我曾与桃叶说好,等事情平静、要再教桃叶读书识字,你不与我同去,可是要让我做个言而无信之人了?”宁葭道。   “我、真的可以学吗?”桃叶道。   “那你可愿与我同去?”宁葭道。   “嗯!”桃叶使劲儿点了点头道。   宁葭则笑望着她。   再看秦留思却仍默然不语。   六顺拐了拐他道:“你怎么了?快答应啊。”   “我、想回去替爹、娘,还有弟弟看护坟墓,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总得有人给他们修修坟、理理野草才好。”秦留思道。   宁葭上前,将他揽过,摸着他的头,道:“留思,照顾好自己。”   又将他身子扶正,望着他道:“希望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三公主,”清漪道,“既然此间事已了却,我们便回青罗峰了,就此告辞。”   “清漪姑娘、柳公子、桀风,浣月之难、多亏了你们,宁葭永记在心。”宁葭道。   “不必如此,”清漪笑道,“只要你平安无事,红萝她总算能安心了。”   桀风已乘上赤雪。   红萝向他挥了挥手。   清漪、柳默并小弥、雪爷爷、栗原、蘅芜等亦各乘青思并赤雪,向宁葭、红萝、迟凛等作别。   “迟将军,你好生修习,过段时日,我自会再来。”柳默向迟凛道。   “师父,多多珍重。”迟凛道。   柳默向他点了点头,鲲雀振翅入云,众人向青罗峰回转。   “孔学士,你们可与我同去吗?”宁葭转向孔怀虚道。   “将军有令,孔某自然相从。”孔怀虚道。   “不,这不是将军的命令,是宁葭想问问孔学士、你自己的想法。”宁葭道。   “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将军与孔某还为同道吗?”孔怀虚道。   “这我却说不好,”宁葭道,“不如孔学士与我同去,以观后事,如何?”宁葭道。   “也好。”孔怀虚向她笑道。   “将军,也带上我吧。”柳重荫向宁葭笑道。   “柳佐史亦愿与我同去,宁葭自然求之不得。”宁葭道。   “莫校尉,折戟庄内随来的兵士,可再回启州。”宁葭道。   莫金山、梁毅、朱元等领命。   圆觉与袁丘上前向宁葭道:“此处事了,贫僧与袁兄便不便叨扰了。”   “大师与袁将军欲何往?”宁葭道。   “四海闲游罢了。”圆觉道。   “天下得遇大师之人,必是福深之人。”宁葭道。   于是,圆觉与袁丘与众人告辞而去。   天玄道长亦与宁葭辞别。   “怎么天玄道长亦要走吗?”宁葭道。   “青龙已去,孽徒身死,贫道亦该他去了。”天玄道长道。   “道长可与我等同往净月城。”孔怀虚与柳重荫同道。   天玄道长却只摇头微笑,拂尘一甩,向众人一揖,径自转身走了。   宁葭则与众人亦离开折戟山庄,向净月城进发。   折戟庄余下人等,任其自去。   莫金山等率军回转启州。   宁葭与迟凛先乘舍念前往启州,在城门外落下。   早有兵士报予守城将领,开门迎进。   宁葭嘱其:“莫校尉等即日即可回转,不可阻拦;停止征兵、迁徙百姓之事;严禁再滥造金银铜钱;若有怠误,严惩不贷。”   守将一一领命。   宁葭与迟凛再与孔怀虚等会合,同往净月城。   红萝乘了小桀子,载上桃叶、六顺、孔怀虚。   宁葭与迟凛乘舍念,载柳重荫。   舍念行速并不快,小桀子便也慢慢行来。   三日之后,终于来至净月城。   虽然驰天帝在时,浣月穷兵劳民,但净月城究竟是一国之都,又是驰天帝皇宫所在,驰天帝又在净月城中修建了几处府第,赐与幽绝等居住。   是以其繁华不仅未减,倒更增添了许多。   六顺见了这番热闹景象,已是按捺不住,手脚不停、嘴里亦是不住,兴奋难平。   宁葭却微蹙眉头,默然不语。   金凤现身,三公主回转。   净月城内奔走相告。   皇宫内亦是乱作一团,连忙整队相迎。   禁军尚未成列,宁葭等已在崇清殿前跃下。   骁骑卫校尉慕容亭率禁军跪迎。   慕容亭当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兵士。   皇宫兵变之时,廉英等多个头领战死,驰天帝便点了他做这骁骑卫校尉。   “你是何人?”宁葭望着他道。   慕容亭望着眼前满面疤痕的宁葭,暗自吃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1章 弦月西楼   ☆、别净月孤女斗朝堂   三公主容颜已毁,此事早已非秘密。   但当日如玉如云之颜竟变成这般,确是令人难以置信。   但她乘金凤而来,当是三公主无疑,因此恭敬答道:“末将骁骑卫校尉慕容亭。”   “嗯。”宁葭只向他点了点头,又向跪着的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尚自惶恐,不敢轻动。   “三公主令尔等起身,不必再跪了。”迟凛在旁道。   “是。”慕容亭犹疑答道,战战兢兢立起身来。   宁葭已转身踏入崇清殿中。   其他众人这才惶恐起身。   “慕容校尉,皇伯父尸身何在?”宁葭问道。   “辅国大将军将皇上、啊、不是,皇贼的尸身放、放在冰室里……”慕容亭答道。   崇清殿中龙案空置,蟠龙椅显得格外空荡。   宁葭走至案前,在蟠龙椅上坐下。   迟凛与红萝随在她左右。   孔怀虚、柳重荫、桃叶、六顺则在殿中站定。   慕容亭率禁军立于殿下。   这个地方,除了特殊的礼仪、祭祀这样的事,从前自己是从不来的。   亦不需要来。   案上朱墨已干。   宁葭提起这支朱笔,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随即又搁下了笔,问道:“辅国将军现在何处?”   “他每日都在冰室中,极少出来。”慕容亭道。   宁葭自蟠龙椅上起身走下,道:“烦慕容校尉领路,带我去冰室一行。”   慕容亭惶恐领命,将宁葭、迟凛等带至冰室之外。   宁葭与迟凛、红萝进入冰室,令慕容亭等无须跟入。   孔怀虚等亦在外等候。   冰室内,一副冰棺内躺着一个荣妆华服的女子。   另有一张精雕细刻的木榻,上面放置的正是驰天帝的尸身。   旁边地上尚坐着一人,却是莫行。   幽绝怀抱着榆儿的雪白狐身,正坐在榻前。   幽幽青光环绕着他,好使他免受寒气侵蚀。   见宁葭等进来,幽绝转身望着他们,道:“你们终于来了。”   莫行见宁葭等进来,突然脸色大变,提起剑来便刺。   宁葭等尚未出手,幽绝却先以猿杖截住莫行之剑,道:“师父自难勘破,非他人所为。”   莫行忽然面容悲戚,回身望向榻上驰天帝尸身,伏地痛哭不止。   幽绝转向宁葭等道:“莫行一生侍奉师父,望三公主莫要为难他。”   “只要他日后不作孽祸害他人,我自然不会追究。”宁葭道。   “多谢。”幽绝道。   “子卿何在?”宁葭道。   “不知。”幽绝道。   宁葭望着驰天帝面容,早已不复青龙在身时之意气。   “幽绝,你一直在这里陪他吗?”宁葭道。   “嗯。”幽绝点了点头道。   宁葭走至冰棺前,望着冰棺中荣妆华服的女子,道:“她就是安青吗?还是、不是?”   “她的真身,应该还在驰天庄内。”幽绝道。   “你怎么知道?”宁葭道。   “青龙未去之前,师父的法力其实一直未曾全部收回。”幽绝道,“他所牵系的,天下之大、亦不过驰天庄一方寸土而已吧。”   宁葭点了点头,走至他身侧,道:“榆儿、可以给我抱一抱吗?”   幽绝望了望她,将榆儿抱到她面前。   宁葭接过白狐之身,只觉一阵柔和、温暖。   想是他一直用麒麟之力暖着她。   从前在蒹葭宫中时,榆儿常作一只白狐趴在自己腿上,与自己同看琴谱、望自己牵针缝绣,那时候,她亦是这般暖和、柔软。   而今,她却再也不会睁开眼来……   宁葭怀抱着她柔软的身体,不觉悲从中来,双目泪下。   幽绝自她怀中再将榆儿抱过,静静圈在怀中,并不言语。   迟凛走来,揽住宁葭肩,亦不知该作何言。   “你今后、有何打算?”迟凛向幽绝道。   “驰天庄的冰室,可使师父尸身完好,还有榆儿……”幽绝道。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迟凛奇道,“那为何还回到这里来?”   “这是师父一生最执着的地方,他一定想、再多看一回……”幽绝道。   “若他不如此执着,怎会有这样的祸事……”迟凛叹道。   宁葭转头望向榻上静静躺着的驰天帝。   他此时面容犹自残存着愤懑与不甘。   “三公主,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幽绝道。   “什么东西?”宁葭道。   幽绝取出一物,却是一个金色方盒。   “这是三公主的玉印,物归原主。”幽绝道。   “玉印?”宁葭奇道,接过方盒,打开来看时,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翠凤玉印。翻看印底,正刻着:“浣月国宁葭公主印”。   “你怎会有这个?”宁葭道。   “榆儿最在意三公主之事……”幽绝道,“其他物事我不曾收得,或许这个、你还用得着。”   “原来如此……”宁葭道。   再看盒底尚躺着一张纸,奇道:“这是什么?”   宁葭展开纸来,细看其文,面色大惊。   “或许对你有用。”幽绝道。   “我自会善用,多谢。”宁葭道。   “幽绝,皇宫大变之日,我为何会在荒野中醒来,你、知道吗?”迟凛望着幽绝道。   “是我打晕了你,后来再将你偷偷送出净月城。”幽绝道。   “原来是你。”迟凛道,“多谢……”   “不必谢我,”幽绝道,“我只是不想、再欠她更多……”   “你什么时候走?”宁葭道。   “既然浣月新主已至,也是时候该带师父离开了。”幽绝道。   “他既是殷家之人,该照殷家之礼与他完葬。”宁葭道。   “师父他恐不愿入皇陵,自有他心中牵挂之地。”幽绝道。   “既然如此,我与你备好车马,你便带他去吧。”宁葭道。   “嗯。”幽绝只应道。   宫门外,幽绝自赶马车,与宁葭、迟凛等作别。   莫行则在车中陪伴驰天帝。   鞭声长寂,幽绝驾着马车,拉着一生傲视、梦断天下的驰天帝的尸身,怀抱着榆儿狐身,缓缓走出了这一城秋色。   他方走远,慕容亭前来禀报,道:“崇清殿上已来了数十名文武官员朝见。”   “让他们先回去,等候宣召。”宁葭道。   “这……”慕容亭顿道,“周丞相也在殿上等候。”   “周丞相?”宁葭蹙眉道,“那就去见见。”   又转向孔怀虚等人道:“孔学士、柳佐史亦与我同去吧。”   孔怀虚与柳重荫自然应承。   “桃叶、六顺,你们先到蒹葭宫歇息吧。”宁葭向桃叶姐弟道。   二人应承,便有两名禁军上前领路,带他们前往蒹葭宫。   宁葭则与红萝、迟凛、孔怀虚、柳重荫同往崇清殿。   崇清殿上已聚集了许多文官武将,正在议论纷纷。   见宁葭走来,殿内肃静了片时。   宁葭径直朝蟠龙椅走去。   刚踏步上台阶,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正是丞相周挺。   “三公主,请在殿上,受臣等一拜。”周挺道。   红萝见状,便伸手去抓周挺左肩。   却被宁葭拦下。   宁葭便止步转身,见殿上所立新旧面孔中,便有靖王殷穆叙、岭王殷穆辰。   而迟家人早已被驰天帝流放边陲,并不在朝中了。   周挺率众文臣武将跪倒,口称:“三公主诛灭暴君,还浣月清和盛世,臣等感恩戴德,沐浴圣恩。”   “都起来吧。”宁葭道。   众人便起身来,周挺又道:“三公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四海归心、孽主已除,也该另择明主,以安天下。”   宁葭闻言,淡然笑道:“依周丞相之见,该择何人为主?”   “下官岂敢僭越,”周挺道,“文武众臣奏议,如今唯以靖王为长,理当为主。”   “可笑,”红萝哼道,“殷穆虞作孽之时,怎不见他踪影?”   周挺见了红萝妖艳、杀气之相,有些瑟缩,壮了壮胆,清了清嗓子,方又道:“这是浣月殷氏王朝,驰天皇帝虽然劣迹斑斑,但亦是殷家正统,如今朗乾先帝之大皇子、二皇子皆以即位之身崩逝,乃我浣月之大劫,相信靖王即位,必能为浣月扫清余孽、再造盛世。”   “三公主亦是殷家血脉,为何当不得这浣月之主?”红萝咄咄道。   “殷氏王朝自古岂有女子为王之理?”周挺道,又转向殿上众人道:“诸位,可是如此?”   众人皆附和道:“正是,从未有过。”   “是这样?”红萝望了望迟凛和孔怀虚道。   孔怀虚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是这样。”迟凛亦无奈道。   一身男装的柳重荫摇头道:“就讨厌他们这副作死的样儿!”   宁葭扫了一回殿上众人,缓声道:“若我殷宁葭定要坐这蟠龙椅,该当如何?”   “女子即位,浣月必遭不详,万万不可!”以周挺为首,众朝臣皆跪道。   “皇叔,”殷宁葭向靖王道,“你可是要做这浣月之主?”   殷穆叙望了望跪倒的众臣,向宁葭拱手道:“这都是文武朝臣错爱,宁葭,皇叔我是却之不恭啊。”   “是吗?”宁葭望着他道。   “宁葭,皇叔自幼看你长大,日后,你仍是浣月公主,皇叔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的。”殷穆叙道。   “宁葭,我替你杀了他!”红萝喝了一声道,一把五尺长的红镰已握在手中,便要向殷穆叙劈去。   殷穆叙见状,立刻吓得面如土色。   殿上众臣亦是惊呼四窜。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2章 弦月西楼   ☆、祭坟茔心伤无地   “红萝姐姐,他是我的皇叔,不能杀。”宁葭忙拦下红萝道。   “那我就替你杀了这不长眼光长尖牙的贼丞相。”红萝道。   “他是浣月之臣,当然也不能杀。”宁葭道。   “他们这么难为你,怎么不能杀?”红萝蹙眉道。   “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看见谁枉送性命。”宁葭道。   “这朝堂还不如沙场爽快,真是麻烦!”红萝怒声道,收了红镰。   殷穆叙等见她手中已无利器,又听宁葭之劝,又壮起胆来。   “宁葭,”殷穆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你可还住你的蒹葭宫,若是不喜欢,皇叔再给你另造新宫,选最好的工匠,造一个举世无双的宫殿。”   “不必了,我还住蒹葭宫便可。”宁葭道。   “你不必跟皇叔客气,想要什么尽管说。”殷穆叙道,“现如今御风、明丹皆是我浣月之土,你要什么没有?”   宁葭闻言,深蹙眉头,沉声道:“不必了,我先回宫。”   说罢,果然下了台阶,向殿外走去。   众臣便弯腰恭送。   “三日之后,便是新皇即位大典,还请三公主务必来殿一贺。”周挺道。   “女子可以参加即位大典吗?”宁葭回身问道。   “按浣月之礼,自是不可,不过宁葭你于国有功,皇叔特准你参加大典。”殷穆叙向她笑道。   “那就多谢了。”宁葭亦向他笑道。   宁葭带着红萝等径直向蒹葭宫回转。   远远已望见两扇大红宫门。   还似从前熟悉的样子,似乎从未曾改变什么。   渐渐走得近了,只觉门内一片静寂,再不闻从前那个爱聒噪的宫女的声音,亦再不见从前进出这宫门的许多熟悉的身影……   终究,都已经不同了。   推开大红宫门,花苑中杂草已长得高了。   那一株高高的海棠,还立在墙边,随风摇动着满枝青叶。   甬道尽头,梨花门一如从前。   迟凛望着凝神不语的宁葭,轻声道:“怎么不走了?”   “这里、也变了很多吧……”宁葭道。   “是啊,变了很多……”迟凛道。   梨花门忽然打开来,六顺和桃叶自门内走出。   六顺已兴奋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小棠姐姐,这就是你住的宫殿吗?真是太漂亮了!”   “漂亮吗?”宁葭笑道,“比六顺的家如何?”   “自然比六顺的家里漂亮多了。”六顺道。   “六顺,以后要叫三公主,知道了吗?”桃叶走来拉过六顺道。   “桃叶,为何又要改口?”宁葭道。   “在皇宫里还这么没规矩,怕给三公主添了麻烦,那可怎么好?”桃叶道。   “皇宫也好,启州也好,我还是我,就如从前一样即好。”宁葭道。   “这、合适吗?”桃叶犹豫道。   “桃叶,在你心里,我是三公主,还是小棠姐姐?”宁葭道。   “都、都是。”桃叶顿道。   “都是?”宁葭笑道,“那我就选小棠姐姐吧。”   “你选?”桃叶奇道。   “对,我选了这个,那现在就是二对一,三公主输了,小棠姐姐赢了。”宁葭道。   “我也选小棠姐姐,现在是三对一了。”六顺拍手笑道。   “好吧,小棠姐姐。”桃叶亦笑道。   众人进得梨花门,屋内显得有些杂乱,但并无灰尘。   桃叶已将屋内大致收拾了一番,总算还能看得过去了。   宁葭初初回转,此宫空关已久,尚无人来打扫。   屋中那扇海棠盛开的屏风,迤逦如前。   虽蒙了些灰尘,但艳丽之姿尚可窥见一般。   宁葭等尚未曾言语,柳重荫先耐不住性子,道:“将军,难道真的要让你那个皇叔坐了蟠龙椅吗?”   “文武朝臣说得并非无礼,浣月自古并无女子即位之理。”宁葭道。   “可你在启州可是做了墨仁府的主帅!”柳重荫道。   “战时非常,自然有些不同。”宁葭道。   “那这么说,女子就一无用处了吗?”柳重荫道。   “若女子有用,你还须每日着男装吗?”孔怀虚在旁道。   “我、我就是不想一世做个无用之人,才着这男装的,先生难道不知道吗?”柳重荫道。   “我知道,要不要我再送你两身?”孔怀虚笑道。   “先生不要存心呕我。”柳重荫道。   又转向宁葭道:“将军,你可是我们女子中的豪杰,是我柳重荫佩服的人,你文才武略,哪一点不比你那个皇叔强?何况,斗倒青龙恶皇帝,将军可是头功,他算什么,怎么能跟将军争这皇位?”   “问题是,如今朝臣们皆推靖王为皇。”孔怀虚摇头道。   “都是些糊涂虫!”柳重荫道,“要是让靖王即了位,浣月恐怕比恶皇帝的时候还要糟糕!”   “何以见得?”孔怀虚道。   “恶皇帝好歹是为了浣月打江山,你没看靖王刚才的样子,还没即位已经奢靡妄想了,他要真做了皇帝,地皮还不被他刮掉三尺?比之启州,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柳重荫道。   “柳小姐既然跟了三公主,自然会有门好亲事,便是刮亦刮不到你和夫家,大可不必忧虑。”孔怀虚道。   “先生,我拿你当正经人,你可别总这么消遣我。”柳重荫道,“要是先生真心这样想,从前先生在学堂上所解之书,岂不都是信口雌黄了吗?”   “孔某只是替你谋算,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孔怀虚摇头笑道。   “将军,”柳重荫向宁葭道,“你可也愿启州之事重来?”   “自然不能。”宁葭道。   “从前我以为虽然随先生听解得以开豁,恐怕今生却要虚度了,不想浣月竟有此大变,将军败了恶龙,必然是天意要兴浣月,”柳重荫道,“如今便是时机,将军,可千万不能退让啊!女子能不能坐这皇位,全凭将军一念。”   “我便是想坐,如何能坐得?”宁葭笑道。   柳重荫闻她此问,一时语塞,望向孔怀虚,道:“先生,你也该给拿个主意才好。”   宁葭亦望向孔怀虚笑道:“当日孔学士曾言,无人能与我争这天下,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孔怀虚大笑两声,道:“只一个周挺、一个殷穆叙,又岂是将军的对手?不过是将军一念为仁,给他们一条生路罢了。”   “如今这般情势,孔学士可有何好计策?”宁葭正色道。   “今日朝堂之上,并不见怀化大将军费横,或者,可去寻他一寻。”孔怀虚道。   “正是,并未见他来。”宁葭点头道,“若有他支持,此事或可成得。孔学士怎地也识得他吗?”   “从前游学之时,曾见过几次。”孔怀虚道。   “怀化大将军官拜一品,若得他出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柳重荫喜道,“事不宜迟,现在便去吧!”   “且不急,”宁葭道,“我还有一事未了。”   “何事?”柳重荫道。   “出宫。”宁葭道,面色凝重,起身向梨花门外走去。   众人便要随她走出,宁葭回身道:“迟凛,红萝姐姐,你们陪我去就好了。”   孔怀虚便拉住正朝外走的柳重荫,桃叶则拽住了六顺。   宁葭独与迟凛、红萝二人出门而去。   三人乘了小桀子,宁葭默然不语。   “要去哪儿?”红萝道。   “迟凛,父皇、娘亲、大哥他们、葬在哪儿,你知道的吧?”宁葭缓声道。   “嗯。”迟凛只轻声应道。   小桀子载着三人,来至净月城外一处空山之中,在两座坟前落下。   当日,驰天帝将永平帝并嫔妃、子女皆埋在此处,并未将他们送入皇陵之中。   其他宫人则另做一穴,亦在近处。   宁葭并未带得香烛供奉,只在坟前跪下。   迟凛亦与她同跪。   红萝自立身一旁。   宁葭叩头至地,泪涌难禁。   迟凛在旁扶住她,亦是泪流不止。   然而,此时伤心,无以解得,两人只并跪共哭。   红萝见宁葭伤心,不觉亦是惨然。   “娘亲、父皇,宁葭、来晚了……”宁葭哭道。   迟凛亦是面色惨然,伤心难抑。   “邺妃,从前之事,并与娘亲无干,还望你们能在那一头好好相处……”宁葭哭道。   “他们、都会好的……”迟凛安慰道。   “大哥从来最护宁葭,可惜,宁葭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宁葭又哭道,“弟弟、妹妹、他们还那么小……”   宁葭絮叨起种种旧事,伤心难抑,哭泣不止,迟凛在旁轻声安慰。   宁葭忽然望着迟凛,道:“要不是幽绝救了你,我是连你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竟然是他救了我,这都是榆儿她……”迟凛说至此处,忽然住了声。   宁葭闻得‘榆儿’两字,果然泪水又再汹涌而出。   “榆儿她、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宁葭哭道,“她不该、不该就这样走的……”   她愈哭愈伤心,仿佛几世的泪水都要在此时流干似的。   便是榆儿离去时,她亦未曾落过泪。   这一切已经压在她心中太久、太久了。   迟凛便不再劝她,任凭她哭个畅快。   红萝亦在旁默默地望着她。   宁葭哭得好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声。   与迟凛在坟前恭恭敬敬地叩了头,道:“父皇一生辛劳,却未能换得浣月安宁,宁葭不知是否能做到,就请父皇在天之灵,保佑浣月百姓安乐吧。”   当日夜间,宁葭与迟凛、红萝悄然来至怀化将军府。   费横整冠出迎。   宁葭在正位坐定,向费横道:“费将军,今日朝中议事,怎么不见费将军在朝?”   费横闻言,跪奏道:“费某偶抱小恙,在家中歇息。三公主归朝,未能迎接,望请恕罪。”   “原来如此,”宁葭道,“如今身体可好些吗?”   “多谢三公主垂询,已好多了。”费横道。   “那便好了。”宁葭道,“不过,可惜今日朝中议了一件大事,费将军未能听得。”   “有这等事?”费横道。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宁葭道,“如今浣月主位空悬,靖王皇叔三日后便要即位为皇。”   宁葭说罢,静然望着费横。   “靖王乃朗乾先帝三子,如今便是最长,由他继承大统,自是合情合理。”费横道。   “费将军,”宁葭望着费横,缓缓立起身来道,“若说我殷宁葭要坐这蟠龙椅,你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3章 弦月西楼   ☆、争蟠龙处处玄机   “三公主、果作此想吗?”费横亦抬头望向宁葭道。   “正是。”宁葭道。   “那、就是浣月之福。”费横道。   “这么说、费将军你、并不反对吗?”宁葭奇道。   “浣月国自古并无女子为王,皆因女子养在深闺,俭养工德,不识国道律规,是以如此。”费横道,“越天城外青龙一战,三公主破去青龙封印,还浣月以安,还天下以和,正是王者所为,自然当得此尊。”   “既然如此,”宁葭望着他道,“他日朝前,费将军可愿与众臣为抗,拥我殷宁葭为王吗?”   “三公主有令,费横不敢不从。”费横道。   “你、可有何事要我为你做吗?”宁葭道。   “不敢妄求。”费横道。   “好,你之心意,我已知晓,就仰仗费将军了。”宁葭道。   “岂敢。”费横应道。   宁葭便与迟凛、红萝出门回转蒹葭宫。   “没想到费将军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迟凛道。   “此人可是使诈?”红萝道。   宁葭默然一回,忽道:“去天外泉。”   “天外泉?”迟凛道,“此时已夜深,早已关了门了。”   “幽绝走前,曾留给我一张纸。”宁葭道。   “一张纸?”迟凛道,“便是与玉印一同给的那张吗?”   “嗯,”宁葭点了点头道,“上写‘天外泉知天下事’。”   “这是何意?”红萝道。   “皇伯父深居驰天庄,却能知天下之事,恐怕就是这天外泉的功劳了。”宁葭道。   “原来如此。”红萝、迟凛点头道。   “她既是你皇伯父的手下,恐怕……”迟凛道。   “幽绝既然留下此物,或许自有他之深意,便去看看,亦无妨。”宁葭道。   三人在天外泉院内落下。   此时三更已过,月色暗沉,星光隐隐,灯火早熄。   三人正欲寻去处,却见楼上一处轩窗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的声音飘来,道:“既来了,就请上来吧。”   话音落去,一处雕花门已打开来。   三人入得门内,一个俏丽的姑娘引着三人向楼上走去。   来至二楼屋内,只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华服贵妇,玉钗云髻,柳眉秋目,正坐于屋中紫檀桌旁,桌上灯火摇曳,摆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册。   正是天外泉的主子,玉溯。   “听闻天外泉的当家是一位难得的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宁葭道。   “三公主过奖。”玉溯起身迎道,离开桌前,施以一礼。   “天外泉无所不知,可知今日我等来意为何?”宁葭道。   “浣月自古无女子为政之礼,何况是要坐上蟠龙椅,尽握江山。”玉溯道。   “能做这天外泉的当家之人,我以为东方夫人会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宁葭道。   东方厘,为玉溯其名。   “谈不上与众不同,只不过,没有那等迂腐之见罢了。”玉溯向宁葭微笑道。   “这么说来,东方夫人并无异议?”宁葭道。   “如今放眼浣月,谁还能出三公主之右?”玉溯道。   “也算上你的旧主子吗?”宁葭道出此言,便直望着玉溯。   玉溯却只望着她,淡然道:“难道不是吗?”   “你追随他的年数,只怕也不少了吧?”宁葭道。   “是啊,不少了。”玉溯推了推边髻道,随即又向宁葭笑道:“三公主今日特来寒舍,该不是要来絮叨这些旧事的吧?”   “东方夫人对旧事并无兴致吗?”宁葭道。   “既然都是旧事了,何必再提,做人,不都要向前看的吗?”玉溯笑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宁葭道。   “若三公主认为东方厘该死,尽管动手便是。”玉溯道,说罢便只将眼望着宁葭。   宁葭亦望着她,却未言语。   玉溯便转头向方才引宁葭等上楼来、一直侍立在旁的姑娘道:“胭脂,怎么还不上茶?”   “是。”胭脂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热茶还须些时候,三位,先请坐。”玉溯道,做了一个请势。   宁葭三人互望两眼,依言在桌旁坐下。   玉溯亦在宁葭对面坐下。   “如今文武百官皆拥立靖王为皇,不知该以何对之?东方夫人可愿指点迷津吗?”宁葭道,望着玉溯,细察她眉眼神色。   却只见她泰然而坐,从容雍容。   “有费将军三十万大军为后盾,三公主何虑之有?”玉溯道。   “费将军、他为何愿拥立我?”宁葭仍望着她道。   玉溯抬起眼来,一双眼忽然深深地望着宁葭,但只一刹那,便又泰然如初,宁葭恍然觉得,那似乎是自己的幻觉。   “周丞相欲立靖王,曾访费将军府欲请他挥军相助,被费将军严词拒绝。周丞相便与归德将军吴鑫计谋,绑了费将军的一子一女,逼迫他就范。”玉溯道。   “真有这等事?”宁葭等惊道。   “三公主,今日夜访费将军府,他可有答应你,拥你为王?”玉溯道。   “是、答应了……”宁葭点头顿道。   “他置自己儿女的安危于不顾,定要保你坐这蟠龙椅,可见其心。”玉溯道。   “这、究竟是为什么?”宁葭道。   “若想知道答案,何不去问他本人?”玉溯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阵微风跃进,将桌上的灯火摇了几摇,又悄然静去。   胭脂端着青瓷茶壶并四个茶盅,窈窕走进,斟满了茶,将茶盅一一奉至各人面前。   “这是天外泉特制的秘茶,是胭脂最拿手的茶,三公主不嫌粗糙才好。”玉溯道。   宁葭端起茶盏,淡然幽香入鼻。   入口并不烫,温润正适。   宁葭喝了两口,不及细品,将茶盅放下,向玉溯道:“费将军的一子一女,现在何处?”   “敛禺山。”玉溯道。   “多谢指点。”宁葭起身道,“告辞。”   “不送。”玉溯施了一礼道。   宁葭与迟凛、红萝径直出门下楼,离了天外泉。   “这个女人不简单。”红萝边行边道。   “红萝姐姐可觉得有何不妥吗?”宁葭亦微微蹙眉道。   “她桌上所摆书卷,绝非凡物。”红萝道。   “那是何物?”宁葭、迟凛皆奇道。   “未能细观,尚不知究竟如何,不过此卷煞气甚重,定非等闲。宁葭,你可要当心她!”红萝道。   “嗯,宁葭知晓。”宁葭点头道,“如今且去敛禺山一看究竟。”   屋内,胭脂向玉溯道:“玉溯大人真的要帮她吗?”   “嗯。”玉溯道。   “就因为幽绝大人的那些话吗?”胭脂道。   “幽绝?亏他跟了尊主这么久,还是这么没用。”玉溯冷眉道。   “方才玉溯大人怎么这么帮着殷宁葭?尊主的仇,难道不报了吗?”胭脂道。   “尊主一生宏愿,便是要将浣月之土遍及天下,靖王那个庸才,何能及得万一。”玉溯道。   “玉溯大人的意思是,殷宁葭她能做到?”胭脂道。   “如今天下,还有谁能与她相争?”玉溯道。   “便是她真的做到了,尊主却……”胭脂道。   “尊主有幽绝守着,必然会等到那一天的。”玉溯道,“待我寻得复生之法,再将殷宁葭所有之一切全部化为己有,让她好好地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岂不大快人心?”   说罢,原本雍容安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笑容。   这笑容并无声息,却透着无比的欣悦与痛快,还有、狠辣。   “玉溯大人果然谋算深远,是胭脂多嘴了。”胭脂施礼道。   “无妨,起来吧。”玉溯道。   胭脂起身来,又道:“到时候,只怕幽绝他又帮着殷宁葭了。”   “幽绝这等妇人之仁,能成何大事?我自然不能指望他。要让他不捣乱,总会有办法的。”玉溯道。   “那周丞相怎么办?”胭脂又道。   “周挺?”玉溯道,端起面前的茶盅泯了一口,“他若听我的,自然有他的好处;若是不听,就怪不得我了。”   “勿横已多日未有消息,不知去了哪里?”胭脂道。   “没了他,我玉溯一样能为尊主收囊天下。”玉溯哼道。   三日后,即位大典如期举行。   靖王身穿玄黑绣金龙袍,头戴天子冕旒,端端正正走进崇清殿。   丞相周挺、归德将军吴鑫等与众文武大臣列位俯首,恭恭敬敬侍立殿中。   靖王摇步走至蟠龙椅前,便要坐下,接受文武朝贺。   忽见一人率领一对兵士直入殿中,将刀戟逼住了众人。   为首一人,正是费横。   “费、费将军?”周挺惊道,“你、你怎么敢……”   “周丞相,浣月国需要真正的王者,费某不愿逆天而行,得罪了。”费横道。   “来人!”周挺大声喊道。   却并没有一人进来。   “周丞相,外面的守兵皆已放下刀戟了。”费横道。   “费横!”吴鑫挺剑磕开逼住自己的兵士长戟,向费横吼道,“你速速退下,否则,你可知道后果?”   他将这“后果”二字说得尤其重。   “对!”身披龙袍的靖王殷穆叙本已手足无措,闻听此言,顿时壮了胆子,大声道:“费横,你作乱谋逆,罪该当诛,若是识趣,孤王还能饶你不死。”   “皇叔。”一个声音道。   却是宁葭自殿外走来。   迟凛、红萝、孔怀虚、柳重荫等随于她身后。   在他们身后,尚有一男一女。   二人上得殿来,两眼愤恨地瞪着周挺、吴鑫。   周挺、吴鑫,及身披龙袍的殷穆叙见了他二人,皆瞪大了眼珠。   二人走至费横身侧,向他行礼,口称:“爹。”   “你、你们?”费横却似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是三公主他们救了我们。”两人道。   “费将军,”宁葭向费横道,“个中缘由,宁葭已知晓,多谢将军仗义相助。”   费横望了望一双儿女,携二人向宁葭跪道:“谢三公主相救之恩。”   宁葭将他扶起,道:“将军该早些告知,也好让宁葭略尽绵力。”   “三公主心系浣月,微臣怎敢以家事相扰?”费横道。   “费将军之家人,自然亦是我浣月子民,宁葭怎能袖手旁观?”宁葭道。   费横及一双儿女自是再谢感激。   周挺等人在旁冷眼相望。   宁葭转而向殷穆叙笑道:“皇叔年岁亦不轻了,宁葭会让你安享晚年的。至于治国操劳这样的事,还是让宁葭来代劳吧。”   “宁葭,你、你可是个女子,你若是男子,皇叔岂会与你争抢?”殷穆叙道,“我这可都是为了维护殷家族训,维护浣月的安宁啊。”   “不!”周挺忽冷声道,“这个女人样貌丑陋、脸亦辨识不清,根本不可能是三公主!”   “对!”吴鑫亦道,“三公主早已死了,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也敢擅冒公主之名?”   “若她不是三公主,我早就把你们一个一个地都砍成肉泥了!”红萝忽大声喝道,手中红镰已在握,怒气汹汹,便要扫出。   宁葭拦住红萝,向殷穆叙道:“皇叔,你该还认得宁葭吧?”   “这、”殷穆叙望了望周挺、吴鑫二人,顿道,“孤王只是听闻传说三公主乘金凤归净月,其他、并不明了。”   “皇叔不是自小看宁葭长大的吗?”宁葭道。   “孤王是自小看三公主长大,不过,姑娘你的脸、确实辨认不出。”殷穆叙道。   “妖女!竟敢在这里冒充殷家血脉,还不速速退去?”周挺喝道。   宁葭转向周挺道:“周丞相,你也要我证明,是吗?”   “哼,你这个妖女,休要耍花招!”周挺道。   “我带了一个人,她能证明我就是殷宁葭,你见了她再说吧。”宁葭道。   周挺忽惊望着殿外,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着彩锦走了进来,走至周挺近前,道:“周丞相,民妇可以证明,这位姑娘就是三公主。”   “你、你……”周挺望着眼前之人,瞠目结舌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4章 弦月西楼   ☆、立君威挥转乾坤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外泉东方厘、玉溯其人。   “三公主承天意、秉天运,乃浣月之福,理当继承大统。”玉溯朗声道,双目却望着周挺。   周挺亦望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为什么?我以为、你会与我一般……”   “是吗?”玉溯道,“周丞相亦与民妇一般,愿拥立三公主为王吗?民妇岂敢僭越?”   周挺仍望着她,道:“我、我……”   “周丞相,这是哪里来的不知规矩的女人?”吴鑫道,“我先杀了她!”   说罢,挺剑便刺向玉溯。   费横执剑迎上,截住了吴鑫的长剑。   “吴将军,”周挺道,“三公主除恶主、安战乱,德被黎民,该为我浣月之主。”   “周丞相?”吴鑫陡闻此言,大惊道。   “周丞相这、这是何意?”殷穆叙亦是大惊。   周挺已双膝跪地,向宁葭叩头道:“请三公主择日即位,以安天下。”   宁葭绕过他,走上崇清殿通向蟠龙椅的台阶。   来到了殷穆叙的身侧。   将一方玉印取出,道:“宁葭玉印在此,皇叔可验看。”   殷穆叙木然看了一眼玉印。   “玉印可有不妥吗?”宁葭望着他道。   “没、没有。”殷穆叙道。   “既然玉印并无不妥,那么,”宁葭道,“宁葭得罪了。”   便伸手将殷穆叙头上的天子冕旒摘了下来。   “这身衣衫,待皇叔换好之后,再与我送来便可。”宁葭道。   “周挺,你这个没用的书生!”吴鑫喝道,挺剑便刺向费横,“待我杀了你,再收拾他们!”   费横仗剑迎上,不到十个回合,便将他擒住。   宁葭向周挺道:“周丞相,不必择日,便是今日,殷宁葭即位。”   周挺掉转身子,向宁葭跪拜道:“恭贺新皇,浣月永昌。”   朝上文武皆在刀戟之威下,此时见周挺归服,吴鑫被擒,无法可想,亦皆跪倒。   宁葭一身素衫,单手捧了一个天子冕旒,素发无妆,受了文武百官朝拜。   “都起来吧。”宁葭道。   立于蟠龙椅前,望着殿上众臣,朗声道:“即日起,撤回明丹、御风、尤龙等各国驻守兵力。”   “这……”周挺及众臣吃了一惊自是不说,玉溯亦是脸色一变。   “停止向这些国家遣发百姓,所有被遣发至这些国家的浣月之民,皆发放盘缠、送其回乡。”宁葭又道。   “皇上,”周挺道,“这些皆已是浣月之土,怎能相让?”   “人皆道天下之土均为王者所有,是以天下多少君王觊觎他国之地,兵出不义。”宁葭道,“驰天帝携朱厌异兽血洗天下、屠戮无端,浣月已铸下大错。”   “驰天皇帝在位之时,为拓浣月疆土,无一日不占地屠民,御风、尤龙,还有明丹之民,皆视浣月为仇,只怕日日皆思报仇谋反,皇上今日之举,只会为浣月留下祸根。”周挺道。   “浣月欠下的血债已经太多,我殷宁葭不能使之死而复生,唯有还其土、归其民,望他们能重建家园,早日重拾安乐。若今后确要找浣月寻仇、争战的,殷宁葭必亲迎之!”宁葭道。   “皇上、”周挺还待再言,宁葭却道:“周丞相身居一国相位,未能劝阻驰天帝恶行、罔造杀孽,今日起降为四品司业,三年无俸。”   费横招了招手,便有两名兵士上前,将周挺冠带、朝衣除去。   其他人便皆不敢言语。   “孔学士。”宁葭道。   “是。”孔怀虚道。   “多蒙学士处处提点、多方相助,殷宁葭方能重回朝堂,我欲请先生相佐,授受圣人之道,不知孔学士意下如何?”宁葭道。   “孔某才疏学浅,只怕误了皇上前朝大事。”孔怀虚道。   “青云村之学,宁葭亦曾耳闻,孔学士长志青云、何必过谦?便请学士任浣月之相,也好时常提点一二。”宁葭道。   众朝臣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言。   孔怀虚望了望朝堂上众人,亦不多辞,长跪于地,道:“如此,多谢皇上御封。”   “迟将军,”宁葭向迟凛道,“即日起擢升你为冠军大将军,御风、尤龙等国退兵安民之事,便交由迟将军督办,务必还民以安、扬浣月之德。”   “是。”迟凛亦长跪应道。   “各司于三日内将所有卷宗整理妥当,送至案前。”宁葭道。   各司领命,叩头应声。   玉溯亦跪于其间,蹙眉不语。   蒹葭宫。   “皇上就这么草草即位,难道不需好好铺排一番吗?”孔怀虚向宁葭笑道。   “如何铺排?”宁葭道。   “这冕旒未免大了些,新袍亦尚未制得,何况女子即位,于浣月亦是件前所未闻之事,该好好排场排场,长长威风,岂不是好?”孔怀虚道。   “是吗?”宁葭道,转向迟凛、红萝又问道:“是该如此吗?”   “理该如此。”迟凛道。   “你受了这些艰辛,这样也不为过。”红萝怜爱地望着她道。   宁葭向二人点头微笑,又向柳重荫问道:“柳佐史意下如何?”   柳重荫却只望着她微笑,又望了望孔怀虚,未曾答言。   “这蒹葭宫做一国之君的起居之处,是不是也显得寒酸了些?”宁葭向孔怀虚道。   “听闻当日驰天帝在时,为修缮永清宫,广罗天下能工巧匠,耗时数月,上至雕梁画栋,下至杯盏碟箸,无不尽其精妙,又遍搜天下奇珍,充斥其间,这样的宫室,恐怕是神仙亦住得了。”孔怀虚道。   “皇伯父自小便爱珍奇精巧之物,但有所求,无不尽其工艺。”宁葭道。   “皇上可也中意永清宫吗?”孔怀虚道。   宁葭望了望他,只微笑道:“我住惯了蒹葭宫,还是这里好些。孔丞相中意何处府邸?”   “岂敢,”孔怀虚道,“但凭皇上做主。”   宁葭只点了点头,向迟凛道:“你看城中何处清净些的地方,给他寻一处吧,但以简朴为要。”   “是,皇上。”迟凛道。   “这里并无别人,何必这样叫?”宁葭道。   “礼数总不能缺的。”迟凛道。   宁葭便也不再言他,转向孔怀虚道:“宁葭这么安排,可合丞相心意?”   孔怀虚只向她微笑,道:“皇上怎么还自称名字?”   “习惯了,便不想改了。”宁葭只笑道。   玉溯回至天外泉,闭门阁内。   “玉溯大人,怎么如此面色?今日朝堂之事如何?”胭脂奇道。   “原以为殷宁葭多少也承了殷家王风,能为浣月开疆拓土,不想亦如当日我乌临国奉彦帝一般,甚至比他还蠢!”玉溯恨声道。   于是,便将今日朝堂之上,宁葭所言所行略说一回。   “想不到这殷宁葭竟会把到手的国土拱手让人,真是匪夷所思。”胭脂道。   “可怜尊主他冤守多年、辛苦得来的江山,就这么白白地给丢了!”玉溯仍是气恨难平道。   “那如今该怎么办?”胭脂道。   “我能让她坐上这蟠龙椅,自然也能把她拉下来。”玉溯哼道。   夜深之时,宁葭在灯下翻看历年卷宗。   红萝坐在窗前打着哈欠,道:“这么些,哪里就能看得完了?早些睡吧。”   “红萝姐姐困了就去睡吧,不必在这里陪我。”宁葭向她笑道。   桃叶端了茶水进来,亦道:“皇上,是该歇息了,都已经三更了。”   宁葭看着桃叶熟练地斟了茶水,递给红萝和自己一人一杯,默然不语。   她既坐了这浣月国的主位,自然不缺侍奉之人。   但桃叶仍如从前在启州时一般,对自己身遭之事照顾入微。   “桃叶,你也累了,早些去睡,我一会儿就好。”宁葭道。   “皇上怎么还说‘我’?是改不过来口吗?”桃叶道。   “是啊,改不过来。”宁葭向她笑道。   红萝走过来,将宁葭案上卷宗皆收了,拉了她起来,道:“罢了罢了,都什么时辰了?先去睡了,明儿再看不迟。”   宁葭便也随她走了去,两人绕过海棠屏风,同在榻上睡下了。   桃叶熄了灯,悄悄掩了门出去了。   宁葭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忽睁眼望着已迷糊睡去的红萝道:“红萝姐姐,我想去一个地方。”   “去看迟凛?”红萝兀自闭着眼道。   “不是。”宁葭翻身坐起,“需小桀子送我一程方好呢。”   “要小桀子送?去哪里?”红萝亦起身奇道。   “红萝姐姐,可送我吗?”宁葭向她微笑道。   “自然。”红萝摇头笑道。   两人转过海棠屏风,拉开梨花门来,红萝放出小桀子,与宁葭乘上。   桃叶已闻得动静,连忙开门出来,只见二人已作势待发。   “皇上!”桃叶忙喊道。   “等一下。”宁葭道,跃下身来,将桃叶抱起,又再跃至小桀子背上,道:“走吧。”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桃叶急道。   “青云村。”宁葭道。   “青云村?”桃叶忽然有些愣神,小桀子已窜入云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5章 弦月西楼   ☆、故地伤崇清新令   鲲雀何速,不过一个多时辰,青云村已在脚下。   微薄的日色只隐约可见。   三人在村中一处茅屋后落下。   “这是?”桃叶奇道。   宁葭向她点了点头,拉着她向前走去。   “这么早,都还在睡吧?”桃叶小声道。   三人来至门前,院门开着,寂静无声。   “奇怪,怎么连门也不关?”桃叶道。   再看院中落叶满地,锄犁散倒在地,上面还蒙着一层灰。   宁葭不觉心中一凛,忙上前去推那扇合着的破旧的木门。   门应声而开。   并无任何人声。   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   “冯大叔他们家、搬走了?”桃叶更是奇道。   “好像是……”宁葭顿道。   这里正是冯阿牛的家。   而此时,不过是一个又空又破的屋子罢了。   三人便出门来,晨光已泛出,早起耕种的人们已经陆续出了门。   “郑大婶。”桃叶向迎面走来的人叫道。   郑大婶猛然见了她们三人,连忙跪倒在地,道:“将、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宁葭之事何等非常,浣月国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不过,宁葭即位不过两日,昭告天下之文书尚未送至启州,此节倒尚不知,是以郑大婶仍称“将军”。   宁葭便欲去扶她,她却磕头不止,道:“当日并不知是将军在此,还敢……总之,都是民妇错了,请将军千万恕罪……”   “郑大婶,”宁葭手上使劲,将她拉了起来。   其他路过的村民,又都已远远跪在了地上。   宁葭亦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   这些村民兀自战战兢兢,不敢言语,更不敢动弹。   “郑大婶,”宁葭仍回至郑大婶处道,“冯大伯一家怎么搬走了?”   “他们家?”郑大婶道,“哪里是搬走,是实在、过不下去,带着婆娘孩子、讨饭去了。”   “怎么会这样?”宁葭大惊道。   “他家里唯一剩下的一头牛都被牵了去,哪儿还能耕种?何况,他总跟官家的人对着干,现在几家的老爷都不把地租给他了,他还能怎么活?”郑大婶道,“唉,这都是造孽啊。”   “那冯大伯现在人在何处?”宁葭道。   “这却不知,他们家走了以后,就没有回来过。”郑大婶道,“也不只是他们家,这村里,还走了几家呢。”   “还走了几家?”桃叶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官里催着要缴房屋的租银,不按时缴的,便收了房子了。”郑大婶道。   “房租之事,不是在祝县令罢免之时便已经免去了吗?”宁葭惊道。   “祝县令走了以后,又来了一位柯县令,说还是照先例缴纳。”郑大婶道。   “柯县令?”桃叶道,“他怎么也是这样?”   宁葭蹙眉一回,道:“多谢相告,郑大婶且去忙吧。”   郑大婶忙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桃叶,可要回家看看吗?”宁葭道。   “嗯,好久没有回来了。”桃叶道。   于是宁葭与桃叶便向桃叶家中走去。   一路之上所见村民,皆跪拜叩头。   宁葭亦一一扶起。   拐过几处农屋小院,便见一株梅树伸展着枝条,自墙内探出,正是桃叶家中。   推开屋门,院中一切如旧。   逃走那日狼狈慌乱,院中物事杂乱横倒,蒙着厚厚的灰尘。   屋中亦是如此。   一些保留着的旧木上,还留着烟火烧焦的痕迹。   宁葭望着这些黢黑的痕迹,脑中又浮现出那个焦急而坚强的身影,侧头望向桃叶,倾洒的晨光映照着她明亮的脸庞,如初见时一般。   “家里还和从前一样。”桃叶松了一口气道。   又望向宁葭行了一礼,微笑道:“这还要多谢皇上。”   宁葭亦向她点头微笑,眉间却忧思不去。   桃叶额头上的疤痕,虽然被发丝遮去了许多,但隐约之间,其猩红之色仍难以不见。   “也不知道冯大叔他们去了哪儿。”桃叶道。   “要去寻他们吗?”红萝道。   桃叶亦望向宁葭,宁葭却摇头道:“不必了,如今,我有何颜面见他们?”   “这是哪里话?”红萝、桃叶奇道。   宁葭却未答言,走出门外,道:“去学堂看看吧。”   “孔先生的学堂吗?”桃叶忙跟出来道。   “嗯。”宁葭点了点头。   学堂的门开着,陈忠正在院中打扫落叶。   “陈大哥,好久不见了。”宁葭进门向他微笑道。   “将军?”陈忠倒吃了一惊,便要下拜。   宁葭上前将他扶住,道:“不必多礼。”   又道:“如今孔学士已在净月城中,陈大哥可愿同去吗?”   “多谢将军美意,不过先生离开青云村时,嘱咐我在此看守门户,扫祭老爷之墓,陈忠不敢擅离。”陈忠道,又问道:“我家先生他可还好吗?”   “他一切安好。”宁葭道。   桃叶亦上前问好,说些别后之事。   红萝则百无聊赖,来回走个不停。   宁葭看她如此,笑道:“且回吧。”   于是三人与陈忠辞别,唤出小桀子,三人乘了,仍往净月城回转。   望云镇衙门得了消息,连忙整装来至青云村迎接三公主,却只扑了个空。   三日后,朝廷诏书至启州,三公主殷宁葭即位一事,周知天下。   拟国号为墨仁。   且说宁葭与红萝、桃叶回至蒹葭宫,孔怀虚、柳重荫正在蒹葭宫等候。   迟凛近日正忙于明丹、御风等地退兵安民之事,已多日不曾来了。   见宁葭回转,孔、柳二人便向她行跪拜之礼。   “皇上这是去了哪儿?”柳重荫道。   “故地重游罢了。”宁葭道。   “故地?”柳重荫不解地道。   “青云村。”宁葭道。   “却是那儿?”柳重荫道,“皇上怎么忽然想去那里?”   宁葭蹙眉向孔怀虚道:“孔丞相,离凰县起事之后,县令之职是由何处任免?”   “当日陶冶助全义军夺得离凰县,他自任主事,后遭林长空离间,便离了离凰县,皇上入主启州之后,县令之职是由离凰县众官吏推举,是县尉柯晋任了县令一职。”孔怀虚道。   “这柯晋究竟是何人?”宁葭道。   “柯晋是书香之家,一门七秀才,在离凰县亦算有些名声。柯晋更出才些,在州试中中了举,不到两年便任职至县尉。若论他个人,倒不曾听闻有何恶行。”孔怀虚道。   “县尉所掌何事?”宁葭道。   “县尉所司为县中衙门书事,整理、掌管文册、卷宗之事。”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宁葭道。   “皇上何出此言?”孔怀虚、柳重荫奇道。   “从前柯晋为县尉,手无寸势、笔无寸功,是以并无大错,如今他已为一县之长,权势在握,便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宁葭道。   “青云村可有何变故?”孔怀虚道。   “青云村,比之我等身在其中之时,又已不同了。”宁葭道。   便将今日所闻所见略说与二人知晓。   “这个柯晋,怎么跟祝容竟是一丘之貉?”柳重荫愤声道。   而孔怀虚却只静然不语。   “先生,你怎么不说话?”柳重荫道,“难道先生就不生气?”   “皇上以为,此事该如何?”孔怀虚却望着宁葭道。   “皇上便拟下诏书一封,罢免柯晋县令一职,将他落狱,让他受些苦楚,以作惩戒,如何?”柳重荫道。   宁葭却沉吟不语,稍时道:“柳佐史,户部账册查看得如何?”   柳重荫不想她此时突然转了此话,倒楞了楞神,方回道:“近几年的账册已看得差不多了。”   “如何?”宁葭道。   “其中多有不实,难知其真。”柳重荫道。   “此话怎讲?”宁葭道。   柳重荫便取来两本账册,置于案上,与宁葭点看,指着账册上一处道:“此处记载礼乐之事,出银一千五百两,而三年前的账册记载为八百两。其间虽增加了一些细目,但其值不过三百两。”   宁葭细看其所列之项,果然如此。   “此处发放俸银之记,亦有虚假。”柳重荫道,“入库银两所记,其数亦与总数不和。”   “想来他们做这样的事,已是纯熟了。”宁葭道。   “从来官员必在账上做事,从前林长空至启州,第一件事便是与父亲重整账册。”柳重荫道。   “为官之道,究竟为何?皆利之一字罢了。”宁葭道,“父皇在位之时,最忌贪腐之事,对营私舞弊、滥用掌职之事亦从不姑息,想启州卓远方,只因私吞朝廷赈修水利之银,便妻离子散、命丧京城,对其子女亦是深究同坐,然而,虽法令严厉,祝容、柯晋等人又何尝知道收敛?风声一过,便又行瞒天过海之事,甚至仗着天远地偏,更加明目张胆。人之寸心、贪婪无尽,但有微利,便敢行私刑、滥刑、贪赃、买官鬻爵、收受银钱、使权弄势等等诸般恶行。所以,父皇一生勤谨、克己,浣月却从不曾真正肃清。浣月之民,虽有仁君,却从不曾安稳……”   宁葭顿了声,深吸了一口气,道:“召各文武大臣,在崇清殿等候。”   旨意宣下,文武齐集。   宁葭着蒹葭宫旧衫,端坐蟠龙椅,朗声道:“擢柳佐史为户部主司,彻查各地赋税、军需、俸禄、粮饷等事宜。”   柳重荫跪接了圣旨。   此令一出,浣月官员,人人自危。   宁葭又道:“户部所有官员,将浣月土地、户籍,包括所有流落之人,全部彻清登记在册,不可有一处、一人遗漏。”   众人皆领旨。   “责吏部将所有官员,上至一品、下至七品,及七品以下各属胥吏之任免、职责、德行,厘清成奏。”   宁葭又道:“孔丞相。”   “在。”孔怀虚出列应道。   “此事交由丞相督办,务必彻清。”宁葭道。   “领旨。”孔怀虚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6章 弦月西楼   ☆、多踌躇细论国策   蒹葭宫。   红萝在晨光中睁开眼,却见宁葭并不在榻上。   红萝便亦起身来,转过海棠屏风,来至梨花门边,便见宁葭正在海棠树下舞弄那把衡水剑。   “你如今做了这人间至尊至贵之人,怎么还使这把剑?也该寻把好剑来。”红萝道。   宁葭闻得她声,收了剑回身向她绽开笑颜,道:“清漪姑娘与柳公子,他们二人仅一人一根树枝便可退敌三尺,可见并非利器方可。”   “你如今不过是凡人之躯,怎好与他们相比?”红萝道。   “我近日亦不曾偷懒,将当日冥河岸边所得之心法勤心修习,又进益了许多呢。”宁葭道。   “你晚间迟迟不睡,只顾看些卷宗、奏折,白日又这般早起修习,也不顾惜自己吗?”红萝道。   “放心吧,我很好。”宁葭道。   “今日做些什么?”红萝道。   “今日、确有些事要做。”宁葭道。   说罢便传令宣召孔怀虚进宫。   “怎么要见他?”红萝道,“又有什么事?”   “有些事要向孔先生请教。”宁葭道。   “你每日里忙这些事,也不去看看迟凛吗?”红萝道。   “他正忙于退兵安民之事,我怎好去扰他?”宁葭道。   “他再怎么忙,见个面的时间总会有的,你们已多日不曾见了,也该去看看他了。”红萝道。   “他得闲时,自会进宫来望我。”宁葭道。   “宁葭……”红萝又道,却被宁葭打断,道:“对了,红萝姐姐,还有一事。”   “何事?”红萝奇道。   “柳主司一事,绝非易得,还须红萝姐姐你相助。”宁葭道。   “理会得。”红萝道,“我看今日天色不错,不如叫迟凛一起去野外游玩一番如何?”   “我还有些事务,且去前朝走一遭,红萝姐姐自便就是。”   宁葭说罢,果然出了大红宫门,往崇清殿而去。   红萝倒呆了一回,方自去梳洗。   偏殿。   孔怀虚至时,宁葭正袖手立于窗前,望着流云冉冉的天壁。   “皇上。”孔怀虚行礼道。   宁葭只回头向他点了点头,道:“你来了,起来吧。”   “皇上今日召见微臣,不知有何要事?”孔怀虚道。   宁葭未即回言,走至案前,将手指在案上轻弹了几回,回头向孔怀虚道:“孔丞相觉得,宁葭真能为这一国之主吗?”   “皇上不是已然坐上了蟠龙椅,怎会有此一问?”孔怀虚道。   “我只是、有些未尽之事,必须要做罢了。”宁葭道。   “何为未尽之事?”孔怀虚道。   宁葭默然一回,却问道:“官员任免之事,进展如何?”   “官员任职,多以功勋、出身而论,也有部分科考之士,不过十之一二。”孔怀虚道。   “都道朝廷三年一轮金殿惜才,却原来是这般。”宁葭道。   “还有一些出银捐了官位的,也有捐了小吏、逐渐揽了权升了官职的,也有出银几万两,捐得高位的。”孔怀虚道。   “竟有这样事?”宁葭道,“这是律法之内的事吗?”   “是。”孔怀虚道。   “这等卖官鬻爵之事,律法怎会姑息?”宁葭奇道。   “高位之中,功勋、门第之后不少,大多高禄奢靡,朝廷之银,其实不足。又兼天灾、边战不休,无可出处,是以并不禁止官位敛银之事。”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看来,浣月之根早已腐味不禁了。”宁葭摇头叹道。   又望着孔怀虚奇道:“不过只短短数日,孔丞相已知晓这许多了吗?”   “这样的事早在青云村之时,已然了然了,不过这几日查看历来名册,还是让人吃惊。”孔怀虚摇头笑道。   “先生志在高远,心怀天下。”宁葭点头道,“不过,那时柳主司亦曾劝先生入朝为仕,一展抱负,不是吗?皇伯父自与先生所谋相差甚远,而父皇仁心治国,又常听臣子忠谏,为何亦甘隐于小村之中?”   “不能破得殷穆虞青龙之力,浣月何来安宁?”孔怀虚道。   宁葭默然点头,稍时道:“今日,宁葭有些疑问,还望孔丞相能一解其惑。”   “不敢,皇上有何事疑惑,不妨一言。”孔怀虚道。   “先祖骁勇能战、威慑四方,为何没有乘胜扩兵、再拓疆土?”宁葭道。   “按史册所载,浣月在长年的争战之中,损伤亦是不小,战死战伤无数,老无所依、幼无所养,大片田地荒芜、无人为耕。且所得各国无不暗流涌动,思颠覆浣月、收复故土。若再贸然不顾,一味开疆拓土,恐怕后院难安,反而得不偿失。是以休兵养和,改都名为净月。”孔怀虚道。   “后世殷家代代为帝,皆从先祖之教诲,休兵养和,不事征伐,浣月可曾平静过吗?”宁葭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浣月虽不侵犯他土,而他国却觊觎浣月之地。”孔怀虚道。   “浣月虽欲休兵,而为求安宁,却又不得不重执刀戟,甚至于,在争战中,众多的将领与兵士以血卫国。先祖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呢?”宁葭道。   “对与错本无绝对,全在于个人所思所想所向罢了。”孔怀虚道。   “那孔丞相是怎么想的呢?”宁葭道。   “皇上不是已经下令,撤回明丹、御风等驻守之兵,还归其民了吗?”孔怀虚笑道,“那日朝堂之上,何等意气,如今怎么疑惑了呢?”   “皇伯父自小便欲执掌天下,只因他一人之野心,天下间多少生灵涂炭、血洒荒原。而我殷氏一族、浣月之将之臣,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宁葭叹道,想起父皇、娘亲、还有兄长手足之事,心下自是惨然,顿了一回,方又道:“皇伯父征伐无端、屠戮残虐,我自不忍如此,欲用仁以主,然而,思及父皇、祖父,亦是秉仁而治,却仍未能还民以安,是以踌躇。”宁葭道。   “所以这浣月之主,非皇上不能为之。”孔怀虚道。   “孔丞相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吗?”宁葭笑道。   “驰天帝恶行天下,致使冤魂遍野,浣月仇结天下。然而,却也有一个好处。”孔怀虚道。   “有何好处?”宁葭道。   “如今天下皆忌惮浣月,各求自保,边界安宁。”孔怀虚道。   “确是如此。”宁葭道。   “如今驰天帝已崩逝,皇上伏得恶龙、亲主浣月,想迟越、仙竹等自不敢擅越。”孔怀虚道。   “不争天下,却要威慑诸邻,看来二者缺一不可。若浣月果然能得兴盛,便将这兴盛之力化为守护之力,与天下诸国同安。”宁葭道。   孔怀虚望着宁葭,郑重道:“皇上之心,乃浣月之福。”   宁葭忽微蹙眉,顿道:“若有一日,我殷宁葭不在,浣月将如何?”   孔怀虚不想她口出此言,暗暗吃惊,然只道:“皇上龙体康健,自会长寿。”   “从前,孔丞相曾问过我,若我为国之主时,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何模样,还记得吗?”宁葭道。   “是。”孔怀虚道。   “这些日子,我仔细思想过。”宁葭道。   “可有答案了吗?”孔怀虚道。   “以我殷宁葭一人之虚名,浣月或可保得一时平静,但若要长治久安,却是不能够。”宁葭道。   “皇上可有长策?”孔怀虚道。   “正是要请教丞相。”宁葭道,“孔丞相深谙墨门之学,便请丞相拟定新律,废除弊政,谋百姓之长安。”   “是。”孔怀虚领旨道。   稍时又道:“皇上近日可有见迟将军吗?”   “未曾。”宁葭道。   “听说,迟将军已请旨,要亲赴尤龙,查看安民之事了?”孔怀虚道。   “是,”宁葭道,“明日出行。”   次日,迟凛自领兵出发。   既已上过奏折,宁葭亦朱笔准了奏,便未再去辞行。   宁葭仍如往常一般,在海棠树下演练修习。   红萝隔着窗望着她一身素白旧衫,在满宫疏影之中起落游动。   宁葭修习完,向屋内回转。   踏入梨花门中,看红萝还立于窗前,便向她走去道:“红萝姐姐,看我可有进益吗?”   红萝回身向她微笑道:“自然,进益了许多了。”   桃叶送了早点进来,宁葭便拉过红萝,两人同坐。   宁葭望着红萝,亦不眨眼。   “怎么了?”红萝奇道。   “红萝姐姐,”宁葭顿道,“你、有没有自己想做的事?”   “这怎么说?”红萝奇道。   “从前在冥河边,你总说要到人间各处风光好处游玩,如今你却整日里陪着我、相助于我,还没有好好去游玩过吧?”宁葭道。   “我总陪着你,你嫌烦了吗?”红萝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57章 弦月西楼   ☆、狂澜滚力推新政      “我是怕你委屈了自己。”宁葭道,“总在这宫里闷着,该闷坏了。”   “等你的大事了了,我便去游玩一番。”红萝道。   宁葭望着她,稍时方道:“柳主司那边还顺利吗?”   “他们自然不会乖乖地交出来,少不了要使些手段,不过你放心,都妥当。”红萝道。   宁葭便笑着点点头。   两人饭毕,桃叶便来收拾。   宁葭向她道:“你酉时来,我有事儿。”   桃叶便应承。   宁葭便去朝中,又至偏殿阅看卷宗、审阅奏折。   酉时桃叶来时,宁葭正在案前等她。   “皇上,桃叶来了。”桃叶行礼道。   宁葭抬头向她微笑道:“过来吧。”   桃叶便走至案侧。   “从前已教你写过自己的名字,如今还会得吗?”宁葭道。   “会得。”桃叶道,“只会这个,哪敢忘记呢?”   “那你写来我看。”宁葭道,自己起身来,将桃叶拉过,让她坐下。   桃叶却不敢坐,只站着提笔,却又拿不好笔。   宁葭上前将她手扶过,将她手指放至合适之处,道:“这样方可。”   桃叶落笔,歪歪地写了两个字,正是她自己的名字。   宁葭微笑道:“不错,是还记得呢。”   说着提起另一支笔,再写了一个“关”字,道:“这是关,是你的姓氏。”   “这个也很难啊。”桃叶道。   宁葭再一笔一划写来,桃叶便也照着样子写了一个,勉强成形,笑道:“太难看了。”   “多练习便会好了。”宁葭道。   又写了一首小诗:“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梅花看不见。”   将字与意说与桃叶知晓。   “原来是这样,看来并不是很难。”桃叶道。   “自然是先从简单的学来。”宁葭道,“你先照着这个练习吧。”   “好。”桃叶自然欢喜应承。   “六顺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大见到他?”宁葭道。   “袁大叔走了以后,也没人教他,他就缠着迟将军呢。不过,今天迟将军也离了净月城了,他不肯荒废,自己在校场练习呢。”桃叶道。   宁葭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笔身,道:“哦,他倒勤谨得很。”   “皇上怎么也没去送送迟将军?尤龙国这么远,他可要去好一阵子呢。”桃叶道。   宁葭只道:“这些纸和笔、还有砚墨你都拿了去,好生练习去吧。”   “好。”桃叶忙接过道。   “我还有些事务,你去吧。”宁葭道。   桃叶便辞了出去。   月余之后,孔怀虚将所拟新政之折呈上。   其一,休边战,还民耕;   其二,均田亩,轻赋税;   其三,举贤吏,重能士;   其四,尚节俭,废奢饰;   其五,授圣学,除愚痴;   其六,严律令,法大同。   “孔丞相所言,皆是墨门精髓所在。这六桩,主次为何?”宁葭道。   “天地生万物,万物养气血,民不事耕,国之将亡。事耕者无有寸土、则不生,民不生,安有君?”孔怀虚道。   “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这原便是天之仁心所在。”宁葭点头道,“我浣月之民勤耕善作,德溢行清,本该享天地之仁,乐人间之福。然而,如今山地林木皆为他人所有,居屋市集皆为他人所掌,虽勤耕苦作、不辞辛劳,却食不果腹、甚至失却居所、流离颠沛;友邻亲人、持善秉德,却为恶令所欺、冤屈难伸。”   “皇上能有这样一番言说,想此次驰天帝之祸,倒未必全该谴之责之了。”孔怀虚道。   “土地一策,正是民之根本。我欲使良善辛勤之人,劳有所酬、安居乐业。今日孔丞相所书,正乃我所求之策。”宁葭道,“民之所劳,皆是艰辛,而不事劳作者,不知其苦,只一味作践奢求,此恶不除,必为祸患。”   “寸缕颗粒,皆赖天恩祖德,奢求妄念之行,乃损己之德,褫夺他人之益,久之则丧德行、失人心,其末可哀。”孔怀虚道。   “天下精美之物万千,又再精益求精,贪念不惜、而徒然耗费他人之心血、枉费天下之财,实为不堪。”宁葭道,“皇伯父精修永清宫,而浣月路乞万千,望我浣月再无后继,还百姓以安乐。”   “皇上若果然行此新政,其中艰辛、不言而喻,若无严明之律令,恐圣令难行。”孔怀虚道。   “孔丞相所言,正是宁葭心中所思,既将它托付与我,必当竭我之力,务必成之。”宁葭道。   “多谢。”孔怀虚望着宁葭,只如此道。   几日后,户部将登记完毕的土地、户籍之册呈上。   不久,柳重荫将所查之事修下一份长达两万字的奏折,呈至御前,其中将贪敛官员之姓名、出项、银两数目等皆明记于上。   配之以所缴得的真账实册,历历在列。   此次所涉官员人数众多,朝堂之上,几乎无一不在其列,不过是数目大小之差罢了。   众官员知晓此节,反而松了一口气。   左右大家都是一样,所谓法不责众,便是皇上又能如何?   宁葭仍是一身素旧衫裙,端坐在蟠龙椅上,望着崇清殿朝堂之上个个俯首恭敬跪着的朝官,一言不发。   柳重荫望了望孔怀虚,孔怀虚肃立一旁,亦并不出言。   稍时宁葭缓缓立起身来,沉声道:“所有贪敛之人,将全部贪赃之银两没入官中,除去现任官职。按永平先皇之例,贪赃五十万两以上者,处以死刑,罪其妻子。今废除此例,贪赃五十万两以上者,革去不用,入狱十载,永不录用,其妻子不罪;二十五万两起,革去不用,入狱七载,可再参与选拔入仕,职不可过五品,俸禄减半;十万两起,革去不用,入狱三载,可再参与选拔入仕,三年内俸禄减半,视其品行,斟酌其职;其下者,降职三级,革俸禄一年。”   众官员皆伏身于地,窃窃而语,其声嘈杂。   礼部尚书郑显奏道:“皇上,贪赃之事固然有违律令,然若真如皇上所言,则这朝堂之上,岂不无人?百姓们将何所依傍?”   “既知百姓依傍于朝廷,为何还要行此不良?这朝堂之上少了豺狼之属,自会有精英之士为我浣月之民谋福。”宁葭道。   朝上官员兀自不平,纷纷进言,欲使宁葭撤回此令,从宽处之。   “孔丞相,即日起在各部各司选拔廉洁、有能之士,并向民间广布招贤之榜。”宁葭道。   “领旨。”孔怀虚应道。   “皇上,”靖王殷穆叙、岭王殷穆辰双双上前道,“所谓法不责众,皇上也要体恤旧臣才是。”   “二位皇叔的意思是,只因天下人皆如此,我便应宽过?天下金银自有其数,并非取之不尽,一人贪之,必使他人受损,贪之愈烈,则受损愈深,受害愈广。若今日宽过,他日岂不还要使浣月更受其害?”宁葭道。   说着,拿起靖王府账册向殷穆叙道:“三皇叔之数在三十万两之上。”   又拿起另一本,却是岭王殷穆辰府之账册,道:“四皇叔之数为二十万七千两。”   言罢,将两本账册掷向二人,齐齐落在二人脚下,道:“两位皇叔亦不落于人后,该当同罪!”   二人脸色讪讪,却还欲再言。   “来人,先将靖王、岭王除去冠带,押入牢中。”宁葭却冷然厉声道。   慕容亭带了六名禁军上殿来,将靖王、岭王冠带除去,靖王、岭王不由得慌了神,大叫道:“皇上,我们可是你的皇叔,你不要太过分了!”   其他朝官纷纷进言,欲求收回成命。   “你们好好认罪便罢了,若还是这般无理取闹,就当朝杖责二十!”宁葭却道。   “殷宁葭,你、你敢!”靖王愤愤地道,狠狠地推开了正在剥除他朝服的兵士。   “先把靖王杖责二十!”宁葭道。   慕容亭及几个兵士闻言,一时呆愣在朝上。   “慕容校尉,你也想抗旨吗?”宁葭双目盯着慕容亭道。   慕容亭不觉打了个寒战,忙跪道:“末将领旨。”   回过头来,向两个兵士挥了挥手。   两个兵士上前,将还在挣扎、叫骂的靖王按倒在地,取过刑杖,动起刑来。   靖王历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满殿之上,只听得他惨叫连连。   岭王并其他朝官便不敢再出言相劝。   “还有何人不服?”宁葭道。   众臣皆不敢言语。   “刑部之主司、尚吏,皆在名册之上,暂由孔丞相代为执掌刑部之责。”宁葭道。   当日,所有朝上官员,除费横等少数耿直之士外,全部下至狱中。   “所有在册地方官员,亦从此律,即刻拟榜,昭告天下。”宁葭道。   离凰县县令柯晋之斑斑劣迹亦在其列,圣旨至,剥除官服,下至狱中。   两月之后,各部各司重举新人,又自近年科举中选出良才,分任各地。   朝堂之上,新英重集,宁葭将孔怀虚所拟新政:休边战,还民耕;均田亩,轻赋税;举贤吏,重能士;尚节俭,废奢饰;授圣学,除愚痴;严律令,法大同等诸法当朝宣告。   “户部苑主司,”宁葭道。   “在。”新任户部主司苑春鹤应道。   “将浣月所有之地,包括殷氏皇族、功勋世家、在朝官员、落狱之人等所有名下之地全数计清,按每家之人丁多寡、田地之沃薄均分田亩,即便是在乞之身,亦必使其有地可耕。无论民家,或是朝官、世家、皇族,所有之地均按此例。”宁葭道。   “领旨。”苑春鹤应道。   “停止浣月国内所有州县房屋租银之项,若有贪弊者,依律处置!”宁葭道。   “是。”苑春鹤应道。   “金银一事,乃民之所依,只因滥造滥发,使良民之劳作一夜之间化作乌有,虽竭身徒力,却不仅徒劳无功,更无端苦陷。若勤谨劳作、百般计量仍难免于饥寒之迫、妻子之危,试问良善何以得存?民无以为生而弃良善之道,世将何堪?可见金银之道,朝廷不慎,祸害匪浅,天下之民众口遣之。”宁葭道,“即日起严令禁止地方自造金银,擅高物价,乱市祸民,户部拟奏来看。”   “是。”苑春鹤再应道。   “举贤吏,重能士,此乃吏部之责,才学固然重要,品行更不可无视。”宁葭道。   “领旨。”吏部主司曹梦应道。   “文乃心之智,不可不学,礼部主管此事,务尽其责。”宁葭道。   “领旨。”礼部主司柯坦月应道。   “浣月代有株连之制,一人当罪,却牵连多少无辜之人。是以殷氏一族虽世世秉仁德之政,然而,却难废枉杀枉坐之事,使无罪之身徒遭劫难,甚而怨愤于浣月国民,勾结外军,致浣月于他国铁蹄之下。我殷氏一族徒举仁义之旗,其实汗颜。”宁葭道,“即日起,永世废除株连之制,所有刑责,皆在一身,不可牵连无罪之家人、族人;罪身之后人,品行才学优异者,与所有人相同,皆可科考、选拔,入朝为士。刑部重拟新制,务尽公正之义,勿枉勿纵,使罪者适刑,无罪者为警。”   “领旨。”刑部主司房连运应道。   “另昭新令:废除奴婢、官妓之制,任其回乡转家,按律分以田地;取缔所有勾栏场所,所有之人,听凭自去。”宁葭又道。   宣告完毕,宁葭自蟠龙椅上立身而起,朗声道:“曾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者遵天意、享天下、是为天下之主。然而,究竟王之一字,从何而起?人有强弱、势有优劣,尊己鄙人者不过是人之私意罢了。天地普仁,视万物为一同,人岂能枉背于天,自命为主?所谓国者,自何而始?有土之处方有民,有民之处方有国。若无民,何有国?无有国,何有君?可见国乃民之国,而非君之私物。天下之土其自归于天下,归于天下之生息、良善之人。然而,古来多少君主,自以为天下之主,贪求无端,甚至觊觎他国之土,屠戮他国之民,妄称为天下之主,实为天下之贼!又有多少官吏,寸权在手,便不知身之所在,夺民尽寸缕、祸民至生死!民之集,则需政,是以有官。官者,食民之禄,忠民之事,克尽己责而已。然而,既有君主之独尊,便有了官员之我尊,舍为官之本,逐贪婪之欲,祸及自身,此节观驰天帝及靖王、郑显等便可明知。今日在此朝中之人,望你们能克尽职守,食民之禄,忠民之事,使良善辛勤之人,劳有所酬、安居乐业。若有偏离此正道者,严律正法!”   众人皆伏地叩拜。   “边战、苛令、贪腐、滥造金银、征兵、劳役,又兼驰天帝逆天之行,浣月之民受祸弥深。民尚为苦,君何能安?即日起,所有殷氏皇族,包括我殷宁葭,全部搬离皇宫。”宁葭道。   此言一出,连孔怀虚、柳重荫、红萝等都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58章 弦月西楼   ☆、叛乱纷起折净月   “所有宫室充作学院、诊治之用,并作无归之身暂栖之所,只留崇清殿为议事之处。”宁葭道。   “宁葭,你不是糊涂了吧?”红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道。   “红萝姐姐,浣月之野尚有流离之民,陋屋之中饥寒未除,殷宁葭若居此华宫,只顾自身安乐,何谈知民之疾苦?还有何颜面为这浣月之主?”宁葭正色道,转向殿上众臣,肃声续道:“此后,浣月上下严禁扩修、繁饰宫室、府第,户部拟制以约之,凡一切工事,皆须严章明制,若有徒耗民力、枉求奢造者,量刑治罪!”   孔怀虚与柳重荫虽然吃惊,但并不言它,只跪接了旨意。   其他众臣亦跪服圣旨。   下了朝,柳重荫与孔怀虚并肩而行,忧色道:“先生,您看皇上这么做,能行吗?”   “搬离皇宫之事?”孔怀虚道。   “不仅仅是这个,上次罢免、惩治众多朝官,已然是大动干戈了,这土地、俸银之事,更是那些世家、皇族的利之根本,还有奴婢之事,这些恐怕都不会这么容易的。”柳重荫道。   “嗯。”孔怀虚只道。   “嗯?”柳重荫道,“先生难道就一句话也没有?”   孔怀虚立住身子望着她,只沉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明白吗?”   柳重荫看他脸色凝重,不由得点了点头。   新令一出,在浣月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尤以皇族、世家为甚。   不过一月,便在各地爆发了多起劫狱事件,将那些关押在狱中的王侯、将尉、官吏劫了去。   宣州、化州、承州等地皆被叛军所得,众军集结,围向净月城。   支持新政的只有庶民百姓,并一些德行之官吏。   宁葭已迁出蒹葭宫,只在净月城中觅得一处空屋,暂居于此。   “那面海棠屏风怎么不带来?”红萝道。   “繁绣太过,华而不实。”宁葭只道。   如今叛军四起,猖獗难平,红萝愤然道:“宁葭,让我去收拾收拾他们,保证他们都服服帖帖的。”   “红萝姐姐,他们虽不服新政,但都是浣月子民,切不可妄动杀念。”宁葭只望着手中卷册缓缓道。   “杀鸡儆猴,擒贼擒王,这总可以了吧?”红萝道。   “嗯。”宁葭向她点头微笑道,“他们既要来讨伐于我,我们便在这净月城中耐心等候吧。”   “先生。”柳重荫急急来至孔怀虚居所,孔怀虚却只在堂中静坐抚琴。   “如今这浣月国都乱成这样了,先生怎么还这么坐得住?”柳重荫急道。   “皇上有何指令吗?”孔怀虚道。   “没有。”柳重荫摇头道。   “那你何须着急?”孔怀虚道。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柳重荫凑近他问道。   孔怀虚并未停下抚琴之手,只向她笑道:“你猜。”   迟凛虽远在尤龙国内,然而浣月之变故震动天下,岂能不知?   他心中忧虑净月城之事,便匆匆收拾启程,快马不停,向净月城回转。   行至化州城外一处密林中,陡见数十个黑衣人自天而降,将他围在当中。   这些人各执兵器攻向迟凛并跟随之人,招招狠辣,必取其性命。   随行几人所修有限,不过十几个回合便死于乱兵之下。   迟凛仗着柳默所授,多少有些修为,苦苦支撑,但终是寡不敌众,倒在血泊之中。   宁葭正坐于案前阅看卷宗,忽觉困意来袭,不觉趴在桌上睡去。   朦胧中,只见迟凛一身水绣赭袍,向她微笑着走来。   宁葭忙起身迎上,他却忽然转身,越走越远。   宁葭连忙赶上,他却只是愈来愈远,终于消失在青蓝的天壁。   “迟凛!”宁葭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怎么了?”红萝闻声,进屋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宁葭道。   “你这样日夜辛苦,难免困倦,不如好好睡一回吧。”红萝道。   “不碍事,已经精神多了。”宁葭道,仍拿起卷宗翻看。   红萝便在旁相陪。   叛军汇成一军,由原崇恒将军何之言率领,浩浩荡荡地逼至净月城。   然而,终究忌惮红萝、宁葭之势。   宁葭修行尚有限倒还罢了,这红萝妖力却毫无胜算。   是以叛军只在城外扎营,未敢攻城。   遣了使者进城谒见,递上文书,要求宁葭撤回新政,遵殷氏祖例。   “他们就这么点出息,也敢造反?”红萝笑道。   “一人之力固然有限,这么多旧吏、世家聚成一军,或许能扭转乾坤也未可知。”孔怀虚亦笑道。   “使者听着,”宁葭道,“新政绝无撤回之理,若尔等知错息兵,或许还能网开一面,若还是冥顽不宁,就休怪律法无情。”   使者领了回言,转身便欲离开。   却忽闻红萝大叫一声,忙看时,只见红萝一袭火红衫裙,倒在了地上。   宁葭、孔怀虚等急忙上前。   只见红萝紧闭双眼,脸色发青,人事不省。   宁葭连忙至后院查看,果见红萝之花株被人砍断花茎,断折在地,不禁痛哭失声。   孔怀虚、柳重荫等亦是唏嘘哀叹不已。   使者探头看了一回,自向城外回转。   城外何之言等得了此信,欣喜不已,当即点起兵将,齐攻净月城。   净月城内费横为首,率军抵挡。   费横骁勇有谋、进退得宜,何之言等并未曾占到什么便宜。   正当此时,不知自何处竟忽然冒出了一批黑衣人,个个手执利刃,身手矫捷,比之训练有素的浣月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批黑衣人直奔费横所领净月军。   很快,净月军便溃不成军。   忽见晴朗碧蓝的天空一点一点变得红了起来,渐渐地,这红色愈来愈浓,将这天地遍染霞色。   黑衣人与叛军皆空执兵刃,木然张望,不再进攻。   宁葭立于城墙之上,正在催动法力,维持着沙华红月天之阵。   柳重荫手执长剑立于她身侧,为她护阵。   黑衣人中突然有两人掠地而起,均是大刀在手,向城墙之上宁葭所在砍去。   宁葭此时正全力催动沙华红月天之阵,无法动作,眼见他二人迎面而来,心下大惊。   柳重荫连忙挺剑上前,但只截住了其中一人,另一人一把大刀丝毫不缓,直指向宁葭胸前。   “皇上!”柳重荫大惊叫道,不慎被那人一刀砍中左肩。   危急之时,只见一物自斜刺里飞来,将已刺到宁葭身前的大刀打得偏了出去,一人手执长剑跃上墙头,立于宁葭身侧。   净色赭袍、面如汉玉,正是迟凛。   “迟凛?”宁葭奇道。   “迟将军!”柳重荫喜道。   “你没事吧?”迟凛侧头向宁葭道。   “嗯。”宁葭向他点头道。   “法力尚不足,你专心凝结法力。”迟凛道。   “好。”宁葭应道。   两个黑衣人又手执大刀砍了过来,却被一根猿杖截住。   幽绝一身银灰素衫、半面青色面具,猿杖横扫,将两人逼落于城墙之下。   宁葭见了幽绝,更是惊奇。   但此时亦不及多问。   既有迟凛与幽绝在此,心无旁骛,凝神催动阵法,沙华红月天顿时法力倍增。   何之言与一群黑衣人皆困于其中,茫然不动。   幽绝与迟凛跃下城墙,在城下戒备。   天外泉。   “玉溯大人,他们都中了殷宁葭的幻阵,现在该怎么办?”胭脂道。   “殷宁葭此阵并不难破,胭脂,你去破来。”玉溯道。   “是。”胭脂领命,转身欲走,却突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自她脖子上的伤口汨汨而出。   红萝一袭红衫,亦如这地上方才流淌而出的鲜血一般。   “是你!”玉溯见了她,大惊失色地道。   “好久没有动手了,真过瘾!”红萝转了转手中五尺长的血色红镰道。   “你的花株不是已经断折?怎么还能站在这里?”玉溯惊道。   “你不是尽知天下之事吗?难道不知曼珠沙华最擅长迷幻之术吗?”红萝向她朗然笑道,“你既有这般计量,要断我花株,也该找些个有点儿本事的,弄那么些没用的人来,也忒不济事了。”   “看来,还是红萝姑娘技高一筹啊。”玉溯轻笑道,缓缓走至案前,将手伸向桌上摆着的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册。   红萝一把火红红镰向着她的手直劈而下,玉溯连忙向后跃出。   红萝转身至桌前,将那本卷册拿在手中,向玉溯笑道:“这么好的宝贝,真亏了你,帮那个恶贼做了这么多恶事。”   “还给我!”玉溯咬牙道,自墙上摘下长剑,刺向红萝。   “听闻这本书卷能拘人心魄,御人于千里之外,我可中意得很呢,怎么舍得还给你?”红萝笑道。   玉溯闻她一语便道破此卷之秘术,不由得更加吃惊,立刻扑身去抢。   但她所赖之异力乃听声闻音,以及用这本书卷拘魂之术,争伐之上却不及红萝远矣。   红萝手起镰落,将她斩于镰下,正倒在胭脂尚温热的血泊之中。   红萝将书卷收入袖中,跃出天外泉,向城外方向而去。   及至时,见殷红霞色之下,叛军及一群黑衣人尚彷徨四望,不知身在何处。   “宁葭,我已得了。”红萝落于宁葭身侧,扬了扬手中书卷道。   “那便好了。”宁葭笑道,又问道:“东方厘呢?”   “恐怕已断了气了。”红萝道。   “什么?”宁葭惊道,“你杀了她?”   “她谋害于你我,死不足惜。”红萝道。   宁葭还待再言,红萝已将手中书卷翻开,催动法力。   只见缕缕青烟自卷中飞出,向黑衣人游去,溶于其体内。   宁葭收了沙华红月天,天色又复碧蓝之色。   “魂魄已还了你们,你们皆已是自由之身,若还欲与殷宁葭为战的,就拿起你们手中的兵刃吧!”宁葭朗声道。   黑衣人等愣然相望,忽掉转兵刃,指向叛军。   “何之言,尔等还不服罪?”宁葭立于城墙之上朗声道。   她一身素衫,素绾长髻,衣袂飘起,随风翻飞,虽无夺目之妆,却威严逼人。   何之言等下马弃兵,俯首跪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59章 弦月西楼   ☆、绝世缘柔情何终   幽绝与迟凛见险况已破,便同回城上。   宁葭、红萝见他二人再来,对面迎上。   “你们怎么会来?”宁葭奇道。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块儿?”红萝亦奇道。   “我从尤龙国回转时,遇到了伏击,险些丢了性命,幸得幽绝相救。”迟凛道。   “伏击?”宁葭惊道,“你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幽绝以麒麟之力为我医治,已经无碍了。”迟凛道。   “伏击你的,是什么人?”宁葭道。   “是玉溯的人。”迟凛道。   “东方厘?”宁葭又是一惊道。   “是。”迟凛道。   “又是她。”红萝哼道,望了望幽绝又奇道:“你怎会在那儿?”   幽绝却未答她所问,转向宁葭道:“玉溯她、只是对师父尽忠,既然迟将军无事,望皇上饶过她这次吧。”   宁葭尚未开口,红萝先笑道:“这恐怕难了。”   “玉溯人呢?”幽绝道。   “她……”宁葭望了望红萝,红萝向幽绝道:“东方厘受了我血玉红镰,这会儿只怕已没得救了。”   幽绝闻言大惊,道:“她在何处?”   “天外泉。”红萝道,“难道你又……”   她言尚未毕,幽绝已掠出三尺开外。   “那种恶女人,让她死了就是了,还救她做什么?”红萝道。   “红萝姐姐,”宁葭上前牵住红萝之手,向她笑道,“今日真是多亏了你。”   “这倒是。”红萝亦向她笑道。   宁葭走至一直立于墙侧的孔怀虚面前,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孔丞相。”   “皇上运筹帷幄,微臣岂敢居功。”孔怀虚笑道。   “若不是丞相设下这瞒天之计,玉溯怎会自投罗网?如今她大势已去,当不能再兴风作浪了。”宁葭道。   孔怀虚点了点头,又道:“这城下乱军,该当如何?”   宁葭转头望向城下,再次跃上城墙,朗声道:“今日众军既然服罪,便从轻发落。责令撤去何之言崇恒封号,入狱五载,其他各人皆降三级,劳役一年。”   众军皆伏地领罪,再无他言。   “费将军,烦你将所有逃狱之人清点出来,遣人押送回狱。”宁葭又道。   费横领旨。   宁葭又向一众黑衣人道:“从前你们受人拘迫,情有可原,如今既知悔改,便既往不咎,各自散去吧。”   众黑衣人伏地跪拜,随即散去。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红萝惜道,“其实,这书卷挺好用的。”   “投桃报李、以德养性,浣月无须依赖这样的邪术。”宁葭向她微笑道。   “好吧,凭你处置罢了。”红萝道,将手中书卷递与宁葭。   宁葭接过,催动法力,火光乍起,霎时便只剩下一堆灰烬罢了。   幽绝来至天外泉,催动麒麟之力,青光如云,将玉溯与胭脂救起。   “幽绝,又是你……”玉溯见了他,叹道。   “没事了,会好的。”幽绝道。   “幽绝大人,多谢相救。”胭脂向幽绝跪道。   “别再叫什么大人了,就叫幽绝吧。”幽绝道。   “是。”胭脂道,又向幽绝叩拜,幽绝上前欲将她扶起,忽闻身后异声,忙回身看来,只见玉溯将剑横在脖子之上,已是鲜血横流。   “玉溯大人!”胭脂大惊,忙去扶她。   玉溯已倒在地上,胭脂忙将她半身扶起。   幽绝连忙抓起她的手,却被她用尽力气推了开来。   “幽绝,你、你不许救我!”玉溯道,“玉溯此生、未能达成尊主、尊主之愿,只能到九泉、之下,向尊主请、请罪了。”   “你何苦如此……”幽绝叹道。   “幽绝,你、你虽有麒麟、之力,却救、救不了自己、心之所系,这就是你的、你的报应!”玉溯大笑道。   幽绝闻她此言,顿时面如死灰。   此后,新政之行便渐渐畅行,三载之后,浣月气象已然大不相同。   原皇宫宫室改做了学堂、医馆、议事之用。   并特设一处宫室,收容、教养那些失了父母、亲人的孩童。   街道之上不见行乞之人。   官民皆废奢靡修饰之工,行简肃素约之风。   从前大家中之婢女、家奴皆已领了地、还了家,男耕女织、和乐融融。   科举之事盛兴,举贤纳能、德学齐进。   这三年来,宁葭与迟凛皆各自忙碌,只是偶尔见个面。   红萝每每提起琉轻珠一事,宁葭皆绕开话去,不愿多言。   这日清晨,宁葭起身后,自在院中修习。   桃叶、六顺,以及在三年前寻得的天天,三人别了宁葭与红萝,结伴去了学堂。   午间,宁葭做了些小菜,与红萝同桌而食。   “红萝姐姐,如今浣月之事已妥当,委屈你陪伴我这么些时日,也该去好好游玩一番了。”宁葭道。   “你与我同去吗?”红萝道。   “朝中事务繁多,我不能远行呢。”宁葭道。   “我一个人去,无趣得很,不去也罢。”红萝道。   “红萝姐姐向来自由,为了宁葭,却拘束在这方寸之地,是宁葭的不是了。”宁葭道。   “你别这说。”红萝道,“罢了,多日不曾回青罗峰了,不知如今是何景象,便回去看看也好。”红萝道。   “嗯。”宁葭向她点头微笑道。   顿了一回,又道:“红萝姐姐你去了青罗峰之后,可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宁葭道。   “倒想看看何处有可心的灵兽,再拘个合意的呢。”红萝道。   “那便去问问桀风看看。”宁葭道。   “也对,他必知晓了。”红萝道,“只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诸事要多加小心。”   “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宁葭道。   当日,红萝便乘了小桀子向青罗峰而去。   桃叶进屋,正见红萝出去,道:“红萝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说是去看看老朋友。”宁葭道,“六顺和天天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下了学,六顺说要去校场见迟将军,天天也跟着去了,所以我就先回来了。”桃叶道。   “他们两个还是这么勤谨。”宁葭点头道,将手中衣衫整齐叠好。   “我来做饭吧,今天小棠姐姐想吃什么?”桃叶道。   “今天我来做吧,你有一阵没吃我做的饭了吧?”宁葭道。   “好吧,那我把屋子和院子打扫干净。”桃叶道。   宁葭做了饭,晚间六顺回来,四人一桌吃了。   次日,宁葭与众臣议事罢,道:“我欲精心修习,奈何国事繁杂,此后一段时日,暂由孔丞相代为批阅奏折,处理朝中事务。”宁葭道。   众臣皆无异议,皆道:“领旨。”   此日之后,一应大小事务,皆呈至孔怀虚居所。   迟凛演兵完毕,回至府中,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于在院中花树之下。   “你来了?”迟凛迎上她道。   “嗯。”宁葭向他微笑点头道。   两人四目相望,一时却又都无话。   默然一时,宁葭先开了口,道:“我想去骑骑马,可陪我一程吗?”   “好。”迟凛点头道。   两人出得门来,宁葭的马便在门外,迟凛亦牵了自己的马,两人一前一后,向城外而去。   正值初春时节,春寒料峭,绿意初探。   两人在旷野之中奔驰一回,渐渐慢下马蹄,并肩而行。   宁葭忽然勒住马蹄,翻身下马,向迟凛道:“下来走走吧。”   迟凛便亦下得马来,与宁葭并肩踏行,让两匹马自在散去。   行得一时,宁葭并无何话,迟凛心中却是疑猜。   这几年以来,宁葭一直都刻意疏远自己,自己亦谨慎小心,深怕靠她太近。   今日宁葭却对自己这般亲近,着实有些奇怪。   正自思索,忽觉自己一手被一只温暖柔润的纤巧之手轻轻握住,一种久违的亲近立时传遍全身,他立刻摇了摇头,稳住心神。   宁葭却忽然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   迟凛更是吃惊。   此时只觉她身上的熟悉的气息满满地扑了过来,将自己牢牢锁住,一时情动,不禁伸出手来,亦紧紧抱着她。   稍时,迟凛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宁葭柔顺的长发,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宁葭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想抱抱你。”   迟凛便不再问,只抱着她。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忘了我吗?”宁葭将头埋在他胸前,轻声顿道。   “也许、会吧……”迟凛道。   宁葭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他,道:“那就好,忘了才好……”   迟凛亦微笑着望着她,却未发一言。   三更过后,桃叶等已入睡。   宁葭悄悄起身,拉开院门走了出去,再回身将门掩好。   来至迟凛府中,他尚在熟睡之中。   宁葭立于床侧望了他一回,又悄悄出来,径直向城外走去。   出得城来,来至一处山丘上一座旧坟之前。   正是永平帝等落葬之处。   取出几样点心,并香烛物事,摆放齐整,祭拜一回,道:“父皇,如今浣月已行新政,百姓安乐,宁葭总算不辱使命,此后一切,全仗孔丞相与迟凛、费将军,望父皇在天之灵,佑浣月万世兴盛。”   祝毕,又转至另一处山脉,却是芳绮坟墓所在。   “芳绮,当年未能救得你,是宁葭无能。你一生温柔、贤良,望你来生能得上天眷顾,安乐一世。”宁葭道,亦在她坟前祭拜一回。   拜罢起身,却抖开红绫,舍念自红绫中飞出。   宁葭跃身而上,舍念展开翠羽金翅,向沉沉黑幕中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60章 弦月西楼   ☆、酬前诺无力回天   舍念直向南而行,次日午后来至一处州城,落在城外。   宁葭抖开红菱,仍收了舍念,为免惹人注目,系了一方素巾遮去颜面,步行向城门走去。   城门上正书着两个字:“新州”。   入得城来,亦不往他处,径直走向城东一处居所。   一座纤小的院落中几竿翠竹林林而立,悉索细语。   宁葭上前叩响木门,开门之人见了她,道:“姑娘,你找谁?”   宁葭解下面巾,道:“品珠,好久不见。”   “是、是你!”品珠见了她面相,自然认得,惊道。   “绫荷姑娘在吗?宁葭来望她了。”宁葭道。   “在,你、你进来吧。”品珠道,将宁葭让进院内。   宁葭进得屋来,品珠引着她,一路行入,来至后院花苑之处。   一个藕荷衫裙的女子正坐于水边亭上,金钗丽妆。   “你来了?”绫荷起身,冷然望着她道。   “你、还好吗?”宁葭望着她道。   “你以为,让我进了谭家门,就是给了好的归宿了吗?”绫荷冷声哼道,“殷宁葭,我所受之苦楚,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你还是这么恨我……”宁葭道。   “当然!我绝不会忘记、卓家是怎么被你们殷家给毁掉的!”绫荷厉声道。   “好,宁葭明白了。”宁葭道,“今日宁葭特来请罪,任凭处置。”   绫荷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举在手中,道:“我每日里都带着它,就为了能亲手杀了你!”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宁葭绝无别话。”宁葭道。   绫荷举着匕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终于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刺了下来。   宁葭并没有躲开。   这一刺,很准。   很狠。   匕首抽出的一瞬间,血喷如柱。   绫荷还不解恨,又狠狠地刺了一刀。   “殷宁葭,去死吧!”她大笑着,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宁葭受了这两刀,每一刀都正中要害,她立身不稳,终于倒在了自己的鲜血之中。   绫荷凑近她,将她翻转过来,面朝着自己,道:“殷宁葭,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宁葭努力地睁开眼,模糊地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却不是绫荷。   “你是、胭脂?”宁葭惊道。   “你还认得我?那就让你死个明白。”胭脂冷笑道,“你害死了尊主,毁了天外泉,也害死了玉溯大人,这笔债,我胭脂终于讨回了!”   “原来、你……”宁葭顿道,只觉眼前再不见一物,再不闻一声,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三日后,红萝自青罗峰回转净月城,却不见宁葭。   “桃叶,宁葭去哪儿了?”红萝抓住桃叶道。   “小棠姐姐吗?她出去好几天了,留了一封信。”桃叶道,转去屋内取了一封信来递给红萝。   红萝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有事暂离,勿念。”   “这是什么意思?”红萝道,“她有什么事?去了哪儿?”   “她并没有说,早上起来时,她就不在屋里了,就看见这封信,放在桌上的。”桃叶道。   红萝心中暗觉不安。   宁葭心中念念牵挂于浣月之事,怎会突然离开净月城?   心中思想,便至校场寻到迟凛。   迟凛闻言,亦是吃惊,道:“她何时走的?”   “三日前。”红萝道,“怎么连你也不知吗?”   “三日前?”迟凛道,正是宁葭来寻自己后的那一天,想她那时情状,再看手中信笺,陡然忆起一事来,惊道:“糟了!”   “怎么回事?什么糟了?”红萝急道。   “快去新州!”迟凛道。   “新州?”红萝陡闻此言,忆起喜乐苑中之事,不由得大惊,“这个笨蛋!”   当即唤出小桀子,与迟凛乘了,直奔新州而去。   鲲雀其速,红萝心中又焦急难抑,更是催促,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至新州城上。   红萝亦不避讳,直飞至绫荷所居院落,方落下小桀子。   催动法力,立时便寻到了宁葭的气息。   只是这气息,已微弱得几乎捕捉不到了。   红萝心中更是大急,急忙向宁葭所在奔去。   来至卧房,只见宁葭孤身躺在床榻之上。   绫荷就坐在屋内。   红萝奔至榻前,伸手探宁葭鼻息,哪里还有一丝?   连身体亦已僵硬了。   迟凛含泪上前,将宁葭尸身扶起,紧紧抱在怀中。   红萝紧闭双眼,忽转目怒视着绫荷,闪身至她身前,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切齿痛声道:“我杀了你!”   “红萝,住手!”迟凛连忙大喊道,将宁葭放回榻上,上前抓住红萝扼住绫荷咽喉的手。   “宁葭死了!”红萝痛声道,“我要她抵命!”   “她怎么能杀得了宁葭?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迟凛沉声道。   红萝闻言,一时愣在那里,却并未松开手。   “不要!”只听一人大喊道,却是品珠走来,见此情形,大吃一惊,连忙喊道:“别杀姨娘,不是她杀了皇上,不是她杀的!”   红萝双目赤红,哪里肯信,怒目瞪着她,道:“你还敢替她狡辩?”   品珠连忙跪地,磕头不止,道:“品珠不敢撒谎,姨娘她早就不怪皇上了,是胭脂、是胭脂扮成姨娘的模样,皇上她才……”   “胭脂?”红萝、迟凛皆惊道。   “是,是她。”品珠道。   迟凛将红萝之手拿开,绫荷得了命,扶在桌上咳嗽不止,道:“我已知从前错怪了她,怎会再杀她?”   红萝忽然冲出屋去。   “你去哪儿?”迟凛忙道。   “去寻幽绝!”红萝道,已乘了小桀子,飞入云中。   黄昏时分,红萝带了幽绝同回。   迟凛正在屋中焦急等候。   见了他二人,急忙迎上。   幽绝来至榻前,细望宁葭情状,叹道:“她已气绝多日,血冷身硬,便是麒麟之力,亦救不得了……”   “什么?”红萝道,“麒麟之力,普生万物,怎会救不得她?”   “当日越天城外那么多人,皆能救得,为何如今却救不得她?”迟凛亦急道。   “对不起……”幽绝顿道。   “幽绝!”红萝忽然沉声道,浑身妖冶之气蓬勃而出,将一把五尺红镰握在手中,“既然你救不了她,就给她陪葬吧!”   话音方落,舞起红镰直砍向幽绝。   幽绝见状大惊,连忙闪身避开。   “红萝,你冷静点!”迟凛忙道。   “要不是他多事救了那个胭脂,宁葭怎么会死?”红萝怒吼道,“我先让他偿命,再把那个胭脂撕碎!”   口中说着,手中亦不停,又向幽绝劈去。   小屋狭窄,幽绝自窗户跃至院中,亦不辩解,只在红萝砍来时,适时避开。   红萝一把红镰带着盛怒与痛恨接连砍向他,院中翠枝被阵阵妖风折煞,纷纷断折。   迟凛追出房门道:“当日越天城外,因有圆觉大师与我师父同引万华朝佛阵以合麒麟之力,是以通得阴阳,起死回生,如今再去寻师父与圆觉大师前来,或者还可救得。”   红萝闻言,住了红镰,盯着幽绝道:“可救得她吗?”   “如今尚不知,不过,可以一试。”幽绝道。   “好,我现在就去青罗峰。”红萝道。   “速去速回。”迟凛道。   “照看好她。”红萝望了望屋内,向迟凛道。   说着便已唤出小桀子,跃身而上,直入云霄。   迟凛与幽绝便在绫荷居所切切等候。   当夜,红萝与清漪、柳默等同至。   “圆觉大师可有寻到吗?”迟凛连忙迎上道。   “桀风已去寻了,我们先回这里等他。”红萝道,“宁葭怎么样?”   “还是一样……”迟凛黯然道。   “清漪,你可去望望她吗?”柳默道。   清漪点头,进得屋内,检看了宁葭情状,向柳默摇了摇头。   柳默亦无奈。   天已破晓,然而,并不见桀风等来至。   “怎么还不来?”红萝望着一望无垠的天际,急道。   迟凛等亦是急切难安。   申时已过,方见远方白影乍现。   红萝即刻乘了小桀子迎上,果然是桀风乘了赤雪前来。   赤雪背上,却只得桀风与袁丘二人。   “怎么回事?圆觉呢?”红萝道。   桀风却一声不应,径直向前,落在了院中。   迟凛、幽绝、清漪、柳默、绫荷等已迎了上来。   “如何?”清漪道,望了望桀风与袁丘,奇道:“圆觉大师怎么不见?”   红萝已落下云头,道:“桀风,怎么不说话?圆觉在哪儿?”   “三个月前,我们云游至仙竹国一处村庄,那里突发疫病,他替人诊治……不想自己却亦染了此症,”袁丘道,“已经、死了。”   红萝忽上前紧紧掐住他的双肩,道:“你再说一遍!”   “圆觉他、已经死了。”袁丘望着她道。   “啊!”红萝突然撕心大喊一声,蓦然松开双手,向前拍出,击向袁丘。   桀风忙将袁丘拉过,张开兽骨萧竹扇,截住了她这一击。   红萝兀自不肯罢休,怒目切齿、妖气横冲,又将红镰拿在手中,转而劈向幽绝。   幽绝只好闪避开来。   红萝丝毫不歇,红镰挥舞如风,逼得幽绝步步后退。   桀风跃身挡在幽绝身前,将兽骨萧竹扇接住红镰,道:“你若真要打,我就陪你过几招吧。”   “我要杀了他!你闪开!”红萝道。   “红萝,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太过执着。”桀风蹙眉道。   “又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红萝突然大吼道,眼中不知何时已溢满了盈盈的泪光。   迟凛、桀风、清漪、柳默、幽绝等皆知她口中所指,见她如此模样,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劝慰。   “幽绝!若不是你救了那个胭脂,她早就死了!都是你!我今日必要杀了你!”红萝向幽绝怒道。   幽绝拨开挡在身前的桀风,向红萝道:“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忘记这些痛苦,幽绝任凭你处置就是。”   迟凛等见此情状,皆紧张地望着红萝。   红萝狠狠地瞪着幽绝,紧了紧握住红镰的手。   绫荷与品珠紧紧地靠在一起,紧张地不作一声。   红萝忽然将红镰收了,大步跑入房中,将宁葭的尸身抱了出来。   “你要带她去哪儿?”迟凛忙上前拦住她道。   “去哪儿?”红萝忽然顿住脚步。   她与红芙最深最重的记忆,都洒在了最想忘却的冥河边。   最想忘却的冥河边,却刻下了她最不能忘却的依恋……   可是,红芙说过,冥河边的一切,她都要忘记的……   迟凛见她愣在那里,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宁葭,抱在怀中。   只觉她身体冰凉如月,心中惨然,哑声道:“回净月城吧。”   宁葭一手向下垂落,红绫洒落在地。   舍念自红绫中飞出,在众人头顶绕了一圈,振翅向空中飞去,金羽翠冠没入云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61章 弦月西楼   ☆、清苏琉轻解难缘   一行人回至净月城,将宁葭放至她自己的床榻之上。   桃叶、六顺、天天见了,不免痛哭失声。   “别哭,此事暂不宜声张。”幽绝忙禁住几人道。   桃叶等忙住了声,只小声啜泣。   清漪至孔怀虚居所,将此事悄悄告知。   正逢柳重荫在此,两人便急急赶来,见宁葭情状,知回天无力,亦是悲哭出声。   “孔丞相,此事非同小可,恐怕浣月又将会有一场动荡,务必思想一个万全之策。”幽绝向孔怀虚正声道。   “浣月不知能否过得此关……”孔怀虚蹙眉道。   夜已深沉,众人仍在毫无生息的宁葭榻前守候。   “孔丞相,如今此事暂不宜张扬,你与柳主司且回去,若总在这里,怕惹人生疑。”幽绝道。   孔怀虚点点头,道:“那我们便先回去,有了妥当之策,再来商议后事。”   柳重荫朝着宁葭洒了一回泪,与孔怀虚同出了屋门。   “你带他们俩去睡吧。”幽绝指了指六顺与天天,向桃叶道。   “不,我们就在这里陪着小棠姐姐。”六顺道。   “小宁她、真的不会醒过来了吗?”天天望着榻上毫无生气的宁葭,仍然不能相信。   迟凛与红萝皆在榻侧,闻他此言,面色戚然。   幽绝、清漪、柳默、桀风、袁丘等亦陪在屋内。   一夜寒风如冬,冰冷透骨。   天光微亮之时,桀风忽然立起身来,道:“舍念回来了。”   幽绝闻言,细细辩来,道:“确是舍念。”   走至院中,果见舍念一身金色羽毛,翠冠巍巍,自天而降。   见了幽绝,吐出一粒金色的丹丸。   幽绝忙接在手中。   舍念啼鸣不已。   桀风自后出来,道:“它道这是凤凰一族的元丹,可救生死。”   “果真吗?”幽绝惊道。   “嗯。”桀风点头道。   幽绝忙携了元丹回至屋内,递给榻侧的迟凛。   迟凛颤着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它喂入宁葭口中。   红萝一眨也不敢眨眼,直盯着宁葭。   元丹入口,滚入宁葭体内。   不一时,只见雪白的光芒自宁葭身上散发而出,宁葭惨白的面色逐渐泛出微微人色,竟呼出一口气来。   “宁葭!”迟凛忙唤道。   “宁葭!”红萝亦急道。   桃叶等亦围至榻前,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宁葭。   宁葭却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怎么还不醒?”红萝急道。   清漪上前拿起宁葭手来,诊其脉象,虽然微弱,却明明在指间,舒了一口气道:“她已有了脉象,想是失魂时久,尚需些时辰。”   “那她就是不会有事了,是不是?”红萝紧望着清漪道。   “既有了脉象,得了气息,当无碍了。”清漪道。   红萝拿过宁葭一手,冰冷中已有一丝暖意,心中稍安。   “都守了一夜,也疲累了,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她罢了。”清漪向众人道。   “她已无碍,你们去吧。”幽绝向三个孩子道,“人多了反而不好。”   桃叶便领着六顺和天天出去了。   “迟凛,去打点水来,宁葭若醒了,恐怕要喝了。”红萝道。   “好。”迟凛便去打水。   见他出门而去,红萝望着榻上仍自昏睡的宁葭,向清漪道:“我想试试。”   “试什么?”清漪道。   “琉轻珠。”红萝道。   “琉轻珠?”清漪道,“便是无相境中那位前辈仙人所给的那颗吗?”   “正是。”红萝道。   清漪望了望柳默,柳默走来,向红萝道:“她迟迟不肯用这琉轻珠,自是顾念着你。”   “我都知晓。”红萝道,“我早已说了,到了人间,必要给她寻个可心的人。如今她自己既已寻得,我自然要让她成此心愿才好。”   说着,自怀中取出那颗剔透晶莹的琉轻珠,拿起清漪一手,放在了她的手心,道:“就托付给你们了。”   “我们会尽力而为。”清漪点头道。   红萝便退至一边。   柳默与清漪在宁葭榻前,结起清苏紫渊阵,将琉轻珠轻轻托起。   清苏紫渊阵紫气氤氲,琉轻珠银光如雪。   红萝在旁紧盯着此阵,丝毫不敢转眼。   迟凛打了水,推门进来,见了眼前之景,大吃一惊。   红萝将他拉过,道:“别出声。”   迟凛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琉轻珠的银光越来越浓,照得清苏紫渊阵的紫色渐渐淡去。   这银色的光芒渐渐洒下,将宁葭笼入其中。   一片银色之中,忽隐隐见一缕黑烟自宁葭腹中摇摇升起,渐渐越聚越多,在银光之中合成了一个“封”字。   红萝见了此字,千思万绪,难以名状。   琉轻珠银色的光芒源源而出,渐渐向这“封”字汇聚,缓缓渗入其中。   黑色渐渐淡去,终于不见,只见银光亦渐渐稀薄,消散无踪。   琉轻珠已消失不见。   柳默与清漪收了阵法,回头向红萝微笑道:“总算宁葭她缘深福厚,不负这琉轻珠之力。”   红萝走至榻前,握住宁葭一手,轻声哽咽道:“宁葭,你们终于可以成亲了……”   宁葭又足足睡了三日,才终于睁开了眼。   春日温暖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她红润的脸上。   宁葭坐了起来,呆望着眼前这一群熟悉的脸庞。   “我这是、怎么了?”宁葭道。   “宁葭!”迟凛将她一把紧紧抱住,泪水在此刻,滚烫而出。   红萝拍了拍迟凛,搂过他们俩,含泪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宁葭尚是一脸茫然,努力地回忆,终于想起来——胭脂的脸,自己的血……   还有眼前、这些又笑又哭、望着自己的熟悉的每一个身影……   “我没事了。”宁葭亦滑落了泪珠道。   忽瞥见红萝满面泪痕,冥河岸边诀别的那一幕蓦然撞进脑海,曼珠沙华的种种,立刻纷沓而至,不由得心中暗自一凛,拍了拍迟凛道:“我想下来走走。”   迟凛便放开了她。   宁葭下得榻来,向幽绝道:“幽绝,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我。”幽绝摇头道,将舍念元丹之事告知。   “原来是这样……”宁葭道。   舍念此时,正伏在门前。   宁葭走至它身前,向它深深施了一礼。   舍念起身来,走至她身前,将身去蹭她。   红萝将那段红绫递与宁葭,宁葭拿在手中,舍念便隐身而入。   “宁葭,”红萝拉过她,走到迟凛身前,又拉过迟凛,向二人微笑道,“难得清漪她们都在这儿,不如选个好日子,把你们的亲事办了吧。”   宁葭闻言,神色一惊,只道:“这、不必着急。”   “你的心事我尽知,”红萝柔目望着她道,“宁葭,你福深泽厚、与琉轻珠缘分非浅,如今已不需再顾忌什么了。”   “琉轻珠?”宁葭闻言大惊道,又望着迟凛。   迟凛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琉轻珠已经、没有了?”宁葭顿道。   迟凛望向红萝,又向宁葭点了点头。   “红萝姐姐……”宁葭转向红萝,泪珠滚落,哭道,“那你呢?你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62章 弦月西楼   ☆、衷情夙愿共良辰   “时日还长着呢,总会有办法的,你看,我不是寻到了琉轻珠了吗?日后若再遇到那位仙人,我再向他讨一颗就是了。”红萝道。   宁葭却只望着她,泪珠滚个不住。   红萝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都会好的,会没事的……”   “皇上才方醒转,还须好生将养,都散了吧。”清漪向众人道。   桃叶便拉了天天与六顺出去,幽绝、袁丘等亦皆散去。   红萝松开宁葭,向她笑道:“我在这屋里呆了几日,也是闷坏了,且出去透透气。”   说着拉了清漪,向门外走去。   清漪会意,拉了柳默,一并出了屋门,回身将屋门又重掩好。   此时屋内静默无人,只剩了宁葭与迟凛二人在内。   宁葭望了望迟凛,迟凛却没望她,走至桌前坐了下来,拎起自己方才端进来的茶壶,自斟了一杯喝了,摩挲着手中已空了的杯子,默然望着洁白的杯身。   宁葭走至他身侧坐下,轻声道:“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迟凛望了望她道,“我说与不说,于你有何差别吗?”   宁葭陡然接了这么一句,细看他神色,顿道:“你这是、在生气?”   “皇上自有主张,迟凛一介微臣,岂敢使气。”迟凛道。   “我、”宁葭顿道,“对不起……是我欠她的,我以为,你会懂的……”   迟凛忽然转头直望着宁葭,道:“你知道我绝不会答应的,对不对?”   宁葭低了低眉,未曾回言。   “所以,你就一个字也不漏,全然不管我会怎么样,自己就跑去送死了是不是?”迟凛盯着她,字字咬得清楚。   “我、”宁葭道,“我不在了、你会过得好的……”   “那你来教教我,我怎么能过得好?”迟凛哼道。   “不是说,会忘了我的吗……”宁葭顿道。   迟凛默然望她一回,缓声道:“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话……”   “明白?”宁葭道。   “如果‘忘’之一字是镇住封念咒的唯一之法,我会的……”迟凛道,“只要这人间还有你呼吸于其间,我无须再记起……”   “迟凛,我……”宁葭顿道。   迟凛伸出双手,握着宁葭双肩,哑声道:“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除了‘不忘’,我还能做什么?如果忘了这一切,于我而言,这人间还能剩下什么?”   宁葭望着他,泪光如银,道:“我以为我都懂,原来我还是错了……我以为你会忘了我,我以为将浣月托付与你必然妥当,却不曾想过这托付只会变成你的‘不忘’……原来,我一直都不过只想着自己罢了……”   “宁葭,人世本非常,无论任何事,我都绝不允许你再做出这样的决定!”迟凛道,顿了一回,又道,“如今你立身于至高之位,所言所行或者难由自己的心意,如果果然非为不可,定要明告于我,若真不能周全,也有我相伴左右,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的……”   宁葭怔然望着他,道:“你既说这样的话,却是不明白我了。”   “怎地不明白?”迟凛奇道。   “若这般连累于你,叫我于心何安?”宁葭道。   迟凛望着她,一时不语,稍时点头道,“确是此理。不如,你先赊些账给我,若真到那时候,就当我还了你的欠债便好了。”   “赊账?”宁葭道,“赊什么账?”   “你先与我成了亲,好生侍奉我,我自然感激,也好好好地回报于你,如何?”迟凛望着她笑道。   宁葭闻言,脸上热道:“你这是对皇上说的话吗?小心我先赐你一个不敬之罪。”   “先让你得意几日,等你入了迟家的门,就是夫君为大,让你好好赊个账。”迟凛道。   宁葭蹙眉望着他,嘴角挑起七分笑意。   “怎么?到底如何?”迟凛急道。   宁葭推开他的手,起身整了整衫裙,笑道:“准奏。”   迟凛亦起身,将宁葭一把拉过,紧紧抱了一回,稍时撒了手,拉开门走了出去,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春风乱入,院中新种的海棠枝上,已绽出了几片嫩绿的新芽。   虽只得尖尖的一点小芽,却为这方过了寒冬,还肃然萧索的庭院凭添了几许洋溢的春意。   宁葭原只想简单做个仪式就好。   奈何红萝甚是仔细、认真,虽也依宁葭之意尚简约、废铺张,但事无巨细皆一一过问,若有不妥,即刻责令改来。   行礼前,清漪寻到红萝道:“如今这样大喜的日子,却还有一份薄礼未备得,须回青罗峰走一遭。”   “并无需什么礼,何须奔波?”红萝道。   “算算日子,也该成了,别的礼自然不值什么,这份礼,却缺不得。”清漪笑道。   “是什么?”红萝奇道。   “前日你托我的物事,如今可成了。”清漪道。   红萝闻言,惊喜道:“该不是……”   清漪向她微笑点头。   “这真是太及时了!”红萝喜不自禁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快回!”   清漪与柳默相视一笑,乘了青思,向青罗峰回转。   按礼制,宁葭与迟凛已不宜见面。   不过宁葭每日上朝理事,迟凛自然在列。   私下里红萝便不让迟凛再来了。   是以,虽然每日皆有相见,却亦不曾说得几句话。   倒是柳默滞留净月,迟凛每日去见礼,由柳默指点修行,颇有进益。   大婚之日,虽无奢华之宫、精工之绣,但文武齐集、满城百姓皆来道贺,小院里哪里容得下,在院门外满满地挤了好几条街。   宁葭、红萝亦不曾想,竟来了这么多人,酒菜自然不齐,都是一杯茶水款了来客。   “红萝姐姐,你怎么请了这么多人?”宁葭奇道。   “我没有啊。”红萝翻着名册道,“就请了朝中之人并殷氏一族及其姻亲罢了。”   天天和六顺在院墙上望了一回,向院内红萝等道:“都是净月城里的百姓、商户什么的。”   “这么多人堵在这街道上,一会儿这花轿怎么抬出去啊?”桃叶望着门外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道。   “别瞎操心,他们都是来看他们的皇上做新娘子的,这花轿的路当然会让开的了。”柳重荫笑道。   “清漪怎么还不回来?”红萝望着远空有些急道。   清漪尚未来,却有一人挤过重重人群,向小院走来。   六顺居高处先见了,立刻跳下墙去,挤过人群将他拉了过来,大喜道:“留思,你终于来了!”   正是秦留思,千里迢迢,前来贺喜。   “只怕赶不及,一路快马,一点都不敢慢。”秦留思亦向他笑道。   他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黑了许多,黑中透着黝亮,显得很结实。   “你的鱼养得如何了?”六顺道。   “去年试了新的法子,倒存活不少,村里的人都跟着一起试呢。”秦留思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想法,榆儿姐姐给你的银子没白给。”六顺搂过他的肩道。   “嗯,要是养得再好些,以后就可以不用常常出海,少受险境,”秦留思点了点头,稍显黯然道,“这也是爹的心愿,我也希望能早日替他完成。”   桃叶、天天他们亦迎了出来,将秦留思拽进院中。   秦留思见了宁葭,就要下拜,桃叶忙一把扶住他,道:“这礼皇上早就废了。”   宁葭上前拉过秦留思,道:“劳你这么远赶来,累坏了吧?”   “见到大家都这么精神,我只有开心,哪会觉得累?”秦留思笑道。   众人不免说讲一阵别后之话。   稍时,柳重荫看宁葭还站在院内,道:“皇上,你还不快梳头换喜服?一会儿迟将军的花轿就要到了。”   说着将宁葭推进屋内,喜娘忙捧了大红嫁衣过来,替宁葭穿戴起来。   柳重荫也来帮忙,可是这嫁衣好生复杂,折腾了一回,不是拉错了襟,就是系错了带,只好站在一旁干看着。   桃叶在旁笑道:“柳主司,等你自己成亲的时候,怕是连脱嫁衣也费事了。”   “谁说我要成亲了?”柳重荫道。   “你不成亲?那孔丞相的满腹才学传给谁去?”桃叶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柳重荫道,“他要生娃娃,找别人去,我可还有大事要做呢。”   桃叶、宁葭便只望着她笑。   “懒得跟你们说了。”柳重荫无奈道。   喜娘将嫁衣替宁葭穿戴妥当,又替她梳好发髻,上了粉妆。   看惯了她旧衫素髻的模样,今日这么一妆扮,虽无过多繁饰,却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只是她一张原本秀美的脸,如今疤痕之色虽已淡去许多,却再不复当年玉润之姿了。   “宁葭,如何了?”红萝挑帘进来道。   宁葭起身转向她,向她点头微笑道:“都好了。”   红萝拉过她一双纤手,上下望了一回,笑道:“真好看。”   宁葭只笑望着她。   “迎亲的人来了吗?”桃叶道。   “还未曾。”红萝道,“何况,我们这里还需等等呢。”   “等?”宁葭奇道,“等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红萝道。   话音落下,只闻一声道:“我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63章 弦月西楼   ☆、拒华颜红烛意深   却是清漪挑帘走了进来。   红萝见了她,连忙迎上道:“东西呢?有了吗?”   “无论如何也得赶出来呀,这可是个不可错过的大日子。”清漪笑道。   “什么东西?”宁葭奇道。   “今日是皇上大喜的日子,山野之人也没什么好相送的,红萝从前托我为皇上研制新药,如今已成了,今日正可用之。”清漪道,自怀中取出一个浅蓝瓷瓶,递给宁葭。   “这是什么?”宁葭接过瓷瓶,揭开盖来,只见里面盛着殷红膏状之物。   “这是华颜露。”清漪道,“能去腐生肌、养颜滋容,平去疤痕、重生肌肤。”   “真的吗?真有这么神奇的药?”桃叶闻言,咋舌不已。   “皇上何不一试?”清漪向宁葭道。   红萝亦笑望着宁葭,道:“今日迟凛必要大大地惊喜一番了。”   喜娘忙上前来行礼道:“皇上,请再落座,老身为您抹上这华颜露吧。”   “是啊,快点、快点!我还没见过皇上以前的模样呢!”柳重荫亦急忙催促道。   宁葭却望着华颜露,未发一言,亦不见喜悦之神采,亦不去坐于妆镜之前。   “宁葭?”红萝奇道,“你怎么了?”   “此药我已试过,甚有奇效,皇上放心便是。”清漪道。   “清漪姑娘,劳您费心。研制这华颜露,一定耗费了不少心血吧?”宁葭道。   “疤痕一旦生成,都会伴随一生,确是难除。我亦是翻遍典籍、又多方找寻仙草、灵叶,试炼无数,方才成得。”清漪道。   “只为了宁葭脸上之颜色,却劳清漪姑娘你如此奔波、苦心钻研,可见,美之一悦,害人匪浅。”宁葭道。   “宁葭,你说什么呢?”红萝奇道,上来拉了宁葭,向妆镜走去,一边道:“快先试试吧。”   宁葭却拉住红萝、止住脚步,道:“红萝姐姐,若他只贪看玉颜天姿,嫌我貌陋容毁,我又何必托付于他?”   红萝回头望着她,顿了一回方道:“宁葭,你是认真的?”   “嗯。”宁葭点头道,“人皆喜悦目赏心之事,然而这人世岂能事事皆如人意?始求一衫以蔽体,称之为美,久则求纹绣以饰之,继而便求衣衫之华美、纹绣之精工,然后求庭院之落落、殿宇之雕梁,何为止境?欲之无尽,便是贪之所始,不可不戒。一人求精美,劳数人之力;一吏求精美,费州民之心血;君王求精美,则耗天下之力、之财,祸及人人,不可不肃。”   宁葭走至清漪身前,将瓷瓶放回清漪手中,道:“清漪姑娘,人生所未尽之事多矣,不要再为宁葭耗费这等心血。”   “想不到皇上竟有这般见地,倒是清漪莽撞了。”清漪摇头叹道。   “宁葭,既然已经做了,就用一下又何妨?”红萝走至二人身侧,向宁葭急道。   宁葭转身轻握红萝双手,微笑道:“红萝姐姐,宁葭这样容貌,你就不疼我了吗?”   “这、当然不会,可是……”红萝话尚未完,却听外面鼓乐声传来。   “是迟将军来迎亲了!”桃叶道。   宁葭走至妆镜前,拿起桌上大红无绣的盖头,盖在了自己的发髻之上,向红萝道:“红萝姐姐,天天和六顺都还小,不如你来背我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红萝摇头笑道,走至宁葭身前,半蹲下身子,道:“那就背你一次。”   宁葭便趴在红萝背上,红萝背着她,桃叶、柳重荫忙打起帘子。   院门外,身着大红喜袍的迟凛已自马上下来。   幽绝、柳默、桀风、袁丘等皆立于门外。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却都只在道旁站立,将花轿之路一路让了出来。   红萝将宁葭背出,扶入花轿之中。   迟凛重新上马,花轿起时,道旁林立之臣民皆跪地相送。   鼓乐声起,迟凛骑马在前,花轿在后,红萝、桃叶、柳重荫等相伴,浩浩荡荡而去。   按礼,红萝等自然不必去了。   只是红萝终是不放心,还是跟着,是以皆去了。   一路虽挤满了臣民百姓,却井然有序,并无人喧哗。   到得迟府,少不得行了礼数,拜了高堂。   礼毕,宁葭被送入新房之中。   迟凛在外迎送宾客。   幽绝、红萝、柳默、清漪、桀风、袁丘、孔怀虚等一桌而坐。   孔怀虚听闻圆觉已逝之事,自是伤怀。   “袁兄,不知大师的经卷何在?”幽绝道。   “我都带着。”袁丘道,望了望幽绝,又道:“如今麒麟之力既为你所用,便把这《妙法莲华经》予了你吧。”   说着,将手边包袱推至幽绝眼前。   幽绝愕然一回,却也不辞,收了经卷,道:“多谢。”   “袁兄此后有何打算?”幽绝道。   “兰沃村我是没脸再回了,还如从前一般,四海漂游罢了。”袁丘道,望了望孔怀虚,又笑道:“迟将军已娶得娇妻,孔丞相如今大志得伸,是不是也该娶房媳妇儿,生个娃娃了?”   “这却不急。”孔怀虚笑道。   “你不急?我看柳主司年纪也不小了,好事儿得趁早啊。”袁丘道。   “为什么我就得娶她?”孔怀虚道。   “柳主司才貌双全,又与丞相多年相交,知根知底,有何不好?”袁丘道。   孔怀虚笑着摇了摇头。   “莫不是丞相还要更出色的?”袁丘道。   “那倒没有。”孔怀虚道。   “那是为何?”袁丘道。   “要娶妻,总得是个女子吧?”孔怀虚笑道。   “啊?”袁丘愣了一回,忽朗声大笑起来,道:“原来如此。”   桀风正坐于清漪对面。   此时,她已全非当日自己初见她时的那般忧愁模样,虽不曾如袁丘般开怀大笑,然而其喜悦、平静、柔情之意,举手投足,无不洋溢其间。   而她此时眼中所望,亦不过一人罢了。   此时满场欢宾、满城欣悦,却似乎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红萝就坐于他左侧,见他一声不语,只默然饮着杯中之酒,心中自明。   然此结乃他自己亲手所结,若他自己看不明,终难脱出。   宾客散去,夜暗如酒。   迟凛终于脱身,来至宁葭等候之所。   推开房门,红烛之下,她一身红衣,还如从前一般身形。   迟凛走至床前,挨着宁葭坐下,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过,哑声道:“宁葭……”   “嗯。”宁葭轻声应道。   迟凛抱了一回方松开她,掀起大红盖头的一角,缓缓揭了开来,望着她的脸,有些发呆。   宁葭低着头,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让你失望了吧。”   迟凛摇了摇头。   “其实,今天清漪姑娘她、给了我一瓶华颜露,道可使我容颜复旧,可是我、没有拿……”宁葭道。   “红萝都告诉我了。”迟凛轻握她一手道。   “你、不开心了吗?”宁葭顿道。   “不,”迟凛道,向她展开一抹微笑,“我今天、还想看看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宁葭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迟凛道。   说着便凑近宁葭,吻上了她温润的双唇。   ……   夜幕深沉,红烛熄去。   明月之下,一袭红衣如血。   红萝独自坐在高高的屋顶,望着明月下仍暗黑如许的夜空。   “人家洞房花烛,你坐在外面偷听,这不太好吧?”桀风几个起落过后,落在她身侧笑道。   “这你可管不着。”红萝道。   桀风将壶中酒喝了一口,在她一旁坐下,道:“礼都已经成了,他们不会来了。”   红萝侧头望他,微微点了点。   “看来这琉轻珠确有神力,不知那位仙人如今身在何方。” 桀风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道。   红萝亦望了望夜空,忽转头抢过他手中酒壶,亦灌了一口,敞颜笑道:“好酒!”   宁葭亲事了结,清漪等自回青罗峰不提。   袁丘亦自别去。   幽绝独自骑了马,向隐州回转。   行至隐州城外十里处,见一人抱着腿坐在树下呻/吟不已,不免下马相询。   原是那人所乘之马突然惊起,将他摔落在地,狂奔而去。   他跌坏了腿,行路尚不能,那马更是无处追寻。   幽绝了得此情,道:“你且莫急,我随身带了些外伤之药,与你撒上便好。”   “那真是多谢了。”那人忙道。   幽绝果取出一个小瓶来,将瓶中粉末洒在那人伤口之上。   暗暗运起麒麟之力,微微青光泛起,粉末之下,那伤口已渐渐凝了血。   此人忽道:“公子这是什么药,这般灵验?竟一点儿也不疼了!”   又起身走得两步,喜不自胜,道:“果然一点儿也不疼了。”   “那便好,早些回去吧。”幽绝只道,转身再回自己马上,作别而去。   那人兀自惊奇不已,道:“真是神了。”   宁葭与迟凛成亲后,两人仍回原来的小院中与红萝、桃叶等同住。   得闲时亦常与红萝两人同坐,说讲些浣月之事、或是家常闲话。   宁葭常有时会失神地望着红萝。   “宁葭,你怎么了?”红萝道。   “没、没什么。”宁葭只道。   有时候,红萝自在一旁看天天、六顺他们写字、演武,宁葭却在一旁呆望着她。   红萝口中不言,心中自明。   这日,红萝向宁葭与迟凛二人道:“如今我在此亦无事可忙,正好去人间四处游玩一番,寻些灵兽、奇禽什么的,你们不必挂念我。”   说罢,也不顾宁葭、迟凛劝说、挽留,自乘了小桀子,离了净月城。   偶尔回转看望迟凛与宁葭,不几日仍自辞去。   这一年秋,西风渐深,青黄交接。   终日静谧的驰天庄来了两位访客。   梧桐悉索的窗下,幽绝合上经卷,道:“该是他们了。”   立起身来,缓步踱出房门,向外走去。   方至门口,已见两人跨门而入。   “他们都已来过,又走了,我想着,你们也该来了。”幽绝向两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264章 弦月西楼   ☆、终章 踏千山佛莲如幻(大结局)   “朝中有些事务,是以晚了些。”宁葭向他笑道。   “榆儿还好吗?”迟凛道。   “嗯。”幽绝轻应道。   说罢转身向前走去,引着宁葭与迟凛穿过前苑、弯过长廊,来至一处梧桐悉索的房前。   幽绝打开暗门,领着他们走下荷花千姿的阶梯,来至冰室之内。   这里并放着两副冰棺。   一副中是一位玉颜清丽的女子。   另一副正是驰天帝。   “榆儿不在这里吗?”宁葭并未望见榆儿。   “在。”幽绝道。   说着便引着二人转过一道冰墙。   在墙的另一面,摆放着另一副小小的冰棺。   一只雪白的狐狸静卧其中,眉目安详,恬然而眠。   “榆儿,我们来看你了。”宁葭扶着冰棺,黯然道。   然而,冰棺中的榆儿却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三人伤心一回,回至冰墙之外。   宁葭在驰天帝冰棺外亦祭拜一回,拜罢,望着棺内驰天帝尚如生的容颜,叹道:“皇伯父一生,只因一念之差,不但祸及天下,也害了自己至亲至重之人……”   回身望着幽绝,摇头叹道:“也害了你。”   “不。”幽绝摇了摇头轻声道。   走至驰天帝棺前,伸出一手轻抚棺身,缓缓道:“这一切,或许都只是我自己的错。”   “你的错?”宁葭、迟凛奇道。   “我确是生而不同于人,人们皆害怕我、恐惧我、远离我,其实不过是害怕被伤害,若我能坚强一些、宽容一些,就不会造下祸事,亦不会、种下祸根……”   言至此处,幽绝顿了一回,方又接着道:“纵然我已错了一次,若我能多一些勇气,直面自己所犯之罪、而不是只一味怯懦地逃跑、甚至于、拒绝别人的善意,或许、一切又会变得不一样了吧,如果……”   幽绝回身望着那面冰墙,缓声接着道:“如果、我能在遇见榆儿之前,多勇敢一些、多坦荡一些,那么对师父的依赖与眷恋就会少一些,就能早一些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不会铸下穷此一生也无法弥补的大错,榆儿她也不会……”   “幽绝,世上并无太多如果,”宁葭柔声道,“榆儿她能为你解去封印,就表明她已经不再怨你、恨你,对你只有一片赤诚。”   “是啊,不管你的过往是对还是错,榆儿她都相信、你是值得她生死与付的人。”迟凛道,“别再责怪自己了,麒麟既然选择了你,这也许并非偶然,望你能善用麒麟之力,造福苍生。”   幽绝向二人微微点头,道:“多谢。”   又道:“红萝她常回来看望你们吗?”   “嗯,”宁葭道,“有时两三月才来一次。”   “不知无相境中那位仙人如今在何处,”迟凛道,“你多在人间探寻,还烦你多多留心。”   “我自会得,若有消息,必会知会。”幽绝道。   “那位仙人仙踪难寻,若别有奇遇,能得知解去封念咒之法,无论如何,宁葭必要成之。”宁葭道。   “你之心意,红萝她早已明白。”幽绝道。   桀风常在外四处寻访灵兽,偶尔亦会回青罗峰来。   这日,桀风来至流霜林,寻到柳默与清漪,将那本羊皮册子仍交还与柳默,道:“这册中所有之阵法我已研过,今日起便将此中阵法之术皆说与你们知晓。”   果然便将阵中所记一一解与二人知晓。   月余之后,已皆授完。   清漪自往雪爷爷雪松行去,帮他研药去了。   桀风望她转下山崖,默然一回,向柳默道:“你好生研习,精习这册中之阵,可保你二人平安。”   “多谢。”柳默道。   “以后,我不在明溪了,你们、自己保重。”桀风道。   “你要走?”柳默惊道,“去哪儿?”   “谁知道?也许随意看哪里合意的,就住下了。”桀风道。   说罢,唤出赤雪,跃身而上。   “你不辞她一辞吗?”柳默道。   “罢了,你替我说了就是。”桀风道。   赤雪乘风而上,霎时便只见一点白痕消失在丛云之间。   莲峰山。   桀风绕了几处,终是回到了这里。   闲来无事,领着奇虎在山间闲走一回。   行至山腰林深之处,闻得一阵风起沙落之声。   桀风跃至树梢,探看一回。   只见一人红衫如血,正与一只稚羽兽斗在一处。   桀风前行一段,落下树梢,靠着树干悠闲笑道:“就你这两下子,连只稚羽兽都捕不着,可别说你的捕猎之术是我教的。”   红萝闻声,忙回头看时,那只稚羽兽连忙拖着翅膀就跑了。   “你怎么在这儿?”红萝望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脸却熟到不行的人,奇道。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桀风道。   “你家?你的家不是在明溪吗?”红萝道。   “这你可管不着。”桀风道。   “我还不乐意管呢。”红萝道,随手扔出一个山果砸向桀风。   桀风接在手里,见这果子尚是青碧之色,便摇头道:“这样的果子根本就没熟,真不知道你在人间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没熟吗?我看长得不错啊。”红萝咬了一口,立时便觉苦涩满口,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道:“味道、不错。”   七情谷。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悠扬的箫音。   “难得,你竟还能来看看我。”无情向树荫中转出之人道。   来人一袭银灰素衫,半面青色面具。   正是幽绝。   “封印已解,怎么还戴着这面具?”无情道。   “揭下这面具的人,已经不在了……”幽绝道。   无情默然望他一回,稍时道:“可喝一盅吗?”   “嗯。”幽绝只点了点头。   “无情哥哥,有客人吗?”篱外忽跑进来一个杏黄身影,正是小弥。   小弥见了幽绝,拍手笑道:“幽绝哥哥,原来是你!”   “小弥!你又跑哪儿去了?”燕楚自屋内出来大声道,“叫你这丫头烧点儿水,怎么水都干了,人却没了?”   “啊!我给忘了!”小弥大惊,连忙跑进屋内,一边跑一边道:“锅呢?锅没烧坏吧?”   “等你来?等你来早就烧坏了,还好有我,英明神武,先把锅端了下来。”燕楚道。   “燕大哥真是神力无比,真是太厉害了!”小弥道。   他们两个吵吵嚷嚷地进了屋。   “小弥她、住这里?”幽绝望着无情道。   “这个、暂时、好像是这样吧。”无情将旧箫在手中轻敲了两下,无奈笑道。   “看来,这七情谷快要名副其实了。”幽绝向他笑道。   “你还要喝酒吗?”无情道。   “自然。”幽绝道。   无情便转至屋中去取酒。   “无情哥哥,我来帮你吧。”小弥连忙上前道。   “你别把我的酒坛子打了就好。”无情道。   小弥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道:“这、次、一、定、不、会、了!”   “那、你去取吧。”无情道,仍回至院中与幽绝同坐。   不一会儿,小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酒坛子出来,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小心,而且,非常慢。   无情望了她一回,她才走了几步。   无情摇摇头,上前将小弥手中捧着的酒坛子一把拎了过来,道:“你去看看有什么下酒菜没有吧。”   小弥突然被他抢了酒坛子,正保持着捧坛子的模样发愣,忽听到他这句话,连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便转身跑进屋内去了。   幽绝与无情一人一盅,相对而饮。   “麒麟之力如何?还顺利吗?”无情道。   “嗯。”幽绝道,“从前错得太过,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   “救人总比杀人难得多。”无情道,“不过,也别太为难自己,时日还长着呢。”   幽绝向他点头微笑,举起酒杯,饮下一盅。   “她呢?”无情道,“可有什么线索吗?”   闻他此问,幽绝神色黯然,道:“茫茫人间,不知她究竟落在何处,又是否回了这人间来。”   “一切已成过往,又何必去寻?”无情道,“她既然要永世忘了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是啊,人有时候,总是会和自己过不去。”幽绝笑道。   “罢了,干!”无情举起酒杯道。   “干!”幽绝亦举起酒杯道。   一声脆响,回荡在满山青翠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年。   夏日蝉噪,熏风如醉。   一匹棕色的马在山道间缓缓而行。   马上之人一袭灰色素衫,半面青色面具。   面具旁清瘦的半脸透着琉璃般的颜色,比春日中最醉人的花朵还鲜嫩些。   只是,这琉璃之上,似乎蒙了些尘埃,显得有些许晦暗。   他松着缰绳,任马独行,自己却只顾摩挲呆望着手中一枚褪了色海螺,隐约还能看出它原是金黄的纹络。   耳边传来微微流水之声,他也走得有些疲乏了,便下了马来,牵着马走向林木之中,向流水声传来之处缓缓走去。   山间树荫重重,风中满是草木清幽的气息。   他牵着马穿过密密的林木,远远便望见一处池塘缓缓现了出来。   一湾小溪自山上汨汨而下,融入池塘之中。   来至池边,只见池塘中莲叶田田,重重洁白的莲花开满在碧绿的池水之上。   幽绝见了眼前之景,倒有些恍然。   这番景致,好似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望过……   不觉呆望着满池莲花,忘了身之所在。   “你也喜欢莲花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幽绝恍然侧过头,望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右手捧着一朵洁白、绽放的莲花,左手拉着自己的衣角。   “你也喜欢莲花吗?”小女孩儿见他转过头来,又脆声问道。   幽绝望着眼前这个纤小的身影,只觉整个天地忽然都消失不见,只望见了她依稀熟悉的容颜,还有她额间隐约可见的千叶莲封印……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65章 弦月西楼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