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椒房独宠》 作者:倾宁 文案: 上一世,她嫁给了指腹为婚的丈夫,临死前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阴谋。 重生了,回到了出嫁前,一纸圣旨,她成了成王妃,听说那成王早逝。 一句话,这就是个冷傲骄的爱情盲区女与腹黑的爱情执行男的先婚后爱的故事。 入坑须知: 1、女主上世性格天真浪漫,这一世性子有点薄凉,男主腹黑; 2、男女主双C,1V1,情节开始有些慢热,HE结尾 内容标签: 重生 主角:白梅,成王(柳浩初) ==================   ☆、第1章 懵懂   晨光曦微。谢锦言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绣着蔓草暗纹的茜色帐子。她不适的眨了眨眼,才想起因为昨天自己说不喜欢,嬷嬷便换下了原先的大红销金百花帐。   其实茜色的锦言也不太喜欢,看久了一样眼睛累。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不喜欢盯着床顶发呆了。但这点她不敢让身边的人知道,要是嬷嬷知道自己还是睡不好,夜里照常闹头疼,肯定又要喂她苦苦的药汁了。   锦言拥着被子出神,直到听见帘子外贴身婢女红绣轻柔的声音,“姑娘,该起了。”她才懒懒的应了声,准备起床。   红绣扶着主子起了身,又伺候她漱口净面。捧着衣裳小丫鬟恭敬地站上前来,碧绮和红绣一左一右,拿了衣服一件件给锦言穿上。   待穿戴整齐,锦言便坐到窗前的镜台边,耷拉着眼皮任碧绮给她梳头。透过铜镜,她看到鱼贯而入的几个丫头,有条不紊的开始打整屋子:有铺床叠被的、有清理檀香炉的、还有折了园中新开的桂花插瓶的……   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但谢锦言还是有种恍惚感。一大群人围着她转,只为了让她舒心方便,而她自己却是穿衣都穿不齐整,因为她不会搭配,甚至在刚开始还分不清里衣外衣。   谢锦言莫名觉得,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她被这群人嘘寒问暖的伺候着,心里却直发慌。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不过是因为摔破了头,致使前尘尽忘,才会有不适的感觉。时间久了,锦言也只得信服了这个说法。   嬷嬷说,作为公侯家的千金,她打小便是这样锦绣堆里长成的。只有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才自己穿衣打扮,至于衣裳首饰搭配,她以前也是会的,现在忘了重新学便是了。看到谢锦言似懂非懂的神情,嬷嬷叹了口气又笑道:即使学不会也不打紧,身边有的是丫鬟供她使唤呢。   对于谢锦言时不时发呆的情形,跟在她身边的两人大丫鬟早已习惯。他们这位主子,自从莫名其妙摔了跟头,导致脑后受了伤,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人却变得呆傻。府里还特意请了宫中太医来诊治,数不尽的灵丹妙药吃下去,人是养得精神了点,但神智却一直如几岁的稚童一般,毫无长进。   眼看红绣把早膳摆好,锦言还未回过神,碧绮不得不出声唤她:“姑娘,该用饭了。一会儿还要去向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就是那个见了别人笑得慈祥,见了她却冷下脸的祖母?正在神游天外地谢锦言猛得抬起头,头上的红彤彤的珊瑚坠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苦着脸嗫嚅:“可不可以不去?”   碧绮“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姑娘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了。前些日子是您病了,所以不用去,现在病好了可不能待在屋里了。没有哪家的姑娘不向长辈请安呢。您呀,要听话。”   “碧绮!”红绣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忙喝止住她。就算主子现在神智不清,做下人的也不能用这种语气和主子说话。传到夫人耳中,原先在这屋里伺候的那四个丫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谢锦言伤重的时候,她们可是被盛怒的二夫人一个不落的卖到了苦窑,一辈子就毁了。   碧绮吐了吐舌头,噤声了。红绣扬了个笑脸,走到谢锦言身边,柔声道:“今儿厨房做了三鲜包子,姑娘昨儿个不是还在念叨吗?快来吃吧。”   一听有她喜欢吃的东西,谢锦言当即笑了,她脆声应下,快步走到桌前。发现除了三鲜包子、粳米粥、红枣茶之外还有几样糕点并几样小菜。虽然简单,但都是合乎她口味的东西,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开始细嚼慢咽。   侍立一旁的碧绮笑了笑。主子不就是个幼童样子嘛,不高兴拿吃的玩的哄一哄就好了,她难道还会向二夫人告状?红绣的性子也未免太谨慎了。   用过饭,不过一会儿工夫,天色就明亮起来。红绣担心误了时辰,少不得又催促一番。奈何谢锦言出了自己住的小院,便忍不住左顾右盼。她已经被关在房中两个多月了,上次出门的时候还是为了庆贺祖母的寿辰,匆忙间去了一趟老太君住的榕院。   那次她人还有些昏沉,别人和她说话她都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更谈不上好好观察下周遭的景色了。   已是深秋,锦言一路走来却不见半点萧瑟景象。她穿过了好几个院子,发现每个院子种植的花草各有不同。草木扶疏,错落有致,时令的花草屡见不鲜。   她饶有兴致,边走边看,想是因为许久未曾走动,等到了老太君的院子,她额间还微微见了汗。原先心里的紧张也不知不觉被丢开了。   老太君坐在榻上,她的身边围绕着两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三人正说说笑笑。锦言的母亲二夫人和她的伯母大夫人端坐在侧,也是笑意盈盈。   谢锦言进了门,那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的偏头看了过来。谢锦言惊奇的发现,这两个小姑娘身型容貌如出一辙。她想了想才忆起来,这应该就是红绣和她说过的那对双胞胎堂妹,人称四姑娘、五姑娘的。   相比其他公侯之家,身为当今太后的娘家,安南侯谢家的人口算比较简单。老太君育有两子一女。女儿不必说,如今是天下最金贵的女人了。大儿子谢玮继承了爵位,又身处内阁之中,娶妻许氏也是贤良淑德。大房的子嗣颇丰,大夫人许氏育有两子两女,妾侍也生有两个女儿。其中大姑娘锦玉嫁到了清贵的翰林家,二姑娘锦仪则走了她姑姑的老路子,正当妙龄就被送进了宫中,封为淑妃。如无意外,谢家大概是要连着出两位皇后了。   而二儿子谢韬却时运不济,官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如今还是个闲散官。仕途不顺也就罢了,谢韬子嗣也甚为艰难,多年来,他只有一个女儿成功养大成人。作为二房唯一的子嗣,谢锦言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她得到了父母所有的爱,却注定没有亲生的兄弟帮衬,虽有两位堂兄,但到底是隔了一层。   老太君不喜二房不是一天两天了,锦言还是有些怕她,怯生生的行礼道安,便不知说什么了。她声音小,老太君也不知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怎地,没有任何表示。   还是那对双胞胎姐妹瞧了瞧这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堂姐,娇声提醒道:“祖母,三姐姐来了。”   “嗯。”老太君收敛了笑容,淡淡的嗯了一声,“来了就坐下,杵在门口做什么。”   面对老太君不咸不淡的样子,谢锦言倒没觉得什么。二夫人却有些难受,因她的缘故,婆婆对她所出的锦言一向不太喜欢,但以前至少有个笑脸,现在却……二夫人起身拉了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本想问锦言怎来得这么迟,但看到她一坐下就自顾自看着茶盏发呆,以往伶俐的模样再也找不到半点。二夫人心中酸涩,那句略带责问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老太君要强了一辈子,见了锦言那呆傻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丈夫早逝,只留下个空有名头却无半分实权的安南侯府,她含辛茹苦的把两儿一女抚养长大。大儿子少年英才,得中探花,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小儿子虽然仕途不顺,好歹也算文采风流,结交了不少文人清流,于家中也是一份助力。女儿更是贵为当朝太后,谁不夸她一声好,哪家夫人见了她不阿谀奉承?   要是让人知道她家中出了一个痴傻的三姑娘,不知背地里怎么编排。只有那积德不够的人家才会出这种子孙!偏生老二就这么一个闺女,死活不肯送到庙里去养着。想到这,老太君顿感头疼,略显不耐地说:“说了一会子的话,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屋里明显静了一刻,大夫人首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和煦地笑道:“那儿媳就先去处理了府中杂事,再来向母亲问安。”   “祖母累了,我和姐姐陪着您休息。”偎依在老太君怀里的小姑娘软软地说。   这对姐妹花乃是大房庶女,她们一胎双生,生母拼了命生下她们就去了。大夫人道了句可怜见的,没二话就把她们抱到身边充作嫡女抚养,吃食穿戴也几乎比照自己亲女。   她们生得玲珑可爱,又被大夫人教得娇憨可人,平时最会讨老太君欢心。为这,老太君没少夸大儿媳贤惠。此时听了她们撒娇地话,老太君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有你们两个小泼皮在,我哪能好好休息。跟你们母亲下去吧,去花园里玩。”   两姐妹对视一眼,她们被充作嫡女,但始终不是真的。虽说在祖母面前得脸,可实际上连正经的大名也无人替她们取。长辈不过随口唤作“四娘”、“五娘”,如果以后嫁的不如意,没准上族谱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老太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她俩耍娇卖痴的时候了,当下一左一右拉着老太君的袖子摇晃,边晃边说:“不嘛,就要陪着祖母。我们最喜欢祖母了!”   “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们摇散了。”老太君失笑。   最后,两姐妹如愿以偿留了下来。从头到尾,只有锦言被忽视得彻底。大夫人提脚出了门,对一脸黯然二夫人柔声安慰了几句,方不急不缓的回了自家院子。   一个婆子撇了撇嘴,说道:“夫人何必跟二夫人如此客气?这么多年,她没生下个儿子,只得了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着,却养得不知事。眼看要嫁人了,偏生出了这档子事。老太君估计更加厌烦二房了,日后恐怕……”   大夫人没说话,只淡淡瞥了婆子一眼。奴婢就奴婢,跟了自己这么久目光还是如此短浅。要说这老太君一直更喜欢她,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素有贤名,而是因为她不仅性子最像老太君年轻时。她们就连经历也如此相似。一样儿子出色,一样女儿早早入宫为妃。当然,她要比老太君幸运多了,她没失了丈夫,皇帝还是子侄。   女儿锦仪与皇帝更是打小就有情分,刚进了宫就被封为淑妃,离后宫之主只有一步之遥。不管是那对庶女姐妹花,还是不受婆婆喜爱的妯娌,她都犯不着为其费心思。小儿子在书院读书,还要等两年才下场考试。她该忧心的是外放做官的大儿子和宫中的女儿。   倒是二房唯一的嫡女锦言,着实可惜了。谢家的女儿中,就属她和锦仪出落得最好,本是极好的联姻人选,只是她的运道和她那个爹一样差,赴宴别家闺秀都好端端的回来了,偏她摔坏了脑子。此事可大可小,她们这样的府邸,断然不会嫁出去一个傻女惹人耻笑,但要一直养着她,也不是个办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久了,总会有人捕风捉影。   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她才是……   ☆、第2章 惊闻   经过一段时日,锦言似乎模糊的想起了点什么,病情也有所好转。比如她现在和人说话不会总是慢半拍,不会再时不时就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夜里也没有再头疼过。   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二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女儿并不是彻底没救了,二夫人欢欢喜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婆婆,但老太君神色很冷淡。她早就从太医那得到了消息,这个孙女是有望痊愈,但希望很渺茫。   老太君带着两个小孙女外出应酬,只口不提锦言。二夫人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明白之理。女儿的未来,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费心了。   二夫人开始教锦言一些简单的人情世故,比如哪家亲哪家仇,送礼要对等之类的。但说着说着,这个话题诡异地变成了讲故事,因为锦言会一个劲的追问,他们是如何有仇,有如何有亲的。二夫人从今朝讲到前朝,这世家的过往的纠缠把她自个都绕晕了。   最后二夫人只得放弃重新把女儿培养起来的心思。值得庆幸的是,锦言忘了许多东西,但读书习字、女红针黹,她竟然还有印象。   女儿至少不是真成了一无是处的傻子。就当女儿是性子单纯,是长不大的娇女好了。二夫人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秋日的午后,实在令人困乏。坐在廊下的碧绮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靠在朱漆柱子上悄悄打起盹来。   一旁的谢锦言在红绣的指导下绣花,这是她的新游戏。把一堆五彩缤纷的丝线分出来,在绣布上戳啊戳,最后勉强弄出个成形的花样来。   她专心致志的没发现碧绮偷懒。倒是一旁的红绣不经意一瞥给看见了,她心头恼怒,这碧绮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二夫人特意把她俩调到三姑娘身边,就是看她们伶俐,能好好服侍主子。可不是让她们来偷奸耍滑的。   红绣侧过身子,挡住锦言的视线,才扬声喊:“碧绮,去给姑娘沏杯茶来。”   锦言确实有些渴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偏头道:“碧绮睡着了,红绣你去倒茶吧。”   红绣笑脸微僵,没想到锦言接着又道:“对了,顺道把我的笔拿来。”   “姑娘要写字?但这回廊下怕是不方便。”红绣问。   锦言低头一笑,“你去拿便是了。”   红绣很快就知道锦言是要做什么了。只见她提笔走到碧绮身边,在碧绮的脸上胡乱涂鸦了一番。   得逞之后,锦言转头笑问红绣:“你看,我画得可好?”   这……行径就如一个顽童。如果锦言不足十岁,那么还说得过去,但她今年已经十五,过了年就十六了,正正经经可以嫁人的年纪了。红绣心中暗叹,嘴上还是答道:“姑娘画的,自然是好的。”   至于碧绮醒来,带着那张被画花的脸招摇过市,被不少丫鬟婆子笑话的事,谢锦言却是不知道了。   夜色深沉,谢府的主子大多已经安然入睡,只有二夫人的房中还灯火通明。   二夫人扶着丈夫谢韬进了内室,她亲自用温热的巾子给谢韬擦了擦脸,见他略显精神了些,才挥退了下人,满怀期待地问道:“再过一会就是宵禁了,老爷回来得这般晚,是不是和吴家说成了?”要是没说成,应该早就回来了。   谢韬苦笑,摇了摇头,直言道:“这事不巧,我还未出口,吴家人就说已经给小儿子订了亲,邀我过些日子去吃喜酒。我不好马上告辞,才随口起了个理由,被拉着吃酒品画直到刚刚才得以脱身。”   “吴家怎么不声不响就订了亲呢?”二夫人失望不已。她和丈夫盘算许久,本打算找个憨厚不起眼的孩子,将锦言嫁过去。等成了亲,便推说想女儿了再将人接回来。当然,最好是能找到合适的人家,让其入赘。   这个人选既不能身份太低,也不能身份太高。他们看上了吴家的小儿子,前两天二夫人才探了吴家夫人的口风,当时相谈甚欢。本想让谢韬用两人的交情,豁出脸面将此事定下。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还不是怨你!”谢韬心中也不好受,“锦言及笄之后,大嫂不是也帮忙张罗,说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你偏给推了。要是锦言早早的嫁了出去,我们哪还会有如此窘境。”近年来晚嫁之风盛行,那些舍不得女儿的人家,有的甚至会把女儿留到十八、九岁再让其出门子。以前二夫人不急,就是因为如此,可如今反倒没有挑选的余地了。   “大嫂说得那几家的孩子,名声那么差。我还不是担心锦言吃苦嘛。我知道你家瞧不起我娘家只是个商户,但锦言可是安南侯府嫡出的姑娘。我当时只想着慢慢来,给她挑个好人家。”提起这事,二夫人心里也是在滴血。凭什么大房的女儿嫁得好,她的女儿却要嫁给那些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如今还要退而求其次,选更次一等的夫家。   谢韬叹了口气,拍了拍妻子的手,道:“这么多年来,我知你心里苦,是我对不住你。”他娶亲的时候,安南侯府还是个空名头的没落侯府,姐姐谢蕴也只是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他的大哥日后好歹有个爵位继承,又是少年英才,才能娶个门楣显赫的妻子。但他却没有什么可挑选的余地,二夫人已经是当时最好的人选了。   老太君一直对这个出身商户的小儿媳心有不满,即使二夫人嫁妆丰厚,丈夫贴心,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谢韬和妻子相对愁坐,却不想几天过后,老太君将他俩喊到上房,不容置疑地说,要将锦言送进宫。   二夫人大惊,皇宫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锦言如今痴傻的样子,送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她这会儿再也顾不得要对婆婆恭敬,拒绝地话下意识就脱口了。   但老太君独断专横多年,岂是好相与的?她下了决定这事便没得说头。二夫人心一沉,强撑着回到了自己房间,便忍不住啼哭不止。   谢韬比妻子冷静许多,他没有与母亲争论一句,沉默的退了出来。俗话说知儿莫若母,反过来亦然,谢韬深知母亲虽然年纪大了,近年来更是容不得人忤逆的性子,但断然没有到糊涂的地步。她连带锦言外出都不愿意,就怕别人知晓府中出了个痴傻的姑娘,忽然说要送人入宫,此举只怕别有深意。   肯定不是要女儿进宫争宠,宫中已经有一个颇受宠幸的淑妃了。谢韬没耽搁,匆匆安慰了妻子几句,便进了宫求见太后。   母亲既然不愿意细说,那他只有去找姐姐问个明白了。谢韬被带到偏殿等候了一会儿,一盏温热的茶都凉透了,才见到太后。   这倒不是太后要故意晾着他。自从先皇骤然离世,新登基的少年皇帝却不能亲理朝政,谢蕴作为太后辅助儿子垂帘听政已经几年了。她平时政事繁忙,听闻弟弟来了,也不能及时抽身。   金尊玉贵的太后,见到幼弟,难得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她走进大殿,并未让弟弟对她行大礼,在屏退左右之后,如闲话家常一样,随口说:“弟弟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锦言的事情?”   虽然太后态度亲和,但谢韬还是恭敬有加,不敢僭越。在家时,他和这个姐姐最是亲厚,但随着谢蕴久处深宫,两人早有了隔阂。今天要不是为了女儿之事,他也不会贸然入宫。他笑了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你放心,锦言进了宫,我会多加照看,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太后轻笑,眼一弯她眼角的纹路便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让她显现出几分老态。她不像那些精于保养的贵妇人,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年轻,她操的心太多了,不可避免的暴露老态。   谢韬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记忆中的姐姐温婉可亲,但多年的妃嫔生涯,却再也找不回她鲜活的样子了。他的声音暗哑:“娘娘,这深宫之中,您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这里的女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锦言她……实在不适合……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太后皱眉,她这个弟弟,数十年如一日的天真。“弟弟可知,当年先皇为何不选长成大皇子了,反而选我儿做了太子?”   谢韬一愣,搞不懂怎么话题忽然转到这了。“自然是因为大皇子忤逆不孝。”   “错了,是因为大皇子母家势大,先皇担忧外戚专权。”其实早在先皇立下太子之时,就选定朝中素有清流之名的太子太傅家的千金为太子妃。可惜先皇去的太早,他选的这位亲家运道也太差。   在皇帝十六岁准备大婚之际,内定的太子妃病重,悄然无息的就没了。她的父亲急流勇退,颇为识趣地告老还乡。当年朝中大臣为争取皇后之位,在大殿上吵得面红耳赤。   几方牵制,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宫中只迎了太后娘家的姑娘为淑妃。立后之事一直拖到如今,眼看是拖不下去了。   太后顿了顿,“之所以没能直接立锦仪为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打算等锦仪生下皇子,再名正言顺的将她扶上后位。”但谢锦仪却一直未能怀上,要知道,她在太后的眼皮下,几乎都是独宠。   “但这和锦言又有什么关系?”谢韬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这让他脸色难看起来。   “前几日,一个偶然被临幸过的小宫女怀孕了。”太后冷冷地道,“一个被临幸一次的宫女都能怀孕,锦仪却一直没有消息。再等一段时间,皇儿正式亲政,奏请立后的折子能堆满整个御案。我们谢家没有时间了。”   太后已经说得如此直白,谢韬要是还不明白,他就枉为谢家人了。他离了座,走到太后身前,缓缓地跪下,道:“弟弟长这么大,从未求过姐姐。”锦言的神智绝对不可能做皇后,她最大的功用,无非是生下孩子,让做淑妃的锦仪抱养。“我只求锦言能平安康泰。”不会生下孩子之后,变成弃子。   太后的神色柔和下来,她叹道:“锦仪和锦言都是我的亲侄女,我岂有不爱护之理?”   ☆、第3章 旨意   深秋刚过,谢家三姑娘进宫的旨意便下来了。   想来太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竟等不及过完年。   二夫人措手不及,不得不连夜把给女儿备的嫁妆一件件重新归整。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进宫,那自女儿出生开始收集的嫁妆,便不是那么合适了。   陪嫁铺子都换成田产,更多的东西被折合成银票,整数的用个不起眼的盒子装好,考虑到锦言的智力,暂且先将盒子放在家中。其他零碎散钱,以后需要打赏人的金银裸子则分装了好几匣子,带着进宫去。   至于那些攒了几年准备打陪嫁家具的好木头,却是用不上了。除了皇后太子妃,谁能名正言顺抬嫁妆入宫?   什么皇妃,说到底,还不都是妾。二夫人翻着女儿的嫁妆单子,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不过哭归哭,哭完还是得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送进深宫里头去。   谢锦言即将穿过垂花门的时候,她坐在软轿里,忍不住掀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谢韬夫妇都在廊下看着她。即使父母未对她明言,她也模糊地知道,自己这一去,约莫是难得回来了。谢锦言想,她走了之后,那个柔弱的娘亲,应该不会再哭了吧。   其实她心里偷偷的松了口气,对于这个陌生的家,她奇怪的没有一丝留恋。好像……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一样。   谢锦言不同于普通秀女由八品采女一步步往上爬,一入宫就被封为五品才人。但有谢锦仪封淑妃在前,又有李将军之女被封为贤妃,对比之下她就显得丝毫不起眼了。   谢锦言本应该随着作为淑妃的堂姐住,但进了宫,小轿拐了个弯,把她送进了漪澜小筑。漪澜小筑离御花园不远,不算偏僻,但因为各宫几乎都不会经过这边,平日里少有人来,又是个安静的所在。她被封为才人,这个品级是没有资格去正宫向太后请安的,所以她大可安稳的呆在小筑。可见太后对如何安排她,还是上了心的。   诡异的是,被特意安排入宫的谢锦言并没有被召见,她甚至没有见到太后的面。红绣和碧绮暗自奇怪,她俩私下打探一番,只得到皇帝身体不适,这段时日都在恒华殿养病的消息,再细问,那些收了钱的宫女内侍,只摆着一张笑脸,不肯多言了。   宫中情况不明,她们一屋子丫鬟没有主子授意更不敢乱走,偏偏谢锦言那个模样,也不可能发号施令。   闷在屋中一个月余,碧绮最是沉不住气,她把手里的的针线一丢,带有几分不满地嘟囔道:“这算什么呀?巴巴的把我们姑娘送进宫来,往这什么小筑一搁,就抛之脑后了。”才人不能作为一宫之主,可也不至于分到一个小小的偏院居住,即使修的精致玲珑,也不可能改变这是个小偏院的事实,地方还没谢锦言在家中居住的绣楼大。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管不着你那张嘴。”红绣心里也有几分烦躁,她和碧绮一样,全家人都揣在二夫人手里,原本她俩是被安排做陪嫁丫鬟的,二夫人承诺,只要她们伺候的好,日后便让她们做个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生下孩子就脱了奴籍,算作良家子。   谁想到现在随主子进了深宫。她们是不可能和其他宫女一样满了二十五就出宫嫁人,是要一辈子跟在谢锦言身边的,谢锦言备受冷落,她心里也是不安的。   “慌什么?手里的活别停,眼看要入冬了,得赶快把姑娘的冬衣制好。这宫里虽然有份例,但姑娘贴身的衣物,还是要我们自己做。”云嬷嬷捻着针,说话不急不缓。她一开腔,红绣和碧绮都不敢吭声了。   云嬷嬷是谢锦言的教养嬷嬷,原先就是从宫中出去的,据说年轻的时候还伺候过当年备受先皇宠幸的丽太妃,不知怎么被二夫人请来做了谢锦言的教养嬷嬷。她年约五十,本来已经卸了差事准备养老了,要不是谢锦言是她看着长大的,二夫人又放下身段请她,她是绝对不会再到宫中的。   云嬷嬷看了看书案前认真练字的锦言,欣慰的笑了笑,“有时候受冷落,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是夜,万籁俱寂。隔着床帐,谢锦言感到红绣走来走去吹熄了屋内的灯。室内暗了下来,红绣似乎又守了一会儿,才放下垂帘,去了外间的小榻上休息。   屋内再也没了动静,谢锦言翻身,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一直以来脑子轻微的疼痛让她不得安眠,她已经习惯在所有人安歇之后再入睡了。自打进了宫,她头疼的毛病忽然又加剧,折腾起来倒是睡的更晚些。由此导致白日里精神头不足,精明的云嬷嬷还是察觉到了,请了太医又重新开了药。   就连太后也发了口谕,让她好好养身子,还特赦过年宫中摆宴她不用撑着病体前往了。每晚睡前吃了安神药之后谢锦言的症状缓解,多躺一会儿又能睡着,就是早晨起得晚了些,白日里的行动没受到影响,但太后发了话,她却只能“安心”养起病来。   云嬷嬷知道,太后不愿锦言示于人前,是怕别人察觉她的情况,丢了谢家的脸面。不得不说,太后和府中的老太太不愧是母女,这点顾忌也一模一样。云嬷嬷心有不平,锦言能跳能笑的一个大姑娘,总不能一辈子都拘着她吧?   但云嬷嬷人微言轻,却是不敢真正抱怨什么。上头的命令不能不听,只得绞尽脑汁哄着小主子不出门。除了人少的时候,能偶尔到御花园边缘转转,谢锦言的活动范围也只有这个院子了,她比在谢府中还不得自由。   这人被关着,时间一长,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云嬷嬷忧虑极了,她觉得有负二夫人所托。   云嬷嬷的忧虑谢锦言是不知道的,无知也有无知的好处,小筑内最没有心里负担的,约莫就是她了。等夜色渐浓,头疼有所舒缓,她慢慢睡熟了。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谁来了?是嬷嬷还是红绣碧绮?   微凉粗糙的触感从脸颊传来,轻轻划过她的眉眼鼻子,一直到嘴唇才微微停顿了一下。锦言不适的偏了偏头,躲避那让她觉得痒痒的碰触。   空中有几不可闻的叹气声。第二天清晨,谢锦言醒来的时候,照旧发了一会儿呆。碧绮掀开帘子见主子闭着眼睛,身子却不住的翻来覆去,忍不住好笑道:“主子,该起了。”   这时云嬷嬷也进了屋,她没理会那些随侍在旁的小宫女,皱着眉对碧绮说:“虽说让你们夜里点一些安神香,但这屋里的味儿也太浓了,熏着人反倒不美,下次注意适量。”   点香这事,碧绮是随口吩咐了小宫女去做,她并没有经手,此时面对云嬷嬷的责怪,也只能应了。   云嬷嬷借机又敲打了碧绮一番,她冷眼瞧着,红绣和碧绮这两个丫头一个稳妥、一个跳脱。她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她不能陪主子一辈子,只想把这两人再好生调/教,日后让她们伴着谢锦言。   这边训着人,谢锦言觉得没意思,她自己下了床,小宫女见状连忙递了软鞋过来,又伺候她穿戴。京城已经是极冷了,屋里有上好的银霜炭日夜燃着,倒不觉得冷,去了外面,一股寒气却逼人得紧。   谢锦言吃完早膳,觉得从头到脚都熨贴了,她走到窗前,让人支起窗子,目不转睛地看起外面的雪花。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银装素裹,好似两个世界一般,她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便有些跃跃欲试,“嬷嬷,我们去堆雪人吧。”   云嬷嬷摇头,道:“外面多冷呀,主子喜欢雪人,让小太监去外面给你堆,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给你堆出来。你在屋里头看着就好了。”   谢锦言失望的“哦”了一声,没吭声了。别人堆得有什么意思?她才不要呢。   云嬷嬷见她失落,心有不忍,便道:“现在风雪大,等天晴了,咱再出去玩。”   谢锦言点了点头,还是没露出笑影。云嬷嬷只当她还惦记着出去玩的事,遂开口道:“主子昨晚睡得可好?我瞧着你吃了胡太医开的药,精神好多了。早知如此,应该早请了他来给你医治。”   谢锦言可不管什么胡太医、李太医的,她只知道刚开始吃那苦苦的药汁的时候她直犯恶心,现在虽然已经习惯那种味道了,但还是有所抗拒。她皱了皱眉,回道:“嬷嬷,我已经好了,可不可以不吃药了?”   云嬷嬷温声笑道:“停药之事,可不是我说了算。主子暂且忍忍,等病情不再反复,头疼不犯了,就不吃了。”   “我已经不疼了,真的!”谢锦言急道,“嬷嬷昨晚不是来看我了吗?我睡得可香了。”   她昨晚并没有来看锦言,云嬷嬷心里疑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你睡得好好的,怎么知道是嬷嬷来看你了?”   谢锦言没有发现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她嘟囔:“我感觉到了,有人摸我脸呢。”   摸她的脸……这怎么可能?即使是守夜的宫女,挺多掀开帘子看看,哪里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惊醒了主子怎么办?   “主子是睡迷糊发梦了吧?”云嬷嬷好笑,也不再与她争辩,有时候谢锦言较真起来,让人招架不住,跟个孩子似得做了梦说出来,还非要你相信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除了梦见嬷嬷来看你,还梦见谁了?”   谢锦言一脸茫然,说:“除了嬷嬷,没有别人啊。”   “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个了,主子来看看给你做好的新衣裳,可漂亮了。”云嬷嬷边说边去开柜子,没注意到谢锦言的神色有些不对。   这些时日以来,别说碧绮把谢锦言当成小孩哄,云嬷嬷又何尝不是?她们的身份终归有别,无法作出二夫人那样毫不掩饰的关切。   谢锦言看着云嬷嬷展开那几件新衣,上好的料子,上面还有金线彩丝绣的花样,看起来十分华贵,摸上去柔软极了,比她身上穿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前见了新衣裳,她会很高兴,但此刻,不知为何,谢锦言却有些闷闷不乐,为什么嬷嬷不相信她呢?红绣、碧绮她们也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信她。   明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第4章 夜探   夜深露重。   重重垂帘下,只有湘妃色床幔前的两盏宫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线。灯芯噼啪爆了个火花,清晰可闻。内室的帘子被悄无声息的掀开,一个笼罩在阴影里的人影走了进来。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他的步子又放得极轻,这次谢锦言依旧是半梦半醒,却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那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她被冰得一激灵,忽然清醒过来。她弯起嘴角,这次总算可以抓住嬷嬷了,还说没来看她,明明每晚都来的。   一睁眼,她便呆住了。床前站着的,是个男人,他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晦暗不明,只隐约窥见模糊的轮廓。他似乎没料到谢锦言会忽然醒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半响没有说话。   “你……是采花贼吗?”谢锦言嗫嚅。她好像听红绣提过,半夜跑进姑娘家闺房的男人,就是采花贼,但是……花不是在院子里吗?为什么要跑到她房里来采。可惜当时她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红绣面上绯红,没有回她。或许她可以问问这个男人,让他告诉她。   “……我不是。”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暗哑,吐字极慢,短短几个字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他慢慢矮下身子,让两人的视线持平,“我只是来看你。”   听到他说不是,谢锦言有些失望,她奇怪的看着他,又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来看我?”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是真的认不出他了。男人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他忽然站直了身体,朝外喝道:“金福,掌灯。”   这一声把谢锦言吓了一跳,也把外间守夜的小宫女吓醒了。她一慌正要大喊,却被人堵住了嘴,“别嚷嚷,当心惊了圣驾。”   屋内的灯具一盏盏被点亮,温暖的烛光蔓延开来,谢锦言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那一直在床前未动的男人,又靠了过来。他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依旧徐缓:“现在,可看得清楚明白?可……认得我?”   自然是看得清,屋内的一切都被照得纤毫毕现,就连角落里都能看得分明。但眼前这个男人……谢锦言看着他,眉头渐渐拧起一个疙瘩,她迟疑地喊:“阿慎?”   这一声在男人耳中,简直如同天籁,他几不能自控。难道她遗忘了所有人,却唯独只记得他?   是不是代表,在她心目中,他还是有些分量的?只要不让她见到那个人……   不让她见到,她的眼中就只会有他一人了!   在男人幽深的注视下,谢锦言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的笑了笑。   他一笑就显得琥珀色的眼眸温润柔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锦言顿时放松下来,她想起母亲教导的礼尚往来,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男人笑意加深,又陪她颠三倒四说了会话,才离去。   皇帝深夜来此,惊醒了小筑内的所有人。大家本以为他会留宿,不料他只对谢锦言留下一句“明日再来看你”,便匆匆走了。   大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经过一番折腾,天际已经隐隐泛白,方恍然大悟,皇上过了一会儿也该上朝了。   等皇上走后,谢锦言床上一倒,果断去睡回笼觉了。但主子能睡,做侍婢的却不能这么做,不过小筑内没有一个人有怨言,他们喜滋滋的忙着手里的事,做事的效率比往日还更好些。   其中最开心的,大约就是碧绮了,她和红绣两人呆在小厨房里,做起了谢锦言最喜欢吃的糕点。   活忙完一段,让烧火的小宫女看着火候,碧绮和红绣开始闲扯起来,“瞧着皇上对咱们姑娘的态度,倒像是熟识。”   “当然是熟识,主子可是皇上的嫡亲表妹。”   嫡亲的表妹可不止一位,宫里还住着谢锦仪,身份更高,和皇上的情分也更深。碧绮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府里不是都说……皇上喜爱的是淑妃娘娘嘛。而且咱们姑娘进宫也有不少时日了,怎么以前没见皇上来。”   红绣拧了拧碧绮的鼻子,嗔道:“皇上那般尊贵的人,所思所想岂是我等能揣度的。”   碧绮点了点头,笑说:“不管皇上是怎么想,他没把姑娘忘了,肯来这漪澜小筑,这便是好的。”   这时云嬷嬷也一脸喜气的进了小间,看了看屋里两人说笑的情形,也笑道:“昨个碧绮还愁眉苦脸的,今儿怎么笑得如此之欢了?”   “嬷嬷明知故问,皇上来看咱们主子,大伙不都欢喜。”碧绮笑眯眯地说,“我看嬷嬷今儿也是一样。”   云嬷嬷摇了摇头,这两丫头年轻,虽聪慧但到底没经过事。皇上那是日理万机的人物,难得有个闲工夫,也有后宫的大把佳丽往前凑,没背景没姿色的女子,却是最容易让人抛之脑后的。比如先皇当年几次选秀,多少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充盈后宫,能爬到顶端的女子,却不过寥寥数人。要不是先皇子嗣艰难,当今的太后运气极好接连生了两子……如今这位子还指不定谁坐呢。   所以今个云嬷嬷一脸喜气,却不是为了皇帝昨夜亲临,她高兴的是,经过多日调养,谢锦言终于有了一丝恢复记忆的迹象……   “红绣,等主子起了身,你便去太医院,请胡太医过来为主子请脉。”云嬷嬷说。这位太医如若能彻底治好谢锦言,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宫中是几乎没有秘密的地方,皇帝去了漪澜小筑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宫闱。其他的嫔妃对这位深居简出的谢才人本就好奇,如今更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她身上。谢锦仪贵为淑妃,独霸后宫不是一两天了,可惜运道不太好,一直未传出喜信。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影地谢才人,摆明了是谢家准备新晋扶持的。   外面风雪漫天,淑妃却让人带了话,请堂妹到她宫里叙旧。云嬷嬷只得让人备了软轿,把谢锦言裹得严严实实,送她去谢锦仪的寝宫。   这边多日未见的姐妹俩要“叙旧”,那边皇帝也被太后请了去。   通体碧绿的青玉香炉燃起一缕缕轻烟,漫漫散开后,清香四溢。谢太后半倚在美人榻上,舒展了眉目,面目清秀的宫女坐在脚踏上用美人捶为她捶腿。直到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她才收起慵懒的神情,坐直了身子。   “不知母后急急地唤朕前来,所为何事?”年轻的皇帝嘴角含笑,神情松快,似是心情极好。   谢太后盯着他,面上漾起慈爱的笑容,关切地道:“我不过是想着皇儿养病多日,身子还未好利索又要上朝理事,担忧你吃不消罢了。”   萧慎轻笑:“母后多虑了,处理一点微末小事,并不耗神,朕还应付得来。”   皇帝虽未亲政,但他手中的事却绝不可能是微末小事。谢太后眸光一闪,嘴角地笑意加深,也不再目不转睛地瞧他,而是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似不经意地道:“听说你昨夜去看锦言了?”   “不过是临时起意踏月而行,不知不觉转到了漪澜小筑。”萧慎随口扯了个理由,神色认真,“我并未久待,坐了会就走了。”   “皇儿兴致好,怎么不去花园走走,反而跑到了锦言的住处,下次你可不能这么莽撞了。”谢太后嗔道,“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太监,直晃晃的闯进了妃嫔的寝宫。又无彤史文书记录。要是锦言有了身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彤史身为女官,掌记宫闱起居等事,妃嫔侍寝都由她们记录,作为日后妃嫔怀有龙胎的依据。要是未在案就有了身子,这样的皇子皇孙,身份却要遭到存疑。   太后说到“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字的时候,咬字尤其重。她虽然想要赶快有个流有谢家血脉的孙儿,却不想这个孩子身份出处有任何纰漏。“锦言也是你的表妹,你也该为她的名节考虑。”   被谢太后这样说教,即使她是生身母亲,萧慎心里也有些许不悦。他暗暗压住情绪,淡淡地说:“朕记住了。”   母子两人又说了些闲杂话,眼看到了快到午时。萧慎婉拒了谢太后一同午膳的话,告辞而去。   看着儿子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谢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额角,挥手唤来贴身的大宫女碧瑶,向她问道:“近日有没有消息?”   碧瑶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如果有了消息,奴婢肯定第一时间就通知娘娘了。”   谢太后心下一沉,屈指算来,她遣去打探的人已去了快两个月,时日越久,希望岂不是越渺茫吗?她抓住碧瑶的手臂,沉声道:“太傅前日是不是说,皇儿病愈后性子沉稳了不少?”   碧瑶一愣,她顾不上被抓痛的手臂,询问道:“娘娘是在忧心皇上亲政之事?”自皇上十六岁小选迎淑妃入宫,如今已过了两年。依旧例而言,早该亲政理事,但太后一直不肯放权……导致母子俩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有些话你不该问。”谢太后的失态只有短短片刻,她松了手,淡淡地说,“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碧瑶自知失言,她垂首低语道:“娘娘,奴婢斗胆,但现在已经是用膳的时辰了……”   “你下去安排吧。”谢太后只觉十分疲倦,她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贪恋权势,不肯让皇儿亲政。没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有多累……包括她的血肉至亲。   大殿外,风雪依旧未停,只有萧慎最近提拔上来贴身伺候他的金福公公,看到了他转身上了御辇后,陡然冷凝下来的脸色。   ☆、第5章 淑妃   因皇帝还未立后,又有太后在其中运作,至今只办过一次采选,宫中高品级的嫔妃甚少。太后忙着朝政政事,早已不理宫中俗务。谢锦仪贵为淑妃,自进宫起就代掌凤印,总管宫中诸事,一直隐隐有六宫之主的派头。她所居住的宫殿虽然不大,但离皇上所在的北宸宫最近,名字更是直截了当就叫“栖梧殿”。   这样一个女子,按理说应该志得意满,毕竟她有骄傲的本钱。软轿一路行来,谢锦言看惯了红墙绿瓦的华丽宫殿,但到了这栖梧殿殿,她还眼前一亮。   “嬷嬷,你快看,好多花啊。”谢锦言人还未下轿,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她随着内侍进了栖梧殿大门,才发现在这白雪皑皑时节,这里却芬芳满院,各色品种的梅花争相竞放,端是美丽非凡。许多对气候土壤要求不一致的品种竟能在一个院子共同盛开,可见花匠费了不少心思。   云嬷嬷无心欣赏这份美景,她早年跟在丽太妃身边伺候,什么巧夺天工的东西没见过?在她心目中,皇宫聚集着全天下的能工巧匠,即使是这栖梧殿聚集了各类名贵品种的梅花,在她看来,也实属平常。   真正让云嬷嬷惊讶的,反倒是两年未见的谢锦仪。她一身暗红缕金交领长袄,头戴碧玉瓒凤钗,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人显得既庄重又华贵,哪里还有一丝在谢府中娇俏少女的活泼样?   简直就是谢太后年轻时候的另一个翻版!才不过两年而已,一个人的变化竟如此之大……云嬷嬷垂手站在谢锦言身后,心里添了几分感慨。看来这据说被备受宠爱的淑妃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舒坦。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我许久没见妹妹,今日一看,你都长成大姑娘了。”谢锦仪在妹妹一进屋,就上前拉过对方的手,笑吟吟地招呼。   谢锦言对这个姐姐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她偷偷拿眼去瞧云嬷嬷。云嬷嬷只对她笑,并没有任何提示。   这让谢锦言局促不安。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却态度亲热的堂姐,远比冷漠的祖母和爱女心切的二太太,让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谢锦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由举着帕子捂嘴笑道:“妹妹莫不是把姐姐当成了洪水猛兽,我瞧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自家姐妹,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谢锦言被她手上的帕子吸引了目光,经过一会儿,她也放松了些许,此刻眉一弯,就指着锦帕的花色问道:“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嗯?”谢锦仪被她指着这么一问,有片刻失神,她随手将帕子在桌上展开,手指拂过那精致的刺绣,眼底有温柔的波光漾动,“这不是花,是一行字。我取了个巧,几处用花瓣衔接而成,妹妹晃眼看去,却容易看错。”   “哦。”谢锦言懵懂的点了点头,她倒觉得这位堂姐这时的笑容虽然淡淡地,却更显真实些。   谢锦仪松了口气,她对于堂妹智如幼儿的事知之甚详。几次起了个话头对方不接,她也无可奈何,此时总算是搭上了话。“妹妹若是喜欢,我便把花样子送与你。”   “好哇。”谢锦言脆生生的答道,“谢谢姐姐。”   谢锦仪对她笑了笑,转而看向云嬷嬷,道:“我瞧着妹妹这个情况,身边随时都需要人照看,现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有几个人?”   云嬷嬷一凛,淑妃这话说的直白,只等她接了话就要往漪澜小筑安插人手了。她赶紧上前回道:“回娘娘的话,未免节外生枝,才人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府中带来的人。她们是贴身伺候惯了的,倒还算可心。”   “云嬷嬷真是忠心可嘉。”谢锦仪闻言莞尔,一个小小的嬷嬷,竟也敢挡她的话,她这个淑妃,却是越做越失败了。   “老奴所做的都是份内之事,当不得娘娘夸奖。”云嬷嬷躬身道。在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即使是亲姐妹也会在背后捅刀,更何况是处境微妙的堂姐妹。在谢锦言有孩子之前,淑妃不会对她不利,可一旦生下孩子,那就不一定了……   谢锦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她没有再说话,屋里的气氛凝滞起来。谢锦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再次浮现,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她倏地站起来,朗声道:“嬷嬷,我们回去吧。”说完,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屋里人都被她不按牌理出牌弄得一呆。直到回到漪澜小筑,云嬷嬷还是止不住笑意,她家姑娘傻了似乎也不是没有好处,瞧刚才淑妃也被谢锦言弄得哭笑不得,没再说什么就让她们回来了。   “娘娘,你说这三姑娘现在这个模样,即便是生下孩子,智力会不会也受影响?”谢锦仪的贴身女官翠缕小心翼翼道。以前在谢府里做姑娘的时候,二老爷没甚本事,还不是靠着大老爷,量她谢锦言也不敢对大房的嫡出堂姐不敬,如今……要不是主子遭了人暗算,一年多了也没生下一儿半女,也不必受一个傻子的气。   站在另一旁的翠微见主子的脸色不好看,忙笑着说:“瞧你说的,什么三姑娘四姑娘的,在这宫中,只有淑妃娘娘和谢才人。”   谢锦仪叹了一口气,她并不在意堂妹的不懂礼节,一个稚儿一般的人,她犯不着为其动气,她由始至终在意的只有皇上的心意。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太后的态度变了,难道他也跟着变了吗?他病愈后,第一个去的地方竟然是漪澜小筑,几天了也不曾来看她,明明……他们是离得最近的。   谢锦仪走到窗前,正好几片雪花伴着梅花花瓣随风吹到她的面前,她闭上眼深吸一口,香气扑鼻。人人都道她这栖梧殿的梅花妍丽,可谁知身边没了陪伴之人,这花看来却分外冷清……她冷冷地道:“本宫将来不抱养锦言的孩子,难道要去养王宝林那个贱婢生的不成?!”   王宝林便是一朝承宠幸得龙胎的小宫女。她原本是在栖梧殿当差,自怀了孕就被封为正六品宝林,居于丽正殿。按理说她出自栖梧殿,合该住到栖梧殿的偏殿。但谢锦仪连堂妹都拒之门外,只能让太后把谢锦言安排到小筑以避人耳目,更别提这个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心绪难平、恼怒非常的王宝林了,这个趁着她身有不便爬上龙床的女人,她如何容忍得下?   “娘娘,那谢才人的身边……”还安插人不?   “这点小事还需要本宫教你吗?”   “……是,奴婢马上去安排。”   “还有,如果皇上又驾临后宫,不管是去了哪儿,立马来向我禀告。”   谢锦仪骄傲自持,以往的她以为她不需要耍小手段,恪尽职守便能一直得到太后皇帝的宠爱,但事实总是伤人的,天家哪有真正的骨肉亲情?   以往,是她太傻了……   ☆、第6章 晴天   临近傍晚时分,天终于放晴。   阳光穿透窗格透进屋内,在散发着热气的屋内,留下斑驳模糊的光影。谢锦言沐浴完,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半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云嬷嬷正认真的用上好的香发木樨油为其润发。坐了一会儿谢锦言感觉脖子有些酸,她微微仰着头,闭目感受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   她喜欢晴天,这代表她不用被关在屋子里了。   谢锦言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她扭动着身子,问:“嬷嬷,好了吗?我要出去玩。”   云嬷嬷拿着玉梳一下下梳着小主子的头发,本可以交给小宫女的差事,她做起来游刃有余,十分顺手。宫廷的木樨油不像民间那般粗制,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材料做出来的,一点也不会油腻,香气清雅,却连绵不绝。云嬷嬷也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百姓常以为皇帝的妃子各个都是绝色,其实并不是这样。那些民间选拔上来的秀女,自然是容色俱佳,但一般而言,真正在后宫中身居高位的,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她们的容貌参差不齐,往往及不上那些民间女子,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这自小精心养护出来的雪肌玉肤了。   “今天可不能出去玩,过一会儿,皇上就要来了。”云嬷嬷手里的动作未停,循循善诱道,“等皇上到了,主子可不能向昨晚那般没有礼数,态度要恭敬。”   “皇上?”谢锦言疑惑,这是谁?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人呀,主子不是还认出他了吗?”云嬷嬷不急不缓地说。她发现说话语速一定不能太快,不然谢锦言就听不明白了。   “嬷嬷说的是阿慎?原来他还有个名字叫皇上啊。”谢锦言若有所思,那他来了她该怎么喊他呢?   云嬷嬷失笑,道:“皇上的名讳咱们可不能说。主子记得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喊……”说到这,声音低了下来“阿慎。”   还好昨个谢锦言喊的不是皇帝的大名,不然可犯了忌讳。这“阿慎”,约莫是他们儿时所唤的小名吧。即便是皇子,也不是所有的一生下来就有名字的,首先得看养不养得活,其次还要看是否受皇帝喜爱。   “嬷嬷,我为什么不能喊阿慎?还要对他恭敬?”谢锦言对萧慎的印象还停留在昨晚,一个感觉很面熟但是一样没有半分记忆的陌生人。说起来她还是挺兴奋的,这是自她醒来,唯一一个让她觉得有熟悉感的人。而且,她还不由自主的喊出他的名字,他们以前肯定是朋友。   云嬷嬷想了想,尽量说得直白:“因为皇上是天底下官最大的人了,所有人都归他管。”   “所有人?他比祖母还厉害吗?”谢老太太是谢锦言觉得最厉害的人了。   云嬷嬷手里的动作停了,她放下梳篦,认真地对谢锦言说道:“是的,皇上最厉害了,老太太也及不上的。主子要好好伺候皇上,讨得他的欢心。”   进宫之前,谢韬告诉云嬷嬷,太后答应会照看侄女,有拿不准儿的事让她直接去请示太后。但好些日子了,太后一次也没露面。看样子是靠不住了,若能讨得皇上几分欢心,也是好的。   偏安一隅的日子虽然舒服,但在这逢高踩低的地,谢锦言身份敏感,她不争别人也不见得会放过她,总要寻得几分依仗才是。   冬季日短夜长,在谢锦言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香脂,又细细的上了妆梳好了发,夜幕已经降临了。梳妆台前,两侧的宫灯把这一角照得尤其亮。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谢锦言底子本就生得好,尤其是一双杏眼清澈明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云嬷嬷十分满意,她冲给谢锦言上妆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手艺倒是不错。”   那宫女心头一喜,恭顺地低垂着头答道:“回嬷嬷的话,奴婢名叫映儿,一直在漪澜小筑当差。”   “嗯,我瞧着你倒是不错,以后才人上妆就由你来负责。”云嬷嬷瞧着映儿,笑意不达眼底。这是宫中最常见的普通宫女,梳双丫髻,穿简朴青色衣裙,她们一般都是做些烧煤守夜的辛苦活计,最是谦卑。   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却一个劲的往前凑,而且出其不意有门好手艺。日子还长着呢,她倒要看看,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谢锦言可不管身边人各异的心思,她近乎本能的亲近对她好的人。除了云嬷嬷和红绣碧绮,其他人,她甚少搭理。此时她失落的望了望天色,天黑了,她又不能出去玩了。   碧绮面有难色的走上前来,禀告:“嬷嬷,尚食局已经把主子的晚膳送来了,是按照以往的份例。”   云嬷嬷一愣,皇上昨日已言明今天要来看望谢锦言,按理说应该会在晚膳前来小筑,尚食局不该只有才人的份例,除非……皇上不来了。   君无戏言,或者是皇上日理万机,把这事给忘了?云嬷嬷琢磨不透,她看了看打扮出彩的谢锦言,心里暗自叹气,“既然晚膳已经备好,就请才人用膳吧,今日太医新开的药熬好了没?一并端上来。”   等用过了饭,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拖过了谢锦言平时歇息的时辰,云嬷嬷才差人给她卸了妆散了发,让她安寝。   御书房内,宽大的书案上摆满了陈年的奏折和探子送来的密报。穿着暗绣龙纹袍子的男人正专心致志的一本本翻阅,待把大半的东西都浏览了一边,他觉得头部开始有不适的暗沉感,才停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萧慎把手里的折子一搁问道。他语气淡漠,并没有把不适表现出来。   侯在一边的金福公公小心答道:“皇上,已经快到子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萧慎望了望窗外,此时,锦言应该已经睡实了吧。   金福公公觑了一眼主子的神色,斟酌道:“皇上今日是否要摆驾漪澜小筑?”夜里他没少陪着主子夜探香闺。作为皇帝,临幸嫔妃乃天经地义之事,偏偏他这个主子不走正道,专爱干偷香窃玉之事。   可怜他这个北宸宫的总管太监,还得跟着偷偷摸摸,一路放风。或者,这是皇帝新有的爱好?觉得这样有情趣?金福公公打小就进了宫,他不识男女之事,也不敢将疑问宣之于口,只是私底下嘀咕几声。   以前他虽然也是个北宸宫小管事,但并没有多少机会近身伺候圣上,两月来对皇上的性情还处于琢磨阶段。以前他听说淑妃独霸后宫,如今看来,这传言当真不可尽信,两月来,淑妃几次求见都被挡在殿外,那据说是淑妃亲手所做的吃食,皇上也一口没尝,直接赏给了下面的人。   萧慎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这几日就不去了。”太后的态度晦暗不明,这个时候,他不想让人对漪澜小筑有诸多关注,本来昨夜就没想惊动人,一时情难自控才暴露了行踪。   太后请他叙话就是对他的警告,他不能重蹈覆辙!萧慎阖上眼,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以前受的教训已经够了,他要摆脱受控的局面,等把所有事情掌控住,到那时……他方能随心所欲。   “朕昨日答应谢才人今日要去看她,是朕失约了。明儿个你代朕传话,说朕这几日抽不开身,等得了空再去看她。”萧慎看向金福公公,嘱咐道,“记住,悄悄的去,我不希望又传出什么风声。”   金福公公笑眯了眼,躬身应是。他跟在皇帝身边的时日虽短,但皇帝对待他,宛然就是对待心腹的态度。比起上任总管太监,他可是有福气多了。   “夜深了,陛下应该爱惜龙体早点歇息才是,明儿还要上早朝。”金福公公见萧慎没有重拾奏折,就知他不会再看下去了,忙上前表示关切。   “嗯。”萧慎确实累了,他连日来皆睡不安稳,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招架不住,更别提他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对了,最近王宝林那边的情形如何?”   这是皇帝第一次问到王宝林,金福公公不由一愣,要不是他想着王宝林虽身份低微,但怎么也是第一位怀有龙嗣的女子,对她时有关注,此时恐怕还不能答上来。   “回皇上,太医说王宝林身子康健,生得一副宜男相。自身保养得也十分细心,日后定能为皇上诞下麟儿……”这宫中有孕的嫔妃不止一个王宝林,但在她之前的那两三个,皆尽流产了。目前看来,就这位最有希望诞下皇帝的第一个子嗣。   萧慎打断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金福公公一双小眼转了转,道:“小的除了听说王宝林怀相很好之外,还听说她自从坐稳胎之后,每隔几日就会去栖梧殿向淑妃娘娘请安。”   “哦?”萧慎嗤笑,王宝林倒是有几分聪明,明知淑妃对她不喜,还想顺杆子往上爬,“那她和淑妃都聊了些什么?”   ☆、第7章 相商   王宝林并没有和淑妃说上话,她每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要是其他人早放弃了,她却好像傻了一般,依旧如常前往栖梧殿。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觉得王宝林是个傻的,能不动声色的怀上孩子,又在中秋夜宴这个最适宜的时候让这个消息公之于众,说她没心机怎么可能?   萧慎玩味一阵,忽然道:“朕养病多日,说来已许久未去探望过诸位爱妃。”他看向金福,含笑道,“今儿天色不早了,明天开始你给安排一下。合情合理朕也该去见见贤妃和王宝林。”   咦?竟然没有淑妃?金福有些奇怪,其他不起眼的小妃子也就罢了,怎么这位独霸后宫的主儿,皇上却没提及。   难道……以往的小道消息竟是真的?其实皇上对淑妃无意,以前不过是迫于太后娘娘的压力,才不得不做做样子?如今皇上马上要羽翼渐丰,所以决意不再忍耐了?   金福公公心思转了几圈,却不敢真的去问萧慎,主子愿意让他知道的,他自然会知道,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他还是不知道的为好。他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来自皇上的眷顾,断然不会生出异心。别的不说,依他看来,这谢才人才是皇上最看重的人……目前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毕竟来日方长。   过后几天,后宫低迷的风向为之一变。皇帝除了邀约李贤妃御花园品酒赏花,时有探望已有五个月身孕的王宝林。还不时心血来潮招几个有才艺的低阶嫔妃唱歌跳舞。   那些一直在角落中不受宠幸的秀女,便以为机会来了。深冬刚过,正是乍暖还寒时节,御花园的百花还未开始争艳,各路穿着轻纱薄衫的女子却开始穿行其间了。她们细心梳妆打扮,期盼着能与天子来一段“偶遇”。   选秀是没有具体的时间定数的,只要没有大灾大荒一类的事件,国库充盈,一般是根据皇上的心意来。可能一年一选,可能几年一选,秀女大多来自民间,姿色上乘身家清白就能入初选。   权贵家庭的贵女,是不可能如那些平民之家的女儿,洗干净排成一排给皇帝选小老婆的。   贵女们只会参加选后这类的大选,由太后举办赏花宴之类的名义暗暗挑选,即便是选不上,也为她们留有颜面。   萧慎登基过后,只选过一次秀,还是在两年前。那些如花儿鲜嫩的小姑娘一直被淑妃压制,基本没机会出现在皇帝面前。她们在深宫之中呆久了,自然就悟了,没有家室靠山,她们只能凭着容貌身段来获取宠爱。   但御花园很大,宫廷有些地方不是她们这个品级能去的,大多人只能在边缘的小院子徘徊。   人多嘴杂,相同处境的女子撞在一块难免要滋生事端。那些知事懂礼的还好,最多当面说几句酸话,不至于把嫌隙摆在脸上,偏有那愚笨的,竟在园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动起手来了。   这事传到淑妃耳中,只把她气得仰倒。她知道皇帝最近的动向,但让她也学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一样去御花园“偶遇”,她做不到。把闹得最凶的秀女贬去了浣衣局,又下了不许秀女乱走乱逛的禁令之后。谢锦仪越想越委屈,她终究咽不下这口气,但皇上已经让她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她也不敢硬闯。   左思右想之下,她跑到了太后的慈安宫诉苦,就连以前被皇帝嫌弃粗鲁的李贤妃都被召见几次了,她却连面儿都捞不着。谢锦仪在一贯亲厚的姑母面前哭得眼睛一圈儿都肿了。   但谢太后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道:“是我不让皇儿去找你的。”   谢锦仪闻言大惊,她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道:“母后,是锦仪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这般?”   谢太后别过脸,望见窗外枝头上新生的嫩芽,心中不由一痛,侄女再惹人喜爱,终究比不上儿子,她淡淡地说:“你回宫好好呆着,自己反省反省,不用每日来请安了。”   这是要禁她的足!谢锦仪到底没敢再说什么,恭顺的应了:“妾身知道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把一脸泪痕抹去,出了慈安宫,她又是端庄矜贵的淑妃娘娘。   在谢锦仪走后,谢太后一阵心悸,她捂住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个自幼看好的媳妇人选,她的嫡亲侄女,幼时就常常接入宫中,承欢膝下。因为自己受后宫争宠的苦难诸多,不愿让锦仪重蹈覆辙,甚至处心积虑为她铺平道路。   却不想谢锦仪被捧得太高,路走得太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如果是以前,谢太后还能按捺住,设法磨一磨侄女的性子,但近日来朝廷众臣联袂上奏,言明圣上已不是黄口小儿,断无一直由太后垂帘听证的道理。   谢氏一门早已凋零,不过靠着靠着谢蕴当了太后从而得势起家,现在只有安南侯谢玮一人在朝中算是说得上话,其他族人大多做着末流小官,成不了气候。年轻一辈的子弟虽不乏有才华的,但也一样要先从底层开始熬资历。   随着大臣越逼越紧,谢太后也只得松口。她表明待皇上前些日子刚生了大病,太医说还需静养一些时日,不若等皇上过了十八生辰,就放权与他。现在已经是二月末了,皇帝的生辰在六月初九,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谢太后心念急转,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必须做点什么。“碧瑶,你去请皇儿过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碧瑶到了北宸宫的时候,萧慎还在漪澜小筑的暖阁中,和谢锦言下棋玩耍。当然,不要指望这两人正儿八经下棋厮杀。说到底,不过是谢锦言执子胡乱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形状的图案,萧慎也依着她,陪她玩了好久。   谢锦言又在萧慎的帮助之下,摆出了一只兔子,她笑眯眯地问萧慎:“兔子好不好看?”   萧慎低头一瞥,这只兔子身子极圆,眼睛是谢锦言特意找出来的两颗红宝石,看起来总有几分怪异之感。但看谢锦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果断昧着良心说:“好看。”   一旁伺候的碧绮咬住下唇,才压住快出口的笑声。后宫把萧慎的行踪传得沸沸扬扬,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压根没做什么赏花品酒逛园子之事,他常常穿过御花园,悄然无息地走小道到漪澜小筑才是真的。   可惜萧慎每次来,呆得时间都不会长,基本上坐一会儿就走了,从不留夜。今天他和谢锦言玩得了快一下午的工夫了,是极其难得的。   云嬷嬷甚至暗自吩咐了宫婢准备香汤,如果萧慎顺势不走了,到了晚上,一定要让主子侍寝才是。虽然不解皇上每次来去匆匆,而且下了口谕不许她们声张,但她在一边瞧着,皇上对锦言颇为上心,没准真有几分情愫在里头。   云嬷嬷心里盘算着,总要抓住这份难得的宠爱。   这厢谢锦言得了萧慎的肯定,正兴致勃勃的要重新摆个图案来,毕竟难得有人认真陪她玩这种游戏。却忽然见云嬷嬷趁着上前添热茶的空隙,对她使了个眼色。   谢锦言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在嬷嬷的指导下,给萧慎做了个香包为礼物。她忙放下手中触手生温的玉石棋子,也没和萧慎说一声,就风风火火的跑进内室去拿香囊。云嬷嬷欲出声提醒下她,但看萧慎一直面色柔和,没有动怒的迹象,便没说什么。   萧慎果然十分欢喜,香包用的是最简单样式,她们也不甚清楚皇帝喜好的香味,里头便放的清淡的丁香。他当即把身上原本的取了下来,把锦言送的戴在了身上。这还是锦言第一次送他礼物,更不要说是香包这般有特殊含义的东西了。   谢锦言看了看那被解下来的香包,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她做得当然没有专职的绣娘做得好,两相对比,真真是天差地别。她拿着针线虽有着模模糊糊的手感在,但到底印象不深,练了不少时日,复杂的一点的花样子还是绣不好。   谢锦言见萧慎对自己亲手做得东西一番珍视,心里涌现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她有些别扭,遂开口道:“这个做得不好,下次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萧慎眉目疏朗,含笑道:“这个就很好了,你别累着自己。”   谢锦言眉头皱成小疙瘩,她固执地说:“你骗人。明明不好看。”开始做好的时候,她也觉得十分漂亮。但此刻这个香包被萧慎戴在身上,被他衣裳上那精致的花纹绣样一衬,登时显得粗糙不堪。“不行,我要收回来,重新做。”   萧慎一听不乐意了,到手的东西他可不会让出去,便道:“香包绣起来麻烦,不如阿言给我打个络子再送我?”   打络子简单,宫中的宫女各个都有这个好手艺,时常看她们做,谢锦言觉得好玩,跟着凑热闹学了不少样式。这事萧慎也是知道的。   谢锦言舒展了眉,点了点头,又恢复笑盈盈的样子。她拉着萧慎就往她放针线和各类散碎宝石珠玉的百宝箱去,竟打算拉着萧慎选颜色配线。直把跟在身后的云嬷嬷和金福公公弄得哭笑不得,哪有男子弄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的,亏得皇上仁厚,没对谢锦言生出不满来。   这时赶来通报的内侍已经侯在门外了,金福公公听说是太后有要事相商,不敢耽搁,立马报给萧慎。   要事相商?萧慎眉一挑。   ☆、第8章 梦里   慈安宫。   谢太后穿着一身常服,头发松松挽了一个髻,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脸上只略施薄粉稍稍掩盖蜡黄的脸色,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民间的普通妇人。   萧慎对她周身一打量,做出关切的样子问道:“母后的气色是日益差了,唤太医过来瞧过了吗?”   “不过一些小毛病,不碍事。”谢太后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柔声道:“难为你惦记我,来,坐到为娘身边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做母亲的要打亲情牌,萧慎自是从善如流。他坐了下来,只是在谢太后拉过他的手时,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下,他不习惯别人和他贴得太近,谢太后以前也从未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一晃多年,皇儿也这么大了。”谢太后拉着儿子的手,有几分恍惚,“想想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对得起先皇了。”   “母后说得哪里话?儿子现在大了,您正是放下担子享清福的时候了。”萧慎宽慰道。   谢太后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是沉浸到过往的回忆当中,她忽然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对你是放心了,但……你弟弟自月前失了踪影,到如今还没有消息,我如何放得下?”她掌权多年,从未在人前落泪示弱,此时毫不掩饰,可见几分真心实意。   “母后不要过于担忧,三弟吉人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萧慎说。   “你当真这么想?”谢太后脱口而出。说罢,却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对。   萧慎神色未变,淡定地答道:“三弟与朕乃同胞兄弟,朕自然期盼他无事。母后不信儿子?”   “好孩子,我当然信你。”谢太后心底知道这个儿子与她不亲,她也不能逼迫太甚,便转了口风:“但万一……你三弟他真的遭遇不测,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即将亲政,不论如何要做一个爱护名誉的好皇帝。不要像你父皇一样,广纳后宫掏空了身子,落得子嗣艰难不说,寿数也有影响。”   萧慎心头一动,表态道:“母后说得极是。”   谢太后见他似是听进去了,也松了一口气。她随即正了正脸色,面上再也找不出先前柔弱的样子,看着儿子的眼睛,她郑重道:“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多通读先人典籍,不要到时手忙脚乱。朝廷上那班人精明着呢,你一时不察,他们就能变着法糊弄你。除了你舅舅,其他人都不值得你信任。”   萧慎心底冷笑,他当然知道朝堂上不少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他们现在给谢太后施加压力,要让他这个傀儡皇帝亲政,实际上还不是怕谢氏越发坐大,分薄了他们的利益。   而他这位舅舅,真才实学是有,心思又灵巧,不然即使有太后扶持也坐不到到今天这个位置,但这几年身居高位,却养出了一份不小的野心,日后断不能留着他。   母子俩心思各异,面上却情深意切,很是融洽。   萧慎回宫之后,得了慈安宫的消息,也就一点也不吃惊了。   “你说,我离开后,母后便召见了谢玮?”   “是,两人密谈了好些时候,谢玮才离开。”   萧慎垂首沉吟,解下腰间那个香囊,放在鼻尖,清淡的香味萦绕,他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不少。不急,挡在他前面的,一个一个,都慢慢除掉。等他把一切掌握,便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暖意浓浓的屋内,帏幕重重,暗香萦绕。   忽然一阵水流声传来,萧慎循着声音剥开帏幕,触不及防,热气侵袭,扑得他一脸水汽。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浴池,池中只见一个被雾气笼罩的朦胧身影。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异常的安静。萧慎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脚却下意识的往前走去。   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那个朦胧的人影转了过来,是个穿着水红色里衣的女子,轻薄柔软的布料在水汽晕染之下,几近透明,萧慎一愣。   “锦言,怎么是你?”   女子坐在池边,腿上光洁一片,只有一串精致小巧的金铃铛脚链挂在脚裸,分外惹眼。白皙玲珑的小脚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在水里晃来晃去,漾起一阵水花。她听到萧慎的问话,只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软软地说:“阿慎真笨,我当然是来沐浴的。”   她说完,整个人都往下缩,滑进池子里。萧慎吓了一跳,顾不得会弄湿衣裳,跳进池子去捞她。把人捞进怀里,他才松了口气,责备她道:“呛着水不是好玩的。这池子深,我让宫女进来服侍你沐浴,别一个人玩水了。”   锦言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娇嗔道:“不嘛,阿慎和我一起洗就好了。”   一起洗?萧慎看着怀中的女子,红扑扑的小脸仿佛能掐出水,眼波流转间还带出一股与以往迥然不同的媚意来。   一股热气“腾”得升起,萧慎忍不住俯下/身,含住了锦言的唇。手上也发劲把人往自己身上带。   锦言吃了一惊,双手使劲就要把人往外推。萧慎哪里肯?直把人搂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锦言终于没劲了,瘫软了身子任由他为所欲为。   水红色的衣裳被轻轻一扯,就飘落下来。锦言面上潮红,不敢再看,紧紧的闭上双眼……   “陛下,卯时了。”金福公公的声音略显尖细,他喊了一声发现床帷里毫无动静,担心误了时辰,便提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陛下,该起身上朝了!”   好梦正酣时被扰,床上的人烦躁了,迷迷瞪瞪之间就是一声吼:“滚!”   金福公公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口中叠声道:“陛下恕罪。”他一跪下,房中侍立的宫女内侍也一溜的跪了下来。   这么一顿吵闹,萧慎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他睁开眼,神智还有些浑沌,周身热烘烘的,汗湿里衣,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得,他皱了皱眉,道:“什么时辰了?备水,朕要沐浴。”   金福公公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顺势起了身,弯下身子,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香汤。   五更刚过,外面还是一片昏暗,寝宫里的灯光很柔和,萧慎眯了眯眼睛就适应了光线,他掀开被子,正欲起身,却察觉到身上的异样。   昨晚的梦境不期然的涌现,他觉得心头那股燥热忽地又升了起来。   今天皇帝沐浴的时辰比往常多了两刻钟,还把宫婢给赶了出来,不许人近身伺候。他的反常让大家都如履薄冰。金福公公在帘子外提醒了下时辰,里头的人还是没唤人进去伺候穿衣。金福公公心里虽急,却不敢像刚才那样去催促。   他觉得皇帝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差的样子。明明昨个还兴高采烈的……   直到整理龙榻的小宫女过来禀告的时候,金福公公才恍然大悟。算算日子,自从陛下生病修养,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召人侍寝了。   他反手给自己一耳刮子,作为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当晚,他就整理妃嫔名册,呈给皇帝。   “这是什么?”萧慎翻了翻,印着一堆女人画像名字的册子,他翻了两下就没了兴趣。   金福公公嘿嘿笑:“陛下,这是后宫妃子名册,供您解闷。”这里面多是一些低阶的宝林、御女、采女,还有一些至今无品阶的小秀女。没办法,如今后宫中有品级高的女子甚少,总不能只有那么几个女人让皇上挑选,面上也不好看啊。   萧慎把册子一扔,眉宇间透出几分不耐,道:“少拿这些给我,没得脏了眼睛。”   画册分为两个,一本都是皇帝曾经御幸过的,据说其中有三个在皇上未病之前,还得了金口许诺要升其位分。另一本是还未幸过的,金福公公收了一堆孝敬,眼巴巴的送上来,言语委婉的提醒了几句,没承想皇帝早把这些女子抛诸脑后了。   金福公公心头暗叹,家中没势,又没个特殊手段,想要让皇上上心,还真是难。他把册子捡了下去,犹不死心地问道:“那陛下今个要去看谢才人不?”   萧慎翻书的动作顿了下来。   金福公公一看有戏,忙上前一小步等待吩咐。淑妃以前独宠,但如今肯定是犯了事,不然也不会惹得太后亲口禁了她的足;李贤妃最近虽频频被传召到御花园陪同品花饮酒,但她相貌不佳,据说除了刚进宫那会儿勉为其难,过后却是一次也没踏足她的寝宫;王宝林怀着身孕,就更不用说了。   思来想去,可不就是谢才人颇得圣宠了吗?皇上可是隔三差五就去看她。   “今天不去了,明儿再说吧。”萧慎淡淡地说,“还不到时候。”   萧慎夜里安歇的时候,发现床帐被子统统被换了。躺在温暖干燥的锦被中,他却半天也没睡着。昨夜做的那个恼人的梦,让他一整天情绪都不对,以至于都没敢去小筑。谢锦言智若孩童,每次见了他却十分信任。这样的她,让他如何生出亵渎之心来?   萧慎苦笑:“锦言啊锦言,你可真是折磨人。”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幼时的情形,两个小小的人儿认真的拉钩约定。   “锦言。”   “嗯?”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唔~如果你能一直对我好的话。”   狡诈的小丫头,我定会信守承诺,你可不要让我……再失望才好。   ☆、第9章 笑谈   如果问谢锦言她喜欢吃什么,她能板着手指头数半天。但你要问她最喜欢的人是谁,就有些答不上来了。   围绕在她身边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   她最喜欢谁呢?锦言拿起一块山药糕,歪着脑袋颇为苦恼的咬了一口,神游天外的她还未吃完,嘴角沾上一点米粒大小的糕点渣。   刚问出问题的萧慎笑睇她一眼,耐心等她吃完,用手指给她擦了擦,指尖滑腻一片。   温热的触感让锦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偏头避开,掏出帕子自己仔细的擦净。幸好嬷嬷不在,不然看她吃成这样,又要对她说教了。   想到这,她心虚地望了望眼前坐着的男人,推开盘子小声道:“我不吃了。”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不舍的盯着盘子,尤其是用水晶盘装着的一小碟红樱桃,端是诱人得紧。   她咽了咽口水。   萧慎看着好笑:“既然不想吃了,那我命人都撤下去了?”除了被避开时眼神一暗,萧慎都笑的温和有礼,简直不像个有威仪的帝王。他这阵子忙着部署朝堂上的事情,整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直极力克制着来小筑,心情阴晴不定,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闲适的心情了。   锦言哭丧着脸:“嬷嬷说我最近丰盈太过,不许我多吃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说她胖。   萧慎仔细看她,发现近一月未见,她确实胖了一点,脸颊略微圆润,气色好了不止一点。   但这皮肤白里透红的小模样,让她看起来更显小了。明明已经十六,是大姑娘的年纪,配上清澈的杏眼,却似稚气未脱的小丫头。   唔……按常理来说,不太能令人引起食欲。   萧慎却觉得还好,他喜欢她弯起眼睛对他笑,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对他说个不停。   他温言道:“锦言就该多吃些。气色显得好,这样才漂亮。”   这一桌的糕点都是他特意准备的,只为了哄她开心。萧慎发现傻傻的锦言不仅更好接近,还特别遵循礼尚往来。不管送她些什么,她都会准备回礼,虽然都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珠子小穗子,但萧慎还是很欢喜,这样你来我往,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阿慎,阿慎。”谢锦言唤他,“都是嬷嬷不好。她不许我出去玩,现在连吃也不许我多吃了。”说罢笑弯了眼,“还是阿慎最好了。”   萧慎逗她:“既然我最好,那你是不是该最喜欢我?”   锦言想想也是,她往门口瞅了瞅,云嬷嬷还没有回来。红绣碧绮安静的守在门口,她们应该也听不见吧?   眼观六路的小姑娘侦查完毕,笑嘻嘻地说:“恩,我最喜欢的应该是阿慎了。”   萧慎忍俊不禁,有心揉揉她的头,见她缀着小珠钗的发髻梳得光溜,上面的花钗随着她动来动去,花蕊微微发颤,端是可爱非常。又不忍心弄乱她的头发了。遂拾起水晶盘的樱桃,递到她嘴边。   红红的樱桃品相上佳,锦言自然的含入嘴中,笑得更灿烂了,“好甜呀。阿慎你也吃。”她挑了一颗最大给他。   从小精心教养的公侯千金,从头到脚无一处有瑕疵。萧慎看着拿樱桃的那只手,白白嫩嫩的,粉色指甲好似染了一层珠光,比樱桃诱人多了。   他不自觉舔了一下。   唔……的确很甜。   在云嬷嬷没回来之前,那桌糕点被谢锦言食了大半。她心满意足地喝着红绣泡的茶消食,就像一只餍足的小猫。   过后她就有些无聊,拉着萧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荡秋千?”萧慎问。   天气转暖之后,怕把人闷出病来,云嬷嬷不再把主子拘在屋内,使人在屋子后头架了座秋千。锦言没事就爱去玩,如今正新鲜着呢。   秋千架起没几天,锦言觉得有点奇怪,萧慎好些日子没来,怎么会知道屋后有秋千?但她没多想,揉了揉眼睛,摇头,“不去了,困了。”   春日融融,阳光照在周身让人止不住发醺,微风送来的花香味都是慵懒的。锦言吃饱喝足又说了会话,自然就犯困了。   萧慎见她刚说困,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不由哭笑不得,也没多留,带着金福公公悄然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云嬷嬷后脚就回来了,听到锦言在歇午觉,她进屋看了看才放心。一屋子人去耳房坐着,小声说起闲话来。   “嬷嬷回来得迟,刚才皇上来了,还问起你呢。”碧绮说道。   云嬷嬷吃了一惊:“皇上来过?”她去领本月的月俸,碰着了以前在宫中的小姐妹,如今也熬出头,是一宫的姑姑了,两人就略坐了坐叙旧。她也顺便打探了下宫中形势。   “皇上说,让您别克扣主子的点心,她想吃就让她吃。”红绣语调中都带着笑。皇上实在平易近人,和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说话,也是温润的模样。   想到萧慎好看的眉眼,红绣面上染了一层薄红。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那边碧绮还在絮絮说着刚才的情形:“我觉得皇上在逗主子玩呢,就跟养着个小妹妹似得,没把主子看成女人。”   红绣心想:是啊,主子现在的样子,宛若稚童,皇上……怎么会像一个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她呢?   云嬷嬷只是叹气。   红绣宽慰道:“总归皇上能记得才人这号人物,还能时不时来坐坐。嬷嬷也不要太心急了。”   碧绮有心反驳,她们跟着姑娘进宫,可不是为了当摆设的。要是久久不能孕育龙嗣,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但观云嬷嬷愁眉紧锁,她不好再说丧气话,便顺着红绣的口风安慰几句。   云嬷嬷摆摆手:“皇上怎么想,不是我等能定的。这段时日你们要格外注意,好生护着姑娘,也就是尽了本分了。”   红绣和碧绮对视一眼,问道:“可是嬷嬷今日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天马上要变了。”云嬷嬷本不想多说,宫里头的事情向来是多说多错。但她又怕两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加以利用,反而坏了事情,少不得打起精神叮咛一番,“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诞辰,命妇夫人要进宫祝寿,据说各府适龄的姑娘也要随同。”   碧绮惊呼:“是要选妃还是立后?”   云嬷嬷瞪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皇上正当少年,自然要充盈后宫。”这事就是太后也拦不住的,到时淑妃独宠的局面势必要被打破,连带着谢锦言的清净日子也要到头。   这些大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能左右的。红绣勉强笑了笑,没言语了。碧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辙,也沉默下来。   云嬷嬷左右看了看,问道:“映儿那丫头呢?”   “说是去御花园给才人折花了。”   云嬷嬷气急:“院子里不就种了花,她还往外跑。御花园的东西是随便能碰的吗?你们怎么也不拦着?”   “是主子允许的。”碧绮愣愣地答。   云嬷嬷泄了气,等锦言午睡醒来,她亲自服侍着穿衣,虽然知道很可能说了也白说,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几句:“我的好姑娘,您怎么能让那个叫映儿的宫女说出去就出去呢?万一她在外传您的坏话可怎么办?”皇上来一趟,映儿就往外跑,这也太巧合了。   谢锦言认真地说:“嬷嬷,想出去的人是拦不住的。我不许她还可以偷偷跑出去的。”就像她一样,时常想偷溜出去玩,嬷嬷有好几次都没发现。   “乱跑抓到是要受罚的,她不敢的。”云嬷嬷说。宫规可不是摆着玩的,不管是姑姑还是小宫女,都有自己的地儿,宫中门禁森严,越了界很容易被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映儿要出去会和我说,我都知道的。要是我不肯的话,她偷偷和别人玩,我就会不知道了。”谢锦言说。   这般单纯的小人儿,也会耍心眼?云嬷嬷取了玉梳给锦言梳头,她瞅见镜子里,锦言的眼睛灵动的转来转去,望着窗外飞来飞去的蝴蝶一脸的向往。   迎着春光,云嬷嬷眯了眯眼睛。她家姑娘钟灵毓秀,要是没磕坏了头,一样是太后的亲侄女,说不得有运道坐上那个位置。   可惜啊……   次日清晨,锦言还在梦乡。慈安宫的宫人便到了——太后要见谢才人。   云嬷嬷被弄得措手不及,连忙让锦言起身,众人齐齐出动,把小姑娘收拾得跟嫩葱似得,往那一站颇有亭亭玉立之感。   虽说智商有问题,但双眼澄澈的小姑娘,总能在外貌上博得几分好感吧?   奈何太后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位侄女身上,在这样痴傻之人的面前,她甚至没有伪装,凌厉的目光扫过,谢锦言被她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不知所措的望向云嬷嬷。   太后皱眉,和云嬷嬷说道:“哀家下个月要在宫中摆宴,锦言一定要出席,务必不能让她丢了皇家颜面。”   云嬷嬷躬身应是。   太后接着道:“锦言一直住在漪澜小筑极不妥当。过几日哀家颁旨让她挪到福云殿去。”   ☆、第10章 栖梧   福云殿是玉华宫的偏殿之一。   依照谢锦言才人的身份住那也算合情合理。但玉华宫离皇上的寝宫最远,重重宫门紧锁,再想玩来个私会,那是不可能了。   难道皇上和太后这对母子,终于打起来了擂台?   云嬷嬷一时拿不准太后的意思,又不敢细问,只能自个纳闷去了。   红绣和碧绮倒是很高兴,在她们看来,正儿八经的嫔妃却住在小小的漪澜小筑深居简出,颇为怪异。等进了新人,她们这小筑也太打眼了。   玉华宫并没有入住宫主位的妃子,去了那,也算清净,可活动的范围还大了些许。   只有锦言不太欢喜。她不明白谢韬口中和蔼可亲的太后为何见了她冷淡的紧,也不明白太后一句话就能让她搬来搬去。她好不容易熟悉小筑,有那么点是认窝的架势了,又要去陌生的地方。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感受。   东西一件一件搬离,小筑又成了刚刚搬来时的冷清模样,屋后的秋千一同被拆了。谢锦言愣了愣,忽然就不闹情绪了。云嬷嬷见她怏怏不乐,抽空哄了几句,无非说些玉华宫地方大,去了可以在宫殿到处玩的话。   只把她当成小孩哄了。   皇帝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那时他正在用膳,听到回报,他阴沉着脸,摔碎了一桌的瓷碗。   金福公公缩了缩,他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发火,但一众宫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开腔,他作为总管,却不能退。   他颤巍巍地开口:“陛下息怒。”   好在皇帝的火气没持续多久,过了会就冷静地吩咐宫女们收拾一地狼藉。   金福公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余光瞥见萧慎的侧脸,面无表情怪慎人的。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看样子皇帝火气压着呢,或者该让奉茶的宫女泡盅莲心茶,那玩意儿败心火。   “金福。”萧慎的声音平静无波,金福公公抖了抖,头垂的低低的:“小的在。”   “去安排下,朕今晚要去趟栖梧殿。”萧慎缓缓道。   金福公公诧异:“陛下,太后娘娘还没有解除栖梧殿的禁令……”   萧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金福公公呐呐地笑,小心的退出去。走得门口的时候,压低声音对守门的小太监说了句:“都小心点,皮给我绷紧了。”   他刚出了正殿的门,一个身穿内侍服的矮小子就跑了过来。认出这是自己的徒弟王鸣,金福公公瞪起一双小眼睛:“瞎跑什么?!”   王鸣喘着粗气,他是一路跑过来的。王鸣把金福公公拉到茶水房,这才一脸焦急地说:“师傅,崔老太监醒了,说要来给皇上请安。”   金福公公就是顶了崔老太监的职,他听到这个老对头醒了,也颇为惊讶:“太医不是说都不行了吗?”   王鸣以前是干跑腿的差,也就吆喝得了下九流的那一班人,现在好不容易靠着金福得了个体面点的差事,他还指望着金福站稳了脚跟,日后跟着发达,当下恨恨地说:“这老头命大,硬是挺过来了。”   崔老太监资历老,以前伺候过先皇,也算是看着如今的皇上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远不是金福公公这个半道捡漏的人能比的。要是等对方缓过气来,那可就糟了。   王鸣越想越急,他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恨自己听了太医的话,没把病的快死的老太监当回事。崔老太监那么大的年纪,又得了不轻的病,都说撑不过来了,谁料得到,悄然无息的,人竟然好了!   现在再去动手脚,也晚了。   “慌什么慌?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金福公公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气定神闲道,“崔公公年事已高,卸了差事就该享享清闲了。”   王鸣稳了稳神:“您是想求皇上给他个恩典,让他回乡养老?”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普通宦官年老之后,都会被驱逐出宫,无亲无故的,凭借多年积蓄找些寺庙栖身。但像崔老太监这样的,积蓄肯定不少,能买上房子养几个下人,晚年过得舒服妥帖,但获得圣上恩准还乡,也算得上一份大大的体面。   金福公公直戳他脑门:“猪脑子!我要有那份脸面,还不留着将来给自己求!这事不用回禀皇上了。就让他在秋蘅院继续养病吧,等他咽了气,我贴银子给他买棺材都使得。”   秋蘅院是给太监们治病的地方,当然,你不能是什么传染病,那是没二话要挪出宫去的。这地方听起来不错,实际挨着冷宫,可荒僻得紧,没得痊愈,是不许出院门的,跟囚禁差不多。   王鸣犹豫道:“师傅,崔太监有几分人脉,咱们这样对他,要是他一状告到皇上那里……”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他的闲事?”金福公公说完正事,又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万事有我担着呢。”   王鸣转身去办事了。金福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十来岁的少年,身形单薄,一阵风能吹倒似得。   “留着你的命,也算是金某积德行善了。”   □□遍地,栖梧殿却一院萧索。满园的梅花几乎落尽,枝上的绿芽冒了头还未长成,只有空中还泛着一股幽幽的余香味。梅主孤傲,更添一份冷清。   自打太后对侄女下了禁足令,宫中庶务也被一并收了回去。昔日人来人往的栖梧殿越发显得寥落了。   谢锦仪盼着皇帝,一日日的失望,终是病了。宫中流言纷纷,都说淑妃失了宠,太后要扶持另一个谢家女了。   但实际上,那些低贱的宫人如何知道,那位谢才人不过是个痴儿。不说这多年亲如母女的情分,太后也是不可能放弃她家主子的。女官翠微命殿中宫人搬来几十盆时令盆栽,娇嫩的花朵微微摇曳,总算显得院中透亮了点。她巡视过一番,依旧不太满意,但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再行布置,只得将就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按着旧例估摸着皇上到来的时辰,回过头见帘帐未动,自家主子竟然还在使性子不肯起身,蓬头垢面的,岂不是在君前失仪?   “娘娘,快些梳妆吧,皇上过会儿也该到了。”翠微在帘子外头轻声催促。   翠缕冲她摇摇头,一脸为难。   眼看时辰越来越晚,两人都快急的跺脚,谢锦仪才从帘后出来。只见她一身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竟已经穿戴好了。   这套衣裙是今年新做的春装,当做平日里常服穿的,颜色鲜亮,极是衬托人。当时谢锦仪看也没看一眼,说这样的东西穿给谁看。没想到这会她又自己翻出来穿上了。   翠微和翠缕松了口气,不闹别扭就好。以前皇上愿意哄着表妹,权当闺房之乐。现今局势不明,还是乖顺些来为妥。她们忙让小宫女铺开脂粉匣,准备上妆。   谢锦仪毕竟还在病中,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淡淡的乌青一片,着实不好看。她自己见了也是厌烦的皱眉头。   “娘娘,上了妆就盖住了。”翠绿安慰道。   “别弄得那么厚重。”谢锦仪按照她姐姐的话来说,面上看着平易近人,实则心高气傲的很。进宫前母亲就对她说,以后她能母仪天下,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这番被冷落了许久,磨去了她的傲气,也让她心中充满莫可言状的委屈。她不愿把自己妆点得艳光逼人,心里头隐秘的想让皇帝见见她不堪的模样,让他为自己的漠然无情后悔,以后待她更加的好。是以只是薄施脂粉,配鲜艳的衣裳,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萧慎见了她的样子,果然微微一愣。   谢锦仪倒没做出什么楚楚可怜的表情。她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礼仪,一言一行无可挑剔,除了看着病弱,言语间没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意思。   萧慎语气温和:“表妹应当保重身子,多日不见,怎廋了这么多?”   谢锦仪几乎要红了眼圈,她强行克制住,“表哥的伤……”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再次开口语气平缓了许多,“表哥的伤病可痊愈了?我见你才是瘦弱了许多,养病日久,瞧着肤色都白了。”   困在在宫殿中日子久了,晒不着阳光,自然就白了。萧慎不以为意,“朕的身体无碍,倒是表妹要好生休养。过不久就是母后大寿,到时候宫中设宴,你必定在出席之列。”   宫中设宴?谢锦仪唇色惨淡,她当然知道这次宴会意味着什么,过不了多久,后宫可得热闹起来了。   萧慎见她脸色不好,并未久待,说了些让太医尽心照料的话,便起身走了。   送走他,站在宫门口,谢锦仪身子晃了晃,翠微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待谢锦仪洗去一脸脂粉,换了一身衣裳,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暗了。翠缕还在纠结怎么让这位主子多进些药食,却听见谢锦仪语气沉沉地说:“去把本宫的药端来!”   而这头踏出栖梧殿的萧慎,坐在步辇上,一扫来时阴郁的神情,回寝宫的路上都带着笑。小太监王鸣小碎步跟在师傅身后,小声嘀咕:“皇上见了淑妃娘娘,这么高兴?”金福公公没理他,寻着空隙踩了他一脚,总算让这小子闭上嘴了。   回到恒华殿之后,萧慎原本若有似无的笑意扩大,最后竟笑的直不起身,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金福公公撵退了宫女太监,亲自守在宫殿门口,直到萧慎止住了笑才推门进去奉茶。   萧慎道:“金福,你说可笑不可笑?”   金福公公弓着身子,眯着小眼睛笑:“小的只知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月华皎皎,太后得了皇帝驾临栖梧殿的消息,沉默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女官碧瑶正要劝解,被她挥挥手制止了。   “真是多事之秋。”   ☆、第11章 梦魇   玉华宫,福云殿。   春日熏熏,芳草成丛,绿意盎然中有一株桃树伸展枝条,桃花开得潇洒恣意,分外漂亮。   可惜除了花匠们小心翼翼的维持,无人欣赏这幅□□。宫人们领着自己的差事漠然走过,目光未斜上一点。   特意开辟出的书室内,谢锦言正襟危坐,认真听着云嬷嬷的教导。   “到时您只需向太后娘娘行跪拜礼说贺词,然后敬上寿礼,就可以退到一边。别人与您搭话,只需颔首微笑,不用多加理会。用完膳食,便可回来了。姑娘可记住了?”   “恩,记住了。”谢锦言下座做了个万福礼,口称“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抬头微微一笑。   笑容温婉含蓄,正如矜贵的世家女惯常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傻气。   云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筵席上,切莫露出怯容。嬷嬷就站在您身后。”   “那我可以看嬷嬷吗?”谢锦言好奇地问。   云嬷嬷肃容道:“万万不可,到时人多嘴杂,东张西望要被笑话的。”   “哦。”谢锦言慢半拍的回答。   云嬷嬷知道她刚才又走神了,略提了声音柔声问:“姑娘累不累?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谢锦言瞅着窗外的桃花,怅然道:“嬷嬷,红绣和碧绮什么时候回来?”两人之前还说到了春天,要给她用桃花做胭脂玩呢。   “她们学好规矩就回来了。”云嬷嬷笑道,“那两个丫头知道姑娘惦记着她们,不知道多高兴。”   玉华宫为六宫之一,自然有掌事女官。这位女官在谢锦言到来的第一天就带走了红绣碧绮,只说两个丫头虽是侯府出来的,毕竟没细致学过宫中规矩,待和小宫女一起学过规矩,再放回来伺候才人。   红绣碧绮算是走后门进得宫,云嬷嬷想阻拦也没理由。太后这个大靠山目前只限于让玉华宫的宫女太监面上恭敬着,私底下的心思,就不是那么好拿捏了。云嬷嬷只得让女官把人带走。两个大丫头在侯府时算得上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被二夫人选中,到了玉华宫却被告知要和小宫女一块学规矩,走得那天燥的脸都是红透的。   “嬷嬷,阿慎呢?他怎么也不见了?”谢锦言又问道。提走了红绣碧绮,掌事女官又拨了两个大宫女过来。一个叫朱樱,一个叫青柚。两人都是清清秀秀的模样,说话的语序轻柔,面上的表情却不多。锦言觉得她们就像没人气的木偶一般,怪无趣的。也不爱搭理她们,更多的时候是黏着云嬷嬷。   但云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时间长了,谢锦言就觉得孤单寂寞。   宫中现在的局势晦暗不明,瞧太后的样子,甚至把谢锦言进宫的初衷都忘了。这个痴儿,以后该如何自处?云嬷嬷怜惜地看着她:“姑娘又喊错了。”   谢锦言吐了吐舌头,在云嬷嬷教训她之前稳稳地坐下来做乖巧状:“我知错了,不能喊“阿慎”,要喊皇上。”   书室内只有谢锦言和云嬷嬷两个人,宫女太监都立在外室,说话声音小点,外头就听不真切了。云嬷嬷细细叮嘱道:“姑娘私底下喊了就喊了,但在外人面前,不能这么说。”   谢锦言不解:“可是这是皇上让我这么喊的呀。嬷嬷不是说他最大,所有人多要听他的吗?”   云嬷嬷抿了抿头发,不经意的往门口一瞥,悄声道:“就是因为皇上最大,所以如果他做了错事,错的是只会是别人,而不是他。”   谢锦言玩性上来,也学着用耳语的声调回答:“这样啊。那跟他一起做坏事的人岂不是很傻吗?”说完咯咯笑了。   “……”云嬷嬷无语半响,由她去了。   见云嬷嬷不说话了,谢锦言自顾自坐在榻上玩了会串珠子,现在她已经能很熟练的打络子了,盒子里装了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都是她的宝贝,轻易不许别人碰。   好不容易消磨了一下午辰光,到了掌灯时分,百无聊赖的谢锦言就打起了哈欠。天儿还早,但看见她困倦了,朱樱笑吟吟的上前来伺候她梳洗,青柚则去铺床了。   屋里其他的小宫女见状有条不紊的开始关窗户点灯。   谢锦言揉了揉了眼睛,道:“过会再睡。”   她怕睡得早了,半夜会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福云殿的宫室比小筑的大很多,因为搬来新主子,东西都是新换过的,瞧着也好。按理说应该住着更舒服,但地方一大,屋里子的人却个个安静。不使唤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响,怪冷清的。   这些宫女太监几乎从来不和谢锦言说笑。   谢锦言知道云嬷嬷整日陪着自己,很是疲乏,到了晚间,就让人下去休息,说什么也不让云嬷嬷夜里还守着她。   到了半夜,一场大雨忽至,福云殿南面种了一片翠竹,在风雨中,稀里哗啦的响。谢锦言本就睡得不甚安稳,被那声音一扰,当即就醒了。床角的宫灯不知是什么时候熄灭了,室内昏暗极了。配着外面的下雨声,帐幔外就像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   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直到守夜的宫女执着烛火点燃四角的宫灯,掀开帘子过来看她。谢锦言才略放松了些。   守夜的宫女是福云殿三等宫女,谢锦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的名字,在她看来,这些宫女太监似乎都是一个面容,一点也不好记。她搬来一些时日,殿中宫人对她的病情早有所觉,宫女浅笑道:“才人喝些热水再入睡吧。”   那笑容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了温度。谢锦言喝了水,望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有些吃惊,“奴婢香巧。”   “你是哪里人啊?”谢锦言缩在锦被里,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她问道。   “奴婢平湖人。”香巧低声答道。见谢锦言一脸疑惑,又补充道,“是个小地方,才人多半是没听过的。”   “平湖?是有很多湖吗?”   “才人恕罪,奴婢自幼离乡,早已记不真切。只隐约记得,离家不远,却有湖泊,湖里总有游来游去的小鱼。”   说了一会儿,谢锦言发现眼前的宫女还站着,忙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沿道:“来,你坐下吧。”   “谢主子。”香巧顺势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   这是雨势已经渐渐小了。谢锦言和香巧说了会话,也觉得亲近了几分,她笑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是。”香巧将帐幔重新放下,人却没走,又去剪了灯芯,拨了拨烛火。   光线明亮了些,但透过床帐,一点也不刺目。谢锦言觉得安心无比,一会儿就睡熟了。   沉入梦魇之后,她模糊的感到了熟悉的头疼,刚刚□□出声,有一双手轻轻的擦去额间的汗,又用适度的力道给她按起了头部,直到她松开了眉头那双手才离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到了卯初,换班的人来了。香巧和同屋的宫女采音才得以下去休息。   采音是个香巧一块当值的,但她昨夜睡得沉,白天倒不觉得怎么困了。她瞅了困乏的香巧一眼,“谢才人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你还那么实心眼作甚?好好的睡一觉不挺好。”   香巧眉目有些淡,她铺着自己的床铺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主子,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你少说些闲话,流言蜚语害死人。”   “咱们好不容易熬成了三等,偏偏进了福云殿,遇到了这样的主子,即便是太后的侄女,又能有什么出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大伙心里头都明朗着呢。”采音撇撇嘴,自怨自艾起来。“凭什么我们总是做最苦最累的活?不就是没个靠山嘛,真想离了这宫寻个好去处。你说咱们也去找个对食如何?但那些阉人稍有点资历就阴阳怪气的不好接近。”采音埋怨一通,回过头发现香巧已经睡下了,她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闭了嘴。   清晨时分,骤雨初歇。屋外的花草经过一夜风吹雨打,凋零得不成样子,昨日还灼灼其华的一树桃花,花瓣飘落一地。   “嬷嬷,开花才能结果。现在花都没有了,桃子是不是也没有了?”谢锦言忧心忡忡地问。   云嬷嬷哄着她:“等有了桃,姑娘想吃多少吃多少。”到了福云殿,不知怎么,谢锦言又廋了。她胖了的时候云嬷嬷心急,廋了云嬷嬷也心急,总寻思着给她补回去一些肉。小姑娘家家的,还是面色红润更好看。   朝食在云嬷嬷的劝说下,锦言多用了一碗饭。吃完后,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想起昨夜里的谈话,她对云嬷嬷笑道:“嬷嬷,我喜欢香巧,你让她来陪我玩吧。”   香巧?云嬷嬷寻思一阵才忆这个不起眼的三等宫女。   她这头虚应着,叫人把香巧叫了过来。总要她亲自看过了才放心。   香巧在谢锦言面前显得落落大方,在云嬷嬷的面前则有些拘谨。云嬷嬷问过昨天她守夜的经过,见她平缓的叙述完,既没添油加醋,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对这个丫头心下满意,“以后你就在屋里当差。”   香巧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云嬷嬷问她:“你可有不满?”   “奴婢不敢。”香巧垂下眼睑,徐徐道,“奴婢有幸为才人守过几回夜,但见才人夜里时常睡不安稳,近日来更是严重,这才心下不安。”   ☆、第12章 好转   云嬷嬷年纪大了,熬夜的活计做不下来,晚上谢锦言也从不要她陪,每日到点了就下去歇息了。她一直以为锦言的头疼早就缓解了。没想到一来二去,竟又复发了。   难怪瞧着人日渐消瘦了。   真是作孽!好生生的小姑娘,不过是不小心磕破了头,神智受损不说,还添了这么个要命的痼疾。   云嬷嬷急忙喊了传话的小太监去请胡太医,回屋就守着她的姑娘去了。   “姑娘夜里还闹头疼,怎么也不吭声?自己忍着像什么样子?”云嬷嬷边絮絮说着,边去触碰谢锦言的额头。   “不是不告诉嬷嬷,夜里没有疼呢,只是在做梦,醒了就不记得了。”谢锦言甜甜笑着。“真的不疼了。”   “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云嬷嬷不信,她担心又是这丫头怕吃苦药,所以瞒着她。   “还记得我在天上飞,白云从眼前飘过……”谢锦言努力的回想了下,又道,“还有的……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在笑在闹,很开心的样子,醒来的时候,胸口闷闷的想哭。   她无法用言语准确的描述出来。   云嬷嬷不再问了,转头吩咐朱樱备些上好的安神香料。听那梦境够光怪陆离的,还是没睡安稳的缘故。   朱樱面有难色,道:“嬷嬷,才人的份例有限,每日点着,怕是不行。”   云嬷嬷对她不客气道:“既然你办不妥当,日后这些事你就不用插手了,我看香巧那丫头就挺好,这些事就交给她吧。”   香巧受宠若惊,云嬷嬷领着她,去放着箱笼的耳房,开了好几个箱子,里面有从侯府带来的香料,俱是上品。这些东西保管不易,怕潮怕燥,也不能同时置于一处,会冲了味。云嬷嬷大略和香巧说了下,详细的待红绣回来,与她细说。   “你这名取得好,管这些恰如其分。”云嬷嬷笑道。   多数香料不能与铁器接触,粉末状的用瓷瓶收着,白净的瓷瓶上绘着青花,质地细腻,泛着温润的光。瓶不大,小巧玲珑的。可里头的香,指甲盖一点,没准就能燃上许久,香气久蕴不绝。   固状的香饼,谢锦言的香囊里总是有的,每日根据衣饰更换。香饼多可用于手中把玩、有的甚至可直接食用。   香丸所剩最少,因为丸状的最是好看,谢锦言平日里最喜欢拿来玩耍。   二夫人对唯一的女儿,只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捧给她。莫说是香料了,要不是担心违制,什么金器银饰都有本钱给女儿弄来。   云嬷嬷这一番动作未避及他人,众宫人或许性格各异,但能进屋伺候的,总比常人识货。一瞧珍贵无匹的香料,心里都悻悻然。   谢锦言看起来十分好说话,身边带着的又是年迈的老嬷嬷。逢高踩低的宫人们这时才清醒过来,即使是神智有碍,侯府贵女也不是他们可比的。青柚在一旁沉默,朱樱则有些下不来台。   原先云嬷嬷虽知这福云殿众人怕是太后授意,心中不服面上也敬着主子,不料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让人把她们当成破落户了!云嬷嬷恼福云殿的宫人们阳奉阴违,事不尽责,一点情面也不愿意给她们留,把值夜的人全换了。就连大宫女朱樱青柚也没得个好脸,让她冷冷的搁在一边,却无人不敢再议论什么。   有时候你越是谦和,别人越不把你当回事。蛮横些,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谢锦言被勒令在床上好好休息。看了看云嬷嬷严厉的样子,她也缩了缩脖子。   胡太医来的有些迟。传信的小太监初时没请到人,想方设法打探到消息才回来回禀。据说是快临盆的王宝林到栖梧殿请安,和淑妃冲撞了。两个主子都在闹不好,栖梧殿乱成一团,连太后皇上都被惊动,叫得上名号的太医皆被唤去了。   到了晚间才隐隐传出消息,王宝林的胎险险保住了。云嬷嬷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多些。   谢锦言和淑妃同出一脉,不管自家是个什么情形,外人总是把她们放一块看的。王宝林双重身子坚持不懈的去给原主请安,恭顺有加,淑妃可以不领这个情,但也不能让王宝林在她的地盘上出事,得了恶毒的名声。   要知道淑妃独宠,后宫一无所出,早有了流言。善妒的女子,如何堪当一国之母?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胡太医说的康复有望了。谢锦言不是病情反复,而是在好转。所以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的旧日景象,她脑子里的渐渐淤血散去,或许不日就能恢复神智清明了。   过后胡太医每隔三日按时来为锦言针灸、调整汤药,极是尽心。   虽然一直未见什么成效,但至少不再是希望渺茫。要知道太医们都是讲究个平稳无过的,若不是确有超过六成的希望,话是不会说出口的。云嬷嬷暗里地把满天神佛都谢了个遍,有心把这个好消息传给二夫人,让她高兴高兴,想了想没什么稳妥的人传话,先且作罢,准备等太后寿宴那天再看看。   那样的日子,二夫人定要进宫贺寿的。   不料寿宴那日,只有谢韬只身前来。大臣们和命妇不在一处摆宴,云嬷嬷只看到了大夫人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服装,神气的跟在谢老太君身后,余光飘过谢锦言,似是而非的笑了笑,方移开目光。她也就歇了去搭话的心思。   老太君向太后告罪,说二媳妇身子骨不争气,如今缠绵病痛,这等日子不好在君前失仪,便没能到场,还望恕罪。   太后自然不会扫了谢家的面子,淡淡的揭过了。   虽说是太后寿宴,但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并未大办。寿宴的意义总所周知,太后亲切的目光瞟过,“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今日不用拘束,都随意些。”座上待嫁之龄的闺秀们,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脊,笑的更加温柔得体。   谢家两个女儿都已进了宫,剩下的双胞胎姐妹花尚属稚龄,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们也没资格跟来。这次场上的主角,与其说是太后,不若说各家贵女。   淑妃坐在太后下座,眼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妖精,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端庄的笑着,偶尔插几句讨巧的话。在别人提到王宝林的时候,笑容依旧,表面工夫做的十分到位。   谢锦言的份位不算高,按规矩应当和嫔妃们坐到角落的位置。淑妃担心她在后头出了丑,索性扮作姐妹情深把她拉到跟前一块坐下,一块拜寿回了位置。   姐妹俩一个端庄、一个娇俏。看起来十分出挑。谢太后心里松了口气,笑容真了几分。众命妇不落痕迹的打量着谢家姐妹,暗暗交换眼色。   谢锦言落了座,见桌上摆着的小点心精致可爱,喜得不行。她露出笑容伸手欲拿,被淑妃余光瞥见,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锦言想起云嬷嬷的交代,弃了吃点心的心思,学着堂姐的样子乖乖坐好。   现下堂中站着一位女子,她着青碧色杭绸小袄,鹅黄色襦裙。女子年纪不大,这一身娇嫩的颜色却衬得她颇有几分怪异。   “这位姐姐穿的好奇怪。”谢锦言嘀咕。   淑妃隐隐听到她的话,清咳一声,为她介绍道:“这位是贤妃,李将军之女。她……自幼在随父在边关长大,性情豪爽了些,是与我们京中女子不太一样。在闺阁时,你也以前曾见过她的,可还有印象?”   谢锦言似懂非懂,摇了摇头。有人背后议论,贤妃时候似有所感,目光掠过四周,正巧往这边看来。   打了照面之后,谢锦言才发现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这位李贤妃蜜色肌肤,生的浓眉大眼,十分有英气,竟是女生男相。谢锦言朝她微微一笑,贤妃凉凉的看她一眼,没做理会移开了视线。   淑妃瞧个正着,不由心生恼怒。李贤妃的父亲手握重兵,他的女儿自然不可能成为皇后,封了四妃之一,已算到头了。而且贤妃相貌不佳,勾不住皇上的心,淑妃对于这个没有威胁的敌人一向很宽容。   但宽容的态度,也让贤妃越发目中无人。   谢锦言倒是不以为意,她保持着浅浅的笑容道:“姐姐你认识吴姑娘吗?”   “哪个吴家?”淑妃一愣。   “嬷嬷说,吴家姑娘是我以前的好友,可我记不得她了。她今天有没有来?”云嬷嬷闲暇的时候将谢锦言以前的事情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谢锦言在福云殿闷坏了,听到朋友这些,惦记着要找人家玩耍,就上了心。   “吴家四娘以前确是你闺中密友,不过她已经是嫁去了外地,如今已经不在京中了。”淑妃想了想说道。迫切的想要借堂妹生子的愿望,让她格外耐心。   锦言失望的哦了声。   这时背后传来少女的嗤笑声:“谢才人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传闻竟是真的,她其实得了失魂症?”   淑妃回头斥道:“敏儿,流言蜚语岂能尽信,更遑论拿到这样的场合来说了!”   叫敏儿的小姑娘不服气地嚷嚷:“不是见不得人,你们把她藏着掖着做什么?如果是我说的是假的,你现在有气什么?这不是摆明做贼心虚吗?”   她音量不小,引来了不少注目。淑妃脸色铁青,“瞧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一个公主?”   敏儿昂首道:“本宫金枝玉叶,本就是公主。”   淑妃被她气得不行,谢锦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觉得有几面之缘的堂姐更熟悉些,她往淑妃靠近了点,轻声劝道:“姐姐,不要气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敏儿瞪了她一眼,反驳一句:“你才是小姑娘。”   “可你这么小,也不是大姑娘啊。”谢锦言一脸认真的说,“而且我不是见不得人,你看,你现在不就见着我了吗?”   淑妃又好气又好笑,正欲说教,却见贴身女官翠缕急急的过来,对她耳语道:“娘娘,王宝林发动了。”往太后那一看,果然也有宫人通报,淑妃第一个念头就是——到底让她平安挨到生产了,也不知这胎是男是女……   此刻淑妃哪还有心情和小姑赌气,心里愤愤道:“她可真会挑日子!”   没了与之针锋相对的人,敏儿冲好奇望着她的谢锦言做了个鬼脸,抽身走了。   ☆、第13章 思量   月明星稀,香风浮动。本该漆黑的夜,被宫灯照的如同白昼,乐师们卖力的吹奏喜庆的曲子,舞姬甩着水袖莲步蹁跹,满室生辉。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一会就要散了。淑妃心不在焉的与人寒暄,一旁的谢锦言悄悄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席,她都没听到。   今天因太后寿辰,宫门下钥的时辰肯定会比平常晚一些。王宝林这胎折腾了这么久还没生下来,难道是难产了?淑妃并不清楚女子生产的细节,心里正琢磨着,却见守在宫门的太监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很明显,这是报喜信来的。   她紧紧盯着那个太监,见他对太后说了什么,紧接着,太后便笑了。   淑妃这时候反而觉得心神安定下来,既定的结果已出,她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了。她不知这次姑母为何没有动手,让王宝林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是为了堵住大臣们的嘴?还是因为王宝林身份低微构不成威胁?   不论怎样,太后姓谢,站的立场总是与她一致的。这样一想,淑妃绽开一个无懈可击地笑,向着太后问道:“瞧姑母的样子,莫不是刚得了什么好消息?”   谢太后满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歌舞停下。“哀家今日过寿,丽正殿王氏又添一女,实乃双喜临门。”   是个女儿!淑妃神色一松。下面的人不动声色一笑,开始满口恭贺,并称赞这位公主能有福气与祖母同一天生辰,必定是有福之人。   谢太后笑容满面地问身边的太监,“可把消息报给皇上了?”   小太监恭顺的答道:“回太后,一早就报过去了,皇上还说公主偏巧今日降生,太后若有兴致就给孙女赐个名,也是一段佳话。”   太后寿宴过后,宫中多了个安平公主,王宝林育子有功,连升几级,被封为三品婕妤。   夜深了,众命妇离了宫门,私底下各是一番计较。马车上,户部尚书许靖之女许沛柔回想今日所见所闻,对着母亲许夫人娇嗔:“今日让那柳昭然对着太后好一顿献媚,又是作诗作赋……又是亲绣百寿图,出了不小的风头。她定是在太后那记上一笔了。”   许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手,不在意地笑道:“柳家靠着谢玮之势兴起,一家老小就会拍马溜须,怎能与我儿相比?”   “……女儿不过有个‘京中第一才女’的虚名,闺阁中玩笑也就罢了,到了宫中便一文不值,能在太后面前获得好感怎会不重要?”许沛柔在宴会上中规中矩,眼看别家女儿各展才华,得了不少赞誉,心里早有不平。   “柔儿知道那些虚名无用,却不知讨好太后亦是无用之功。”许夫人晓得女儿一贯心高气傲,这次让她低调行事,着实让她不好受了,遂柔声安抚道,“不论别家女儿如何施展,太后心里肯定是向着谢家女的,她想让谢家再出一个皇后,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日后你进了宫,待她礼数周到也就是了,多花些心思在皇上身上,方是正经。”   许沛柔笑道:“娘亲说的是,方才是我糊涂了。依我之见,那谢淑妃也不过如此,报信的小太监上前之时,我瞧她那模样,真真是笑死人了。要是我才不至于如此失态。像王氏那般身份卑贱之人,别说只是有个女儿,就是生了皇子又如何?”   “你能想通就好。”许夫人低声道,“谢太后早有思量,让淑妃和皇上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又把人提前迎进宫中独宠。算计是好算计,但这情谊深厚,女人可就大度不起来了。柔儿要以此为鉴,守好本心做个雍容大度的皇后。”   “父亲和伯伯们真能让我当皇后吗?”许沛柔想到谢太后今日的尊崇,咬了咬唇。   许夫人志得意满:“咱们几家联合在一处选了你。皇上若想得势,少不得依仗我们,我的柔儿将来必定能母仪天下。”   许沛柔这才欢喜了,和许夫人打听起皇上的喜好来。   许夫人交游广阔,在京中颇有些人缘,消息灵通,知道不少秘事。   马车经过一条寂静长街,除了马车轱辘声,就只有风中传来母女俩喁喁细语声,耳朵灵便的马车夫瞧了瞧月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挥起鞭子把车赶得更加稳当。   过了戌时便是人定,各宫主子都歇息了。当值的太监拿着钥匙关闭宫门,喧嚣远去,巍峨的宫殿在深沉的夜幕中,幽深无比。   丽正殿内,骤然爆出一阵婴儿啼哭。   生产后力气耗尽而昏睡的王宝林睁开双眼,支撑起身子问:“孩子呢?是不是孩子在哭?”   守在榻前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扶着她躺好,另外一个犹豫了下,让门口的小宫女去唤乳娘过来。王宝林为了这胎着实吃了苦头,拼着生了下来就晕了过去,醒后肯定是要看看孩子的。   “太医说婕妤元气有损,特意开了温补的方子。药现在正在炉子上热着,可要先喝一碗?”小婢轻声问。   王宝林愣了愣神:“婕妤?”   “还未恭喜主子,皇上念您生育龙嗣有功,升了您的位份,如今您已是婕妤了。”两个宫女笑着齐声拜道。   只是一个婕妤?王宝林,哦,不对,她现在已经是王婕妤了。王婕妤难掩失落,但一想到她已经平安生子,眉梢又添了喜色,日子还长着呢,她急急道:“去把皇儿抱来,我瞧瞧他。”   两个宫女心是虚的,白白胖胖的乳娘抱着花开富贵地红襁褓上来时,她们忍了忍才没往后退。   乳娘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到王婕妤手中。快足月的孩子像早产儿似得,生的并不好看,但做娘的怎么看怎么喜欢。王婕妤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我的儿生得这般小、这般瘦弱。”   众人垂首不语。这孩子还不到生产的时候,偏偏被母亲狠心喝下催产汤药,身子有些弱症也是正常的。小婢端上温补的汤药,王婕妤不便再抱着孩子,让乳娘抱着,自己去端药碗,她是不耐烦一勺一勺舀着喝的。   刚拿起药碗,孩子就在乳娘怀里轻声哼哼起来,王婕妤皱眉叱道:“好生抱着,别弄得大皇子不舒服。对了,太医给大皇子瞧过没?我看他身子骨不太康健。”   这明明是公主,怎么成了大皇子了?乳娘惊愕之下,下意识地辩道:“……婕妤,您生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寿宴上太后娘娘亲自赐了名,唤作安平。”   两个宫女暗暗叫糟。   果然下一刻王婕妤手中的药碗就摔到地上,碎成一片,她瞪着乳娘,情绪失控道:“太医明明说我怀的是男胎!怎么会是公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   “奴婢不敢哄骗婕妤,可这确实是一位公主啊。”乳娘被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跪倒在地。襁褓中的孩子被她这个姿势弄得不舒服,哼哼两声,大哭起来。   孩子的眼睛还不能睁开,哭得了一会儿,气息便弱了下来,抽泣时小脸都是涨红的,看起来十分可怜。但王婕妤忽然没了刚才的慈母之心,她冷冷地看着孩子,宛如看一个仇人。   费尽心机,又冒险服下催产药,不惜伤了自己的身子只为让孩子和太后同一天生辰,竟然是个女儿!   一个女儿能给她带来什么?!难怪只是个婕妤,连九嫔之一也混不上。王婕妤扬起下巴,冷冷地对贴身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道:“一点小事也办不好,竟把我的药碗摔碎了,殿门口跪着去,直到我气消为止。”   现在虽已是暮春时节,但到了晚上,夜风也能冷的刺骨。谁知道王婕妤什么时候气消,宫人命贱,如果熬不住悄然无息没了也说不定。两个宫女面容惨白的下去了。乳娘忍不住瑟瑟发抖。   王婕妤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至于你,带着她给我出去,哭得我心烦意乱。”   守在一旁的小宫女颤巍巍的上前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僵手僵脚的退了出去。王婕妤仰面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眼,她紧紧咬住唇,半响,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明亮的星辰渐渐被乌云遮蔽,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金福公公连忙让人把窗户关严实,这才上前把刚得的消息一一上报。   座上的皇帝打着棋谱,好整以暇地听完各宫的反应,“这人生百态,当真是索然无味。”   金福公公笑道:“皇上智珠在握,心系万民。自然会觉得这群眼皮子浅的女人无趣了。”   “金福,朕观你嘴皮子越发利索了。”萧慎把棋子扔回盒里,往内室走去。   金福公公跟在他身后,笑容不变地说:“都是皇上调/教得好。”   萧慎脚步一顿,“今天锦言那里……”   “今儿筵席一散,谢才人跟云嬷嬷回了宫中,没耽搁就睡下了。宫里头,就属福云殿熄灯最早,这会儿怕是梦都做了好几个了。”金福公公不紧不慢地说完,挥手示意宫人准备伺候梳洗。   萧慎不放心地问道:“福云殿那等偷奸耍滑的宫人你都处理好了?”   “陛下宽心,小的悄悄把人都换了个遍,太后那也不会得到任何风声的。”金福公公道。   萧慎冷笑:“要不是母后对福云殿疏忽,锦言何须受这等委屈。”   金福公公不敢接这话茬,转了口风道:“谢才人病情好转,夜里睡得实在,白天精神头足。小的听说她近日念叨了陛下好几次,说要练好手艺,给您重新做香囊来着。”   萧慎只是笑。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是别人告诉他这些。   ……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一人独享的东西。   ☆、第14章 昏睡   自打谢太后松了口愿放权于皇帝,大臣们也不等什么皇帝生辰期限,渐渐将一些政事交由皇帝处理。大概谢太后也不想和儿子闹僵,对此情形一直表示沉默,慢慢的大家形成默契,不大的事情找皇帝,重要的事情私底下商议好,再一起禀报。   这日早朝之上,礼部尚书谏言:圣上已快弱冠之年,却膝下尤虚,只有一位公主,着实令群臣担忧。理应选妃充盈后宫,最主要的是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后,主持大局。这位老臣说的情真意切,不少大臣纷纷附和,只有中书令谢玮一行人老神在在,“此乃圣上家事,自有太后娘娘亲自料理,尔等口口声声说无人主持,这是何居心?难道还妄想僭越,在太后娘娘之上?”   “圣上的家事也是国事,太后娘娘虽地位尊崇,亦不可擅专。圣上娶妻,立一国之母,兹事体大,如谢大人所言,岂不儿戏!”礼部尚书说话掷地有声。   垂帘后的太后不得不开口道:“皇家子嗣延续,确是重中之重。哀家也常常日夜不安,唯恐负了先皇临终之托。依诸位之见,哪家女儿有此才德,堪为皇后?”   众臣哑口,刚刚群情激奋之时,各说各的,推荐了好几户人家的女儿。其中许家沛柔面容姣好,素有才名,呼声颇高。太后不可能没听见,此番又明知故问,也不知是何用意。   略显尴尬的时刻,座上的皇帝反而笑了:“朕只听过国不可一日无此君,却从未听过国不可一日无后。众卿家言过其实了。”本朝开国皇帝萧□□的原配贤德皇后在战乱中不幸殒命,萧□□称帝之后,追封原配为后,过后也未曾续娶。   萧慎回头看了看平静的垂帘,又道:“自大齐开朝以来,皇家子嗣凋零,传自父皇这一代,竟只有三子。其中大皇兄品行不佳,犯上作乱,被父皇所驱逐。朕之三弟又在去年遇险失踪,至今生死不明。朕虽未及弱冠,平时多依仗诸臣,也自感责任重大。对于娶妻之事,心下早有思量。”   谢玮小心问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谁第一个诞下皇子,朕就立谁为后。”萧慎缓缓说道。话音一落,众人震动,还要再行谏言,却听萧慎继续说道,“众位卿家刚刚列举的各家闺秀,品貌家世,皆是上上之选,但后位只能选一人。朕觉得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女子,才有福德贵为皇后。”   “这……”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被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弄得措手不及。   萧慎笑道:“母后以为如何?”   谢太后家世不显,早年并不得先皇宠爱,只是运气好生了儿子方脱颖而出。她若反驳,岂不是在朝堂之上打自己的脸?没人看见她压抑怒气的脸,只听见平淡的声音传出:“皇上所说,正是哀家的意思。”   座下的谢玮真以为这事是谢太后母子商议的结果,“圣上金口一开,自然是君无戏言,臣等附议。”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本以为要据理力争的事情被皇上轻描淡写的敲定。众人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皇帝是真的羽翼渐丰,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稚童了。   激进的大臣们不再明嘲暗讽谢太后牡鸡司晨,谢氏一党也安安分分,朝堂之上保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   过后谢太后便下了懿旨,为皇帝匆匆纳了几位妃子。其中一位柳才人,一位许昭仪最引人瞩目。这两位一个是和谢家交好的柳氏之女柳昭然,生的一脸福态,很是娇憨可人,与淑妃在闺阁中就相互交好。   而许昭仪一进宫就是九嫔之首,着实引人瞩目。   宫中开始热闹起来,谢太后依旧没闲着,开始着手办理选秀事宜,先到民间初选,到了宫中复选之时,四品以上人家的姑娘可直接参选。   民间选秀从初选到复选,过程繁杂,秀女选上之后,不可能立即进宫,还要经过宫中嬷嬷挑剔的眼光粗略删选,学过规矩,验看合格,才能和贵女们一同参加复选。   选秀耗时非常,往往需要一年有余。这也间接堵上了大臣们的嘴,让他们把目光暂且从皇帝的后宫移开。   其他宫室暗流汹涌,福云殿却十分平静。谢锦言在新人刚进宫之时,和淑妃一起露了个面,后来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柳才人倒是过来拜访了几次,但谢锦言并不是每一次都接待她。后来不知道淑妃和她说了什么,渐渐的她也不来打扰了。   偌大的玉华宫,目前就只住了一个谢锦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太后寿宴之时,为姐姐祝寿的谢韬问及女儿,终于让太后想起这个痴傻的侄女,第二天不仅红绣碧绮被送了回来,从那以后,管事女官也没有再为难福云殿的人。   转眼到了初夏,粉色的桃花、白雪似得的梨花终于过了花期,再难寻踪迹。天气也开始热了起来,绿草新芽倒是绿得发翠,长势喜人。   清晨的阳光把宫室照的透亮,红绣和碧绮打开放衣服的箱笼,翻看自家带进宫的布料,打算给谢锦言做几身夏衫。   守在床榻前的香巧轻手轻脚地把香薰球里的香丸取出,换上更适合夏日里使用的淡香。香薰球是镂空花纹的,做工十分精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香粉放进里层后不管怎么转动都不会洒出一点。冬日放在被窝里,既可以散发香气,又可以保暖。谢锦言很喜欢把玩这些小玩意,云嬷嬷特意请人做了小巧玲珑的小球,串上穗子,当成饰品就可以随身携带了。   红绣取好了丝线,让碧绮继续看挑选什么料子,回了主屋,逮住香巧问道:“主子还没醒吗?”   “刚去瞧了,还睡得香甜呢,我便退了出来。”香巧把手里的东西搁好,这些都是今日谢锦言要穿戴的东西。   “今儿天气好,主子肯定在屋里呆不住,她不耐热,再给穿这件圆领褙子不合适。”红绣笑着说道。   “那我取那件豆绿色的裙子?配上同色的牡丹纹对襟褂子,既凉快又好看。”香巧问道。   “主子没跟你说过?她不喜欢豆绿色。那件做出来就没上身过,再说那是去年做的旧衣。”红绣想了想说道,“就拿前几日新做好的那件鹅黄色襦裙,上面绣着彩蝶,那花样还是主子自己画的,她一准喜欢。”   香巧笑笑的应下,福了福身,重新去准备了。碧绮抱着一匹锦缎凑上来,身后跟着几个低垂着头的小宫女,盈盈笑道:“这丫头人不错,最近那般得主子的宠,也没半分骄纵之气。”   “是啊,她可比你好上太多了。”红绣没好气的说。   “这我可不依了,她再好也比不了我呀。”碧绮笑道,“姑娘还没醒?近日起得越发晚了。”   红绣坐在绣墩上,边理丝线边埋怨道:“我瞧瞧,我们碧绮丫头这脸皮才是越发厚了。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也不知是谁那么顽皮,引得主子踢毽子,把人给累坏了。”   “不能怨我,我也是一心想让姑娘开心。”碧绮辩驳道。   红绣挥手示意小宫女把料子放下,等她们退到一边,才对碧绮道:“还说自己没错?一口一个姑娘叫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没规矩。”   “你呀就是太小心了。现在福云殿的人都毕恭毕敬的喊我们一声姑姑呢,谁还会揪着这样的小问题来说我们?”碧绮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毫无负担地说,“依我看,嬷嬷就该早点让这些势利眼的家伙见识见识我们侯府千金的底子。姑娘的好东西那么多,他们心底不知怎么羡慕呢。哪还敢不遵从?”   “上次被拉去学宫规脸面都丢尽了,我看你还没受够教训。”红绣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嬷嬷也说了,东西再珍贵,不过唬人一时,唯有主子自己立起来,才能一直让下面的人保留敬意。”   “胡太医又是扎针又是换药,折腾那么久,也没见治好姑娘的痴症。我们不拿东西唬人?能怎么办?”碧绮神色落寞下来。她也不是没心没肺,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自从后宫多了几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皇上都许久未曾来过了,怕是早把福云殿抛于脑后了。”这样过着,又能有什么指望?   一提到皇帝,红绣的情绪也低落了几分,低喃道:“是啊,皇上都好久没来了。”   “你说什么?“碧绮没听清,追问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怪异得很。”   红绣掩饰的笑了笑:“我是说,皇上不是薄情之人,他肯定还会再来的。”   薄情的皇帝可多了去了,再说她们姑娘这个模样,碧绮可没红绣那样对男人有信心,她叹道:“但愿吧。”便不提这个话题了。   两人又讨论了下衣裳花样,直到云嬷嬷起身,过来看了两次,发现谢锦言还是没醒,她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睡得再沉,也不该怎么喊都喊不醒。   ☆、第15章 看望   天边云霞渐收,瑰丽的霞光给偌大的宫室镀上一层金光。裹在衾香软枕中的少女,呼吸绵长,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守在殿内宫人却大气不敢喘一声,气氛分外凝滞。淑妃沉默一阵,心中五味杂陈。得知皇上许下谁生子便立谁为后的诺言后,她就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中,就怕被哪个狐媚子占了先机。所幸皇上刚刚开始理事,这些日子从早忙到晚,并没有特意去临幸谁。   淑妃正想找个万全之策,让自家妹妹占了先机,忽然就听到谢锦言昏迷不醒的消息。她急忙赶了过来,几乎是气急败坏,“太医怎么说的?”   云嬷嬷愁眉不展:“太医说才人只是累了在睡觉,但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不管怎么唤都唤不醒,也太奇怪了。”   “还是让太医开个方子,一直这么昏睡也不是办法。”淑妃觉得胸口跟卡了团棉花是的,梗得慌。她嘱咐完,又匆匆的走了。   慈安宫中,谢太后刚用过晚膳,她过了阵清闲日子,精神比往常还好些。淑妃找去的时候,她穿了身轻便的常服,大宫女碧瑶正扶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你来了?”谢太后不急不缓地走到一个可以歇脚的亭子坐下,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倒是个赏景的好地方。她饶有兴致的左右看了看,“果然是入了夏,花草都醒过神了,开得真精神。”   “姑母~”淑妃坐到她跟前,勉强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赏花。”   宫婢端来茶点,弓着身子退到亭外,谢太后瞥了一眼做成花形的小糕点,嫌腻,只端起茶碗喝茶。“你这养气工夫不到家,还得再练练。”   淑妃见她气定神闲,略微放松了些,“莫非姑母早已有了法子?”   谢太后放下茶盏,眺目远望,重重的宫墙挡着,只能窥到一抹天边的晚霞。她就如那晚霞一般,最后的光华散尽,一切都要留给明日初生的太阳。到底……是老了,偏偏后辈没一个争气的,“能有什么法子?既然你不能生,就让别人生去。”   “姑母,您就别开玩笑了。”淑妃心头一惊,让别人去生,岂不是把皇后之位拱手让人。   “哀家没空与你玩笑。”谢太后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要断我谢家根苗,如果锦言醒不来,不是她就是其他人。谁叫你自个儿没这本事。”   “姑母是指……我的两个妹妹?”淑妃心下不愿,“她们年纪太小,怕是葵水都没来。”   “不能让谢家姑娘都进宫。哀家自会留意其他人选,万不得已,只能用去母留子这招了。”谢太后处心积虑为了得到有谢家血脉的孙子,但到了无计可施的关头,她也只能舍弃这一点坚持。   淑妃想起太医说她受了寒凉,有孕的机会不大,但并没有说完全不可能。万一上天垂怜,让她抓住这份渺茫的希望呢?淑妃犹豫了下,低声道:“姑母,皇上身子大好之后,虽说还会来看望侄女,但从不留宿。我……”   “好了,别说了!”谢太后眉心一拢,不客气地打断她。又不是没给她机会,整整一年的光景,要是她够本事,现在也用不着还要花苦心筹划。“哀家累了,要回宫歇息,你退下吧。”   淑妃忍住羞,起身告退,出了慈安宫,她回望宫门,不由惴惴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三皇弟失踪之后,和这位待她亲热的姑母之间,总有隐隐的距离感。难道姑母知道她在背后做的小动作?现在连皇上也对她疏远,是不是私下太后的授意呢?   到底他们才是亲母子。   天色暗了下来,这是谢锦言昏睡不醒的第二天。   整晚没睡的云嬷嬷有些撑不住,红绣劝着她下去歇息一会儿,若谢锦言醒了,立刻来喊她,好不容易把人劝去休息。   香巧和碧绮留下来守夜。   碧绮执起一盏纱制宫灯到小几上,拿出针线篓子,自己挑线打络子,她时不时看看床榻的方向,双手熟练地打着最简单的梅花攒心络。   “碧绮姐姐的手艺真好。”香巧拿起她打好的络子看了看,轻声说着话。   “别寻你我开心了,熟能生巧的东西,我可比不上你们。不过拿来打发时间罢了。”碧绮顿了一下,苦笑,“就是姑娘跟你们学过一阵,现在手比我还巧了。”   提到谢锦言,两人顿时沉默了。她们心知肚明,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群贴身伺候的,万万是讨不到好的。   蜡烛已经燃了一截,灯光微微暗了下来,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甜香,碧绮揉了揉眼睛,趴在小几上打起瞌睡,不一会呼吸就均匀了。   睡得真熟。香巧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给她披了一件外衣,看着更漏发起呆来。   少顷,外头窗子被人敲了三下,她起身挑开帘子,恭顺的垂着头候着来人。一身墨绿色绸杭直裰的皇帝悄然无息地踱了进来。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皇帝偏头说道:“你别跟着了,就候在这吧。”   “是。”香巧退到帘幕后。皇帝这才急忙走到床前。   谢锦言面色红润,胸腔微微起伏,正是熟睡的模样。萧慎坐到床沿,忍不住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才不见几天,你又出了事。真是不能对你放心。”   萧慎就这么看了她半响。注意到她嘴唇干燥,亲自倒了一杯水,试探的抬起她的头喂她。   可是谢锦言无知无觉,又怎能喂得进去,水滴从嘴角滑落。萧慎干脆自己喝了水,俯下/身渡给她。   这大概是他第一吻她。   她安静的躺在他身下,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抗拒的行为。   似乎这样……也挺不错。气息交缠间,萧慎忍不住食髓知味,闭目沉醉。   把怀中人的唇磨得绯红,萧慎才略微移开,转而亲昵的用唇摩挲她的下巴,湿濡的痕迹一直蔓延到领口,直到被衣领阻扰。萧慎自嘲的笑了笑,一遇上她,他的自制力真是半点不剩了。   帘外香巧的声音传来:“陛下,天不早了。”萧慎直起身给谢锦言理了理衣襟,又在她的唇畔轻轻吻了一下,挥开床幔走了出去。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谢才人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淡淡的问,完全看不出刚才情难自抑的模样。   “婢子一直小心照看,从未离才人太远。”香巧也很纳闷,“前天才人入睡前还一切如常,她并无任何中毒迹象。婢子实在查探不出为何会昏睡不醒。”   “太医那里也没问题吗?”   香巧气弱,低低答道:“太医院的御医都来瞧过了,他们一致认为才人只是熟睡……”   “你细心照看着,有任何发现,及时通知朕。”萧慎说完,如来时一样悄然离去了。   福云殿花园小径,两个衣着最普通的太监,提着一盏似乎随时会熄灭的小马灯站在那等候。萧慎走了过去,提灯的太监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另一个则拿了披风递了过来。   今夜无风无月,萧慎把藏青色的披风罩在身上,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一路平静无波,回到恒华殿更衣躺下。须臾,帐外就传来金福公公的声音,“陛下,该起了。”   在锦言那确实耽误得久了,萧慎想着,揉了揉眉心,神色间多了几份不耐。   金福公公小心地说:“陛下今儿精神不太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萧慎似笑非笑:“你说呢?”   “小的虽不才,但愿为陛下分忧。”金福公公瞪着小眼睛,说的极其认真。   萧慎连眼角都懒得施舍给他。   金福公公丝毫不以为意,跟在萧慎身后笑道:“小的派人去太医院查探了下。这些日子为谢才人诊治的胡太医精通岐黄之术,一手针灸工夫向来颇受好评。如果是他使了什么手段,也未尝可知。”   “你倒是深知朕的心思啊。”萧慎笑了,只是那笑容冷冷的没甚温度。   “小的资质鲁钝,如何能知陛下的心?不过时刻谨记着您的教诲,什么事情都在心里多过上几道罢了。”金福公公道。   “难得你有这份心。”萧慎目光沉沉得看着他,“不过朕不喜欢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金福公公立马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望陛下仁慈,饶恕小的这次。”   “朕还以为你会嚷着,让朕看在你往昔的功劳上宽恕你。”   “一直以来都是仰仗陛下恩德,小的唯恐没办好差事,怎敢居功。”金福公公心知肚明,这位爷可最不耐烦听什么诡辩,最好是老老实实认错。   “朕记得你手底下有个小太监叫王鸣的,是你徒弟。以后让他去伺候惠敏公主。”萧慎说。   “……小的遵命。”金福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惠敏公主乃是先皇最小的女儿,自打先皇驾崩就跟着生母良太妃住在南边的宫殿里,一般场合很少出现。谢太后为了仁善的名声,待这位公主倒是不错。但公主毕竟不是皇子,惠敏的存在感其实很弱。   “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真正本分的人心里该最清楚。”萧慎心里担忧着谢锦言,这次虽然将金福的过错轻轻揭过,但要对他和颜悦色,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凉凉地说了句“起来吧。”便起身上朝去了。   刚才在门外大气不敢喘的王鸣忙软着腿把自己师傅扶了起来,“师傅,我这腿肚子哆嗦个不停,真险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金福公公擦干净汗,拍拍衣裳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有时候,做事但凭主子心意,主子说你是有功就是有功;主子断定你有错,那是满嘴都说不清的。”   “您的定力徒弟是拍马也及不上啊。”王鸣赔笑。   “行了,好好办差吧,你也算有了个去处。”金福公公算是明白了,除了皇上自己交代的,皇上是不许人私下打探谢才人的事。   以后对着福云殿那位才人,得悠着点。   ☆、第16章 清醒   福云殿内,在皇帝走后,香巧又守了一会,直到寅时都快过了,她才取下头上的小银钗拨了拨碧绮身前的小灯。   室内的光线陡然明亮了许多,就如刚入夜时点好灯的模样。碧绮迷迷糊糊地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甩了甩压麻的胳膊,懊恼地道“我怎么睡着了。”   香巧端坐在侧,温和地说:“你是太累了。”   “再有下回,你一定要喊醒我。”碧绮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天都快亮了,竟睡了这么久,我去看看主子。”   香巧刚去看过了,谢锦言还是保持着那个状态,只是淡淡的唇色被染得嫣红。那红现在还没退,她平静地对碧绮提醒道:“你先去洗把脸吧,这有我看着呢。”   碧绮感激地对她笑了笑,等收拾妥当回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没过多久,一夜辗转反侧的云嬷嬷赶了过来。   眼见人还没醒过来,她忍不住抹起泪来,“我苦命的姑娘,偏偏让你遭这份罪。”   “嬷嬷也别太伤心了,婢子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主子一定会无事的。”红绣柔声说。   碧绮插嘴:“姑娘一直睡着,也吃不了东西,要不要熬点稀粥,像喂药那样喂进去?”   “万一呛着怎么办?”   “……好吵。”低低的呢喃声响起,几个人顿时噤声,目光齐齐转到床上。   只见谢锦言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瞪了瞪她们,嘟哝:你们好吵。”   云嬷嬷欢喜极了,“姑娘,你总算醒了。”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谢锦言扶着脑袋问:“你是谁?”   “我是你嬷嬷呀。”云嬷嬷惊住,这刚醒来,不会又失忆了吧?   谢锦言想了一会儿,终于忆起这是熟悉的声音,僵住脖子点了点头:“是嬷嬷呀。”   云嬷嬷欣慰地笑道:“我的小祖宗,这两天你可把人吓坏了。”   “嬷嬷,我肚子好饿,有吃的吗?”谢锦言皱着小脸问。躺太久了,真是浑身都不舒坦。   “有有有!”红绣赶紧下去准备了。   香巧已经贴心的端了热水过来,碧绮和她一同伺候谢锦言洗脸漱口。不一会儿工夫,红绣端着呈了白粥小菜。   谢锦言几天未进食,还是白粥好克化。云嬷嬷亲自盛了一碗,坐到床边要喂她。   梳洗过后,谢锦言整个人清醒了,她拒了在床前用饭,利落地下了床走到桌前,也不用婢女帮着布菜,自己拿过调羹吃了起来。   淡而无味的白粥她吃得津津有味,用了饭食。谢锦言回头笑道:“躺了许久,骨头都酥了。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众人这时才觉得异样。   “都看着我做什么?”谢锦言奇怪地问。   “姑娘……你不傻了?”碧绮迟疑地问出众人的心声。   谢锦言扑哧一声笑了:“傻什么傻?!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才傻。”   福云殿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昏睡几日,还能把痴症给睡好了?!云嬷嬷大喜过望,激动地语无伦次,“快……快去请胡太医过来!”   又去请那个每次扎她满脑针的太医啊。谢锦言苦着脸抓了快糕点塞进嘴里,她可不想遭那份罪了。   云嬷嬷瞥见她的动作,温言笑道:“才人,注意仪态。”既然神智恢复了,就不能再将一些不得体的行为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放过了。“还记得以往嬷嬷怎么教你的。”   谢锦言满脸无辜,道:“可是嬷嬷,以往的事情,我并没有记起啊。”   云嬷嬷发现——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心念急转间,忙拉住人说道:“暂且等等,先不要去唤太医。”   弄了半天,谢锦言虽然神智恢复,但脑子里只有这段时日的记忆。从小的言传身教,竟是一片空白。   今儿的心情,可真谓一波三折。总是比一直痴傻好些,云嬷嬷安慰完自己,又嘱咐众人不要将谢锦言恢复神智的事情外传。   谢锦言挽着云嬷嬷的手臂,娇娇道:“我让嬷嬷受累了。”   红绣尤为不解:“太后为了躲避流言蜚语,才导致我们主子深居简出。如今主子大好,不怕见外人了。又何必再遮遮藏藏呢?”   “嬷嬷这么做自有嬷嬷的用意,我们做奴婢的听从便是了。”碧绮轻笑,“平常红绣性子最稳重,今天比我还沉不住气。可是因为姑娘痊愈欢喜得傻了?”   红绣嗫嚅:“我……我也是一时懵了。”   “脑子不清醒其实也不错。浑浑噩噩的,每天反而过得简单。”谢锦言的目光掠过她们,心中一片茫然。对着宫门深锁、红墙绿瓦,脑子混沌之时,那种陌生感,远没有此时这样深刻。这种一片空白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云嬷嬷轻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为了姑娘的病,二夫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她知道姑娘大好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谢锦言眼前浮现离开谢府前一夜的场景。谢二夫人亲自拿着梳子为她梳头,眼泪盈满眼眶,却偏偏对着她一直笑,嘴里还叮咛个没完。就像真的是为女儿送嫁一般,即使那时,她什么都听不懂。   心里顿时溢满愧疚,“恩……是我一时想茬了。”   云嬷嬷宽慰得笑了笑,转头说道:“好了,这两天大家都累了。这会儿姑娘醒了,老婆子也不折腾你们了,都下去歇息吧。”红绣碧绮对视一眼,知道云嬷嬷要和谢锦言私下说话,便没有多说什么一起退下了。   香巧刚刚在茶水间,命人泡了一壶红枣茶,回屋去了。   “这丫头不错,心够细。”云嬷嬷对香巧的印象越发好了,“改名再找个机灵的丫头,给你凑足四个大宫女。”   谢锦言兴致不高,随口道:“那就映儿吧,我看她挺好的。”   “映儿太机灵了点。”到了福云殿,云嬷嬷就把映儿打发去侍弄花草,不许她在谢锦言跟前露面了,没想到谢锦言还没忘了她。   “知上进是好事。”谢锦言倒是对映儿略有好感。进宫来所遇到的人,对她多有敷衍,映儿却花心思尽力讨好。   “好了,不提她了,先说正经事。”云嬷嬷挥手示意侍立的小宫女回避,等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才开口道:“姑娘醒了,值得庆贺,但还得暂时委屈你一段时间。”   “嬷嬷请说。”谢锦言有些迷糊。她刚醒来,这段时日过得又尤其简单,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说白了,也就是那么档子事。”云嬷嬷出自深宫,进宫初,就有守着痴傻的姑娘过一辈子的打算。但面见谢太后,发现谢太后对锦言全无亲情可言,就不由得不担心往后了。   谁家出了个傻子,那是要背地里被人暗笑的。若谢锦言真的产下皇子,没了可利用之处,谢太后真会让皇子留着这个不光彩的生母吗?难保不会为了掩人耳目做下什么事情。   所以云嬷嬷才那么积极配合胡太医给谢锦言医治。   偏偏苍天弄人,谢锦言先是昏睡,好了又记不得往事。没了记忆,谁会相信她对谢家有感情?谢太后是不会站在福云殿这边的。   至于淑妃,她愿意养妹妹的孩子,一是因为太后授意,二是因为谢锦言智力不足,完全威胁不到她。   谢韬虽然只是个挂名的闲散官,但他多年来来往于文人名士之中,颇有名声。他只有锦言一个女儿,为了亲外孙,还不得帮着淑妃。   “不能让淑妃知晓你好了。”云嬷嬷小声说,“会生事。”   “那我不是左右为难。”谢锦言完全没有真实感。前几天她还在踢毽子、捉蝴蝶玩,没心没肺的,一觉睡醒,天都变了。   “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慌呀。”云嬷嬷笑着说。   “因为慌也无用。”谢锦言离了座,伸了伸懒腰,“今儿天气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云嬷嬷笑容一敛:“姑娘身子骨需要舒展,等会嬷嬷让宫女给您捏捏。不可再做出这样不雅的举止了。先坐下来,我们把话说完。”   谢锦言乖乖做聆听状。   “咱们刚才还没说到皇上。”云嬷嬷给谢锦言理了理细碎的鬓发,今早兵荒马乱的,还没顾得上梳妆。虽是匆匆忙忙挽就的懒髻,身上穿的也是没绣任何花纹的白色中衣,朴素得没边了,人还是打眼得紧。进宫不到一年,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我瞧皇上对你有几分情义,到时太后不帮你,就请皇上帮你。”   再说现在谁不知皇上要母以子贵,淑妃能争那个位置,她家姑娘一样能争。   “是啊,阿慎一定会帮我的。”   昨晚他不就来看她了吗?她可是有感觉的。   “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梳洗。”云嬷嬷欣慰地笑了笑,“淑妃娘娘知你醒了,定会过来看你的。到时姑娘少说话,别露了马脚。”   细细地嘱咐了半响,云嬷嬷才算说完了。她也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要紧的事情说了,疲意便止不住。谢锦言劝她也去歇着。   云嬷嬷摇头:“教了姑娘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又要重头再来。”   听到这,谢锦言垮下脸。小模样怪可怜的。   见她那样,云嬷嬷心头一软,笑了。“好了,今天姑娘刚醒就算了,从明天起,再开始上课。”   ☆、第17章 迷茫   淑妃来得很快,与她同行的还有柳才人与两位太医。太医是被她召唤来看病,柳才人却是收到消息时正好在场,顺道跟来的。   谢锦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一会儿工夫不和她说话,就双眼紧闭似乎随时会睡着,很是萎靡不振。淑妃手里的帕子翻来覆去的搅动,不错眼地看着她。柳昭然在旁安慰她,都浑似没听见似得。柳昭然若无其事的顺了顺压裙的玉环绶,不言语了。   胡太医肃容把完脉,又让随行的医女仔细查看了谢锦言脑袋曾经受伤的部位,这才流露出一丝笑容。他们这些太医,最怕的就是有风险的答复。谢锦言伤在脑部,本就病情复杂,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才人可还有头疼的症状?”   谢锦言摇摇头。“不疼了。”   胡太医抚须笑道:“如此看来,才人应是无碍了。不用再行开药,用一些固本培元的药食调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了。”   谢锦言半阖上眼,似乎随时会睡着。淑妃不由担心:“那她这昏睡之症……”   “娘娘宽心。谢才人先前是脑后淤血为散,但现在淤血散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胡太医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姐姐大喜。”柳昭然瞥了一眼谢锦言,冲淑妃笑道,“待过几日,锦言妹妹养足了精神,我也多了个说话的人。”   淑妃回过身看她,很显亲热地挪揄道:“你就喜欢凑热闹。整日有我陪着还觉着不足?”   柳昭然扑哧一笑,大而有神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极是喜人:“好好好,我辩不过你。咱们就不要打扰锦言妹妹休息了,回去继续下棋吧。”   该走的人都走了,云嬷嬷忙打了水过来给谢锦言擦脸。   “嬷嬷,她们好生奇怪,明明都不喜欢对方,还要装作亲密无间。”谢锦言躺了一会,真来了睡意,擦了脸才显得精神些。   “姑娘不也是。”云嬷嬷取笑道。   “我不是为了听嬷嬷的话嘛。”谢锦言缩在被子里,眼波柔柔的,“我再睡会。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嬷嬷撑了好些天,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快去歇息吧。”   “好姑娘。嬷嬷等你睡着了再走。”云嬷嬷现在就跟踩在棉花上似得,如何放心得下?   下一刻谢锦言立刻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郑重其事地说:“我已经睡着了。”   以前的谢锦言是云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虽被父母娇宠惯了,但恪守礼仪,从来不会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云嬷嬷心头熨帖,甚至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面对的不是尊卑有别的姑娘,而是一个亲密的后辈。   即使不是因为二夫人所托,她也得好好护着她。云嬷嬷笑着感慨:“姑娘真是与以往不大一样了。”   谢锦言嘴角弯了弯,装模作样打起了小鼾。云嬷嬷拿她没办法,给她掖好被角,到底回屋歇息去了。   入了夏新换上的轻纱幔帐垂了下来,银钩上的小铃铛响了响,归于一片平静。   谢锦言睁开眼,扒开帐子四周瞧了瞧,睡了那么久,哪还睡得着?   “不一样吗……好像是不一样了。”她的手无意识摩挲着被上的花纹。长长的甜梦里,明明记起了什么,她仍记得梦里的感受,让她那般留恋,可是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使劲地想,却一无所获。   这厢淑妃出了玉华宫,也没和柳昭然打声招呼,肩舆径自往慈安宫去了。落在后头的柳昭然掀了帘子奇怪地问:“怎么不回栖梧殿?”   “回才人,娘娘忽然想起有要事需与太后娘娘相商,今儿就不下棋了,让您回自己的宫殿去。”小太监满脸堆笑。   又是这样!谢锦仪完全没把她放在眼底,亏她天天跑去卖好,却连皇上的身也近不了。此路不通,只得另寻他法了。柳昭然放下帘子,施施然道:“那就回宫吧。”或许她可以私下去找那位王婕妤寻个方儿。   画眉鸟在窗前婉转叫个不停。谢太后坐在鸟笼下,看着宫女们给鸟儿喂食,那闲适的模样,倒真像普通人家的老封君。   “姑姑万福。”淑妃中规中矩行了礼,才起身笑道:“老远就听见屋内的热闹劲了,原来是您新养了画眉鸟。”   “图个新鲜罢了。”谢太后不愿多和她闲话,抬手示意她坐下,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去看过锦言了?”   “什么都瞒不过姑母的耳朵。”淑妃言笑晏晏,“我去看的时候,她刚醒没多久,看起来有些虚弱,好在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了。”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锦言的事哀家交给你多时,一点进展也没有。眼看就是皇儿的生辰,现在这局势,哀家是压不住了,可没再拖个一年半载的道理。”谢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对此事倒不像多重视,说的话却直刺淑妃心窝子。   “见到皇上的时候,妾身会劝他的。”淑妃捏着白瓷茶碗,指尖都泛了白。   “锦言的事情哀家会亲自和皇上说,你先别管了。”谢太后说。   “……是,妾身知道了。”   “你也别委屈,要怨也怨不得别人。有些事,没准真是天注定的。”谢太后面露惆怅,叹道,“现在想想,或许是哀家做错了也未可知。”   看着谢太后的样子,淑妃心里泛起一股子不安,“姑母贵为太后,是皇上的亲母。金尊玉贵,万万是出不了错的。”   谢太后缓缓地说:“哀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转眼快一年了,该回来的人还没寻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我就心如刀绞。”   失踪的昱王早被淑妃抛到脑后了。此时她有些心虚,“姑母不要过于伤怀。定北侯世子不是三弟的好友吗?听说他为了寻三弟,只是过年的匆匆回京拜见了父母,没呆几日又离京寻人去了。您派遣此人是选对了人,我相信他很快会给您带回好消息的。”   “但愿如此吧。”谢太后叹了口气,眼皮也未抬一下。“哀家的难受劲,你是体会不了的。”   鸟叫声清脆悦耳,淑妃却坐立难安,憋着气回了栖梧殿,暗压的火气即刻爆了出来。“以前在跟前的时候,没见她多疼惜三弟,如今人没了才知道难受。冷落我许久不说,话里话外还这般阴阳怪气。”   翠缕赶紧让随侍的宫人们退了出去。翠微给淑妃顺气:“昱王毕竟是太后的亲骨肉,打小养在身边的。当时要不是您提议秋后离京狩猎,也不至于……”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刚生下来就被抱给了当初的皇后养着,要不是皇后早逝,现在的太后到底是谁做还说不准。   “我不也是她的嫡亲侄女,姑姑不该这么厚此薄彼。”淑妃一向把自己和皇帝看成一体,她这辈子受得气还没这一年来的多,憋屈得她难受极了。   这做人侄女和做人媳妇不一样,儿媳妇和儿子就更是天差地别了。   翠缕和翠微知道这位主子发完火,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当下也不多言,默默杵着听完便是了。   与此同时,萧慎正在接见胡太医。   按照惯例,后妃们每隔三日行平安脉,皇帝则是每天都要请脉的。   “过思伤脾、过怒伤肝。陛下日理万机,思虑过甚,还需静心养身,用药加以调理。”胡太医凝神诊了脉,挥笔写下方子。   萧慎不耐烦听这些,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些药吃与不吃差别不大。“先前你说谢才人的脑后的淤血于她有害,若不医治有可能危及性命。朕才命你尽心为她驱散淤血,结果你让她硬生生昏睡了三天!你可知罪?”   “陛下容禀,臣并未用导致谢才人昏睡不醒的药方。此前她沉醉不醒,多是自身的原因造成的。”胡太医解释道,要是他动了手脚,其他同僚岂是草包,会看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没有外力导致,自身又没发热,萧慎不信一个人能睡三天不醒。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胡太医顾不上擦,继续辩解:“确是如此啊,陛下。臣今日为谢才人切脉之时,有一个奇怪的发现。”   “说来听听。”萧慎冷冷地说。   胡太医迟疑地说:“臣观谢才人之态,不像是神智混沌之人,她应是恢复了神智。”   半响才再次传出萧慎冷到刺骨的声音,“朕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外传,下去吧。”   胡太医只觉芒刺在背,他打了个寒颤,忙起身出了殿门。   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萧慎都惊异于自己的冷静。   “呵。”他低低地笑。   呵护在怀中的金丝雀重新长了翅膀又如何,重新折了就是了。   她不需要想起其他人,只要乖乖地呆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第18章 母子   下晌,慈安宫的大宫女碧瑶亲自拿了菜单到尚食局吩咐:太后要与皇帝一同用晚膳,到了哺时把两位主子的膳食都送到慈安宫就是。尚食局的庖厨们不敢怠慢,忙腾出手照做。结果送到其他宫里的夕食都比平日里都晚了些。叫得出名头的后妃还好,那些没靠山没名分的,只有食些没一丝热乎劲的残羹冷饭了。   有那机灵的借机打听,来送餐的小太监垫了垫到手的东西,什么都漏了出去。   太后母子共同用餐实属平常,但在这个微妙的时候,谢太后忽然示好,总让人不得不猜测其中的用意。   萧慎和朝臣们议完关于今年秋试的事,听到谢太后请他过去,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句:“母后的耐心欠佳,估计最近也是不好受了。”   金福公公站在近前,听了个正着,却没像往常那样插诨打科,视线也没偏移一分,浑当没听见。作为贴身伺候的人,没人比他更能体会萧慎的变化,这位主子今日心情不佳,万事谨慎点好。   萧慎也没指望有人回他的话,一撩袍子,大步往外走。唱喏的太监尖细地喊了一声:“摆驾慈安宫。”   坐在御辇里,几乎感觉不到晃动,萧慎面无表情地望向玉华宫的方向,手上无意识地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泄露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谢太后睡眠不好,听见一点响动就要惊醒。她不喜吵闹,宫殿里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尤其是贴身伺候的宫人们,行走间悄然无息,从不交头接耳。往那一站,静静地能站好几个时辰。   萧慎一进主殿,就听见清脆的鸟叫声。他一挑眉:“母后不是一向不喜这些鸟儿雀儿吗?”   “皇儿政事繁忙,也不常来,哀家年岁大了,孤老婆子一个,总得找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谢太后现在除了每日上朝,其他时候皆不过问政事,一副惫懒地模样。   “一听母后念叨朕了,朕不是马上就来了吗?”萧慎可不信自己的母亲真的愿意放弃大权过点清闲自在的日子。他那位好舅舅,最近可忙得很。忙着拉拢大臣们,以备随时给他添堵。   长长的桌案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母子两人相对而坐。   “哀家今日看了尚食局的菜单,发现有不少都是皇儿爱吃的,索性唤了你来,我们一块吃顿饭。”未动筷前谢太后笑说,看着皇帝的神情,宛如一个疼爱儿子的娘亲。   爱吃的?萧慎的目光越过这些饭菜,倒真没发现有多少是他心头好,“母后有心了。”这顿饭注定味如嚼蜡了。   食不言寝不语,沉默地用完一餐饭。谢太后还在那似模似样地扮慈母,半天也没说到他想听的,萧慎心里烦腻得慌。母子俩真能交心早就交心了,不想再说些没甚趣味的闲话,“母后嫌没人陪你打发时间,不如朕让许昭仪过来多陪陪您,她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是个不错的说话人。”   “许昭仪口才再好,也不能做哀家的解语花。”谢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应该知道哀家盼得是有个孙儿承欢膝下。”   “怎么?王婕妤没有带安平过来请安吗?”萧慎故意提起那个病歪歪的公主。   果然谢太后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了,“安平那丫头,身子骨比小猫还弱,怪可怜的。哀家见一次就于心不忍一次,索性免了王婕妤的请安,让她好好照顾安平,养好了再来。”   “朕听太医提过,安平只是有些弱症,实则并无大碍,母后不要过于忧心了。”萧慎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位公主,在安平出生后,去看过两次,几乎是刚落座就走。他的态度让王婕妤成了后宫讥笑的对象。隐隐的风声都要传到宫外头去了。   “那王婕妤、许昭仪之流生得桃腮杏面、身形窈窕,姿色是不俗,但哀家冷眼瞧着,她们不像有福之人。自□□以来,萧家就子息不盛,皇儿也当收收心。”谢太后说。   “那母后看谁更合适呢?”萧慎含笑问。   “哀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此事自然要看皇儿喜欢。”谢太后顿了一下,“锦仪和锦言都是你的表妹,打小的情分。锦言住在漪澜小筑时,你就常常去找她,哀家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如今她挪到了玉华宫,你也别与她过分疏远了。”   “朕是喜欢和她相处。”萧慎眼底划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脸上的笑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冷漠,“锦言生性单纯,这宫里头,要说对谁不用设防,也只有一个她了。所以朕喜欢找她聊聊天。”   “如此也好。哀家就喜欢看你们和和气气的。”谢太后笑容不变地道,她也是得了信儿,锦言进宫许久,皇帝确实没做过什么。她不管萧慎到底喜不喜欢锦言,但只要她的侄女没有显怀,这宫中休想冒出什么龙子凤孙!   反正这些年,不一直这么过来的。   萧慎前脚出了慈安宫,碧瑶后脚就离了谢太后跟前,须臾回转,“娘娘,陛下往玉华宫的方向去了。”   谢太后躺在引枕上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句。碧瑶拿不准她的态度,沉默地坐在小榻上,给她捏脚。   窗前的画眉鸟扑闪着翅膀,昂首啼叫。谢太后骤然发怒,榻前的茶杯被她随手甩了出去:“谁把这东西放到这来的?给哀家丢出去!”   碧瑶被吓了一跳,不敢辩解这是谢太后自己下的命令搁这的,忙让小宫女把鸟笼带了出去。殿内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谢太后养尊处优,涵养工夫一向很好,惹恼了她,轻言轻语让吩咐下面的人将犯事的拖了出去,挨一顿板子人没了气儿也就消了,整个过程完全不带一丝烟火气,这次明显是动了真怒,很是少见。   但谁也不知道谢太后为何发火,皇帝和她谈完话,不也顺了她的意嘛。   众人战战兢兢地姿态很快让谢太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又重新倒在引炕上,慢悠悠地说:“这鸟儿的叫声听久了腻歪,赶明儿给哀家换一只八哥来。”   “……是。”   天际泛起一层薄薄的灰色,灯火星星点点,短短一路,萧慎却觉得磨了许久,直到福云殿的宫门远远在望。   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一个谢锦言?   ☆、第19章 放手   御驾到了玉华宫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再过个把时辰宫门下了钥,除了值夜巡视的,几乎没人走动。毕竟这宫里只有偏殿住了一位寂寂无名的谢才人。   前朝的皇帝年年选秀,从各地搜刮了无数的良家女子入宫,鼎盛时,后宫美女近万。单单是嫔妃们平日里用的胭脂水粉,只一日的量花费的银子也是天大的数目。为了装下这些美人,宫室都扩建了数次。虽然一多半的女子一辈子没机会见皇上一面,就此老死深宫,但这样的选秀从未停过。   本朝推翻前朝建立了大齐之后,开国皇帝怕再来出些贪图享受的败家子把家底给败了,废除了前朝年年选秀的制度,把时间改动得灵活了许多。虽然传自今时,许多条条框框俨然已经约束不了皇帝,但选秀的规模再没有像前朝那般倾尽举国之力。   像先皇那样喜流连花丛之人,也没能把整个宫室填满,到了萧慎这就更不用说了。偌大的玉华宫一入了夜,就显得格外冷清。宫门前两个守门太监等着与人换值,颇有闲情逸致地搭着话,他俩见着皇帝前来,皆流露出吃惊的神色,忙不迭进去通报。   忙中出错,那边云嬷嬷刚听到声,这边皇帝已经走进来了。室里残留着薄荷脑的香气,谢锦言穿着单薄的里衣,把玩着脂粉匣里精致的钗环,长长地头发披散着,青丝如瀑。红绣手持玉梳一下下给她通发,上好的头油润泽一遍,再梳下去,能顺畅地从头顶滑到发尾。谢锦言的头发是从小养起来的,又黑又密。每晚梳通数遍,既疏通经络、又养护头发。   “皇上驾到……”,红绣心一颤,手中的玉梳一扭,硬生生弄断了谢锦言一缕头发。   “疼……”谢锦言惊呼。   “怎么回事?”皇帝自顾自进了内室,恰巧听到谢锦言的痛呼声。   红绣这才清醒过来,被皇帝严厉的声音唬了一跳,立马跪下了,“奴婢参见陛下。”   满屋的人除了萧慎,就只有谢锦言还坐着。云嬷嬷急得不行,小声道:“还不快拜见陛下。”   用了饭食梳洗过后,谢锦言不耐烦又穿里外几层,只着了最贴身的兜兜,外加一层轻软宽松的缥碧色里衣。反正窗户一关,屋里也吹不着风,云嬷嬷正不知怎么疼她才好,被软语几句就依了她。   谁知道今晚皇上突然来了……谢锦言窘迫非常,她拢了拢衣衫,转过身屈膝行礼,长长的青丝委蛇垂地。   往常听到是皇帝来了,谢锦言早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做个万福,皇帝还没叫起,她就没规没距地上前拉着萧慎说起话来。   今天不同往常,她果然是恢复了神智。心神全被这个“打击”牵扯的萧慎紧紧盯着她,“抬起头来。”他等着看她的反应,是惊是惧?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一直保持屈膝的动作,谢锦言有些吃不消,她悄悄踮起脚跟偷个小懒,仰起头疑惑地看向萧慎,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萧慎不错眼看着她的脸,一言不发。谢锦言不好意思了,难道她今天除了没着正装,还没洗干净脸?她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唤他,“阿慎?”   小姑娘的嗓音清正柔和,尾音因为疑问微微挑高,就像对人撒娇似的。萧慎终于有了动作,伸出双臂把谢锦言揽进怀里,在她耳畔低低叫着“阿言。”叫了一声又一声。   “嗳,我在呢。”本就站的不甚稳当的姑娘一下跌进他怀里,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胸膛这么硬,可怜她先是被扯断了头发,现在又被撞疼了鼻子,一时间,眼泪都出来了。但这时她还顾不上一点小小的疼痛。萧慎不厌烦地叫她的名,那样固执的低喃,她莫名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以对。   谢锦言一边回应着他,一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被拘在他怀里,动弹一下都困难。先不说这个拥抱舒不舒服的问题,现在屋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多奇怪呀。有什么事,还是坐下来好好说。今天她喝了一种花果茶,余味甘甜,或许他会喜欢?   奈何萧慎完全没领会她的意思,察觉到她推挤的动作,一使力把人抱得更紧了。这一动可就出问题了,他双臂圈着人,大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指尖隔着一层夏衫触摸到她身上的温度。   萧慎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挨在一起,随着彼此的呼吸,他能清晰的感觉她柔若无骨。这一认知马上让他深刻的了解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是多么渺小无助,火烧火燎的。他不再叫她,呼吸却变得粗重起来。   喊了数次,他终于不再用奇怪的方式喊她了。浑然不觉气氛有变的谢锦言反倒松了口气。她只当他能听得进去自己说话了,凑近他的耳边,细声细气地道:“阿慎,快放开我,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说话间,呼出的气息拂过耳,犹如一道香风。谢锦言故意一惊一乍地笑道:“阿慎!你的耳根红了耶。”既然不好意思了,还不赶快放开她。   萧慎松开了她,可也没如她的愿放人,将人打横抱起,就往里面走去。骤然换了姿势,谢锦言吓得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滑下去。   因皇帝未叫起,屋里的宫人还跪倒一片,他们听到零零碎碎的话音,只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没生眼睛和耳朵。云嬷嬷后悔极了,她不该心软,姑娘醒了,立时就该给她上课,至少嫔妃至关重要的规矩,万万不该遗漏了。   床前的帷幔动了动,把众人隔绝在外。   “嬷嬷?怎么办呀?”红绣涨红着一张俏脸,慌张地问,她们姑娘可是什么都不懂,皇上的动作那般明显,万一……万一弄伤了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着?”金福公公站起身,笑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该退的都退出去,咱们备好香汤候着吧。”   帷幔内的情形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眼看萧慎要把她放下,谢锦言的心扑腾扑腾的跳,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不肯让他得逞,“白日里歇了午觉,我还不困呢。你……你要是困了,我把床让给你也可以。”   “我要你陪着我。”萧慎哑着声音道。她不愿放开他也成,他抱着人顺势躺下,翻身就想压上去。   曾经做过的美梦片段不期然涌了上来,多年来只能遮掩的愿望,多年来的求之不得,让他的手指隐隐打颤,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地说着:就是现在!把她变成自己的!   不想谢锦言听见他黯哑的嗓音,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动作灵敏的坐了起来,掀开帷幔小跑了出去,对惊愕地云嬷嬷说道:“嬷嬷,皇上好像是着凉了,你去泡一盅姜茶来吧。”说完她又回了里面,坐到床沿边给萧慎盖上被子,“阿慎生了病就该好好休息,我说你今日怎么不对劲呢。”   被子是今日刚熏过的,沾满了谢锦言身上的惯用的香气,萧慎被这样的馨香包围着,觉得身上更热了。他的额间都是细细的汗,谢锦言见状忙掏出帕子给他擦。   “锦言不想和我……一起吗?”萧慎一把扯下帕子,咬牙问。憋着的感觉难受得紧,但这远没有他在谢锦言身上感到的抗拒更让他难受。   她不是个痴儿,她明明已经恢复了,刚才还在那么亲昵地喊他,用信任地眼神望着他。   现在却依旧装痴傻以期躲避自己!   “阿慎……”谢锦言被他控诉的眼神震住,嗫嚅:“你怎么了?”   “朕怎么了,朕也不知道。”没听到想要的,萧慎的心慢慢沉下去,身上那股难以消却的火气一下子褪的干净,他掀开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皇帝,只要他想,完全可以逼迫她做任何事,不用顾忌她的意愿,但他回想起她恐惧的表情,竟是不忍了。   他竟然还是不忍伤她,就如同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他一样。   “你站住!”谢锦言扬声道。是他尽做些奇怪的举动,用那般要嗜人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感到心慌害怕,本能地想保护自己。现在反倒是他一副灰心丧志的模样。她都还没生气呢!   萧慎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往外头走。拉又拉不住,情急之下,谢锦言从他身后把他抱住。他身子一僵,脚步终是停了下来。   见他停住,谢锦言便松了手,他却是眉心一拧,又要举步离开。谢锦言赶紧抱住他,这次不敢放手了。   沉默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候着的人仿佛都消失不见。她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闷声道:“我手酸了。”   “你可以放手。”他语气淡漠。   谢锦言道:“放手你又走了。”眼前的人这个高的个子,生起气来,却跟个孩子赌气似得。   萧慎不虞的心情忽然消散了,她还是穿着宽松地夏衫,他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想法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着他,深怕他走了。   ☆、第20章 留下   最后皇帝还是留了下来。宫女们把外间的灯点亮,谢锦言拉着萧慎,把今天自己喝过的花果茶奉上,和和气气地和萧慎说话。   坐榻中间放置着方形案几,两人各坐一边。   萧慎对茶点毫无兴趣,目光一直游移在谢锦言周身,直把她看得不自在极了。她端正了坐姿,捧了一杯茶到他面前,“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   “锦言看得出我心情不佳,倒是难得。”萧慎笑道,“以往你可都是自顾自说自个的。”   不仅如此,还总让他与她玩“下棋”之类的小游戏。这些云嬷嬷和红绣她们都不爱陪着她胡闹,他能耐着性子和她消磨一下午的辰光。要不是后来他有一阵子没来,她还想让他一块踢毽子……想到这里,谢锦言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感念他一份心意。虽想不起从前,但他们应当是感情不错的表兄妹吧。   “锦言是不是有事瞒着朕?”萧慎忽然说道。   每当他自称朕的时候,语气就有些凉凉的。谢锦言把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转,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她大方一笑,“我自醒了后,头脑也清明了。只是未好得完全,脑子一片空白的记不起来任何事。本来见了你就想说的,谁叫你刚才乱发脾气。”   云嬷嬷站在旁边,人都快晕厥过去。这事皇上一旦知道,还瞒得过谁去?虽说时日久了总会被察觉,但也不该这么一口说了,怎么也得仔细琢磨个委婉的说辞。   不过云嬷嬷很快就知道了,她家姑娘今天给她的惊吓还不止这些。   皇上听了谢锦言的坦白,神色间倒是一松,还关切地问她:“还闹头疼吗?”   “不疼了。”谢锦言摇摇头,昨个夜里她就睡得很安稳。   萧慎见状放下心来,“那就好。”   察觉到萧慎的变化,谢锦言暗暗松了口气。这个自打她有记忆起就对她很好的人,她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谢锦言仔细看他的脸色,却看出了不对。他眼下透着青,像是没夜里没睡好似得。不该继续拉着他说话了,谢锦言试探道:“天不早了,阿慎不回恒华殿吗?”   一时间,云嬷嬷是真怕皇上又甩袖走了!好在皇帝这会儿的心情似乎不错,听到这类逐客的话并没有动怒,反而淡淡地笑道:“锦言不是说要把你的床让给我吗?今个我就睡这了。”气一消,他的理智便回来了。他特意等到太后服软,从慈安宫出来,到了福云殿。一步步花了不少心思,不说明日传遍宫闱,那些个女人只会把矛头指向太后,就算日后他专心宠着她,太后授意也是一个绝好的借口。   如果今晚折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天知道他早就不耐烦去和那群女人虚与委蛇了。   这的确是她情急之下说的,谢锦言面露为难之色,萧慎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扬声喊道:“金福。”   金福公公领会,指挥一帮子人伺候萧慎梳洗去了。   谢锦言苦着脸对云嬷嬷说道:“嬷嬷帮我另寻间宫室吧。”   云嬷嬷的脸色比她更难看,“我的主子!你怎么能轻易就把病愈的事情和皇上说了呢?”   “嬷嬷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我觉得他已经看出来了。就像嬷嬷和红绣不也一下子就发现不对劲了吗?”谢锦言理了理垂在胸前的一束头发,耽搁到这么晚,她也有些累了。   “既是如此主子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坦白。先不说这福云殿新来那些小宫女面生得紧,就是皇上带来的那些人,也摸不着是什么来头。”云嬷嬷想得细,边示意香巧打水来伺候谢锦言洗脸,边念叨。   “你不总是说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吗?让我再学着以前的神态,也学不像呀。”谢锦言笑道。瞧她的堂姐,这两天老爱往福云殿跑,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何至于此呢?与其在这玉华宫落寞无闻,还不如走出去,不然人们只会有谢才人是淑妃的妹妹这样一个寡淡的印象。   如果宫中真有云嬷嬷说的那般危险。没人记得她,默默消失了不是更容易。   一直偏安一隅,先前还可以说是遮丑,现今她好了,不一样风平浪静。谢锦言隐隐有种感觉,这些都是有人刻意为之,不愿她示于人前。   “主子以后要慎言才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了。让红绣她们给你擦了脸歇息去吧。”云嬷嬷对着谢锦言生不气来,这个傻姑娘干干净净,不知人心险恶。即使被人察觉了什么,眼下没露出什么风。皇上要临幸她,被她没头没脑的跑出帐外。云嬷嬷可是窥见了皇上的脸是有多黑,后来竟三两下又消了火,肯坐下来喝茶了,这都代表皇上看重,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单独向皇上说了,不得不让外人多想。   “嬷嬷,红绣去开了箱笼,寻咱们给皇上预备的衣裳了。”碧绮在旁边插嘴道。   “还是这丫头心细,老婆子一时倒忘了。”云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还有给阿慎做的衣裳?”谢锦言奇怪地问。   不止她们宫,哪个嫔妃不预备着,有心思灵巧的,还是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云嬷嬷想,以后等谢锦言手艺好了,也得让她亲手做做。   正说着,红绣掀开帘子从内室出来,可能是刚才紧张,她脸上的红霞还没退,行走间小心翼翼迈着碎步,倒挺好看的。她走到谢锦言跟前,福了个身,笑道:“皇上唤才人进去,伺候他更衣。”   “主子快进去吧。”云嬷嬷亲手接过巾子给谢锦言擦了脸和手,也来不及重新梳头上面脂了,“另寻宫室的话别再说了,回您自个屋里好好歇着。”   阿慎还在里面呢,谢锦言摇摇头,说道:“同床共枕不是夫妻间才可以的吗?我怎么能和阿慎睡一块呢?”   “您和皇上就是夫妻,别说小孩子话了,快进去吧。”进宫不就是为了生小皇子,怎能还要分房而睡。云嬷嬷只当她胡闹,没当回事的敷衍。   “我和阿慎不是还没有成婚吗?”谢锦言疑惑,又有些忸怩地问,“难道行过礼……是我忘了?”她脑子里有两个念头在打架似的:一个说进宫为妃应守本分,好好伺候皇上;另一个却说,这是不对的,不应该如此。   能和皇上大婚的,只有皇后。能正经和皇上称作夫妻的,也只有皇后。云嬷嬷的笑容淡了下来,“说您好了,又时不时的犯傻。皇上是您的夫婿,这是错不了的。”   ☆、第21章 有缘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绿窗纱,照射进来的光线变得柔和,再透过重重垂下的帷幕,一点也干扰不到床上酣睡之人的休息。   谢锦言翻身换了个睡姿,手臂无意识地搭上身边的锦被。被子是湖州进贡的蚕丝做的,轻薄柔软仿佛人的肌肤一样。她的手无意识的摸了摸,触感绝佳,只是……好像有点硬?谢锦言颦眉又摸了摸,奇怪,被子怎么变得这么硬实了?   直到她的小手被人一把抓住,她吓了一跳霍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摸的哪是什么被子,分明是身边睡着的人的胸膛。   “好梦正酣,却梦见有只小猪在身上乱爬,这只小猪原来不是别人,是我家锦言。”   低低地笑声从头顶传来,谢锦言窘得面染胭脂色。她的手还盖在他的胸口,随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微微起伏。用力往回缩,却被拽得紧紧的,哪收得回来?她轻声说:“放……放开我。”   这幅姿态明显取悦了萧慎,他把莹白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留了个浅浅的牙印才松开手,然后撑起身子半坐起来。   被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滑落到腿上,谢锦言还来不及抗议他咬人,顿时被近在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男人昨晚的里衣是她给换上的,松松垮垮的本就没系牢靠,经过一夜,衣衫早就敞开了。从脖颈到腰间一览无遗。皇帝从小养尊处优,却要学习骑射,身上的肤色不像谢锦言那般白而无力,而是带有一种诱人的蜜色。   唔……此情此景,谢锦言觉得脸色更热了。她紧紧闭上眼,把被子罩过头顶,不敢再看了。   “别闷着了。”萧慎去掀被子。   “你先穿好衣服再说。”从被子中挣脱开来,谢锦言还是不肯睁开眼。   “朕还没说什么,你倒不好意思看了,瞧这小脸红得。”萧慎抬起她的脸挪揄,语气里满含笑意。他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刚醒来又可以调戏这可爱的小东西,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是啊,反正是他露着,她还扭捏什么。谢锦言突生一股勇气,又觉得看看没什么大不了了。她坐了起来,和他面对面,双眼亮晶晶的,“我可以摸摸吗?”   刚才看一眼都不好意思,现在却嚷嚷着要碰。女子皆这么多变?萧慎仰面躺了回去,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谢锦言摩拳擦掌,却意图不纯,去挠他的咯吱窝,笑嘻嘻地道:“痒不痒?怕不怕?”   萧慎自若地笑着,不为所动。   “竟然不怕痒。”谢锦言惊奇,尤不死心,手往下滑要去碰他精瘦的腰。   这下萧慎却没让她胡闹了,腰被她柔软的小手一碰,他可不敢保证会像昨夜一样放过她。   他把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满足地喟叹:“锦言,一直这样多好。”   脸贴着他的胸膛,心跳声咚咚咚的,感觉无比的亲昵。谢锦言还是不习惯,不自觉要往后挪,嘴里嘟囔:“只要阿慎待我好,我也会待阿慎好的。”   “我知道了。”萧慎轻笑,这话说的,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丫头。   结果两人都比平日里起迟了,所幸今日不用上朝,不然金福公公又要冒冷汗了。   穿戴好已是辰正(八点)。热气腾腾的朝食一端上来,萧慎也觉得腹中□□,昨天他就没正经吃上东西。此时心情愉悦,不由胃口大开,用了三碗粥,小点心也吃得七七八八。   虽然不用上朝,但政事是不等人的。用完饭,不能再耽搁下去,他整了整衣冠便要走了。   “阿慎等等,把这个拿走。”谢锦言从盒中取出一物,递给他。   是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锦言闲暇时做的,后来送给了他。那日他前来看她不慎遗失,没想到是被她捡了回去。   大约谢锦言也猜到他夜里又偷偷来过,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笑了笑,重新给他戴上。   “以后这些不用做了,喜欢什么花样让绣娘去做。”萧慎言语温和。一走到众人的视线内,他便气质突变,像是个谦谦君子。   谢锦言点了点头,“今日我想找胡太医来瞧瞧。”   “前些日子每每见了你,总嫌弃药味苦。现在不怕了?”萧慎取笑她。   谢锦言郑重地说:“良药苦利于病嘛。”缺了记忆让她与周围的事物格格不入,这滋味并不好受,“我觉得自己在挂念很重要的人,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想找回记忆。”   挂念什么人……萧慎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自进了宫就没见过父母,是惦记他们了吧。”   谢锦言想想也是,除了爹娘,她还能惦念什么人呢?“也不知道爹娘如何了。”   皇后和四夫人是有资格召命妇入宫的,但很显然谢锦言不能这么做。上次太后摆宴,谢二夫人偏巧病了,谢韬倒是想见女儿一面,却被谢太后拦了。   “朕下诏让他们进宫便是。”萧慎干脆地说。   皇上这不是专门和太后过不去嘛。金福公公腆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听说谢二夫人身体不适,已有好些时日了,怕是不能应召入宫。”   “病了?怎么也没人和我说声。”谢锦言问道。想起慈爱的谢二夫人,她心里泛起愧疚,光顾着自个,竟没有想想至亲,是她的不是。   “小的所知不多,大概就是偶然风寒之类的小病。如果严重的话,谢大人估摸着就要来请御医了。”金福公公说道。   “你别急。”萧慎很好说话的样子,“现下朕脱不开身,等过些日子得了空,陪你回趟娘家住上几日也可。”   “好。”谢锦言颔首。   云嬷嬷在旁喜不自胜,让妃嫔归家省亲是有先例可循的,且不在少数。但能让皇上陪同的,那就很罕见了。皇上金口一开,自然不是说笑。这可是一份大大的体面。她甚至没注意到谢锦言送萧慎出门之后,紧锁眉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兴冲冲要给她家主子上课了。   “我朝国号为“齐”,传自今日,已是第四代。当朝皇帝年号明光,现在是明光十二年。”云嬷嬷先挑紧要的说了。   “那阿慎岂不是明光帝?”谢锦言说。   “正是。不过平日没人那么叫的。”云嬷嬷不在这上多说,有些话不说她一个嬷嬷能议论的。“宫里头是讲规矩的地方。别的主子记不住也就罢了,但尊卑有别需时时谨记。”   云嬷嬷又大略说了下宫中等级。   谢锦言听得眉头紧皱,心里不太痛快地喃喃:“原来我只是嫔妃之一。”先前她说什么夫妻之语,让外人听了,怕会贻笑大方。   云嬷嬷神秘地笑了笑,“您不要气馁,皇上定了母以子贵,谁入主中宫还未下定论呢。”   “……照嬷嬷所说,谢家后位的人选本不是我。”谢锦言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望了望门外,天方晴好,彩蝶翩飞。宫墙内的女子恰如含苞未放的花骨头,一个个鲜活得紧,却偏偏因为一个男人暗流汹涌,而这个男人还是她亲近之人。   “眼前的情势对主子也不是全然无利。皇后毕竟是为皇上所选,总要看他的意思。”云嬷嬷宽慰道。她想起旧主——当年风光旖旎的丽美人。一朝得宠被封为四妃之一,但先皇去了之后,如今的太后不仅贬了其位份,还命她随先皇守灵,年纪轻轻人就熬没了。   就是云嬷嬷自己,初出宫墙,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也过了一段潦倒的日子,别人知道她是丽太妃宫中的女官,皆不敢留她。还是当年的谢二夫人不知道从哪听闻她规矩好,把她请了去。刚开始云嬷嬷心里是怀了恶意的,谢二夫人是商家女,在世家圈子里,被人看清了是家常便饭。向她推荐云嬷嬷的人,怕是没安好心。   这个一心为女的女子,后来听了她的出身,却因为见她女儿教得好,诚心以待留她个庇护之所。云嬷嬷心里不得不感念谢二夫人,锦言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要一心一意为她打算。   既有前车之鉴,宠妃再得宠,实质说起了比照的还是普通人家的妾,只有正妻方能笑道最后。   皇上不是昏君,看样子对锦言也有情。只要不行差踏错,做了皇后,不愁地位不稳固。   “阿慎待我极好,如我真像嬷嬷说的那般,把他当成个物件似得步步算计,心下难安。”谢锦言轻声说。   云嬷嬷沉默一阵,笑道:“我总算知道皇上为何对主子格外不同,恐怕正是因为你这份心。”   “若宫中都是逐利之人,对皇帝无情无心,那我这份心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谢锦言说。   云嬷嬷惊异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徐徐叹道:“并非如此,但神女有心焉知襄王有梦?这些事,端要看缘分。”语气凝重起来,“主子要相信,您与皇上便是那有缘之人。”   不知为何,听着一口一个主子,谢锦言觉得不顺耳,她扑进云嬷嬷怀里,嘟囔:“嬷嬷别喊我主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云嬷嬷神色柔和下来,安抚得拍着她的后背,笑道:“那姑娘可得加把劲,嬷嬷等着喊您一声娘娘。”   “如果一直傻下去,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谢锦言嘟囔。   “哎呀,那可得把嬷嬷头发都愁白了。”云嬷嬷还是笑,“现在,咱们得抓紧时间把今日的课上完了。”   “还上什么课?”谢锦言奇怪地问。   云嬷嬷对红绣耳语几句,红绣转头翻箱笼去了。   ☆、第22章 赏花   红绣神神秘秘拿来一卷绢布图册,包裹得严严实实。谢锦言展开一看,却是一些笔触细腻避火图。   看得出来是个画工绝佳的画手所做,虽着笔不多,但人物的面部表情清晰可见。她点点头:“画得不错。”   云嬷嬷还待解释一二,谢锦言却兴趣缺缺地把图放回桌案,“嬷嬷,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今儿天光好,莫负春光,不若出去走走。”   “姑娘,这些东西不懂不行。”云嬷嬷摇头。万一皇上下次再来,还能让你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不成?   “谁说我不懂,这些描绘的不都是夫妻敦伦之事。”谢锦言平静地说。   别说是略知人事的红绣,就是大咧咧的碧绮余光瞥见册子也羞得不敢多瞧一眼,云嬷嬷犹疑,“姑娘真的明白?”   正是因为懂,所以才会不愿。谢锦言笑容恬淡:“嬷嬷与我讲宫中情势也就罢了,其他东西不用多费唇舌。”她不是真就一无所知的幼童。   这时香巧进来报,胡太医到了。   谢锦言顺势站了起来,转去厅里。胡太医已恭谨地候在那了。   几人不敢拦她,红绣指着桌上的东西,支支吾吾地问:“嬷嬷,这些东西是要收回去吗?”   “不收着难道还要摆在这里。”云嬷嬷无奈地说。姑娘不愿意看,她也不能强迫。   碧绮连忙笑道:“肯定要收好。”说完暗暗扯了扯了红绣的衣裳,让她放回去。自己理了理裙子,跑到谢锦言身边去站着听差了。   云嬷嬷笑:“这个小滑头。”   胡太医是个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以往他给谢锦言治病的时候,谢锦言从未好好看过他,现在见了也觉得这老头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身上有着浅浅的草药香气,让人见了就觉信任,不亏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没隐瞒,将自个的状况说了,期待地问:“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让我恢复记忆?”   可惜这次胡太医没带来什么好消息,他凝神把脉过后,跪伏在地,惭愧地说:“老朽才疏学浅,能将才人调理到如今的状况,已是尽了全力。”   “太医不用如此,请起。”谢锦言闻言失望不已,让人收回了迎枕,扶胡太医起来。   这位老太医见她明明已经很难过,却还努力保持笑容,温言以对,不由有些不忍,临走之前说道:“才人尽可去些熟悉的地方,或能触景生情忆起些许。”   没有立竿见影的方法,这么做也是聊胜于无了,谢锦言命人取了赏金要谢他,胡太医却连呼不敢,携着医女告退了。   “嬷嬷,你对太医院熟悉吗?我们再请其他太医过来瞧瞧吧。”谢锦言有些恹恹的,歪在美人榻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雨过天青窗纱看向外面。   云嬷嬷坐在矮凳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是没有比胡太医资历更深的太医。但擅治姑娘这病的,他已经是最好的了。后来我也打听到了,在谢府时我们请来那位太医,算来还是他的学生。”   谢锦言软软地靠在引枕,似不经意地问:“哦?胡太医还管教学?”   “胡太医是一院院判。”医正们的考核可都是院判在管。太医院在宫外设有官署,隶属在国子监门下,收身家清白的资质上佳者入内教学。没有资历可干不了院判一职,“要不是进了宫,没准还请不来胡太医。”   听了云嬷嬷地话,谢锦言沉默下来。刚刚才了解了宫中等级,太医院院判乃正五品,如此说来,按照胡太医的品阶,对待一个才人不必如此慎重。她可是记得,这么长时间,胡太医悉心为她治病不说,态度也颇有些……诚惶诚恐的味道。   这次他前来,分明是看出了什么,最后却只是说了句可有可无的宽慰之语。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是授谁的意办事呢?太后还是皇上?   这可真是愁人啊。宫里这些人她都还搞不清清楚……   “姑娘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那么紧。”云嬷嬷的声音传来,谢锦言回过神,随口道:“我在想胡太医的话,皇上不是说过几天可以陪我回谢家吗?还有什么地方比家中更值得逛呢。”   “过几天恐怕不行,现在宫里宫外都忙活,就是皇上也抽不开身。”云嬷嬷说。   “为什么?”谢锦言回过头问,头上的簪子因为她的动作被引枕弄得歪斜,她把那只赤金如意钗取了下来,重新插/回去。梳得光溜的随云常髻边角显得毛躁起来。云嬷嬷看不过眼,先紧着碧绮去拿了梳蓖、头油来,边细致地给谢锦言理她的发丝,边说道:“姑娘忘了?下月初九便是皇上生辰,肯定要在相辉楼宴请群臣以示庆贺。降诞日大臣们都会被恩赐休憩三天,皇上不用上朝,那时没准能得空。”   “阿慎的生日,该依他的意愿,怎好让他随我往外跑。”谢锦言说,要是可以,她一个人回去也成。   “姑娘放心,今年不同往日,皇上定能得偿所愿。”过了生日皇上都十八了,谢太后再垂帘也说不过去。虽说她手中有权,但多年来先皇留着的几个“托孤大臣”坚守了下来,朝上她做不了一言堂,如今只得退居幕后,也免得伤了母子情分。她毕竟是皇帝生母,孝字当头,皇帝也不会亏了她去。   有些话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对于和谢太后的关系,谢锦言自己还搞不明白呢,她转而问道:“该备礼给阿慎,送什么好呢?”上次谢太后寿宴,以她的名义送得大件绣件,她其实碰都没碰一下,全是手下的人绣的,这次不能那么敷衍了事了。   “以往皇上不管送姑娘什么?姑娘都送亲手做的香包络子。还用寻思什么呀?这次照样送不就得了。”碧绮捧来一盘粉十样景茶花,花瓣上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水滴,碗大的花朵不过三朵,压得下面的装水的瓷碗都快看不见了,半粉半白的,倒是开得极其恣意美好。   谢锦言先是睥了碧绮一眼:“那点小玩意,我哪好意思郑重其事送出去。”她的手艺算不上多好,比不得正经的绣娘,生辰礼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丑了。说完瞥见碧绮手中捧着的花,眼前一亮:“哪采来的?”   茶花开花时间长,但也分不同的品种,粉十样景的花期已快过来,现在还要找这样品相好的却是不易。云嬷嬷看了也喜欢,“挑那朵最大的给姑娘做簪花。”   “还是用来插瓶吧。”谢锦言说。这花簪在头上,不过一日光景就要废了,放在瓶中养着,还能多看几日。   “这是映儿养的花,今日我瞧见了却是真的好,赶紧就给姑娘呈上来了。”碧绮说完便去找合适的瓶。   云嬷嬷对映儿第一印象不好,现在也喜欢不起来,那丫头长得普通,心思却太玲珑了。先前谢锦言从小筑挪到福云殿的时候,云嬷嬷说了让她留在小筑,她却跑到谢锦言跟前献媚,硬是让带了过来。云嬷嬷厌烦得紧,打发她去侍弄花草,本以为安宁了,没想到现在又掐头冒尖。   “嬷嬷,映儿确实不错,就让她到我跟前来伺候吧。”谢锦言笑道。   这事谢锦言说了几次,都被云嬷嬷推迟了,这次她只得应下。放在眼皮底下也好,她亲自看着,绝不会让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说到赏花,我许久没去逛逛园子了,不如趁现在出去走走。”谢锦言提议道。   玉华宫除个各个殿前种了不同品相的花草,还有一个花园,虽比不上御花园那般奢华,却也比普通官宦之家的园子要大。毕竟京城寸土寸金,近年来四海升平,地价倒是越来越贵了。   走进园子,有曲曲折折的水上长廊直通湖心亭,现下荷花还未见花骨朵,池中只见荷叶田田,绿水涟涟,让人精神为之一清。   “等天热了,这里避暑是个好地方。”谢锦言今天穿得一身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下身着素面碧绿罗裙。裙子只在裙角绣着和褙子同样的花样,绣梅花月牙缎鞋随着她的走动,时隐时现。迎着风一吹,裙摆飘动,看着比池中绿波还要清爽喜人。   “到时候朕陪锦言去行宫避暑就是,那可比这凉爽多了。”声音从背后传来,竟是皇帝不知何时驾临。   众人忙起身跪拜,萧慎心情不错的模样,面上带着笑,白皙的脸皮隐隐见汗都没顾上擦。想是一忙完事就急急赶过来了。   太监捧了洁白地巾帕要与他擦拭,他抬手拒了,含笑的眼睛看向谢锦言,道:“锦言今天带的是什么帕子?”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想让她来擦汗不直接说。谢锦言走近他,不自觉让自己笑得更加甜美些:“是绣梅花的。”说着要踮起脚尖给他擦汗。   现在两人面照面站着,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他垂眸笑睇着她,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在额间擦拭一番,顺手把帕子揣进自个怀里。众人都低垂着头,只有在他跟前的谢锦言发现了。   谢锦言颦眉看着他,低声急道:“皇上!”那帕子和她身上的衣裳是一套的,他贵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这样昧了她的帕子!   “嗯?”萧慎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怎么改口叫皇上了?“   谢锦言泄了气,嘟囔:“这是在外面呢。”   萧慎自然知道人多嘴杂,大手一挥揽住她的腰:“走吧,回宫去。”   温热的触感让她腰部泛起一层起皮疙瘩,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不想却与他靠得更近了。   萧慎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凑到她耳边,“锦言可真是敏感呀。”   这种暧昧的语气是闹哪样?对着避火图纸上谈兵显得云淡风轻的谢锦言脸红了。   ……她其实是来赏花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   ☆、第23章 舒心   回了福云殿,天还见早,下午皇帝没什么事便在福云殿教谢锦言下棋。   还是那副棋盘,这次却是正儿八经的厮杀。   谢锦言的棋品不错,懂得落棋不悔,只是在落错了子后皱皱眉头,又凝神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认真地小模样让萧慎暗笑不已,他的注意力不在棋盘上,反而饶有兴趣时不时盯着她看。   但就是这样谢锦言也没能赢他一次,总在最后关头输得一塌糊涂,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最后一局萧慎干净利落地取了胜。他眉目疏朗,笑意掩藏不住,“我常常一人下棋,总想找个人陪我,原来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锦言把棋子放回盒里,她初学者的水平,承蒙他相让才能和他下了这么久,要是他认真起来,这不,一开局她就输了,“作为皇上,还愁找不到人陪吗?可别笑话我了。”   萧慎没说话,和那些人下棋,谁又敢赢了他,他们战战兢兢地模样,看着就怪没趣味的。   用过饭,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云嬷嬷赶紧命人准备香汤。   谢锦言沐浴完,云嬷嬷直接给她穿了宽松地衫裙,这种衣服不仅穿起来轻软舒适,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很好解开。   “嬷嬷!”谢锦言跺脚。   云嬷嬷不肯给她换别的,“姑娘,总有那么一天。您是皇上的嫔妃,趁皇上现在喜爱你不抓紧,难道要把他推给别人吗?”   推给别人?谢锦言一愣。   最后她还是妥协穿着那身回了内室。萧慎也已换了装束,正坐在那看她平时最宝贝的盒子,里头装的是她以前打的络子,做的小香包之类的。   见她来了,萧慎笑道:“前些时候见你那么宝贝,连我也不许碰,还以为里面装得是什么奇珍异宝呢。”   被他瞅着,谢锦言有些不好意思,坐了下来,去拿桌上的青花瓷碗准备倒水喝。   萧慎不高兴了:“坐那么远作甚,到我身边来。”他就坐在床榻边上。   谢锦言慢慢挪步过去,小心地坐在他旁边。萧慎把盒子搁下,侧过身子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深深地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垂。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几不敢动弹。   萧慎低低地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蹭了蹭,又去拿盒子,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被他一件件取出,轻声问她都是些什么花样。   谢锦言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但花样还是说得上来几句。萧慎津津有味地听着,十足的认真。可谢锦言却知道这人又像刚才下棋那样在糊弄她,随着她慢慢放松下来,她分明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喷洒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热热的。   她缩了缩肩膀,小声嘀咕:“下巴别靠着我了,沉得慌。”   “好好好。”萧慎应了,微微抬头去寻她的唇。谢锦言措不及防,被他吻个正着。她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他却没给她反应时间,灵活的舌直往里探。   “唔。”谢锦言避无可避,与他唇齿相依,神智慢慢迷糊,她身子软了下来。   等她清醒的时候,他们比任何时候还要亲密地拥在一起。萧慎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谢锦言忍不住微微挣扎,他却亲得更重,面容清秀的男人激动起来宛如另外一个人。   她的嘴唇肯定肿了,谢锦言想着。她如一条无可停靠的小船,他却像狂风暴雨汹涌而来。   直到感觉身上的衣裳似乎都被汗水打湿,他忽然僵住身子,面色难看地放过了她。   谢锦言还有些找不到北,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笑不出来,“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身上汗津津地,让人怎么睡?谢锦言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舒舒服服的盖上被子准备入睡。云嬷嬷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那件条换下来的裙子,好像有……隐隐的麝香味。   萧慎沐浴时间有些长,谢锦言已经要睡着了,他才一身凉气地回来了。   而且一回来就毫无顾忌地抱着她,谢锦言颦眉,打了一个寒颤。萧慎却不肯放开她,只吻了吻她的发丝,“乖,睡吧。”   谢锦言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树藤缠得喘不过气来。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萧慎抱着她,都过了快一夜了,他竟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撒手,像是一个守财奴舍不得揣到怀里的珍宝。   床帐里还是黑的,只有床头的宫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线。天还早吧,谢锦言挣了挣没挣脱,不由抬眸看他的脸。   睡得沉沉的,眉心却隆起。什么事那么烦心?还是当皇帝都会这样?   谢锦言心头一软,伸出手轻轻地舒展开他紧皱的眉头。指尖划过他的下巴,微微有些扎手,是新生的胡渣。   轻若鸿毛的触碰可能让他觉得有些痒,眉头不知不觉又皱上了。谢锦言不厌其烦重新给他舒展开,这下是真的放松了些许,抱着她的手臂也放松了些。   这才像是安睡的样子嘛。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靠在他怀里,又沉沉地睡去了。   过后连续几日皇帝都歇在福云殿。   不论是自进宫起就自信满满、安坐如山的许昭仪,还是栖梧殿的淑妃娘娘心情都有些不佳。如说淑妃因为有缘故还能按捺住,其他人就没那么好的性子了。   这日众人到慈安宫向谢太后请安。   许昭仪徐徐道:“听说前朝后宫所有妃子侍寝都是有定律的,不管品阶高低,总有机会见着皇上。而不是随皇帝的性子,想去哪个宫就去哪个宫。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前朝皇族子孙昌盛,不像我朝子业凋零。”   抱着女儿的王婕妤久未出现,这次再出现,瞧着比往日丰盈许多,身上的韵味却是更足了。上着桃红色的胭脂,端是艳光逼人,一味追求素雅的许昭仪都被她比了下去。可惜打扮得再好,没了赏花人也是白搭,皇上可一次没踏足她的宫里,先前说安平公主身子不舒坦,还能让他过来瞧瞧,但现在连这个借口也不管用了,直接让报信的太监去太医院请太医。   要知道安平虽是个女儿,但也是皇上唯一的子嗣。都是谢家那个小妖精,迷得皇上什么都忘了。王婕妤虽与许昭仪互看不顺眼,此时也跟着帮腔:“妾等妇道人家,懂得不多,却也只香火延续是大事。昭仪说得不无道理。”   淑妃似笑非笑地瞟过她们,淡淡地道:“前朝那等奢靡,所以才祸国殃民,你们言下之意是要学他们?”   “妾不是这个意思。”王婕妤面皮一紧,立马认错了。她不像许昭仪那样有强硬的娘家,偏生养的又是个女儿。出了月子,盼着皇上再来,她手里头的秘方还未用完呢……总不会一直生个女儿。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但是如今她势单力薄,却是谁也不敢开罪。   许昭仪嗤笑一声,“太后娘娘都没说话呢,你们吵什么?”   李贤妃置身事外,看向诸人,宛如看热闹似得,喝茶吃点心。   “话都被你们说完了,哀家还能说什么?”谢太后不想儿子行事张扬,不遮不掩地把事情闹成这样。但是现在谁人不知道皇上从她宫中出去,才有福云殿之行。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她手中的牵线木偶,想到那些耍嘴皮子利索的大臣们,谢太后顿感头疼。“哀家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出了慈安宫,许昭仪心下愤愤,她要写信把此事报与父亲!皇上都不来,她怎么生育皇子。   “瞅瞅昭仪这脸色,最近歇得不太好吧?配着月白的裙子,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你家中出了什么晦气事呢。”淑妃笑笑道。   许昭仪皮笑肉不笑:“娘娘说笑了,您都还稳妥站在这,妾能有什么机会晦气呢。”   淑妃掩唇笑了,好似许昭仪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也不再搭理她,转身上轿走了。   谢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进宫许久一点进展也无,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是谢锦言拔得头筹还是谁?许昭仪坐回轿中,神色冷静下来。   “娘娘,姐姐我们动不了,不如去会会那位妹妹?”   “我身为昭仪,哪有屈尊去拜会一个才人的道理。”许昭仪略加思索,“出一口气不过逞一时之快。我可不能出这个头,随我进宫的那几个才人宝林,让她们替我去吧。”   “娘娘高明。”   ☆、第24章 待客   上午皇帝要处理政事,每日天不亮就要上朝,一向是不得闲的。谢锦言在他走后,开始翻动自己的小金库,想给皇帝寻个合适的生辰礼。   进宫前她的东西都是二夫人置办的,一件一件都要亲自过问,衣物用饰无一不精。好东西是不少,但多是她能用的,总不能送金银首饰给皇帝吧?谢锦言翻捡过一遍,不由泄气,这里面根本没有合适的。   “才人不用急,还有小一半没看呢,要是遍寻不着,也可托人在宫外去买。”云嬷嬷出了主意,转头去指挥人把东西一件件放回去。她一直把心思放在谢锦言身上,除了些立时能用的,其他东西也未仔细清点过。如今正好对上账薄细细查检一遍。   “这如何来得及。”谢锦言不愿意等,这事搁在她心里好几天了,不办妥总放不下。她翻了翻册子,怎么东西那么多,合心意的却那么少。   什么前朝大师的古董字画、老窑成套的瓷器、青玉细颈瓶、木雕摆件……这类东西皇宫里比比皆是,显得太普通了些。   “我的姑娘,这些东西搁外头,随便一件也是价值千金,不是什么普通玩意儿。”碧绮笑道。   “皇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他东西还得投其所好。”云嬷嬷随口说着,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这些日子虽说皇帝歇在福云殿,但隔日她收拾床铺的时候,没发现什么痕迹。自家姑娘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她含糊地问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啊。   “再继续看看吧。”   主仆几人正挑着,红绣得了传信太监的消息,进来禀报:“主子,刘宝林和许才人、张才人来了玉华宫,如今已经到福云殿的正门口了。”   云嬷嬷当机立断,道:“快给主子换件待客的衣裳。”   谢锦言对这几人毫无印象,她有几分奇怪,除了淑妃和柳昭然,还没什么人特意来找过她。她边换着衣裳,边对映儿问道:“你知道这几位是住哪个宫的?”   映儿虽被提拔了上来,但因不讨云嬷嬷喜欢,谢锦言的事情她都插不上手,是几个大宫女中最闲的,听了谢锦言问她,有几分意外,接着就是一喜,打起精神道:“禀才人,奴婢所知不多,只知道其中许才人是许昭仪的族妹。刘宝林和两位才人是前段时候一同入得宫,平日里玩耍都是一块,关系颇为亲密。”   意思是来者不善?谢锦言早闷得发慌,闻言精神一振:“走走走,见见去。”   三个姿色各异的美人。刘宝林生得窈窕,画着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穿着一身粉红缎圆领褙子,虽是三人品阶最低的,但是生的却是最好。落座之后,其他两人暗暗打量谢锦言,端着架子没开口,她先打了头阵,“姐妹几个进宫也有段时日,忽然想起还没来谢姐姐这坐过,今日冒昧前来,望不要见怪。”   “你们能来,我很欢喜。”谢锦言感到三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她,微微一笑,“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做点心的丫头手艺倒还不错,你们尝尝。”   “锦言妹妹这话说得不实诚,我们三人合住在一个殿里,小地方逼仄得很。进了你的福云殿,倒觉得富丽堂皇。满眼的好东西都看不过来了,就说这茶,是今年进贡的新茶吧?统共没个两斤,亏你舍得拿出来招待我们。皇上给你这宫里拨了不少吧?”许才人笑容灿烂,话里却字字带刺。   “不知许才人什么时候的生辰?今年多大了?”谢锦言笑吟吟地问。   “许姐姐刚及笄,正值芳龄。”张才人意有所指。谢锦言都十七了,再过个两三年,不和她那个堂姐一样,人老珠黄,哪像她们几个还青春貌美。   谢锦言表现出微微吃惊的样子,“那你许才人你唤我妹妹岂不唤错了。”   宫里头的称呼是有讲究的,品级相差太多,多是直呼封号,像她们称呼淑妃,只能尊称一声娘娘。品级相差不大,为表示亲近,也可按照资历互称姐姐妹妹。许才人年纪小,到底脸嫩,当下神色一僵,“是我口误。”   谢锦言笑眯眯地,“知错能改就好。”   张才人接过话茬:“谢姐姐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淑妃娘娘的妹妹。不比我们说话糙,喜欢从字缝里揪错处。”   谢锦言只是笑。   余下三人暗里地对了个眼色,再开口便直入正题了,“想我们姐妹有幸入宫,现在每日却过着闲散日子,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不能尽应有的本份,时日久了,不由惶恐不安。”刘宝林似模似样地掏出帕子抹眼泪。   “谢姐姐进宫比我们早上几天,规矩也该学得比我们好,不如给我们拿个主意。”张才人面容有些憨,说起话来似带了十分真诚。   “我是个榆木脑袋,哪想得到什么好主意?”谢锦言面有难色,“要不你们去找找太后她老人家,让她给你们想法。”   张才人的笑容也快维持不下去了,她们的身份,哪够格见太后。   碧绮站在谢锦言身后,此刻强忍住笑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谢锦言说道:“主子,她们是想见皇上,不是想见太后娘娘。”   “皇上的去处好找,他每日都要去北宸宫正得殿的。”谢锦言这时觉得这几个人说话颇无趣了,神色转淡,懒得再和她们扯下去,“只听说皇上喜欢去哪就去哪,还没听说过谁被冷落几日,就要嚷着寂寞难耐了。”她的目光巡过三人,语气变柔,“几位妹妹以为呢?”   许才人面色铁青,霍地站了起来:“我不像谢才人见多识广,只知道持宠而娇之人,惹了众怒,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今日叨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怎么就要走了?”谢锦言依旧坐得端庄,“今日帮不上忙,我心下难安。刚才听许才人所说,你们对住的地方颇有微词。你们是住在许昭仪宫中的吧?我可以代你们向她带个话,让她给你们换个宽敞点的宫室。”   “好意心领了,不敢劳烦。”许才人想起许昭仪说谢锦言看起来天真不解世事,很好对付,不想三言两语下来,险些呕了老血。   “既如此,我送送你们。”谢锦言站了起来,身上原本以为素色的裙子随着她一动,显出浅色流光效果,裙幅竟是颜色十分接近的月白色做的。   是京中新近流行的月华裙。许才人哪还肯让她送,摆手拒了,就往外走。   谢锦言笑了笑,“碧绮,记住了,今日的客人不喜欢喝新茶,下次她们来了,直接上往年的陈茶就是了。”   碧绮没有不应的,笑嘻嘻地答道:“婢子记下了。”   许才人脚步顿了顿,险些扭坏了手中的帕子,脚下加快,灰溜溜地走了。下次请她也不来了。   在她们走后,云嬷嬷先瞪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碧绮,回过头说道:“姑娘逼的太紧了,总该给人留几分颜面。”   “即使我客客气气,她们也不会真当我是知交好友。”谢锦言心平气和地喝了口茶,气走了人之后,她也未有洋洋得意的情绪,“这种人,以后来了我也不想见的。”简直浪费她的时间。   “嬷嬷说不过你。”云嬷嬷叹了口气,原先想的低调度日怕是不行了。花十多年教出来规规矩矩的姑娘,一朝忘事,本性毕露。要不是人一直是她照看着的,几乎要以为是换了个人。少不得要为她多操几分心。   随着立夏,天气日渐热了起来,谢锦言不耐热,去园子里逛一圈就是一身汗,这几日她窝在房中甚少出去。现下送走了不速之客,便有些意兴阑珊,也不去继续翻库里的东西了,起身说道:“我去外头逛逛。”   “我让红绣碧绮陪您去。”云嬷嬷说。   “香巧和红绣心细,让她俩陪嬷嬷继续清点吧。我带碧绮和映儿去就行了。”谢锦言软语道。   福云殿往后走就有一个小院子,谢锦言寻个凉亭坐下就不想继续走了。这个小院子也挖了一个池塘,只是不如正经的花园照料得精心。莲叶已有些发黄,看起来甚是凋敝。   谢锦言本意是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但一眼望去,实在没什么好景色,“来时我闻见一阵花香,那味儿熟悉极了,到了这怎么没瞧见。”   碧绮也闻见了,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槐花。”   “这时候还有槐花?”谢锦言奇怪地问。   映儿找了空隙上前道:“今年春暖来得晚,槐树也推迟了开花时候。要看槐花还得往前走一段,要不让婢子给您摘一串过来?”这里紧邻着抱夏,以前是住了人的,槐树通阴,寓意不好,是不往屋后头种的。   “你往前带路。”谢锦言来了兴趣。   路并不远,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槐树应是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上挂满一串串洁白的小花,沉甸甸地压满了枝头。   清香扑鼻,谢锦言闭目深吸一口,香香甜甜地味道沁人心脾,一下觉得心中的郁结都散了,她盈盈笑道:“碧绮和几个小宫女去采些,洗净沥干,收集起来。”   谢锦言一向喜欢花花草草,碧绮没多想,得了吩咐即刻就去办了。   映儿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谢锦言偏头看她,忽然笑道:“映儿是几岁进得宫?”   “是婢子十二岁的时候。”映儿答道。   “我看你颇为伶俐,怎么没分到个好差事。”谢锦言继续问。   “婢子年龄有些大了,虽学过了规矩,但比不得那些从宫里长起来的。”映儿嘴里发苦。她是家里穷惯了的,两个姐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被卖了。她长到岁数,所幸当时宫里头来买人,她才没流落到什么肮脏地方。   初进宫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别人花一分力她愿意花十分力来学。先前也跟了位主子,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但那位旧主命不好,怀了身孕还没声张就悄然无息地没了,她重新被分到僻静地漪澜小筑,原以为此生无望了。结果住进来位谢才人,虽然那时候谢锦言神智有瑕,但她毕竟是谢太后的亲侄女,这可多了不止一层保障。映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就算后来云嬷嬷不喜欢她,让她重新去做粗活,她也没放弃,细心养着花花草草。   “先前在小筑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消息灵通,出去一趟回来,总会带些有意思的小笑话。”谢锦言说。   “婢子不过识得几个同乡,一块做活的时候,没头没尾听了些,都不知是真是假。”映儿弯着身子,态度谦卑,“当不得才人夸赞。”   “你不要怕,我喜欢你这样有上进心的人。”谢锦言笑,“你来福云殿的日子和我相同,近日这殿里忽然多了不少生面孔呀,你说是吧?”   “婢子只知道同屋的几个宫女都被揪着错处贬去浣衣局了。”映儿小心翼翼地答道,“她们平时做事手脚慢,也喜欢碎嘴。”   谢锦言没再问她,相信映儿已经懂得她的意思。   “映儿这名太简单了,你也该随碧绮她们一样取个名。”谢锦言思索片刻,“你单名一个映字……以后就叫你映雪吧。”   ☆、第25章 风雨   到了午时,皇帝在正得殿用膳。金福公公把福云殿听来的消息转瞬就与他说了,“瞧不出谢才人嘴皮这么利,趾高气扬的许才人灰头土脸就回去了。”   金福公公本以为这话能逗趣,没想到萧慎却是把脸一沉:“朕见玉华宫的宫人行事懒散,上次就命你把人换了。这都几日了,还没办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陛下容禀。”金福公公没讨到巧,反而得了个冷脸。这位主子在福云殿的时候春风满面,离了那,脾气也越发古怪了。他倒乖觉,即刻跪下请罪,“福云殿偷奸耍滑的宫人可以换的轻巧,但要把整个玉华宫的人都换了,那动静未免太大。必会惊动太后她老人家,小的没那个胆呀。”他做出一脸苦瓜相。   可萧慎一点也不买他的帐,“朕以为,朕宫里的管事公公,总该有几分真本事。”   “就算如陛下所说,将宫人全换了。但其他宫里的娘娘去福云殿拜访,于情于理也不能拦的。”谢才人不可能一辈子呆在玉华宫里不与外人接触,隐隐猜到主子想法的金福公公说。   “那先把玉华宫主殿的人置换了。”萧慎皱眉说道。他不喜欢谢锦言多接触外人。   金福公公一凛,肃然领命了。   做事总是绊手绊脚,完全不能凭自己的心意来。萧慎没了胃口,挥手命人把席面撤了,自己负手去了书房练字,也没让太多人在眼前晃,只留下了一个侍弄笔墨的小太监研磨。   等他写完一首词,重新拿了张纸,落笔写下一个“明”字的时候。小太监便低声说道:“陛下,那人怕是快不行了。可要请医救治?”   笔锋一转,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带了几分凌厉。萧慎把笔一搁,手指搓着指尖上的墨迹,轻描淡写道:“给他个痛快吧。”   他洗净了手,小太监递过巾帕,他边缓缓擦干水迹,边轻声道:“别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朕的母后,记住……最后一步了,不要露了痕迹。”小太监垂首告退。   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午后,天气陡然一变,不知从哪飘来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少顷,豆大的雨珠捶打着瓦片,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萧慎站在窗前,也不许人关窗遮蔽风雨,负手望着雨幕,面色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底下的人不敢打扰,只静静的侍立在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略面熟的太监进了屋,向皇帝低低嘀咕几句,才打破一室寂静。   “……他想见朕?”萧慎眉一挑,露出几分诧异。   “那人是这么说的。”报信的太监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圆脸,属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那种。就连他的姿态,略微弓着身,嘴角为了讨喜一直往上翘着,也和一般的太监没甚差别。   大雨天,在耳房正和手底下人说着话的金福公公得知皇上要去外头,还不让他跟着,不由心存疑惑。等到了门口候着,皇帝还未出来,迎面瞥见那个普通太监,他心里掂量了下,笑着上前招呼道:“这不是双喜嘛,最近在哪当差呀?可是好久没见着了。”   双喜回他个笑脸,一脸和和气气的模样:“小的就管管新进的小太监,做个小管事。比不得公公您有福气。”   “那今儿你找圣上是为哪般?”金福公公好奇地问。他没指望双喜照实说了,露个话尾给他,也好让人心里有底。   “都是为皇上办事,小的只管听差,具体是什么事,还真一概不知。”双喜诚恳地说完,抬眼看了下天色,眉头紧锁着,再看金福公公,脸色已经带了歉意地笑,“这雨越下越大,但差事不能耽搁,公公容我告辞了。”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去吧。”金福公公笑容不变,等人走远了,才暗暗啐了口。   雨不停的下着,地面被打得湿滑,皇帝兴致却不错。穿着木履,移驾到了靠北边宫墙的一处观景亭,赏景去了。   斗大的石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石门可供通过。因不见天光,桌上红烛日夜烧着,也总透出一股晦暗不明来。屋里的气味也并不好闻,一踏入其中,迎面而来浑浊的空气,混着新点燃的熏香,说不出的古怪。   萧慎独自一人进了屋,也不理会床上躺着的人,先环视一周,自顾自寻了凳子坐下。   “你来了。”床上的人裹在被褥当中,脸颊消瘦,但一双眼却惊人的亮,他气息微弱,说话的语调十分含糊,“我就想你一定会来,我手里还有你想要的东西。”说完长句,他力有未逮,喘息数下,才接着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把东西给你。”   萧慎平静地看着他:“你果然是病糊涂了。你以为我要是没掌握你手中的东西,能让你安稳地躺在这,一趟就是数月?”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不信!”   “哈哈哈。”萧慎凑近他,见他面容槁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心中只感快意,“当然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时眼前这人也一样这般伤重不治,缠绵病痛间的话,他也尽信了。但姓王的那个贱人生了皇子之后,他的母亲谢太后和他的同胞兄弟,却联合起来欲置他于死地。   “你既……已知道,为何还留我数月?不怕事情败露吗……”   “一刀结果了你,你又怎能享受这病痛加身的苦楚?”萧慎笑道,“本来我最近心情不错,想让你平平静静的早登极乐。你却偏偏要求见我。”   床上的人面容灰白,闭上双眼,默然不语。   萧慎不以为意,徐徐道:“朕是来告诉你,昱王的死讯也该传回京里了,毕竟那位未过门的昱王妃,她的老父亲可急着给她找下家。哦,对了。王氏生了位公主。母后亲口给她取了个名。朕会好好养着这位安平公主的,你可以安心的去。”   红烛燃了一截,烛台上滑落的斑斑点点,宛如泪痕。随着石门关上,熏香被人熄灭,屋内的浊气慢慢溢出。床上人睁开眼,他能闻见那味,年幼的时候,他守在父亲的病榻前闻到就是这味。骤然病发的父亲去前已辩不清楚诸人,只有他听了父亲的临终遗言,当时又是欢喜又是惧怕,以至于忽略了这股味道。   现在他知道了,这不是什么药味染就的苦味,而是……将死之人身上的腐朽之气。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石门,以前他竟没有发现,同胞的兄弟与他那般相像。眼前浮现久远的记忆,小小的他偎依在母亲的怀里,而他的兄弟只能在一旁看着,当时的他,迎着那道艳羡的目光,似乎是……十分得意的吧。   这种得意,维持了十几年。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晚间雨势减小,萧慎回了玉华宫,已是掌灯时分。   外面一片灰暗,宫室灯火通明,谢锦言坐在灯下,拿着一本游记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场大雨,把燥意都散尽了,她倒十分欢喜。   见萧慎归来,她忙放下书本迎了上去,浅笑道:“你今儿有口福了。早晨我采了新鲜的槐花,让灶上拿去做槐花包子、槐花饼。可巧刚晒好天就变了。”   萧慎听她絮絮说些家常闲话,面上也浮现笑意:“今儿我回来得晚了,下次你不用等我,自己吃吧。”   “也没多晚。”谢锦言拉过他袖子,发现他身上隐隐一股潮气,“衣袖都湿了,快去换下来,然后咱们吃饭。”   他柔柔应了声“好”,眉梢眼底温软一片。   ☆、第26章 明珠   用过饭,两人坐在软榻上边说话边下棋,自从萧慎教会了谢锦言下棋,这就成了他们共同的消遣了。谢锦言捏着棋子一心两用,试探得问萧慎的喜好,想问出点什么东西,送礼也好有迹可循。不专心的后果让棋艺不佳的她,更是频频出错。也亏得萧慎能忍耐住,一本正经地跟她下棋。   不过他似乎也有些分心,谢锦言和他说了半天,发现他虽时不时的“嗯”一声,其实根本没认真听清她说的啥。   “算了,不下了。”她说。   萧慎疑惑地看向她。   她指着棋盘上错落的棋子说:“我早输给你了。”   “下次我让你十子。”萧慎的嗓音温和。   最后还是他赢。谢锦言问他:“阿慎很喜欢下棋吗?”跟她棋艺这么烂的人也能玩上这么多天。   见她是真没心思继续玩下去,他也倦了,命人把棋盘撤了下去,准备梳洗。放松下来后,他眉宇间透出一股疲态,对于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一般吧。”   谢锦言手痒痒地想帮他抚平眉间的褶皱,但他人清醒着,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没动,犹不死心地问他:“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萧慎看着她,低低地笑:“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谢锦言不言语了,坐到镜台前拆了首饰,一头青丝披散在后背,她的头发养得好,梳繁复的发髻也不像别人那样需要用义髻。红绣垂下眼,极有耐心一小束一小束给她梳通。   时下女子嫁了人都会把头发挽起,不像少女时垂落下来。丝发披两肩的样子,总是给夫君看的。   萧慎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那些负面情绪一点点褪去。   夜慢慢深了,室内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馨香,是今天新采来的鲜花。谢锦言不喜欢屋里整日熏着香,偏爱这种自然的香味,白日开了窗子,任风一吹,清香萦绕整间屋子。她尤爱靠在美人榻上看看书,看累了就躺下小憩一会儿,然后等他回来,与他说说话,最后两人一块入睡。   萧慎想着她平时的小习惯,手指有意无意拂过她的发丝。床前的宫灯爆了个火花,一下子熄灭了,大约是掌灯的宫女粗心忘了添灯油。没了光线,听力就更加敏锐了。身边只有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过了好些天,她从开始的缩在一角,慢慢舒展了身子,愿意靠着他睡了。   就像这样蜷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又香又软,他一伸手能把她整个人圈住。她已经慢慢习惯他,可以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安睡。萧慎挪了挪身子,与她靠得更近。轻轻亲吻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直到感觉一阵困意卷来,他终是睡着了。   这夜,他睡得无比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慈安宫的谢太后却睡得不太好。突然变了天,她身上酸痛,躺下来如何睡得着?又请太医开了方子,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觉,起来身上越发不舒坦了,可能真是受了凉。萧慎上早朝的时候,便听说谢太后受凉发了热,今日不来上朝了。   于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处理朝政。   谢太后不放心,使唤人去前面听着,有什么紧要之事就回来报她。毕竟是以孝义治国的大齐朝,下了朝萧慎就过来探病。   那时候一屋子莺莺燕燕都在床前侍疾。其实说是侍疾也不可能真的让这些贵妇们动手做煎药一类的粗活。除了淑妃捧着药碗喂了两口药,其他人不过陪着说说话。   不说谢太后平时就不爱与她们聊天,病了精神不济,更说不上话了。淑妃便说这有她就够了,其余诸人各自回宫歇着吧。众妃知道太后病了,皇帝肯定要过来看望,如何肯轻易离去,异口同声道不好劳烦淑妃一个人,坐下就不肯挪动了。李贤妃倒是想走,但见众人都留了下来,她也就乐得随大流看热闹。   听到太监的唱喏声,众妃敛衽而拜,行完礼都下意识理了理鬓发。因今日太后病了,大家极有默契穿的素雅,夏日里看着倒颇赏心悦目。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扫过皇帝,可是有几日没见着人了。   淑妃走到最前,熟络地道:“姑母吃了药,刚还在念叨表哥,不想这就来了。”她为了表现亲热,特意在人前唤了私下的称呼。   萧慎对她略一点头,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姑母不过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从前,对症吃了药,将养几日也就好了。”淑妃说完,见他面色缓和了些,心下一松,“妾身会细心照看的。”   “那朕进去瞧瞧。”萧慎踏步进了内室。刚才没得他正眼的许昭仪斜睨淑妃的侧影,哼了一声,又回首矜持得坐了下来。   她派遣去教训谢锦言的三人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吓回来了,这事没多久就传遍宫闱。她除了恼那几个蠢材,剩下的都是对谢氏姐妹的不满了。仗着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先后独占皇上。一点贤德也无,等谢家这棵大树倒了,看她们还能横到几时?她已经将宫中最近的情势书与父亲,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王婕妤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盯着桌上的茶点,也不知心思飘到哪去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从里头出来,打量过殿中几人,目光落在略显丰腴的王婕妤身上,突然说道:“朕许久没去见安平了,听闻她的身子已经大有起色了?”   得他垂询,王婕妤一喜:“回陛下,安平现在已经长得白白胖胖,和先前大不相同了。陛下若得空可去看看,共叙天伦。”   只知吃睡的婴儿,什么都不懂,还能说出花来。淑妃心里不满,但她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现在还把指望放在堂妹身上,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许昭仪轻笑,“王妹妹会养孩子,上回我也见着了安平,跟小猫一样娇娇弱弱,十分惹人怜爱。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她说完,还含怨含嗔地看了萧慎一眼。   萧慎不接她的话头,对众人笑道:“早早就过来请安又一直守到现在,你们有心了。母后已经睡下,你们都各自回宫吧,晚些再来探望。”又不是重病,人都在守在这,也不嫌挤得慌。   众人应诺。王婕妤好不容易见了皇上一面,又听皇上主动问起安平,结果被许昭仪横插一杠子,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不由憋气。原先还与许昭仪有几分同仇敌忾之心不自觉就消散了。   晚膳前皇帝又到了慈安宫,谢太后精神不错,众妃早早的来了,围绕着她说话。   一进屋就听见欢声笑语。   “看见母后大安,朕也就放心了。”萧慎坐下笑吟吟地说。   “今天人难得都齐了,皇上留下来用过饭再走吧。”谢太后   萧慎应下了。   经过一病,谢太后眼角的纹路又加深了些。青春这东西,地位再尊崇也是买不来的。偏她心系大权,不肯宽心做个富贵闲人。   眼前一屋子陪着她逗趣解闷的人,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的?萧慎如此想着,嘴角噙着微笑用完了夕食。   戏散人也该走了,萧慎温和地对淑妃说:“听说你在慈安宫照顾了母后一整天,既然母后已无大碍,你今晚别辛劳了,朕陪你回栖梧殿去。”   众人神色不一,淑妃浅浅笑着:“都是我应该做的。”   到了门口,萧慎说乘着月色下轿走一走。栖梧殿种满了梅花,是皇帝为了迎合淑妃的喜好特意种的。初入宫那一年,香飘满院,皇帝常常陪着她赏景,一直是淑妃心中最甜蜜的记忆。虽现在不是花开的季节,但两人这样相携走着,让淑妃生出了一种回到往昔的错觉,她回想起旧日的浓情蜜意,看萧慎的目光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进了大殿,她就想扑进萧慎怀里,一诉衷肠。   被人下意识地避开。淑妃又疑惑又委屈:“表哥?”   萧慎看着她身后,平静地说:“起来吧。”   淑妃转过身才发现她殿中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刚才情绪激动,竟没有发现。她立即恢复了端庄的样子,“柳妹妹怎么来了?”   柳昭然娇笑道:“姐姐忘啦?你昨天约了我,今天妹妹是来赴约的。”   淑妃不自在地抚了抚鬓角,勉强笑道:“我宫中的宫人没告诉你,我去太后那侍疾了吗?”   柳昭然干脆地点头道:“姐姐孝心可嘉,昭然也怕你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走了,你回来见不着妹妹,岂不是妹妹失约了吗?所以就想等一等。”结果等来了皇上,也算运气不错。   她笑脸转向萧慎,柔媚的大眼弯了弯,“姐姐最近思念陛下得紧,妾身有些粗浅的泡茶工夫,待妾身泡了茶给你们,你们好好说话。”   “哪好让妹妹做这个,交给宫婢们去做就好了。”淑妃说着推诿之词。   “为陛下和姐姐,妾身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柳昭然笑容满面,看起来全无心眼,透着一种少女的蓬勃朝气。   淑妃见柳昭然直愣愣的站在那,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气得要死,但碍于柳家与自家一向交好,不能依了脾气把人撵出去,只能坐下来生闷气。   “朕记得这位柳才人与你闺中就交好,倒甚是有趣。”萧慎呷了一口茶,满意地点点头。   淑妃忍住情绪,笑着陪同他喝茶。但有个柳昭然插在中间,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相对无言的坐了会,萧慎就告辞而去。   出了栖梧殿,他的笑容减淡,“回宫。”   金福公公觑了下皇帝的脸色,没多嘴,御辇有意识就往玉华宫的方向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皇上玩这一手,明天宫里头又有说头了。但他这位主子,不是该做戏做到底吗?这样做到一半,效果可要大打折扣呀。   金福公公压根想不到,皇帝根本没有把这些个女人放在眼里,虚应一番,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作为一个被太后制约傀儡皇帝,他不需要做太多,只要摆出一个态度便足够了——他所做的都是太后授意的。现在就让朝上的两股力量自己去斗吧,还不是亮底牌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六月初皇帝诞辰。   皇帝诞辰是全国欢庆的节日,连续三日皇帝是不用上朝的。大臣们只要没有紧要的公务,也能在家休憩三天。地方的官员递帖进宫拜贺,京官则会在当日进宫参加皇帝举办的宴会。这样的宴会一般都会在相辉楼,只要皇帝愿意,歌舞升平,可彻夜不休。   乐舞杂伎台上表演着,群臣与君王赋诗唱和,热闹之极。   这是太后的寿宴比拟不了的。   谢锦言的生辰礼在前夕才挑选妥当,是她把小金库翻遍之后,选定的一颗明月珠。找出这个宝珠的时候,她爱不释手,但把玩一阵还是决定送与萧慎。   了了一桩心事,她也放宽了心。这次宴会淑妃并没有让她再坐到跟前,她们不过才人位份,并不靠前。她坐在相同品阶的一众人中,隐隐有些格格不入。柳昭然倒是和她搭话,细细碎碎说着台上的表演,歌舞过后,便是杂戏,表演绳技、高跷这类的技艺。   “可惜现在进了宫,只能这么远远看着了。不然在宫外的如意楼定了位子,比这宫里表演也是不差,看到好的给了赏钱,还能多看一会儿。”柳昭然笑嘻嘻地说。   “宫外这么好玩?”谢锦言偏过头问。想想她自醒来,先是被关在侯府,后来又被送进了宫,未曾出过门呢。   “当然好玩,京城有东市西市,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买到,什么好玩的也都能玩到。”柳昭然凑近谢锦言,神神秘秘地说,“有一次我还随姐姐穿过男装,骑着马去看蹴鞠比赛。”这对她们这种大家闺秀,已是十分大胆的行为了。   谢锦言拿眼上下打量她,“你不会被认出是女儿身吗?”   柳昭然咯咯地笑,“现在有男儿还擦粉呢,又不近距离和别人搭话,不怕的。”   两人嘀咕了半天,谢锦言虽然觉得柳昭然过分亲热的态度让她有些吃不消,算上前几次,她们着实还没说过几句话。但只是一些关于玩耍的话题,多说点也无妨。她便也随意了些,好奇地问:“男人擦什么粉?”   “当然和我们一样是胭脂水粉。”柳昭然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下,“有些男人简直比我还白。你看咱们皇上要是装扮起来,肯定不比外面那些人差。”   想象着萧慎涂上胭脂水粉,谢锦言嫌恶地皱了皱眉,“别把阿……别把皇上与那些人比。”   “皇上英武不凡,确实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柳昭然赶紧改了口风。其实现在男人涂脂抹粉并不是很常见,她也只是把这当个趣闻与谢锦言说说罢了。   “说起胭脂,现在也算得上百花齐放,锦言妹妹若有兴趣,可与我一同采集新鲜的花瓣,动手做做胭脂。”柳昭然真挚地说,“先前你身体不好,不宜妄动。现今病愈了,你还是闭门不出,我都担心你闷坏了。”   只要柳昭然愿意,她可以是个极其健谈的人,自顾自就能说得十分热络。谢锦言收到她的邀约,一时不好推掉,点了点头,口中说着有时间就去。   至于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那就不一定了。柳昭然却双目一亮,打蛇随棍上,急于将此事定下来,“你宫中有事的话也不怕,我闲得很,明日我就去找你。”   “柳才人不是和我姐姐素来焦不离孟的,我哪好意思让你为了陪我跑来跑去。”谢锦言浅笑道,“前段时日,你多次来看我,已经让我十分不好意思了。”   “说了这么久,怎么还叫我柳才人,我虚长你两个月,凭你我两家的关系,你直接唤我柳姐姐也使得。”柳昭然说。   谢锦言唤了声柳姐姐,过后便端正坐姿,看台上的表演去了。柳昭然没有泄气,见缝插针继续和她说话。   如此不咸不淡说了几句,不远处放起了烟花,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闪一灭的烟火,照得处于暗处的人脸庞一明一暗。   “这玩意好看是好看,就是一会就没了。”柳昭然把一个直率的少女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经过刚才的对话,谢锦言已经知道回了柳昭然的话,她就能依此扯起来没完了,便没做声,只是笑了笑。   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那边那个穿丁香色裙子的,人家明显不乐意搭理你,你一直纠缠不休,脸红不脸红?”   柳昭然正是穿了丁香色襦裙的,她笑脸微微一僵,还没见过哪家结交的贵女说话如此不客气的。回首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丫头,还未及笄的年纪,梳着双螺,戴着珍珠钗环,着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见她望过去,那丫头还冲她翻了个白眼。   宫中的妃子柳昭然尽数见过了,这丫头待人这般不客气,底气很足,倒不知是哪家贵女?   “这不是敏儿吗?”谢锦言认出这是当天和淑妃顶嘴的那个小姑娘。   “住嘴!谁准许你唤本宫名讳?”敏儿扬起下巴。   小姑娘的模样清秀,声音清脆,高傲的样子倒不令人讨厌,至少比心怀不轨的人好上太多了。谢锦言微微一笑,道:“难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敏儿,喜欢别人叫你笨儿?”   敏儿被她一语噎住。气哼哼地朝她瞪了一声,被身边嬷嬷样的人拉走了。   谢锦言哭笑不得。   柳昭然在旁道:“这位敏儿怕是先皇最小的那位惠敏公主吧。”   谢锦言嗯了一声。   柳昭然当刚才的尴尬全然不存在,重新起了个话头:“听说她的生母良太妃是位美人,瞧瞧惠敏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待她长成,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世家儿郎?”   谢锦言都有些佩服柳昭然了,换做她,恐怕早说不下去了。   幸好这时候云嬷嬷来了,低声对她耳语道:“二老爷和二夫人今日来了。她们在相辉楼的一处偏厅等着姑娘。”   一听是父母来了,谢锦言哪还有心思继续坐下去,撇下柳昭然便和云嬷嬷去了。   谢二夫人在偏厅正坐立不安,谢韬在旁安慰她:“闺女马上就要来了,你这样慌乱,哪像个母亲的样子?”   “就你稳重。”谢二夫人啐了他一口。上次她染病没能进宫,屈指算来都多久没见到女儿了,想起来都要流眼泪。   等谢锦言终于到了。谢二夫人不错眼地看了看她,低头又抹起了眼泪:“廋了,都廋了。”   谢韬是男人,不像自家夫人那般情绪外露,却忍不住疼惜之情像喊谢锦言小时候那样喊了一声“娇娇”。   这个称呼像是打开了一扇紧锁的大门,谢锦言莫名觉得眼眶一热,险些滴下泪来。   “哎呀,可别哭。小姑娘哭花了眼不好看。”谢二夫人把女儿拽到自己身边坐下,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娘也别哭了。”谢锦言掏帕子给母亲擦干净眼泪。“是女儿让爹娘受累了。”   “别这么说,是爹没用,让你进了这泥潭之中。”谢韬叹道。   谢二夫人横了丈夫一样,“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回过头看向女儿,语气柔和下来,“听云嬷嬷说你痊愈了,为娘还不敢相信。如今见你好好的,总算是安心了。”   说是痊愈也不尽然,她对过往还是一片空白。即便是见了生身父母,虽有喜悦,但总是感觉隔了层什么。谢锦言不知怎么心虚起来,嗫嚅:“并未全好,过往的事一概想不起来了。”   “人要惜福。想不起来不打紧,往后的日子好好过就行。”谢二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大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的,你留个心眼,对淑妃别太亲热了。”   谢二夫人的话不合时宜,谢韬却没反驳她,而是补充道:“都是谢氏血脉,面上也不能冷了去。”   一家人又说了会话,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一下、两下、三下。这是讯号,外头筵席要散了,命妇们都得离宫归家了。   “时间怎过得这么快。”谢二夫人依依不舍,谢锦言取□上的镶碧玉珠的络子,说道:“女儿的身体如今很康健,爹娘无须为我担心。倒是听闻娘前些日子病了很长时间,要多注意身子才是。今天身上没带别的东西,就送娘一个女儿亲手做的络子当个念想。”   “说什么念想,又不是见不到了。”谢二夫人嗔怪一句,到底笑了。   筵席上,人人都要写诗赋,谢韬文采风采,本可在这样的场合大出风头。但他心中挂念女儿,便没什么心思给那位皇帝侄儿去歌功颂德了。夫妇俩见了女儿一面就出宫归家去了。路上谢二夫人还在念叨:“刚才都忘了问问皇上对她好不好?在宫中吃睡可习惯?宫女太监们伺候的尽不尽心……”一惦记起来,有说不完的叮咛,操不尽的心。   “我瞧女儿气色不错,宫里头的东西还能差了去?再说她是太后的亲侄女,不会有人怠慢她的。”谢韬安慰道。   谢二夫人想到女儿的病好了,一时喜一时忧。凑近丈夫身边,小声道:“锦言以后生了孩子,真要抱给淑妃?”谢韬不语,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事不是他能定的。谢儿夫人急了,“锦言没事了,干嘛还要把孩子抱给别人养?待她真生下皇子,你认识那么些朋友,联名上奏让他们立锦言为后。”   谢韬心中一动,但他没表露出来,“还没影儿的事。”   “这不叫未雨绸缪嘛。”谢二夫人受了一辈子气,最大的期望就是唯一的骨血过得好。要她的女儿屈居人下一辈子,她可不乐意,先前是没有办法,现在可得好好琢磨了。“真是嫁了人,锦言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先前我还以为她见了我,会扑进我怀里撒娇呢。”   “是长成大姑娘了,有些不一样也是正常的。毕竟吃了这么多苦。”谢韬说。   “你既知道女儿遭了不少罪,以后不能再让她吃亏下去了。”   谢韬沉默,但谢二夫人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里在说着话,那边也在父女谈话。谢玮身居要职,宴会上他不能半途抽身而退,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等他有空和女儿淑妃谈话的时候,喧嚣声已经淡了不少。   淑妃一见了父亲就开始诉苦。“姑母对我大不如前,就连表哥也是如此,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宫宴上的菜品看着好看,但怪没滋味的,酒却是上好的佳酿,谢玮喝了个微醺,说话的语序也慢吞吞的:“我儿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你是谢家女,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做皇后?太后不会弃你不顾的。最近朝堂上那群人不安份,可能是因此,你姑母心情不太好。她是你长辈,你多担待点。”   “这宫里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谢家女!”淑妃跺脚。皇上把曾经属于她的荣宠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难受之极。“还有那柳昭然,当着我的面就敢勾引表哥……”   这些争风吃酷的事谢韬可没心思听,“仪儿要知晓,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心胸要放得开些。那些女人,日后任你揉搓,犯不着为她们动气。”   “但锦言神智恢复,已如常人,她会甘愿?”淑妃说着心里的担忧。   谢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锦言毕竟是你二叔唯一的女儿,我们不可动作太明显,等她生下皇子后,皇子玉牒上的身份自然是记在你名下。生恩不如养恩,皇子长大后尊你为母,与亲生的也无二致。”   话说得隐晦,但淑妃已经听懂了父亲的话。动作不能太明显,还是有动作。“姑母那里……不会有异议吗?”   谢韬胸有成竹,“我们和你姑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会同意的。”   淑妃被父亲自信的态度感染,心神稳定下来。她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问出口……他们对锦言是怎么想的。是幽禁还是……杀了她?   当晚淑妃做了一宿的噩梦,第二日就病重了,静心养了数日才养好。期间柳昭然一直照料着她,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恢复从前。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先说今晚。   散了筵席之时,亥时(11点)都快过了。萧慎席间喝了不少酒,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半扶着上了銮驾。星子密密集集撒满整个天空,夜终于回归静谧。   玉华宫的宫人们见到皇帝喝得烂醉回来,连忙去报与谢锦言了。谢锦言还未睡,她穿着里衣靠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两颗差不多同等大小的明月珠。她的礼送出去,结果萧慎立马回送了她两颗……这让她怎么好意思。   “禀才人,皇上回来了。”还喝得醉醺醺的。谢锦言有些受不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光闻着她都觉得头晕晕的了,忙指挥着宫婢提热水要给他沐浴。   谢锦言以为萧慎的性子,酒品也应该很好。但很快她就发现她错了。   一帮宫婢给他脱了外衣,要扶他去浴室,结果半蹲着给他脱靴的那个宫女被他一脚踹翻,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几乎是恶狠狠地说:“滚开!”   大伙吓了一跳。金福公公小心上前,“陛下息怒,让小的来伺候您。”   萧慎倒没踹他,目光在他脸上一转,立马嫌弃地说:“你太丑了,跟个球一样,滚一边去。”   其实金福公公长得很富态,笑眯眯的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但此时被萧慎这么一说,要不是顾及金福公公的面子,谢锦言险些要笑出来。   萧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自个摇摇晃晃往内室走。亏他还记得床榻在那个方向。可惜走了没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众人怕摔着他,有的躺在地下给他垫底、有的拉住他的袖子稳住他,金福公公一只手用袖子蒙住脸,一手去扶。   整个场面顿时宛如一场闹剧。   谢锦言试探地去握住萧慎的手,他醉眼朦胧地看向她,许是认出了人,嘴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大手揽住她的肩膀,直接把她当成借力的了。   结果两人都险些跌倒。谢锦言让他重新坐了回去,好不容易为脱身松口气。萧慎拽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下巴搁在她肩上蹭来蹭去,竟摆出架势要入睡了。   “阿慎,喝碗醒酒汤、洗干净了味再睡。”谢锦言柔声说。这时也顾不得他身上的浓重的酒味了。   萧慎睁开眼不情愿的“哦”了一声,但没松开她。   一屋子人看着呢!谢锦言不自在,但在场的人没人敢笑话她,于是她也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冷静地吩咐:“去把浴桶搬来,就让皇上在这沐浴吧。灶上的醒酒汤尽快呈上来。”   最好的醒酒汤是用整块灵芝熬的汤汁加入少许蜂蜜,效果显著,还养身体。但灵芝要用文火慢熬一个时辰,哪还等得及,灶上便做了一碗醒酒药膳。好不容易让他喝完,人看起来精神了点,热汤已经备好了。   热气升腾,谢锦言身上都冒了汗。萧慎虽精神了一点,但酒并未完全醒,他两颊生晕,靠在谢锦言身上撒娇:“锦言帮我洗。”   两人同床共枕好些天,但谢锦言真没干过这活,只敢给他洗了上面,就匆匆结束。   绕是这样,洗完她的脸也比他还红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酒不迷人人自醉。她捧着发烫的脸,用凉水洗了洗,才算好些了。   再次躺在床上,她已经精疲力尽。但萧慎还不肯放过她,“锦言,床上有东西,我难受。”   对了,还有她的两颗明月珠。谢锦言让他挪开,把珠子拿出来。他才有了闭目安睡的模样。   明月珠又名夜明珠,分不同的品种,她手上这两颗是能无时无刻散发光辉,大小又几乎一致,是难得的珍品。两颗珠子交相辉映,把整个帐幔内照得透亮,偏偏这种光一点也不刺目,温润柔和。她喃喃:“送了你一颗珠子,怎么又送我两颗?”又不是她过生辰。   “锦言喜欢,我都送你。”萧慎像往常那样揽住她。“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送你。”   “君无戏言,你可得记住你的话。”谢锦言笑道。   “恩,不会忘。”他轻声说。   谢锦言抬眸看他,他的脸颊还余下一层薄薄的红晕,眼底漾着柔和的光。   她的脑子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或许他涂脂抹粉,也会挺好看的。不过,“阿慎,你不会在装酒醉骗人吧?”   回应她的,是他平稳的呼吸声。   宫宴上谈笑风生的皇帝确实不会让自己醉到不省人事,但借着酒醉任着性子胡来,不是……也挺不错吗?   比如让她帮他沐浴,唔,那个时候真想把没有防备的她拉进浴桶,任他恣意施为。   可恨身边一群碍事的奴婢,下次一定要屏退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有爱的调戏被我一句话略过了,真是遗憾……   ☆、第27章 盛开   寅时的梆子敲过了。   黑暗中萧慎睁开眼,几乎一夜没睡的他一点睡意也无。他挪了挪身子,把被压住的手臂缓缓抽出。身边的谢锦言毫无知觉睡得沉沉,萧慎的嘴角勾了勾,双手有意识地去解开两人身上的束缚。   今天和明天都不用上朝,他不叫起,外面的人不会进来,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   温香软玉在怀,他要做一件忍耐许久的事情。   “锦言。”他在她耳畔轻轻唤着。   她初进宫的时候,他克制不住每晚去小筑找她,见到人只敢用手碰触她的脸,就怕自己失控。   呵……后来还是没控制住,让太后知道了。面对她,总是低估了自己的理性。萧慎有些困恼的想着,喘息着重重地在她的脖颈咬了一口。等待太久,就是为了甜美的果实。   “唔……好重。”谢锦言迷迷糊糊地醒来,昨夜歇得晚,她没睡够,眼皮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然后她意识到萧慎在做什么,心里有些发慌,“阿慎……”   “总是醒了。”萧慎咬住她的耳垂,声音黯哑,“让你睡了会,可养足精神了?”   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谢锦言不适宜的挣了挣,动作却并不激烈。这段时间,萧慎待她一直很好,她也渐渐习惯他的亲昵之举了。   萧慎很轻易就化解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抗拒,也不等她有空隙回答他的话,自说自话地笑道:“没睡够也不行了,我等不了了。”   其实夜里他有时候亲亲摸摸的,谢锦言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但他从来没有做到最后,今晚他却不像是会半途停手的样子。她想抓住他的衣襟,伸出手去却触到一片滚烫,不由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手臂往枕边一靠,扯下来盖在夜明珠上的厚实褥子,光线清晰柔和地散发出来。   她终于看清他的样子,额间细碎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垂了下来,脸颊生晕,双眼是一片幽深的黑,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她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一样。他俯□要亲她,谢锦言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去。   萧慎发觉她不情愿,眼睛危险地眯起,心中升起一股暴烈的情绪。他怕吓着她,一直按捺着自己,想着循序渐进让她接受。但他努力了那么久,现在她还是避开了他的亲吻……他的语气柔和,“锦言不愿意亲近我?”   谢锦言带了几分羞恼低声道:“还没洗漱呢。”   “做完再洗漱。”他的嗓音带了那么点微妙的愉悦,“也是一样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皇帝寿宴的第二日清晨,又是个好天气。福云殿的众人无所事事守在外间,热水在灶上温着,只等着里面叫人。红绣坐在小凳上低头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帕,天一日热过一日,坐在回廊下,即便是一动不动也是一身汗,谢锦言又不太喜欢一直呆在房内。云嬷嬷怕把自家姑娘热坏了,便细心挑了透气舒适的料子,加紧给她做了新衣。   红绣的绣活又好又快,碧绮还没做完裙子,她已经在绣同色的帕子了。   “嬷嬷,巳时(9点)了。”碧绮望了望内室,又去给云嬷嬷报时辰。“朝食的时辰都过了,要不要去进去伺候主子更衣?”   “上一刻钟你才来嚷过。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云嬷嬷训她,皇上不用上朝,里头静悄悄的,谁敢去掀帐子,“学学红绣香巧,稳重些。”   “知道了。”碧绮脸一红,重新坐了回去。   谢锦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空中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某种余味。   她被萧慎抱在怀里,身上酸痛,懒懒不想动弹。   “醒了?”饱食过后的男人嗓音特别温和,体贴地说:“才睡没多久,你还可以再睡会。”   怎么他消耗得比她大,醒得却比她还早?谢锦言不敢去看他的脸,窝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嘀咕:“肚子好饿。”   “我唤她们送吃食进来。”萧慎半撑起身子,锦被滑落到腰间。   看到了非礼勿视的东西,谢锦言吓了一跳,赶紧拽住他,紧张地说:“我们先穿好衣服吧。”   “好,都听你的。”他轻笑,手指不正经的勾了勾她的手心。凑近她耳边,耳语道:“要不要我帮你系你颈后的带子?”   谢锦言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回答得又快又响:“不用了,我自己来!”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试探地问了一声:“主子?”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就要进来查看。   “先别进来!”谢锦言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好里衣。结果回头一看,萧慎还好整以暇躺在原处,动都没动一下。“阿慎!”   萧慎无辜的摊开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暴露在她的目光中,十分自然地说:“虽说锦言不要我帮忙穿衣,但我可需要你帮我。”   厚颜无耻!谢锦言心里闪过这四个字,怕外面的人等久了起疑,还是乖乖给他穿戴了。   红绣和碧绮来收拾床榻时,谢锦言只能挺直了背,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装作如无其事地喝完一碗红豆粥。粥熬得很稠,毕竟在灶上温的时辰太久,再过一会儿,也是该用午膳的时间了。   这天,谢锦言恹恹的,萧慎看她的目光让她白日里都没好意思补眠歇午觉,就怕接近了床榻只能陪他去虚度大好辰光。   她窝在美人榻上不知所云看了一天的书,到了傍晚,却推脱不了了。   萧慎的手滑过她眼下淡淡的淤青,心疼地道:“昨夜朕醉酒折腾了一宿,让锦言也没能睡个好觉。今儿就早些安歇吧。”   谢锦言不自在的笑了笑,他这话怎么越想越不对味呢。“夏日天热,我沐浴过后再去睡。”   “也好。”萧慎很爽快的应下,对金福公公说了什么,金福公公离开一会儿,回来就献上了一个雕花漆木首饰盒。   里面装得是一串精致的链子,萧慎亲自给谢锦言戴在脚裸上。   链子做得稍微大了点,戴上谢锦言纤细的脚裸上松松垮垮的,倒不会带不稳,脚一动链子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宫里的东西就没有做工差的,谢锦言奇怪:“我要去沐浴,你给我戴上这东西做什么?”   “这是我以前打算送给你的礼物,搁置许久,刚刚才想起来。”萧慎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脸上是满意的笑容,“你喜欢吗?”   不明就里的谢锦言回了一句喜欢。   萧慎笑意加深。   等谢锦言终于知道这人的意图之时,直悔青了肠子。她实在低估了他的脸皮薄厚……   萧慎和谢锦言过了非常充实的三天。过后他便需要上朝了,谢锦言委实松了一口气。某人食髓知味,太不知节制,她实在招架不住了。这日她本打算好好补眠,那位从今日起不用再垂帘的谢太后却不甘寂寞,派了人请她前去慈安宫说话。   因谢锦言品阶不高,谢太后又有意让她不与她人交际。中宫无后,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请安,所以并没有卯时前就起床的习惯。谢太后约莫是起身过后才下了命令,等谢锦言赶到慈安宫,来请安的嫔妃们尽数都聚集在那了。   谢太后笑得很慈祥,她的左边做了一位面生的少女,两人正说得亲热。见谢锦言来了,她一招手就让谢锦言坐到了她的右边。淑妃前两天病了,今日略好了些,是撑着病体前来的,她身影单薄了些,在一旁浅浅笑着,对谢锦言微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上次匆匆一晤,谢太后对锦言颇为冷淡,这次却与上次大相径庭。不但她一到场就让她坐在跟前,还拉着她的手说亲热的说了几句笑语。   谢锦言发现,上至太后下至柳昭然,宫中的女子只要想,完全可以表现出不同的面貌。她没有表现出异色,只是到嘴边的话要先在心里过一遍才出口。   来之前云嬷嬷就对她说过,谢太后不会喜欢她表现得太聪慧,关键时候木讷些也无事。   “哀家前些心里烦闷,偶然听说周卿家的姑娘尤擅音律,便把她宣进宫,陪老人家解解闷。”谢太后与谢锦言说了几句,开始给她介绍坐在另一旁的少女,“没想到见了周丫头就喜欢。她比你小一岁,你叫声妹妹,以后多走动走动。”   谢锦言站起身和这位不知那冒出来的周姑娘互相见了礼,重新落了座。便听她娇娇地对谢太后说:“太后娘娘您瞧着比阿圆大不了多少,哪像什么老人家,说是阿圆的姐姐还差不多。”   周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撒起娇来尤其让人喜欢。谢太后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哀家做你的娘还差不多,哪能做你姐姐,那可乱了辈分了。”   “娘娘……”周姑娘的声音甜得发腻,透着一股子娇羞味儿。谢锦言要是这时候还不明白谢太后的意思,她就真是傻了。   这位周姑娘,分明是谢太后预备给萧慎收入后宫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金铃铛的请看第八章回顾,你们就能明白男主的心思了。   周姑娘是哪冒出的,起什么作用,大伙猜猜……(*^__^*)   最后家里来亲戚了,这两天陪着各处玩耍,各种累,让大家久等了,作者羞愧的遁走。   刚去回复亲爱的姑娘的作者跑回来。你们的回复我都看了,本来想一一回复的,但小菊花转啊转,始终回复不成功!在这里谢谢诸位的回复,(づ ̄3 ̄)づ╭爱你们哟。   ☆、第28章 明了   想通周姑娘的身份,谢锦言再看向她,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那边一老一小亲亲热热,好似她们才是有血缘的姑侄,谢锦言则有些微失神。   察觉到她的沉默,周姑娘却不肯放过她,甜甜对她一笑,道:“以前就听说谢家姐姐个个知书达理,有心结交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了,我们一块好好亲近亲近。”   “周姑娘谬赞了。”谢锦言回过神,余光撇过端坐在侧的淑妃,隐隐觉得堂姐的心情应该也不太美妙。进屋直到现在,还没听她说上一句话呢。   欢快的周姑娘立马道:“言姐姐无须叫的那般生疏,我乳名阿圆,你唤我阿圆就是了。”   交换小字是很亲昵的举动。谢太后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笑呵呵地道:“你们小辈相处得好,哀家看了实在欢喜。阿圆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锦言有空就过来一块聚聚。”   谢锦言不知道谢太后唱的哪一出戏。她还在暗暗揣摩的时候,做在下首愤愤地快把帕子都搅烂的许昭仪忽然道:“近来都是谢才人伺候陛下,她劳心劳力的。太后您说,是不是该为她提提位份了?”说完用那块皱巴巴的绣帕捂嘴笑,“瞧瞧我们淑妃娘娘和谢才人如此相像,一个能天天见到太后,一个却只能奉召前来,还不如一个刚刚进宫的小丫头。”   一番话说下来,既讽刺了人,又挑拨了谢家人之间的关系。淑妃看了一眼谢锦言。只见她穿着新做的淡紫色夏衫,浓密的头发挽成一个百合髻,珠翠点缀,颊边坠下的明珠坠子轻轻一动,衬着粉嫩的脸娇艳无比。这些都不算什么,宫中还愁找不出美人?但放眼望去,现今谁不受冷落。只有一个谢锦言,讨尽了皇上的欢心。   淑妃蠕动了下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有时候占了好,就要受得起被人妒。她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给嫔妃们提位份,要么是皇上喜欢,自己封赏,要么是正宫皇后提议。许昭仪说这话当成笑谈倒无关紧要,毕竟她的身份不够格。她也只是忍不下这口气,想刺一刺人。没承想谢太后闻言竟真考虑起来,回应道:“既如此,就让锦言住到玉华宫正殿去,位份嘛……就封个昭容吧。”   昭容是九嫔之一,排名仅在昭仪之后。幸好今个因为安平公主身子不适,王婕妤为了照顾女儿,早早的告退了。要是这会儿她在,不知要生出怎样的不平之意来了。她辛辛苦苦生了个公主,不过被封了三品婕妤。谢锦言仅仅是受了皇上一段时日的宠爱,因她是谢太后的侄女,毫无寸功就能直接从五品升到二品。   许昭仪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她可是很期待王婕妤知道此事的反应。   屋子里明显静了静,还是先前忙着撒娇卖乖的周姑娘最先反应过来,冲谢锦言笑道:“恭喜言姐姐了。”   被她一说,谢锦言才想起下拜谢恩。   与此同时淑妃站了起来,盈盈笑道:“今日喜鹊临门,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喜事是应在这,恭喜妹妹了。”   过后再谈话气氛就变了味,谢太后便散了她们各自回宫去。临出门,周姑娘执意要送谢锦言,约她下一次一块玩耍。最后她笑眯眯地说:“没准以后,我还能跟着言姐姐住呢。”   谢锦言不接她的话,心情复杂的回了玉华宫。   晋升的消息已经传到云嬷嬷等人的耳中。红绣碧绮欢欢喜喜的筹算什么时候搬去主殿,那可比福云殿好上太多了。这也是一个信号,日后谢锦言不用再闭门不出,可以如常人一样与人交际。她住在玉华宫主殿,每月还能见一见亲眷。   等下面小的去整理箱笼,云嬷嬷挥退小宫女,亲自给谢锦言解了繁复的髻,让她松快些,过了午也好歇午觉。   “嬷嬷,她们怎么个个都想来玉华宫。”谢锦言喃喃。   “因为到了玉华宫,就能见着皇上了。”云嬷嬷先用宽齿的梳子理顺头发,再用密齿的篦栉给她重新盘发。这活细致,云嬷嬷做了许多年,手艺已经十分纯熟,这次她特意把动作放慢,也是想和谢锦言私下说说话。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理由。”谢锦言叹道。她甚少见外人,这些日子萧慎下了朝与她腻歪在一块,时间久了,都让她险些忘了外面那些女子,其实和她一样,都是萧慎的女人。单单是今天见这几个人,就没感觉对她有什么善意,更别提在那些诸如柳昭然之类不能面见太后的低阶嫔妃们。   ……她独占了本该与众人分享的东西。   这个认知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谢锦言瞥见镜中自己的眉头颦起,就听见身后云嬷嬷的叹息声。   她亦是愁眉紧锁,但她想的和谢锦言愁的并不是一个方向。云嬷嬷徐徐道:“姑娘还是太心急了。当时瞒下病愈的消息,多少可支撑些时日。现在太后不放心你了,她把你示与人前,简直是把你架在火上烤。”   “事情哪到了那个地步?”谢锦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从首饰匣子中取出一支赤金衔蓝宝石步摇,白嫩嫩的指尖摩挲着上头的蓝宝石。   红宝石要比蓝宝石更贵重一些,但红得发暗的宝石,谢锦言看了不是很喜欢。   “现在还看不出来,以后就难说了。”云嬷嬷挑起她一绺头发,眉心拧得紧紧的,“这老太太真是厉害。许昭仪进宫哪会儿,她就什么都想到了。”   “周姑娘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谢锦言问。大家对她的态度都不太寻常。   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云嬷嬷是闹不明白的,但对于和谢锦言年龄相差不大的世家贵女们,她却是略知一二的。姑娘们到了年纪自然会收到各种帖子参加诸如赏花会之类的聚会,周家姑娘大名巧巧,谢锦言以前也见过她。两人之所以没有深交,不过是因为周家和谢家素来不合罢了。   周家和许昭仪的娘家一向是通家之好。户部尚书许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不然也不会让几家联合推举他的女儿进宫。周姑娘的生父虽才华不显,却是勋贵之家,手里头的人脉比许昭仪的父亲要广得多。他们私下不知道是如何商议,但现在被谢太后横来一招,想必现在那几位大人的关系也会不尴不尬起来。   别家的女儿做皇后,哪比得上自家女儿做?周大人虽然家世不错,但志大才疏,现在只是靠着父辈支撑,做个国丈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诱惑。   人们总是会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瞧瞧现在周巧巧对谢太后多热络。   对于周家出尔反尔,许昭仪大约是被气坏了,不然也不会失礼说出那样的话来。当然她也没存什么好意,谢家两个姑娘,一个贵为淑妃,一个只是小小的才人,现今谢锦言独宠,又提了位份。表面上两人好像旗鼓相当起来,一山是不能容二虎的。   终是谢太后棋高一着,瞧瞧现在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各自为政,私下斗都来不及,没一个能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她,包括她的两个亲侄女,只能依附于她。   “嬷嬷,我觉得你说错了。”谢锦言默默地听完,最后竟笑了,“我觉着放在火上烤的不是我,而是皇上。他才是那个香饽饽呢,人人都想烤熟了他吞下肚。”   “姑娘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云嬷嬷给她盘了个单螺髻,挑了个蜜蜡石珠花戴上。左右看的满意了,才微微点头。“您现在贵为昭容,但上头还有淑妃太后压着,贤妃虽说现在不咸不淡,但这女人心里头怎么想的,不到最后是看不出来的。”当年的谢太后多温婉和顺,把先皇的都骗过去了。   “阿慎他……”谢锦言想到萧慎被这么多女人觊觎着,心里不太确定起来,“会帮我吧?”   “皇上现在宠着您,但不能指望他一辈子都是如此。”云嬷嬷见惯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女子,下场有多凄清。她对男人的薄情薄幸早有了深刻的印象,不然也不会出宫之后拒不嫁人,而是做起了教养嬷嬷。“现下最重要的是,您要早日生育皇子。太后在您没生出皇子前,都会护着你。至于之后她是偏向淑妃还是您,不太好说。”再说太后和皇上之间,到底谁更有权力,谁也说不清。瞧太后那样,不定还能活多少年。   “我会做个‘听话’的侄女。”谢锦言淡淡地说。目前看来,她也只有这条路可走。“就是不知道太后迎了那么多个女子进宫,要怎么打发她们?”对于阿慎,谢锦言的看法和云嬷嬷不同,用那样眼神望着她的阿慎,以后真的会因为别的女子而背弃她吗?她不愿意相信。   “那是太后娘娘的事情。在您生下皇长子之前,她们是不会有机会的。”云嬷嬷肯定地说。   谢锦言回过头,道:“那之后呢?”   云嬷嬷奇怪地道:“依照皇上先前的话,太后必定会立您或者淑妃为后,皇长子也养在其名下占了嫡长的身份。过后那些人再生了皇子,时机也晚了。”   怎么看谢太后立淑妃的几率也比自己大很多。   夏日炎炎,怎么忽然有些发冷?   ☆、第29章 拜见   宫中是个奇妙的地方,有些事一掩藏就是一辈子,有些事不到一日工夫能传遍。尚食居的人许是听了这谢才人晋升的消息,除了应有的菜色,还额外送了新鲜的瓜果。红得发紫的葡萄上还沾着水珠,搁在白净的盘子里冒着丝丝凉气,实乃夏日的消暑良品。   因为皇帝最近一直窝在玉华宫,有他的份列在,谢锦言一向没缺了这些,但这次送膳食的内侍特意点明这些小玩意是用来恭贺谢昭容的,同时言道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他们一定会尽心服侍。红绣待人最和气,道了声谢,寻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赏给他,里面装了两个小金裸子。内侍倒像浑不在意到手的东西价值几何,看都没看揣在怀里笑嘻嘻地走了。   红绣回了屋把这事报给谢锦言,谢锦言笑了笑:“你做的很好。以后你们多做些这类的荷包。”   红绣便问做些什么样式的。   “花样什么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边碧绮问可是现在要用膳,谢锦言看了下时辰,问道,“皇上今日不回来了?”   映雪凑了过来,说道:“听说今天下了朝,皇上被太后娘娘唤去了。这会儿还没过来,多半是在那边用饭了。”自从谢锦言给她改了名,她自觉有了底气,精神气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穿着一身粉锻仕女装,和红绣她们站在一块是丝毫不怵了。   上午太后提了升位份的事,把皇帝叫过去应该是要告知此事。明天正式的旨意就该下来了,几个大宫女干劲十足。搬去主殿的日子没定,但应该就这几天,她们一下午讨论着带上什么东西,已经收拾了一些了。   谢锦言却不见多少喜色,她在想慈安宫中的周巧巧。谢太后先是向老对头服软示弱,批准许昭仪进宫,后来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在别人对她放松之时,却忽然找了周巧巧进宫。周家与许家两个昔日盟友转瞬就站在了对立面,但不给周家一点甜头,他们不会轻易上钩。   至于这个好处,朝堂上的事情谢锦言不知道,但宫里头自然就是皇帝了。   到了就寝的时辰,皇帝果然没有回来。谢锦言拨了拨床前的两颗夜明珠,幽幽的光芒一如往昔温润柔和。   “姑娘该歇着了。”云嬷嬷吹熄了床前的灯,伸手放下帘子,柔声道,“从明儿个起就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了。“   守夜的宫女总是会留着两盏灯:一是怕主子醒来伸手不见五指会慌张,二是方便随时查看主子的睡得是否安稳。萧慎送的两颗夜明珠彻夜发光,摆在床头灯都不用点了,谢锦言还曾经玩笑说省了不少灯油。   萧慎当时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头发,便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   谢锦言出神的想着,手指无意识摩挲被上的花纹。没听到回音的云嬷嬷疑惑地唤了声:“姑娘?”   “嬷嬷去休息吧。”谢锦言支应一声,掀开靠里头被子钻了进去。她本以为一个人会很难入眠,但合上眼什么都不去想,反而一会儿就睡熟了。   到了第二日,外头还是漆黑一片。红绣准时醒了过来,她穿戴好去茶水房拎了热水回来梳洗。这时和她同屋的碧绮也已经起来了,坐在镜台前梳头。   红绣笑道:“不多睡会儿?”   “昨个又不是我值夜,哪还有的睡?”碧绮嘟了嘟嘴,也不跟红绣客套,借着她打的水洗了脸。   红绣给她递了干净的布巾,她抹了抹脸,这才精神了。“要我说这些事情交给小宫女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碧绮回到镜台前又细细上了层香膏,才算完事了。   “在府里的时候打小做惯了,不过举手之劳。”红绣抿了抿头发,给茶壶灌了水。夏日天热,下值回来,喝点凉的也爽快。   “我还不知道你,其实是不喜欢外人进你的屋子。”碧绮笑她。“害得我也得辛辛苦苦打整屋子,小宫女喊我们一声姑姑,却没得到应有的孝敬。”   “茶末梗子点小事值当你叨叨半天,别照镜子了,该办差事了。”红绣嗔道。“你去给主子熬碗红枣茶,她洗漱完总得吃点东西垫垫底。去慈安宫要是太后不留朝食,回来也太晚了。”   早上说是喝红枣茶,其实是喝红枣粥。福云殿不设小厨房,也就做点简单的吃食。碧绮知晓时辰还早,但架不住红绣催促。毕竟粥要用小火慢熬,味儿才出得来。   临出门前,红绣俯身去熄灯。靠着亮光的间隙,碧绮分明看见她脸上淡淡的一层胭脂,不由捂嘴笑了。红绣刚还说打扮浪费时间,其实哪个姑娘家不爱俏啊。瞧瞧她自己不也每天早起梳妆吗?进宫前都没见她这么勤快,画眉的手艺都快赶上专精的映雪了。   两人一块出了房门,碧绮联想红绣近日来的种种异状,忽然心里一惊,红绣最近的变故莫不是因为皇上吧?余光瞟过身边人平静的脸,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碧绮瞧着大大咧咧,实际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直心里有数。但对一块长大的姐妹,她却是个藏不住话的,脚步一停便问:“红绣,你是不是……”   “怎么了?”红绣眼神柔和、神态平静地望向她。   “没……没什么。”面对红绣一如往常的神情,碧绮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我的好碧绮,你可别再耽搁了。”红绣估摸着时辰,拖着她加快脚步,“记得熬粥的时候别搁糖,主子不喜欢喝甜粥。”   进到屋里,云嬷嬷还没过来。红绣松了口气,问过值夜的宫女主子昨晚睡得可好,得了肯定的答案才让她交了对牌回去休息。   昨晚皇上确实一夜没回玉华宫,红绣望了望帐子,主子福气大,皇上一定还会常来的……   谢锦言第一次起这么早,虽说皇帝每天上早朝总会喊她起来,帮他更衣,但那毕竟是近卯时了,送走了人想补觉也成。她收拾好出门,天才蒙蒙亮。   她嘀咕:“也不知太后起身了没有?”   今天是云嬷嬷陪她去,闻言小声道:“就算太后还在歇息,我们等等也是应当的。姑娘习惯了就好,跟您以前去给祖母请安一个道理。”   但是以前的事情,她尽数忘了。谢锦言凝视前方,想到以后要晨昏定省,每日都要见到谢太后,便觉得一阵糟心。   到了慈安宫,谢锦言一下轿。云嬷嬷还想提点两句,却见谢锦言面带微笑,行礼有据,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见完人也没能脱身。淑妃今天的气色比昨日更好了一些,浅笑盈盈道:“大家都知道了妹妹晋升的好消息,想着要为你庆贺呢。你平日里甚少和大家一块聚会,今天就让姐姐做个东,我们去御花园赏赏花吃个酒宴吧。”   “姐姐盛情,妹妹却之不恭。”谢锦言笑道。   除非是品阶太低的,几乎是整个后宫的女子都来了。穿得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一屋子的笑声,就连许昭仪也一同过来了,送上了一对碧玉镯,礼数尽到才推说身子不适自行离去了。   说是为谢锦言庆贺的,她是正主,上来就是一群人围着她道恭喜。锦言倒有些受宠若惊。分别落座之后,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她,俱有意无意地拿眼瞧她。   大伙对独宠后宫的女子,总是好奇的。还有几个不着痕迹的记下她的衣着,打算以后效仿。   “早早听说了谢家尽出美人,以前妾还不能信,今日见了淑妃娘娘和谢昭容才心服口服了。”有人恭维道。   淑妃淡然一笑,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谢锦玉比她和皇帝年岁都大,只是生的相貌平凡,人又愚笨这才只是嫁了翰林家。不然……现下如何还说不准。   谢锦言也不会把这话当真,要说美,从民间选起来的秀女,没有一个差的。她回了一个笑容,“你过奖了。”   柳昭然坐在淑妃下首,淑妃矜持,她却显得平易近人,知谢锦言大概是认不全人,熟稔的一个个给她介绍。   “这是林才人,她性情娴静,和谁都合得来,你若闲了,尽可以找她去。”   “穿黄衣裳花裙子那位,是杨美人,她最会说道了。”   谢锦言一直保持笑容,微微颔首。现在她身为昭容,完全可以坐着让这些人向她行礼,但其实她的心情并不好。   眼前这些人说说笑笑的,实际上又有几个是真心的?不过就是有真心的,她也不愿相交。   最后说到上次来福云殿惹事的许才人之时,她才变了点神色,“这位我可是认识的,不用介绍了。”   许才人面露尴尬行礼。谢锦言没为难她,让她多站了一会儿便允了她回自个位置。   姑娘家聚在一块,不像男人总是说些家国大事。她们更爱说些衣衫配饰的事情,说过一阵气氛比刚开始松快许多,宫人上了酒,有人便提议行酒令。   谢锦言囧了,她对诗词歌赋不太擅长,现在仅仅是字练的不错。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异议,李贤妃估计也不善此道,说道:“既身在花园中,不若玩些室外的游戏。”   淑妃这点面子还是愿意给贤妃的,点头附和道:“那就来玩投壶吧,屡投不中的罚酒三杯。”   最后李贤妃的成绩最好,八次全中。   谢锦言喝了三杯酒,酒兴一发玩性就上来了。与众人一块玩到傍晚才尽兴而归。   出了一身汗,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但回了寝宫,却发现宫人战战兢兢的。   萧慎黑沉着脸,“朕等你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送走了亲戚,这两天却不知怎么了,对着电脑时间一久,眼睛就特别不舒服,这两天更的少了,见谅。   捶地,11月了,不知道河蟹大军什么时候能退却?   ☆、第30章 抹愁   “你今日去哪了?”萧慎昨个没回玉华宫,今天特意早早过来了,本想和谢锦言一起吃饭,没想到等了许久未见人回。一问才知她和别人出去玩耍了,金福公公想指使人去唤,被萧慎阻了。他拧了性子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才知道回来。前三天他们天天厮混在一起,好得蜜里调油。夙愿得偿,这是十多年来,他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了。昨天被太后叫去,他没能及时回来,少了香软可口的枕边人,夜里都没歇好觉。   不过一日没见着,他就觉得难耐极了。但对方显然不是这样,睡得好,吃得好,还有心情和人去赏花吃酒,晚霞漫天了才归。   瞧瞧这面色红润的,想必玩得不错。   皇帝冷着个脸,谢锦言心里也不大痛快。他没在眼前的时候,她还不用去想今天见那一大群女子的身份。   柳昭然不知是有意无意,说起闲话没个停嘴,倒把皇帝以前对淑妃的宠爱透了个干净。最后还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她和淑妃真是有福气,做了太后娘娘的侄女。   说得好像皇帝对谁亲厚都是听谢太后的话,那份宠冠后宫不过是虚情假意堆积起来的。谢锦言自是不信柳昭然的话,但听了这么一通,有点介怀也是难免。   想到淑妃也曾被萧慎抱在怀里,两人做尽亲密之事……   谢锦言屈膝对他行了礼,如无其事地笑道:“去慈安宫请安被太后留着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应了姐姐的邀请去御花园玩耍了一番。”   “这种邀请,以后都推了。”萧慎语气有些重。他不喜欢她身边出现其他人,哪怕是女子。   谢锦言愣了愣,不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臣妾不过忝为昭容,哪好拒绝姐姐。”   他生气时候自称朕,这会儿她也有样学样,自称臣妾了。萧慎看着她,缓缓道:“过来。”   说了半天,她还站在那没走到他身边去。谢锦言又屈膝行了礼,“陛下恕罪,未免臣妾君前失仪,容臣妾先下去梳洗。”   听她一口一个臣妾,萧慎颇觉刺耳,他站起身,“正好朕也想沐浴。”   “陛下先请。”谢锦言接道。   “锦言与朕何须见外?”萧慎勾了勾唇角,“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一块洗澡,只会把洗澡的时间无限延长。而且这种情况下,谢锦言也实在不情愿和他做那等亲密之事。   但下面的人更愿意听皇帝的话。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来通报浴室收拾妥当了。金福公公笑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谄媚道:“香汤备好了。小的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就候在门口,陛下和昭容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谢锦言站了一会儿没动,云嬷嬷刚才看她和皇帝的气氛就有些怪怪的,怕她家姑娘使性子真惹恼了人,急上心头:“昭容,快进去吧,不能让皇上等久了。”   宫女们帮萧慎脱了外衣就连贯的退了出去,谢锦言无可奈何,只得上前继续为他脱掉里衣,这活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萧慎早起的时候,就跟个大孩子一样,非要她亲手帮他更衣,才会高高兴兴上朝去。   念着相处的点滴,她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烟气氤氲,单薄的里衣很快就湿透了。他倒真没什么旖旎心思的样子,背对着她坐下,正正经经清洗起来。谢锦言的头发浓密,其实自己洗起来十分不便,但这会她哪好意思叫外头的人进来。轻轻叹了口气,自个慢慢解开发髻。她身子刚滑入水,就感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手指挑起她的一绺头发轻轻摩挲,在她耳边吐气:“今天玩得可好?”   “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谢锦言点头。好些日子没动弹,今天玩了许久,热水一浸,她方觉疲惫。既然身后的人愿意让她靠,她也不客气,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她,双眼半阖,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男女之间做了那事之后,总是与别人不同。开始的时候,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现在却能亲密的和他贴在一起。   因她这个动作,萧慎心里的怒气总算消去了些。“奏折积了三日,昨晚忙于政事。倒成最后一个恭喜锦言晋升的人了。”   他别别扭扭道出自己昨晚的去处,手脚便有些不规矩起来。   知他一旦兴起,再让他停下就难了。谢锦言是真的累了,语气软了下来:“阿慎别闹,我手还疼呢。”   “哪疼?”萧慎抓住她的手,果真见她右手的指肚上一抹刺目的红肿,当下心疼极了,哪还顾得上洗澡的事。   回内室的路上都没让她下地,他把她抱到床上,一叠声的让人去拿药膏来。要不是她拦着,为这么点小伤,他都要唤太医过来瞧了。   萧慎坐在床边,边眉头紧皱给她上药,边数落她:“受了伤先前怎么不说?你身边跟着的人都是木头吗,不仔细小心着点。”   “玩耍的时候没发现嘛,碰了热水才觉得疼。”谢锦言见他郑重其事,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湿的也没顾上擦,第一时间就记得给她上药了。碧绿透明的药膏味道很淡,抹在手上凉凉的,她心里却觉得暖意融融。   “以后再玩这类游戏,让我陪着你去。”萧慎上完药说道。不亲眼见着,他不放心。   谢锦言只是抿嘴笑,并不回答。临散了之前,她应下下次一块去玩捶丸,怎能食言呢?皇帝有皇帝要做的事情,后宫女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就像她先前说的,宫里有太后这座大山在,她不可能随心所欲。   帐幔垂下,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一角,格外温暖。萧慎如往常一样要抱着人入睡,谢锦言却不肯,她往里挪了挪,眼睛形如弯月,眼底似有细细碎碎的星光,看着他说道:“现在多热呀,黏在一块汗哒哒的,我们分开睡吧。”   虽是盛夏,但屋里四角搁着冰盆,并不太热。只是谢锦言今个喝了不少酒,人虽未醉,却觉得身上发热。萧慎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望,到底依了她,暗地里却盘算这阵子她别想再沾酒了。   谢锦言意外的发现,软着嗓音撒娇对萧慎特别管用。她淡淡笑着,沉入梦乡。   待她呼吸平稳,萧慎顺了顺她颊边发丝,没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才睡去了。   现在他名为亲政,事迹的朝政还是把持在太后和那个老臣手中,递到他手上的折子,莫不是经过他们的手。只是最近几天,这些人估计敏锐的感到时局有变,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两方势力都等着揪对方的小辫子,就连谢玮也被人参了。他可等着他们好好斗,蹬走几个老顽固,然后给他腾地方……   屋里的两人安稳睡去,一直听里面动静的云嬷嬷松了口气。刚才的情形她可是捏了把冷汗,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劝,所幸两人又和好了。   红绣点了蜡烛,坐着绣手帕,今个是她领着小宫女值夜。云嬷嬷瞥了她一眼:“夜里就别绣了,坏了眼睛得不偿失。”   “嗳。”红绣听话的把东西收起来,转头给云嬷嬷倒了杯水。   “映雪那丫头呢?”云嬷嬷左右看了看,没在耳房内发现人。“你把她叫来,我有话问她。”   今天不该映雪当值,她下了值就回房了。红绣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面生的宫女聚在屋前的回廊下闲聊。   听到云嬷嬷喊她,便和那面生的宫女散了。红绣想了想,没想起那个宫女是哪处的。但若是别的宫,这个时辰了,也不可能还呆在福云殿。“刚才那人是福云殿的?我看着怎么眼生得紧。”   “燕儿是在园子做洒扫的,粗鄙得很,红绣姐姐寻常遇不上她。没印象也正常。”映雪笑嘻嘻地说。   “粗鄙你还与她说得热络。”红绣淡淡地说。受云嬷嬷的影响,她也不太喜欢映雪。只是同在大宫女的位置,不好做得像云嬷嬷那样明显。   “是以前做粗使时结识的,总不能挪了位置,就忘了旧人吧。”映雪和她并肩走着,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你倒是好心肠。”红绣的语气柔和了一点。“等会见了嬷嬷,可别这么笑了,她不喜欢手底下的人太活泛。”   “红绣姐姐蕙质兰心,我听你的。”映雪受教点头。   “难怪碧绮与你合得来,你和她还真有几分相像。”红绣说着,推门进了耳房。   映雪跟着进了屋就看见云嬷嬷坐在小桌旁,背脊挺得直直的,肃容闭目养神。   “嬷嬷,映雪来了。”红绣提醒了声。   “嗯。”云嬷嬷睁开眼,“坐吧。”   一时半会儿没人吭声。气氛莫名凝滞,映雪按捺不住轻声打破一室沉寂:“不知嬷嬷唤映雪来,所为何事?”   就是碧绮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乖乖等着云嬷嬷开口才敢说话,云嬷嬷眉心微颦,“这几日你都和主子说了些什么?”自家教出来的姑娘,不会如此偏颇,一言不合就和皇上置起气来。至于因谁吃醋这种事,她是想都没想。善妒不是贤德,即便是失去回忆,她也不信能把人性子也左了。   除非是有人在谢锦言耳边说了什么。想来想去,红绣碧绮是不可能的,香巧稳重,不该说的一句话也不外露,只有映雪整日口无遮拦。   退一万步说,即使不是她做下的,也该多敲打。   “奴婢就说了些闲暇时听到的趣事,权当给主子解解闷罢了。”映雪面上是困惑的表情,语气也颇为恳切。   “以后少说没边没际的闲话给主子听。”污了耳朵还污了心性。   云嬷嬷深知映雪这类执着向上爬的人,一旦有机会不择手段的事情多半也做得出。若有朝一日谢锦言失势,另投他主的事情不是做不出。   这才是她不喜此人的根由。   映雪和香巧是一个屋,她回去的时候,香巧已经准备入睡了。   香巧把灯拨亮了,用闲聊的语气说:“嬷嬷唤你,可是又训斥你了?”   “无事,说了两句就让我回来了。”映雪打了个哈欠,就着铜盆里的水洗漱。   “连番训你,总有个由头吧?你呀遭说道不是一两回了,也该记住教训。”香巧说。   映雪散了发髻对镜专心梳通发结,头也不回的地说道:“香巧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狡诈的小丫头,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香巧点了驱蚊的香料,拥被入睡。来日方长,她不急。   宫里情绪外露是大忌,身边几人私底下的心思,谢锦言一概不知。她径自睡得香甜,迷蒙间,还做了一个怪异地梦。   大雪纷飞,极目望去,里里外外一片莹白。转弯处,当差的小太监拢紧了袖子,留下一串脚印,不一会儿就被雪掩盖住了。她觉得奇怪,这样的天气自己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跑外头做什么。左右望了望,树木高大挺直,瞧着有几分熟悉,却认不得回去的路。   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瞥见假山旁一块深蓝色的布料。她又疑惑又高兴,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在假山后头发现了一个人。   是一个眉目稚嫩的少年,她欢喜的走过去,拉着他的袖子说了什么。   少年冲她摇摇头,她锲而不舍的拉着他不放。   对持片刻,他露出无奈的笑容,终是和她出了假山。走了一段,有几个宫女样子的人迎了上来,她拉住他的手放开,与他行了相反的方向。   少年站在那,目送她走远,良久未动。   她却被一种欢欣的感觉包裹着,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醒来之后,谢锦言怅然若失。她觉得梦中所见是她丢失的些微记忆,只是再想,却怎么也忆不起梦里说过的话与那少年的模样。只隐约记得假山旁有个亭子,上面写着的“芳华亭”三个字。   她懊恼,重要的事情没记住,偏偏记得无关紧要的小事。   睁开眼入目一片光洁的肌肤。谢锦言还想着梦里的情形,须臾才意识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缩到萧慎的怀里去了。   调整视线抬眸一看,他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勾起。许是在做什么美梦吧。   谢锦言忽然想到她醒来第一眼见到萧慎时的情形。虽神智混沌,却觉得他十分熟悉,以至于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难道梦里的少年不是别人,就是他吗?真是奇怪,面对父母都没有想起什么,有熟悉感的竟然只有他一个。谢锦言伸出手指轻轻勾勒他的五官,试图找出梦里少年的脸。   萧慎被她扰醒了,他一醒来就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低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手还疼吗?”   谢锦言其实挺喜欢他语气低沉时的声音,吐字缓缓,带了那么点勾人的感觉。但却不喜欢他这种声音随之而来不堪重负的亲密举动,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得去慈安宫请安,要早些起来了。”   萧慎凑上前亲了亲她的唇,呢喃:“那等你回来,想睡可再睡一会儿。”   “不要,谁大白天睡那么久,不被人笑话才怪。”谢锦言笑道。   “没人敢笑话你。”萧慎轻声道。至少在玉华宫的范围没人敢。   今天皇帝起得比平时要早一些,梳洗完还有空当时间。谢锦言让他和自己一道喝了一碗红枣茶。   皇帝一般是下朝过后才吃东西,意为勤勉之意。当然,大臣们也是一样的。   这次请安周巧巧没在,平静无波的说完话。谢锦言不急着回宫,现在福云殿乱糟糟的,宫女们忙着收拾东西搬去主殿,后天方正式搬过去。   今早她向云嬷嬷问过了,原来小时候她也像淑妃一般,经常被接入宫中玩耍,只是后来渐渐大了才没再进宫。幼时常居的慈安宫她不好四处转悠,便想去御花园走走,看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来。   芳华亭云嬷嬷没什么印象,宫中这类的亭子太多,指不定是在哪个角落。谢锦言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闲逛,可惜云嬷嬷当时没随她进宫,不然倒可以知晓她以前常去那些地方了。   单说御花园一处,曲曲绕绕,风景各异。正经逛起来,走上半日也不定能走完。   这个时节百花盛开,谢锦言权当散心了。路过一处荷塘,前方隐隐有几个娉婷的女子或坐或站在那赏景。   既然撞上了,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谢锦言走上前去,意外发现有两面之缘的惠敏公主,她一改跳脱的形象,穿着浅碧色宫装,乖巧坐在一名穿素蓝衣裙的美妇人身边,手里执着一枝半开的淡粉色荷花,应该是宫女刚采来的。   双方一个照面,虽说不认识,但宫女们自会提醒。映雪小声说:“是良太妃。”   谢锦言作为晚辈,屈膝拜见。   “快快起来。”良太妃温软着嗓音说。她大约是比谢太后年轻些许,不过三十余岁,包养得甚好,眉目婉转,竟还有几分娇俏。惠敏公主把手里的荷花递给身边的宫女,也起身规规矩矩向谢锦言行了一个平辈礼。   “昭容倒和淑妃不太相像,生得一个比一个好。”良太妃脸上保持善意的笑容,把谢锦言周身一打量,“听敏儿的嬷嬷说她先前对你多有冒犯,在这向你赔罪了。”   “虽见过次数不多,却觉得敏儿活泼可爱,让人很是喜欢。”谢锦言说,“太妃说的冒犯之举,我却没什么印象。”   良太妃笑意加深,“敏儿被我宠坏了,难得你不跟她一番见识。”   “母妃……”惠敏娇嗔。   谢锦言笑了笑,她真觉得这丫头真挚可爱。   “昭容有空可来我处坐坐。”良太妃没和她说太久,便牵着女儿款款离去了。   比起云嬷嬷的旧主丽美人,良太妃能守着女儿长大也算幸运了。但观她眉宇间笼着清愁,想来过得也不十分体面。   谢锦言看向一池子盛开的荷花,却没了再逛的兴致。   ☆、第31章 岭南   一阵清风拂过,满池的荷花清香扑面而来,倒让人觉得心神为之一松。映雪见自家主子目不转睛看着池里的荷花,忙挽起袖子,侧身询问:“昭容喜欢哪朵?待奴婢给采了来,拿回去插瓶。”   “我不是在看花,而是在看池里的鲤鱼。”谢锦言随手一指,绣栀子花雪青色衣袖轻轻晃动,露出手腕上的祖母绿圆珠手串。   这是今早请安之时,谢太后送的,她当即就戴上了,其实与身上的衣服不太搭配。   “那奴婢去取些小食,供您喂鱼儿玩。”映雪殷勤道。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谢锦言浅浅一笑,绕过亭子往回走。   这会儿日头正烈,回时路上谢锦言也没愿坐轿,如来时一样慢慢走了回去,直至出了一身薄汗,方觉心头那点愁绪散去,心情畅快不少。   跟在后头的映雪擦了擦汗,对香巧说道:“主子今天好生奇怪,天儿这般热,她还要走着回去,逛了许久,也没见她看了什么花啊。”   “或许主子只是想随处走走。”香巧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走了这么久,你不觉着发热吗?都没见你发汗。”映雪问。   “与其关心我,还不如速去给主子打伞,好歹也遮挡些。”香巧说着,她身后的小宫女便递了一把伞过来。   “瞧我,竟把这事忘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香巧笑了笑,动作自然的接过伞,一撑开,伞面上的勾勒的宫装美人就展开来。“这伞可真漂亮,你眼光真好。”   受了她的恭维,香巧只是一笑:“快去吧。”   回到福云殿,云嬷嬷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昭容去哪了?回来的这般晚。”说完又注意到她满头是汗,不由皱眉,对身边的碧绮说道,“去拿套干净衣裳来。”   “心血来潮随意去御花园走了走。”谢锦言乖乖进内室去换衣服。云嬷嬷跟着她进去,嘴里不住的催促:“姑娘动作可得快些,殿里来了人等你好些时候了。”   谢锦言动作一顿,“谁来了?怎么不派人去唤我回来?”   “您放心,不是哪宫的嫔妃。是玉华宫的女官,主殿久未住人,她们收拾妥当后,来向你请示还需添置些什么东西。”云嬷嬷皱着的眉头一直没展开,要是她跟着,哪能让自家姑娘弄得这样狼狈,女子总是要清清爽爽的才好。   “这些事嬷嬷拿主意就是了。”谢锦言说,吃用的东西她也从未管过。   云嬷嬷帮她系上腰间的孔雀纹宫绦,“虽说姑娘现在入主玉华宫,那些眼皮子浅的宫人们不敢再怠慢,但人都来了,又等了许久,您总要见一见。”   “好,我知道了。”谢锦言点头。   到了偏厅一看,红绣正在与一个陌生女子说话,像是颇为投缘的样子。   “咦?”发现这位女官和以前所见的并不是同一人,谢锦言稍微多了点耐心。   “奴婢云华拜见娘娘。”女子与红绣一块行礼,低垂着头,却瞧不清楚眉目。   “倒与云嬷嬷一个姓。”谢锦言笑了笑,“坐下说话吧。”   “奴婢站着听吩咐就是。”云华说着,头垂得更低了些。   “今儿怎么没见掌事女官?”谢锦言问。那位女官接她进福云殿时,多有懈怠,三言两语还把她身边的红绣碧绮喊去学规矩。虽然进宫的宫女确实该先学规矩,但强硬的态度总是让人不太愉快。现在她升了位份,是自持身份还是不敢前来了?   “启禀娘娘,现在是玉华宫的掌事女官是由奴婢担任。前任女官……已经离宫了。”前些人,还是她去井里认的尸体,这会儿怕早被她爹娘拉出去埋了吧。云华垂眸掩下情绪,目光只落在鞋尖前一点。   “既然你以后便是我的掌事女官,你如此拘谨,让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谢锦言笑道。   “奴婢知错。”云华认错认得爽快,屈膝行了一礼,寻了个位置坐下。   到底不如何方才和红绣笑谈的模样自在,谢锦言侧首对红绣道:“上次让你们做的荷包,你挑两个送与云华。也算我聊表歉意,让她在此耗了不少时辰。”说完便起身回了寝殿。   “快拿些冰酪来,好解解渴。走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坐下说话才觉得口渴。”谢锦言拿起轻罗菱扇,坐到靠窗的美人榻前,整个人放松下来。   “刚过了热,现在不能贪凉,还是先喝些温凉的茶水。”云嬷嬷想的十分周到。骤冷骤热坏了肠胃反倒不好。   喝了茶水,燥意退却,谢锦言取了话本看,待到了傍晚,又去慈安宫请了安,一天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谢锦言本以为良太妃的邀约只是随口说的客套话,并不能当真,没想到她刚搬入主殿不久,一日,良太妃便派了人邀她去寒竹轩赏花。   “姑娘何时结识了良太妃?我听说她自先帝仙去,一直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来。就是她的女儿惠敏也很少示于人前。”云嬷嬷印象中的良太妃面容娇美,但不知道为何不得先皇喜爱,虽生了位公主,在宫中依旧宛如个透明人似得。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没像那些曾经得宠嫔妃一样落寞冷宫。良太妃是个聪明人,她找谢锦言,不知是有什么图谋。   “偶遇过一次。”谢锦言不以为意,“嬷嬷总是喜欢把人看得复杂,我应约前去,太妃总不至于在我茶里下毒吧?”   “姑娘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些。”云嬷嬷见她是真的想去,也不再阻拦,“那我陪你一块去。”   良太妃住的寒竹轩地方不大,打整得极好。除了南面一丛翠竹,但更多的是各色各异的花草。这都是她亲自照料,轻易不假手于人。   如今正是百花盛开,景色确实很美。   “太妃此处倒十分雅致,看得出您花了不少心思。”谢锦言恭维道。   “我不比你们,闲暇时伺花弄草,以此消磨时光罢了。”良太妃待谢锦言既不过分亲热,也不会端着长辈身份。待客的地方她特意安排在院子藤架之下,桌上摆着冰镇过的五色饮,空气中萦绕着花的香气,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太妃自谦了,要我照料这么一大片花圃,我却是不成的。”谢锦言说道。   “谢昭容讨人喜欢得紧,可比我家敏儿会说话多了。”良太妃瞥了从坐下就一言不发的女儿一眼,故意挪揄道。   “母妃……就别取笑女儿了。”惠敏站起身,走到谢锦言身边,对她福了一福,苦着小脸道:“敏儿对昭容多有失礼之处,在这向你赔不是了。”   “不必如此。”谢锦言瞧见惠敏的神情,面上忍不住带了笑意。“太妃让敏儿妹妹坐下说话吧。”   “虽说谢昭容不在意此时,但姑娘家做错了事,怎能不认?”良太妃说,“任由她把错处蒙混过去,不纵得她越发不知事了。”   惠敏俯首做乖巧状。等谢锦言告辞离去,她才嘟着嘴坐到良太妃身边,不依道:“母妃!干嘛让我这样去讨好淑妃的妹妹。”   “我那天见了谢昭容,就觉着她和淑妃不太一样,看起来很好相处。你以后少整天和宫女们一块胡闹,不如多把精力放在与这位昭容来往上。”良太妃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语气却极其认真。   “我知道了。”惠敏不情不愿的应下,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讨好过别人。   “就是让你与她平常相交,又不是让你去低声下气。”良太妃看出女儿心中所想,失笑道,“敏儿,你年纪不小了,你的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定了婚事。你却还没着落。”   “娘不是说我的婚事都是由太后或者皇上做主,急也无用啊。”惠敏不像一些小姑娘,提到自己的婚事就羞不可耐,她很早就知晓自己的婚事由不得她,所以说起这事就漫不经心了。   设想得再多,都是空想。   “这位谢昭容是太后亲侄女,最近圣眷正浓,你与她交好。母妃也好开口让她帮忙为你说话。”良太妃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苦熬着日子都是为女儿过的,关于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她心中重担。“过些时候就是秋试,不知时候有岭南来的学子应试,若是有机会,你可从中择一良婿。”   “岭南?那地方不是很偏远吗?”惠敏疑惑。“母妃怎会想让我嫁去那种地方,真能说动谢昭容的话,我自然要在京中择婿,也好时时进宫陪伴母妃。”说到这里又觉得丧气,“可恨我是个女儿身,要是我是个皇子,到了年岁挪出宫去,还能接了母妃享享清福。”   傻丫头,你要是个皇子,母妃与你哪能活到现在?良太妃叹了口气,“听说那虽偏远了些,但当地的妇人日子过很畅快,夫婿要是不好,还有女子敢和离再嫁的。岭南是个好地方呀,不正适合你这性子?”   远离京中,也就远离了这些是非……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感冒了,对着电脑头疼死了--吃了药就犯困,我对不起大家,/(tot)/~~   ☆、第32章 波澜   一般而言,皇帝每日处理政务的重要时间基本是在上午,用过午饭,若无要事便可自行安排时间了。是继续批阅奏章、还是接见某位大臣议事、或是读书练字皆可。   所以萧慎回玉华宫的时辰都还算早,有闲暇陪着谢锦言下会棋说说话,兴致来时也一块去园子走走,过得很是惬意。   只是从福云殿搬到主殿后,他却开始早出晚归起来。有时候谢锦言都睡沉了,才隐约感到他回来,这人自主惯了,从不管她歇息与否,大热天也总是把她抱得紧紧的才肯入睡。   谢锦言三番两次被他扰醒,气不过恼了,夜里去了偏厅休息。偏他还没脸没皮的寻了来,在小小的锦榻上缠着她做尽没羞没躁之事。   第二天谢锦言醒来,身边的被衾已凉。身上干干爽爽的,模糊地记得最后他抱去清洗的。她松了口气,虽还觉得疲惫,但知不能再睡了,掀开帐子去叫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了。   “怎么不早些叫我。”谢锦言急急忙忙的穿上衣裳,“动作快些给我梳头,今天不必弄得那样繁复,简单挽起就好,把太后前两天送我那对玉簪子取出来。”   “是皇上临走之时嘱咐过,让您多睡一会儿。”红绣先伺候谢锦言漱口擦了脸,用簪子挑了珐琅圆盒里装的面脂要与她抹上。   “这我自己来,你先给我梳头吧。”谢锦言瞅见外头的亮光,心里发急。   红绣本不急,但禁不住她连生催促,匆匆给她绾好发,扶着人就要往门外去,还险些和送朝食进来的碧绮撞上。   自几日前搬到主殿,云嬷嬷就把玉华宫的小厨房给置办起来了。这样就不用等每日尚食局老远送来,有时担心菜肴凉了还要多费道工夫重新加热。自家厨房,到底要吃得放心些。   “娘娘用些东西垫垫再走吧。”碧绮舀了一碗碧梗粥,撒了腌制过的小菜。清淡的食物香气袭来,谢锦言还真觉得饿了,   小小的碗,几口就喝完,也不用担心晕了妆,谢锦言有些犹豫犹豫。   这时云嬷嬷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细棉料子,步履走得极稳当。现在玉华宫的掌事女官是太后那分拨下来的云华,但实际上在这一亩三寸地都是云嬷嬷在管,云华也没有争权的意思,每日安安分分的。刚搬进来,事情杂乱得很,云嬷嬷过问这些事,倒好几日没仔细看着她家姑娘了。   “娘娘别急了,太后今早发了话,暂且不用去请安了。”云嬷嬷的神色凝重。现在她命众人都改了称呼,自己也格外注意不再喊“姑娘”了。   “是太后身子不舒坦?”谢锦言问。如果是这样,她还是该前去探病。表心意是一回事,太后见不见是另一回事。但云嬷嬷平时想的比她周到,不该想不到这些。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谢锦言疑惑,昨晚……萧慎虽孟浪了些,但她感觉得出他心情不错,应该也不是朝堂上出了什么纰漏。   “今早定北侯世子把昱王的尸身送回来了。”云嬷嬷说,她也是刚得到的消息。   昱王?谢锦言苏醒过后就没见过这个人,只听别人提起过几次,对此人的印象淡得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云嬷嬷此时提起,她还有些发懵。昱王是太后的亲儿,得到儿子的死讯,太后的确不会有心思见诸位嫔妃了。“皇上那……”   “听说是宣了宗正寺的人商议昱王的身后事。太后又请了刑部的几位大人进宫,说要彻查昱王被害原因。”云嬷嬷现在收消息可比以前灵通多了,她宽慰谢锦言道,“现在太后哀思难托,淑妃前去慈安宫都被拒之不见,娘娘近日穿得素淡些,等太后肯见你,你再去慈安宫吧。”宫里现在传的小道消息,都说发现昱王那会儿他还有气,但大夫说伤得太重,怕担了责任推说不肯治。定北候世子连夜送了人进京,本想让太后母子见上最后一面,没想到人还没送进宫就咽了气。   谢太后怒不可遏,不仅那群大夫都送了命,妻儿也被充作贱籍,连带辛劳数月的定北候世子也被她训斥了,勒令其办事不利要治他的罪,现在没准前朝还吵着呢。   “事情过了这么久才说彻查……怕不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碧绮在一旁说道。   昱王失踪那会儿,刑部就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人能寻回尸身,已算万幸了。云嬷嬷叹了口气:“太后一心掌权,昱王在的时候不见多上心,现在人没了,再怎么伤心也弥补不了了。”   “嬷嬷说太后对昱王不上心?但她的态度……不像啊。”谢锦言迟疑地问。   “太后怎么想的,我们猜不得,也猜不到。”云嬷嬷年轻之时,也听了些宫中传言。谢太后当年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美人,不过是怀了龙种才脱颖而出。她运气也好,生的都是儿子。现今的皇上一生下来就被抱给当时的皇后抚养,占了嫡出的名分,打小人又聪慧,深得先皇喜爱。要不是这样,舅家势大的大皇子也不会发动宫变想逼先皇退位,最后落了个贬为庶民,发配边疆的下场。   大皇子事败,先皇后又病故,得利的却是谢太后。那是她已经是贵妃,两名皇子俱为她所生,顺理成章得了权柄。   “昱王比皇上小一岁,虽一直被养在太后身边,但听说他身子骨并不好,从小到大多是在寝宫静养,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昱王实在令人唏嘘,云嬷嬷努力回想昱王的样子,也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不大起眼。同样血脉的兄长却身体康健,耳聪目明,更是小小年纪被封为太子。   “既如此,倒是个让人费心的。”谢锦言搅了搅碧梗粥,昱王是阿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不知他得了这个消息会不会难过?昨个儿他还心情极好,今天却得了这么个糟心的消息。   “可不是。”云嬷嬷说,“昱王要是没出事,这时候也该大婚了。”   “与昱王议亲的姑娘,不知可否要为他守节?”谢锦言问。   “这就不知晓了。”云嬷嬷说,现今寡妇再嫁的情形乃是常态,守节亦不会受到多少嘉奖之语,但事关皇族,很多事就不好说了。“娘娘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好用了饭,想想过后怎么安慰皇上吧。”不管皇上对这位兄弟感情如何,面上表现出来的,只能是悲伤。   这天夜里萧慎派人传了口讯说他宿在前殿,让谢锦言不用等他了。的确也是,同胞弟弟刚去,皇帝也不适宜宠信后宫女子。   好不容易可以一个人睡个安稳觉,谢锦言却睡不着了,没了身边那块烙铁,她反而不太习惯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外头守夜的映雪听到动静,点了灯过来,“娘娘?”   “是映雪啊?”谢锦言撩开帐子。   “回娘娘,是奴婢。可要奴婢点上宁神香?”映雪问。   “不用了,那香味闻多了,我都察觉不到效果了。”谢锦言说。“映雪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奴婢遵命。”映雪斜斜坐到脚踏上,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但她双手规矩放在膝上,没有多动一下,“娘娘吩咐奴婢寻的芳华亭,奴婢已经寻到在何处了。本来第一时间报于娘娘,不想出了昱王殿下的事情……”   “哦?是在何处?”谢锦言来了点精神。其实过后她又梦到过一些片段,但都没有那次做的梦那样清晰。   “在御花园的西北边呢,那都快挨近冷宫了,少有人迹的,倒不像是多有趣的地方。”映雪说着,给谢锦言掖了掖被角。“娘娘明日可要去转转?奴婢给您带路。”   “算了吧,过上几日再说。”谢锦言叹了口气。   太后刚死了儿子,转天就听说她还有心情游园,不得对她生出不满来。有什么事,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昱王的事开始在宫中议论了一阵子,谢太后强势的要求严查,但随着刑部的毫无线索,最终也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澜,与他议亲的那位姑娘匆匆与京外的一世族子弟订了亲事,不日就嫁了出去,谢太后和皇上也没干预此事。就是被谢太后指责有罪的定北候世子林涣之,最后也因为皇上的求情没有被谢太后真正责罚。   几天后谢太后愿意接受众妃请安,谢锦言见了她的样子,倒愿意相信谢太后是真的伤心了。   不过短短数日,她便白发丛生了,面有哀色,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是略一照面就打发众妃离开了。   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给了谢太后不小的打击,过后她时常请皇帝去慈安宫说话,一说就是许久。对现在唯一的孙儿辈安平公主也有了几分怜惜,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王婕妤凭借女儿,在太后面前很得了几分脸面,现在她也不去淑妃那献殷勤了,一门心思讨好起太后来。   谢锦言见过不少次安平公主被谢太后抱在怀里轻哄,倒真像是个慈祥的祖母。   回来她把这话向萧慎说了,萧慎的面色却有些微妙。   “怎么了?”谢锦言问他。   “锦言早日为我生了孩儿,母后他……会比疼安平更疼爱我们的孩子的。”他缓缓地说,语气里仿佛带了笑意,仔细听又似乎没有。   “孩子靠的是缘分二字,哪里是你我能决定的?”谢锦言以为萧慎当她是为太后疼爱安平公主的事不愉快,神色便有些淡,她虽然谈不上喜欢王婕妤,但也不至于跟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吃味。   面对她的淡然,萧慎的感觉却不大愉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道:“锦言应放开些,那些个易于受孕的法子……偏你不肯用。”   “你……”谢锦言看了看侍立左右的宫人们,有些羞恼。“我肯与不肯,你最后不还是都尽数试了。”   萧慎就喜爱她薄怒娇嗔的模样,当下接口道:“原来锦言是觉得我不够努力吗?”他凑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那么今晚,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自知厚脸皮比不过他,谢锦言干脆闭口不说了。   “你不喜欢听,那我们不说这个了。”萧慎说,他可以直接用行动表明。   “阿慎越发口无遮拦了,这么多人都在呢。”谢锦言喝了一口温凉的酸梅汤,压下脸上的红晕。喝完她又觉得泄气,用了晚饭,云嬷嬷就不许她再食冰凉的东西了,解热的酸梅汤也是不曾冰过的。身边的人个个都期望她早日怀有身孕,实在令她有些压力。   “听说锦言最近和良太妃素有往来?”萧慎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倒没怎么见过良太妃,只是和敏儿妹妹见过几次。”谢锦言随口说道,放下那碗酸梅汤,命人撤了下去,送上些新鲜的瓜果来。“和敏儿妹妹见过几次,她率真的很,倒是十分活泼。对了,我才知道敏儿妹妹和贤妃关系不错,因此我也算因她结识了贤妃,多了个说话的人。”   私下接触过才发现贤妃其实并不高傲,一起玩过几次,两人意外谈得来。贤妃总说着她在边疆见过的风土人情,十分有趣,而且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皇上,多是说些女儿家的闲话。可比柳昭然之流好上太多了。   其实这些萧慎一早就知道了,他装作才听闻的样子,笑道:“不想我忙了一阵子,锦言也找到了个说话的人。”   “阿慎,我正想与你说件事。”谢锦言往他面前挪了挪,语气也轻松起来,“你答应过要陪我回趟谢家,但你最近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就让我自己回去小住几日吧。”她去芳华亭转了一次,却没多想起什么来,谢二夫人进宫来看她,说了不少她小时候的事,可光听着实在无真实感。还不如回了自幼长大的家,看能有什么线索。   “哦?现在你的娘亲不是能进宫陪你吗?何以急于一时呢?”萧慎回避过这个问题,玩笑道,“宫里这般大,还未逛够?”   她在花园瞎转悠的事,看来他都知晓了。谢锦言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近日做了些梦,虽醒来记不真切,但不知怎么,就觉得那些是我过去的记忆。我想……回家看看,指不定能想起往昔……”   “你无端昏睡过,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萧慎言语恳切,“不如这样,我让胡太医来为你诊治,他擅于此道,你既有了恢复的迹象,想必他也有法子彻底医治好你了。”   ☆、第33章 芳华   谢锦言早就想过让胡太医为她医治,萧慎主动提及,她求之不得。萧慎下了命令,当天胡太医就来了,瞧过后他说有痊愈的希望,或可一试观其后效。   真真是令人欣喜,回了谢家没有宫里头方便治疗。谢锦言暂歇了回家的心思,乖乖吃起苦涩的药来。萧慎见了她每次吃完药,小脸都皱成一团,心有不忍,让胡太医改换药丸给她吃,但她怕影响药效就给拒了。   “锦言当真是很想忆起过往啊……”萧慎目光沉沉。   谢锦言不知怎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转过去头去看他,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她只当自己多心了,理所当然地回了他句:“丢失的东西自然是想找回。”她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冷凝的神色。   谢锦言吃过一帖药,一时没什么恢复迹象,人倒频繁犯起困来,起得一日比一日晚,“每日请安就我去得最迟,再这般下去,太后她老人家非恼了我不可。”   “何必这么辛苦,你若不想去便托病不去。”萧慎回道,眉目带了一股淡淡的锐利之气。   那怎么可能?不论从孝义还是尊卑来说,都不合礼数。谢锦言以为他是说笑,没当回事。   但第二天慈安宫那边真派人来说,既然她感染了风寒,近日就在自己寝殿好好休养就是。她才知道萧慎说的都是真的。谢锦言有几分心虚,但又不好依旧前去,摆明萧慎是在扯谎。只得继续装病,她逗了逗萧慎新送来给她解闷的鹦鹉,自嘲道:“瞧我这多灾多病的,进宫不久,却关起门来养了好些次病了。”   鹦鹉扑闪了下翅膀,跟着有样学样叫起来:“病了……病了!娘娘病了!”   “娘娘教这扁毛畜生说这个,多不吉利。”云嬷嬷走了进来,示意红绣把这鹦鹉带下去,没纠正它的“语病”是不会送到谢锦言跟前来了。   “不过感叹一句,不想就被它学了去。”谢锦言知道云嬷嬷在这方面很是忌讳,笑着解释一句才道:“嬷嬷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云嬷嬷先是挥退众人,面有愁色地说:“今儿早朝上谢大人被参了,御史大夫说他买卖官爵,还拿出了不少证据,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家到底是同出一脉络,若朝堂上谢家失势,宫中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虽说有太后这座大山顶着,但她现在已从朝堂上退了下来,那些大臣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回去的。   “嬷嬷莫急,待皇上回来,我会向他问问的。”谢锦言觉得这两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倒让人应接不暇,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布局似得。云嬷嬷虽说遇事周祥,但毕竟局限于后宫这方寸之地,前朝的事情她想不明白,听了谢锦言的话只得暂时搁置下来,“娘娘记得察言观色,若皇上不愿你提及此事,你便不要多言。”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前朝之事尚不清楚,因此事惹得皇上不喜,那才是得不偿失。   “我记下了。”   谢锦言惦记这事,便没像往常那般早早入睡,拿了卷书看着,强撑着精神等萧慎回来。屋里点了薄荷香提神,看书看了半响还是看不进去,宽大的宫室中一群宫人侍立左右,她却觉得没个知心之人说说话,回想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从谢家到漪澜小筑,再到如今的玉华宫。她就宛如洪波中的小船,只得随波逐流,却不知前路为何。   最快乐的时光,反而是初进宫的时候。谢锦言环顾四周,忽然觉得陌生至极,她把目光落在窗外发起呆来,大概要恢复记忆,她才能处之泰然吧。   这夜萧慎回来得着实有些晚,他见到倚窗而望的谢锦言,有片刻吃惊,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有些凉。他携着她往内室走,“夜里有风,你身体不好当心着凉,喝了药就该早些歇息。”   谢锦言把身体往他身上靠着,笑道:“你不会去太后那扯了个谎,就当真以为我病了吧?”天还热着呢,吹些风反倒凉爽些,哪还会着凉啊?   “总该多注意些。”萧慎眉头紧皱,连日来的早出晚归,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脸上透出一股疲态。到了玉华宫,他才有片刻放松。   回到内室坐下,他拥着谢锦言,哄着她睡觉。   谢锦言察觉到他是累了,有些于心不忍,手指抚过他的眉头,柔声道:“阿慎才该好好休息才是,这几日我瞧你操心太多了。”   “有些事不得不去应付。”萧慎抓住她的手,放在颊边轻蹭,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不用管这些,我很快就料理完这些琐事。”   “可是伯父那边……”谢锦言迟疑地道,面对萧慎的态度她有些问不下去。   “你知道了?”萧慎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你今天特意等我,就是为了谢玮被参之事?我还以为是锦言想我了……”   她确实是为了这事,面对他失望的语气,谢锦言心虚的垂下头,支支吾吾地道:“我以后会每天等阿慎回来的。”   “那倒不用。”萧慎轻笑,“谢玮的事你不用担心,现已查明都是他门下的人所为,与他本人并不干系。”想到谢玮在堂上自信满满的样子,萧慎眸光一暗,当真以后抓了个所谓的“把柄”,就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还痴心妄想的想更进一步。   萧慎亲了亲谢锦言的头发,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让他的面色重新柔和下来,放低了嗓音道:“没什么事不要多想,睡吧。”   “嗯。”得了答案谢锦言也不去多问什么细节,乖乖的在他怀中沉入梦乡。萧慎一时舍不得放开她,解开她的衣服,动作轻柔地洒下细吻。   实际上最后什么也没做,光是看着她,他也能目不转睛的看上大半个时辰。她这样乖顺的躺在他的怀里安然入睡,让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如胡太医所说,吃了那药,她会越发依恋与他。时日长久,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不乖的想法,只是受药物影响,身体大概会娇弱些。萧慎挑起她的发丝饶于指尖,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事,能如此已经是极好了。   把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面对面的气息交融,他才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安然入睡。不急,很快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胡太医开得药越发苦了,谢锦言强忍着咽了下去,最后还是吐了出来,映雪忙递上白净的帕子为她擦干净嘴角,又小心收拾了一地狼藉,“奴婢再去为娘娘煎一碗药来。”   “快给我拿块蜜饯解解嘴里的味儿。”谢锦言摇摇头,她可实在喝不下去了,下次胡太医来,她得让他把新药做成药丸,即便是疗效慢些也无妨。回想那股苦味,她简直要忍不住再吐出来。   映雪为她忙前忙后,瞥见她脸色不好,便小心建议道:“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今儿天光晴好,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再过几天,池里的荷花就要败了。”   谢锦言却是一惊,她在殿里都呆了这么久?日子也过得太散漫了些,难怪人越来越没精神了。   “给我换身衣衫,你和碧绮陪我出去走走。”谢锦言嘱咐道。映雪和碧绮的性子活泼些,陪着出去也热闹点。   “哎,奴婢这就去准备。”映雪欢喜地去拿外出的衣衫,除去宫中份例,皇上还额外赐了各色料子,专有的针线上人做了好些新衣,不少她家主子还没上过身。   换好衣衫出去,可能是太久没出来,谢锦言走了走就有些喘,寻了一处亭子先歇了歇。亭子边正巧有几株茉莉开得正好,碧绿的叶子点缀着白嫩的小花,十分喜人。   碧绮上去采了几朵,从里面挑了一朵半开的笑嘻嘻要为谢锦言簪上。谢锦言今天穿的是藕荷色素纹裙子,只是披帛和束腰上绣了金线点缀,首饰戴的不多,鬓边簪朵茉莉也不突兀。   “娘娘可真是好看,怎么打扮都出彩。”碧绮笑道,把剩下的茉莉花交给小宫女装上,这花素雅,不仅可以簪在头上,处理干净了还可以戴在耳朵上。   “总所周知的话你说来有什么用?”映雪笑着回了一句。   “这话我发自肺腑,可不是随口胡说的。”碧绮和映雪的关系不错,两人在谢锦言面前开起玩笑,笑声传了出去,气氛也松快起来。谢锦言歇息够了就起来继续走,不知不觉又到了芳华亭。   许久未来,亭子四周的景色好像有了些微变化,原本光秃秃的假山旁种满了花花草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也不见了,换成了青石板路,就连亭子也新上了漆,看起来鲜亮无比。   “肯定是皇上知道娘娘喜欢在这里来,所以吩咐人休整过了。”映雪说。   “是吗?”谢锦言有些扫兴,感觉这里旧日的痕迹都被抹去似得。   “不然此地这么偏,宫匠们不会这么尽心。”映雪说,“好比冷宫那边,宫匠们就懒散多了,有些屋子还漏雨,杂草休整得也不干净。“   “娘娘逛了半天也累了,不如就回去了吧。”碧绮劝道。   “嗯。”谢锦言点头往回走,余光不经意却瞥见角落处有一道不起眼的角门。   天光火石间,猛地觉得异常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写些甜蜜章节,但是作者菌最近心情不好,码了半天觉得不对味,还是写主线吧。女主快回忆起过往,男主的真面目也要暴露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34章 记忆   角门并无甚特别,只是位置隐僻,要不是谢锦言偶然转换视角根本不易发现。此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看得久了,眼前甚至浮现两个小小的身影,是年幼时的阿慎和……自己?   她真的来过这个地方!谢锦言一喜,不自觉往那道门走去。映雪和碧绮虽不明所以,但一时也乖巧的跟在其后。   待走近一看,却发现门是锁上的。碧绮直觉自家主子的情形有些不对,便道:“娘娘,此地狭小,恐弄脏了您的衣裙,既然进不去,我们还是折返吧?”   “花园里的钥匙都是由专人收着,娘娘想进去瞧瞧,只管唤了这里的管事来,一问便知。”映雪做过洒扫院子的粗活,对这些很熟悉。若谢锦言还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自然不能喊动宫里各处的管事,但现在她已经贵为昭容,又深得皇上喜爱,管事们都会愿意卖个面子给玉华宫的。   被唤来的管事却面有难色,言道:“启禀娘娘,芳华亭别处皆可赏玩,这道门里头却脏污不堪,娘娘何必非要到里去。据奴婢所知不远就有一处亭台水榭,风景很是不同,不若奴婢引了娘娘去那?”   映雪觉得被扫了面子,回头瞥见谢锦言愣愣对着紧锁的门出神,倒不像恼怒。她微微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冲着管事喝道:“放肆!娘娘想去那就去那,几时轮得到你做主了?还不快把门打开。”   那管事急了,咬咬牙道:“娘娘恕罪!不是奴婢托大,而是此地曾传出流言,说门内有不干不净的东西,瞧见的小宫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皇上身边的金福公公都惊动了,下令封了这道门,这才好了些。奴婢不敢开门放娘娘进去,也是怕惊扰了您。”   她这样一说,映雪打了退堂鼓,和碧绮一块劝道:“娘娘,今天也逛了许久,咱们就不看了,回吧?”宫里每年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没准就有尸身掩藏在哪个偏僻角落,打捞尸身的太监们都是半夜里行动。各种主子们只见白日里花团锦簇,又岂知夜里的情形呢。   谁晓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就知此地偏僻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后也不该带主子到这闲晃了,免得被云嬷嬷知晓,又要念叨人。   “听你所言,我反倒更好奇什么地方能让金福公公亲口下令封了。”谢锦言微微一笑,脸色却有些苍白,“打开吧,我今天非进去瞧瞧不可。”见管事还在犹豫,语气冷了下来,“青天白日,还能冒个鬼影出来吓唬人不成?”   “是是是,奴婢这就开开。”管事被她冷凝的语气所摄,只得慌忙照办,她身份低微,虽不敢违背金福公公的命令,但更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谢昭容呀。   门上的锁还很新,很快就打开了。门里却不像众人想的那样凋敝,墙角栽种的应是几颗梅树,此间枝叶茂盛,散发着勃勃生机。不远处假山碧池环绕,池里的还有鱼儿悠哉的游来游去,阳光斜斜照射下来,水面上泛着一层金光。   碧绮映雪稍微放松了些,跟着谢锦言走了进去。   谢锦言绕过曲曲绕绕的台子,走到假山旁。这是她曾梦到的地方,她还从这里面找到那个少年。手抚上石壁,粗糙的触感都是那么熟悉。她往里假山里走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洞内空荡荡的,只地上残留着零散的珠串和一块残帕。   碧绮“咦”了一声,映雪进了这阴暗的假山内就有些草木皆兵,忙问道:“怎么了?”   “这地上的珠串和帕子,不是娘娘的东西吗?怎么会在这?”碧绮疑惑道,“那串散珠是一个手链,难道是一对?进宫前我给娘娘收拾妆匣时见过另外一串,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鎏金镂空坠子,十分精致可爱,当时我还多看了一会。怎么在这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而且还散成这样了。”   谢锦言回过头:“拿来给我看看。”   两人忙把东西捡了起来,映雪左右看了看,还是有些怕,忙道:“娘娘,我们先出去吧。”   “不用怕,往这边走一样能出去。”谢锦言凭着直觉道,再往前走了几步,一束光从山洞定直射下来,这假山竟真通向另一处。   “娘娘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您来过这里?”碧绮用帕子包起那串散珠,她这会儿倒不怕了,反而觉得颇有些意思。   可是谢锦言没有回答,此刻她的脑子宛如混沌初开,混乱得很。光理清那些纷乱的信息就够头疼了,她径自站那道光束发了一会儿呆,终是说道:“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谢锦言坐了轿子,轿夫抬得很稳当,几乎感觉不到起伏。她的心里却是波涛翻涌,进了那处假山,她终于想起了苦苦追寻的过往,想起了她曾经是谁……   早该猜到的,即便是失忆,也不应该对父母全无印象,反倒是熟悉这宫中的些微景象。而且……阿慎他……   谢锦言展开那包裹着散珠的帕子,手因暗藏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小心擦干净珠子沾上的浮土,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在浮光下熠熠生辉,这串珠链其实也是萧慎所赠之物吧。幼时他们就曾经要好?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对待锦言呢?   回到玉华宫,再看华美的宫殿,却生不出亲近之心。原来不管呆了多久都无归属感,只因这里不是她的家呀。即便是再见到云嬷嬷,不过半日光景,也觉恍如隔世。   “娘娘去哪了?听说你今个药都没正经吃。我吩咐厨房的人重新给您煎了一碗,这就给您端上来。”云嬷嬷说。   谢锦言抬眸看了看她,勉强挤出笑容,淡淡地说:“不用了,这药以后都不必吃了。”最近她吃得药少了,人反而精神许多。细细想来,莫不令人恐惧。胡太医给她开的方子,真的是治病良方?   “娘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云嬷嬷仔细去触碰她的手,冰凉得很,心里一惊,忙不迭地说,“这就去唤太医过来瞧瞧。”   “嬷嬷不忙,我只是走得累了,躺躺就好了。”谢锦言止住她。   云嬷嬷闻言,又使人伺候她上榻歇息,几扇大窗户也给关上了,怕让她惊着风。谢锦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智却无比的清醒。她要……好好的理清思路,……好好的想上一想。   与此同时,萧慎忽然觉得一阵心悸。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   “陛下?”座下的定北候世子林涣之出声唤道。素有传言林涣之是昱王的总角之交,昱王失踪之后,太后第一时间就指派他去寻人,也是对他的信任。昱王丧事才过不久,此时身处皇上的议事厅中的他却不见什么悲色,双目炯炯,整个人反而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也是太后的斥责太过,不然也不至于让涣之憋闷如此长的时间。萧慎分神想到,“计划已经如此周祥,再过不久,涣之也可重回朝堂之上。”   林涣之拱手拜道:“臣不负皇上所托,已和肃王牵上线,他对陛下的允诺颇为意动,不怕他不配合我们。”   “如此甚好。”萧慎点头赞许。   “只是……”林涣之略有迟疑。   “涣之有话,但说无妨。”萧慎面上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心底却在叹气,他虽知一旦坐上这个位置,旧日知交怕再不会与他言行无忌,但不乏几分怅然。君臣之间永远不可能亲密无间,萧慎的目光拂过林涣之低垂着的头,掩下晦暗的神色,都没关系,毕竟他已经有了锦言,放在心上的女子也将永远属于他,他……不能贪心了。   林涣之忽略掉上位者打探的目光,微微躬身道:“虽与肃王合作之举能将太后架空,但这赶走了狼,臣担心又会引来一只盘踞的虎。”   “涣之多虑了。”萧慎眯了眯眼睛,“朕掌握全局之后,肃王即使是只老虎,也只能给朕缩着。”   先皇沉溺酒色,正值盛年却被掏空了身子。要不是没捅出大篓子,非得被扣以昏君之名。先皇自知寿数不久,临死前也总算清醒了一把。他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逼宫谋反,早被他贬为庶民,圈禁在苦寒之地,剩下的两个儿子,年岁又实在太小。   交给儿子的母亲,他担忧一个女人会乱了朝纲;但要说把权利尽数交给大臣,也不得不担忧儿子以后只能做个傀儡皇帝。所以最终他将权利分散,对各自又都留了一手。偷偷写了遗诏给儿子,若以后太后不知礼数,骄横跋扈,那么便废了她。而托孤的大臣们待儿子长成,早已年迈,皇帝内卫数年收集着大臣们的罪证,到时候也可便宜行事。   只是先皇考虑的不甚周全,大齐以孝义治国。如今的皇帝又怎能不顾礼法,去对付自己的生身母亲?这会给天下人留下话柄,也会给此行径带来诸多阻力。但交由肃王就不一样了,肃王是皇室宗亲,乃是皇帝的叔伯辈,他来做这件事则名正言顺得多。   至于各个大臣们,多年来的经营,各个势力盘根错节。萧慎却不可能也不打算尽数对他们赶尽杀绝,除去谢氏一脉,正好扶持新人来填补这个空当,到时新旧势力两两相对,形成平衡之势。往后他更有数十年的时间慢慢铲除异己。   ☆、第35章 矛盾   和林涣之商讨了完具体事宜,天色已经不早了。萧慎便没留人,放林涣之出宫去了。恭谨的年轻人告辞离去,偌大的宫室又显得空荡起来。   午后的光照给万物笼上一层金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泛起懒来。萧慎喝了杯茶提神,一个人翻了翻奏折,一时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重要的折子早就下了定论,只等他盖盖章就好。萧慎耐着性子翻完一叠,便搁置一旁看起书来。   每天要读读经卷,这是他从幼时养成的习惯。只是他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不知道锦言这时候在做什么?她最近尽看些侠义话本、稗官野史,晚上他回去就缠着要给他讲故事,今晚不知她又会讲些什么有趣的小典故,或是继续讲她昨个说到一半的故事?   其实他并不喜欢听那些故事,但她兴致勃勃的,也只得依了她。萧慎微微一笑,也不继续看书了,打算这就回玉华宫去。   金福公公笑吟吟的迎了上来,道:“陛下,官窑今儿呈上来一批瓷器,小的特意去看过了,做的十分精致,其中一套青花薄胎瓷摆在那就跟上好的羊脂玉做的一样,您看是送去哪?”   “朕上次不是说了吗?昭容喜欢这些精巧的小玩意,让你直接送去玉华宫。”萧慎不在意地说。   金福公公小眼睛一转,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线了,语气却小心翼翼:“可按照惯例,这等上好的用具都是先送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儿,直接送去玉华宫,是不是……不太好。”   “母后的私库里好东西多得是,她不会稀罕这么点小东西的。”萧慎漫不经心地说完,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金福公公一边使人去准备御辇,一边快步跟在皇帝身后。出了殿门,萧慎停了脚步,回头冲他说道:“你不用跟着了,让得禄先跟着伺候。朕方才得知朕的总管太监却连一些小尾巴都处理不好,颇为失望。”   得禄是金福公公之下的二把手,但金福公公一直事事殷勤,倒没让得禄出过头。忽然被皇帝这么说,金福公公除了愕然之外,心里也升了警惕之心,他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自己还真没出过什么纰漏。不是最近的事,那就是以前留下的“小尾巴”了。考虑到皇上态度的改变,金福公公灵光一闪,他拽过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去把王鸣给我找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王鸣自从被皇上派到良太妃身边,来北宸宫的次数就少了。听到是自己的大靠山师傅找,不敢怠慢,和手底下的人交代了声就匆匆赶了过来。良太妃信任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对王鸣并不重视,但他毕竟是皇上派过去的,在良太妃的寒竹轩还是有几分话语权。只是让他整日围着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妃,也着实憋闷,心里早盘算着有机会另谋他主。见了金福公公,他便诉起苦来:“师傅可知皇上派我去良太妃身边意欲何为?徒弟都快闲出病来了。”   “在寒竹轩你嫌日子过得闲,是不是要回到北宸宫做为师这个位置,才觉得满意啊?”金福公公面上带了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哎哟,师傅哪的话,徒弟年纪轻哪能比得上您呢。”王鸣赔笑道。   “你也知道你年纪轻,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还不知足?”金福公公敲打完徒弟才继续道,“不和你废话了。今儿叫你来是让你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师傅尽管吩咐。”王鸣立马道。   “秋蘅院的崔老太监不能留了,你寻个机会送他上路吧。”金福公公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尽量做得细致些,别露出什么马脚。”   “崔老太监见不到皇上的面,还能兴起什么风浪?难道最近出了什么变故?”王鸣问道。   金福公公一阵头疼,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徒弟。他加大力气一巴掌拍到王鸣的头上,“珍惜你的小命!有些事我没说,你就不能问,嘴巴给我闭严实了。”   “我这不是就问问师傅嘛,和别人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的。”王鸣笑嘻嘻地道。   得禄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不知怎么给陛下献媚呢,金福公公糟心,脸色就不好看了。“好生办你的差事去。皇上亲口指派你去的地儿,细心着点,良太妃那有什么异动就报上来。”   良太妃连门都不大出,不是弄弄花草就是和叫秋蝉的大宫女在禅房念经。公主倒是有些跳脱,但这母女俩看不出能掀起什么风浪,也不知道皇上到底让他去干吗?何时才能有个出头之日?王鸣心里直泛嘀咕,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这边师徒俩为自己的前尘担忧,那边萧慎的心情却不错,压在心头的事情将要解决,日后他也可随心所欲些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进了玉华宫殿门。香巧垂首候在门帘外,见萧慎进屋,忙低声相告:“娘娘今儿出去了好些时候,回来就躺着歇息到现在还没起。”   “是病了?请太医过来看过没?”萧慎急步往里走去。   “娘娘不肯唤太医。”香巧迟疑了下,并没有跟上去。看娘娘情绪不对劲,或许要和皇上说说贴己话。   萧慎到了床榻前,只见谢锦言面往里侧躺着,一头青丝也宛若无力地垂在枕巾上。他一撩袍子坐下,大手去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不烫方松了口气,柔声道:“懒姑娘,睡了一下午还没睡够,起来用过饭再睡。”   他的语气亲昵自然,谢锦言却没法像平常一样回应他,她双手紧紧拧着锦被,回过身看他,目光幽幽。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萧慎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   “长久喝着并不对症的药物,我的脸色又怎么能好看得起来呢?”谢锦言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萧慎神色变了变,笑容也淡了下来,“锦言说的什么话?你要是不喜欢吃胡太医开的方子,我为你换个太医便是。”   “阿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自己的身子,即使是细微的变化,我又岂会察觉不出来。”谢锦言半坐着,抬起头与他平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些,但语气还是微微颤抖,“自从进了宫,阿慎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一直没多想。但今天偶然旧地重游,重拾记忆,我才明白……”   她终究还是想起了。萧慎的心沉下去,他有些慌,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你想起了什么?”   “去年锦言宫中赴宴,你偷偷遣散了她身边伺候的宫婢,强行拉了她到芳华亭的假山内,是你让她摔伤了头受了重伤。”醒来之后,人还在,芯子却换了。   当日事发后,这件事被悄然无息的隐藏了,谢锦言的摔伤变成了自己不小心跌倒所致,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懵懂的她再次进宫,重新到了受伤的地方,才触动这份记忆。谢锦言当时受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她现在对这份恐惧还感同身受。   她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锦言呢?”   “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罢了。”萧慎心烦意乱,一时没注意到谢锦言的话不像是指自己,而是像指另外一个人。她明明说过,只要他一直待她好,她便也一样。但时过境迁,她却心仪别人,否认了曾经的一切。如果从来没有获得她交予的温暖,他不会苦苦追寻,也不会在求而不得的痛苦绝望后,恨不得……杀了她!   那次宴会正是他重获新生的时候,再见到她,如何忍耐得住?他说起他们的约定,还拿出了曾经一人一只的手串,她依然矢口否认,还用那般厌恶的眼光看他。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真生了毁去她的念头。倘若得不到,又何必留着她苦苦折磨自己?他喃喃:“我想让锦言的眼中只有我。”   陷入回忆的他简直像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失落。   谢锦言心情复杂至极,叹道:“阿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萧慎猛地抬起头,一个猜测在他脑中形成。他不顾她漠然的表情,紧紧的抱住她,“锦言终于想起我以前的样子了?我真高兴。”   他力气太大,谢锦言根本挣脱不开,但她现在没办法坦然地面对他,眼前这个男人背后所做的一切,令人细思恐极,她甚至不敢想胡太医的药继续喝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放开我。”   “不放,永远都不放开!”萧慎急道,“以后你不想喝药就不喝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谢锦言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从这天起,玉华宫的人都察觉到皇帝和昭容之间的气氛有变。一批批各地进贡的珍宝陆续送到玉华宫,绕是见多识广的云嬷嬷也被珠光宝气闪花了眼,但谢锦言始终懒懒的没什么兴致,看也没有多看一眼。云嬷嬷一边想方设法逗自家姑娘开心,一边担心太后那边过问此事,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皇上没回玉华宫,谢锦言早早就梳洗睡下了。云嬷嬷在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谢锦言醒来,吃了一惊:“怎么是嬷嬷守夜?”   人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时候,云嬷嬷不过是一夜没睡,人就憔悴了不少。她叹道:“看着娘娘如今郁郁寡欢的模样,老婆子哪睡得安稳?不如就这样看着,还能安下心来。”   “嬷嬷不用如此。”谢锦言轻声道。她现在对自己的存在都十分茫然,萧慎亲手扼杀了原主,她鸠占鹊巢,这不是她本愿。如今再照镜子,她甚至不敢直视镜中景象。   “娘娘有什么心事,只管和嬷嬷道来。憋在心里终会憋出病来,你与皇上有了心结,说开了也就好了。”云嬷嬷殷切道。她胆战心惊的,就怕哪天皇上没了耐心,自此不在踏足玉华宫了。   “嬷嬷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谢锦言抬眸问。   “娘娘怎么这么问?”云嬷嬷不解其意。   “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谢锦言摇头失笑,她忽然明白想太多是无用的。在外人眼中,她就是谢家的三姑娘,如今的谢昭容。   ☆、第36章 淡然   大概是谢锦言漠然的态度让萧慎冷了心肠,渐渐的他也不再每日来玉华宫了。云嬷嬷的担忧成了真,私下去打听,皇帝呆在北宸宫,倒是没有去宠信别人。但这男人哪有不吃腥的,时日长了,不被别人钻了空子才怪。过后发生的事情,更加深了云嬷嬷的危机感。   随着又一次御史太夫的弹劾,皇帝终于下令撤去了谢玮中书令之位。稳坐宫中的谢太后震怒,却被忽然冒出的肃王以先皇遗诏压制下去。肃王只是低阶妃子所生的皇子,展现出来的才华有限,一直留给人平庸的印象。但他是同辈兄弟中最为长寿之人,混到如今辈分也颇高了。   肃王手持遗诏,在朝堂上直言逼问谢太后是否如遗诏中所说,妄想越权。   谢太后之所以强横,追根究底只是因为得了先皇准许,要她扶持自己的儿子,代表的是皇家权威。她处心积虑的扶持自家兄长坐到中书令的位置,才让没落的安南侯府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失去了皇家的支持,她一下子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到底不比前朝,中宫太后能直接干涉皇帝的举动。   从那日起,谢太后就称病了。她不见外人,甚至连淑妃也被拒之门外。与之相反的,是皇帝的意气风发。   昨个还权势滔天,今儿就被贬为庶民。皇帝好歹看在生母的面上没杀了谢玮,也没夺去他的爵位,但谁都知道从此以后谢家难以爬起来了。云嬷嬷忧心忡忡,转头劝导谢锦言,苦口婆心说了许久,让她别再与陛下闹别扭。谢锦言最终松口答应下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萧慎之间,根本不是闹别扭那样简单。而且自那天起,萧慎便没有回玉华宫了,云嬷嬷试探的去北宸宫递过话,都被挡了回来。   传话的映雪愁眉苦脸:“太后那不见人,皇上那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呀?”   云嬷嬷看了她家主子一样,叹道:“且等等吧,天总是塌不下来的。”   谢锦言沉默,其实她夜里感觉得到,那个人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回来,就站在她床前看着,也不说话,但他的目光让人忽略不了。时辰到了他就会离去,过后她才能安稳地入睡。   这些她不想告诉云嬷嬷。   每天醒来,她都觉得这宫中的日子恍然如梦,就是偶尔瞥见自己白皙无暇的双手,她也会忽然愣住。她的手背曾经不小心划伤过,痊愈后留下了浅浅的疤痕,就在右手接近虎口那个位置。但这个身体是没有的,除了头上那个用药膏抹得几乎看不见的小小伤痕,自幼娇生惯养的谢锦言怕是没感觉到什么是疼吧。   不像母亲每次说她,都要指责她粗心大意,总是弄伤自己……   谢锦言平静的外表下,是刻骨的思念。她想念父母、想念自己曾经布置的房间、想念曾经的朋友,甚至想念只有一两声问候的冷漠邻里。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怎么还不醒呢?   转眼到了八月,秋高气爽、桂花齐放。碧绮这段时间也沉默了许多,她折上几枝桂花树枝放在内室,甜甜的香气散发,谢锦言才意识到已经是秋天了。   连续多日萧慎都没有踏足玉华宫,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终于对谢昭容厌弃了,遭冷落许久的众位妃嫔都开始盘算起来,才学极佳的许昭仪凭借为皇帝做的诗赋把人引到了自己宫殿,成了帝王新宠,风光无限。一时玉华宫门庭冷落,倒是以往与谢锦言平淡相交的的贤妃,和那位并不爱来玉华宫的惠敏公主时常过来坐坐。   “这人啊,都是逢高踩低。昨儿下了一场雨,我母妃有些着凉,去请相熟的太医竟没请来人,一问才知是去许昭仪那了。”惠敏气呼呼地说。   “口无遮拦的小敏儿,传到外人耳中,当心人家给你苦头吃。”贤妃喝了一口茶,目光转向谢锦言,“还是你沉得住气,若是我处在你这个位置,定会生出不忿之心。”   “怕什么?左右不过在我婚事上折腾我。”惠敏嘟哝。她也没乐意提起在宫中这样的环境长大,她从未想过有个举案齐眉的夫君,只愿以后能嫁到京中,方便时时探望良太妃,就是个世家纨绔子,她也认了。看得开了,她反而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势头。谢太后表面上待她很宽厚,也让她这副脾气长到如今。   谢锦言笑了笑,她近日来消瘦了些,精神倒不像刚恢复记忆时候那般萎靡不振,但气色还不是不显好。   李贤妃皱了皱眉,她着实不喜欢女子这样娇娇弱弱的样子。听说淑妃莽撞跑到北宸宫去求见皇帝,却被拒之不见,自那后就回宫垂泪,弄得哀哀切切的。最近李贤妃常来玉华宫,也是打着看看骤然失宠的另一个谢家女如何自处,直到见了谢锦言平静的模样,才真生了结交之心。“呆在屋中只会闷出病来。等天气好了些,我带你去园子里嬉戏,西边有一处宽阔的栖霞亭,虽是僻静了些,但风景不错,玩起来也无人打扰。上次见你好像挺喜欢玩投壶。”秋高气爽正是玩耍的时候,不然等入了冬,大雪皑皑就只能做些烹茶饮酒的小游戏了,怪没趣味的。   “你们去玩可别忘了带上我。”惠敏拍手道。她倒是常和身边的宫女们玩,但尊卑有别,宫女们总是让着她,久而久之,她也不喜欢和她们玩了。其实除了早逝的婉蓉公主,惠敏也没能交上什么朋友。太后娘娘没那闲心给她挑选伴读,良太妃又常常把她拘在寒竹轩,闷都快闷死了。贤妃在宫里的处境和她相似,人人叫得上名但实际宛如个透明人一样。两人倒是能聚在一块说说话。   谢锦言兴致不高,客气地说:“我玩得不太好,怕要让你们扫兴。”   “不妨事的。”李贤妃看出她不乐意,也不勉强,“你想去的时候只管找我。”   李贤妃每次呆的时间并不久,略坐了会就告辞了。惠敏也跟着告辞,临走之前她忽然道:“听说你喜欢去芳华亭那玩,下次也带我去看看。”   “怎么想去哪?偏僻不说也没什么好玩的。”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惠敏是个单纯的丫头,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诸事看的开。谢锦言有时反倒羡慕她。   “我听小宫女说她在那见着了很奇怪的鬼影子,我也想去见识见识。”惠敏弯着秀目娇笑,她生得很像良太妃,但爱笑的样子爽朗极了。   “哪有什么鬼影子,都是以讹传讹。”谢锦言摸了摸她的头,哄她回去。   小姑娘拧紧眉头:“我不是小丫头了。又不是只有一个这么说,还有人见到打扮古怪的人一闪而过,不是鬼魅是什么?”   打扮古怪的人?谢锦言脑中灵光闪过。她想起一个细节,她是在芳华亭的假山石壁内出事的,也是在那时成了另一个人。   或许……她有可能将一切导回正轨?这般想来,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没带任何人,匆匆往芳华亭去了。这次她直接走到了石洞深处,试图寻出些线索。走到另一个出口,眼前是一个小院子,相较于苑中种的那些名贵花草,这里种的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这里曾是萧慎和她玩捉迷藏的地方。   左转有一处厅堂,应是给贵人们歇脚的地方,躲在那宫女太监们就发现不了了。想到萧慎,谢锦言有些片刻失神,原以为一切是一场梦境,可现在她却真真切切身处此间,这种感觉委实奇妙。   来回转了几次,没有任何发现,谢锦言有些泄气,她不愿意就这样回玉华宫,干脆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因为现实的原因,一直沉不下心来码字。抱歉了大家,下周开始恢复日更,感谢支持。   写纠结什么太不顺手,马上揭晓女主和男主的关系,然后开始甜- -   ☆、第37章 心结   勤政殿是皇帝和内阁大臣们集议的地方,所议的正是朝中要职空缺,该由谁来填补。皇帝只所以看似轻松的把自家的舅舅拉下马,除了谢家自身的问题,就是这群和太后斗了多年的大臣们齐心协力的结果了。但中书令之位空悬,没有那个老臣不惦记这个位置的。朝堂上原本铁板一块的人,现在又隐隐分成几派,一说资历、二说品格,但说来说去也没论出个结果来。   皇帝坐在高位上,一直没下裁决,看着他们一个个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只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开口道:“自母后病了,朕观你们也越发能说会道了。”   “臣等惶恐。”众臣纷纷起身拱手道。   站到堂中说得最欢的都是各个老臣门下之人,有推荐对方以退为进的、有举贤不避亲的。要是换个地方,估计要争得脸红脖子粗了,真正老成持重的阁老们却没人肯动弹,即使心里想面上也得保持一派淡然。但要说没有他们授意,萧慎却是不信的,他心头冷笑,这些人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处理朝政”?   “你们说了半天不累,反倒是朕听得累了。都坐回去好生歇着吧。”   众臣都老老实实坐下了,萧慎颔首,道:“朝中事物耽搁不得,朕这两日也没闲着,对于接替谢玮的人选已有定论。”偏头冲金福公公道:“宣旨吧。”   中书令的接位之人,他早细细想过,之所以迟迟没下诏,也是想等等有心人的动作。如今搅乱一池春水,好戏落幕也该公布人选了。   “裴侍郎接旨吧。”金福公公笑眯眯的,他话音一落。众人神色不一,就是裴元寿自己也颇为讶异。他出身寒门,年约四十就荣升三品侍郎,除了确实有才干之外,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是谢玮门生。受了谢玮的提拔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和他同样出身的,如今大多还在外放做个小官熬资历。   中书令这个位置,他是想也没敢想过,谢玮被皇帝以“奉养天年”为由撤了职之后,家中女眷日夜不安,就怕哪天他被连坐问罪。毕竟谢玮是太后的兄长、皇帝的亲舅舅,还能守着侯府做个富贵闲人。但他不同,一旦被问责,恐怕全家都逃不了干系。   论资排辈,怎么算也算不到他。除非是皇上有意提携……裴元寿接过旨意,焦躁不安的心神稳定下来。他身无根基,即使被任命,位置坐不得坐稳当还难说。皇上此时用他,少不得要他尽心效忠。依附皇上,可比依附权臣更为稳妥,只要他随着皇帝的心意行事,还怕不能永保太平?   许昭仪的父亲许靖因女儿受宠,最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听得竟被老对手门下之人捡了便宜,忙上前一步行礼拜道:“裴侍郎乃前中书令谢玮门生,陛下此举,恐有不妥。”   萧慎怫然不悦,“难道许尚书没听过君无戏言,旨意已下,还要朕收回成命不成?”   “微臣不敢。”许靖拜倒在地,口中仍道,“谢玮买卖官爵之事还未查个水落石出,臣忧心陛下为奸险小人所蒙蔽。”   “哦?刑部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莫非是他们是胡乱断案来糊弄朕?”萧慎道。   刑部尚书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此案已经查明,人证物证业呈给陛下,还望陛下明察。”   “许卿家还还有何异议,只管去刑部询问。这事无需再论,就这么定下了。”萧慎断言道。   刑部尚书与许靖一向交好,他再说下去,错处裴元寿半点没沾上,反倒是查案的要生受了。他只得哑巴吃黄连,闭口不言了。   集议散去,萧慎也有些疲乏,他没心思用饭,打算去后头小憩片刻,过后再看看折子。还没等开口,金福公公就从小门外回转,禀告:“陛下,玉华宫的小顺子过来了,在门外候了好些工夫了。小的估摸着,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从玉华宫赶来报信的小太监刚才不敢冒然闯进来,大臣们都走了,他才得人通传。   “什么事?怎么这时候跑过来了。”萧慎问他。   “回陛下,昭容娘娘今早身边没带人,一个人悄悄出了玉华宫,这过上许久还未见回来。”   “应该早些来报!”萧慎脸色冷得吓人,一甩袖子就往门外走,金福公公赶紧跟了上去。   小太监是得了命令专门看着人的,他见谢昭容穿了家常衣衫,步履匆匆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一边使人跟了上去,一边跑过来报信。   瞧陛下爱重昭容的模样,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有一百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偏不巧遇上皇帝在与群臣议事,耽搁来耽搁去,已经过了不少时辰,饶是凉爽的秋日,他也出了一身汗,此时得了皇帝的责备却是有苦说不出。   萧慎听他所言,谢锦言是往御花园的方向的去了,略一思索,也不让人带路,径自往芳华亭去了。   最后果真在假山石洞内发现了人。谢锦言靠在石壁上,昏暗的光线下,鹅黄色的裙子格外显眼。这样无知无觉的睡在地上,和当日她受伤的场景何其相似?萧慎不知怎么心头一慌,快步走了上去,触到她平稳的呼吸才略微宽了心。   把人抱在怀里,又把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萧慎轻声唤道:“锦言……”   怀里的人呼吸很轻,显是睡得正沉,像是不耐烦有人吵醒她,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萧慎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脆抱着她上了銮驾。   此处偏僻,身边跟的又是心腹之人,倒让他少去许多顾忌。   金福公公瞥见皇帝不错眼地盯着那位娇贵的谢昭容,心里默默感叹:“陛下难道是上辈子欠了别人。上赶着讨巧的不喜欢,偏偏喜欢这冷脸相对的。”   玉华宫内真乱成一锅粥,碧绮是第一个发现谢锦言不见的。最近谢锦言不大爱理人,总是喜欢一个去园子里坐坐,一个没注意,人竟然不知去哪了。云嬷嬷去带着映雪和红绣去拿这月的月例了,后宫庶务是太后在管,但太后病了闭门不出,有许多事堆在一起,一时就耽误下了,这月的份例还得自己去取。   回来后听说自家主子不见了,正着急,就见皇上抱着人回来了。   “去请太医来。”皇帝知道谢锦言最近身子骨偏弱,担心她坐在地上睡了许久,因此受了寒气,把人放到床榻上,第一时间就宣太医了。“别宣胡太医,宣张太医过来。”   “是。”传召的太监立马去了。   云嬷嬷的心情复杂,看来皇上对自己姑娘并非无情。好些日子没来,多半是小两口在赌气,只是谢锦言这口气,生得也太久了些。   “你们先下去吧,朕看着昭容就好。”皇帝的眉宇之间掩藏着一股淡淡的厌恶之色,他是一点也不喜欢云嬷嬷之流。   若不是惨痛的前车之鉴,他真想把这些人都处理干净了,免得总是碍眼。   他多想让心上的女子眼中也只有他一个人……   云嬷嬷忽地打了一个寒颤。   映雪颠颠地凑到她跟前,笑道:“嬷嬷,听说皇上来了。奴婢泡好了茶,您看点心是准备哪几样?”   这段时间云嬷嬷对映雪略有改观,毕竟谢锦言失势的时候,这丫头也跟着积极奔走,此时听了她的话却瞪了她一眼,道:“娘娘还昏睡着呢,陛下把人都赶了出来,哪还有心思喝你泡的茶。”   “娘娘昏睡了?”映雪吓了一跳,她去尚服那拿衣料,回来得最晚,现在只知谢锦言出去一趟,却和皇上一块回来了,还不知道先前的种种细节。   “太医一会儿来了就知道了。”云嬷嬷说着,往内室望了望。好不容易皇上来了,希望姑娘还记得她先头劝过的话。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映雪话捡好听的说。   “对了,先前见你气呼呼的,是什么事?”云嬷嬷问。   “还不是那个眼皮子浅的龚女官嘛,竟分给咱们玉华宫那下等的边角料。一匹蓝缎绸子织的稀稀拉拉的,又薄又难看,粗使丫头都未必穿。”映雪今日也受了些闲气,“嬷嬷一直让我们忍气吞声,她们倒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主子都没发话,我们做奴婢的急有何用?”云嬷嬷叹道。谢锦言不像宫中那些从底层选起来的秀女,自小锦衣玉食,好料子从来不缺。她可知道好些秀女囊中羞涩,只能拣旧裙子改了又改,当新的穿上。人人都当这宫中花团锦簇,那也是要分品级的。   等姑娘醒了,得把这些说与她听听,免得她总不当回事。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宫中局势不明,从前不可一世的淑妃都夹起尾巴做人了。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想想不过个把月的时间,皇上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姑娘还不抓紧时间好好调养身子,争口气生下皇子,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个屈居别人之下的昭容吗?   “今儿皇上过来了,等会儿我拿那下等货甩到龚女官脸上去,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这般行事。”映雪尤不解恨。   “别胡乱生事。”云嬷嬷皱眉说道。   张太医尤擅妇科,调理妇人气血十分拿手。听到是皇上亲诏,连忙赶到了玉华宫。他从前给谢锦言也请过平安脉,知道她和普通贵女的身子没多大区别,也就是体弱了些,实际上身体很康健。   这次一把脉,他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这脉象……   “谢昭容无事吧?”萧慎站在一旁,淡淡地道。   张太医喜笑颜开,“微臣恭贺陛下,娘娘这是喜脉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是星期一的   ☆、第38章 安排   满屋子的人都因为谢锦言怀孕之事欢喜起来了,皇帝只是勾了勾嘴角,倒显得平淡了些。云嬷嬷忍不住说了一句:“娘娘时常请平安脉,前些天还在用药,可有妨碍?”   萧慎接了一句:“云嬷嬷问得极是。”胡太医开的药主要作用于神智,不会影响人受孕,停药好些时候,残余的药力不知是否还会有些微影响。他又不能让胡太医再来请脉。   张太医弯下腰笑道:“回陛下,微臣观谢昭容虽单薄了些,但不至用药的地方。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食些药膳慢慢调理为上策。”   “嗯,就依你所言。”萧慎的目光隔着纱帐望向里面,因张太医正值盛年,不像胡太医乃知天命的岁数,诊脉时却要避嫌,帐子都放了下来,他也看不清谢锦言的模样,“只是昭容睡了许久还未醒,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张太医犹疑片刻,还是道,“昭容脉象平稳,大约是因为有孕在身所以有些嗜睡。”   “嗯,以后你别忘了每日来玉华宫请脉,下去吧。”萧慎打发他出去之后,本想回到床边继续守着,但转瞬想到谢锦言可能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定。其实他对孩子并无多大的感觉,这所谓的血脉亲情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   只是想顺理成章让谢锦言做他的皇后,还须得有个皇子才行。让她做自己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而且锦言与他有诸多不同,她……大约会喜欢孩子的,待她醒转知道自己有孕,总该安定下来了。   “朕晚些时候再来看锦言。”萧慎犹豫了会儿,到底先回了北宸宫,“派人去传谢韬夫妇,昭容与父母许久未见,这会儿怕是想得紧了。”   “谢陛下。”云嬷嬷一改愁容,笑着送萧慎出了宫墙,赶忙回头去看她家姑娘了。因谢玮被贬风波,整个安南侯府都低调起来。谢二夫人也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宫见女儿,不定在家中怎么担心呢。现在皇上发了话,总算能见上一见。姑娘不听她的话,谢二夫人的话总该听得进去吧。   马上要当娘的人,可不能再任性了。   “嬷嬷,娘娘有喜,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做小主子的衣裳了。”碧绮两只手比划着小衣服,双眼亮晶晶的。   “女工手艺不见涨,还整日惦记。小主子的衣裳也是交给红绣做。”云嬷嬷也有了说笑的心思,“让你管着小厨房还嫌清闲吗?对了,娘娘有了身子,不能用的东西张太医都写下来了,你记得背熟了。还有那给娘娘补身子的药膳,你得亲自看着,一步也别离了。”吃进嘴里的东西,得格外精心。   又想到碧绮的性子,到时少不得让红绣在一旁帮衬。   香巧这时迎了上来,她淡淡笑道:“今日的熏的安息香味儿重了些,奴婢这就去撤了。”   云嬷嬷尤其喜欢香巧的稳重,满意地点头道:“都收起来,这些时日不用点香了,多摆些新鲜的花草,又好闻又好看。”香料这东西容易被人做手脚,反正谢锦言不太喜欢,索性就先不用了。   “那奴婢可省了不少事了。”香巧福了福身笑道。   “哪能省事?天凉了,被褥窗纱什么都得换了,容易磕着人的桌椅也收起来。先顾着眼前吧,娘娘醒了定要用饭,厨房的菜单子给我看看,是不是有要改的……”云嬷嬷想着一堆事,脚下意识的就快了起来。   谢韬夫妇来得很快,谢锦言还在睡着,他们就到了。听了女儿有孕的消息,谢二夫人是欢喜极了,这段时间谢老太君气得病了,她和大嫂一直在上房侍疾。侯府一片愁云惨淡,连带谢二夫人自己也是心神不宁,就怕在宫中的女儿出事。   等宫里来了人,说是昭容有喜,特意接她和丈夫进宫探望。谢二夫人一时还难以置信,进了玉华宫还有些恍惚。总归是做娘的,进了内室见到日夜惦记的女儿,她反倒平静下来了。   “娇娇。”谢二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好像是又廋了些。”   许是母女连心,谢锦言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谢二夫人,不由一愣。   见女儿傻愣愣的望着自己,谢二夫人笑道:“怎么这样看着娘?几日没见就不认识啦。”   谢锦言便低声唤了声“娘”,神色却有些怪异。   谢二夫人注意到她声音有些沙哑,一时没窥见她神色,朝站在旁边的红绣道:“快去倒杯温水来,给娇娇润润嗓子。”回头又笑道,“你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些。”   映雪在旁边恭维道:“奴婢算着都快一个时辰了,刚才怎么喊都不醒,偏巧夫人您往这床边一坐,娘娘就醒了。”   “有身子的人是嗜睡,但下次不能让娇娇睡这么久了,半个时辰就喊她起来。白天睡得多,夜里就会走了困。”谢二夫人笑的更欢。   “娘刚才说什么?”谢锦言被她的话吓到,喝水险些呛着。   谢二夫人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娇娇还不知道吧?你有喜了!只是日子还浅,才被张太医诊了出来。张太医是妇科圣手,寻常人家请都请不来,他说你身子有些虚,你呀得当心些,好好养胎。”   谢锦言垂着头没说话。谢二夫人车轱辘的话说完,才意识到女儿的反应不对,她动作一顿,换了语气:“你现在贵为昭容,娘还向从前一样对你,是失了礼数。别放在心上。”前头几次见面都是在花厅,那时候周围一堆人看着,贴己话不方便说,倒是规规矩矩。今个在女儿房内,谢二夫人又着实激动了些,有些话憋了太久,念叨起来就没完了。   “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太惊讶了。”谢锦言忙道。   “别说你,娘也跟做梦似的,进宫的路上走路都觉得在飘。但见了你,就觉得双脚落了地。”谢二夫人眉梢眼底都是笑意,看着女儿的眼光柔和得能掐出水来,“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才那么点大,转眼就是嫁了人,也要当娘了。”   谢锦言在这样的目光下,忽然觉得眼眶湿润,她扑倒谢二夫人怀里,语带哽咽唤了声“娘”。   谢二夫人拍了拍女儿的头,“娘在这,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管和娘说。你爹今天也来了,在厅里头候着呢。”   有些话,她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和谢二夫人说明。谢锦言摇摇头,端正了身子,笑道:“既然爹也来了,不好叫他老人家久候,我这就换了衣裳去见他。”   听了女儿的消息,谢韬就眉头紧皱。现在谢家式微,锦言在这个敏感关头有孕,也不知是福是祸。但亲眼见到女儿,他没表露一点愁绪,只宽慰的让她好生养着身子。他闲散了半辈子,但时至如今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多去找找那几个知交好友,为女儿拉份助力。   一家人一起用了夕食,时辰实在耽搁不得,宫门要下钥了,谢二夫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送走了人,谢锦言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似得。但她不想回屋躺着,到了园子里坐下,望着晚霞发了好一会儿呆。   映雪侍立在旁,藤桌上刚摆的茶点谢锦言原封未动。等红绣拿了薄披风给谢锦言披上,映雪和她咬耳朵:“我瞧娘娘像是不高兴啊。”得想法逗娘娘开心才是。   红绣不喜欢说闲话,更别提是在当值的时候,随口回道:“听说有孕的人脾性都会怪了些。”   “也是,碧绮还与我说过她娘怀她弟弟的时候,平日和和气气的人变得跟个母老虎似得,生下孩子就好了。咱们娘娘脾性这么大,怀得多半也是个哥儿。”映雪一不留神声音就略大了些。   谢锦言听见了回头看她:“这可做不到准。”   映雪便笑道:“奴婢道听途说了些消息。女儿贴心,要是怀的是女儿只有体贴娘的。”   “都是歪理。”谢锦言摇摇头。   “娘娘教训得是。”映雪福了个身,“奴婢说来说去都没个准儿,也不污娘娘耳朵了。还是尝尝奴婢用党参蜜冲的香露,甜甜的滋润极了。”说完她就倒了一杯。   党参蜜补气血,是张太医特意嘱咐过要早晚一杯的,谢锦言喝完一嘴的甜腻味,心情也好了些。   “我恍惚听云嬷嬷说皇上今儿要过来?”   “娘娘有喜了,皇帝也高兴呢。”红绣道。   “恩。”谢锦言笑了笑。来了也好,她也正想和他谈一谈。   在芳华亭的时候,许是心中执念,她竟梦见了现世的父母。面对熟悉的一切,她几乎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与锦言一样,她亦是家中独女,严父慈母。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不想意外横生,她坠入了旧日幻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想写他们谈心的,竟然没写到。。   ☆、第39章 坦白   天边的云霞慢慢散去,宫女们把灯盏俱数点亮,整个宫殿照的通亮。   谢锦言坐在榻上,檀木小几上前摆着一套烹茶的器皿,这还是萧慎前些日子特意送来的青花薄胎瓷,今儿是第一次拿出来用。碧绮和映雪围着她说笑,   茶是上好的贡茶普洱,夜里喝了也不会对睡眠有影响,茶汤红褐,盛在青花瓷碗中,格外鲜亮。   茶烟袅袅,谢锦言浅笑着盈盈下拜,萧慎回来所见的就是此种情形。他有些意外,试探得上前扶住谢锦言,谢锦言的手自然的搭在他的手腕上,没有抗拒的意思。萧慎一下子高兴起来,“你现在有孕在身,不适宜喝普洱,伺候的人不精心,怎让你喝这个,快撤了去。”   “这茶是我泡给你喝的。”谢锦言笑道,边说边给他倒了一杯。“我茶艺不精,刚泡茶的时候没想到用紫砂壶。阿慎别见笑。”   “怎么会?这茶香甜得很。”萧慎顺势喝了一口,“你要是喜欢泡茶,改明儿我给你拨个手艺好的宫女过来。”   “那倒不必了,今天也是心血来潮。”谢锦言抬头看他,心里微微泛酸,“我也是想等阿慎回来了,与你说说话。”   萧慎搁下茶杯,挑眉问道:“锦言想与我说什么?”   “且等等。”谢锦言偏头对宫女们道,“你们去外间候着吧,有事我再唤你们。”   红绣不想走,垂头说道:“屋里没有伺候的人怎么能行呢。”   萧慎对不相干的宫女太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他抬了抬手,身后的金福公公就瞪着小眼睛斥道:“你的规矩呢?主子发了话不照办?”回过头来又是一张笑脸,“小的就候在外间,陛下和娘娘有事随时再传唤。”说完极有眼色领着一帮人出去了。   红绣挨了训脸上泛着一层红,又羞又愧,咬紧嘴唇出了内室就躲到耳房去了。碧绮看出她情绪不对,不放心地跟在她后头,“平时你最稳重,今天是怎么了?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嬷嬷千交代万交代,娘娘身边片刻都不能离人,我也是担忧。”红绣含糊道。   “虽说是嬷嬷管着我们,但娘娘才是最大的呢。下回你可别犯糊涂了。”碧绮不太相信,但也不愿勉强人。谁心里没点小秘密,“我们是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家人的身契都在二夫人手里捏着呢。伺候好了娘娘,一家人才有好日子过。”   红绣的脸色有些发白,半响才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碧绮该说的都完了,便出了耳房去厅里。   红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有心想叫住她问问,难道就没有想过出宫嫁人,真愿意在宫中孤独终老?但转而想到碧绮刚才的话,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皇上的眼里只有娘娘,哪能看到她的心意呢?   谢锦言今天的态度骤变,萧慎的心里也没底,等人都走干净了,他看着谢锦言,想从她面上窥出些微端倪来。   “阿慎对锦言的心意,我都知晓。”谢锦言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任他看,“但你可知,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谢锦言。”   “锦言说的玩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萧慎的笑容变淡,手里紧紧捏着茶杯。“我只知那个会唤我“阿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但我确实不是啊,阿慎猜到了什么,就不怕我是个妖怪吗?”谢锦言轻声道。她恢复记忆后,一直处于惶恐的状态中。想到自己侵占的是别人的身体,侵占了别人的一切,这种感觉让她既亏欠又觉得害怕。   开始她是有怨过萧慎的,要不是因为他伤了人,就不会有这段阴差阳错。她一直以为起因是他,但其实细细算来,起因其实是自己。她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朝醒来,她便附在年幼的谢锦言身上,病歪歪的身子,身处大齐朝的皇宫里,别人都唤她三姑娘。   她觉得这是一场稀奇古怪的梦境,转头遇见那个闷闷不乐的小男孩,她也耐着性子陪他玩、和他说话。她以为梦终究是会醒的。   谢家人来接自己姑娘回家,离开皇宫后她在路上不知怎么又失去了意识。   想是先前小锦言身体虚弱才被她这个外来者反客为主,等到了回家的日子,小姑娘的心神安定下来,身体也痊愈了,就清醒过来了。   直到后来她受了重伤,险些死去……   如果不是她这个异端出现,或许也不会有他认错人的开始,也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前一世萧慎贪恋仅有的那点温暖,却只让人避之蛇蝎。有了重活一世的奇异经历,才让他隐隐有了猜测。   他低低笑道:“是妖怪又如何?”   是妖怪他也不怕吗?“阿慎……”谢锦言喃喃。   萧慎坐到她身边,紧紧的抱住她,“锦言,别与我赌气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   “原来的锦言……过得很好。”谢锦言笑道,那个“自己”懵懵懂懂,却代替她承欢父母膝下,到了陌生的环境,适应得比她还好。   这些她都在芳华亭的时候恍惚见到了,她相信她见到的不全然是梦。   她也应该好好过现在的生活,而不是一味的胆小怯弱、只会逃避。   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啊。   谢锦言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说别处的光景,单说玉华宫的宫人们个个都攒足了精神头,干劲十足起来。先不说这胎是男是女,昭容有喜,皇上肯定会常来的。毕竟是打小的情分,青梅竹马长起来,和那后头入宫的能一样吗?   这时候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淑妃。栖梧殿冷冷清清的,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动作都不敢大了去,怕惊扰了主子,要吃挂落儿。淑妃这段时日心情极差,父亲被革了职,偏偏还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下的命令,谢太后不知怎地不愿见她,简直是孤立无援。   听到堂妹怀孕的消息,她心情最是复杂,让谢锦言进宫还是她出的主意,但当时的万全之策直至今日却失了控。她不是傻子,细细一想,大约摸着些边儿,如果堂妹生下皇子,中宫之主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她了。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初进宫一年多的浓情蜜意不像是假的,表哥怎么忽然就变了心。淑妃坐在窗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黄的叶子,梅树上的叶子随着风打旋落下,一副残败的景象。她心里头的难受抑制不住,忍不住眼圈一红。   翠缕低声劝道:“娘娘别哭了,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总会想起您的好,再来栖梧点看您的。”   “要是皇上终于来了,却发现您憔悴得不成样子,不知要如何心疼呢。”翠微道。   两个丫头一唱一和,终于让淑妃止了泪,但她们都心知肚明,去北宸宫求见数次未得见,皇上是铁了心肠冷落,要这变了心的男人回心转意,谈何容易。   “打水给我擦擦脸,以后这哄人的话就不必说了。”淑妃沉声道。   “奴婢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翠缕低声道。   淑妃叹了口气,道:“明天各宫的妃嫔定会去玉华宫道喜,我作为姐姐,不能落到别人后头去。翠微去库房挑些个吉祥物件,明日一早我去玉华宫看望妹妹。”   不管是喜是悲,日子总得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坦白的情节写的好艰难,艾玛,文笔不够,还是没把那种感觉写出来。   =0=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情节坑爹。互穿是一开始设定好的,最近看了太多道士灵异小说之类,觉得白白侵占人身体,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事情。穿成谁也得了她的一切,包括所有因果。   至于让女主小时候就穿过来的设置,咳咳咳,怎么能让男主心心念念的人是其他女银呢!   ps:关于猜想女主希望过昱王的亲们,渣作者不喜欢写类似于“前男友”、“前女友”的设定。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有彼此。   ☆、第40章 道喜   昨天各宫得到谢锦言有喜的消息,天色已经不早了,再加上传话的人说谢锦言身子不好,便没过来打扰。大伙极有默契备了礼物第二天才登门。淑妃本以为自己来得最早,但下了轿就和许昭仪打了个照面,她心下不快,不想理会许昭仪那张春风得意的嘴脸,还没等移开视线,却发现一些日子没来栖梧殿的柳昭然俏生生地立在许昭仪身后,她偏头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听得那人点了点头,她手里举着帕子捂嘴娇笑,那怡然自得的神态与从前一样,只是站到了不同的人跟前。   谢家再不济,太后还在呢,见风使舵倒也太快。淑妃顿时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瞧她父亲这些年笼络的都是些什么人,侯府大权在握的时候各个忠心不二。墙倒却是众人来堆,危难之际没一个肯实心实意帮衬一把。   “哎哟,我当是哪宫的轿子,原来是谢淑妃呀。”许昭仪款款走上前,伸出手扶了扶发髻正中的赤金观音挑心,面上和和气气带了笑,“倒是好久没见你露面了。”   这一副雍容大度的态度做给谁看?淑妃的涵养工夫还算到家,皮笑肉不笑道:“本宫喜静,不喜欢见些乱七八糟的人,省的坏了心情。”   “淑妃不愧是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喜欢清闲的性子都一脉相承。”许昭仪偏头瞥了一眼身边的柳昭然,笑得更甜,“说来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没工夫招呼姐姐,你要是在栖梧殿呆的烦了,大可来我宫里解解闷,我随时欢迎。”   “到时再说吧。本宫今日是来看望妹妹,就不陪昭仪在这门口闲聊了。”淑妃微微颦眉,绕过许昭仪往门内走去。   “淑妃且等等,我来这玉华宫目的不也与你一样?”许昭仪略抬了抬声音,“咱们一块进去,还能顺道见着皇上。”   大清早的皇上就在玉华宫,肯定不是今儿过来的,应是昨晚就歇在此处。淑妃的脚步顿了顿,有孕的嫔妃不方便伺候,按例都是不该留皇上过夜的。   表哥对妹妹的恩宠也太过了些……   在她背后,许昭仪掩唇笑了笑,就不信这两姐妹关系能好到哪去。   今儿不用上早朝,天光大亮了萧慎也没起来,衾被在太阳底下刚晒过,盖在身上很舒服,睡在这样的床上,又温香软玉在怀,做的梦都是香甜的。这段时日殚精竭虑,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偏他自己不肯起来也不许谢锦言起,把脑袋在她肩胛蹭了蹭,“不用去慈安宫请安,左右无事,你就陪我多睡一会儿吧。”他还未完全清醒,声音含含糊糊的,不复平常的清亮。   谢锦言惊奇的发现萧慎竟像在对她撒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或许放下心结的不只是她,他也是一样吧。萧慎自小就没有过赖床的时候,他不过迷糊一小刻,说句话的工夫人其实便清醒了。但他喜欢现在的氛围,没有患得患失,唯恐谢锦言想起什么就要疏远他。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起了,难得一次生了懈怠的心思。   这个时辰,外面宫女们早就忙活开了,但他们动作的很轻,扰不到他们,谢锦言靠在萧慎怀里,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她弯了弯嘴角,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他们睡得格外香甜,可怜云嬷嬷在外头快急白了头发。   淑妃和许昭仪来了,谢锦言不出来接待,就是失了礼数。怕是不出一天,谢昭容恃宠而骄的流言就要传遍了去。这厢云嬷嬷安排两人到了暖阁坐着,奉上茶点,直说昭容马上就过来。那厢唤了映雪赶紧去把人叫起来,赶紧梳洗了过来见客,这会儿也顾不上惊扰了人了。   要她说昨晚就不该让皇上歇在里头,娘娘还是双身子呢。   一盏茶都喝完了,人却还没出来。许昭仪挑了挑眉,冲淑妃笑道:“昭容架子好大,莫非是不想见我们?”别看她最近风光,人人想着法奉承她,但那只是外表。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她宫里那几天,只晾着她说说话,却没有要碰她的意思。   这事传出去,她的里子面子却是全完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得轻薄贴身,话里明示暗示,也算豁出脸面了,奈何皇上跟个木头人似得不解风情。时间长了,许昭仪都私下怀疑皇上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瞧他对王婕妤的女儿就冷淡的紧。虽是个贱婢生的女儿,但到底膝下空虚,在不知男女的时候就不见多热心,莫不是……只是个幌子不成?   许昭仪觑了觑淑妃周身,见她虽略有些眼下发青,但多年养出来的底子依旧还在,眉宇间似乎笼着轻愁,下巴尖尖,更衬着一双杏眼朦胧,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而且许昭仪知道淑妃这番形态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自幼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她们举手投足都会下意识调整仪态。瞧着发愁的小模样,莫不是被她的话给激着了吧?许昭仪也寻思过淑妃是不是皇上最大的幌子,传言说的受暗算伤了身子,也是故意传出来的?   许昭仪觉得自己摸着了边,要是她猜的是真的,还不相当于握住了皇帝的把柄?但还没等去查证,谢锦言就有喜了。这只能说问题不是出在皇帝身体上,而是她没本事引得皇上近身。   这个结论更让人恼怒,说出去不是丢死人吗?以她的骄傲,连自己生母都没告诉。她琢磨着弄些对孩子无碍的药粉来,下次皇上来了就让他服下,总得……成事,不然她如何和谢氏争?许昭仪喝了喝茶掩下神色,这谢家女儿,一个生不出来,另一个也只生女儿才好。   “妹妹的身子不同往日,动作慢了点也正常。昭仪素有贤名,不会这点耐心也没有吧?”淑妃话音未落。去喊人的映雪就掀帘子进了屋,她冲屋里的两位嫔妃福了一福,面有难色地道:“奴婢映雪,给淑妃娘娘、昭仪请安了。”   “起来吧,你家主子呢?”许昭仪瞥了一眼淑妃,似笑非笑道,“本宫耐心再好,也架不住在这坐冷板凳啊。好心好意的亲自登门道喜,谢昭容却是不肯露面,这是哪门子规矩?”   映雪赶忙道:“两位娘娘恕罪。不是我家主子托大,而是她今儿晨起就身体不适,奴婢刚才去瞧,她正扶着床沿呕个不停呢,听说是两位娘娘来了,她也急得不行,强撑着要过来,只是这仪容不整,还要梳洗。这会儿让奴婢先来给两位娘娘赔罪了。”   害喜的症状确实因人而异,有些人就是严重了点。许昭仪问:“那皇上人呢?”   映雪一脸无辜,道:“回昭仪,皇上不放心,陪着我家娘娘呢。”   许昭仪有些下不来台,要不是听说皇上在玉华宫,谁一大早愿意来这,指使个大宫女过来送个礼也尽够了。但现在她总不能说让皇上别管谢昭容,到暖阁这边来吧。   淑妃嗤笑一声,回过头对映雪却缓了神色:“既然你家主子身体不适,就让她好好歇着,不必劳动了,我改明儿再来看她。替我递个话儿,妹妹有什么缺的,就让她派人来栖梧殿取。”不过皇上这样看重,料想也缺不了什么。淑妃觉得嘴里泛苦,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淑妃娘娘仁善,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映雪福身笑道。   许昭仪也起身告辞,淑妃都走了,她留下来难道还真等人“强撑”着过来,然后背地里被人说“不仁善”?柳昭然从进屋起就一直没说话,她沉默地跟在许昭仪后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玉华宫。谢玮倒了,她父亲也受了牵连,被革了职赋闲在家,不得已找上许家。但谁知失宠的谢昭容又怀了身孕,一切又有了变数,她家的动作是不是太急了些?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若再变动立场,只能弄得里外不是人,现下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等把人都送走了,云嬷嬷急慌慌的走回来,映雪在那命小宫女们收拾茶盏。   “娘娘害喜严重,你还在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过来瞧瞧。”云嬷嬷说着往里走,“我去看着娘娘去。”   映雪拉住她,小声道:“嬷嬷别忙,娘娘和皇上还睡着呢。”   云嬷嬷吓了一跳:“那你刚才说的……”   “都是我瞎编的。”映雪红着脸道。   “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把她都唬了过去。   “奴婢也是没有法子,娘娘脾气好,但陛下的脾气可不算好。”映雪嘟囔,她也是为了主子不让别人诟病,灵光一闪才想到用害喜的法子搪塞过去。   “就算是不得已,做之前也该知会我声。”云嬷嬷板起脸训道。映雪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滑头了,她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好,焉知件件都是好的?不能任由她自作主张。“今儿你别当差了,回房去把宫规抄上十遍,好好长长记性!”   但事情已经做下了,云嬷嬷叹了口气,还是派人去请了太医,作戏总得做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00昨晚没撑住睡着了   ☆、第41章 猜疑   淑妃她们走后又来了人,但前头的都没见,后面的就更不好说见了。云嬷嬷好声好气的把人哄了回去,但宫中还是传出流言蜚语,明里暗里地说谢锦言心气颇高。   碧绮经过园子的时候正巧听见有人碎嘴,她听得火起,把人教训了回头便把这事报给了谢锦言。谢锦言倒没动气,她今个起得晚,用早饭的时候就觉得饥肠辘辘,饭食用得格外香甜。是以心情不错,捧着书看了会儿,还想叫教坊挑几个擅琴的乐工来,听会儿曲子怡情。   “别人的酸话,听过就算了。”她笑着说。   “进宫这么久还没点长进,一点子小事就咋咋呼呼的。”云嬷嬷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碧绮老老实实听着,那不服气的心思也熄了。   “嬷嬷快别说她了,要是碧绮的性子变了,跟红绣一个样,那也不是她了。”谢锦言搁下书本,“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映雪。”   “姑娘就是好性儿,宠得这几个丫头都无法无天了。”云嬷嬷给她倒了杯刚泡好的八宝茶,热乎乎的茶汤泛着水汽,闻着有股甜味,但喝起来又不会特别甜,让人腻得慌。   谢锦言捧起茶杯喝了两口,云嬷嬷才把映雪早晨做下的事情说了。   “难怪今儿张太医来得那般早,原来是因为映雪扯的谎话。”谢锦言抿嘴笑,“她也算有几分急智,那宫规细究起来有好几卷,让她一天抄完十遍的惩罚也过重了,嬷嬷就饶她一次吧。”映雪别的肯学,但那字不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她以前没多少机会碰触字笔,写起来肯定慢。   “娘娘宽厚。”云嬷嬷先对谢锦言弯了弯身子,然后对碧绮说道,“你去告诉映雪,到今日哺时还未抄完,剩下的就算了。但别忘了告诫她,这次全赖娘娘为她求情,如若再犯定不会轻饶了她。”   碧绮福了个身,转头去传信了。谢锦言拉了拉云嬷嬷的袖子,笑道:“嬷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起来都怨我睡迟了,累得你们为我周祥。”   “娘娘哪里话?这都是婢子们该做的。”云嬷嬷柔声道,她今天恼得不是映雪扯谎,而是恼她事先没与自己商量一句就自作主张了,“映雪那丫头我看是个圆滑人,她这次做的没错。但娘娘不能夸她,免得下次她还敢这么做来讨赏。她是娘娘身边的人,所言所行代表的都是娘娘。做错了事,别人只会怪到娘娘头上,而不是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瞧今天就因她仓促说出话,损了谢锦言的名声。   “总归是人无完人,嬷嬷慢慢调教就是了。”谢锦言缓缓道。   “这段时日,相信娘娘也看到了这宫里头的人情冷暖。”云嬷嬷叹道。多年一丝不苟的生涯让她的性子都显得格外刻板,总觉得手底下人可以做得更好,才让她放得下心。但如今不是小姑娘闺中的时候了,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今天不只是淑妃等人来了,就连谢太后也遣了身边的大宫女碧瑶过来,多少双眼睛看着玉华宫呢。等到谢锦言十月瓜熟蒂落,恐要生出不少事端,这一胎定要是个皇子才好。万一生的是位公主,王婕妤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现在谁还记得宫中病歪歪的安平公主?   皇上现在年少气盛,对娘娘颇有情意。若生的是个皇子,那他也会愿意让娘娘母凭子贵,坐上皇后之位。   这样想来谢家失势,也不全是坏消息。毕竟淑妃就失了抱养堂妹皇子的权利。云嬷嬷不懂朝政,但模糊的知道,外戚一般是不得好的,太后硬生生把谢家扶得太高,这跌下来也就不好看了。谢玮的两个儿子,恐怕在仕途上要比别人艰难很多。许昭仪出身是高,但皇上未必喜欢有这样的皇后。   这些云嬷嬷都没和谢锦言说过,怕坏了她的心情。月子还浅,总得坐稳了胎再论其他。不过有些事还是得现在抓紧说了,“娘娘昨夜不该留皇上同寝。您现在的身子不同以往经不起折腾,皇上又血气方刚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偏今天早上两位主子帘帐久久未动,她守在外头是提心吊胆的。淑妃和许昭仪来的时候,她不想让人知晓帝妃两人还高床软枕地睡着,索性使唤映雪去把人喊起来。   “嬷嬷说到哪去了?”谢锦言红了脸,同床共枕,难免做一些亲昵之举。但萧慎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并未过了界。但这等床笫私密之事,让她怎么和云嬷嬷细说?   “娘娘要为腹中胎儿考虑,这几个月万不可让皇上近身了。”云嬷嬷年纪大了,说起这个一点也不忸怩,只当了一件正经事在说。   但谢锦言这时的心态却是想着把云嬷嬷糊弄过去,有一点她是赞同云嬷嬷的,那就是女子要做人正妻。可让她听了云嬷嬷的话把萧慎往外推,她是不愿这么做的。如果她怀孕的时候就把萧慎屏弃在外,先不说他执拗的性子会不会多想,没有参与进来,他怕也不会对这个孩子有多深的感情。   譬如他对……那位安平公主,就没上过心。   想到后宫的诸位嫔妃,还有算起来与自己同一血脉的堂姐,谢锦言心头一阵烦闷。但要她因此去怪萧慎,她又知这不是他的错。他所处的位置和她不同,成长的环境也与她天差地别。   谢锦言忽然意识到,她接受如今的身份好好生活,不仅仅是克服自己的心魔那么简单。她还要接受与众多女子共享她的丈夫!这让她如何办得到?   云嬷嬷还在念叨,谢锦言的思绪却飘远了。她脑子里有了个念头,皇帝能取弱水三千,她为什么不设法让他只取一瓢饮呢?   如若不然,倒也别放下真心,省得伤人伤己。   萧慎处理完朝上的事,回到玉华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谢家倒了,他手里的权利收回泰半。不止要处理各地送上来的奏折,还要理清太后执掌多年留下来的弊端。那群老臣却倚老卖老,遮遮掩掩起来。是以他每日的空闲时间少了很多。   谢锦言的身子是饿不得的,她早已经用过饭了。问了萧慎还没正经吃上饭,急忙吩咐小厨房整治出一桌吃食来。   用完饭,到了掌灯时分,萧慎便和她回屋坐下,问了问她今天的情况。   当听到映雪之事时,他笑了出来:“这丫头倒还有趣。”   “净说我的事情去了。”谢锦言顺势问道,“阿慎今天很忙吗?金福公公也不够尽责,没及时提醒你用饭,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两人就这样简简单你来我往说些闲话。萧慎的心里却空前安宁,心爱的女子怀着他的孩子,橘黄的光线把她的眼波映照得格外柔和,目光流转,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他忽然想起幼时渴望过的感觉,恍然间又觉得此情此景颇不真实,忍不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光水滑,带着肌肤的温度,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把她扣进怀里,大掌在她的腰部摩挲。   说了一会儿,谢锦言的精神就有些不济,她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萧慎便让宫婢们准备就寝事宜。   那边忙活开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早晨闹得锦言差点出了大丑,今晚你还乐意我呆在这吗?”   和云嬷嬷私下的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外人,谢锦言没意识到萧慎是问得别有意味。嗔了他一眼:“明天你该上早朝了,早些睡吧。”   “恩。”萧慎点了点头,堂而皇之的又留了下来。   第二天云嬷嬷知道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她到底还有眼色,没再劝谢锦言,只嘱咐守夜的宫女警醒些。   好在过后几天萧慎没有夜宿玉华宫,自个歇在了恒华殿去。   越接近八月中旬,不论是宫里宫外都忙碌起来了。八月十五是个大日子,民间要办花灯庆祝,宫里也要设宴,这样的宴会六品以上的大臣们都是不能缺席的。大臣们是皇帝一块,命妇们却是要后宫的女主人来主持大局。   谢太后沉寂多日,终于不再闭门不出。谢锦言去请安的时候见到的谢太后面容平静,对谁也不格外亲近,冷冷淡淡的像是变了个人。   皇帝也去了慈安宫,谢锦言只觉得这对母子之间气氛古怪,但怪在何处又说不上来。   却不知是因为谢玮之事彻底伤了母子情分?但谢太后对淑妃也是一般无二。倒令宫中的人生出不少猜疑。   ☆、第42章 灯会   中秋前几天,宫里宫外已经是张灯结彩了。各宫都要按例发放新衣,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娘娘们会因品阶不同得到不同的份列。这些事统统是慈安宫的大宫女碧瑶在管,事情堆积在一起杂乱得很,她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中秋前夕把事情料理妥当。   谢太后这个正主倒气定神闲,“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碧瑶边执了美人捶给她捶腿,边低声说道:“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当不得什么。但也是代替娘娘去传话的,她们哪敢怠慢,都答得好好的。”而且又有皇帝派来的人帮衬,出不了差错。   “你把明天宫宴的单子拿来我瞧瞧。”谢太后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她穿着家常墨绿绣金褙子,下面是宝蓝缎子马面裙,除了手腕上戴了个玉镯子,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她打扮的素净,气质也更冷冽了。   能来宫宴的人都是京中六品以上的大臣们,细细看了也能看出些微人事变动的情况。谢太后一一翻过,各个大员们没什么改变,还是那几张老面孔,但是一些五、六品的官吏却变了许多。皇帝让林涣之去了金吾卫?!金吾卫掌宫中、京城守备,里面的人自然都是由皇帝的亲信担任。谢太后眉毛跳了跳,到底没防过他们。   她翻完册子,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提及林涣之,而是漫不经心地问贴身女官:“哀家怎么没在上面看到阿圆的名字。”   碧瑶想了想才想起阿圆是指周巧巧,她暗暗叫苦。太后有意和周家搭线,特意把周巧巧接进慈安宫住了一段时日,让她和皇上照了面。过后就放她归家待嫁了。   当时太后和周家说的好好的,让周巧巧进宫为妃,各得益处。但谢家大厦将倾,那位意志不坚定的周大人又转头去找了昔日同盟,“回娘娘的话,奴婢听闻周大人给周姑娘订了亲,大约是许了人就不好再让她进宫来了吧。”   上不得台面的蠢货!谢太后冷笑,也不翻单子了,转而问起皇帝这几日可有做些什么。   碧瑶为难,“奴婢实在不知……”   到底是不一样了,连个行踪都问不出来。谢太后靠回美人榻,“皇儿长大了,翅膀硬了。哀家这个老婆子也顶不了什么事了。”谢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半阖双眼徐徐道,“看这些乱糟糟的人名就心烦。等宫里有了皇后,慈安宫也能丢下这摊子琐事。哀家可是盼着那一天。”   碧瑶不好揣摩上意,现在谢太后语气一慢,她就有些发憷,只陪着小心轻声说:“娘娘不必忧心,现在就玉华宫传出了好消息。若是个皇子,依照先前说的 ,该是立昭容娘娘,总也与您设想的相差不远。有了小皇孙,娘娘也可含饴弄孙,过些清闲自在的日子。”   “你说得对,有了小皇孙,我合该和他多亲近。”谢太后语气缓和了些,垂下眼时,眼底却透出一道冷光。她当年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神才熬到最后,又怎么能甘心沦为一个平凡的老妇人。   碧瑶松了口气,笑道:“您和皇上的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日子长了,他也会想起您的好处来,加倍孝顺您的。”只要太后不想着争权夺势,皇上即便是为了孝顺的名声,也不会薄待母亲的。   萧慎今天到了玉华宫,他见到谢锦言,献宝似得提了盏小巧的兔儿灯递给她。   谢锦言不明所以。宫里的灯具都华美异常,要雅趣有竹雕的、木雕的,要样式有仙音烛、各色花灯等等。宫门前为了应景还挂了一串串圆灯笼,上面绘了十二花卉,不论近看还是远观都极为漂亮。眼前这盏兔儿灯样子倒是挺可喜的,但细看做工比之前的糙了不少,兔子身上的花纹颜色也不正,看起来就不像宫中手艺。   “难道是你从民间买来的?”谢锦言问道。   “前头答应陪你出宫玩耍,但一直没能抽出时间。”萧慎笑道,“民间的手艺比不上宫里,但多了几分野趣。我就让金福给你买了兔儿灯回来,权当给你赔罪了。”   “陛下坐拥四海,赔罪却只用一盏小小的兔儿灯,是否过于小气了?”谢锦言故作不满,嗔道。   “嗯,锦言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萧慎点点头,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金福这差事没办好,该罚。”   金福公公赶忙点头哈腰地认错,他本就圆胖,这番动作做出来有股说不出的喜感,把谢锦言都逗笑了,他才眯着小眼睛笑道:“陛下为了讨娘娘欢心,也别把小的做由头,小的可担待不起。”   “朕说你担待得起,你就担得起。还不快前面带路?”萧慎心情颇好,语气了都带了笑。金福公公哪里会怕,行了一礼,“小的遵命。”把那盏兔儿灯提在手里,往外头走去。   萧慎便拉过谢锦言的手,带着她往殿外去了。   “天都黑了,这是往哪去?”谢锦言一头雾水。玉华宫往西的宫室是空置,没园子没景致可看。她可想不通萧慎带她往那去做什么。   “为了避免锦言说我小气,我只得想法补救了。”萧慎说着,眼前的已经浮现影影绰绰的光影了。   空置的宫室从小道上就摆满了花灯。不知是什么时候摆上的,谢锦言一点动静也没听到。走得近了,竟还听见阵阵喧嚣声。   谢锦言奇怪的往里头望了望,“这是怎么回事?”   “虽明天才是正日子,但明天想和锦言好好玩灯赏月却是不能。”萧慎侧过头看着她,脸庞被烛光映照得分外柔和,“索性今儿陪锦言逛逛民间的灯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了进去。只见四周是穿着平民衣束的小贩,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或停在一处交头接耳,或是步履匆匆与人擦身而过。角落里还有卖汤圆小吃的小摊,有一名妇人带着小儿在边角落座,她脆声对店家道:“小哥儿,来上两小碗浮元子。”   那店家样的小伙子一口应下,真就煮起吃食来。   金福公公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经过这些摊贩时,他们还会热切地招呼:“这位娘子可要挑两盏花灯?”   “这些人可真是装得似模似样。”谢锦言还真有种在逛集市的错觉。   这些人还真都是梨园里挑出来的。萧慎也不与她解释,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他笑道:“凡是有夫人看得上的,为夫全都给你买来。可不许再说我小气了。”   “等我看看再说吧。”谢锦言莫名想到一位皇帝,好像也做过和萧慎类似的事情,不过那位皇帝是为了自己玩耍,而不像萧慎是为了她。这法子定不是萧慎自己想出来的,恐怕是金福公公才想得出来。   集市不长,不过一小段路。一来是怕动作太大传了出去,二来也是不让谢锦言走累了。   尽了兴两人也就回去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回时的路上萧慎问:“锦言今天高兴吗?”   谢锦言点点头,杏眼眼如弯月,“我只是觉得这些小贩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些。”说句让店家便宜些,也就真的便宜了。   “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出宫游玩。到时东西两市你想去哪就哪,可好?”萧慎说。   “好。”谢锦言没有不应的。   萧慎不知谢锦言为留在这失去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只会让她深刻的觉得留下来,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   ☆、第43章 但愿   中秋是合家团圆的节日,宫中晚宴不像过年那样需要通宵达旦,君臣共赏了歌舞,再歌功颂德一番太平盛世,热热闹闹也就散了。   彼时月上中天,一家人围坐庭院,赏月吃些瓜果,也还惬意。   宫里就是太后带了后宫的女人们去御花园赏月,今天日子特殊,不拘品阶大小有名分的妃子都来了。虽没经过几次采选,但人数粗一看就好几十人了,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倒比院中的花儿还要娇艳。那些不太出来见人的宝林、采女本牟足了劲想在皇上跟前露露脸。   但太后虽笑容满面的,却没按照旧例让人表演才艺助兴。只行了行酒令就说乏了,要回宫歇息。皇帝闻说便笑道:“朕送送母后。”   “好,哀家也好久没和皇儿说说体己话了。”谢太后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溜了一圈,抬头对淑妃道,“你领着她们继续玩吧,难得的好日子,总得尽兴。”   淑妃受宠若惊,太后可好久没这么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了,可见这气儿是消了?她心头忐忑。这些日子她想了不止一次最近发生的事,总隐隐察觉哪个环节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皇帝和太后这对母子的关系,也把她弄混了。   她原先想着等娘家人进宫拜贺的时候,和母亲细细说道。没成想这会儿谢老太君和谢夫人都称病没来。老太君的品性淑妃是知晓的,素来好强要面子,现在谢家落到这个地步,让她进宫来受人奚落她是决计不肯的。   但她以为谢夫人担忧她这个女儿,无论如何都会来一趟……   结果今天来的只有谢二夫人,淑妃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坐在身侧的谢锦言。   谢锦言怀孕的日子浅,肚子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膳食都是云嬷嬷亲自过目的,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害喜迹象。或许是放下了心事,打从心里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精气神和身体越发契合,是以吃得好睡得也好,面色还比之前红润许多。因今天过节,穿的是刚做好的新衣,妃色小夹袄,墨绿葡萄缠枝纹百褶裙。容色俱佳,不管什么颜色上身都压得住,耳坠子上的两颗明珠更衬得脸颊似乎都闪着莹莹光彩。   也只有心里松快的人才养得出来这样的丽色,那股子安然若之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难怪她不方便伺候,皇上还是总爱往玉华宫跑。淑妃压下心头的酸意,抿了几口桌上的黄酒。她沾了酒脸上就泛红,被橘红的烛光一照,显得红彤彤的。   如此倒也不那么难开口了,淑妃定了定神,叹道:“妹妹你看,今儿的月色真好。倒让人想起闺阁中的时光。”那时她是长辈们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心里盼着进宫与良人双宿双栖,没少被小姐妹们打趣,又是羞又是得意。同辈中谁也比不过她去,就连嫡长女的姐姐也是一样。祖母心肝宝贝的叫着,可事到如今……家里已经很久没给她递信儿了。想到这,淑妃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个时节,祖母院子里那颗金桂应该开花了,那颗树有好些年头了,老远就能闻见香味。”   谢锦言只去过谢老太君的院子两三次,早记不清什么金桂了,闻言只是笑笑。   淑妃轻声道:“我是个馋嘴的,本书由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一闻到那香味就会央着娘亲给我做桂花糕,她怕我积食,每天定了量不许我多吃。到了宫里再没人拘着我了,却觉着那味怎么也比不上家里做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听着像是抱怨似的,淑妃没接着说下去,而是进入正题,“听报信的宫女说娘亲病了,也不知严不严重?我在宫里不能亲身前往探望,这心里始终惦念着。”   安南侯府谢家的情况大家都不好明说,但谁都知道称病只是托词。   谢锦言这才意识到淑妃是在向她打听谢府的情况,她这位堂姐好歹在宫中也曾风光无限,当时就没想到经营一番,安插点暗线什么的?连家中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吗?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谢二夫人今晚刚和她提到过。谢老太君年事已高,一连串的变故还是给了她不小的打击,真像是气病了,严重倒不严重,但一会儿脑袋疼一会身子酸,两个儿媳每天都要去她院里侍疾。   现在她对二夫人的态度也变了,原本颇得她青眼的大丫头如絮因为对二夫人一句言语不敬,当场就被她批了个没脸,打发到庄子上做粗活了,这件事很是给二房长脸。都说谢老太君对两个儿媳是一碗水持平,不偏不倚。   想到谢二夫人说起这事笑容满面的样子,谢锦言心里有点别扭,谢老太君对二房一向不太瞧得上,如今只是因为她怀着孕,才对二夫人稍稍改观。   这让她对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实在喜欢不起来。   捡了大夫人和谢老太君的事情给淑妃说了,谢锦言宽慰她道:“大伯母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要侍奉祖母,抽不开身才没来见姐姐,今晚我娘也没能与我多说上几句,忙着回去侍疾。姐姐耐心等等,下回就能见到了。”   等下回?等到什么时候去?过年吗?以前淑妃可没受过这种煎熬,她每个月都能唤母亲进宫陪伴。那是理直气壮的,但现在她却没了这个底气。淑妃杨了个笑脸,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不亲眼见到我这做儿女的哪能放下心?妹妹好人做到底,且帮我一回吧。”   谢锦言没有答应,她可不乱许什么承诺,“姐姐说笑了,你的品阶在我之上,你都办不到的事情,我更不成了。”   “妹妹自谦了。”淑妃依旧笑得温和,“我只想让妹妹帮我在皇上面前求上一求,下回婶娘进宫陪伴妹妹的时候,顺道让我娘也得个恩典,跟着进宫一趟。”   谢锦言不好一口回绝,“我且试试,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我也不会怪罪妹妹的。”淑妃道。   谢锦言想着回去和萧慎提一提,但依她之见,萧慎怕是不会答应的。今天这日子,确实让人容易挂念家人,她也想念现世的一切,虽是决定随缘留下,但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而且除了阿慎,那些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但阿慎不喜欢她提及过往之事,她也只有闷在心里,独自想想。   两姐妹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个小太监的上前请示:“娘娘,酒席吃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要把烟花放一放?”   淑妃愣了愣神,回道:“在露台上去放,让大家都看得清楚。”   五颜六色的烟火凌空,淡淡的硝烟味传来,在座的女子们笑嘻嘻说着话,皇帝和太后一走,她们虽说失望没露上脸,但不自觉的也放松了许多,有心思笑闹了。谢锦言仰头看了看,终是笑了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会儿慈安宫的气氛却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你舅舅这些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分青红皂白革了他的职也就罢了,还要把侯府嚼用的田产庄子收走,让一大家子怎么活?”现在这个儿子不大好动,谢太后原想忍过一段时间,但现下是忍不下去了。   “安南侯府是什么家底,母后该最清楚才是。”萧慎淡淡地说,“那些田产庄子真是谢府所有?朕已经手下容情了,若真细究起来,谢玮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留着你舅舅,他只会帮你。”谢太后狠声道,“你是失了心疯,要拆你自己的台!”   “母后要是只想与朕说这些,大可不必说下去了。”萧慎冷笑,他懒得纠缠下去,“时辰已晚,您还是好生歇着吧。外面的闲事就不要多管了!”   谢太后差点气得仰倒,指着儿子的背影厉声道:“要是没有哀家,你能走到如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养下来!   萧慎脚步一顿,缓缓回过神看了生母一眼。谢太后只瞪着他,这哪里是个母亲的样子?萧慎面沉如水,大踏步离开了。   一旁的碧瑶瞥见,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谢太后,帮她顺气,“娘娘别说了,惹怒了皇上,只会伤了母子感情。”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今晚皇上送太后回宫,她还当母子的感情缓和了。没想到才坐下平静地说了几句就争了起来。   “他不敢把哀家怎么样。”谢太后余怒未消。   那一声余音还绕在萧慎耳边,让他越发心情败坏。金福公公不敢吭声,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只盼着到了玉华宫,那位主子能哄得住人。   赏完了烟火,谢锦言刚刚回宫,才刚卸了钗环首饰,就见萧慎黑着脸走了进来。   “阿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谢锦言有些意外。   “锦言不欢迎我?”萧慎站在那,居高临下看着她。   谢锦言不想随口一句话就让他生气了,忙站了起来扶着他坐下,又命人奉茶过来。当哄小孩那样哄他,“我只盼着你天天来。”   她一头黑亮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束好,柔顺的发丝直直垂下,看起来人都娇小了几分,对这样的她,萧慎如何生得起气来?他把她抱在怀里,叹道:“这么多年,大概也只有锦言从未变过。”   “人都是向前看的,我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谢锦言笑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阿慎孩儿他娘了。阿慎也要第二次做父亲了。”   “在我眼中,锦言一直如此……温暖。”萧慎低声道。“你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谢锦言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萧慎拂过她颊边的发丝,轻声道:“没有什么第二次,我和锦言一样,都是初次为人父母。”   “阿慎……”谢锦言喃喃,这怎么可能呢?   “很多事,锦言怕是不记得了。”萧慎柔声道,“我都告诉你。”   ☆、第44章 往昔   萧慎的父亲景元帝萧朔贪花好色,后宫佳丽三千,自他登基过后,年年采选美女进宫,到了后来这些女子仅一个月胭脂水粉的用量就能达到上万两,这还不算日常开销的。绕是国库充盈也经不起年年这样的开支了,大臣们纷纷谏言,他倒没生气,转头把那年纪大姿色平常的宫女们遣送出宫嫁人,下次该选新鲜的还是接着选。   这是一位十分让人头疼的皇帝,说他昏庸吧,还算知人善用;说他贤德吧,政事又不见多上心,而且还有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子嗣不丰。   只有早些年的时候德妃为她生下一子。过后传过两次好消息,但生下来的是都是公主,其中一个还病歪歪的养不养的大还两说。按理说只有一位皇子,这位大皇子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皇帝,但德妃出身名门望族,底蕴深厚,家里不像是安份的样子。让大皇子接了位,外戚势大,不定要江山易主。   萧朔一直拖着没立太子,他心里还盼着再有个儿子打破僵局。眼看大皇子渐渐长成,已快压制不住。他在位的十三年,终于有一位谢美人有孕。   长乐宫偏殿,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太医们在殿外待命。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焦急得等着产房内的好消息。   时至六月,外面日头毒得很,宫殿四角摆着冰盆,温度倒还合适。但在长乐宫的每个人都没法静下心来,萧朔心浮气躁,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往偏殿望上一眼,“都一天一夜了,怎还没生下来?”   “谢妹妹这是头胎,大约是要吃些苦头。”皇后抚了抚眼角的细纹,她和萧朔是年少夫妻,但多年来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膝下犹虚。德妃有多风光,她的地位就有多尴尬。是以有妃子传出喜信,她简直比皇帝还要高兴。早早地把人接到自己寝宫,衣食用具无不精心。如今瓜熟蒂落,她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昨天夜里都没睡着。   但愿是个儿子,她已和皇帝商量好,这个孩子将会养在她的名下。   谢美人这一胎生得委实艰难,又过了一夜,直到六月初九的早晨才生了下来。报信的太监一路小跑,“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谢美人生了个皇子!”   帝后对视一眼,均大喜过望。但这喜悦还没维持多久,那头从产房又跑出来个人,对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脸上的喜色淡了些。   皇后喜滋滋地正要去偏殿看儿子,回头就看丈夫的神色,忙问道:“陛下,出了什么事?”   萧朔屏退众人,犹豫着还是与皇后说了实情,“谢美人怀的是双生子。”   双生子在普通人家是喜事,但在皇家就未必了。皇后心里一咯噔,“那孩子可是有什么残缺?”   “这倒没有。先出生那个身体很健壮,就是后头出生的瞧着不太好。”萧朔子嗣稀少,这个儿子又是他盼了许久的,让他这么放弃了他心有不甘。但让他下令把其中一个秘密解决了,他又有些狠不下心肠。儿子他自然是希望越多越好。给他调养身体的太医明言过,以他现在的身体还想要有孩子,怕是很困难。   不是每个人都有谢美人这样的好运气,但他以后传位于双生子之一,却是容易生出事端。   皇后多少能猜到丈夫的心思,她温婉地笑道:“既然如此,陛下何必发愁?那个病弱的孩子就让谢美人先秘密养着。”养不养得活还不一定,要是养了下来,“过上一年,再对外传谢美人又生了个儿子。以后大了,两个孩子不放在一块,隔着分开教养不就好了。”   “照你这么说,那还需给谢美人挪个偏僻点的地方。她生下皇子有功,却不好薄待了。”这样外人也容易起疑。   “谢美人生育有功,理应封赏,不若先封个三品婕妤,住到岚音阁去。那地方小是小了些,但前些日子才修葺过,移栽了不少花木,正是给三皇儿养病的好去处。”皇后虽芳华不再,但她最大的优势是会揣测丈夫的心思。细算起来德妃出身比她还好些,又生了个儿子,却不太讨皇帝喜欢,“就是有人非议,也是非议臣妾不够大度。”   萧朔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结缡多年的发妻,心里也多了几分歉疚,“梓潼为朕受委屈了。谢美人就劳你多费些心。”   “为陛下解忧,是臣妾应当做的。”皇后含笑道,“谢美人的功劳先记着,等过个一年半载,可以对外说她生了三皇子的时候,再提她的位份,到时给个贵妃之位也使得。”若那个病弱的孩子没养下来,谢氏也只得安安分分在岚音阁呆上一辈子。就算侥幸让她养下来,两个孩子必须分开养着,她也不能跑到另一个孩子面前碍眼不是?   德妃肖想贵妃之位许久,还能恶心下德妃。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这样想着,皇后忽然觉得,这双生子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朕有梓潼这个贤妻,真乃一大幸事!”   谢美人产后力竭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她已经被移到了岚音阁,身边守着一群生面孔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个病弱的孩子。   这和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皇后亲自来看过她一次,赏了一堆金银俗物,让她安心在此处养好身子。   刚做了母亲的她咬咬牙,“把三皇子抱来。”她要亲自照看,养好这个孩子。   据说二皇子身子骨很好,养到满月已是白白胖胖惹人喜爱。但三皇子却瘦弱不堪,稍不注意就要生病。这时再把两个孩子放一起,谁也看不出像了。谢美人不放心,把孩子放在身边亲自照料,身体不好的孩子被病疼折磨,夜里常常啼哭不止,她也没把孩子挪出去。   那个收了她好处的太监,在皇上面前递话儿的时候,给了她八个字“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过了两个月,皇帝终于来了岚音阁,那天正巧看到她面容憔悴,抱着孩子哄着。   她没抱怨一句,皇帝格外和颜悦色:“你是个好的。”   到了第二年冬天,谢美人从婕妤直接被封为贵妃。三皇子的身体还是不好,她却有空到长乐宫和皇后闲话的工夫了。   ☆、第45章 前缘   谢贵妃一直安分守己,每次去了长乐宫,从不主动与二皇子亲近,渐渐地皇后也对她放下心来。   二皇子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帝后都喜得不行,萧朔为这个儿子取名“曜”,特意请当朝大儒做他的启蒙老师。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大皇子本没有把这个弟弟放在眼底,他风光多年,自觉是储位的不二人选。但萧曜五岁的时候,萧朔身体每况日下,有大臣进言当立太子。   在皇后的推波助澜下,竟有一半多的人支持立嫡子为储君。萧朔有所松动的样子,终究让大皇子不安,在外祖的帮助下,意欲逼宫。这场宫变皇帝毫发无损,皇后却香消玉殒。   当时的萧朔本无决断,在他看来一个儿子年岁正当时,但母家势大,恐尾大不掉,而且他多年来只有一个儿子,也把大皇子的性子养得格外骄横。另一个儿子此时虽颇得他心意,但年纪又太小了些,长大是个什么光景还不好下定论。   至于谢贵妃养得小儿子他完全没考虑过,一年到头医药不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在宫宴上露个脸,平时都是在岚音阁休养,别说是外头的人,就是宫里的婢子也不定记得住这位皇子。   萧朔愁绪当头,身体将养多日不见好。大皇子却在这时谋反,他气急攻心,差点没当时就去了。事败之后,大皇子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地认错。萧朔虽没杀了他,心里却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把他贬为庶民发配到了苦寒之地。   萧曜被顺理成章的立为储君,而在皇帝心中本分老实的谢贵妃母凭子贵坐到了皇后的位置。   在萧朔自感大限将到之时,恐托付无人,给几岁的儿子定下了太子太傅的孙女这桩婚事,又让性情柔顺的太子生母日后从旁辅佐。私下各自留了一手给自己儿子,方觉诸事办妥,安心地去了。一辈子被美人迷住的景元帝没想到在他死后,谢太后仗着他留下的权柄开始垂帘听政,最后逼走了年事已高的太傅,迎了自己的亲侄女入宫。   小皇帝登基那一年,年方六岁。谢太后对他温柔体贴,开始他还会问先皇后去哪了,后来也弄懂了谢太后才是他的亲生娘亲,渐渐地也就不问了。   明光四年的夏天,宫里为了筹办皇上的生日宴,处处一团喜气。谢太后特意要接了谢家的几个姑娘进宫玩耍。谢家大姑娘谢锦玉已经十五了,刚议了亲事,剩下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年纪又太小,怕在宫里闯祸,便推说没来。结果就谢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二姑娘比皇帝小半岁,她是进宫多次混惯了,在谢太后的授意下,宫人们总有意无意将她往小皇帝跟前带。   她和小皇帝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表兄妹。   相比二姑娘,谢三姑娘简直像是顺带的。   谢三姑娘虽还不足九岁,身边的丫鬟婆子提醒着,多少懂点事了,就算不服气众人的态度,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还知道收敛,没闹出什么事来。倒是小皇帝觉得这个三表妹闷闷地不爱说话,怪无趣的,命了小太监捉了只癞□□扔到她裙子上吓唬她。   当时正巧旁边有个池子,身量娇小的小姑娘受了惊吓,一头栽进池子里,当夜就发了高烧。   谢太后不免过意不去,不好就这样把人挪走,吩咐宫女嬷嬷另置了一间房好生看护着,等痊愈了再送回去。   小皇帝不想这个表妹这么不经吓,过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取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对小金鱼挂件,亲自给送了过去,权当赔罪。   退烧醒来的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奇怪地看着他,软软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小金鱼。”然后环顾四周,小眉头皱着,问身边的宫女,“我这是在哪?是在做梦?”   被冷落的小皇帝何曾受过这种对待,颇觉面上挂不住,哼了一声,“没见识地小丫头。”甩袖走了。   小姑娘莫名其妙,“他是谁呀?”   宫女边给她掖被角,边和善地笑道:“三姑娘莫不是烧糊涂了?那是皇上,您的表兄。前天您不小心落水,发了高热不退,现在总算温度降下来了。太后娘娘那边也可放心了。”   “皇帝……太后?”小姑娘摇了摇昏沉沉地脑袋,笑着嘀咕了句,“我果然是在做梦。”   她声音太小,宫女没听清,只当她要渴了要喝水,去给她倒了杯水来,伺候她喝下。   “这里有皇帝和太后,是不是我在皇宫里面呢?”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说的话透着一股子稚气未脱。   那宫女心想,听说这位三姑娘是二房唯一养大的女儿,看样子是被父母娇宠惯了,可不比她那个堂姐瞧着言语妥帖,像个小大人似得,惯会讨太后娘娘喜欢。宫女心念一转,对暂居的这位娇客就没先前那么上心了。   她只想安安稳稳伺候到小姑娘痊愈,回头好交差。但谢锦言可经不住天天闷在屋里不出去,开始她还会研究看看床帐子上的花纹,屋里古色古香的摆设。但连续几日都是在这个屋子,她就坐不住了。   外头阳光多灿烂,鸟叫声多清脆,花啊草啊隔着窗子都能看见郁郁葱葱的,走进了闻肯定香气逼人。   她趁着人不注意,自己溜了出去。她养病的地方是慈安宫靠北边的一处小苑,宫人不多,但门口有人守着根本出不去。   贴身伺候她的宫女追了上来,“三姑娘,你病还没好,可别乱跑又着了凉,还是与奴婢回屋去吧。”   正值盛夏,出了房门迎面而来的热气止都止不住,小姑娘撇撇嘴,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受凉?她不愿回屋里坐着,径自往前走。   前头传来一阵轻笑,“你生了病不好好养着,跑出来作甚?”   谢锦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袍子,慢慢向她走来。   阳光直晃晃的晃人眼,待少年走得近,她才看清这个说话的人面容苍白,皮肤隐隐泛着青,一副羸弱的样子。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谢锦言问。   那少年没什么血色的唇绽开一抹笑,轻声道:“不是你是谁?”   “不是有好多人吗?”谢锦言指了指跟着她身后的两个宫女。   少年愣了愣才道:“生病了就别跑出来了,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温和,说完冲她笑了笑。   谢锦言拉长调子“哦”了一声,“我是谢家的三姑娘。”宫女们都是这样叫她的,“你是谁呀?”   ☆、第46章 间隙   “这是昱王殿下。”谢锦言身后的宫女悄声提醒她,“姑娘快行礼。”   “都是自家亲戚,不用拘礼。”被称为昱王的少年很和气,笑睇了谢锦言一眼,“日头烈,回屋去吧。想玩等病好了再出来。”   他说完挪了挪步子,金灿灿地阳光透过头上的树枝倾泻而下,星星点点撒了他一身,把他的脸颊轮廓映照得格外柔和。他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忙打起一把伞给他遮阳,小声地催促他该回去歇着了。   谢锦言分明看到他无奈的神色,却没见他有异议,转身回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谢锦言想。   出了院门几步路就撞见了一位主子,幸而没让遇上太后。两个宫女不敢让谢锦言再乱跑,要知道昱王不大出门,来慈安宫都是给太后请安的,其他宫里的丫头没准还认不准他的相貌。既然昱王在这,那太后可能也在附近。两个宫女答应等傍晚外面热气散了就让谢锦言出来院子坐坐,好声好气地哄了小姑娘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昱王也是表哥吗?”谢锦言好奇地问,“他个子好矮。”和另外一个表哥不一样。   两个宫女笑了起来,“昱王和姑娘好像是同一年生。哥儿总是长得慢些,再过个一两年,才是长个子的时候。”更何况昱王身体不好,也是经由太医院的大人们精心调养了好些年,才能出来走动一二。   “昱王倒也可怜,以前就在岚音阁那个小地方和太后娘娘相依为命。现在太后娘娘扬眉吐气,一心补偿养在先皇后身边的大儿子,却没见对小儿子有多挂念……”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同她走在一块的宫女止住她的话,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低声喝道,“还不快住嘴。”   感叹地那个宫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吓白了脸,忙闭口不说了。   那边离开的主仆还不知道有人私下议论,小太监举着伞,小心地扶着自家主子上了轿,等回了自己宫殿,他才抱怨道:“这位三姑娘可真是……”   “还是个小姑娘。她行三我也行三,也是缘分。”昱王笑着说。他多数时候都在寝宫静养,见几个表姐妹的机会不多,人家看到他拘谨些也是正常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金福一样是鬼灵精?”   “金福自小跟着殿下,他去了皇上那里,也不知过得如何了。”小太监叹了口气,“殿下就是太好说话了。皇上身边哪还会少了个逗趣的人?他见金福圆圆胖胖的讨喜,硬把人要了去,您也没吭一声。”   “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昱王的笑容变淡,“不是又送来了好些人,我身边也不缺使唤的人。”   新来的太监人也伶俐,但怎么及得上跟了多年的金福忠心?小太监心里暗暗嘀咕,窥见主子的脸色,却不敢再说什么,“一会儿该用午饭了,小的去凌儿那瞧瞧您的药熬好没?”太医嘱咐过这帖药吃了,以后就不用再吃药了,用些药膳慢慢调理。主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调养几年可能就如常人一样了。   小太监惦记着主子的药,每天都去看着。   “去吧。”昱王点点头。   “小的唤明雪、*进来伺候。”小太监躬身道。   “不用了,就让她们在外间候着吧。”昱王随手拿了本书,他没其他喜好,唯独嗜书如命,屋里立着好几个大书柜,“我想一个人静静看会书。”   随手拿起的是本《孟子》,先生说温故而知新,书是翻过许多次的。昱王翻开书页,却沉不下心读进去。   屋里亮堂堂的,阳光看起来温暖极了。他望向窗外,一个人独处时,他的眉宇间才流露出淡淡的阴霾。   娘亲……兄长……真的是家人吗?呵~   曾经是那么羡慕哥哥,明明长久以来陪在母亲身边的人是自己,他却轻易而举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太傅说他天资聪慧,读书颇有天赋。父皇和母后都与有荣焉,笑着把人夸了又夸。三个人亲密地坐在一快,娘亲笑得十分温柔。只有他被奶娘抱着,在一旁干看着。   这些书看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会有人有工夫听他最近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来关心。   小皇帝的生辰宴并未大办,宫里热热闹闹一阵也就算了。虽地位尊贵,但到底年纪小了些,不好弄得太张扬。   生日宴次日安南侯府派人来接两位姑娘回府。谢太后挑了挑眉给拒了,皇儿年纪渐大,也知事了。前头还想要她身边的大宫女去他身边伺候,只因大宫女长得好看……再过两年锦仪丫头也不便和他过分亲近了。“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哀家寻思带皇儿去行宫避暑。锦仪两个丫头哀家倒不舍得让她们回去了,就让她们随同一起,今年多陪哀家些时日,中秋前再派人送她们回去。”   “奴婢这就下去安排。”慈安宫的大宫女灵犀恭顺地应了,又笑着提议道,“娘娘喜欢年轻的小姑娘跟着,不若把太傅家的绮南姑娘也接来,三个小姑娘聚一块也热闹。”   带着自家侄女,却不好冷落儿子的未婚妻,谢太后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临出行那天,谢太后想了想,顺道把三儿子也带了出来。   小皇帝早不耐在宫里呆着,去行宫避暑是求之不得。他的马车做的最舒服,走起来一点颠簸也感觉不到,四角搁了冰盆,中间固定的小桌上也备了茶水糕点。从宫里去行宫要走两三个时辰,他不想一个人无聊,回头看见昱王,忙招呼道:“三弟坐朕的马车吧,咱们兄弟也亲近亲近。”   “小时候还不觉得,一晃眼两个皇儿都大了,长得也越来越像了。”谢太后见两兄弟站一块的样子,眼底闪过晦暗的情绪。人人都以为昱王是晚兄长一年出生的,玉牒上也是这么记的。时间久了,她都险些忘了,两个儿子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灵犀闻言便笑道:“既是两兄弟,自然是像的。”   “是啊,毕竟是亲兄弟。”谢太后叹道。皇帝的婚事她心中早有计较,但小儿子的却不好说,以他的身份,不该选个太显赫的,可选个平庸的她又不甘心。毫无助力的人选来做王妃又有什么用?   她得好好想一想。   ☆、第47章 玩伴   宫里的几位主子要去行宫避暑,谢太后虽发了话不要铺张,但再精简也有上千号人,为了不扰民,浩浩荡荡地队伍没从繁华的东市西市穿行,而是走得北边的官道。这驾马车本来是给她们姐妹两人坐的,但那位堂姐自她生了病还没怎么见过。   想来这对堂姐妹平时关系就不太亲近,谢锦仪也没愿意留下来陪她这个妹妹玩,而是陪着太后去了。   出了宫门口谢锦言就坐不住了,掀开帘子好奇地往外看。可闲杂人等早就被肃清了,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她看了看会儿就觉的没意思了,倒是被迎面袭来的风吹得咳了两声。两个宫女连忙把外一层的竹帘放了下来,不许她坐到风口了。   帘子一放下,因不通风小小的空间温度顿时升了起来,边角的冰盆里散发的凉气也杯水车薪。   赶车的车夫是把好手,把马车赶又快又稳。谢锦言喝了润喉的茶水,就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一觉醒来,不仅已经到了地方,天都黑透了。   温暖的烛光下,两个陌生的宫女守在她床边做针线,一步不离地守着她。见她终于醒了,穿绿衣裳的那个宫女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姑娘总算醒了,这一觉睡得委实久了。可把婢子们吓坏了。”谢锦言睡着之后身上又发了热,怎么唤也唤不醒。太医看过说是先前没好利索,小姑娘体弱,一个没照看好就容易复发。   禀告到太后娘娘那的时候,太后的脸色难看极了,原先伺候的那两个丫头挨了板子被贬到了浣衣局。她们两个又是新派下来的,因有前车之鉴,却是尽心尽力。   “妈妈呢……”谢锦言脸颊绯红,她晃了晃脑袋,人还不是很清醒。   宫女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退了,她松了口气,语气温和,“姑娘要什么?”   “没什么。”谢锦言瞥见俯身看着自己的人梳得光溜地垂挂髻,不由泄气。她明明记得回到家和父母吃晚饭的情形,怎么睡着了又做起了谢家三姑娘的梦?   这个梦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些人都关着她,不许她出门,还要喂她苦苦的药汁。   次日宫女们给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半臂襦裙,腰上系着粉色丝绦,小小的绣鞋尖上缀着两颗明珠。她穿着新衣服又高兴起来,“我要戴姐姐头上那种花。”   “姑娘还小呢,不能戴这个,婢子给你扎两朵绢花,一样好看呢。”梳头的丫头给她梳了两个小抓髻,挑了两朵和腰上的丝绦一样的颜色的堆纱绢花给她戴上。   谢锦言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笑道:“我要出去玩。”   太医刚才来瞧过了,说不能把小姑娘一直拘在屋里,只要别出了汗又吹风,去外头走走有好处。   “皇上和二姑娘他们去了秋霞轩玩,姑娘也去那吧。”   秋霞轩有一大片莲花池,池上修建了供人游玩歇脚的亭台水榭,此时正是绿柳扶梯,莲花盛放的季节。   谢锦言到那的时候,发现不仅是小皇帝和谢锦仪在那,还有两个人也在,一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昱王,另一个却是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小皇帝这会儿的神态颇有些不耐烦,他这个年纪的其实压根不喜欢和小姑娘一起玩。回头发现又来了一个谢锦言,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他要去校场看蹴鞠,或者去和侍读一块射箭玩,那可比在这赏什么花有趣多了。   他一走,谢锦仪和那位不认识的小姑娘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了一个昱王坐在那捧着书看。谢锦言记得这个少年,笑着坐到他旁边,偏头问:“你在看什么?”   昱王放下书,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和她拉开距离才笑道,“是锦言表妹呀,你的病可大好了?”   “原来你真是的表哥啊。”谢锦言感叹道,她是家中独女,一直想要个哥哥,但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没有亲哥哥,却多了两个表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看的什么书?对了,上次为问你叫什么你也没告诉我。”   昱王对外的名字便是萧昱,虽然人人都称他一声王爷,但其实他还没有正式的封号。他有些奇怪这个表妹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转而想到谢锦言毕竟极少进宫,他这些年身体不好,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不知道也是可能的。这般想着,他依旧好脾气地笑道:“我看的都是些杂书,不值当什么。皇兄和你姐姐都去了校场,你要是想玩,我命人带你过去。”   “你为什么不去?”谢锦言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既然书不好看,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呢?”   昱王淡淡笑着,“我身体不好,那些地方去不得。”他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就会头晕,但要他和一群小姑娘坐在阴凉处观看,他亦是不愿,还不如一个人躲躲清闲。   谢锦言笑道:“我身体也不好,我留下来陪你玩吧。”   “不用了……”昱王话还未说完,胆大的小姑娘走到他面前站定,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边有好多漂亮的鱼,我们去喂鱼玩吧!”   话被堵在了喉咙,昱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已经和小姑娘走到池子边了,他白皙的面皮顿时染上一层胭脂色。“锦言……表妹,你……”   “嗯?”谢锦言转过身看他,“怎么了?你不喜欢喂鱼吗?”   小姑娘清澈的眼里映着他的脸,她是在专注地等他的答案。昱王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软,“我只是在想这些鱼儿要吃什么。”   “它们吃蒸好的馒头呢。”谢锦言弯了弯眼眸,双眼亮晶晶地,“以前我喂过,把馒头扔进水里,它们全都会围上来。”   喂完了鱼,谢锦言就指着一来就看中的那艘小船,提议道:“我们池子里玩吧?”   本是在此处躲懒的昱王稀里糊涂陪着才见过几次的表妹玩了一天,回到寝宫,他已经很疲惫了,小太监嘟囔着那位三姑娘不知羞,让他家主子累成这样。却不知当晚昱王睡得格外香甜,梦里似乎都是淡淡的莲花香气萦绕。   除了唯唯诺诺的宫女太监,谢锦言说起来,是他第一个玩伴。   ☆、第48章 心思   时近八月,清晨已多了几分凉意。圆圆胖胖的小太监缩了缩脖子,他身上的衣裳有些小,脖子根光溜着,风一吹就泛冷。路过荷花池的时候,他发现池里的莲花已经半败,嘟囔一句:“该采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说完又想到现在的处境,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这时候还想什么莲子……不老实呆着,自己的皮都给人剥了去。小太监加快脚步穿过一道拱门,别看他个子不高人又显胖,步子倒是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种着垂丝海棠的院子,如今不是花期,也只有绿绿的叶子的郁郁葱葱,一丛丛掩在墙内。   这是昱王的院子,太后搬去了慈安宫,就把小儿子安排在这。按例皇子们长到五岁就要挪出妃子们住的內苑,但先皇子嗣不丰,如今也只有昱王一个人住。他占了最东边的小院子,这地方僻静,倒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只是离东宫距离远了点,一段路走的胖胖的小太监额间冒了汗,他整了整衣襟,上前请人通报。   须臾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迎了出来,正是一直跟在昱王身边伺候的小管事,“好你个金福,跟了皇上就把咱们给忘得干干净净,几个月不见你的人影,今儿又是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得福这话可折煞我了。”金福讨饶地作揖,“殿下去了行宫避暑,他一回我这不就来请安了。”   小管事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可是皇上身边新近的红人,在行宫的时候没来见殿下,这时候跑来作甚?”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为难金福,有了新主子还天天表现着惦记旧主,别人可不会称金福一声忠义,只会说他有二心。   这宫里有二心的人是活不长的。   金福愁眉苦脸,行宫他压根没能跟着去!“皇上要什么没有?我不过会逗趣说几句话,讨得几句奖赏,但实际上没两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咱们是何等身份?计较起来和摆在屋里的一个物件差不多,能值当什么?”虽说他是皇帝亲口换到北宸宫的,但皇帝身边哪少得了阿谀奉承的人?他是个半道挤进去的,这些天连个跑腿的活都捞不着了。   这话说得小管事心有戚戚焉,不由点头称是。   金福深知一块长大的小管事是个嘴硬心软的,当下又诉了几声苦,引得小管事反倒安慰起他来。   两人之间微妙的隔阂一下就打破了,金福才笑嘻嘻地道:“今儿我是来给殿下报好消息的。得福你行行好,就让我进去给殿下磕个头。”   “当我得福是那种小气的人,拦着不许你进去?”小管事摇摇头,“殿下才刚起来,他梳洗好了自然会派人来唤你进去。”   “殿下怎起得这么晚?”昱王身体不好,睡眠浅,平常这时候早就起来了,“可是又病了?”   “没有这档子事。”小管事摆摆手,喜滋滋地道,“现在殿下药都不大吃了,身体好着呢。每天还会去院子里散散步,太医瞧过了说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好。”   “真是老天保佑。”金福虽前头得了消息,但亲耳听小管事说了心里就更踏实了。“殿下这么好的人,合该有此福报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女掀开帘子,昱王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穿着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腰上挂着一块白玉佩,嘴角含笑道:“什么事说得那么高兴?”   金福两个赶紧上去行礼。   “都起来吧。”昱王抬抬手,径自往右边那条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小路走去。   昱王大约是出来散步的。小管事赶忙跟上去,金福却在那发了会儿愣。小管事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   “发什么傻?今天天气好,殿下用过饭出来散散步,还不快跟上。”   “皇上素来喜欢穿宝蓝色的衣裳。刚才我恍然看过去,还以为是看到了皇上。”金福诧异道,几个月不见,他都快认不出来人了。昱王虽然还是偏瘦了些,但比原来可好上太多,要是再长些肉,肤色晒黑些,和皇上就更像了。   走在前头的昱王脚步缓了缓,他很少穿着宝蓝色,今天穿这身不过是因为那个活泼得过分的表妹说这颜色好看……   想到小姑娘知道自己从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便不许自己整天呆在屋里,缠着他每天陪她散步。还带了各种糕点要与他吃,虽然那些糕点因为肠胃弱了些而无福消受,全进了她自个的肚子。   但他还是感念她这份心意。   先帝在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给二皇子取名“曜”。给三皇子足足迟了一年才取名,也有怕养不活的意思。而是还是个耐人寻味的“慎”字。   谢太后当着先帝的面,欢欢喜喜地喊着“慎儿”,在先帝驾崩后,转眼把他的名改成了“昱”。但在萧慎心里,母亲亲昵的“慎儿”才是他的本名。   幼时他身体好的时候,曾在父亲怀里奶声奶气的问过,“慎”是什么意思。父亲抚须而笑,“慎,诚也。”但随着年纪渐长,萧慎也逐渐明白这个字的真正含义。   兄长有四个奶嬷嬷,现在还一个不落的跟在身边伺候,奶大他的嬷嬷却没一个留下来。   萧慎隐隐猜到什么,这让他在母亲面前越发沉默。谢太后垂帘后,母子俩的感情日减疏远,她再也没有喊过他“慎儿”。   现在也只有冒冒失失撞上来的小表妹喊他“阿慎”了。是不是那日他告诉她一些幼时趣事的时候,她也察觉到了自己暗藏的失落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慎又立马否决了。他那位小舅舅不知怎么宠爱独生女儿,把锦言养得单纯极了。这样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有那么敏锐的心思呢。   碎石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叶子随风晃动,带来一阵凉意。到底入了秋,风里都有了一丝萧瑟的味道。   “殿下,起风了,回屋吧。”小管事提议道。   “嗯。”萧慎忽生出一股憎恶来,他这样的身子,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更遑论喜欢舞刀弄枪的皇帝哥哥了。但即使是在熟悉的两个小太监面前,他也习惯把这股情绪压下去,淡淡笑道,“正好也听听金福要与我说什么事。”   金福的脸上带出笑意,小眼睛昧着,看起来分外讨喜。他也确实是来报好消息的,“皇上和几位公子闲聊的时候,小的听了个大概。太医说殿下的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太后娘娘听了很欢喜,寻思着让殿下和皇上一块去大书房读书。”   萧慎有几分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这么大的事情,小的哪敢扯谎啊。”金福笑道,“听说伴读人选已经在挑了,定了一个是定北侯家的嫡长子,叫林涣之的。还有一个预备选宗亲里的哥儿,身份都尊贵着呢。”   看来母亲还是关心他的,萧慎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笑着对金福道:“难得你还惦记我,等会让*装了几个金银裸子,你拿回去玩吧。”他可记得这小胖子每次抱着金子银子就喜得眉开眼笑的。   把金福打发走了,小管事叹了口气,“小的瞧金福在皇上那不好过。”   萧慎笑了,“前几天还听你骂他没良心,今天不过见了一面,又偏向他了?”金福滑头得很,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造化。   “殿下是没看见他愁苦的样子。”小管事小心翼翼地道,“若日后有机会,殿下再把他要回来吧。”看金福穿的衣裳都不合身,料子也不好,他又是个小气吧啦的守财奴,有银子只攒着也不去打点,绣娘又怎么会给他加料子做衣裳。   被皇兄要去的东西,就没要回的时候,萧慎摇摇头:“再说吧。”   “对了,今早三姑娘遣小桃送来一筐菱角,说是给殿下食用的。小的命人剥干净了,给殿下端上来尝尝?”小管事道。   听到是谢锦言送来的,萧慎失笑,他这还缺了那点子零嘴不成?“她怎么不亲自过来?”那次不是她把吃的送来,却在他眼皮底下吃干净。   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又好吃又贪玩,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去了夫家不被人笑话?想到跟面团似得的表妹过几年就要嫁人,萧慎心里又觉得不太舒服。   就像那天谢锦言拉过他的手,他本不喜欢与人过□体接触,却鬼使神差地没撇开她。——这本于礼不合。手心里握着另一个人手心里的温度,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喜欢。   想是谢锦言回去有人与她说教,过后她没再这么做过,他的心里却莫名的失落。   偏生这时候小管事用一种自然的语气说道:“进了宫哪有行宫那样方便,三姑娘也是大姑娘了,慈安宫的嬷嬷不会让她胡闹的,殿下也要与她避避嫌。”   萧慎没说话,他的皇兄能和谢锦仪打闹无忌,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心里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皇兄可以娶谢锦仪,他是不是也可以到母后那去说,他娶……另外一个表妹呢。   谢家的姑娘,母后肯定会喜欢吧。萧慎的心砰砰直跳。锦言与他勾过手指,他要是一直对她好,她便一直陪着他。   虽不是正经的约定,但两个人要一直在一起,除了让她嫁给他,哪还有其他的法子?   ☆、第49章 遗忘   金福传了信没两天,萧慎的伴读人选便确定下来。他开始要每日去大书房上课,寅正就要起来,到未时才下课。身边伺候的人担心读书耗时过长,会影响他的身体,想把上课的时辰挪晚一些,他都没同意。   他早期盼能得到素有贤名的太傅亲自指点一二,若能得他一句称赞,母后也会以他为荣吧?但实际上太傅不是常常都能见到的,这位大人平时还有其他公务在身,来书房的时候也多对小皇帝单独教导。萧慎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好在能进大书房教导皇子的先生也都是饱学之士,他们是捞不着帝师的名头,对新来的昱王殿下自然格外关注,又有两位侍读在侧陪伴读书,萧慎心里的落差总算去了些。   如此过了几天,眼看就要到中秋,宫里开始忙了起来,书房也放了假。谢锦言过来向萧慎告别,身边的人与她说了,中秋安南侯府的人要进宫拜贺,顺道也要接滞留在宫中的姐妹俩归家。   谢锦言有些闷闷不乐。   “锦言舍不得离了宫里?”萧慎笑道,挑一个桌上的摆盘的橘子剥了,自然地递到她嘴边。做完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过分亲昵了。谢锦言倒没在意,张嘴吃了。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却不能视而不见,略上前福了一福,笑道,“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吧。”   萧慎的耳根便有些发烫。谢锦言浑然不觉,她也有自己的心事,她这个梦……做的也太久了些,一天天过去,她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竟像是真在另一个世界做了谢家的三姑娘,可她明明不是。三姑娘的爹娘要接她归家,她有些慌了。   “阿慎,你说一个梦可以做很长很长吗?”谢锦言拧着眉问。   “先生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约莫是有的吧。”萧慎答道。   谢锦言觉得心安了点,暂时又想不到其他可能,倒没纠结下去。心思又转到眼前,她抬眸看他,眉眼带了笑,“阿慎这的橘子好甜,真好吃。”   “等你回去的时候我让得福给你装一份,你带回去慢慢吃。”萧慎柔声道。   “阿慎真好。”谢锦言笑道,“虽然最近没怎么见你,但今天我瞧你笑得比以前多了,去上课很开心吗?”   “还好。”萧慎盯着她的眼睛,弯弯的好似有星光点缀其中,他的手又有些痒,想拿好吃的东西喂她,逗她开心。但理智犹在,他默默按捺住这种冲动,“锦言最近做了些什么?像是胖了些。”   “宫里好大,但是好多地方她们都不许我去,我就偷偷去了。”谢锦言笑道。“小桃笨笨的,我躲起来,她都找不到我。”   “这样乱跑不好。”萧慎敛了笑,先前她落水发了高烧,现在还没好利索,又乱转出了事可怎生是好?“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就是了。”以前他可想不到这位表妹是这么活泼的性子,跟他原先见过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这可是你说的哟。”谢锦言狡黠地笑了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   萧慎想到再过两天谢锦言便要回谢家,约莫过年才能见到她了。锦言不像谢锦仪,能常常奉召进宫。这样一想,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点头应了下来。   谢锦言想去的地方倒是不远,只是偏了点,再往前去就是冷宫了。   “我听说我就是在这附近落水的。”谢锦言左右看了看。   “这种地方还来做什么?”萧慎脸色不好看,“我带你去花园荡秋千吧。”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坐坐歇歇脚再走。”谢锦言不肯。萧慎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一坐定,贴身伺候的宫女就让她打发回去拿吃的了。谢锦言抓过萧慎的袖子,悄声道:“别让他们跟着了,我带阿慎去另一边玩。”   萧慎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躲起来看太监宫女们四处找他。这样的事情好像只有那位兄长五六岁的时候做过。谢锦言笑得很开心,“阿慎快要长成大人了,却还没玩过捉迷藏,我陪你补回来。”   假山壁内弯弯道道的小路,是萧慎长这么大第一次玩捉迷藏的地方,出来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那座亭子,牌匾上书有“芳华亭”三个大字,他不自觉笑了,倒是个好名字。   转眼就是中秋,却不知为何谢氏姐妹没被接回府中,又留了下来。后来萧慎听小管事嚼舌根才知道,中秋宴席上,有人提出为皇上早日完婚,太后以皇帝年岁还小糊弄过去,同时把太傅的孙女叫进宫陪伴左右,连带谢家两个姑娘也一同留了下来。   明眼人知道这是太后不愿太傅家成为名正言顺的外戚,却也不想得罪未来亲家所做的安抚之举。   慈安宫内。紫铜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香味三开,让人心神为之一松。谢太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身边的大宫女灵犀不敢打扰,默默站一旁等候吩咐。过了好一会儿,谢太后才睁开眼慢悠悠地道:“事情都办妥了?”   “回娘娘,俱已办妥了。”灵犀平静地答道。   “做得可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吧?”谢太后抬了抬手,灵犀连忙扶她坐了起来,又亲自奉了茶,这才道:“那药是新制的,只会让人慢慢衰弱,却不会有其他毛病。东西三个姑娘送了一样的,做没做手脚看不出分别,绮南姑娘年纪不大,想不到那么多。娘娘就放心吧。”   “要不是她递了什么消息,怎么会有人催起皇儿的婚事?”谢太后叹道,“太傅可是教出了个蕙质兰心的孙女。锦仪面上瞧着样样好,心智可及不上人家。想到这,我就闹头疼。”   “别人家的姑娘再好,也及不上二姑娘跟您贴心。”灵犀恭维道。   “从小看大的亲侄女,自然是不一样。”谢太后笑了笑。   若是三姑娘太聪明,太后才真的要闹头疼。灵犀眼明心亮,这会儿却只附和道:“可不是这个理儿。”   谢锦言这一留便留到了过年前,时间过去越久,她就越沉默,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中间还病了一场。萧慎只当她是想家了,他虽想让她永远留下来,不离开最好,但侯府再次派人来接的时候,还是默默送走了她。   他想着小姑娘都会念家,他等她大一点,再去向母后陈情,为他们指婚。   但是他想不到,过后谢锦言一直呆在谢家,等她终于再次进宫,却是以兄长妃子的身份,而且……她也不认得他了。   ☆、第50章 往事   那个给过他温暖的小姑娘,几年之后已是明艳动人的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淑妃无孕,她被谢太后召进宫为妃,以诞下谢氏血脉的皇子。   这对萧慎不亚于晴天霹雳,他不愿相信,赶到慈安宫质询。谢太后颦眉看他,用责怪的语气道:“皇儿糊涂了不成?哀家已下旨封你锦言表妹为妃,也为你挑好了王妃,哪有收回旨意的道理。”   萧慎不可置信,“母后,我明明与你表明过……表明过我的心意。你当时并没有……”否决啊。   “你说过什么哀家早忘了。”谢太后云淡风轻道,“即使你说过,那也是少不更事,如何当得了真?”她从未打算让两个儿子都娶谢家女。谢太后招招手,“锦言丫头,你过来与昱儿说个明白,你和他有过什么约定?”   湖蓝短襦长裙的少女低垂着头,生疏地说道:“妾身与殿下不过幼时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无僭越之举,”她微微抬起头,冷漠甚至带了点嫌恶的眼神表露出来,“还望昱王殿下不要诋毁妾身的名声。”女儿家的清白可经不起半点污损。   “哀家自然知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会行差踏错。”谢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侄女说道,“你下去找你姐姐叙叙旧,哀家还有话与皇儿说。”   萧慎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他从未想过故人久别重逢,竟是如此景象。谢太后瞧见他的样子,摇了摇头,“皇儿以后休要鲁莽行事了,你的王妃人选,哀家为你相看多时,已大致定了孔家。等忙完锦言的事,就操办你的婚事。”   萧慎沉默。谢太后挑了挑眉,压住薄怒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吧,这些日子暂且不用来请安了。”   “……儿臣告退。”萧慎喃喃道,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回去之后,他便被软禁在寝宫。   直到一日萧曜外出狩猎,却受了重伤归来。宫里宫外慌成一团,太医院的太医们齐聚北宸宫,却无力回天。宫妃们以泪洗面,谢太后却极快的镇定下来,她力排众议要辅佐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继位。为防有变,皇位交替的过程十分迅速。   人们也是在这时,才发现隐于深宫的昱王,比自幼被封为太子的兄长也丝毫不逊色,他甚至萧曜更加愿意采纳群臣的意见。病榻上的萧曜日渐虚弱,他看到弟弟取代他的位置,自嘲地笑了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皇兄好好养伤,多余的事就不要操心了。”萧慎望着他惨白的脸,象征地宽慰道。   “这伤养与不养又有什么区别,你且过来,朕有话要对你说。”萧曜抬了抬下巴,即使虚弱至极,他也不忘摆出高傲的神情。一直以来,他才是众望所归的大齐天子,这个弟弟,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而已。   萧慎心头五味杂陈,既有悲伤、又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轻松感。“皇兄想说什么,便说吧。”   “大齐的先祖曾有一支无往不利的军队,当年就是这支军队助先祖打的天下。立下大齐基业之后,一部分被拜相封侯,还有一小部分最为忠心的人则被先祖收编,做了皇家的暗卫……”萧曜别过头,伤口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喘息着道,“暗卫只会忠于皇帝,母后亦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既然事已至此,朕便将这支暗卫交予你。”   “……谢过皇兄。”萧慎沉默半响后道。   “呵,谢什么?”萧曜扯了扯嘴角,讥讽道,“谢朕抢了你喜欢的女人?”   听他提到锦言,萧慎神色骤变。   “别那么沉不住气,你既然已经做了皇帝,想要什么没有?”萧曜恶意地笑了笑,“你难道没有想过?”   心中暗藏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萧慎有些狼狈,他站了起来,“不打扰皇兄歇息了,我这就告辞。”   从小到大,萧曜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想要一切,不过因为他是皇帝,萧慎坐到了这个位置,又怎会不去想自己错失的东西呢?他去找了谢锦言,但谢锦言对他不假辞色,她前些日子已经正式被册封为萧曜的嫔妃。   萧慎并不介意这段过往,他想着来日方长,总能打动佳人,让她忆起前尘往事,而不是一副冷淡矜持地大家闺秀模样。有时他也奇怪,那样爱笑的小姑娘,怎会变了这么多,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在萧慎五岁之前,他记忆中的娘亲温柔可亲,会亲手给他做衣服,轻声细语哄他吃药,面对他总有不尽的耐心。在书房几年,先生讲的礼义廉耻他一直铭记在心,他想着兄友弟恭,会因为对兄长萧曜生出些微的嫉妒心而暗自羞愧。   昱王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个病弱寡淡的影子,虽然渐渐长成的少年身体已调养得如常人一般,但太后没有让他示于人前的意思,他也就默默做个安静的存在。   十八岁以前,萧慎的愿望不过是将来娶了给过他温暖的谢锦言,大婚后建牙开府做个闲散王爷。   即便是意想不到的做了皇帝,他的心里也没有多少争权夺利的心思。萧慎对待群臣很是宽容,却又赏罚分明。那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托孤大臣们陆续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谢太后本已撤下垂帘,隐与幕后,但她始终没有放权。朝堂众人的变化她不动神色地看在眼里。与此同时,王氏宫女九月怀胎诞下麟儿。   这个孩子的降生引发了一连串事件,平静不复。对萧慎而言,那是最痛苦的一段时光。血脉最亲的两个人共同图谋害他,金福来报的时候,他根本不愿相信。   但那却是真的……谢太后与萧曜计划除去他这颗不听话的棋子,让那个刚诞生没几天的婴儿登上大位。皇帝年幼,谢太后便又能顺理成章垂帘听政,继续得揽大权。   临死前只有冷漠谢锦言被他拘在身边。   陷入昏迷之前,他看着她喃喃:“锦言,能再对我笑一笑吗?”   榻前的女子半跪下来,平静地道:“妾身祝陛下早登极乐世界,从此得享安宁。”   即使重活一世,萧慎亦不能释怀,独睡之时,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他曾死与生母之手,这何其可笑?给了他生命的人,又在养大他后,毫不留情的夺去他的性命。   那次失去意识之后,不知是何缘由,萧慎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时……宫中正花团锦族,举办着太后开的赏花宴。谢家三姑娘……赫然在宴会上。   萧慎拿着曾经送给她的手链去找她,她却依旧认不得他。曾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情绪失控之下,他失手弄伤了她,却把真正的锦言给换了回来……   ☆、第51章 交心   正值中秋佳节,各宫悬挂着花灯将晦暗的夜晚渲染的如梦似幻。宫人们都守在外间,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灯火明灭,一个小宫女护着风口处的烛火,俯身去把支摘窗关了起来,窗户合上的声音虽轻微,却也惊醒了沉入回忆的萧慎。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追忆往事,不知不觉小几上的茶水已没了热气。一双温软的双手搁在覆上他的手,身边女子温和的声音传来:“茶水都凉了,我让映雪进来重新泡茶。”   萧慎这才发现他把那个小小的白瓷杯捏得指尖都泛了白。他放下杯子,定了定神笑道:“我不渴,让她们把你要喝的蜜茶送上来便是。”   “晚间我不喝蜜茶,一嘴的甜腻味。”谢锦言摇摇头,“阿慎接着说吧。”   “怎么?锦言听故事听上瘾了?”萧慎笑了笑,他从未给人讲过故事,叙述起来自己都觉得平板无趣,也亏她能耐心听下去。而且……那些惨痛的回忆,他却不想说与她听了。   “我想听阿慎说完……”谢锦言低下头小声道,“与你相比,我觉得很惭愧。”   萧慎望着她黑鸦的发绾成的流云髻,头上的明珠花钗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就如她的人一样。他分神地想到最近进贡上来的那匣子珍珠成色极好,明儿吩咐金福送去打造一套头面,她戴上一定好看,嘴上故意挪揄道:“是听我说起幼时贪吃的毛病不好意思了?”   “阿慎大约不知,我一直把我们的相遇当成一段梦境。”谢锦言抬眸看他,“初始还有些念念不忘,时日久了便记得不太清楚了,也很少再想起。但今天听你说起,就连一些琐碎小节,你都记得很是清晰。我……怎能不惭愧呢?”   “不用惭愧,我不介意。”萧慎缓缓道。她能养出这样的性子,想必以前的生活应是极为快乐无忧,不像他……只有这么一点温暖可以铭记在心。如果她没有回到他身边,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我也想起了一些,阿慎不该是皇帝。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谢锦言迟疑道,前阵子才办完昱王的丧事,个中缘由琢磨起来令人心惊。“我离开之后,阿慎吃了很多苦吧,我见你说着说着就沉默了,好像很不开心似得。”究竟有什么变故?以致他变了这么多。   “谢家的人把你接回去之后。”说到这个“你”字又觉得颇为别扭,萧慎顿了顿才佯笑道,“我每天去书房上课,与涣之倒是志趣相投,过得很好,不曾吃过什么苦。”他紧了紧手指,发现谢锦言又投来担忧的目光,知道自己言语太过生硬,索性挪开搁在两人中间的木质小几,把她搂近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方真正觉得轻松下来,再开口也顺畅许多。   在他之前,萧曜与谢太后一直母慈子孝,很是和睦。但随着萧曜渐渐长成,宫中几位怀孕妃嫔都先后发生意外。这对母子之间也有了隔阂,淑妃夹在其间努力周旋,萧曜对她大概还是有几分情义,并未疏远,一直多有宠爱。秋日狩猎是她为了讨萧曜欢心而提出的。   这场狩猎却出了意外,回程的途中,大量刺客暗中埋伏,淑妃受惊过度,皇帝在亲卫的护卫下失了踪影。谢太后遍寻不着,为了稳定人心,便找了另一个儿子假扮,以期拖延时间。   萧曜一直是个存在感薄弱的皇子,没有与朝中任何势力牵连,唯一相交甚笃的林涣之也被谢太后派出,美其名曰寻找昱王。谢太后做了最坏的打算,能寻到人最好,若寻不着,孤立无援的小儿子,不一样任她揉搓?   但现今事情的发展却不像谢太后预期的那般,所以她愤怒,但萧慎最大的把柄在她手中,她却有恃无恐。   “所以……阿慎是顶替了别人。”谢锦言讶异,她直起身,伸手摩挲萧慎的脸,“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吗?”即使是同胞兄弟也会有差异吧。   “我与他……是双生子,本生得相像。更何况母后让我在殿中呆了两个月,实在寻不见人才许我出来见诸位大臣。”萧慎抓住她乱摸小手,淡淡道。   “但总会有不同吧。”谢锦言的双手被他扣得紧紧的,她想抽回都不行。有人对她说过,过于渴望肌肤温度的人,都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这人真当她是幼时的傻丫头,还一本正经地骗她。谢锦言心里有些气,但最终还是软下心肠,任他握住双手,与他十指紧扣。她几乎是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了。   “我与那个人虽是同胞兄弟,但他比我更受人喜爱。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是不是变得像他一样,也能得到相同的对待。”萧慎说出幼时地念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做别人哪有做自己开心啊。”谢锦言叹道。“阿慎以前也是傻傻的。”   “是啊,因为我傻所以才喜欢上了一个傻丫头。”萧慎故作正经地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明确的说喜欢她。   “那你会一直喜欢傻姑娘一个人吗?”谢锦言轻声问。年后太后便要主持大选了,到时候应该会有新人进宫吧。   “……嗯。”萧慎神色自若,“锦言放心,宫里那些女人都是他的妃子,我一概不会理会。”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怎就被他堪破了心思?谢锦言不说话了,心里却格外高兴,她其实一直对姐妹共侍一夫颇有抵触。萧慎低头看她,只见她双眼里映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心神一动,揽住她的腰身,亲吻她的嘴角。   谢锦言有身孕在身,他不能做什么,不过是浅尝即止。绕是如此,谢锦言吃不消了,他亲起来就没个完,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阿慎,我饿了。”她故意用软软地语气撒娇。萧慎果然吃这套,停了下来。他皱眉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宴上没吃饱?”   “顾着和姐姐说话来着,没怎么吃。”   “淑妃?你不用理她。”萧慎很不喜欢这个女人。   “唔,姐姐知道真相吗?”谢锦言问。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萧慎勾了勾她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道。   “这样亲密的枕边人都未认出真假,可见阿慎扮得真的很像啊。”谢锦言感叹。“没有一个人发现。”   “你不也没认出吗?”萧慎笑。淑妃不好处置,原先在萧曜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可是俱数置换了。   “我不是不记得那个萧曜了嘛。”谢锦言嘟囔。   这句话却取悦了萧慎,他笑了笑,“走吧,小馋猫,想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感冒加重了,吃了药就睡了,本来今天想多码点的,但白天睡了一天,又是晚上来奋战了,对不起了,各位亲。   ☆、第52章 细语   别的女子有喜,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适。吃不进东西的景象更是普遍,得让人想着法来调制饮食才有胃口。谢锦言却不同,她胃口很好,食量比之前还大了不少。有一次晚间没吃好,半夜里还饿醒了。云嬷嬷为此督促管着小厨房的碧绮,灶上的火整夜不熄的。细火熬着各种汤粥,备着各色小菜,随时都可以端出一桌吃食来。   这边一说要用膳,那边很快就摆好盘。云嬷嬷便过来请谢锦言,抬头一看,自家主子头发还未梳齐,头上的珍珠花钗挽的一束头发松松垮垮,鬓角乱蓬蓬的,竟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和皇上坐在一处说话。她不由瞪了一旁侍奉的映雪一眼,恼她做事不专心。   这些时日碧绮忙着小厨房的事,红绣则被云嬷嬷打发去教新来的小宫女规矩,多是映雪和香巧在跟前伺候。映雪心里也委屈,皇上发了话让她们全都出去,她们哪敢不听从。更别提金福公公端着一张笑脸堵在门帘子那,她们连往里瞧一眼都不能。横竖嬷嬷对她有诸多不满,总能挑出她的毛病来。   云嬷嬷进屋前谢锦言就从萧慎怀里起来了,她衣衫不整被萧慎抱在怀里,怎好被别人看见。坐到铜镜前重新梳头时,她望了一眼镜中,眼波潋滟,唇色丹朱,一副春色难掩的模样,连忙拿粉压了压。铅粉质地最细腻,但用久了于身体有害,她一概不用,胭脂水粉都是自己宫里的人用花草米粉子做的,闲瑕时她自己也亲手调制过,只是不甚熟练,颜色没调正,做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   坐在榻上的萧慎脸色沉沉,他十分不喜欢有外人在谢锦言就不和他亲近的习惯。刚才映雪奉茶是这样,云嬷嬷来也这样。不过是一群奴婢,他从来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眼光。要不是看在云嬷嬷忠心的份上,他早把此人给撤了。这老嬷嬷管事管得太宽泛了。   晚上备的都是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谢锦言用过之后,平时与香巧她们几个说说琐碎话,也就歇下了。但这会儿萧慎在,自然没她们的事。趁着月色好,两人去院中走了走。回屋时已经超过谢锦言歇息的时辰,她撑着下颚泛起困来。   云嬷嬷示意香巧上来伺候她梳洗。今天是中秋,萧慎心知他不该留在玉华宫,为谢锦言招惹那群独守空闺的女人满腔嫉妒心。但忆起往事,萧慎实在不愿一个人回北宸宫,守着华丽却寥落的宫墙。他心里格外想找她陪着,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她,亦是好的。   萧慎闭上眼,伸手按了按眉心。他以为这一世不会再为谢太后心神波动,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一直对生母抱着一点点期许。但事实证明,这不亚于痴人说梦,谢太后看他的眼神,和朝堂上违背她意愿的大臣们,没有任何分别。他的母亲,从来不是什么良善妇人。立场相悖的母子,尊贵无匹的帝王之家,当真,可笑之极。   “阿慎,快去梳洗吧。”谢锦言身上是沐浴过后的芷兰香气,很清淡却极为怡人。她微微笑着,抚平他的眉头,“明天虽然不用上朝,但也不能起得太晚,该早些休息。”   她亦不想他走,萧慎神色一松,再无犹豫,点头留了下来。   夜里两人歇在一处,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她缩在他怀里,香香软软的一团。   “阿慎。”她唤道。   萧慎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听到她的声音,亲昵地用下巴磕了下她的额头,“不是困了?还不睡?”   “阿慎有没有好奇过,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的?”谢锦言低声道。“其实我与原来的谢三姑娘,生得很像。”所以她才没有在一开始察觉自己换了身份,只觉得一切是场梦,醒了也可以了无牵挂。   萧慎淡淡的“嗯”了声。   “我原来生活的地方,与大齐风俗迥异。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占了她人身躯,只感恐惧。”谢锦言慢慢吐露心事。萧慎认真听着,听到她说害怕,下意识手臂用力,把她抱得更紧,轻声安慰道:“别怕。”   “那天在石洞中,恍惚见到了父母,我替了谢三姑娘,她似乎也替了我。我与她也是难得的缘分。”谢锦言顿了顿继续道,“因她承欢膝下,父母过得很开怀。当时我甚至能冥冥中感应到她的想法——既替了这身份,便接了所有因果。她比我通达,我也是那时才想开了。”   萧慎的手又慢慢松了些许。   “阿慎不要担心,你若不弃,我会一直陪着你。”谢锦言笑道,“只怕等我们老了,你却要嫌我烦了。”   “……好。”萧慎心头划过一道暖流,语气轻得像是怕惊破了美梦一般,“我等着你让我烦的那天。”   谢锦言戳了戳他的胸口,“阿慎难道不应该说,永远都不会嫌我烦吗。”   “好,永远不会嫌锦言烦。”萧慎柔声道。   谢锦言弯了弯嘴角,抬头在他下巴亲了一口,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着实困了。   “睡吧。”萧慎心里什么旖旎的念头,只这般拥着她,就觉心满意足。   怀里的人呼吸平稳了,他才低头点了点她的鼻子,喃喃:“刚才有一处你说错了,与你羁绊最深、缘分匪浅的人,只有我。”而不是什么谢三姑娘。   次日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醒来。宫婢们伺候两人更衣,当他们目光碰在一起,不自觉就对对方笑了。   映雪拉了拉香巧,“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和娘娘不大对劲。”   “刚过了节庆,主子心情好也是正常的。”香巧随口扯了个理由,心里却想到“如胶似漆”四个字。   她悄悄叹了口气,但愿这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   皇上和娘娘都能得偿所愿。   ☆、第53章 秋日   中秋第二天,节庆的余味儿还没过,琳琅满目的花灯过几天才会撤下,不像正日子要宴请群臣,夜里还要祭月。倒更清闲些,谢太后昨个夜里才和皇帝闹了不愉快,今儿心情却似不错,一大早起身就去御花园赏花游玩,后头兴致上来,更是去了梨楼听戏,众位嫔妃也都作陪,谢锦言跟着去了。谢太后点了园子里排的新戏《花好月圆》,这出戏听名儿便知是喜庆的。曲子一响起,台上的气氛渐入佳境,那股子热闹劲都透出来了。   谢锦言坐的位置很靠前,放眼望去看得很清楚。只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鼓乐大作却听得她有些头疼,戏自是看不进去了。她扶着头揉了揉额角,谢太后余光瞧见了,很是和颜悦色地笑道:“锦言丫头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   “不妨事。”谢锦言笑道。“哪能扰了您的兴致。”宫里的这些乐工都是精心挑出来的,首先第一条就要长得好看、有灵气。她们自幼习得几种专长,不下十年的苦功是上不得台的,但正经表演却只有青春年华短短几年,过了岁数要不留下来做个教养姑姑,要不就分到地方教坊去。   谢太后佯怒嗔道:“你在这坐着才是让哀家分心。”目光在她肚子一打转复又笑了,“你这身子可经不起一点闪失。”   “那妾身下回再陪您听戏。”谢锦言面露歉意,站起来福了一礼,谢太后微微点头,映雪便扶着她上了轿,回玉华宫去了。   淑妃神色平静目送妹妹离开,低头理了下腰间系的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穗子还是昨个夜里她亲手打的。   坐在旁边的许昭仪慢悠悠地品了茶,用帕子沾了沾唇,言笑晏晏地说:“听说昨个陛下去了玉华宫,与昭容妹妹花前月下羡煞旁人啊。”依个俗例中秋这样的正日子皇帝该宿在正宫之中,中宫未立,这么多妃子,皇上若想得明白,就该不偏不倚独自歇在北宸宫。就是随意临幸个宫女也好,结果他去了玉华宫……倒令人多想,也不知是真那么喜欢谢锦言?还是做戏与什么人看,让人摸不着他的想法。   前些日子肃王突然对谢太后发难,谢太后被打个措手不及,很是狼狈。皇帝母子关系微妙,本以为可从中得利。但没想到那位陛下却是不好琢磨的性子,而且……许昭仪轻咬贝齿,别的她能容忍,但皇帝待她明着看重,实际冷着,实在令人恼怒。她转向淑妃,幽幽叹道:“果然有了身孕就是不一样,太后和皇上都另眼相看。”   “昭仪说笑了。”淑妃淡淡地道,“你若是有过头疼脑热的毛病,只管明说,太后她老人家心慈,对小辈一向宽厚,同样会放你回去休息的。”   “瞧姐姐说的,我身子好得很,不像你……”许昭仪意犹未尽地笑了笑。“才该多调养调养。”   听出许昭仪是讽刺她伤了身子无法受孕之事,淑妃怒极反笑,好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愿妹妹能一直身强体健,”就不信依姑母的性子,没在宫中布置一二。虽说谢太后在前朝失利,但只要萧慎还是皇帝的一天,她贵为皇帝亲母,总不会像那些妃子一样被打入冷宫便朝不保夕了,齐朝最重孝道,皇帝要为天下人做表率,自然也要做个孝子。   太后的位置坐得稳,谢家就不会完全倒了。只是这下一任皇后人选……淑妃拧了拧锦帕,她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今儿这出戏,台子上演得卖力,台下却不见几个人真心去看。等此间散了,谢太后也乏了,便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淑妃提出送她回慈安宫,谢太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许姐姐,你说这谢太后唱的是哪一出?又是赏花又是听戏,真过起了老太太的悠哉日子了。”柳昭然坐在末座不起眼的位置,身边都是些不受宠的宝林、御女,这次她没和任何人搭话,好似专心在看戏,实际上一直盯着前头的动静。   “只要太后愿意过悠闲老太太的日子,不论是皇上还是群臣都不能再对她有什么说辞。”许昭仪正了正鬓边的五彩蝴蝶压发,微微冷笑,“现在虽然风平浪静,但等到玉华宫那位生下孩子,可就有好戏看了。”   柳昭然想到那位谢锦言的样子,几日不见脸颊丰盈了些,嘴角带了笑,那肤色被养得跟个白玉娃娃一般,见了就让人喜欢。再等几天人家坐稳了胎,那她们岂不是被别人占了先机。“以后如何行事,许姐姐可有对策?”谁让柳家根基浅薄,不得不依附他人。若是她有淑妃或是昭仪的身份,断不会迟迟没有行动。   “眼下能有什么法子?且等着看吧。”柳昭然说完,施施然地上轿回宫了。如今她们已落了下乘,再怎么急也无济于事。皇上不碰她,她又如何能生下孩子?玉华宫外边看着不起眼,真正想派人进去却发现如铁桶一般,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谢锦言是太后的侄女,皇上有言在先,谁第一个生下皇子就立谁为后,谢锦言这一胎多少人盯着。她要是落了胎,别人只会疑心到许家。许昭仪和家里商量了下,便罢了手。既不能做的滴水不漏,就是侥幸成了,以后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还不如循序渐进。皇帝要成事,少不得要倚重她父亲这一派的人,来日方长,就算谢家幸运得了个皇子,小孩体弱,能养不养得大还两说呢。   谢家的女儿容貌再出众又有何用?色衰而爱弛。时日久了,皇上总会知晓,到底谁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许昭仪对柳昭然柳才人并不十分信任,因此没把暗中谋划的事情与她细说。许昭仪能轻易地接纳柳昭然,更多的是喜欢这个围绕在对头身边的人,现在却对她百般讨好的感觉。   以后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许昭仪不动神色,却没瞧见身后柳昭然微微笑着,眼里闪着别样的光芒。   秋日凉爽,但穿了薄夹袄身上暖烘烘的,轿子慢悠悠的晃着,谢锦言便有些犯困。恹恹的样子在云嬷嬷看来她是精神不好,不由心疼,“回到宫里,娘娘小睡一会儿。”   “不睡了,这个时辰歇了觉,夜里要走了困。”谢锦言摇摇头,心里却在想方才谢太后的态度。她心里总有隐隐的违和感。萧慎忽然对她坦诚一切,根由便是出在谢太后身上。这对母子的关系,听萧慎的语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以弟代兄虽然是太后出的主意,如今已成定局。但事情一旦被揭发,未免平地生波。   今天这赏花宴上坐的众人,大多数可都是萧曜纳的妃子。   谢锦言摸了摸肚子,自从她有喜的消息传出去,惠敏公主倒是来过几回,还送了亲手做的虎头鞋。原先颇合得来的李贤妃却是一次也没登过门了。   有得有失,实乃常理。谢锦言微微叹气,在这个时代,她的有些想法或许格格不入,但既然决定留下安心过日子,便让自己过得开怀些。   “娘娘,到玉华宫了。”映雪的声音传来,帘子被掀开,金灿灿的阳光照了一脸,谢锦言微微眯了眯眼睛,笑了。   进了主殿,金福立在门口,远远瞧见谢锦言走了过来,圆胖的脸笑成一朵花,殷勤地上前道:“小的给娘娘请安。陛下可候您多时了。”   谢锦言讶异,“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勤政殿吗?”回来得这般早?   金福闻言笑道:“回娘娘的话。这几天没什么紧要之事,陛下也歇歇。”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小的恍惚间听过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陛下也是惦念着娘娘,只去勤政殿问过几句,听得没有大事可报,便急忙忙又回来找娘娘了。不想娘娘陪太后去听戏,倒让陛下扑了个空。陛下坐了会儿,正要让小的去寻您,结果您就回来了,可不是心有灵犀嘛。”   “好你个金福,敢背后编排起主子的闲话来了。”谢锦言笑着摇头。“待我告诉陛下,让他打你板子,看你还敢不敢碎嘴。”   “哎哟,小的哪敢编排陛下的闲话?”金福腆着脸告饶,“娘娘和陛下一块说说贴己话,扯上小的多煞风景。”   说话间已经进了屋,金福便在门口停了下来,顺道还把其他诸人也给拦着了。   萧慎却不想金福公公说的那般坐不住,倚在软榻上捧了本书看得颇为入神,谢锦言进去他都没察觉到。   “这是在看什么?”谢锦言坐到他边上,好奇地去瞧书页,却是一本民间游记。这本书据说是前朝某个老秀才写的,里头尽是些他从各处听来的风土人情,因是道听途说也不定当的了真,但里头夹杂的小故事却颇为有趣。   这书谢锦言最近是看过的。她一坐下萧慎就放下了书,“原来锦言平素看的杂书也颇有闲趣。”   “你要是喜欢,下回我们一起看。”谢锦言笑道,顺手为他理了下歪掉的衣襟。   萧慎仰面躺了下来,双手用柔劲把她拉进怀里。谢锦言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直到映雪端了茶水进来,他们才分开了。   映雪也是个识趣的丫头,放下茶盅,福了一福,“陛下和娘娘有事唤奴婢。”便退了下去。   厨房给谢锦言准备的是盅温热地冰糖雪梨,她自己喝了觉得尚可,也给萧慎盛了一碗。   萧慎本不爱吃甜腻的东西,皱着眉吃完一碗,就不肯再动了。   谢锦言抿嘴一笑,用帕子给他擦净了嘴角,“秋天正当用这个,阿慎别像个孩童一样挑嘴。”   萧慎失笑。   ☆、第54章 云华   今儿小厨房那边采了新鲜的桂花,碧绮动手做了桂花糕。这阵子她管着吃食,自己也经常动手,做菜手艺倒越发纯熟了。糕点吃多了容易积食,她特意切成了小小一块摆成花型才给主子端了过去。   果然谢锦言吃完意犹未尽,夸她手艺不错。   “奴婢下次再换个花样,里面放上娘娘喜欢的馅,滋味又是不同。”碧绮喜滋滋地道。   谢锦言点了点头便让她下去了。回头一瞧,萧慎却皱着眉,不住打量她。   “怎么了?”谢锦言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萧慎揽住她的腰身,取笑道:“平日里还没发现,今儿才发现我们昭容娘娘坐了没多会儿工夫,吃食就换了好几个花样了。”捏了捏她的腰,煞有其事地道,“难怪不仅是脸圆了一圈,腰身也粗了。”   谢锦言抓住他的手,倒没不好意思,她现下容易饿,吃东西的次数虽多,但每次量都很少。云嬷嬷控制着量,不让她吃太多。照镜子时,她没觉着自己胖了,气色好了些却是真的。   萧慎一听她嘴里说起云嬷嬷,心里就不太痛快,他不喜欢谢锦言和除他之外的人过分亲近,要不是云嬷嬷那份忠心实在可贵,他早把她处理了。   “不是拨了人给你,怎么身边没添置点人,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丫头。”萧慎似乎随意找了个话题,懒懒地说道。   “嬷嬷挑了几个小丫头给我过目了,等红绣教好了,就送到我身边来。”谢锦言说完,把针线篓子翻了出来,她兴致勃勃地拿起做了一半的小肚兜给萧慎看,“我特意选的柔软的三梭布做的,到时候给宝宝穿。”   “怎么没绣花?素淡了。”萧慎捏了捏那小小的布料,是不是做得太小了,差不多都是他巴掌大了。前世今生都没怎么见过小婴儿的萧慎随意地说,“这些交给绣娘去做就好,你不用费心。”   “刚出生的宝宝皮肤嫩,不兴绣花。”谢锦言摸了摸边缘,“线头我都收起来了。”   萧慎对这些孩子的事情不太上心,他已经安排妥当,谢锦言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会是个儿子。他“嗯”了一声道:“我观者玉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云嬷嬷在管,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拨给你的掌事女官你也得把她用起来了。”   那个叫云华的女子从不与云嬷嬷争权,也不往她跟前凑。萧慎不提起谢锦言都快忘了这号人了,云华是太后派来的,云嬷嬷亦不放心让她近身。   “云华是我的人,你只管放心用她。”萧慎徐徐道。“玉华宫不能什么都让一个嬷嬷说了算。云嬷嬷以后只管贴身伺候你,其他事都交给云华去处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锦言只得应了。两人就在屋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萧慎陪她用完饭才走。   夜里谢锦言便对云嬷嬷说,明天让云华过来请安。她说的很委婉,“什么事情都交由嬷嬷,让你受累了。我寻思不好一直晾着云华女官,让她分担点也是好的,嬷嬷这些日子不得闲,可好久没亲自给我梳头了。”   “那云华这些日子瞧着还安份,可我还是不敢用她。”云嬷嬷说,“奴婢让小安子去打听了下,这位云华女官出身委实不低,她曾祖父曾做过丞相,到了她父亲那一代虽不如先祖,但也算得上望族。只是……”说到这她含糊起来。“后来云家犯了事,她从官家小姐充做官奴,进了宫做的是最下贱的活儿。不想这丫头聪明,一层层升了上来。”   谢锦言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云家犯的是什么事?”   云嬷嬷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参与了大皇子谋反的事,那时候云华还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呢,她父母叔伯却是都死了。”   大皇子……谢锦言拧了拧眉。   “我第一回见这位云华女官,便发现她生得与娘娘有几分相像。”云嬷嬷眉头皱着,“不知太后派这么个人来您身边是何用意。”   “与我相像?”谢锦言抬眸,难怪那天云华给她请安始终低垂着头。“这些话怎么嬷嬷之前不告诉?”   “也是刚查清楚的事情。”云嬷嬷道。捕风捉影的事她是从来不爱说的。   谢锦言点点头,“不妨事,陛下说了云华可用,她既是掌事女官,该交给她管的便交给她。”   听到是皇上的意思,云嬷嬷不再多说,只笑道:“那敢情好,让嬷嬷躲个清闲,以后天天给您梳头。”   “那倒不用,我怕累着嬷嬷了。”谢锦言见云嬷嬷并没有因为她□□之事有异议,心里也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云华的身世背景,不由好奇起来,打算改明儿向阿慎问个清楚。   “天也不早了,娘娘拆了钗环歇下吧。”云嬷嬷提议道。   谢锦言轻声应了。云嬷嬷亲自给她卸妆洗面,谢锦言以为今天这谈话也到此为止了,却听云嬷嬷缓缓说道:“娘娘看可要给皇上安排个贴身伺候的人。”   贴身伺候的?谢锦言慢一拍反应过来,忙摇摇头:“好端端地,嬷嬷怎么说起了这个?”   云嬷嬷执着玉梳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您现在有孕,皇上又常来,总得找个人伺候。红绣稳重,碧绮活泼,年岁也相当。”   “嬷嬷多虑了。”谢锦言笑容淡淡,她知道云嬷嬷是为她思虑周祥,但这种事她是决计不会做的。   “这宫里就娘娘有喜,嬷嬷是既高兴又担惊受怕。”云嬷嬷叹道,“就怕你有个闪失。”皇上血气方刚,真是对那事乐此不彼的时候,每次他歇在玉华宫,云嬷嬷就担心出事。   “日子是自己过的。”谢锦言笑道,“我知道嬷嬷不想陛下常常在玉华宫留宿,为我招惹更多闲话。但他来了我还能把他往外赶不成?”   “自然不能赶皇上……”云嬷嬷低声道,“所以我都为娘娘想好了,映雪和香巧现在看着好,但她们毕竟不比红绣碧绮两个与您亲厚。”红绣碧绮是家生子,她们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二夫人手里,肯定翻不出什么风浪。   “嬷嬷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谢锦言语气虽淡,态度却很坚决。   云嬷嬷到底是做下人的,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劝了。她也是一心为谢锦言打算,初时谢二夫人就想着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小夫妻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在日子,但谁想得到造化弄人。   太后那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皇上对这位表妹的态度越好,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屋里的灯都亮着,角落也照得清清楚楚,谢锦言看向镜中的人影,缓缓抹均了脸上的香膏,“其实对于宫里的人来说,皇上来与不来玉华宫没有多大分别。嬷嬷,我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她们没背地里不知怎么咒我的。”这种诅咒不会因为皇上少来几趟就少了。   云嬷嬷吃惊于谢锦言平静的神情,“那些奸邪小人定不会如愿的。”   “所以让自己过得舒心点才是对的。”谢锦言吁出一口气笑了笑。她可从来没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云华就过来请安了,她这次没像往常那样始终低垂着头。谢锦言仔细瞧了瞧却没觉得与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云嬷嬷和映雪她们都说有几分像,等萧慎来了,她便问他:“你觉得我与云华生得像吗?”   萧慎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回道:“不像。你比她好看。”   满屋子丫头都在,云华也立在门边。萧慎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她听见了,她眉头都没动一下,谢锦言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哪还敢再问。   云华并不多话,但谢锦言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有一次谢锦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看的一本书,她隐隐记得内容,却想不起那本书的名字了,一顿好找,云华刚巧也在,问了问书中的句子,转头就把那本书给找了出来。   打那次过后,闲瑕时候,云华也会留下来陪谢锦言说话。谢锦言发现她与云华很是投契,与云嬷嬷或是惠敏公主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很是让人轻松愉悦。   她渐渐对这个姑娘看中起来。   ☆、第55章 十月   转眼到了十月底,京里落了第一场雪。白天日头短,天也越发冷了。院子里的花草要么绿意清幽,要么就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被薄薄的残雪压着,像是开了白色的花。做粗使的太监宫女每天要早早起来扫雪,边际的小路不说,各宫主子常走的道务必得清理干净。   绕是如此,谢锦言从慈安宫请安回来,走了一小段青石小路,厚底的绣鞋也禁不住,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来,回到屋里鞋底都湿了。这时候天还没亮,云嬷嬷连忙给她换了双干净的鞋子,让她安坐在暖阁的炕上暖和暖和,主子她是能不说的,便对跟着去请安的香巧念叨:“外头还落着雪珠子,怎么能让娘娘往那湿冷的地上踩?”   香巧倒也干脆,低垂着头,屈膝一福道,“奴婢知错。”   云嬷嬷的脸色不见缓和,抬眼觑了眼炕上,回过头对香巧慢悠悠的地道:“别光知道认错,得知道改。”   进屋一会儿谢锦言觉得周身都暖了,她喝了杯热茶舒服呼出口热气,脸上自然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弯眉巧笑道:“嬷嬷快别说香巧了,是我闷在屋子几天,想在外头走走,怪不到她身上去。”   “就算是娘娘提出的,香巧也没尽到劝导之责。罚她这个月一半月钱。”云嬷嬷依旧扮黑脸,“娘娘平时里宠你们,但你们不能忘了自个的身份。”   “奴婢谢嬷嬷教诲。”香巧乖顺地道。   谢锦言对云嬷嬷处罚几个丫头从不多话。虽然这次她心里颇不以为然,夏日里受点热,冬日里受点冻,她觉得这是常态,一直呆在如春的环境里,才容易生病呢。但云嬷嬷比谁都紧张她的身体,也不好拂了云嬷嬷的好意。或许当下闺阁中的姑娘,都是这样养起来的,是不能受一点寒气,与她以前不能放一块算吧。   这样想着,谢锦言心里还是微微怅然,但她很快又把这种情绪压下,指着菱花窗外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殿门前那几株梅花结花苞了,刚才在外头,空气闻着都比屋里新鲜,还有一股萦绕不绝的香气。”   云嬷嬷对着自家姑娘带笑的小模样,什么气没了。她把刚才就煨着手炉套上棉布套子,送到谢锦言手里,让她握着,这才道:“这时节梅花还没影儿呢,应该是墙角的茶梅开了。”   “今年的茶梅开出的花瓣是红色的,粉嫩嫩一层叠一层看着可比往年亮眼多了,香气又清雅,娘娘若是喜欢,奴婢这就去给你采几枝开的最好的来。”映雪给搁在角落的瓷盘里添上水,回来就献起殷勤。   “茶梅不都是白色的,哪来的红色?”云嬷嬷皱眉道,她疑映雪为了讨主子欢心来信口开河了。   却不知映雪正等着人来问呢,不慌不忙地笑道:“今年的茶梅是管花草的吴用细心培育出来的,那红色可正了,别处都没有,就咱玉华宫独一份。”   “吴用?怎取得这个名儿。”谢锦言笑道。   “回娘娘,这名儿是他家中老祖母给取的,本是好寓意,合他的姓儿搁一块却不成,奴婢第一次听见也笑了呢。”映雪讨巧的说。   谢锦言听是人家老祖母取的,便没笑下去,而是奇道:“进了宫也没改个好听的。”就像映雪几个,叫的都不是她在家时的本名。   “听说是带他的师傅没让改,说这名儿容易让人记得住。”映雪正说道。隔间的帘子被掀开,刚提上来的小宫女喜儿捧着一束茶梅进来,花瓣粉得粉、红的红,确实很好看。   “嗯,养的不错。”谢锦言瞧见了,点了点,“搁到透气的那扇窗户前,衬着外头飘的雪花,更应景些。”喜儿忙不迭的照做去了。等摆好,谢锦言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了,回头对映雪笑道:“用了心的都该赏,到时让红绣挑两个荷包给那个吴用。”谢锦言有个习惯,赏东西从不赏什么吃食,多是赏些金银裸子之类的财物。不打上宫里的标记,得了赏的人有门路放到外面卖了,她也是默许的。   萧慎听了还笑话她俗,一点不懂雅。她只心里默默吐槽,宫里的菜量小不说,送到人手里面多半都没那股新鲜劲了,一样是给人体面,还不如直接给人钱,人家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现在她身边的人也渐渐分工明细起来,碧绮管了小厨房、红绣管了钱和首饰、香巧管了衣裳布料,映雪则管屋里的器皿摆设。新提上来的四个小宫女年岁还小,最大的不过十二岁,谢锦言平时并不怎么吩咐她们,只让她们做些端茶倒水传话之类的活,本来还想四个大丫头一人带一个先教着,但云嬷嬷怕她们私下拉帮结派,就没这么做。   映雪对此并不满意,虽说和红绣拿一样的份例,但她觉得自己做的是最无关紧要的,以前她还能帮谢锦言传传小道消息得以看重,但自从谢锦言封了昭容,掌控玉华宫,各处消息比以前来得快,倒不怎么需要她传话了。   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云华女官,映雪心气都不顺了。   等外头亮了些,传话的小宫女乐儿掀了帘子道,云华来了。谢锦言顿时没心思听映雪说院里的花草了,等云华进了屋,她笑道:“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   云华恭谨地福了一福,“回娘娘,外头下着雪,奴婢刚进来,怕寒气冻着娘娘,在稍间暖了暖才进来。”   “知道你细心,来,坐到我身边来。”谢锦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云华没有坐过去,她心里记着娘娘身边的位置都是皇上的,她只在谢锦言身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云华的坐姿很端庄,背从来不弓起,而是挺得直直的。只是她微微低着头,做倾听状。   “昨儿个听你弹得那首曲子,觉得十分动听,当时忘了问你曲名,你回去后我问遍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是哪首曲子。”谢锦言道。   云华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会儿才答道:“并不是什么名曲,那首曲子是家母所作,仅在闺阁中弹奏过。”   谢锦言愣了愣神,云华多是与她说些趣闻,倒没提过自己的家事。那对这个眉目清淡的女子,大约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阖府皆亡,却只有她活了下来。被充作官奴的小云华,因样貌姣好,一开始是被教坊选了去,所以她一身本领,估计都是学自教坊。闺阁女儿弹琴自娱是高雅,读书是为了明理,她所学却都是为了娱人。   不过她这一番机遇却甚为奇妙,不仅从那等泥潭中脱身,还能在双十年华做了六宫之一的掌事女官。她的机遇不是别人,而是萧慎。   当她问及这个姑娘身世的时候,萧慎没有丝毫隐瞒。   经历大波折的女子,没准比男子更坚韧更懂得隐忍。云华是乍然出现在萧慎面前的,在她还是家中娇女之时,曾见过萧慎。她先是做了慈安宫一名不起眼的小宫女,后来被分到空置的玉华宫,在原先的掌事女官身边打下手。   “那阿慎怎么会想到帮她?”谢锦言问。   “我当时一见她,就想到了你。”萧慎说。“不过也只是恍惚觉得像,实际一瞧,就发现完全不同。”他在前世会把谢锦言认错,是因为她的身份无可辨认,若早知有灵魂交替的异事,他也不会走进死胡同。   谢锦言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好歹我成了谢家女,只是摔破了头,没遇上抄家灭族的事,不然,定过不得自在日子了。”   她玩笑的语气,萧慎却黑眸深深,头摸了摸她早看不出痕迹的伤痕,“当时你刚醒来,太医换了好几个,是不是很疼?”   “当时昏沉沉的,早记不清了。”谢锦言若无其事地笑道。   她当时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月才缓过气来,他要是下手再重一些,她可能就醒不过来了。萧慎手指划过隐藏在她头发里的伤痕,说着“那就好。”心里却划过一个念头,若重来一回,知晓真相的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因为这样才能把她从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拉过来……   “锦言。”他唤道。   “嗯?”谢锦言看着她给孩子做好的衣裳,感觉丑丑的,心里想着又得重新动手了。   “锦言。”他皱眉再唤。   “恩。”她笑着加了一句,“我在。”   萧慎这才满意了,随手把那块小孩穿的小肚兜扔到一边,把玩起她的手指,“大多事情我已经布置完毕,等你生产了,我便带你出宫去玩。”   谢锦言当他说之前相约回娘家住上几天的事情。“到时阿慎陪我回去。”   萧慎看了看她还没显怀的肚子,淡淡地说:“你喜欢去哪就去哪。”   “阿慎别将我宠坏了才是。”谢锦言轻声道。   “嗯,宠坏了也好。”萧慎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管是谁,皆不及你万一。”   ☆、第56章 小雪   萧慎最后那句话加的突兀,尾音的调子也陡然变得低沉。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谢锦言下意识拿眼瞧他,却见他微微拧着眉,顺着他的目光偏过头,入眼的便是云华的穿着樱草底素面妆花褙子的背影。   刚才云华正陪谢锦言讨论一本市井集子。两人都没真切见过市井百态,偶得一本集子,倒论得津津有味。不料话题正酣,萧慎提脚就进来了,云华行过礼识趣地告退了,她这会儿刚巧绕到窗外的长廊,谢锦言与萧慎坐在窗前说话,窗户开着透气,声音自然也飘到了外面。   刚才的几句话应该被听了去。谢锦言干咳了两岁,缱绻的气氛顿时散了。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掌事女官,耳朵利得很。不过比她大几岁,真不知怎么炼成一身本事的?娴静的时候能让人把她忘到天边去,愿意往前凑的时候,能一下子让人记住她,愿意与她亲近。   谢锦言回想着段时日自己态度的变化,心里生出一股惊惧来。云华不像是个骤然遭难的大家闺秀,反倒像个高明的细作。   “在想什么?”萧慎的声音响起。   云华是萧慎说过无碍的人……谢锦言失笑的摇摇头,应该是她想多了,“没什么。”   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厚厚的云层将太阳遮住,像是又要下雪了。小宫女乐儿担心主子着凉,小心上前把窗户掩上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萧慎的脸一半隐藏在阴影里,道:“锦言与云华相处得似乎很好,刚还没注意,她身上穿的料子应该是我上次送你那匹。”   “不是从宫中拿来的份例吗?”谢锦言低声道。“各色料子堆在箱笼里,我自己都分不清花色,阿慎怎么知道?”   萧慎抹了抹茶杯边缘的水珠,沉默。好长一段时间,送来玉华宫的东西都是他亲自过眼挑的。有的谢锦言喜欢,有的不喜欢,但都好好收在一处,没得给了外人。“这次怎么没赏她金子?”给别人都是能换钱的东西,对云华竟是特殊了?   以前他可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过问这些琐事。谢锦言被问懵了,她迟疑地道:“阿慎,是不是云华有什么问题?”   “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不会对你不利。”萧慎没有正面回答,随手拿起帕子搽干净指尖的水痕,又去把玩她的手指,“我把她安排在你身边另有用处,让她处理外头的事情就好,别与她走得太近了。”他不喜欢。   萧慎没在玉华宫坐多久,朝上一堆事等着他。今年雪下得比去年早,还没到三九天气,北风就刮人得紧。听说外头都有百姓冻死了,这还是京城呢,照今年这架势,等入了冬,偏一点的地方受灾只会更严重。   等萧慎走了,云嬷嬷进了屋,她刚一直在耳房候着,也听了些音儿,对谢锦言笑道:“瞧瞧陛下,连云华一个女子的醋都吃。”   平时她这么取笑,谢锦言倒会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今天她的神情却有些恹恹的。   “娘娘这是怎么了?”云嬷嬷关切地问。“可是哪不舒服?”   “阿慎对我虽好,很多事却不愿意告诉我。”谢锦言叹了一口气。“每天闷在方寸之地之地,万事不操心,所思所见不过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倒真觉得自己成了废人一个。”   云嬷嬷心里是疼惜自己姑娘的,但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她不好揣测,只是宽慰道:“娘娘如今情况特殊,陛下也是不愿意让你忧心,是为了你着想。”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机不可谓不深沉。没见他什么动作,便令独霸多年的太后退居一射之地。慈安宫那位现在每天就喝喝茶看看戏,朝堂上的事是半点沾不到了。他每天能来玉华宫探望,体面给足够了。云嬷嬷想来,如今这样正好,谢锦言不去主动过问前朝的事,安份得呆在后宫了,只等孩子生下来,便可谋划皇后之位。   到那时,作为皇后,过问六宫诸事,也就名正言顺了。   谢锦言走到东边的菱花窗前,这一扇窗是特意用琉璃做的,比别的的窗透光,不至于门窗一关上,屋里就跟天黑了似得。窗前摆了绣架,谢锦言偶尔心血来潮,也坐在这做做针线。在玉华宫住久了,不知不觉间一草一木都是随着她的心意来,大多都是萧慎前脚听了,后脚叫人去办的。   他对她已是极好。但越是这样,谢锦言越觉得心里发堵。   “阿慎上一回把以前的事告诉我,我听了心里很高兴。觉得跟他的距离更近了些。”谢锦言隔着窗隐隐看见雪花洋洋洒洒,今天起来天晴了一会儿,阳光还没照到身上,竟又下起了雪。想到萧慎最近不经意间就皱眉头,她摇了摇头,“他担心我,我何尝不担心他?”   “娘娘多虑了。”云嬷嬷耳闻了一些风言风语,此时殷殷劝道,“陛下每天琢磨的都是家国大事,遇到难题自然有一帮大臣相商。您一个娇娇弱弱的妇道人家,目下养好胎才是正理。”夫妻俩有商有量的那是寻常人家,进了这宫里,如何能一样?后宫不得干政,被人听去,该生出闲话。   谢锦言知道云嬷嬷会错意了,她坐到绣墩上,不吭声了。   双身子的女子本就善感,云嬷嬷怕她心里积了事,忙转了个松快的话题,“明儿二太太要进宫看您,娘娘今日就别费神了,用过饭早些歇息养养精神。”   “娘上次来的时候,我瞧碧绮做的小菜很合她胃口,明天让碧绮把菜单子详细写下来,让娘带回去。”谢锦言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云嬷嬷笑道:“果然是要做娘的人,连这些小节都注意到了。不过依嬷嬷看来,二夫人可不差您这一口吃食,她只要见了您吃好睡好,心里保管比吃了蜜还甜呢。”   “嬷嬷说归说,东西可别忘了准备。”谢锦言站了起来,往梳妆台走去,“我记得我还有一匣子上好的珍珠没动过,收到哪去了?也找出来,让娘到奇珍阁打一套头面。”二夫人出身商贾,平素最怕别人说她俗气,戴的首饰多是珍珠玉石。谢锦言初时看到那匣子珍珠,颗粒圆整、莹润洁白,乃是最上等的走盘珠。就存了给母亲的心思。   云嬷嬷没有不应的,一一答应下来。   说完了母亲,谢锦言又惦记起父亲,“爹爹喜欢书画,前朝顾大师流传下来的作品,听说存世极少,很是珍稀难得,别放在我这蒙尘了,正好赠与爹爹。”   “娘娘一片孝心,明天二夫人不定欢喜傻了。”云嬷嬷喜道。   “一直累爹娘为我操心,从未回报一二,嬷嬷这话说得羞煞我了。”谢锦言软语道。她对谢韬和二夫人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她接受了如今的身份,心灵与肉身契合,自然而然对二夫人生出一股孺慕之情来。   可实际上,谢氏夫妇不可能取代现世父母在她心中的地位,这让她又生了歉疚。存了补偿的心思,才使她对他们更上心了。   主仆两个商议完,底下几个大宫女便听吩咐办事去了。红绣很快把那匣子珍珠找了出来,东西装好了,她笑吟吟地对香巧道:“我琢磨着给娘娘做一身衣裳,等会你与我开了想了箱笼,我挑些皮子出来。”   红绣的女工是几个大宫女中最好的,原本该她管衣裳料子,但她的万事妥帖的性子深得云嬷嬷的心,所以分管了钱财方面的东西。谢锦言说一声赏人,具体赏多少却是她来定,这么久没出过纰漏,几个宫女都隐隐以她为首。   香巧的女工手艺平平,连映雪的针脚也赶不上。自然轮不上给主子做衣裳了,因此谢锦言的贴身衣裳,几乎还是红绣动手。听了红绣的话,香巧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   红绣在前面挑料子,她去外面找了守门的小太监去帮忙搬布匹,那小太监听她耳语几句,笑笑的点了点头。   菱花窗上结起一层厚厚的霜,呆在屋里渐渐也看不清外头的情形了。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雪下得太大,于普通百姓而言,并不是好事。   宽大的殿堂内,温暖如春。铜炉里的银丝碳一点烟火气也无,只有提神醒脑的香气若有似无的萦绕。萧慎站在窗前,背手而立。   那禀报的小太监说完了话,他才淡淡地道:“昭容是这么说的?”   “小的没漏下半个字。”   “恩,回去当差吧。”萧慎把他打发走了,临窗站了好一会儿。生母杀子是他的心结,这件事他谁也不愿说,包括谢锦言。   他还在等一个时机,验证一些事情……   “皇上,林大人求见。”金福公公小心翼翼地道。   “让他进来。”萧慎理了理心情,回身在龙椅上坐下。“可查出眉目了?”   林涣之肃容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查探后发现,近日京城内死去的百姓多为流民乞儿,风雪突至才遭逢此难,他们应该不是有心人安排,只是一群普通人。”   “哦?你就查到这些?”萧慎挑眉。   “这群人虽是普通人,但散播……陛下不贤,而导致百姓受难的流言,却是有心人传出来的。这群人往年每逢小灾小难,都会散播对皇室不利的流言,不过往年他们传的都是……太后娘娘。”   “今年便轮到朕了。”萧慎接过话头,“你若没有线索,朕便给你提个醒。”   “请陛下示下。”林涣之恭顺地道。   “这些有心人做的恐怕不是耍耍嘴皮子那么简单,你抓那几个人,既然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放回去。”萧慎徐徐说,“让朕与母后蒙上污名,得利者为谁,你要好好想清楚。”   ☆、第57章 母女   林涣之出了大殿,细细碎碎的雪花飘落他的肩头,他浑然未觉。听萧慎的意思,似有了猜测,只等他去查证。他揉了揉眉心,一定还漏了哪方面没考虑周全。看来手下的探子还是不够仔细,少不得多派些人出去。   一把油纸伞罩过头顶,林涣之手指紧了紧,在看清来人才放松开来,“得禄公公这是……”   得禄笑得谦和,“林大人为陛下操劳,小的敬佩在心,离宣正门有好长一段路,为您打把伞,挡挡风雪。”   又不是养在闺中的姑娘,走几步路还要怕受风寒。林涣之并不领得禄的情,但他也不会给人难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婉拒道:“公公是陛下身边近侍,理应伺候陛下,涣之怎敢劳烦?”   “不过一点微末小事,林大人言重了。”得禄客气道。他虽是北宸宫管事,但拍马也及不上金福,不然也不会上赶着各处献殷勤。“陛下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户部的莫大人来了都没见,您到了立马就召见了。”   他把伞递到林涣之手里,笑得贼眉鼠眼,叹道:“高下立判啊。”   大窗户前面风大,萧慎的身子……林涣之眉头跳了跳,强忍住皱眉的冲动,“我观陛下脸色不好,今天太医来过了吗?”   得禄苦笑,“不瞒大人,太医每日都会来请平安脉,也开了养身的方子,但陛下……”压低声音,“从不肯用药。”   “那就找个劝得住的人劝劝。”林涣之说。   不大不小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到了傍晚,房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除了当值的侍卫宫娥忍着冻,其他人都早早进屋里躲了起来,夜风显得格外冷清。太后体恤众人,派人通传今晚不必赶去慈安宫问安了。   云嬷嬷前脚送走了人,后脚就把谢锦言刚穿好的绫缎袄子换了下来,既然不用出去,还是穿着常服舒适。   碧绮边捧了热水与谢锦言洗手净面,边笑道:“整好今儿娘娘早些休息。”   这话说的好似谢锦言去请安都是不情不愿的,整日就想着偷懒。云嬷嬷瞪了碧绮一眼,越发觉得让这口无遮拦的丫头去埋头做食是正确的决定。   映雪取出珍珠膏,先是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小炉子上烤了烤,然后再细细晕开,给主子润肤。“今早奴婢照着昨个穿衣服,结果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赶着回去加了件才好受了。到了晚上雪虽然停了,但更加冷了。太后娘娘是心善,疼惜各宫的娘娘们。”   谢锦言抿嘴一笑没说话,依她看来,真是的原因是谢太后懒得应付她们。   最近慈安宫倒见了好几个生面孔的妇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人,但也不是哪个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谢太后倒是常常召这几人在旁说话。   不知道萧慎知不知道那些妇人是个什么身份来历?想到萧慎,谢锦言心里不太畅快,他虽不欺骗,却事事喜欢瞒着她。殊不知这样半遮半掩更让人难受。她气恼地捶了捶萧慎的枕头。   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轻声唤了一声。谢锦言忙停住幼稚的行径,她望着玉色帐子上绣的一对并蒂莲,吐了口气。她与萧慎之间的相处之道有问题,但具体怎么解决,却一时想不出头绪。   或许明天谢二夫人来了,问问这位过来人。她与谢韬感情甚笃,应该有不少经验可以传授吧……   谢锦言这样胡思乱想一番,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睡下。   到了深秋,谢锦言的起居都挪到了东暖阁,地龙烧着,她进了里屋只穿一层夹衣便足够了。谢二夫人是她生母,不需要避讳,云嬷嬷是明白她的心思的,没把人带到待客的西暖阁,而是直接来了东暖阁。   二夫人见这里东西样样俱全,她家姑娘养的白白嫩嫩,点了点头,“你坐稳了胎,为娘也就放心了。”   “我走到哪都有一群人跟着,没什么不放心的。”谢锦言打量她,“倒是爹和娘令我挂心。”   二夫人笑得开怀,“我和你爹都很好。临进宫前,你爹还巴巴让我给你带了一盒东西。”说罢她身后的丫头捧出一个雕漆盒子,里面是彩绢绸缎做的十二个小布偶。都是古典美人的造型,个头不过手掌一半长,面容却栩栩如生,端是精美。   谢锦言拿起最上面的嫦娥奔月,发现布偶头上的饰品竟可以拆下来。   “这是你爹去你陆叔叔府上硬要来的。”二夫人说道,“人家与他下棋输了,他没要你陆叔叔的字,而是跟人家要了这个,这是从江南运来的新鲜玩意,本是给你萱齐妹妹玩的。”   这位萱齐妹妹年岁一定不大,谢锦言默默地把东西放回盒中,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那位斯文的爹爹,还会做出如顽童一样的行径。若她再小个几岁,或许会喜欢这些小玩意。   二夫人观她神色,失笑道:“我就说女儿大了,不会喜欢这些,你爹爹非这是你没见过的东西,要拿来给你把玩。他呀,哪懂女孩家的心思。”   “爹爹一片心意,我怎会不喜欢。”谢锦言道。   二夫人眉目舒展,拍了拍她的手,“你爹近些日子以文会友,整日早出晚归的,我是懒得管他。”目光转到她的小腹,“但他心里惦记你,与我是一样的。可恨你哥哥当年没保住,不然你也不会没个依靠。”   “我还有过哥哥?”谢锦言惊愕,她还以为二夫人只生了她一个。   “没满周岁就没了,你祖母说夭折的孩子不吉利,连大名都没取。”二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你别嫌云嬷嬷管你太多,是我一再嘱咐她好好照看你。娘生了你之后就伤了身子,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娘不要介怀。”谢锦言宽慰道。   “我早不去为旧事伤神了,都是命里注定的。”二夫人回过神又觉自己失言,“难得来看你,该说点高兴的事,不谈那些了。”   “好。”谢锦言把头放在二夫人的肩头靠着,鼻间尽是母亲身上安心宁神的香气。二夫人每逢初一十五便要斋戒,为家人祈福。她是护国寺的常客,添香油钱从不吝惜,坚持了多年,与护国寺的方丈也算熟识了。   如今女儿有孕,她只比任何时候还要虔诚。“我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在佛祖前开过光的。随身带着,邪祟欺欺你不得。”二夫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平安符就缝在里头,戴在身上也是个不打眼的装饰。   有过奇异的经历,谢锦言对神佛之事虽不全信,但也多了一分敬畏之心。这份礼又添了母亲的心意,她便郑重的收了起来。   二夫人很是欣慰,“我会继续斋戒,求佛祖保佑你生个小皇子。”如能如愿,她的女儿将会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谢锦言不置可否,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孩子。虽然现在的局势,确实该生个男孩……   不可预测的事情,谢锦言想了一会儿就丢开了,她不愿患得患失坏了心情,转而向二夫人讨教夫妻之道来。   “男人外头的事情,咱们不管。”二夫人的答案出乎意料地标准,“侍奉公婆,照顾子女,把后院料理好,让自家夫婿无后顾之忧可谓贤妻。”   “……娘。”谢锦言   “这些是做给外人看的。”二夫人眨了眨眼,“私底下的事只有自己知道,没有万事顺遂的夫妻,都是磨合出来的。但我儿嫁的是皇上,又不一样。”   “皇家不容人非议,实际上却是最荒唐的。”二夫人用低低的声音道,“听云嬷嬷说,皇上对你颇有情意,若是能抓住帝王的心,什么规矩就别管了,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谢锦言讶异,“娘就不怕我日后闯出祸事。”   “娘知道你是好孩子,泼天的祸事不会做。”二夫人紧紧拉住她的手,她碍于身份,在婆婆和长嫂面前一直抬不起头,如何愿意让女儿唯唯诺诺去看人脸色。“我和你爹只得你一个女儿,什么都能为你做的。乖女儿,别怕,你不比淑妃差。你爹闲散了一辈子,却也结交了一群清流名士,现在就是你大伯也是门庭冷落,你爹却没受一点影响。”   天下人的舆论,端看这群文人的笔杆子怎么挥动。   谢二夫人离开后,红绣收拾那个雕漆盒子,发现下面有夹层,忙禀了谢锦言。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摞银票。   “这本是你爹娘为你置办的嫁妆银子。”云嬷嬷唏嘘不已。谢家二房没有儿子,日后家产皆由大房的两个儿子继承,二夫人早早就准备起来,如今却只能偷偷的给。   谢锦言手搁在那个盒子面上,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半响才道:“好生收起来吧。”   不论是二夫人还是云嬷嬷,甚至是太后与淑妃,都盼着她生个儿子。但为何阿慎从未有过什么期盼呢?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锦言想着要问问他,当晚萧慎却没有没有回来,第二日有个面善的太监来报,才知他病了。   而且病了还不肯吃药。   ☆、第58章 融融   萧慎自个歇息都是在恒华殿,这里不是北宸宫主殿,位置要偏一些。但修建得精致玲珑,颇有江南庭院的规格,一股子安然静谧的味道在里面。   以往都是萧慎驾临玉华宫,谢锦言还没来过这里。一下轿她便忍不住四下望了望。一片朱红翠绿掩映在宫墙内,远远看去,竟像是初春的景象。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耐寒的花草开得精神,一点也不显寥落。   金福公公看见在大殿门口当差的小太监蹬蹬跑过来,忙瞪了一眼,把人拉到角落,直戳小太监脑门,“当恒华殿是什么地方?冲撞了皇上,有你受的。”   守门的小太监平时嘴甜的很,惯会讨金福公公欢心的,他喘了口气,眉毛一抬,为难道:“公公,外头来了位贵人,求见皇上。”   金福公公刚在主子那受了气,这会儿揪着小太监,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道:“刚刚又是淑妃又是许昭仪的,扰得人烦,皇上那都发上火了,不是交代过,对外就说皇上忙着政事谁都不见嘛。”得禄私下搞小动作,拍马屁拍到腿上,害得他也受了拖累一块挨骂。活该一辈子当二把手,白长了一副机灵样,人蠢笨得紧。   小太监苦着脸,眼睛往外瞟了瞟,急道:“公公,这次不是哪宫的大宫女,而是谢昭容亲自来了。她肚子里可怀着龙种,有个闪失小的也担待不起啊。”   金福公公这才正了神色,一巴掌拍他脸上,“不早说清楚!”理了理衣裳,转眼又是笑眯眯地神情,“在这候着吧。”   几乎是两句话的工夫,金福公公圆胖的身影退了出来,“去迎昭容!”   “金福公公可让我好等。”谢锦言笑道。   “唉哟,娘娘这话折煞小的了。”金福公公躬身应道。“请娘娘跟小的来,陛下在书房等您。”   红绣扶着主子往里走,走到左边抄手游廊,身边的人少许多,谢锦言的步子慢了下来,她试探地道:“金福公公日夜守在陛下身边,对他的情况定是了解的。昨儿个我观陛下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病了?”   “陛下就是闹头疼,太医说是思虑过甚……加之没有休息好。”金福公公垂首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请进。”   一扇窗正巧对着这边,谢锦言往里看去,隐约可看见萧慎的身影。她推门进了屋,红绣下意识地跟着,却被金福公公客客气气拦了下来,“姑娘就在这等着吧,若是怕冷,可以去稍间坐坐。”这个书房紧要的东西多,外人一个也甭想进去。   站门口可以窥见里面影影绰绰的影像,明目张胆地看是不能够的,偷着看几眼倒是无妨。红绣紧了紧帕子,面上大大方方地笑道:“奴婢在这等着就好。”   “我倒忘了,红绣姑娘一向周全,从不躲懒的。”金福公公笑道。   红绣更是客气,“公公说笑了,奴婢无论如何是及不上您的。您深受陛下器重,哪都离不了。”   金福公公只是笑,看他神情,对这些恭维的话还是颇为受用。   “我家娘娘平素也说金福公公人很好。”红绣咬了下唇,“今天娘娘听到陛下龙体不适,很是担心,不知陛下是为何事烦忧?太医具体是如何说的?”   金福公公小眼闪过一道厉光,偏头对身边的宫娥低声斥道:“做奴婢的,要守好本分,一个个都警醒些。别当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那才冤枉。”   红绣脸色白了白,终是安静了。   她抬头瞅了瞅那扇半开的窗,却见谢锦言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了笑,动手把窗户关上了。   隔着门窗,屋外透着寒风,屋里暖意融融。谢锦言没顾上打量四周,只看着萧慎坐在书案前,手边摊着一堆折子,面有倦容。   “阿慎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怎么不想着偷个懒休息下?”她算过了,今天是休沐日,不用起早上朝。   有些事他不得不亲自处理,耽搁一天都不成。萧慎不想与谢锦言说烦心的事,面上露出笑影,“无妨,那聒噪太监的话你无须信。”   瞧他脸色,谁信他?谢锦言走到近前,觉得凉风袭来,嗔怪地看他一眼,“你身子不好,要透气也不该开这扇窗,对着风口,不怕着凉。”说罢把窗户掩上。他身边怎么也没个人劝他,云嬷嬷等人对她不留一点空隙,就怕她冷着饿着。谢锦言不知道萧慎独处时脾气并不好,宫娥婢女们一有不顺心就让他料理了,长此以往,除了金福公公敢偶尔说那么两句,其他人莫不是噤若寒蝉。   那扇窗是留给侍卫们的,目的是为防行刺。屋里瞧着没人,实际上他还是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恒华殿里的人,不少是谢太后安排的,他为防打草惊蛇,俱数留着。只有玉华宫因为当时备受冷落,反倒让他悄然无息把人尽数换成了自己的。总该把她的安危顾好,萧慎动了动嘴唇,没阻止谢锦言关窗,而是揉了揉额角,“坐下说话吧。”   书房不大,被一座红木博古架隔成了内外。往里走四面都是书籍,有一面墙整整齐齐搁着竹简,谢锦言略有好奇,那都是多少年的老东西了,皇帝屋里摆着的不该是仿品,不知里面记载着些什么,被放在了这里。她心里好奇,但没冒然往里去,左右看了看,萧慎书案前没有桌椅,她挪了挪步,在东窗的窄榻上坐了下来。   窄榻前有一方几,上面驾着小火炉,陶制的小茶壶溢出一缕白烟,茶香也随之漫出,闻着很舒服。这应该是萧慎平时小憩之处,谢锦言摸了摸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心里琢磨着怎样劝说萧慎用药。来之前她特意找了为萧慎看病的太医做了功课,才晓得萧慎的症状已有一段时日了,但他半点药不肯沾。白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夜里梦魇惊着,近日愈发严重了,竟没怎么安睡。   曾有尝过头疼失眠苦楚的的谢锦言心有戚戚然,不由自责对萧慎的情况没仔细问过,什么都让他独自受了。   萧慎见谢锦言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小火炉看,心里顿时不痛快了。闷不吭声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谢锦言抬头看他冷着脸,只当他身上不舒服,主动去握他的手,颦眉道:“阿慎手这么凉……”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觉得相差不大,方松了口气,倒了一杯茶给他,“喝点热的暖暖。”   萧慎的神情缓和下来,就着她的手喝完一杯茶,热流滑过四肢百骸,身上倒不觉得凉了。   “身上不舒服,就该听太医的。”谢锦言柔声道。“请了太医来给你把脉看看吧。”   “我没什么大碍,最近事情多了些,不免劳累。”萧慎摇摇头,泡着药罐子长大,他久病成医,知晓太医开的药方中正平和,其实吃与不吃没什么妨碍。“好生歇息两天就恢复如初了。”   “可太医开的养身方子你没见你吃。”谢锦言不信,有些激他,“阿慎不会是怕吃苦药吧?”他胎里带了弱症,虽后天调养得与常人无异,但也不该轻忽不是?   萧慎挑眉,凑到她耳边,热热的气息拂过,话语里都是笑意,“锦言确定要我去吃哪个?后宫佳丽三千,每任帝王的养身方子,却是调理肾阳为主……我无所谓,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他半边身子压过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身下就窄榻,谢锦言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但一下子就退无可退了。她索性站了起来,欲暂时逃开他身边。自她有孕,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这里是书房,外面一群人守着,定是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怎好任他胡来。   萧慎察觉到她的意图,大手一拉,便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用柔劲圈着,不许她离开。他嗓音黯哑,“别动,让我抱抱。”   她便靠在他不动了,其实他怀里坐着并不舒服,硬邦邦的。但能听到彼此心跳声的距离,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锦言,我很想你。”他呢喃。   “我不在这里嘛?”谢锦言偏过头,笑睇着他。心里想着他果然是病了,不然不会这么……撒娇似得。   “几日不会玉华宫,添个择席的毛病。”他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今儿还被你找上门来。”习惯了怀里温香软玉,一个人实在太难熬了些。   “我又没拦着不许你回来。”谢锦言皱了皱鼻子,觉得他的气息细细密密的,脸上有些痒。   “忍了几回,怕是忍不住,伤了你和孩子。”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好姑娘,就像上次那般,用手帮我……灭灭火。”声音更低下去,“或是别的法子,也成。”他碰了碰她的唇暗示。   “阿慎!”她猛地回忆起春红帐暖的景象,脸上溢开一层红云。明明是来劝他治病休养的,怎话题一转就到这了。   他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继续不依不饶,“从根源上解决,我的身体才好得起来。那些庸医开的安神药,吃了只会让脑子昏沉,反而误了正事。”   “这……”谢锦言推他,“青天白日的,别说瞎话了。”飞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才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那个事,晚上再说。”   萧慎不妨她轻易便答应了,大手抚上她的小腹,“你不怕他闹腾?”   “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小心些不会有事的。”孩子没那么脆弱,她重新抬起头,拧着眉纠结,“阿慎为我守身如玉,我高兴呢。这样难受是不太好。”   守身如玉?萧慎又想笑,他是厌恶别的女子近身,譬如淑妃,说来与萧曜青梅竹马,进宫受宠一年多,端是琴瑟和鸣。谢太后还曾郑重其事说过,让他不要见淑妃,唯恐她认出来,谁知淑妃认的不是人,而是这身黄袍。对着他,一样能柔肠百结。   不愧是谢太后教导出来的,本性一样凉薄。   谢锦言对着他的脸挥了挥手,“阿慎,听没听到我说话?你不愿用安神的汤药,我叫碧绮给你做药膳调理,不许不吃。”她左右无事,有的是时间天天盯着他。   他拉住她的小手,轻柔地道:“好。”   “那你先放开我。这个时辰……”她忸怩道,“不能做坏事。”   萧慎笑出声,“锦言想到哪去了,我何曾说过这会儿要做什么?”   她一听就信了,松了口气。   “刚不觉得,现下头又有些疼。”他皱眉。   谢锦言忙道:“你躺一会儿,我给你按按。”   他枕着她的膝盖,轻轻合上眼,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想不到锦言还懂的认穴位。”   “以前我常常给母亲捏的。”她笑道。   她说的是现世的母亲,语气不免带出一丝伤感。萧慎睁开眼,“云华,你喜欢便召她说话,我不会再过问了。”   谢锦言奇怪地看着他,他顿了顿继续道:“若你喜欢热闹些,办个赏花宴,把命妇们都召进宫,遇见有眼缘的,皆可常召唤她们。”   “阿慎要我做什么?”难道是夫人外交?   “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萧慎说。“只要你喜欢。”   谢锦言闻言一愣,然后绽开笑花,俯身亲了他一下,“谢谢你,阿慎。”   “你我之间,无须言谢。”萧慎见她欢喜,心里反而不开怀。他心里由始至终盼望着把她圈起来,不与外人接触,不和任何人亲近,心里眼里只能看得到他一个人。贤妃不再踏足玉华宫,也是他做了阻拦。他想把她的世界剥离干净,只留他。   但这样她又怎么会甘愿?萧慎垂眸。或许她会觉得宫里日子乏味无趣,愈发想回到那个他触摸不到的世界——她的故乡。   他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太少,父母亲缘虚无。上天把她送到身边,便成了唯一的慰藉。   罢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谢锦言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阿慎,若我生的是个女儿怎么办?”召唤内外命妇,那是皇后才能做到理直气壮的,要是她生了个女儿,大臣们恐怕不会愿意再等什么“依子立后”的话了。她虽处深宫,却知许昭仪身份贵重,朝上不小的势力都是其助力。   “不用担心。”萧慎淡淡地道,“你会生下皇子的。”   “你不会要换……”谢锦言心里一惊,萧慎作为皇帝,会带头混淆皇室血脉不成。   “所以不用为此烦忧。”萧慎干脆地认了。“若是个公主……”语气放缓,“龙凤双胎,乃大吉之兆。”是个皇子最好,省却一番手脚。   他这熟练的语气……   “你看王婕妤的安平公主,不也好好的吗?”   ☆、第59章 事起   谢锦言从恒华殿回来,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   云嬷嬷第一个迎了上来,她见主仆两个面上神情有异,红绣更是紧紧抿着唇,唬了一跳,难不成出了什么事?扶着谢锦言坐下,忙问道:“去了这般久。娘娘见到皇上了?说上话没?”   谢锦言回过神,对上云嬷嬷担忧的眼神笑道:“陛下忙着正事,我便沒打扰,见他无事,只就略坐了会儿。”   闻言云嬷嬷放下心来,暗恼一句自己多想了。再仔细去看谢锦言,她眼波潋滟,粉脸透着笑意,含笑的小模样平添一份柔媚,分明是心情极好。云嬷嬷正想说厨房炖了燕窝粥,要不要用一碗,待会又该去慈安宫请安了。还没等她说话,那边红绣忽地跪倒,口中道:“婢子无状,犯了糊涂做下错事,望娘娘责罚。”   回来的路上谢锦言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倒没注意到红绣,这会儿见她忽然磕头认错,心头愕然。   云嬷嬷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眉头一皱问道:“你做了什么?”恒华殿那地方,就是想着红绣稳重,才让她跟着去。   红绣垂眼,目光落在谢锦言的裙角,上面的穿花蝴蝶是她精心绣出来的,她每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娘娘起居用具。谢锦言大多衣裳都是她经手的,宫中份例反倒不大穿。最近为了赶一条裙子,夜里点了灯,连续熬了几天。   谢锦言打扮得跟花骨朵一般,皇上心里眼里都是她娇俏的样子。虽明知不该,但红绣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她徐徐道:“娘娘为陛下担忧,婢子原想着详询下情况报与娘娘。问了一句却被金福公公挡了回来,才知自己。失了分寸。”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一点小事罢了下次金福来了,我与他说清楚你是无心的。”谢锦言伸手去扶她,“快起来吧。”   皇帝的脉案都是保密的,就是谢锦言问的时候,太医也只是粗略说了大体情况,具体的情形是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红绣旁敲侧击地打听,金福公公只是暗讽几句,已是看在谢锦言的面上了。   红绣却怕开罪了这位北宸宫的总管事。她的心里,对以后的生活,未尝没有侥幸。   云嬷嬷不动声色,等红绣出去了,才对谢锦言道:“娘娘对她们委实太宽容了些。”   “黑脸都让嬷嬷扮了,我扮扮白脸有甚么?”谢锦言弯了弯眼睛,杏眼澄澈,“大事做不了主,小事便按自己心意。”低头摸了摸肚子,“为了他,我也得让自己多想些轻松的事。”开始没有真切感,一天天过去,孩子在腹中生长,孕育生命的感觉太奇妙,恐怕再硬心肠也会软下来。   说到孩子,云嬷嬷便叹了口气,“前三月娘娘胃口好,怎么胎像稳了,反倒小鸟啄食了。”   “精细的食物吃多了。”谢锦言抿嘴笑,“他想换换口味了吧。”   云嬷嬷瞅着她家娘娘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跟着笑了。别的孕妇最容易伤春悲秋,让人不得不小心将养,她倒好,除了刚开始情绪不对劲,后面像是解开陈年心结,即便偶尔发发愁,还没等人劝,过会儿就丢开了,眼里都是开心的事。   “暖阁的水晶帘子我让人撤下来,娘娘看选个什么样式的重新换上去。”云嬷嬷转而说起屋里头的琐事。“炕屏一并换了,弄上同花色的。”   谢锦言想起自己才说过,冬日里看到水晶帘子就像外头的冰珠子,凉的很。“别置什么梅花雪景了,其他的嬷嬷看着挑吧。”外头能看见,屋里何必弄同样的。   稍晚谢锦言去慈安宫问安,意外地发现惠敏也在。   在谢太后跟前,惠敏倒很端庄的样子,轻声细语、笑不露齿,总显得有几分拘谨。   料想谢太后对这位公主感官也不是很好,所以不愿天天见她,平素惠敏都不与宫妃们一块请安,逢一逢五才到慈安宫陪谢太后说说话,呆的也不会太久。   谢锦言有些奇怪,惠敏既然惧谢太后,又如何敢与淑妃不客气。良太妃吃在念佛,性子嘛,有些怯弱,惠敏跟着她长大,按理说不该养成这般性子。还是因为母亲纤弱,所以惠敏才立起来?   惠敏坐在谢太后身边,垂着头,没怎么说话。   “李姐姐。”出了门,谢锦言招呼贤妃。   李贤妃似乎有几分意外,停了脚步。   “现在天凉了,屋外不好活动,你若得闲,来玉华宫坐坐,我们一块玩玩牌九什么的,也打发打发时间。”谢锦言道。   李贤妃不喜欢莺莺燕燕一屋子净会说些胭脂水粉,玩乐聚会她不怎么参与,皇上不爱去她宫里。但她娘家势大,父亲戍边多年,军中人脉广。除了淑妃,也就她一进宫就被封了四妃之一,因此无人敢小觑她,可她性子不好相与,不管哪帮势力拉扯她,她从来不应。随心意关起门来过日子,在宫中却宛如个透明人。   “正说日子难消磨,妹妹既然邀约,少不得去打扰。”李贤妃说完,又回头望了望宫墙,“太后约莫要给惠敏妹妹相看婚事,日后怕是难以聚在一块了。”   “惠敏不是还小……”谢锦言吃了一惊,身形都未长开,有次说笑才知惠敏月事都没来,这样如何嫁人?她看了本朝先例,公主再怎么也是过了十五才会被指出去,有位嫡长公主,更是过了二十才嫁。   为此她还和萧慎玩笑,说若以后有了女儿,也留到二十才出阁。   萧慎还笑话她,真到那时,年岁相当的少年郎早被别人挑没了。两人为个没影的女儿,煞有其事的筹谋一番,先挑个好的定下了,容那人去等。   “也不小了,相看相看,备嫁还要一年半载。”李贤妃笑道,“没见惠敏刚才一声不吭吗?这是在躲羞呢。”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是这样。   两人约好下次见面,便各自回宫。   李贤妃身边的宫女梓圆道:“娘娘不是说谢昭容有喜,玉华宫成了是非之地,去不得吗?”   认真算起来,谢锦言和贤妃交好,还是在玉华宫门庭冷落的那段时间。   李贤妃叹道:“难得有个瞧得顺眼的,这宫里的日子,也委实难熬了些。”   “娘娘……”梓圆听着怪异,她家娘娘虽不与人来往,但以前从没听她说什么难熬,心情不好的时候,换上劲装在院子里举枪操劳一会儿,流一身汗,心情便好了。梓圆还曾劝过,进了宫该放下这些东西,脂粉香浴好好把肌肤养白了,皇上没准还多看一眼。李贤妃只嗤笑那是无用功,依然故我。   她家娘娘做事就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让人闹不明白。   这些天阴云笼罩,少有晴朗的天气。从慈安宫回来,没到酉时天就黑透了,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谢锦言在暖阁东窗炕上坐着,听着雨珠子打在窗前那丛一叶兰上面,声音越来越响。她往外面瞅一眼,雨夹着雪,这样的天气最折腾人,即使有人打伞挡着,一不注意还是容易湿了衣襟。萧慎身体不适,可别又受了寒气。说好了今晚过来,他不会食言,冒雨还是会来的。玉华宫离北宸宫最远,即使坐轿也要好一会儿。   这么一想,谢锦言坐不住了。把碧绮唤来,让她熬一锅姜汤,准备点小食。   本来到了冬日可以吃羊肉,去了腥味,奶白的汤喝上一碗,浑身都暖和了。偏偏云嬷嬷说有孕的人不能多吃,谢锦言也就馋一馋。   什么都预备好了,萧慎却姗姗来迟,那个时辰谢锦言已经靠在软椅上打起了瞌睡。   “下回不用等我,你自去歇息。”话虽这么说,但他眼里带笑的样子,明显是欢喜她一直等着她。   眼看要入十一月,京城天色一直不见好,各地的事务要做结算,不少官员任期满了回京述职,空缺怎么填补,萧慎皆要过问,弄完了一系列事情,才发现天黑透了。   他惦记着谢锦言,连忙赶了过来,到底误了时辰。   谢锦言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帮萧慎脱下鹤氅,换上舒适的长袍,先让他喝了一碗姜汤暖暖,又问他是否用过饭食,待知道他是申正的时候夕食,扭着让他又用了膳。   盯着他用饭的时候,谢锦言困得不行,不自不觉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她细细的呼吸拂过,他持箸的手便不动了,就这么靠了一会儿,整个神经都放松了,他贪恋此刻的感觉,却担心她这样睡着不舒服,犹豫了下,还是命人撤了桌子,打横抱起她入了内室歇息。   绣有并蒂莲花的帐子垂了下来,挂钩上银制的香薰珠“啪”的一声打在帐子上,宫女们把床前的两盏灯挑暗,菱纱罩子放上,鱼贯地退到屏风外头。   昏暗的纱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锦言睡得脸颊泛起桃红,看起来秀色可餐,萧慎碰了碰她的脸,心里竟没有什么绮念,平静得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锦言。”他喃喃,唇放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眷恋不去。   她似乎感应到了,轻轻“嗯”了一声。叫声都跟小猫似的,软糯极了。萧慎顿时柔肠百结,没再闹她,挨着她安然睡熟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谢锦言却做了噩梦,半夜惊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萧慎把脑袋靠在她的胸,大手圈着了她的臀,呼吸绵长。   简直吃尽了她的豆腐,谢锦言往下缩了缩,让他的手离了尴尬的位置,抬头正对上他安睡的脸。   金碗银盆养大的帝王,皮肤像细瓷似得,昏黄的烛光下,闪着一层温润的光,映照着他的表情柔和无比。或许是做了什么美梦?   害她做噩梦的罪魁祸首,自己反倒安逸。谢锦言戳了戳他的脸,他没皱眉,嘴角弯着像是在笑,宛如个稚童。这家伙还有多少面,她没见过。谢锦言心头一软,又挪了挪位置,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睡到次日醒来,不管是萧慎还是谢锦言精神皆好极了。   两人一块吃了朝食,谢锦言送人送到门口,才回来穿正式的衣裳准备去慈安宫。梳妆镜台前,香巧盯着她的锁骨瞧了瞧,找了件高领的短襦上衣给她穿在里头,这样即使进了屋脱了厚重的大衣裳也不会露出点什么。   云嬷嬷还在外面没来,香巧压住笑意,“待会回来,奴婢给娘娘擦擦软玉膏。”   “呀!”谢锦言后知后觉地掩了掩领口。   香巧促狭一笑。时间长了,她被碧绮感染,在主子面前也不再是一板一眼的了。   “你们一个二个,都反了天了。”谢锦言哭笑不得。   云嬷嬷这时进了屋,看着两人笑笑的模样,好奇道:“香巧还会说笑了?”   “她们一个二个呀,哪个不是鬼精灵。”谢锦言叹了一句。   过后几天萧慎都来了玉华宫,有时候是正大光明的来,有时候却是悄悄来的。谢锦言心情不错,胃口又开了些。   她享受现在的日子,觉得她和萧慎就像平常的夫妻一般。   连续几天都在慈安宫碰见了惠敏,谢锦言有心问谢太后给惠敏挑什么样的夫婿,但谢太后不在明面上说这件事,她也就无从问起。这日惠敏来了玉华宫,进门先叹了口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最近想绣一幅炕屏,你帮我描个新鲜的花样子吧。”   谢锦言闲来无事画了不少花样子,她一口应承下来,把最近新得的拿出来,让惠敏挑。   “画的真好。”惠敏打起精神赞了一句,挑好两个让宫女收起来。谢锦言问起她的婚事,她只怏怏的:“事情没定下,但无非是那些人,由不得我做主。”   ☆、第60章 岭南   “娘娘,这惠敏公主怎么这几天来得这般勤快?说她与娘娘投缘吧,但她每次来了又不怎么说话,坐一会儿就走,弄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映雪收拾堆在桌上的花样子,发现惠敏竟把谢锦言昨天随手勾勒的白描样子拿走了,便知惠敏不是真心来选花样的。   “你呀,就是心眼太多了。”谢锦言摇头,眼看进了十一月,天愈发冷了,人们都躲在房中,她也闷得慌,有个人来陪着也不错,“太后最近在给惠敏相看夫婿,这是她的大事,心绪不宁也是有的。”   “公主嫁的都是大家公子,嫁了还照样去别人家里做姑奶奶作威作福,还用愁吗?”碧绮把刚冲好的果茶端上来,热气沿着杯沿上升,果子的清香闻着舒缓极了。为了将就谢锦言最近的口味没搁蜂蜜和白糖,吃进嘴里只有一股果子本身的清甜味,一点不腻人。   谢锦言只觉满口香甜,她放下杯子,“这茶好,明天还冲这个喝。”   碧绮眉开眼笑,作了个揖:“娘娘喜欢就好。”谢锦言最近口味怪得很,一会儿甜一会儿辣一会儿酸的,她为这伤了不少脑筋,整日琢磨食谱。   谢锦言也知道自己折腾人,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馋一样东西的时候挖空心思想吃,没胃口的时候,一桌子菜不带动一下的。她冲碧绮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做的都是份内事,哪算得上辛苦?”碧绮摆出几样小点心让谢锦言配着茶吃,见谢锦言今天胃口不错,又细细思量起来,“今天有新鲜的小黄鱼,奴婢去处理了,今晚给娘娘做鱼汤和鱼丸子。”说着福了一福,便退下去了。   “这丫头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谢锦言叹道,回头便对红绣说,“宫里发来的份例那些胭脂水粉我用不上,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都是青春少艾的女子,打扮得好看些也是赏心悦目,“到了冬至,准你和碧绮归家探望父母。”至于映雪和香巧倒是没去处,到时一块去雪地里烤烤鹿肉,倒也雅致。   父母……也快有一年多没见着了。红绣屈膝谢恩,“娘娘仁厚。奴婢给您做的与百花裙配套的鞋子也快好了,整好冬至您能穿出去。”   “听说你夜里还熬油灯做绣活?不差这点子工夫,别把眼睛熬坏了。”谢锦言浅浅笑道。红绣做的那条百花裙不知道耗费了她多少工夫,用的最细的细线,配色都是用各种深浅不一的湘妃色,在檀色的裙摆上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颜色用的巧,布料一动,那花朵竟跟活的似得慢慢绽开。   想象得到这样的裙子在雪地里有多漂亮了,她惊叹于红绣的女红,虽然十分喜欢,但也怕红绣伤了眼睛。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以后要眯着眼睛看人,那多亏啊。   “慢工出细活,鞋子奴婢会慢慢做的。”红绣恭顺地垂着头,瞅着谢锦言鞋头缀着的明珠,一闪一闪的,分外好看,她抿紧了嘴。   冬至是大节日,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王侯将相,这天都是要祭祖的,前朝皇帝还要祭天,到了如今祭天仪式已经渐渐废弃,但到太庙拜祭每年是不间断的。   能和皇帝同去的只有正宫,皇后未立,这次约莫是太后和萧慎同去了。谢锦言身子不便,只能留在玉华宫了。她倒把这天想象成放假的日子,期待得很。   萧慎见她提起来没一点不舍,还刮她鼻子,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不过一两日工夫,我与阿慎有一辈子要过呢,不差这一两天。”谢锦言渐渐学会如何应对萧慎,一句话又把他哄高兴了,   若说开始她还对萧慎有几分拘谨,时日久了,对着同床共枕、温柔体贴的丈夫,不知不觉她就把生疏丢开了。   日子过得太顺,谢锦言却觉得宫里的气氛诡异,平静得让人心慌。尤其是见到那些名义上属于阿慎的女人们,一个个比谁都安份,就连淑妃和谢昭仪也没再针锋相对,彼此客客气气的,违和感太强了。谢锦言叹了口气,要是阿慎不是皇帝,倒少了许多框框条条。她边想着边把千层酥对撕开,挑了最外层酥软的一层皮来吃。   映雪有心凑趣,“目下皇上不在,娘娘只把皮吃了,馅就赏给婢子如何?”   谢锦言有几分不好意思。映雪顺杆子往上爬,笑着轻拍自己的脸,“瞧我这张嘴,竟拿自己与陛下相提并论了,着实不该。”   “得了得了,嘴馋了直说,都赏给你们。”谢锦言摇摇头。   天凉下来,夏日里生机勃勃的寒竹轩终于符合了自己的名字,百花凋敝,东风瑟瑟。   惠敏皱眉看了看枯萎的一盆兰草,转头进了母亲的禅房。宫女忙进去通禀小主子回来,过了一会儿良太妃才从里头出来。她刚念完一段经,心境平和得很,见女儿神情不虞,只是温和一笑,引她到了暖阁坐下。屋里点的是安心凝神的檀香,如此吃了一盏茶,惠敏神情有所放松,良太妃才殷切问道:“如何?今天你与谢昭容说了没?”   “母妃!”惠敏颦眉,“你让我说的那些话太羞人,我是说不出口。”   良太妃略有些失望,却没勉强,温和道:“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知道羞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过是请谢昭容帮你到皇上那里说和婚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母妃~你说的那些人,我影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是偏僻地方出来的,即便是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小了些,但也不至于非要让我嫁过去。”惠敏不情不愿,放着太后挑的名门之后不要,偏去杂七杂八的小地方,说出去,不是丢死人。   “敏儿,母妃岂会害你?那些人选都是我托你秋蝉姑姑细细打听过,文采人品堪与你相配。”良太妃耐着性子劝道。“要不?让母妃亲自去玉华宫和谢昭容说?”   惠敏却不领情,她虽对自己的婚事从来没多少期望,亦不愿屈就,委身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她也有身为公主的骄傲。母妃怎就不明白?“秋蝉不过深宫中的一个宫女,在寒竹轩这点大的地方说说话,她能去哪里打听?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足采信。”   “去哪听来的你就别管了,总之这些消息千真万确。”良太妃含糊过去,瞧着惠敏气嘟嘟的样子,心里又怜又哀,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起来,“不是母妃不想你选个出彩的郎君,实在是我娘家无靠,你嫁到京中勋贵,身后无人撑腰,也是去伏低做小。”千宠万宠长大的女儿,怎舍得她去看人眼色,“选些门第低一等的,凭着公主身份,到了夫家才无人敢小觑你。”   “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他最疼我了。在父皇临终前,太后亲口答应要善待于我。”惠敏认真地辩解,“从小到大,您都是这么说的。虽然慈安宫那位不喜欢我,但为了她的好名声,从不曾亏待我。就是她的亲侄女进了宫,对我亦是相让。我就不信谁敢欺负我……”   “傻丫头,你不懂,京城虽然繁华,但不是什么好地方,豪门大族里面,肮脏的事情,你怎么想得到呢?”良太妃眼圈一红,她一心想把女儿教成进度有度的大家闺秀,但她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便让宫里的嬷嬷教导,怎知教来教去,女儿的性子越养越跋扈。本性虽好,但性子直爽,单纯得简直不像是这宫里长起来的。   过往的事情便是她造了孽,但女儿是无辜的,“敏儿,就当母妃求你,这次就听母妃的话,乖乖嫁去外地,好不好?”   良太妃的语气柔和下来,如泣如诉,惠敏再也端不住,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何要把自己远远推开。她扑倒良太妃怀里,撒娇道:“娘,女儿不想离开您,我走了,你一个人念佛种花多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女儿能离了这泥潭,她就是立即死了,也是甘愿的。这么多年,她的日子本就是捡来的。   如当年宠冠后宫的丽美人,早早地香消玉殒,清清白白的去了,亦是好事。   惠敏第二天到底支支吾吾把想嫁到岭南一带的话给谢锦言说了。   “我说她这么多天,欲言又止的。”谢锦言笑道,“岭南?那是什么地方?”   贤妃正巧也在,笑吟吟地道:“听说是个民风彪悍之地,妇道人家一样抛头露面,在外头跑生意地都有。”   “哦,那却不错。”谢锦言点头。   云华从宫外回来,听见里头的说笑声,拉了守门打帘子的乐儿悄声问道:“屋里的是谁?”   乐儿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她们新提拨上来的四个小宫女,便是云华亲自挑的,送到云嬷嬷面前过了目,才混到近身伺候的资格,因此她对云华有些怕,乖乖地答了:“是贤妃娘娘。”   “又是贤妃娘娘,她最近常来吗?”云华问道。   乐儿点了点头,怯生生地望着她。   “你得了娘娘的亲睐留在身边,走出去也代表玉华宫的脸面,别一副小家子气。”云华低声喝道。   乐儿受教,对她福了一下,继续当差去了。   云华凝神想了会儿事情,直到贤妃从暖阁出来,她才命人通传,进去向谢锦言问安。   “禀娘娘,咱们这新置的冬衣都发了下去,各处的煤炭亦补齐来了。”云华照例说起了各处的份例,“娘娘可要过目?”   “这些事你和云嬷嬷拿出注意就好。”谢锦言不耐烦去对那些数字,刚才她和贤妃的话题还没说尽,此时看了看云华,忽然道,“云华今年已是双十年华了吧?”   云华的声音低下去,“回娘娘,奴婢二十五。”   “正好是出宫嫁人的岁数了。”谢锦言道。云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如果此时出宫,她人又聪明能干,或许能择一佳婿也说不定。   云华心里一惊,急急道:“娘娘说笑了,奴婢的身份……是出不得宫的。”她是犯官之女,和普通宫女自然不一样。   “这却不难,我想法子为你换了户籍,让你做回良家女子。”谢锦言道。   “娘娘今日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奴婢在宫中女官做的好好的,并无出宫之意。”云华屈膝一福道。   谢锦言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勉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出宫与否,端看云华自己的想法。“惠敏想让我帮忙说项,使她嫁个岭南一带的世家子弟,我正看单子发愁呢。”   “岭南?”云华讶异,“那地方荒芜贫瘠,多是彪悍的蛮族杂居,自古便是流放之地,公主怎么会想嫁到那去?”   流放之地?谢锦言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是个小忙,现在看来,却是不好相帮了。   云华打起圆场:“太后娘娘做媒的本事不差,公主小孩心性思虑过了,娘娘可不要真信了她去。”   这件事被她定性为一桩玩笑,谢锦言不再提及,而是好奇道:“太后她老人家以前还为谁做过媒?”先皇只有两位公主,其中一位几年前就疫了。难道谢太后还给宗室指过婚?   “历来为伺候太后娘娘的贴身大宫女,皆是不满二十五就被她发嫁了。”云华笑着道。“嫁的人选虽不显赫,却是军中顶顶好的好儿郎。说来令人羡慕,太后慧眼,挑中的都是有前途的郎君,过了些年升了职,宫女也改头换面做起来管家太太,穿得平头正脸,到了年尾常常进宫陪伴太后叙旧说话。”   谢锦言回想起这位姑母的眼神,可不像是这么热心的人啊。   “听说一位叫灵犀的,最得太后娘娘喜爱,她也最有造化,夫君在禁军中做了宿卫的头目,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云华继续道。   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负责皇帝的安全,谢锦言脑中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笑容淡了下来,“宿卫的职衔还算不得将军呢。”   “奴婢不熟悉这些,让娘娘见笑了。”云华躬身认错。   “明天你随我去向太后请安吧。”谢锦言盯着她,淡淡地说。   “是。”阴影遮蔽处,云华勾了勾嘴角。   ☆、第61章 临行   大雪覆盖下皇宫,总显得有几分空旷寥落。檐角下的风铃轻轻晃动,几片雪花飞进窗,落在炕桌上,刚一落定,便悄然无息的融化掉了,只余下一点点凉意。   手里的小暖炉煨得手心发汗,谢锦言摩挲着上面的丝线,轻叹了口气。夏天虽热,易一头一脸的汗水,好歹能出去走走。到了冬天,便是走出这个院子也难了,上回散步,她脚下一打滑,险些摔了个跟头,把云嬷嬷等人吓坏了,现在除非天晴,路上的积雪都扫干净了,不然一堆人劝着不许出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屋里一角,抚琴的云华手一停,“娘娘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只是听你弹琴,哪里会累?整日躺着,非把骨头都躺酥了。”谢锦言说,“继续弹吧,今儿这曲子不弹完,可不许你躲懒跑了。”   “娘娘喜欢这曲子,是奴婢的福气。”云华恭维一句,平心静气继续拨动琴弦。   耳房里,云嬷嬷坐在炕沿上闭目养神,听见里头的声音断了又续,只抿了抿唇。映雪掀帘子进来,把点心盒子交给喜儿,让她把东西送进去。自己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到火炉边暖暖手脚,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气不褪尽,是不能往里屋闯的。   喜儿一会儿就出来报:“娘娘听琴呢,没顾上吃点心。”   映雪跺了跺脚,贤妃和惠敏公主来陪娘娘说话,那是主子,她不能说道。但这个云华不过比她虚长几岁,不仅做了玉华宫掌事女官,还待娘娘格外殷勤,都快把她给挤到没边了。   “嬷嬷本是娘娘最看重的人,如今却样样被个云华占先。”映雪眼珠一转,走到炕边,给云嬷嬷添了茶水,嘴里一阵嘀嘀咕咕,“要婢子说,嬷嬷也该拿出气势来,给那个玉华一点颜色瞧瞧。我们几个大宫女,可都是唯您马首是瞻啊。”   “她们几个可安份得很,没像你一样,尽说些有的没的。”云嬷嬷眼皮都没掀一下,“做好份内事,只要你对娘娘忠心,焉知日后运道……”她说到这就闭口不言了。   映雪眼前一亮,云华年纪虽轻,却因为是太后指派下来的,谁也罢不了她的职,做事无端比别人多了三分底气。依照宫中现在的形势,离她家娘娘入主中宫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她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女,差不到哪里去。   别人不知道,玉华宫近身伺候的可都晓得谢锦言无比信任云嬷嬷。云嬷嬷既然这般明说,肯定不会是捕风捉影的空话。这样想着,映雪脸上的笑容也真诚起来,欠身一福,道:“遵嬷嬷教诲。”   映雪换了心情去当差,喜儿拉了拉云嬷嬷衣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眨着,“嬷嬷不高兴了吗?”   云嬷嬷低头看她,摇了摇头,“你也去当差吧。”   眼见无人了,云嬷嬷才舒了口气,叹道:“都是一群不省心的。”   夜里萧慎回来,谢锦言把惠敏的事情与他说了,“岭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自然要听听萧慎的意见。   萧慎划了划她修得圆润的指甲,只觉粉嫩可爱,回答时语气漫不经心,“那是个好地方,但惠敏去不得。”谢太后也不可能让她嫁过去的。“这事你别操心,母后亲自料理婚事,不会出纰漏。”   “我瞧太后她老人家对惠敏多有纵容,实质却是面子情。”谢锦言道,惠敏不解世事,在外人面前刁钻得很,未尝不是谢太后特意养成的。“难怪论起女儿婚事,良太妃慌成这样,竟然琢磨着远远把惠敏嫁出去,不过她怎么不挑个繁华之地,令人费解。”   “良太妃……一向不是个伶俐的。”萧慎眼底幽光浮动。想起金福徒弟王鸣传回来的话,他简直要笑出来,良太妃窝在寒竹轩修身养性多年,如今看来是一点长进也无,到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蠢货。   虽然觉得那对母女有些奇怪,但谢锦言提过了也就放下不提,转而说起萧慎的事情,“你过几天就要去太庙,拜祭要耽误个好几天。这次是带金福公公去吗?”   “金福留守,我带得禄去就是了。”萧慎挑了挑眉,“要不是你身子不便,真想把你揣在兜里一同带了去。”   谢锦言捶了捶他的肩头,却因手指被他牵着,使不上劲,那力道不像是打人,倒像一下一下的撩拨他,她面若桃红,“你身子瞧着才好转了些,我怕你去太庙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得禄比不上金福细心周到,怎么带他去?太庙那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地龙……”   萧慎眉目柔和,“你且宽心。”她担心他,他何尝不是一样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待我走后,你回谢家去小住几天,等我归来,自去接你。”   谢锦言闻言有几分欣喜,但转念一想,没听说妃子在冬至这样的大日子还回娘家的,又犹豫起来,“这……方便吗?”   “没什么不便的,只要不摆昭容仪仗,轻装简从不会有事的。”萧慎顺了顺她的发丝,“我走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把你闷坏了?”   谢锦言意动,笑笑的回了他一句:“臭美!”   精雕荷花鎏金香炉青烟袅袅,舒缓地香气萦绕不绝。青花白瓷的茶盏被一双手执起,谢太后瞧了瞧自己保养得宜的手上青筋隐现,抿了一口茶,心思不定起来,“这几天跟在谢昭容身边那个宫女,哀家怎么瞧着分外眼熟?”   碧瑶给她捶着腿,闻言忙答道:“回太后,那宫女名曰云华,原先是慈安宫当差,给您打过帘子的,后来被您派到玉华宫做了掌事女官的助手,今年刚接替了原来的女官。”   “哦?”谢太后眉头动了动,“锦言把她带在身边,可见很看重啊。”   “咱们宫里出去的,目睹过您的风姿,怎么也学到两三成,哪还会差?”碧瑶不轻不重恭维了句,又笑道,“听她说,陛下对昭容很上心,不像是做戏的,隔几日就要亲自到玉华宫看一看。”   “哀家的两个侄女,都能得了皇儿的青眼,做长辈的,也很欣慰呀。”谢太后笑道。   “娘娘只等享清福便是。”碧瑶下意识地道。却不知她这句话触了谢太后的霉头,“哀家乏了,要养养神,你下去吧。”   等碧瑶出去,谢太后才对屋里坐着的妇人叹道:“自你离了慈安宫,过后的宫女竟没一个比得上你。个个愚笨的紧,让哀家想叫她们办事都不放心托付。”   那穿着鹦哥绿潞缎褙子的妇人屈膝一福,诚惶诚恐道:“您这话可折煞卑妾了,让几位妹妹听见,可要怪罪了。”   “行了行了,哀家还不知道你是个滑头。”谢太后招招手,“过来给哀家按按头,这两天歇不好觉,闹头疼了。”   妇人净了手,坐到谢太后身边的小凳上,先是用玉梳给通了头,这才不急不缓按了起来。   她动作娴熟,谢太后很是受用,“还是你手艺好。”   “卑妾天天念着娘娘,日盼夜盼总算能来给您磕头奉茶,可不能生疏了惹你生气。”妇人抿嘴带出笑意,“毕竟卑妾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吃水还不忘了挖井人,更别提您对我的恩德远远不止这些。”   “你这小蹄子,就会说好听来哄哀家。”谢太后笑道。   “给卑妾十个胆子,卑妾也不敢对您胡说八道呀。”妇人说,“这宫里有什么能瞒过您?人与人之间的缘法,端是奇妙。还记得卑妾未出宫的时候,昱王殿下来求您把谢昭容指给他。时过境迁,她能进宫,还不是得了您的准许,如今昭容颇得圣宠,这一切呀,还不在您的掌控之中。”   “哦?三皇儿还曾求过锦言……哀家都不记得了,难得你细心。”谢太后瞌上眼,陷入沉思。   妇人便不言语了,垂下头,明丽的脸庞被阴影遮住,她的样子模糊不清起来。   谢太后当然不记得当年昱王求娶之事,因为她当时根本没有把体弱多病的小儿子放在心上。为昱王找出生显赫的伴读进宫,也不过是为了拉拢那两位伴读身后的势力。   后宫的女子清清白白的进来,呆的久了,白纸一张也被划得乱七八糟。宫里啊,就没个干净地方!   等谢昭容生下皇子,恍惚不定的日子应该就能安定了。   从前慈安宫的大宫女灵犀,低头瞥见谢太后缓缓安睡过去的脸,想到家中幼儿,提起的心又慢慢沉下去。   不急,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第62章 两地   安南侯府爵位世袭罔替,源于祖上乃是开国之初的一员大将。只可惜谢家门庭显赫一时,却不过三代就败落得只剩一个空架子。在谢家女成为荣登后位,成为外戚之后才又复起。   但随着谢玮被撤去中书令之位后,侯府大门紧锁,一向爱出风头的谢老太君也深居简出,虽免于外人奚落,到底不复之前的盛景,总显出两三分破败的味道来。   侯府位于朱雀大街,这一带住的都是有功于朝廷的勋贵,离皇宫很近,而且道上没什么闲杂人等,来来往往都是有身份的人。谢锦言头靠在马车内壁上,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道两边都是高门大户,眼看快到冬至,倒有许多衣着讲究的侍者在一户人家门前上拜帖,有的被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有的则被挡在门外。   不管是什么人,门子都是笑脸相待,很是和气。那些被挡在门外的客人也不生气,作揖尽了礼数才告辞离去。因为顾忌谢锦言的身体,马夫为求稳当,走得并不快,她瞅着那户人家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便问:“那边府上住的是什么人?”   这次回谢家,谢锦言本打算带红绣和碧绮,但云嬷嬷没同意,说让红绣留下来帮忙,让她只带了香巧和碧绮。香巧是深宫里呆惯了的,她答不上来,碧绮也疑惑:“那宅子空了好多年,想是新搬进去的人家吧。”   能住进这里的,可不是普通人。谢锦言正欲说话,车就停了,她朝外头问:“是到了?”   “娘娘别急,还没进二门呢。”碧绮笑嘻嘻地道。香巧抿嘴跟着笑,侧身把一旁叠好的大红牡丹团花披风拿出来,给主子披上。   披风是放在暖炉边的,穿在身上什么寒意都被挡住了,谢锦言淡笑道:“我这忽然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把母亲吓着?”   “皇上提起派人通知过了,二夫人肯定已经等着您了。”碧绮眉眼弯弯,帮着香巧一块把谢锦言的衣角理顺,欢喜劲藏都藏不住。回到谢府最高兴的就属她了,唯一遗憾的就是红绣没能一块回来,她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肯定让给红绣,自己就不回来了。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她自觉见了世面,已非吴下阿蒙,昨个夜里想了一宿的话,等着见了亲人和昔日的小姐妹,与他们好好叙叙旧。   二夫人就守在二门边上,她身后跟着一群丫头,排成两排站着,等谢锦言下了马车,齐齐跪下来参拜,那架势竟像是练过的。谢锦言一愣,“都起来吧。”   丫鬟们齐声谢恩,这才爬了起来。   “娘怎么搞出这幅阵仗?”谢锦言携着母亲往里走。那群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   二夫人梳着华贵的牡丹髻,戴着新打的珍珠头面,面上上了一层淡淡的脂粉,看起来志得意满,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这是你家,弄成这般倒生疏了。我哪里会出的这样主意?都是你祖母吩咐下去的。她还吩咐把你院子里种的花草全换成了名贵品种,房内用具也换了一套新的,可把丫鬟们使唤得团团转,就怕你回来住的不舒服。”   “我不过回来小住几天,倒累得长辈为我操心了。”谢锦言摇摇头。   “你身份不一样了,自然不比待字闺中的时候。”二夫人只是笑,她这一辈子,即使是幼时在娘家,也没现在过得这么舒心。“这阵子你祖母不许我们出门,我身上又有些不爽快,有些日子没进宫见你,正想得慌,可巧你就回来了。”   二夫人受了凉就爱咳嗽,这是积年的老毛病了,不好去根儿,只得一年一年将养着。谢锦言问:“宫里的太医有专擅长这方面的,我请了他们为您瞧瞧,吃了药可好些了?”   “不是什么大病,我见起了风便吃新开的药,果真好多了。”二夫人欣慰地说。   母女俩说着闲话,谢锦言不自觉放松下来,倒把身后跟着的一群尾巴给忘了。到了上房,二夫人笑意加深,脚下意识地快了些,“你祖母她们一大早起来就等着了。我们快些,别让她们久等了。”   谢锦言不知怎么想到她未进宫前来请安的样子,那时候二夫人满面愁苦,哪像如今春风得意?她面上带出了点笑意。   这会儿不仅打帘子的丫鬟叫声格外清脆悦耳,一进门正要给谢老太君问好,膝盖还没弯下去,那边就急急地叫起了。依照谢锦言如今的身份,祖母虽辈分高,她只需行最简单的福礼,大夫人却不用再行礼。她落了座,那对双胞胎姐妹规矩矩的上来道万福,她虚扶一把,温言道:“自家姐妹,不用客气。”   谢老太君点了点头,“都坐下说话吧,锦言一年多没回来,四丫头、五丫头多去寻你们姐姐说话,叙叙旧。”她称病不出好些时候,但此刻一看实际上面色红润,说话底气十足,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太后娘娘的生母,习惯了高高在上,这般和颜悦色便觉对以前不受重视的孙女足够礼遇了。谢锦言怀有龙种,若是个皇子,就是他们谢家重新崛起的希望。   谢锦言端庄坐着,但笑不语,她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下大夫人。   打那次淑妃求她帮忙,许大夫人进宫探望过后。淑妃便一扫哀怨的样子,打起精神附和太后。她很好奇大夫人究竟和淑妃说了什么,这次也希望从大夫人面上瞧出些端倪。   但大夫人四平八稳,倒瞧不出任何憔悴的样子,丈夫罢职,竟对她一点影响也无?还是她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对这些并不看重?   “这次娘娘回来,也是皇上仁厚,实属难得。可要老身为你办个宴会,把从前与你交好的手帕交,请来一同聚聚。”谢老太君说。年纪大了愈发喜爱热闹,但这阵子给侯府发帖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她只觉去了是自降身份,但那一等人家,少有几个帖子,她又觉得去了燥的慌。   “谢祖母体恤,只是本宫此番回来小住,天寒地冻的,不愿惊扰他人。”谢锦言婉言谢绝。   谢老太君拧眉,她原本起了让谢锦言为谢家造势的心思,若谢锦言只是回来悄悄住上几天就回宫,那她先前做的不就白费了工夫。   “婆婆好意,但锦言毕竟情况特殊,宴会上人多嘴杂的,冲撞了就不好了。”二夫人赶紧道。   “为了稳妥起见,咱们确实不宜请人过府。”大夫人对着谢老太君说完,回头笑睇谢锦言,“那些闲杂人等,你自不必见,但有一个人,锦言还是得见见。”   “哦?”谢锦言疑惑,“是谁?”   “就是你锦玉姐姐。”大夫人笑吟吟地。   谢老太君脸色稍霁,“说得有理,你和锦玉也是多年未见了。”   既然没按宫里的身份称谢锦言娘娘,谢老太君也是想表示亲近之情,暗示血缘是斩不断的,气氛缓和下来,二夫人知道谢锦言一直没恢复记忆,装作附和的样子提醒道:“锦玉是大姐,在家做姑娘时就对你们几个小的多有照看,后来成婚随夫君去了任上,今年任期满了刚回京,算来也有三年光景了。她那一双儿女都能跑能跳会喊外祖母了,我瞧了也真是羡慕得紧。”   “如此……暌别许久,是该见见。”谢锦言点头称是。侯府的大姑娘谢锦玉是大夫人第一个孩子,身为嫡长女,嫁得却丝毫不显赫,和做二姑娘的淑妃完全不能比,也真是奇怪。   “你们小辈就该多聚聚。”谢老太君笑道。   四姑娘与五姑娘悄悄对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坐到谢锦言旁边,撒娇卖乖道:“三姐姐,可以带上我们吗?”   “我们很听话,不会闹你和大姐姐的。”   “嗯。”谢锦言颔首。   “一家人,就该如此。”谢老太君笑得分外慈祥。   大夫人偏头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也是福泽深厚之人,何须羡慕他人?”   “承大嫂吉言了。”二夫人矜持地笑道,眼里却藏着一点小得意。以前愁锦玉不受待见,她做梦都愁着,现在,他们二房也算扬眉吐气了。婆婆对锦言这般和气,想是宫里的淑妃一同回来,也没有这个待遇,谁让淑妃不能生呢……   大夫人从上房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没等坐定,便拉了小丫头问道:“侯爷呢?”   “侯府在书房和许先生谈事情。”小丫头垂首答道。   “嗯。”大夫人平了平心气儿,坐下来喝茶。   “夫人,昭容娘娘差人送来了礼,您是不是要过目?”小丫头问道。   “不用了,收到库里就行。”大夫人漫不经心撩了撩茶盖,“至于回礼,你们几个丫头看着办吧。”   小丫头抬头欲语,她只是二等丫头,平日里那藏着贵重东西的地方,连脚都没迈进去过,更别提置办回礼了,这样做是不是太轻慢了……   大夫人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办!”   “大夫人看着和往常一样,但有时候还真有些怕人。”小丫头和同等的丫鬟嘀咕。   “可不是,夹起尾巴做人吧,侯府的天儿要变了。”   谢锦言离了上房就去了父母的院子,谢韬精神不错,但眉目疏淡,没有二夫人那般喜形于色,看到女儿,眼神柔和了些,“此番回来,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   “爹爹多虑了,陛下早就答应让我归家住几日,这次不过是机缘凑巧撞上了这几天。”谢锦言含笑,她刚显怀,身上还算轻便,再等下去孩子在腹中长得快,身形笨重再说出宫的事,怕要等到明年了。   “那就好。”谢韬笑道,“若有事不要瞒着,爹会为你想办法的。”   谢锦言心头划过一道暖流,“真的无事。”   一家人一块用过饭,聚在一起说话。多是母女俩个在说,谢韬拿了一本书坐在旁边看,是不是插上两句,临晚那本书却没翻过页。直到谢锦言回院子休息,他才放下东西,静静思索起来。   “陛下对锦言真是不错,我呀也是放心不少。”二夫人坐在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堆花样图纸,她和谢锦言挑了一下午,选了好些打算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她兴致高昂得很,谢韬却径自沉默,二夫人不禁疑惑,“这是怎么了?等我们外孙出世,你就要做国丈,多好呀。”   “还未定下,你别去外面嚷嚷。”谢韬无奈地道。   “还能有什么变故?就算锦言生得是公主,瞧陛下对她爱护有加,体贴得很。还愁日后生不下来皇子?”二夫人乐观过了头,提起这事头脑都发热。   谢韬不与自家夫人争辩,“低调为好,这几个月你好好侍奉母亲,你娘家那些人送来的银钱也退回去,咱们什么都不做,才是帮女儿。”不管皇帝是不是真心对锦言,都不会允许谢家再出一个谢太后和中书令。   “什么时辰了?”谢锦言掀开帘子一角,轻声问道。   香巧赶紧上前,“娘娘,才寅正(4点),离天亮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谢锦言躺了回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没过一会儿,又起来掀帘子,“罢了,不睡了,把灯点亮,我起来看会儿书。”   真是奇怪,怎么觉得心里发慌呢?   谢锦言穿好衣裳,手腕倚在炕桌上,翻了会儿闲书,却又打起了瞌睡。   “娘娘,回床上去睡吧,这样歪着睡不安稳。”香巧轻声劝道,拿帕子给她擦汗,“要不是您口里喊着陛下,奴婢几乎以为您做了噩梦。”   “我……喊陛下了?”谢锦言喃喃。   “是啊,喊了好几声呢。奴婢本以为娘娘刚回府不习惯才醒得早,原来是念着陛下了。”香巧笑道。“诗经里怎么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您这样吧。”   “大……大概,是吧。”谢锦言人有些迷糊,磕磕巴巴说完,还是回床上歇息了。但过后再也没有睡着,反倒是越来越清醒,不知道阿慎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已经起了身在处理事情了吧,做皇帝难得睡个懒觉,每天事情处理不完,他别累坏了才好。   北风刮得窗子呼呼作响,一名太监踮起脚尖重新把窗户关严实,不想这动静还是吵醒了皇帝,明黄色的帐子动了动,宫女太监忙活起来。   萧慎揉了揉额角,“得禄呢?”   那跪着帮他穿靴的宫女低声答道:“回陛下,得禄公公马上就来。”   “嗯。”萧慎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是哪个宫的?”伺候的宫人都是从北宸宫直接带过来的,眼前这个……听声音却格外陌生,不像是以前身边伺候惯了的人。   宫女跪伏在地,“奴婢是行宫里的女官。”   “谁放你进来的!?”萧慎斥道。   侍女装粉红色的袖口寒光一闪,宫女已经扑了上来。   萧慎以手挡住匕首,血花四溅,他闷哼一声,用脚把行刺的宫女踢飞出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宫人反应过来,霎时乱成一团:“有刺客!保护陛下!”   “闭嘴!”萧慎怒目而视,这宫女能经过层层防护进入内殿,竟无一人察觉,必须得留下活口审问来历。目下情况特殊,不能让被刺的消息传出去。   一个太监小心上前察看那个刺客,回过头来欲哭无泪,“陛下!这刺客服毒,已经没气了。”今天是他当值,却被刺客混了进来,料想他的小命也难以保全了。   ☆、第63章 锦玉   雪花簌簌而落,密密麻麻地,不经意就打在头发眉梢,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的年轻妇人以袖挡面,站在她身前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忙站到她前面给她挡住风雪,打伞的婢子把伞沿压低了些,担忧道:“晌午天还晴,坐轿的工夫竟下了这么大的雪,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住?早知如此,该换个时辰来。”   年轻妇人把手笼在袖中,手炉的热度一点点温暖指尖,她偏头笑道:“又不是玉做的,进了二门下轿不过走几步路,哪有那么金贵?”   “您就是太好性了。”打伞的婢子小声嘟哝一句。   年轻妇人听见了,瞥了她一眼,婢子急急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绕过长廊便是一处院子,里头绿荫成云,白雪皑皑也不能掩住那鲜亮的绿色,妇人感叹:“这年节,到了妹妹的院子,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领路的丫头回首笑道:“老太君特意吩咐置办的,不止院子,屋里头也布置得精致,姑奶奶还记得上房那一株等人高的红珊瑚吧?老太君说那东西喜庆,也给搬来这了。”   “祖母一贯爱惜小辈。”年轻妇人笑着应了一声,语气不温不火。那丫头也就沉默了。   碧绮打了帘子进来,冲谢锦言福礼道:“娘娘,大姑娘来了。”   “是大姐来了?”谢锦言正在描九九消寒图,本以为到了下午不会有人来打扰,但听说是未曾蒙面的谢锦玉,心里添了好奇,下了炕道:“把人迎到厅里去,奉茶上点心。”   进了屋,外头的严寒一下子就被隔绝了,谢锦玉脱了斗篷,呼出一口气,刚坐下抚了抚头上的卧兔儿,就见内室出来一人,正是养得珠圆玉润的谢锦言。   谢锦玉愣了一下,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她出门子那会,三妹妹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稚气未脱,与现在气质形容相差太远了。不过几年面容身段长得这般好了,难怪会受皇上宠幸。谢锦玉反应过来立即站起来要行礼,谢锦言忙拦住了,“自家姐妹,姐姐无须多礼。”   “既如此,我也就厚颜谢过妹妹了。”谢锦玉并不扭捏,大方地坐了下来。她长着一张圆脸,五官虽和淑妃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来,姿色却是平平。唯一的亮点便是一双杏眼了,柔柔地像含了一层水波,看起来温柔娴静,使人顿生亲近之感。   她坐下来,一只手扶在肚皮上,注意到谢锦言打量她的目光,轻笑道:“昨个说好今天来拜见三妹妹,只今早身体不适,请了大夫诊脉才发现有了身孕,好一通忙乱,这才过了晌午才来,还望三妹妹不要介意。”   “给姐姐道喜了。”谢锦言说着,挥了挥手,香巧会意把茶盏撤了下去,给客人换上了适合孕妇食用的蜜茶。“姐姐几个月了?若身子不爽利,打发人来说一声,何必又亲自过来?”   “该我给三妹妹道喜才是。我前头生了两个,人小却皮得我头疼,简直是混世魔王。”谢锦玉笑道,她面对一个用陌生眼神看她,却身份尊贵的堂妹,却一点没拘谨,语气里自然流露和家人闲话家常的亲昵感。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润嗓子,又道,“我这胎二个多月了,回京之前就有,一路奔波,加上这孩子安静,我竟一点没察觉到。看样子多半是个乖乖巧巧的闺女,但愿这回能随了我的心意,给我个贴心的小棉袄。”   “姐姐也是粗心了,这般迟才发现。”连接南北的路,即便是官道,那路也不太平坦,坐在马车上也磕磕碰碰的,谢锦玉回程坐车行船有一个月的时间,谢锦言便客气道:“我瞧着这侄儿是个有福气的,会疼惜母亲,一点不闹你。”   “三妹妹果真和以前不同了,说起话来拐着弯。”谢锦玉举着帕子抿嘴微微一笑,“今早大夫诊脉过后,婆婆和相公都怨我大意,说路上颠簸好悬没出事。但我看来,只不是那羸弱的身体,便不用过于小心,把自个当初纸做的,那可就真弱不禁风了。”   这话说得谢锦言很是认同,她自觉自己没事,不过有些正常的害喜症状,身边的人却紧张得不成样子,本来都缓过劲了,回头一看个个小心,反倒烦心。“赶明天晴了,姐姐可把两个侄儿带来,我做姨母的,也得给见礼不是?”   “好,求之不得呢。”谢锦玉一口应下。先前她就打听过,知晓这位妹妹进宫颇有一番周折,如今还没恢复记忆的迹象,也没说以前的事去拉近关系,只捡了一些路上的见闻细说。   最后算是宾主尽欢,眼看外头雪停了,谢锦言把人送到门口才往回走。   香巧笑道:“娘娘这一天,上午见了四姑娘、五姑娘,下午见了大姑娘,一天时间都让大房的姐姐妹妹打发了。”   “四姑娘、五姑娘可是人精,先前就会哄老太君,现在我们娘娘得了势,又想方设法来哄娘娘了。”碧绮撇撇嘴。   “若是她们姐妹两个有靠,哪会这样到处逢迎?关起门来做个轻省的女儿家还来不及。”谢锦言说。   “可瞧着她们对娘娘那亲热劲,我就腻得慌。”碧绮吐了吐舌头。   “你这丫头。”谢锦言笑道,“我虽能理解她们,但对她们还真喜欢不起来。这位大姐反倒出人意料,极好相处的模样。”   碧绮念叨:“娘娘不晓得,大姑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谢锦言问。本只想亲戚见面走个过场,不想还谈了大半天,要不是天黑路滑,道不好走,她还想留人下来一块用饭食。谢锦玉送的礼都是外头搜罗的小玩意,大概也知道谢锦言做了娘娘是不缺奇珍异玩的,但也从侧面说明,府里嫁出去的大姑娘,夫家不像是富裕人家。她嫁得韩林家,名声是有,但家底嘛……却差了许多的模样。   “我在夫人房里当差的时候,见过几次大姑娘,她待人和气,温柔知礼节,府里没有不夸她的。但婢子每次见了她,总觉得不像是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碧绮的老子娘也说过,大姑娘什么都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个小姑娘的年纪,怕是不好相与的。“今天见大姑娘和娘娘谈笑,才觉得她有了人家烟火气。”   “瞧你说的,大姐以前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谢锦言笑道,她对碧绮的眼光可一点不信,这丫头手上的活细致,其实心思粗着呢,其他三个丫头个个都比她强不止一星半点。   碧绮压低了声音:“娘娘不知道,据说大姑娘小时候很顽皮,几岁的时候闹着奶娘学骑马,但马鞍子不牢靠,她摔下马右脚就跛了,可能您看不出来,但她走不快的。”   “竟有此事。”谢锦言吃惊,这年头挑媳妇可能对女子的外貌不是很看重,第一首先的是家世门第,但姑娘家有个跛脚的毛病,传出去不好听。   “大姑娘面貌生得寻常,又添了不好的名声,大夫人就不太上心了。淑妃娘娘却是个美人胚子,小小年纪就得了太后娘娘的宠爱,常常被送进宫去呢,一家子宠着,娘娘那会儿也颇不服气呢,倒是与大姑娘聚在一块多些。”碧绮说起陈年旧事,也学她老子娘摇头叹息。   谢锦言想起她神志不清之时,老太君嫌弃得不行,不由庆幸她是做了谢韬和二夫人的女儿。   “原说宫外的日子更热闹,但现在看来,还不如宫里头自在。”   冬日里在外行走一遭,衣服外层都潮湿了。谢锦玉出了谢锦言的院子,重新把披风裹严实了,想了想还是折去了母亲的院子,进侯府的时候她先去了上房和祖母问安,当时大夫人也在,但母女俩个没说话的工夫,现在还是该去问候一声。   大夫人正在盘账,冬至到了一年的账目都得算清楚,庄子上的大管事俱都聚齐了,等着她这边对完好回去过节。家里不少产业被皇帝收了去,今年是她核算最轻松的一年,但越算她的心情就越糟。老太君人老心不老,每年诸事还是要过问的,今年也不例外,先前人家来送节礼,回礼的时候老太君特意嘱咐要比往年再丰厚一分,不能让外人觉得他们侯府败落了。   但这面子做足了,里子却有些凑不齐了。这些家底都是要留给她儿子的,少一点她也心疼,更别提收上来的银子和往年比起来,差了一半多。丈夫那边花费银子跟流水一样,但平时也没见他去哪打点,就和个谋士神神秘秘在书房谈事,问起银子的去处只有一句妇道人家无需知道。神神秘秘的,又花费巨大,是要去谋反不成?   大夫人心情不好,下面的丫头皮都崩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屋里的氛围不对,谢锦玉和生母相对而坐,竟没什么话可讲。   她们从来不是什么贴心的母女,大夫人抬了抬眼皮,说道:“我给你备了些燕窝,是上品的血燕,等会儿你带回去,常常吃着吧,这个对身体好。”   “劳母亲费心了。”谢锦玉垂首道,“您气色不怎么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临近年关事情堆,着着实忙乱,休息休息就好了。”大夫人不愿多说自身境况,“听说女婿晋了礼部员外郎?他在外头磨砺几年了,既然留京怎么不走他父亲的路子进翰林院?”   “相公去礼部任职这也是公公的意思,过了年便要上任了。”谢锦玉低声道。其实进京前,丈夫还担心会受岳父的牵连,好在有惊无险,差事谋得顺利。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有身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我就不多留你了。”大夫人略有些不耐烦,家里糟心事多了,她头疼得慌。   这是逐客了,谢锦玉一笑,几年不见,她能与几乎陌生的堂妹相谈甚欢,但和生母反倒不咸不淡。“下回再来看母亲。”她恭顺地起身告辞,和在家做姑娘时一样,但心里已经没了隐隐的难过。父母纵有千般不是,总给她挑了个好人家。   本想来劝上一劝,好开解父母的心结,但现在看来,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分别,父母又怎么会听进她的话入耳呢?爹爹虽被罢了职,但还是世袭的侯爷,一家人安安分分守着家底过日子,皇上为了名声也不会继续为难谢家,总是有太后在,又有那位锐气正盛的堂妹,两位哥哥还年轻,等得起,再过些年,不说前程似锦,但路途总比别人平顺些。   “太太,明后您还来吗?”打伞的丫头问。   “来,怎么不来。”谢锦玉笑道,“我还答应了带渊哥儿过来给三妹妹见礼呢。”   有时候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锦玉上了轿,摸了摸肚子,难得的机会,怎能不和这位堂妹打好关系?   宫里派人来接谢锦言的时候,她正在逗侄儿莫渊玩耍,这小东西三岁多,却机灵可爱,白白胖胖的,格外讨人喜欢,就连二夫人也是喜得不行,亲亲热热地搂在怀里,宝儿贝儿的叫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孩子的亲外祖母。   谢锦玉带着怕生的女儿,看着他们笑闹,一屋子人气氛正松快,却听皇上派人来接谢锦言走了,都不由一愣。   “这刚过冬至,还想多留你几天。”二夫人不舍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既然皇上派人来催了,赶紧收拾东西回宫去吧。”   “娘得空便进宫里来,随时都能见面的。”谢锦言安慰道。她带回的东西都守在箱笼里,不过收拢收拢就好了,很快便能回宫。   二夫人起身送她,不好说谢韬交代过让她最近不要进宫去,说是对女儿不好。她是不懂外面的事,所以都听丈夫的。   一行人正要走,腿却被小莫渊一把抱住,他黑葡萄似得眼睛转了转,奶声奶气地说:“姨姨,不走。”   “这孩子还真黏你。”谢锦玉顺水推舟道,“不如让渊哥儿陪你去宫里住几天?”   她这么一说,二夫人也心动了。都说多亲近五岁以下的男孩子,怀胎的妇人也会受印象,诞下麟儿。渊哥儿不怕生,喜欢谢锦言这个姨母,他年纪正合适。这样的小娃娃进宫也无事吧,反正就住个几天而已。   “陪姨姨玩,然后再回家陪娘亲,妹妹只会哭,不好玩。”莫渊扒拉着谢锦言的裙子不肯松开。   于是萧慎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谢锦言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进来时,脸顿时黑了:“这是谁?”   ☆、第64章 无题   皇帝在行宫遇刺这样的事一经传出便是震动朝野的大事,萧慎并未外传,只叫了几个信任的大臣着手查办此事,倒还真揪出几个行宫内的可疑之人。一概抓了,锁在牢里细细审问过,得了些微线索。虽不能马上定论,但照着这个势头查下去,总能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幕后人找出来。是以萧慎手臂虽受了伤,心情却还不错。这世上只要做下了事,就没有所谓的天衣无缝,更何况他洞察了先机呢?   萧慎侧着身子躺在窄榻上,枕头垫得高高的,受伤的那只手上了药包扎得很严实,宽大的袖子垂下来,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他昨天刚把太庙的事情忙完,今早就急急地赶了回来,还没进宫门口便等不及,派人去接谢锦言回宫。   京里一片祥乐,就连那些无处容身的乞丐流民也被收拢到善堂安置妥当了,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起了本朝开国皇帝的传奇逸事,歌功颂德不提,编了些词加了些旖旎片段在里头,倒博得满堂喝彩,后头说着说着,把先前对当朝皇帝不利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谢锦言在侯府没出过门,但随着大堂姐去登了西北边上的角楼,那地方是侯府最高处,视野极好,不仅能把侯府的亭台楼阁看个究竟,还能看见两条街外的井然有序的集市,再远就是东市了,这时节卖什么的都有,游玩助兴的节目也多,什么南来北往的戏班子,杂耍唱戏样样不落,人们来往最密集的那条道上,还有举行角抵摔跤的,但今年捧场男子比往年少了许多观众,那些手里揣着闲钱的汉子媳妇,都图新鲜去看女子角抵了,看得兴起下了注钱赌输赢,热闹得不像样子。   得禄贴身伺候,但受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也不敢自作主张乱递消息,除了陪谢太后同去的淑妃知道点始末,宫里一点风都没透。谢锦言住在侯府,消息就更闭塞了,她对行宫里的事丝毫不知,只奇怪萧慎回来得匆忙,按预计的脚程应该还要推迟一天。   莫渊人小腿短,偏不喜欢别人抱他,进了殿就不安分,非要从宫女身上下来,迈着小腿好奇得东瞅瞅西看看,他还没看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房子呢。   直到被门槛绊了摔了一跤,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锦言被他吓了一跳,忙矮下身给他擦了擦眼泪,轻声哄他,让碧绮带他下去吃点心。这机灵的小子穿得厚实,本就没怎么摔疼,一听有点心吃,当下就不哭了,拍着小手咧嘴笑:“吃花花!”他还惦记在侯府吃到的玫瑰糕。   谢锦言见他童稚可爱,脸上不禁含了一抹笑意。她把侄儿打发出去,这才有空和萧慎说话,便往榻上靠近边道:“阿慎回来得这般早,大典办的还顺利吗?”   萧慎眼见谢锦言对个不认识的小儿轻柔声细语,反倒把他撩在一边,心下不虞,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是谁家小儿?怎给带进禁宫了?”   “是我娘家侄儿,这小家伙缠人得紧,倒是很喜欢我。就住一夜,明一早我就命人送回去了。”也不好让这般小的孩子离母亲太久。谢二夫人听进了丈夫的话,意识到女儿的后位并不是十拿九稳,心又提了起来,她左思右想,把自己以前收集的药方子找出来,让谢锦言私下服用,专挑了些据说很灵验包生儿子的偏方。这些药二夫人自己就吃过,不会对身体有妨碍,可以放心用。   谢锦言哭笑不得,为了安二夫人的心,药她是不能吃的,其他法子却愿意试一试。   “淑妃姐姐家的?”萧慎挑眉。   “嗯。”谢锦言点点头,坐到窄榻边缘,凝眉道:“短短几日,阿慎的脸色怎差了这么多?可是累着了?”   他们一块说话,周围的宫婢都识趣的退了下去,隔着屏风在外头听差,萧慎想做些亲密的小动作,但手上有伤不能像以前那样搂她,略有些扫兴,用未受伤的左手去握住她放在薄被上那只手,才觉得满意了,“累倒不累,就是受了相思之苦,弄得几日食饭不香。”   谢锦言捶了他一下,“没个正行。”   “难道锦言竟没念我?只顾着和谢府那起子人玩闹去了?”萧慎面上故意做出不满的神色,嘴角却弯着,分明带了笑意。   逮着机会他就喜欢挪揄她,谢锦言起身欲走,“我去看看他们把东西安置得如何了。渊哥儿的点心可有呈上来。”   萧慎一把拉住她,“一群宫婢陪着,哪能少了他一点吃的?人你带进来也就罢了,何须在这等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心思。”   说到底萧慎对谢锦言私自带人进宫是不高兴的。谢锦言语气柔和下来,叹道:“怎是不相干呢?都是一个宗族的,脱不了干系。做了昭容,就对家中姐妹冷待,别人要说我嚣张跋扈了。”现在的世情就是这样,但凡出自一个血脉,外人只会将你们看做一体,即便两房面和心不合,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韬多年无子,他没有立嗣子的意思,算是后继无人。谢老太君瞧着又身体健朗,谢家两房想分家都没有理由。   “你不必委屈自己。”萧慎道。   “总要面对不同的人,不能因为不喜欢就目中无人了。”谢锦言笑道,“我还能让他们统统消失不成?”   为什么不能?萧慎的眼底闪过冷冷地光。   “天下之大,赶走了几个讨人厌的,剩下的人也不见得个个都会喜欢你。”谢锦言似乎没察觉到萧慎的异样,依旧笑吟吟地,“就说朝堂上,阿慎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让所有的大臣只有一种声音。”   “知你心肠软。”萧慎徐徐说道。灵魂互换之时太过惊世骇俗,被人听去后患无穷。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得清,“但你不过是占了一副躯壳,追根究底和谢家人没有亲缘,面上过得去就罢了。”重生之事亦不能使人察觉,萧慎没有仗着先知先觉而有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比如这次遇刺,他能猜到是何人所为,却还是装糊涂,等下头的人有了蛛丝马迹再抽丝剥茧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也担心若是先发制人,不能一击得中,反而打草惊蛇令对方改变计划,他也会失去这项优势所在。谢锦言却不用背负这些,在萧慎看来,她清醒的时候就在他身边,后来让谢二夫人与她接触,不过是掩人耳目,她或许会对二夫人心软,但决计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该亲近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谢锦言看法不同,她生出食指摇了摇,“照阿慎所言,我是做不到的。”她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袖口精致的绣纹上,“既接了这身份,身份带来的因果也应一并承担。父母生“我”养“我”,总抹不掉这些恩德。我若耽于往昔,将关爱我的父母敬而远之,今日也不会这样坐下来和阿慎说话了。”   萧慎静默一瞬,哑声道:“你不想他们吗?”永远也见不到的现世亲人。她偶尔会说起以前的生活,多么恣意美好。也只有那样的环境才养得出她的知足常乐,只那些她再也回不去了……   谢锦言笑着指了指胸口,“我这里都记着呢。”弯眉笑了,“锦衣玉食,良人相伴,哪还能不知足呢?”   萧慎心头划过一道明悟:他们两人,从本质上说,终究是不一样的人。他忽然觉得有些惶恐,“锦言,你喜欢什么?”   “恩?”谢锦言疑惑。   “过不了多久,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让你得偿所愿。”萧慎定定看着她。   谢锦言想起某些恶俗的段子,扑哧笑了,“天上的星辰你可弄不来。”   “星辰?”萧慎愣了愣,认真思考起来,“司天监或可推算星陨……”   “不过说的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谢锦言温言打断他沉思,目光却愈发柔和动人。   “我只是觉得现如今你还不如……幼时过得自在。”萧慎说。   “阿慎你这多思多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谢锦言小心碰了碰他的手,然后果断撩起他的袖子,露出里面裹伤的白布,“说完了我,也该说说你了。可有伤到筋骨?包扎得是不是潦草了些,要不要唤宫里的太医重新瞧过?你……是不是遇到行刺了?刺客抓到了吗?”   “……你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好生为难,都不知道回哪个了。”萧慎故作轻松的转了转缠着白布的手腕,“且放宽心,我只受了一点皮外伤罢了,没两日就能痊愈。”   谢锦言嗔怪道:“别动,你脸色那样差,肯定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怎会是小伤?”她是一点也不信的,“阿慎,我先前就想问,帝王出行护卫周密,那个人外出狩猎,性命都丢了,你这次又出了事,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内应?”   “已派人查办此事,很快便会有眉目了。”萧慎安慰道。   “若是那人隐藏得很深,查不到呢?”谢锦言抬起头,“若是……那人是太后呢?”   萧慎吃了一惊,勉强笑道:“太后乃我生身母亲,这样做对她有何好处?”   “阿慎,如果真有事,你一定不要瞒着我。”谢锦言叹了口气,“初到谢府那一晚发了噩梦,醒来冷汗淋漓的感觉太可怕了。”   “母后她摆出闲适之态,不过是学我之前以逸待劳,她想我与那起子大臣们相斗,她再来收利,但我不会给她任何机会的。”萧慎冷笑道,“至于屡屡行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发配岭南的大皇兄。”   “他不是被贬为庶民了吗?还有人愿意帮他?”谢锦言讶异,这位被废的皇子流放之时,也还只是一个少年郎,身上的职权被先皇撸了个干净,还烙上了忤逆不孝的恶名,史官记载,也说先皇盛年驾崩,就是被这个儿子给气的。虽然这是过分美化了先皇,但未尝没有两分真在里头。   就算将来萧慎无子,讲究礼义廉耻的大齐,即便是从宗室挑选皇储,也不会考虑这位皇族血脉。   “大皇兄他的母族树大根深。”萧慎若有所思地笑了,“当年被父皇雷厉风行伤了元气,过了几年竟又死灰复燃了。要我说,父皇还是瞻前顾后了些,怕做的太绝引起那些旧式大族的不满,终是埋下了祸根。”他们不知死活,这次可不会白白便宜他们了。   “良太妃为什么想让惠敏嫁去岭南呢?”谢锦言问,“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关联?”   “我的锦言,可真是聪明得紧。”萧慎刮了刮她的鼻子。   “贤妃的娘家手握重兵,她先前与我疏远,后来又有意亲近起来,是不是她家立场转变的原因?”谢锦言把心里隐藏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确实如此。”萧慎略有惊异,他还当谢锦言每日吃好睡好,什么都不愁的,却不知她心里一样藏着事。   嫔妃之间哪真有什么投缘相契,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因背后各自的立场。谢锦言感叹:“这宫里的女子,活得可真累。”   “锦言不累吗?”萧慎似笑非笑地问。   “我已经得到自己应得的,不奢求其他,自然不会累。”谢锦言道。   “这宫里连墙角一片砖瓦都肮脏不堪,只有你是最干净的。”萧慎笑叹。   “红墙绿瓦,芳草成丛,多美呀。脏的是人心罢了,可怪不得花草顽石头上去。”   “嗯。娘子说的极是。”他做了个受教的姿势。   谢锦言急道:“哎呀!当心你的手。”   ☆、第65章 事发   皇帝回宫当晚,嫔妃们要为他接风洗尘,就在御花园摆宴,冬至当日没一起过,这会儿也算是补个家宴。外头天寒地冻,大伙都守在屋里消遣,统共聚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今次为了赏花,两边的大窗户俱数打开,但屋里有着地暖炭炉,又特意备了烤肉架子给各宫娘娘们,让她们图了乐子,自己动手烤鹿肉,倒一点也不觉得冷。   萧慎与谢锦言腻歪一阵,眼看时辰差不离了,便要去赴宴。趁着萧慎去前头更衣换靴的工夫,谢锦言挥手把金福公公唤来。   “娘娘有何吩咐?”金福公公弯下腰问,态度再恭敬不过。   “金福公公是个细致人,本宫有一件事交予你。”谢锦言笑道。   “什么事娘娘尽管吩咐便是。”金福公公一副谄媚的样子,但听了谢锦言托付的事,他又有些为难,“这……小的怕陛下怪罪。”   “你办不了,本宫找其他人也是一样。”谢锦言故意笑道。   “娘娘说笑了。”金福公公再没二话,点头应下。   到了年底,各处份例都添了些,娘娘们都是穿着新衣裳新首饰来的。坐一块那脂粉香气就熏人,待酒温熟,在座的女子个个喝得面染桃红,更添三分颜色。宫中摆宴,没得外人在,全场只有皇帝这么一个男人,娘娘们都没矜持,亲自下场表演了歌舞助兴,就连许昭仪也即兴写了一首诗来隐晦地恭维皇上。   太后不爱陪年轻姑娘们闹腾,那些个和她同龄的太妃们被安置在一处养老,平素也不到她跟前碍眼,这样的场合更是来不得。她坐了会儿就说乏了,起身要回慈安宫去。淑妃略犹豫了下,回神看了眼上座的皇帝,见金福给他添了酒,他饮了几杯,桌上炙好的鹿肉没动几块,只顾着手执白玉似得酒杯把玩,面上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乍看之下,年轻俊逸的帝王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心情不错,但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望去,那熟悉的眉眼却透出淡淡的漠然,陡然觉得那人像远在天边似得,触碰不得。一晚上,他没朝她多看一眼,这人还是那个待她柔情蜜意的表哥吗?还是男人变心都这样快?淑妃叹了口气,还是扶着谢太后离去了。娘亲说过,只要太后还在,定会扶持她做皇后,为着御座上的男人,她吃了多少苦,该她的,总是她的。   太后走了,萧慎没有久待,他其实早就腻烦了,拿起桌上的酒壶往金福公公的怀里一放,甩了甩袖子,直接道:“回宫!”   金福公公苦着脸,两手捧着酒壶,悄悄瞅了眼谢锦言,她低着头正捂嘴偷笑。   正主都走了,剩下的人也意兴阑珊起来,各自打了声招呼也就散了,她们倒还算尽兴而归。   许昭仪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轿,姿态摆得高高的,柳昭然几度想和她搭话她都只做没听见。她没怎么吃酒,萧慎离了席就派身边的宫女去打听皇上是去哪了。   走了一段那宫女回来复命,“娘娘,皇上的御辇往玉华宫的方向去了。”   许昭仪闻言面上倒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尔后放下帘子。就这样回到自个寝宫,她一句话也没和柳昭然说,浑像忘了这号人似得。   就是柳昭然的贴身宫女也腆着脸小声问:“主子,还跟着进去吗?”   “去!为何不去?”柳昭然咬住下唇,“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差这一星半点。”如今父兄还没谋得实差,上下打点却已花了不少银子,那点俸禄都快养不起一大家子人了,娘亲递个信只会哭穷。许昭仪娘家如日中天,人又清高得紧,对她的态度是越发不好了。既然家里靠不住,她只得自己筹谋。   夜风吹过,雪花点在脸上,透骨的凉。手炉早没热乎气了,握在手中活像一块冰,柳昭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望了望眼前这华美的宫殿,心头冷笑,且等着瞧吧。   谢锦言才解下斗篷踱步进了内室,就听见萧慎似笑非笑的声音:“金福!”   “小的在!”金福公公平常不跟着进内室,今天却杵在萧慎跟前中规中矩地站着。   “还不快把温好的酒给昭容尝尝。”萧慎笑睇着他,“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了。”   谢锦言可不怵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很,坐到他对面,举手把递过来的酒杯挡了,笑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是我使唤金福公公给换的白水了,你要怪便怪我好了。”瞧金福公公被他吓唬的,胖脸上汗淋淋的,端是可怜。   “没想到锦言吩咐下去,我身边的内侍没问我一声便敢自作主张了。”萧慎手指轻扣炕桌,“以后可万不敢得罪昭容娘娘,不然连酒也喝不得了。”   他这话别有意味,金福胸口噗噗的跳,就要跪下表忠心,却听谢锦言捂嘴笑道:“说的我有三头六臂一样,我要真有那本事,你吃什么喝什么都能给管了。”纤纤细指点了点他,一想到席上别人喝酒他却饮着淡而无味的白水,偏偏还要装作品尝佳酿的神情来便止不住好笑,“天天给你灌一碗*汤,让你什么都听我的。”   萧慎端着冷脸只会让人家笑得更欢快,简直拿她毫无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不为例,下去吧。”   这话是对金福说的,换酒的事就不追究了。金福掀开帘子到了外面,整个人险些瘫软下来。总算是没出纰漏,今这事何尝不是他冒险做的一个试探,测测谢昭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反正只是换酒不是下毒,皇上即使不高兴也不会对身怀六甲的昭容发作。而昭容自会为他求情说好话,讨好了皇上的心尖尖,总管之位只会坐得更稳当。   得禄这个二总管,还妄想翻身?没半点眼力界,也不垫垫自己的斤两。   禁宫里的太监公公,还有谁会比他更了解陛下的呢?   软榻上谢锦言乐了一会儿没再笑下去,走到萧慎身边,去拉他的袖子,“阿慎可别恼我。”   她这样也不是真心实意来服软的,但萧慎就喜欢她对自己亲厚,哪对她生得气来,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不给我灌*汤了?”   “说笑罢了,不能当真。”谢锦言把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腿上,撩开袖子又看了看,见没再渗出血,松了口气。闹归闹,她还是记挂他的伤的。“还痛不痛?”   他一下把她揽到怀里,舔了舔她白净的耳垂,轻声道:“锦言不必灌*汤已经将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小两口腻歪一阵,萧慎到底旅途劳累,烛火通亮,他却泛起困来,两人相携睡下,谢锦言低语道:“你好好躺着,别又伸出手来抱着我。”   萧慎不乐意,先不说只是皮外伤,他还有一只手好好的,一点事没有,怎不能靠着她入睡了?   谢锦言主动往他身边凑近,伸出手去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换我抱着你睡。”   “……嗯。”他低低笑着应了一声,亲吻她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萧慎照旧天不亮去上早朝,太后那昨晚交代她要歇两天,众妃不用过去请安,谢锦言便多睡了会儿。醒来时,天光大亮,外头没下雪,天气还不错的模样。小莫渊已经闹了一早晨了,伺候他的宫女不敢打扰主子休息,怎也哄不好孩子,好不容易挨到谢锦言起身,忙不迭把人抱了过来。   “姨姨,我要回家。”莫渊见着谢锦言倒不哭了,只捏了捏衣角,一脸的委屈。   谢锦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渊哥儿不吃糕点了?”   听见有好吃的,小吃货明显犹豫了下,才抽抽搭搭回道:“回家看娘亲,糕糕下次吃。”周围都是陌生人,除了姨姨谁也不认识,早晨都是奶娘唤他起床,住大屋子的新鲜劲过了,小东西也觉得害怕了。   “好孩子。”谢锦言笑了,问过伺候的宫女小侄子还没吃过朝食,叫了甜粥,哄着他吃下才派人送他出宫。也不好叫侄儿白来一趟,从盒里挑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   好不容易得了清净,谢锦言才想起问云嬷嬷:“红绣呢?从昨个回来就没见着她。”先前答应冬至送红绣回谢家住两天,她惦记着这事,不愿失信于人。   库里的钥匙都是红绣掌管,今儿却是云嬷嬷亲自去开锁的。   “老奴把红绣那小蹄子挪到偏殿养病去了。”云嬷嬷肃容道,“老奴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娘娘。红绣心术不正,竟在她给娘娘做的衣服添了害人的东西!”   谢锦言吃用的东西都是层层勘验过的,屋子里不熏香,容易磕磕碰碰的家具也收了起来,再小心不过了。   红绣给谢锦言做那件百花裙,针脚密密麻麻,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才完成。谢锦言见了就喜欢,只等同花色的谢做好了一块穿。云嬷嬷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衣裳上面有淡淡的香气……   “可查清楚了?别冤枉了好人。”谢锦言放下手上的茶盅,很是吃惊。   “错不了。”云嬷嬷摇摇头,她可是后怕得紧,她一向把红绣当自己人,这次细查,却发现红绣最近做的衣裳帕子,用的都是药物熏染过的丝线,幸好日子浅,没酿出大祸来。“老奴把此事按下,想揪出指使这贱婢的幕后主使,谁知她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招供。”   “抹衣裳那药是个什么作用?”谢锦言冷静下来,也觉得骨头发凉。   “长久侵之,可致产妇早产血崩。”红绣和碧绮是云嬷嬷亲自过眼挑的,现在她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娘娘待她们亲厚,不声不响却养出了个白眼狼。”   映雪机灵,眼里都是事,红绣与外人过往丛密,也是她向云嬷嬷告的状,“启禀娘娘,玉华宫外那片地本不该咱们主殿的人管,奴婢却瞧见红绣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好几次躲在一块说话。有一回儿奴婢当面撞上了,红绣还吓得一跳,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说到最后,映雪还不忘表了表忠心。谢锦言勉励她几句,把她打发出去,回过头来便对云嬷嬷道:“让碧绮亲自去问,若红绣还是不招,就把她送到尚宫局听候发落。”   进了尚宫局的牢门,即使无罪也得脱层皮,更何况这样罪证确凿的宫女。   碧绮欢喜地回来,不想受了这晴天霹雳。红绣比她年长,性情温和,她一向看作亲姐姐似得人,怎会做下谋害主子的事?她不愿相信,但云嬷嬷神情冷冷的,眼神比外头的冰渣子还凉,只让她去问话。   跨进了偏殿的大门,碧绮还恍恍惚惚的。   红绣比她还恍惚,对外面的动静没有丝毫反应,只听见是碧绮的声音才木然地抬起头,自从云嬷嬷查出下药之事,她被关到这间暗室,已经三天没进过食了,嘴唇干裂,手脚被冻得都快失去知觉。   碧绮解下自己的大衣裳披在她身上,眼圈一红落下泪来,“你……是不是真的害娘娘了?娘娘那样好的人不会冤枉你,是不是映雪陷害?”   红绣低下头,沉默不语。   碧绮只觉心凉了半截,“是真的?”   “我真是羡慕娘娘。”红绣张了张嘴,嗓音黯哑,“陛下……陛下是多尊贵的人,多最贵的人……笑起来却那么温柔。有人答应我,只要我愿意……”她陡然抓住碧绮的手,也不知是哪生出来的力气,双眼都亮了,“我也可以做陛下的妃子!那个药我只放了很小的量,不会真的害了娘娘,我也能得偿所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碧绮一把推开她,厉声道:“你真是疯了!”   “平素你不是最懂规矩吗?也总让我不要惹事,现如今,怎你做了这种事?你的规矩呢?你的道理呢?”碧绮一声声问,红绣手指抖了抖,阖上眼不再吭声。碧绮一把抹去眼泪,觉得这种人不值当自己掉眼泪,“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红绣摇摇头。“我不能说。”   “就算你不为着你自己,你也得替你老子娘想想,你弟弟还不过八岁大,你难道要他们陪着你一起去死吗?”碧绮恨恨道。   “……是许昭仪。”红绣喃喃。“她想让我嫁祸给淑妃娘娘。”   碧绮跺了跺脚,又气又恨,到底没把给红绣披上的衣裳收回来,转身走了。回到殿内,她一边磕头一边把实情说出,只说自家也有错,住同一个屋却粗心大意没任何察觉,愿受惩罚。   她头磕得实诚,磕两下额头青了一片,谢锦言赶紧让她起来,“红绣做的事,怪不到你头上去。姑娘家家的,别磕坏了脸。”   碧绮心里堵得慌,跪着不肯起来。   云嬷嬷叹了口气,“娘娘还使唤不动你了?”   碧绮忙立起了身。谢锦言看她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声傻丫头,面上说道:“回屋好好养两天你头上的伤,养好了再回来伺候。”   这次碧绮不敢违抗,柔顺的退了出去。   “娘娘,您看这事是不是让太后和皇上为您做主?”云嬷嬷愁眉不展,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红绣这事揪紧了她的神经,看谁都可疑起来。   “宫里这几个娘娘,说不准是谁陷害谁。”谢锦言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红绣扯谎?”云嬷嬷轻声问。   “那倒不至于。”谢锦言道,“这事先按下,等陛下回来了,我问过他再做打算。”   映雪伸长了脖子听屋里的动静,眼见碧绮沉着脸出来,忙迎上去,“红绣招了没?娘娘是怎么处置她的?”   原本碧绮和映雪的关系不错,但知道是映雪告的密,她心里就不大舒服。怪映雪吧,是红绣自己品行不端,但若说一点不埋怨,心里又憋着气,只丢下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去问娘娘去。”就绕过她要走。   “怎么这么说话呢?”映雪不高兴,“知你和红绣好,但她要害娘娘我总不能当没看见吧?你若舍不得她,只管跟娘娘求情,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呢。”   “她被猪油蒙了心,得此恶果是她活该。我给她求什么情!”碧绮和几个大宫女说说笑笑惯了,还当是侯府里亲近的小姐们一般相处,现在一切平和的表象被揭开,她只觉得宫里的人都分外丑恶起来。   映雪见她是真伤心,倒不好说下去,只得悻悻然闭上嘴。   当晚萧慎回来,听了这事也只是挑了挑眉,“这事不必你去揭,等过段时间,自然有人为你出头。”   谢锦言狐疑地看着他,迟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红绣有问题?”   萧慎用手指卷了卷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我不会拿你的安危玩笑,玉华宫的人,我自然不会轻忽。”   ☆、第66章 同寝   烛火摇曳,听更漏的声音约莫是二更了。谢锦言打了个哈欠,披衣坐起,欲掀开帐子下床。   “睡不着?”身后传来萧慎懒洋洋的声音,他也跟着坐了起来,伸出手臂揽住她,亲昵地摩挲她的肩膀。   “还当你睡熟了。”被他弄得有些痒,谢锦言把他的手拉住,回身笑道,“你继续睡吧,我只是饿了,”面露羞色,声音低了下去,“实在挨不住,想起来寻些吃的垫垫肚子。”今晚琢磨红绣的事,没甚胃口,等醒过神却觉得腹中饥饿难当。   萧慎还是起了,动作比她还利索,摇了床边的金铃,守夜的宫女立刻过来了,他眼中带笑斜了谢锦言一眼,道:“朕与娘娘饿了,你们去备些易克化的吃食。”   谢锦言嗔道:“我自去吃我的,你凑什么热闹?”   “朕也饿了。”他正正经经回了一句,谢锦言正要问他是不是事务繁忙忘了用晚膳,他又接道:“谁让爱妃如此秀色可餐。”   他语气轻佻地说着话,那边宫人把烛光拨了拨,屋里顿时亮堂了。   灶上的火是彻夜不熄的,两人刚穿好一层中衣,擦了手脸,桌上已摆好一桌热气腾腾的吃食。因夜深了不算正餐,只有一些清粥小菜并几样点心。萧慎浅尝几口就不再动,进食的时候他不怎么多话,只在谢锦言搁下筷子时劝道:“多吃一碗,免得明早你又赶在我前头起来,跟个小猪猡一样寻摸吃的,扰得我也睡不安宁。”   “光念叨我,你怎么不吃?”谢锦言便又添了半碗粥,她吃东西细嚼慢咽,速度慢的很,难为他饶有兴趣一直盯着她瞧,倒让她有些食不下咽了。   橘红的烛光把他的脸映照的格外柔和,睫毛下一排阴影,却挡不住眼里的亮光,他弯着唇道:“五谷杂粮如何能解我所需?锦言应当知晓。”因为她有喜,他已经素了很久了。   谢锦言轻声道:“阿慎的面皮,妾不能及。”   她今日兴致不高,怎么都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萧慎收敛了笑容,“锦言何事烦忧?”   “从我醒来,就是红绣悉心照料我。”谢锦言闷声道,“如果当初不带她入宫,或许便不会生出这诸多事情来。”   “不过一个背主的婢子,你何必为她伤神?”萧慎沉声道。   “红绣做到如今,皆因她自身。我倒不为她过多伤怀,只是有些后怕。”谢锦言低声道,“日日守在我身边之人,我的吃穿用度,她们却无一不能下手,叫我有些胆怯了。”   “别怕,有异心之人,我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近你的身。”萧慎扶住她的肩。   “阿慎可会读心之术?”谢锦言问他。   萧慎不明所以,“读心术纯属缪传。”   “那你又如何能确信别人的心思?”谢锦言眼波一转,笑道,“要知道人动念在瞬息之间,往往防不胜防。”   “所以……”萧慎回过味,哑然失笑。   “下回儿再有什么事,不许再瞒着我。”谢锦言说。他每回都说开诚布公,但事实上还藏着捏着,让人着恼。   “后面的事还得要你配合,我哪能隐瞒?”萧慎摊开手,一脸无辜,“好了,饭已用过,早些歇息吧。”   “且再信你一回。”谢锦言点点头。   两人重新梳洗睡下,萧慎刚躺好呼吸便十分平稳。不知情的人多半以为他已熟睡,谢锦言却知他除非是十分疲倦,平素都是等她睡沉才入睡,他浅眠惯了,极易惊醒,她还从未在他之前醒来过。   明明身体不好,还爱多思多虑。谢锦言环住他的腰身,又惦记他的伤,“阿慎今日手还疼吗?”   萧慎正在想谢锦言刚才的话,她虽是随口胡扯,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对众人底细了解颇深,又藏于暗处,行事一贯顺风顺水,不免有世事皆握之感。可人心难测,或许别人起心动念而不露声色,他却被蒙在鼓里,还需重新打起精神提防一二。   听到她问及手上的伤,萧慎低下头,有几分无奈,这点子伤和他幼时卧病在床的惨境相较,根本算不了什么,偏她不厌其烦时时惦记着,“伤已无碍。”   “有时觉得阿慎洞悉世事,总能先发制人。”谢锦言道。   “哦?有吗?”萧慎不认。   困意袭来,谢锦言的回答有些含糊不清,“只差了一筹,让自己受了伤。下回儿一点要小心……”   萧慎心头酥软,吻了吻她的唇,花瓣似得娇娇软软,他不敢深入,转而去触碰她的脖颈。   “别闹,痒。”谢锦言明眸半睁,眼底蒙了一层水汽。   “恩,别说话了,睡吧。”怀孕之后,她的身子分外敏感,但顾及他的伤,她肯定不会让他做什么,萧慎立住不动平息自己的呼吸,躁动来得快,去得却慢,更何况这一团子温香软玉就在自己怀里触手可及,他又舍不得把她撇到一边。   等他平复好,她已经坠入梦乡。   “你待这孩子格外精心,把我冷落许久。”萧慎点了点她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其实按照他的计划,让谢锦言吃了药,最好露出胎像不稳的症状来,反而更有利后面行事。但他深知她不会答应,而且她是头胎本就凶险,便是自己受了伤,也不能让她吃这苦头。   天阴沉沉地,雨夹着雪,脚踏在青石板上,一阵湿冷。云华提起裙摆进了大殿,暖气迎面而来,熏得她鬓角的几缕发丝起了水珠,从脸颊滑下,顺着脖子透入衣里,冰冰凉凉的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顾不上去擦拭,引路的太监唱了声诺,她便跪了下去,“陛下圣安。”   “你可知朕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萧慎随手放下批阅一半的折子,信步走到云华面前。   云华余光瞥到黑色绣金线的鞋尖,她把头垂得更低,“陛下有何吩咐,奴婢莫不遵从。”   “今早朕得了个有趣的消息,禁宫深处竟有消息能传到岭南。”萧慎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奴婢愚笨,不解陛下的意思,还望陛下恕罪。”云华垂首再拜。   萧慎一时没说话,转身回了御座坐下,嗤笑道:“你可不笨。一个妄想左右逢源的女人,怎会愚笨?朕的母后和皇兄,怕是都拿云华姑姑当是自己人,但你几年前不是对朕也磕头效忠了吗?这般算起来,倒是一笔糊涂账。你说说,到底哪个才算是你的主子?”   即便是置身暖意融融的屋内,云华也如坠冰窖,她力持稳定,面上的神情反倒波澜不惊。皇帝既已知晓,却没立时把她杀了,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不说话,萧慎也不焦急,端起茶碗慢慢品茶。“当年云家举家流放,死的死残的残,好不凄凉。据朕所知,你的兄长发配去了苦窑,还有一幼妹与你一同充入官奴,她却没有你的好运气,进了瓦子乐坊迎来送往,生了个孩子连生父都不知晓。”   “陛下!”云华道,“奴婢进宫时还小,早已不记得什么妹妹了。”   “这时日久了,年华蹉跎,孩子也会在那污泥之地长成。”萧慎没理会,自顾自说下去,“云华啊云华,你聪明伶俐,却怎看不透,一心一意等朕那皇兄起事。慢不说他是否能成,就算万幸成了,你的一家老小能活到那时?”   云华芳心微乱,“奴婢愚钝。”   萧慎面沉如水,“朕再问你,你的主子是谁?”   殿门大开,传话的小太监尖着嗓子禀告:“陛下,林大人求见。”   寒风透过,云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太监尖细的嗓音不期然让她想到抄家灭族那一晚,面容模糊的公公宣了圣旨,她被从温暖的屋里赶了出来,娘亲抱着她一直垂泪,关押的大牢那样冷,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没熬过两日就去了,娘亲婶娘皆连自尽。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还是忍不住躲在墙角瑟瑟发抖,那时说话还不利索的妹妹抓了她的手,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糖,轻声哄她,“姐姐吃。”   原本的望族千金,一朝被毁,哪还有半点清白矜持可言,不过是仰人鼻息。云华挺直了背,缓缓道:“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天子、是陛下。”   林涣之穿着一袭石青色锦袍步入大殿,与云华擦身而过,他略略诧异。   “事情办妥了?”萧慎对林涣之要显得和颜悦色些,等他行过礼便给他赐了座。   “回陛下,各处暗哨已布置妥当,可疑之人俱已监视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您立刻就能知晓。”回答时林涣之又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裴元寿可还安份?”萧慎继续问。   “中书令中规中矩,即使与谢玮相邻而居,两家也没有往来。”林涣之道。   中书令职权相当于当朝宰相,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除开国皇帝任命的第一任,后来在接任者权利皆被削弱,但谢玮任职以来,从未安份,好不容易将其压下去,新替补上来的裴元寿看着还算堪用,虽然他是谢玮的门生。   “他有所求,自然安份。”萧慎感慨,“人有求便有弱点。”   “陛下所言极是。”   “涣之呢?你想要什么?”萧慎忽然问。“你若有求,朕定当助你达成所愿。朕把诸事都交由你,给你的担子委实重了些。”   林涣之一凛,忙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不敢居功自傲。”   萧慎笑道:“你既不愿意说,让朕替你说吧。待明年开春,朕便下旨为你赐婚,将容家四姑娘许配给你,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林涣之跪下请愿,“容姑娘已有婚配,臣岂能夺人妻子?”   “容家姑娘是否婚配,朕不得而知。朕只知道,涣之对容姑娘情有独钟。”萧慎皱眉,“你先起来说话,朕不是那等多疑的皇帝,此番只是想成全你一片痴心,不为试探。”   “但……这终是不妥。”林涣之犹豫。现今世道,女子定亲过后便算是夫家的人了,就是有抄家流放的大罪,有婚配的姑娘也是被打发到夫家去,而不与娘家人共同论罪。容家姑娘虽未正式过门,但已过了文定,他若请旨赐婚,与夺人妻子并无二致。   “朕都不怕有辱名声,你怕什么?”萧慎果决道,“这事便这么定了。”   “直接下旨恐有不妥,还是容微臣想个法子,使他们先解除婚约,然后再请陛下赐婚。”林涣之头大,他想不明白明明是来讨论正事,却忽然绕到他的终生大事上头了。今天的皇帝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把他都弄懵了。   萧慎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等你成婚之时,定为你备上一份大礼。”   “微臣拜谢陛下。”林涣之晕乎乎地谢恩。   “少年锐气,你也不过弱冠,别早早染了腐朽之气。”萧慎又道。   “……是。”林涣之与萧慎自幼相识,但随着年岁渐长,萧慎的性子越发阴沉古怪,尤其做了皇帝之后,两人之间横越着君臣的距离,愈发疏淡有礼。   今天萧慎忽来一招,倒消弭了些君臣之间的距离感。   眼见英明神武的定北候世子也被戏弄得呆愣住,金福公公暗暗偷笑。除了他估计也没人知道这位陛下早就有毁人婚约的前科了。   当年谢大夫人为锦言相看,虽说挑捡的人选不是个个都是如意郎君,但其中也有两三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佳婿,谢韬也曾意动,但最终一个没成,后来谢锦言痴傻,谢韬无奈之下欲寻憨厚老实的吴家小儿嫁女儿,但谢韬还没开口,吴家小儿就订了亲。   世上的事哪有那般凑巧的,还不都是他们家陛下做的。   这点干净果决上,林大人是拍马也及不上陛下呀!瞧瞧现在陛下与昭容娘娘夫妻恩爱,就连他这伺候的,也少挨了不少冷眼。   靠着菱花窗,谢锦言觉得鼻头一痒,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娘娘,可是着凉了?”映雪关切道。   “无事,大概是哪个碎嘴的在背后嚼舌根吧。”   ☆、第67章 暗涌   “映姐姐,仔细脚下。”回廊下,喜儿左手撑起伞,右手小心提起红漆木盒,她望了一眼前方的小径,嘟起了嘴,“这雪落了几天不停歇,路面湿漉漉老打湿我的裙角鞋面。”   天冷的凝水成冰,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冰凉的。但再冷的天气也减不了映雪的高兴劲,她得了主子的亲口准许,终得偿所愿替了红绣的位置。谢锦言还取了一对点珠桃花簪给她,簪子谢锦言前两天才佩戴过,贵重倒是其次,最主要是这份体面,桃花簪戴在头上,走路都摇曳有风。喜儿一向和她走得近,两人说笑惯了,当下笑容满面道:“你在屋里没呆够,索性下回就不叫你出来。娘娘闷了好几天,可是想出来都没机会呢。”   “哪能跟娘娘比。”喜儿笑着抿了抿唇,她要是有那份尊贵,这当头窝在暖阁里铁定不出来受罪。   “你既怕冷,那我们走快些吧。”映雪也自觉失言,闭口止住话头。   穿过一道月洞门,往右走便会出了玉华宫,往左走一段路则是宫女们歇息的小院。在主殿的屋子是给当值守夜的宫女住的,平时她们都是回到这边歇息。   “咦?映姐姐,那不是云华姑姑吗?”喜儿眼尖,指着前面的人影道。   映雪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人很快就走到近前,果真是云华。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女官服,头发却被风雪吹得散乱,看起来好生狼狈。映雪对她福了一礼,“云华姑姑这是打哪回来?怎没披件斗篷,这样的天儿,可别受了寒。”   云华似乎被她二人骤然出声吓了一跳,步子踉跄了下才站稳。她定了定神,见是映雪和喜儿,微抬了下巴,面上又恢复了平稳的神情,反问道:“我的事不劳你不费心。倒是你们,没在娘娘身边伺候,跑到这来做什么?”   映雪不喜云华端正自持的模样,就算以往的身份再尊贵,现在还不是和她们一样居于人下。偏偏要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做给谁看?就只有娘娘仁厚,对她颇为同情。腹诽归腹诽,映雪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带着笑:“我们奉了娘娘之命去探望碧绮,她摔伤了头要歇两天,娘娘特意准备了药膏让我给她送去。”   “碧绮受了伤?”云华皱眉,“那红绣呢,被挪出去养病几日了还没见好?”   红绣的事萧慎说现在不能揭破,谢锦言对外便说是挪出去养病了。这事出了贴身伺候的几人,谁都不知道真相。听云华问及,映雪心里得意却没露出行迹,“想是天寒地冻,红绣着了凉一时半会好不了。她没好利索,谁也不敢放她回娘娘身边不是?”   “她们两个一个病一个伤,也是巧了。”云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是事情败露了,难怪今天皇帝忽然召唤,她紧绷的神经一松,幸好及时表示归顺,不然皇帝定会拿她开刀。现如今只得好好迎合宫中那位女主子,事后观情况再徐徐图之。   “谁说不是呢。”映雪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句,“不陪姑姑闲聊了,婢子还急着办完了事回去交差呢。”   “嗯,你去吧。”云华点了点头,与她错身而过。   进了左边的长廊,映雪才回头冲她啐了一口,“身边连个小丫头都不带,一头一脸的狼狈相,谁知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喜儿垂头没有说话。宫里的规矩,不允许随意行走,出来办差得有主子的对牌不说,还不能落了单。云华能单独行事,也是因为有着女官的身份,和宫女从品阶上来讲有本质的区别,加之她态度倨傲,映雪看不过眼,背后诋毁句也算消消火气。   “映姐姐,还赶着去碧姐姐那呢。”喜儿扯了扯映雪的袖子小声劝道。反正两个人她得罪不起,只装作没看见。   映雪转过身来,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露出笑意来,“走吧,到了地方你在屋外头等我就是了,一会儿就成。回去了请你吃糖,”   “嗳。”喜儿半大的姑娘,也知道打扮自己注意体态了,她不爱吃甜的,但还是高高兴兴应下来,弯着眼睛道:“谢谢映姐姐。”   碧绮和红绣一个房间,靠门种有紫藤萝,到了暮春,推开门窗就见紫色的花儿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   据说这是红绣最喜欢的花,映雪嘲讽的弯了弯嘴角,让喜儿上去叩门。   碧绮身穿的家常襦裙,上身披了件薄棉袄,头发只挽了个圆髻,鬓角都没梳整齐,两边垂落了不少发丝,额头那片淤青看着比昨日更吓人了些,黑紫黑紫的,衬着白净的脸,极是醒目。她抬头见是映雪,脸色一沉,手扣在门上,一副随时准备闭门谢客的架势,“你来做什么?”   映雪被她的淤青吓了一跳,碧绮这幅模样,可见一夜也没歇息好,她因红绣的事是真的伤了心。“我奉了娘娘的命令来给你送药膏,顺道看看你的伤。”映雪轻巧地把半掩的门推开,她先是抬出娘娘的名号,又笑脸迎人的,碧绮果然松了手,放她进了屋。   屋里的温度和外头竟差不多,碧绮做出惊讶的样子,“炭火也不曾生,你怎受得了?”说完忙招呼喜儿去生火盆,顺势提铜壶烧了热水,自来熟的沏了茶,倒了一杯送到碧绮手里。“可别这么折腾自己了,娘娘今日饭食都不曾多吃,说熬汤的火候不够,比不上你的手艺,吃的不顺心呢。”   碧绮手指冰凉,触了温暖的茶杯就紧紧握住,垂头低语道:“我等会收拾收拾就去给娘娘做羹汤。”   “也不看看你脸上的伤,别把娘娘吓着了。”映雪嗔怪道,把盒里的药膏取出来,盖子一拧开,淡淡的清香飘出,光闻这味道就知道是上好的东西。映雪就着剩下的热水给碧绮擦了脸,边帮她抹药边说道:“这药膏抹了不仅伤好得快,还能润肤呢,晚上睡前别忘了自己再抹抹。这可是好东西,就这么一点,放到外头去卖要好几十两呢。”   一连串的动作到底让碧绮脸色缓和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心冷硬气的人,“你就知道算计银子,宫里又不曾少了你吃穿。”   “我也是怕了,从小就被爹娘卖进宫,不多给自己攒点体己银子心里不安生。”映雪叹道,细细给她抹匀净了,擦了擦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红绣的事,你别怨我,她做下的事……”   映雪身世可怜,碧绮早就知晓,她抬起头打断映雪的话:“我没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没早点察觉红绣的心思,及时规劝她。”   察觉到了你也未必能劝得了,映雪心里想。经过一天,碧绮的心也平静下来,她细细回想,其实红绣早就不对劲了,只是藏得深没被她揭破而已。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会去猜疑自家姐妹。“红绣本就比我年长一岁,若是还在侯府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了。她性情再稳重不过,二夫人选了她到娘娘身边,也是想让她好好照看娘娘,我还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当上大丫头。当初二夫人还许诺我们俩作为娘娘的陪嫁,定会给我们挑个好夫婿,日后好做个妥帖的管家娘子。谁知道进了宫,她竟对皇上起了心思,以致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真是没想到呀。”   “谁让这宫里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呢。”映雪晃了晃茶杯,茶水漾出水波,她赶紧用帕子擦了沾上的水迹,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她做错事娘娘怪不了你,等伤好了继续再继续去当差。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呢?碧绮沉默半响才道:“你先回去吧,在娘娘面前替我告个罪,明儿我就回去当差。”   喜儿在外间守着一个小炭炉暖手,竖着耳朵听了会,没听见声儿,片刻工夫见映雪出来,她忙站了起来,“映姐姐,碧姐姐没和你说话呀?”   “她精神不好,我们不打搅了,走,回去吧。”映雪笑道。   屋里坐了片刻,雪下的愈发大了,细细密密的。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吭声,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进了主殿才算松了口气。云华又在弹琴,映雪撇了撇嘴,边拍身上的雪边对喜儿道:“一会儿娘娘该用午膳了,我去灶上看看,你去稍间看着炉子。”   用过饭食,云华告辞离去,映雪才凑上去,把碧绮的话圆了圆给谢锦言说了。今早谢锦言提了句碧绮,说要遣人给她送药。映雪一听主子对碧绮挂念,立刻主动要求自己送去,她前头才告发了红绣是表忠心,现在得了实惠也不能露出难看的嘴脸,总得顾念共事的小姐们,表明她不是个凉薄之人。   “那丫头实心眼,你能说会道,得空多劝劝她,别生分了才是。”谢锦言如是说。   “奴婢与碧绮都是性子直爽的,没了那弯弯道道,自然能处到一块去,娘娘宽心。”映雪笑道。   谢锦言笑了笑,饮了一口蜜茶又放下,拿起了本书看。映雪识趣退到一边候着,云嬷嬷从稍间过来,她梳了个油光水滑的高髻,带着两支素金钗,嘴角抿得紧紧的,看起来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她今日又把谢锦言常用的东西过目一遍,一件件理清了才放心。   谢锦言觉得云嬷嬷未免草木皆兵,但也劝说不了固执的云嬷嬷,只得随着她去。   云嬷嬷冲映雪道:“你去看着几个小丫头,做事没甚章法,东西放不好。”四个小丫头的名儿是好记又喜庆,合起来就是“平安喜乐”四个字,其中平儿安儿是云嬷嬷的小尾巴,多是跟着她转,喜儿乐儿就在谢锦言屋子里做做轻省的活计。去了个红绣,云嬷嬷也想早点把四个小丫头教导出来,她岁数大了,以后怕是没这个精力了。   映雪看了谢锦言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也就福了一礼,退出去和香巧一块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装箱去了。   “嬷嬷亲自过目了,这下总该放心了吧。”谢锦言让云嬷嬷坐下,伸直了曲着的腿。   “不服老不行了,看人的眼神也差了许多,不然也不会让红绣钻了空子。”云嬷嬷笑道。“老奴真恨不得明天就过了年,娘娘把小皇子生下来,那才能歇口气呢。”   “这事急不来。”谢锦言摸了摸肚子,她才刚感觉到胎动呢。“这两天我心里一直疑惑着,或许察觉到红绣情绪有异,但她掩饰的好,我们都没往那边想,是谁一双慧眼识破了她的心思,加以引诱呢?”这人肯定是常来玉华宫的人。   “其实红绣的心思不难猜。”云嬷嬷叹了口气,“年华正当的女子,总易怀揣心事。宫中的女子皆属于陛下,这一腔情思自然是托付给陛下了。”   “宫女们过了二十五不是可以出宫自行婚嫁吗?”谢锦言可没觉得萧慎属于其他女子。   “娘娘当老奴为何终身未嫁?”云嬷嬷摇摇头,“您有所不知,即便能攒一笔积蓄出宫,有家人可靠还好,若无依靠,老姑娘一个想寻个好姻缘如何容易?”有时有个娘家也不一定靠得住,能获准出宫的宫女都是打小进的宫,和父母再亲的血脉,经年没有相处过,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了。与她同年出宫的姐妹,就是嫁了商人做填房,日子虽说过得下去,但夫妻并不和睦。   世下京城贵女晚嫁成风气,但超过二十才过门的几乎没有。小户人家的姑娘却是规规矩矩的十五就出门子了。二十五在现世还是大好年华,在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确实不可同日而语。谢锦言皱眉:“所以她们都盯着陛下这棵大树去了?”   “谁人不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云嬷嬷说。   “或许该把宫女出宫的年纪提早一点。”谢锦言说,“我观宫婢们人数众多,本就应当裁剪,早些放出去让她们求得良缘,于宫里也节省一笔开支。”   云嬷嬷压低了声音:“这事娘娘管不了,且等日后再说吧。”掌管公务的人是太后,接掌凤印才有权决定宫女们的去留。   “嬷嬷颇有心得体会,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起过什么念头?”谢锦言转了个话题,半真半假地问。   云嬷嬷老脸一红,“娘娘浑说什么,先皇后宫佳丽无数,燕肥环瘦各有婀娜,老奴当年伺候的丽美人国色天香,也不过得陛下宠爱两分,岂会有非分之想?”   “丽美人真的很美吗?她平时和先皇是怎么相处的?”谢锦言好奇地问。   谢太后把太妃们安置在长春宫,虽不闻不问,但总少不了她们吃穿,唯独对丽美人格外狠绝,想必有一段故事。   “丽美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长得秀秀气气的,能写词赋诗,善歌舞。”   云嬷嬷正给谢锦言讲古,外头却传惠敏公主来了。   惠敏自从上次拜托谢锦言为她说项,许是为了躲羞,好些日子没来了。这次估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雪落得那么大,还赶了过来。   谢锦言起身待客,惠敏也不忸怩,落座喝了茶,清了清嗓子便问起自己的婚事。   她也是被良太妃烦的不行,才在这大雪天巴巴的过来了。入了正月,趁着过年,谢太后没准一高兴就把她指给谁了。良太妃是坐立不安,整日在佛堂念经,念完就来惠敏跟前催促,让她再去玉华宫问问。惠敏哪好意思请人帮忙还三催四请的,一直不肯过来,今天良太妃又提及,她索性围了披风就来了。   谢锦言有些惋惜惠敏不是生在寻常人家,她对这个小姑娘心里存了怜惜,待她倒是很周到,也不想拿话敷衍,直说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忤逆太后的意思。敏儿好好在京中招个驸马,不比跑到偏远的岭南强?你要知道在这里人人都知道你是公主,对你礼让三分,去了民风彪悍的边境,可就不一定了。”   惠敏欢快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回去把谢锦言的话转告给母亲,让她别再费心了。   良太妃却一下子白了脸:“谢昭容真是这么说的?太后……还是要抓着你不放。”   惠敏不明所以,“母妃,你怎么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问:“敏儿,你觉得是做公主好,还是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好?”   “当然是做公主啦。”惠敏脆声道。“母妃,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母妃只是想到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无忧无虑,为你感到可惜罢了。”良太妃喃喃。   可怜她的女儿,终究是不得安生。   ☆、第68章 问罪   案上两颗鎏金镂空熏香小球滚了滚,红烛光照下精巧细致的小玩意褶褶生辉,这是串在穗子上的饰品,做好后可以坠在腰间,东西虽小,但上面刻着姿态各异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这样的纹饰是女儿家佩戴来压裙的。指尖若青葱的手把两颗小球拨到一边,执起粉彩瓷的茶盏,淡淡粉色的唇微抿一口,只见那手被茶盏衬得越发细腻。   谢锦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凝眉:“把剪子拿来。”   香巧应声去了。映雪把谢锦言的长发解开,先用齿稀的梳子过了两道,才用篦子细细地通头发,   “随便挽个髻,我还不困,过会儿再睡。”谢锦言道。   映雪闻言便用一根赤金衔珠步摇给谢锦言挽了个松松的懒髻,她手脚麻利,这活又是做惯了的,一抬手就做好,弯下腰问:“奴婢把花牌取来,您玩会儿叶子戏打发时间吧?”   谢锦言点了下头,但还没正经玩上,萧慎便回来了。   见到还坐在炕上的谢锦言,他有几分意外,“这么晚了,怎么没睡?可是孩子闹你了。”靠在炕沿坐下,伸出大掌去摸她的肚子。   “今天午间歇了觉,现下不困呢,倒是阿慎回来得晚了。”谢锦言把他拉到身边一块坐着,她身上的温度偏高,又一直在温暖的环境里呆着,碰到他的手就觉得有些凉,“半点不爱惜自个,路上也不记着揣上手炉。”   她低低念叨两句,吩咐映雪去灶上端一盅暖身的汤羹来。   那模样像个小管家婆,萧慎含笑而视,好脾气地任她指责,哪还有一点君王的威严。   温和的目光能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谢锦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甩开他的手,嘟囔:“阿慎忒会招蜂引蝶了。”   萧慎满脸无辜。   “红绣那样稳重的人欢喜你,宫闱上下也不知道多少女子为你牵肠挂肚。”谢锦言说。她没真动气,说起来笑嘻嘻的,倒像是在取笑他了。   “无关紧要的人,提她们作甚。”萧慎拥住她,低头含住她白嫩嫩的耳垂,“我只欢喜你一个。”   送汤的映雪红了脸,把头垂得低低的。   谢锦言推了他一把没推动,索性靠在他怀里,伸出十指来,轻声道:“我指甲长了,阿慎帮我剪吧。”   从小到大萧慎没给任何人剪过指甲,他微一挑眉,“别的女子莫不喜欢留指甲,涂上蔻丹仔细养着,你却一点也不喜欢留。”说完还是放开她,去牵她的手,眼见桌上就有小金剪,也不多话,真就给她剪起来了。   萧慎养尊处优惯了,怕伤着她动作格外小心,剪起来慢得很,偏偏谢锦言还用空余的那只手拿起调羹给他喂汤,分开他的注意力。   萧慎瞅了瞅她含笑的嘴角,无奈道:“咸了。”   “啊?”谢锦言自己尝了尝,“味道合适呀,阿慎你再试试。”   两人共用一个调羹,萧慎又喝了一口,唇齿留香:“恩,是不错。”   “我就说我的厨娘手艺不会差。”她轻笑。   “我怎么记得,厨娘都是我给你挑的。”萧慎换了一只手继续剪。“你身边缺了个做绣活的,我给你重新物色了一个宫女,过几天就给你送来。”   谢锦言看了看,慢工出细活,他剪得很圆润,“这点小事交给云嬷嬷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去挑。”   “不过目瞧瞧,我不放心。”他勾了勾她的指尖,有些痒。   他疑心病比云嬷嬷还严重呢,她险些给忘了。谢锦言笑了笑,执起一块枣泥糕给他。   萧慎不喜欢吃这类点心,但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你挑的厨娘最擅长的点心,好不好吃?”她笑问。这家伙小气得紧,小厨房给她挑的全是女子,厨艺再好只要是男的都被刷了下去,明明都是去了根的太监,他还防这防那的,就说是金福公公等人,轻易也不许他们进内室与她说话。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的语气说道:“好吃。”   谢锦言乐得看他皱眉头,又拿起一块塞到他嘴里,哄小孩似的,“那你就多吃点。”   萧慎一把拉过她吻住,把糕点渡到她口中,两人满嘴都是同样的甜腻味,吻着吻着就变了味。   他摩挲她的背脊,酥酥麻麻的。谢锦言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身子都软了。   萧慎平了平蠢蠢欲动的绮念,继续给她剪指甲。   这次谢锦言不敢闹腾了,他手心的温度滚烫,那点温度传过来,熏得她的脸一直发热。   他的自制力可怕得吓人,明明好多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顾虑她的身体强压了下去,据说这样对身子很不好,或许该试试其他方法……   一屋子宫婢没插上手,只等他们去梳洗的时候收拾了桌上的残局。谢锦言和萧慎都不喜欢宫女睡在脚踏上守夜,伺候他们上了床榻,所有人都退到了屏风后头。碧绮把首饰清点了下都收入盒中,又去寻明天两位主子要穿的衣服鞋袜,放在薰笼边上,明儿煨热了好穿。   她似有用不完的劲,香巧搭了把手就退到一边,“映雪今儿和碧绮说什么了?”   这没甚么要隐瞒的,映雪便说了一些,说着说着香巧随她到了稍间,今儿不该她值夜,过会儿主子没召唤,她也就可以回屋休息了,提起红绣两人都似真似假的唏嘘一番,香巧问:“你就没想着自己的终身落于何处?”   映雪不假思索便道:“我可不想出宫嫁人。”她自幼被卖,没体会到什么父母亲情,也不向往宫外的生活。   “正巧,我也是这般想的。”香巧低语。   映雪笑道:“以后咱们一块搭伙做伴。”在宫里她们是有品阶的宫女,日子过得比不受宠的妃嫔还要好,出了宫就是平头百姓,天差地远了。   谢锦言本以为很快就有人揭晓红绣的事,但等来等去宫里依旧风平浪静,倒是为了筹办过年,显出几分平素没有的热闹喜气,红绣便一直在偏殿呆着,明为养病,暗为囚禁。除了碧绮去探过一回儿,再没人去看她,自那次后,碧绮也总算放下心事,恢复平日里爽利的性子。   年末命妇们无需进宫,都是在自家团年,她们身为当家主母,这时节总是最忙的,各处的宴会也少了起来。宗室的皇亲却可以进宫,她们也有事请太后拿主意。谢太后近日喜欢听江浙一带的昆曲,点的曲目还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她不仅自家看,还叫上各宫嫔妃一块看。   台上缠绵悱恻,台下的女子手帕都快搅烂了。   谢太后端着茶碗认真听戏,神情却一直未变,不管是演的是悲是喜。等散了场,她便邀了众人去慈安宫说话,谢锦言慢悠悠的跟在后头,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锦言丫头月份大了,哀家怎么见你精神愈发差了?”谢太后垂询。   众人的目光都瞟了过去,王婕妤抱着女儿,安平白胖可爱,只身子骨一直偏弱,她亲自照料着,天气好时就抱过来给太后瞧瞧,不然等谢锦言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谁知道太后是疼那个还是她柔弱的安平?“昭容身子日渐重了,没歇息好也是常事。太后不用过于担忧。”   许昭仪挥了挥帕子,笑道:“虽说咱们没生养过,但太后可是有的,怎会不知道身子重了不便?婕妤不要拿自己做例子,瞧安平那小可怜的模样,可真真是让人心疼。”   王婕妤正欲说话,她怀里的安平却哭闹起来,她拍着哄了哄,姿势很熟练,但安平一点没领情,哭声更加激烈起来,她动了气,对许昭仪道:“昭仪说话留心些。”   “对不住了,我不该把实话说出来。”许昭仪道。   “好了,把安平抱下去吧,许是饿了。”谢太后发话了,王婕妤福礼告退。出了殿门口,奶娘把孩子接过去,轻拍两下安平的哭声总算是止住了。王婕妤胸口那股闷气却憋得慌,太医说谢锦言的怀相很可能是男胎,太后格外重视,每日都要过问,却把她和安平都冷落到了一边。   明明当时切脉,也说的她怀的是男孩,偏偏是个公主!若是谢锦言怀的同样是个公主也还罢了,若她生了皇子,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尊贵荣华,怎都给了谢家女!   “玉华宫那个云华女官,我瞧着可有些眼熟。”王婕妤偏头对贴身宫女道,“想了几日总是想起是谁了,你看看能否把她请来,我也与她叙叙旧。”   殿内的气氛随着王婕妤的离去又恢复如初,众妃笑着凑趣,谢太后也露出笑意,谢锦言没胃口吃桌上的茶点,就坐着听她们说话罢了。   太监传报给谢太后请平安脉的太医到了。淑妃目光闪了闪,对太后说道:“索性也给锦言把把脉吧,我瞧她今日的脸色确实差了些,无精打采的可别是着了凉。”   这是个面生的太医,至少谢锦言没见过。他须发皆白,年纪想是很大了,但皮肤竟还算红润,双眼神采奕奕,不像是个医者,倒有些像书本里描绘的老神仙,看起来很有本事。   他诊脉时间很长,又细细问了些谢锦言的具体情况,最后眉头一皱,便对谢太后道:“给娘娘调养身体的张太医对千金科颇有心得,是微臣所不及的。娘娘的脉象平和,乍看之下并无不妥之处。但……”他环顾四周的嫔妃,面有难色闭口不言。   众妃神色各异,谢太后面露急色,竟顾不得场合了,催促道:“但说无妨。”   “娘娘似乎沾染过不妥当的药物,现下只有些轻微症状,若不加理会长此下去,待到生产之时,不仅腹中胎儿难以保全,本人也会有性命之虞。”太医说。   这么长时间没有被察觉,那定当是极其隐秘的药物了,谢太后暴怒当场,“查!一定要彻查!哀家倒要看看,是谁心肠如此恶毒,敢谋害皇家子嗣。”   “太后娘娘息怒。”   谢锦言愣住,云嬷嬷如此小心,她不可能还会受药物侵害,若这个太医所说属实,那害人的东西应该不是在玉华宫,而是在她常去的其他地方。天寒地冻的,除非必要,她已经很少出宫门了。   “妹妹你无事吧?”淑妃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走到近前,扶着谢锦言的肩膀,柔声道,“你且宽心,姑母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谢锦言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为她做主的人,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云嬷嬷在玉华宫听到风声,把有问题的东西摆在了显眼处,勘验过后,很快红绣就被查了出来,顺利得不可思议。   红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是她自己的,但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总有几分形消瘦骨。   谢太后位于上座,冷冷地道:“是谁指使你的?”   宫女们犯了事,都是交由尚宫来料理,问出结果再来慈安宫禀告,证据供词一样不会少。但谢太后亲自审问,也表明她对此事分外看重。红绣抬起头来,她自知死期到了,脸色惨白,一双眼亮的吓人,抖动嘴唇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偏做出这样的事,不痛快招了,难道还想求情不成?”淑妃厉声指责。   谢锦言的目光在肃容的太后和淑妃脸上瞟过,几次欲语,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按下不表。   红绣跪伏在地,“幕后主使是许昭仪,她许了奴婢好处,事成之后,会求皇上封我为妃。”   “好个昭仪!真是翻了天了!”谢太后怒目而视,“哀家还在,大齐的律法还在,封宫婢为妃岂是她说了能算?”   “许昭仪让奴婢把谋害之事嫁祸给淑妃娘娘,到时两位娘娘受累,太后娘娘也脱不得干系,昭仪必能扶摇直上。”红绣喃喃自语。   淑妃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姑母,此事定不能轻饶。”   “传许昭仪和她身边那群人都过来,分开审问。”谢太后语气森然。   红绣心若死灰,转向谢锦言磕起头来,“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但自始至终却无真正谋害姑娘之心,还望姑娘放过奴婢家人,奴婢愿以死谢罪!”   谢锦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红绣拔下头上的发钗当胸刺了下去,她动作太快,身后辖制她的两个太监没能及时阻拦。   她望着谢锦言,双目含泪,气若游丝,“姑娘……”   谢锦言不忍再看,闭上眼只做不理。身边的人做错事她都可以轻饶,就像以前映雪胆大包天,乱编一气糊弄其他嫔妃,事后传出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她也没重罚映雪。但谋害她腹中孩子,若临死前忏悔就可以得以放过,只会给他人不好的示范。   红绣刺得极准,很快便咽了气,被人拖了下去,淑妃心有余悸,悄悄窥了眼太后,见太后面色不改,她拍了拍胸口,强行镇定下来。“妹妹没被吓着吧?”   谢锦言摇了摇头,没说话。   谢太后便让她回宫歇息。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但那股血腥味却弥漫不去,谢锦言也没心思看下去,自己回了玉华宫。   众位嫔妃都细心留意着慈安宫的动静,许昭仪有些心神不宁,她研磨练了会儿字,写出来的却没一个满意的,揉成一团扔了,坐下来喝茶也品不出茶的香味。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柳昭然小心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心里烦闷,你给我弹首曲子听听,静静心。”许昭仪走到美人榻前躺下,侧着身子闭目假寐,小宫女上前给她揉肩捏腿。   柳昭然咬了咬牙,她又不是歌姬,整日让她做这些事情。   她弹了一首最近新得的《美人吟》,曲调平和优美。   于琴棋书画柳昭然也是下过苦工的,许昭仪听着总是好受了些,但忽地琴弦一崩,断了。   “太后娘娘宣昭仪往慈安宫问话。”   琴音戛然而止,许昭仪忽然觉得找到了心里不安的来源。“本宫要给父亲传话!”   前来传旨的太后笑着制止了她,“娘娘有什么话过后再传,目下紧要的是去慈安宫,不好让太后娘娘久等。”   “我陪姐姐一块去吧。”柳昭然有些惶惶的。   许昭仪身份尊贵,未定罪前自然不能像红绣那样拘着,她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带走,只有柳昭然站在身侧。听到太后所指罪名,她霍地站起来,一口咬定是污蔑。   “那犯事的宫女畏罪自尽,临死前说得清清楚楚,你端是好手段,怎如此沉不住气?”淑妃笑着说。   “死了?”许昭仪脸色一白,她绝没下药谋害谢锦言。从皇上那讨不到好,她已经死心,打算听从父亲的话,从朝堂形势上逼迫皇上立后。前方就是青云之路,她有耐心慢慢等。不想还是遭人算计,罪证这种东西,可不一定要真的。太后能让那宫女轻易死了,绝对另有后招。   “哀家不是独断专横之人。”谢太后慢悠悠地道,“你没行差踏错最好,但若真做了还抵死不认,哀家也不会姑息养奸。”   许昭仪力持稳定,“臣妾唯恐有人存心陷害,蒙蔽众人,还望太后娘娘请刑部的人审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谢太后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昭仪就住在慈安宫,等审出个结果来,再行计较。”   “谢娘娘。”许昭仪松了一口气,刑部尚书是许氏一派的人,父亲也会设法救她的。   她却没看见身后柳昭然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刑部接管这事,太后只给了三天时间。说是眼看要过年了,不愿把事情拖到明年去,告慰祖宗皇上面上也没有光彩。谢昭容被害之事在京中悄悄流传开来,谢二夫人本关起门和丈夫过安生日子,但听了这个消息压根坐不住,说要进宫看望。眼前的时机敏感之极,但谢韬也忧心女儿,便没横加阻拦。   谢二夫人急忙进了宫,一见女儿就落了泪,“可怜的娇娇,那些烂心肠的歹人,自己生不出还来害你,也不怕见了阎王要下十八层地狱。”   这话直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谢锦言轻声劝道:“娘别急,女儿一点事也没有,您的外孙现在活蹦乱跳,一天到晚动来动去,精神着呢。”   “我儿福泽深厚,他们想害也害不着你。”谢二夫人擦干了泪,“宫里可有眉目了?到底是谁害你?”   “红绣指认是许昭仪。”至少表面是这样。   “红绣?”谢二夫人一惊,“是她偷偷给你下药?”   谢锦言点点头,“她自尽谢罪,临死前指认了许昭仪。”   ☆、第69章 结果   谢二夫人知道红绣德行有失,险些害了自己女儿,恼怒至极,特意放在谢锦言身边的丫头,都是她细细想过的,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成想看好的红绣进宫没几天,就暗害主子了。   她咬牙切齿要把红绣的亲人卖到苦窑去。虽然是奴籍,但这些侯府的家生子过得比外头的富户还要体面,一身皮肉养得娇嫩,进了苦窑哪还有什么活头。里里外外一大家子,沾亲带故几十口,侯府为了名声不便将人直接弄死,但给些银钱提点牙婆几句,自然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谢锦言摸了摸小腹,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算计,她现在不想别的,只愿他能平安诞生。红绣在侯府长成,自幼所学皆是为了主子,她是二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使对萧慎起了心思,她也绝不敢自作主张,能命令她暗自行动的,除了谢家地位崇高的太后娘娘,还能有谁呢?   直到她意识到太后不会保她,才会在临死前求谢锦言宽恕。但事已至此,又怎能真的不追究。谢锦言喟叹:“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留他们一命就当为我腹中的孩子积德吧。”   谢二夫人虽觉一群贱婢的性命及不上她金孙万一,但女儿如是说了,她也点头称是:“你呀,做了母亲倒愈发多愁善感了,那便听你的,只把她们都尽数撵出去也就罢了。”   “嗯。”谢锦言回头看了眼碧绮,见她眉目不动,忽然觉得乏味,转了话题问起母亲近况。   自从谢韬说过不要频繁进宫惹人瞩目,谢二夫人就歇了隔三差五进宫探望的心思,就连嫔妃照例一月一次可见家人的机会也没打算放弃了。毕竟淑妃也没召过大夫人进宫,不管将来如何,现下还是淑妃身份更尊贵,她又是姐姐,总不好事事越过她去。   是以这次难得进宫,谢二夫人也不想尽和女儿说扫兴的事。以往这时节侯府门庭若市,上上下下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今年横生风波,人情往来少了许多。没了往年的忙乱,二夫人难得清闲,每天除了给女儿祈福,便是和丫鬟婆子做些消遣。有时候谢韬有闲暇,也会陪她说说话,夫妻两个权当修养身体,日子倒也过得快。   “我过得松快,给皇孙做的小衣裳都制好几身了,今天进宫得匆忙忘了带,回去便托人给你送来。”二夫人说。   “那爹呢?”谢锦言喜欢和二夫人闲话的气氛,这让她更容易放松下来。   “他也鲜少出门应酬,和一群门客作诗作赋,兴头上来连我也不许去打扰。”提起夫君二夫人便忍不住带了笑,眼角的浅浅的纹路漾开,显得柔和无比。   二夫人出身商贾世家,但作为女儿家也没学到多少精明本事,自幼习得德言工容,及笄之年便被家里嫁到了安南侯府。而谢韬则是少有才名,据说当时很多人对他娶了商家女感到可惜,这样的一对夫妻站一块气质就不相匹配。她从来不懂他喜欢的东西,但两人夫妻多年,早已有了默契。   除了子嗣艰难,她的一生都可谓幸福美满。二夫人怜惜的看着女儿,“前日你爹的学生来拜见,我瞧他礼数周全,是个好孩子。你爹倒高兴极了,多留他住了一晚。老夫人见了他,还想着把四姑娘说给他。”   “四妹妹若能觅得良缘,也是不错。”谢锦言低声道,那对双生子稚气未脱,好像才满十二,这个岁数倒是可以议亲了。但说着别人的事,母亲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活像她是个小可怜似得……   “温谦如何看得上四姑娘这个庶女,不过是你祖母白日做梦罢了。”二夫人难得这么直白的讽刺婆婆,谢锦言还没想好怎么回,二夫人就叹了口气,徐徐道:“温谦是世家子弟,要不是碍于一些不好的名声,也不至于现今未娶。他是你爹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不说,为人脾性也是没得挑。”   话题越扯越没边了,谢锦言没什么兴趣听这个,但也不好打断母亲的话,端了茶碗慢慢饮茶。   “要不是当初我听了外头的流言,拦了你爹,你爹早把你许配给他了。”哪像现在谢锦言做了嫔妃,即使身份尊贵,但骨肉难以相见,二夫人心里还是可惜,在她看来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宠爱如何比得上平常夫妻之间的扶持之情?前日见了那个文质彬彬的孩子,她还是为女儿感到可惜。   谢锦言一口茶呛住,咳了两声。二夫人忙给她拍背顺气。   等平了气息,谢锦言环顾四周,失笑道:“再好的男子也与我无关,娘别什么温谦了。”某个小心眼的家伙听见了,不得生事端。   二夫人也察觉自己失言,心里再想也不该在宫闱之中大咧咧的说出来,“说来也怪,为你择婿几次,我与你爹中意的人不是忽然定亲就是查探过后发现人品不佳,你进宫前我们相看的吴家小儿,刚起了意,对方隔日就定了亲。我儿与皇上是天作之缘……”   谢锦言只是持盏微笑,送走了谢二夫人。她便推说自己乏了,更衣安歇,她近日是渴睡了些,有点声动还易醒。   她小憩一阵,碧绮便从暖阁退了出来,坐到稍间去守着火炉,壶里时常备着热水,但水只过一边就要换掉,这活都是小宫女做的。碧绮闲来无事也会做,但长时间守着还是第一次,映雪挑开帘子进来,看见碧绮双目无神地盯着炭火,手里执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刚精心修过的柳眉一皱,上前夺过她的扇子,道:“你这是作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二夫人要将红绣一家老小都撵出侯府。”碧绮低声道。奴籍的身份,连收容乞丐的安民堂都不收的,运气好还能寻个下九流的活做着,不然只能沦为流民了。她也听说了红绣临死前所求,不免有几分推及自身的感伤。“红绣做错了事,她已受了罚,却还是牵连了家人,她心里定是悔不当初。”   “悔之晚矣。”映雪不以为然,把扇子搁在小几上,微微冷笑,“你也不想想,她若侥幸真成了娘娘,侯府的人不会让宫中一个娘娘的父母继续做奴才。她的家人不也要跟着享福,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失败了就得承担后果。”   “……”映雪嘴角的冷笑让人从心里发寒,碧绮盯着炉子里的火光才觉得温暖了些。自己做错了什么受罚不打紧,但祸及家人是万万不愿的,她需要更谨慎些才好。碧绮也不想再听映雪那冠冕堂皇的话,红绣做错了,但现今人都去了,“你我都只是为奴为婢的命,这些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就别说了。”   静默一刻,映雪又笑了,“我这不是怕你钻牛角尖,想开导你嘛。”   炉子里的火光映着两个大宫女的脸,都是笑吟吟的。   谢太后定下的三日查案之期转眼即过。本来此事毫无进展,许昭仪摆出一副无愧于心的模样,没有半点惶恐害怕。眼看就要洗脱嫌疑,有人却在许昭仪的寝宫找到了证据——藏的极其严密的一匣子药瓶。里面除了能致胎儿不知不觉流产的药,甚至还有一些药效独到的媚药。这是许夫人进宫时带进来的,只有许昭仪贴身的宫女碰过。   这些东西被太医院勘验过后,几乎坐实了许昭仪的罪名。私藏害人的药物,不管害没害人,许昭仪恶毒的名声是逃不掉了,她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冷宫孤老。更何况这事还牵连到了她的娘家,许夫人矢口否认曾带东西入宫,好不容易从中脱身,却再无力救自己的女儿。   谢太后端坐其位,拂了拂衣袖,淡淡地下了定论:“许氏品行不良,去了她的位份,送去净心苑。哀家不想再见到她。”   净心苑便是冷宫,宫妃们有进无出的地方。许昭仪这才慌了,但她没有求饶,她深知自己孤立无援,已然难以回挽,“沛柔自问无愧于心,绝无谋害皇嗣之举,只凭两个宫女太监一面之词,我不能信服。”   “你敢说那匣子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你的吗?”柳昭然嘲讽道。   许昭仪恨恨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低低地笑了两声。   众妃噤如寒蝉,大殿里回荡着她一人的笑声,颇有几分诡异。   谢太后颦眉,厉声道:“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身形健壮的妇人一左一右拉扯住许昭仪的胳膊,其中一个掏出帕子,熟练的堵住她的嘴,防止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趾高气扬的许家贵女跌落尘埃,曾对她趋炎附势的宫妃,莫不两股战战,谢太后一声轻哼都令她们心惊胆颤。   “姑母,这许氏是为主犯,她身边那些人该当如何处置?”许氏定罪,谢太后是特意让后宫嫔妃到场的,总得给小鱼小虾们一些警示不是?淑妃环顾四周,在场的人都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那些人就交给你料理吧。”谢太后轻描淡写。   “卑妾愿为淑妃分忧。”柳昭然屈膝一福。   谢太后点了点头,“许氏行为鬼祟,你检举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柳昭然粲然一笑:“卑妾所做都是应该的,不敢居功。”许昭仪备了媚药想对皇帝用,是她好不容易套出来的线索。其实宫妃弄点增添意趣的东西,只要不伤身,倒没什么大碍。但只要药效一过重,太医那查出什么,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柳昭然几乎要压抑不住笑出来,清高的许昭仪竟然会备这样的东西,偏偏还没找到机会对皇上用,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她总算出了口恶气。   柳昭然得了太后亲睐,圆圆的脸眉开眼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形容。   淑妃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这个昔日姐妹,也算摸着了谢太后的心思,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装蠢的时候知道装蠢。   谢太后对碧瑶道:“这桩案子结了,去玉华宫报个信。”本来谢锦言也应该在场,但她说自己身体不适,便没亲身过来。   碧瑶会意,福了一礼,亲自去了玉华宫。   谢太后满意地笑了,她身边这些人,受了教训总算有点长进。她瞥了一眼淑妃和柳昭然,抬手让宫女扶着回慈安宫去了。   黑压压的云层压着,眼见又是一场大风雪欲来。谢太后上了软轿,石青色的厚帘子缓缓放下,遮住她略显凌厉的目光,只听见她的声音传出:“年节事多,让各宫的妃子不必天天来请安,哀家也歇口气。”   几日之后,柳昭然被封了四品美人。她常伴谢太后左右,哄得谢太后笑口常开,宛然一朵解语花。她对从前交好的淑妃稍显生疏,但对谢锦言很是热络。   谢锦言消受不了这位美人的热情,从不怎么搭理。她近日分外渴睡,太后免了天天晨昏定省,不用请安的日子,她也就闭门不出。   这日用了午饭,没一会儿她又打起瞌睡,映雪极有眼色伺候她入睡。冬日里进了暖烘烘的被窝,人就懒懒的不想动弹。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点了灯,谢锦言恍恍惚惚的,既没唤人伺候她起身,也没继续睡,就那么腻在衾香软枕中发呆。   直到身穿宝蓝色直裰的萧慎撩开帐子,与她四目相对。他穿的常服,头发未束冠,脸上微微泛红,身上是好闻的胰子香气,鬓边还有水汽似得,显然是刚梳洗过。   谢锦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搭住他的袖子,“阿慎,你怎么回来了?”   她望着他,又惊又喜,在他坐到床沿边后,还主动伸手抱住他。   萧慎已经好几天没回玉华宫了,天寒地冻,北边蛮族蠢蠢欲动,屡犯边境。他忙着调配人手去镇压,许昭仪的案子他也就听了一耳朵,没干涉谢太后的审理,毕竟宫里他早已布局完毕,他的目光更多放在朝野之上,许靖身为许昭仪的父亲,这阵子没少搞小动作,他那位本该赋闲的舅舅也想法设法给他添堵。   这些事萧慎从来不和谢锦言多说,今天有时间,他特意赶回来想陪佳人吃饭,一问才知谢锦言睡了大半天的工夫。   拇指按了按她眼下的肌肤,萧慎皱眉:“是不是最近夜里没歇息好?白日才这么渴睡?”   “是有些。”谢锦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绣那天就那么死在眼前,当时她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独处的时候却总浮现红绣临死前的模样,死灰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哀哀地唤她姑娘……   萧慎忙归忙,也没忘听玉华宫递来的消息,听着谢锦言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却是他一天最为放松的时候。   他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开始只以为是谢锦言身子重了,所以渴睡,但现在看来……“是不是那天吓着你了?”   “夜里一个人有些睡不着。”谢锦言低声道。   萧慎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柔和,“我留下来陪你。”   “你忙完了吗?是不是不用打仗了?”谢锦言虽然想让他留下来,但不愿耽误了他的政事。   萧慎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已经没事了。”   谢锦言卷了卷他垂着的头发,发现湿漉漉的,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怎么没把头发擦干?这样的天气,当心着了凉。”   “无妨。”萧慎随口道。   谢锦言没理他,摇了床前的金铃,唤来外头候着的宫婢。她随意披了件衣裳,让萧慎在镜台前坐下,亲自取了巾帕给他擦头发。   萧慎的头发黑且浓密,谢锦言极有耐心的给他擦干,然后拿平时自己用的梳子给他束发。   “锦言梳的就是比旁人梳的好看。”萧慎一动不动地任她施为,脖子都快僵了。等她弄完,没往镜台看上一眼,便满口夸赞。   谢锦言弯了弯嘴角,“我们去用饭吧。不知道碧绮今天做了八宝鸭没有,昨个我吃着好,你也尝尝。”   灯光下的谢锦言目光柔和,周身仿佛晕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柔媚动人。   萧慎心念一动,“明天收拾妥当,我们出宫一趟。”   “啊?”谢锦言吃惊。   “不是答应你过年要带你出宫游玩。”萧慎笑道,“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谢锦言十分欢喜,但很快找回理智,“阿慎的身份,出宫怕是不妥。”她不愿贪图一时享乐,置他于险境当中。   “不用担心,你只管想明天玩些什么便好。”萧慎淡定从容,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乔装一番,化作普通夫妻,身边不宜带太多人,你就带云华在身边伺候吧。”   “云华?”   萧慎嘴角噙着笑,语气和煦的很:“我瞧你不是挺喜欢她。”   ☆、第70章 相会   天才蒙蒙亮,粗使杂役刚清扫过院子,昨夜落了霜,廊柱地面湿气沉沉。映雪一路走来,不少宫人都停下来,亲热地唤她姑姑。映雪矜持地点点头,面上若有似无带了点笑意。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不言不语,在她停了脚步之后才上前问道:“姑姑,可挑中了今儿要用的花?”   映雪一身素面小袄,葱绿绣裙,头戴碧玉环,耳朵坠了金丁香,她五官虽生得平常,到底是青春年华的女子,打扮出来也有几分动人之姿。这一应穿戴都是谢锦言赏的,见她们几个丫头打扮得巧,谢锦言还要夸赞几句,映雪今早揽镜自照也颇觉满意,她心情好,大清早的寒风也不觉得冷,走了会儿身上还发热,“昨儿个听吴用说绿萼开得好,你们去折几枝。”   吴用原本只是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太监,做的搬盆弄草的粗活,但后来他和映雪混熟之后,得了举荐在谢锦言面前记了名,现今已升了一方管事。两个宫女听了他的名儿,心里热切,对映雪更恭敬了些。映雪见她们折了品相好的,对她俩笑了笑,便让两个宫女欢欣鼓舞。   “还是姑姑蕙质兰心,做什么都合娘娘心意,不像我们粗笨得很,只配给您打打下手。”回程的路上两个宫女恭维有加。   “谁生下来就样样俱全,还不是一点点学的。”映雪志得意满,施施然地道,“我瞧你俩很有慧根。”   话说到这她就闭口不言了,她近日顺风顺水,但也不会得意忘形翘起尾巴让人踩,反而待人更和气。   绕过正殿正巧撞上云华,见了往日这看不顺眼之人,映雪面上便露出笑来,“是云华女官呀,娘娘昨个夜里还念叨你呢。”寒暄的语气像是两人品阶相同、地位相当了。   “娘娘是有什么吩咐?”云华的笑容一贯是淡淡的。   映雪从随从的宫娥手上接过花枝,“走吧,娘娘已经起了,进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云华有点诧异,要知道谢锦言最近嗜睡,好几天都晚个把时辰才起。   她们进了屋,抖了抖衣裳上的浮尘,那边喜儿已经通报了。映雪嘱咐乐儿:“去把那对白瓷的美人耸肩瓶拿出来。”   把绿萼梅插瓶,她直接抱瓶进屋,置于博古架两边的高几上。绿萼香气浓郁,谢锦言抬首瞧见了,笑道:“这花开得新鲜,香气也好。”   “您喜欢明儿也用这个插瓶。”映雪福了福,转身去拿了首饰盒子,“娘娘想要的散碎首饰婢子已经挑出来了,看到时您穿什么衣裳,可直接从里面挑捡着搭配。”   “好,香巧正在理箱笼,等会咱们一块挑一套合适出宫的穿戴。”谢锦言只梳了简单的倭堕髻,头上戴了朵小小的珍珠头花,身上也只着鹅黄色的中衣,屋里倒不冷,她这样打扮不怕受凉,但委实不适合她的身份,云华刚刚见到还微微吃惊,听闻她要出宫,不免惊异道:“娘娘要出宫?”   “等陛下处理完政事就来接我出宫游玩倾许。”谢锦言眼里都是笑意,她似对云华毫不设防,“你也随我一块去吧,今天就别忙那些琐碎事,回住处去换身合适的衣裳等着。”   这……云华晕乎乎的,她见了许多嫔妃,有了身孕恨不得躺在床上平平安安到孩子满月,不愿出去受一点风险,这位昭容娘娘倒好,挺着显怀的肚子竟还要出宫去游玩,这年节京中人多混杂,磕着碰着那可不得了。她下意识想拿话劝诫,但对上谢锦言含笑的神情,却什么都说不上来了,低头诺诺的称了声是,依礼退下。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谢锦言也投以若有所思的目光。   云华的住处在西侧,她推门进去,里面守着炭炉打瞌睡的小丫头便迎了上来,语气略有诧异,“姑娘今儿回来得这般早?”云华犹豫地顿了顿才笑道,“无事,你继续当差吧。”   北宸宫,即使屋里摆了薰笼,暖气熏染,高大的宫殿也透着丝丝冷厉之意。萧慎依例听完各处的汇报,于细微之处做好调整,他揉了揉眉心,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申时了。”金福公公奉了一杯新茶。   “怎么不早提醒我?”萧慎眉峰聚起,锦言该等急了,“你亲自去玉华宫把娘娘接过来。”   大臣们一个个上来禀报的都是要紧的朝政大事,他一个总管太监岂敢上前打扰,敢在这时候多嘴一句,明儿那些御史就能让他脱层皮!金福公公腹诽,却也不敢耽搁,往玉华宫接人去了。   “陛下有事,容微臣先行告退。”林涣之耳朵灵敏,听到玉华宫三个字便识趣提出告辞。   萧慎并不避讳他,执起茶碗,盖子一揭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下颚的线条,“过几天就是元日,准你几天假好好置办聘礼,明年春日朕还得向你讨杯喜酒喝。”   提起前不久刚刚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心上人,林涣之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蛮族刚退了兵,西边瓦子却不安分,臣接到这些消息,如何能享清闲?婚礼之事自有母亲料理,臣并不需要休憩。”   先帝在时虽说不是什么无道的昏君,委实也称不上明君,他最爱广纳美人,什么地方贪腐、天灾*只按例派个大臣去解决,听个结果罢了,边境滋扰也从不放在心上,宁愿赔款送礼息事宁人。毕竟打起仗来,他就不能奢靡无度了。先帝在位十多年,要不是大齐底子厚,非得出乱子不可。谢太后掌权的时候,她的眼界总有限度,精力都放在宫闱,遇事就学先帝做派,只想方设法设立自己的党羽。   几十年下来,倒把边境邻国的胆儿养肥了,萧慎初掌权,边境滋扰不断,也是敌方的试探之举。他们也想看看这位新主是个什么脾性,以观后效。   当然,萧慎是很愿意给他们涨涨记性的,现在朝中重文抑武,过不了几年,他必会彻底扭转这个局面。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他要做的,是一个文武并重的君王!   “凡是总要有度,你什么事都揽于一身,长此以往岂不累坏身子?新提拔上来那些人能堪重任,你总得给他们表现的机会。”萧慎道。   林涣之撩袍跪地:“臣谢过陛下。”他不由猜测这话中是否含有深意,圣上这是在警告他不要独揽大权?   座上的萧慎笑了起来,“你这性子愈发无趣了,得了,你回去吧。”   “是。”林涣之心里暗暗警醒,先前陛下身边无人可用,对他委以重任,但今时已不同往日,他还是轻狂了些。   毕竟他和陛下,已不是儿时玩伴,而是君臣……   “今天这茶味道不对。”萧慎搁下茶碗,站了起来,往平时小憩的内殿走去。   得禄颠颠的跟了上去,“小的让伺茶宫女重新泡一壶来。”   “不用了。”萧慎停住脚步,“殿内可熏了香?”   “陛下,按常例点了龙涎香。”得禄恭敬地答道。   “把香灭了。”谢锦言现在不喜欢熏香的味道,萧慎继续往里走,“司衣伺候朕更衣。”   他刚换上一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裰,披了大氅,金福公公就来回话,昭容娘娘到了。   谢锦言罩了件斗篷,到了内殿脱了斗篷萧慎才发现她里头穿的湘妃色袄裙,上衣领绣着正红的梅花,头发梳成随云常髻,金饰都没戴,只戴了一朵绢花,粉黛未施。要不是肚子微微显怀,清丽得简直像个未出阁少女。   今儿虽没下雪,天还是有些阴沉。萧慎已经可以想象她站到外面,是多么美丽了。   “阿慎,现在就走吗?”谢锦言问。舒适的常服大多是红绣经手做的,但现在那些衣服都已被清理干净,箱笼里都是她进宫新做的衣服,她穿的已经是箱笼里用料最普通的了。听说平民女子是不许戴黄金,或是大颗的宝石,她为了保险起见,身上戴的也选的最朴素的。   “外头有风,出了宫你戴上幕离。”萧慎为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缕碎发,谢锦言不喜欢用厚厚的头油把头发一直梳起,油光水滑的还要穿云肩以挡住油污,清清爽爽的只有胰子的香气,新长出来的碎发总垂了两三缕,萧慎柔声道。“别着凉了。”   他们既没走宣正门,也没走偏门出宫,而是走了宫中的密道,出处是一座普通的民宅。   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已候在那,见了他们,口称老爷夫人。   “你只接了我来,云华还在宫中呢。”谢锦言从密道的新鲜劲缓过来,便还差了个人。   “宫中密道不是她能走的,她从其他地方出宫。”萧慎淡淡地说,皇宫内密道纵横,机关密布,只有每代帝王手中有详细地图,这样的事他不可能透露给云华一个小小的宫女。   面容普通的小厮恭敬地道:“主子,樊楼的酒菜已经订好了,是否现在过去?”   “嗯。”萧慎点点头,用过夕食,也好去玩其他。他伸出手,回头对谢锦言微微笑道:“娘子请。”   “夫君先请。”谢锦言巧笑嫣然。   两人相视一笑。   樊楼位于东市最繁华的地段,周边有京中最大的戏园子茶楼、首饰脂粉行。但这里并不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来,也有手艺人围着樊楼一圈摆摊,耍杂耍提着东西卖小吃小玩意的比比皆是。   如今接近年关,更是热闹非凡,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在街道中央缓缓行驶,行人自觉在两边行走,忙乱又有序。   萧慎订了樊楼靠江的房间,推开窗可以把周围一览无余,却不易让外人发现。谢锦言戴上幕离,好奇地左顾右盼,掌柜见有女眷,派了个年纪小的少年,约十一二岁,生得唇红齿白,报起菜名来又快有又清晰。   “阳春三月、樱桃凝露,花香藕,听名字就不错,你们的特色菜都上一份尝尝。”谢锦言含笑道。   小二虽殷勤小意,却不往萧慎和谢锦言跟前凑,规规矩矩站在门边,听得吩咐便甩甩白色抹布,拖长了调子道:“好咧~”又道,“今儿楼里来了位嗓音好的琵琶女,客官可要听听曲?”   “不必。”萧慎扫了他一眼。   小二激觉得背脊一凉,赔笑道:“客官有事吩咐,小的不打扰了。”出了门抱着琵琶的少女迎上来问:“如何?”   “这房的客人也不听曲,你还是去楼下挤挤唱吧。”只是钱少了些。   宫里的精致菜肴吃惯了,这樊楼的菜色不见多特别,只是吃个新鲜。谢锦言吃了几口,给萧慎夹了一块吉祥如意卷,“这个不错,阿慎尝尝。”   宫里吃食讲究食不语,到了宫外谢锦言放松许多,品了品菜色,“瞧瞧花儿啊蜜的菜名,吃下去一点不腻。”又说起了不着边际的闲话,“只可惜目下我不能吃酒,也累得阿慎陪我。等开了春,我亲手给你酿一壶桃花酿如何?”   “你身子重了,还能采花酿酒?”萧慎见她兴致好,面上便带了和煦的笑意。   “不是还有映雪她们帮衬嘛。”谢锦言嗔道,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手撑着下颚,含笑看他吃完,才拿起筷子重新用食。   到了最后,他吃得最多,大多菜却没尝出味,舌尖品到淡淡的甜,化在嘴里。   用过饭,萧慎给谢锦言戴上幕离,两人相携下楼。   这时金乌西坠,各处已点了灯,到了街边,一条街的灯笼的光亮却照得如同白昼,来来往往地行人又猜灯谜的、吃点心的、也有聚在一处看喷火摔盘子杂耍的。   谢锦言一时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眼见的情景。   “怎么了?”萧慎问。   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提起以前的事,谢锦言掩饰地笑了笑,“这里可比咱们家里有人气多了,还没到元宵,就有灯会了吗?”   旁边一个妇人听了话,扑哧一声笑了,鬓边步摇晃了晃,“这位太太是外地来的?这东市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只有等宵禁过后人才散。”   “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谢锦言不好意思道。   “没事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看傻了。元宵灯会那是满城灯火铺地,半边天都是亮的,要闹几天几夜呢。”妇人摆摆手,余光瞥见谢锦言身边有位黑脸郎君,没再说什么,她脚边的小儿抓住她的裙摆,娇娇地喊了声“娘。”   她把孩子抱起来,蹭了蹭孩子粉嫩的脸颊,“走!找你爹给你买糖人去。”   那小孩拍拍手,眼眸弯弯。   她们走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前站住,那男人先是摇头,妇人说了句什么,男人伸出手把孩子抱过去,携着妇人走到买糖人的老人摊前,由着那小女孩挑。   谢锦言望着她们走远,唇边漾起柔软地笑意。“真是令人羡慕。”   萧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衣着普通的一家三口,不知有什么可羡慕的。   “阿慎,我们以后也会像他们一样好不好?”谢锦言回头软语道。   萧慎这才意识到谢锦言所羡慕的是什么,他顿了顿,点头说好。   灯火把两人脸庞照的明明灭灭,他们就像民间的普通夫妻一样,从街头走到街尾,北风刮过,呼呼落起了雪。   “我们回去吧。”谢锦言说。   “不多逛会儿?”萧慎说,“戏园子可以避风雪,听听曲。”   未出宫前,期盼雀跃,但真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谢锦言却平静下来,她忽然觉得,两人在一起,不管身处何处,好像……并无多大差别。   “阿慎近日累坏了,出来我们一起松快松快,但你不能贪玩,回宫洗漱了早点休息。”她故意把语气说得刻板,“你明天不到卯时又要起来忙了。”   即使隔着幕离,萧慎也能想到她正经的小模样,知道她是担心他的身体,怕他熬坏了精气神,心下歉然,“难得出来,却不能让你尽兴。”   “我已经尽兴了。”谢锦言说,“上次险些摔了一跤,把嬷嬷都吓着了,除非天晴,嬷嬷总劝着不让我出门,倒是难得出来透透气。”   萧慎还在犹豫。谢锦言凑近他,“回吧,我也觉得有些累了。”   他们回了马车,须弥,雪花密而急,不一会儿就将屋宇街道染成一片莹白,天地间仿佛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靠在他的肩头,幽幽而叹:“可真漂亮。”   ☆、第71章 大雪   “这天阴了,保不起等会就要下大雪。”香巧推开窗瞅了瞅,回头对云华笑道,“快走吧,娘娘他们估计都到了宫外等着咱们了。”   自从谢锦言被金福公公带去北宸宫,香巧就到了云华住处等人来接她们。两人唠嗑一会儿,云华却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望外头看。香巧毫无所觉的模样,和一直伺候云华的小丫鬟搭话闲聊,等离约定的时辰差不多了,才说动身的事。   云华自无不从。她们出了玉华宫,宫门不远已有一辆青布马车。香巧扶着云华先上车,厚棉帘子一揭开,云华吃了一惊,里面竟有一个华衣男人端坐,她把疑惑的目光转向香巧。   “这是宁护卫,他在御前当值的。你想是没见过他。”香巧轻笑道。   介绍的话统共没露多少消息,那男人微微一颔首,竟闭目养起神,不再理会她们。这马车并不宽裕,又不是亲缘家人,如何能男女共乘一车,但见男人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香巧又连生催促,云华咬住下唇坐了进去。   香巧坐到她边上,亲热地挨着她,好歹让云华松懈少许,她今儿眼皮直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心从香巧身上寻点蛛丝马迹,“娘娘去何处了?”   “婢子也不知道,待会就晓得了。”香巧也没去理会沉默的男人,而是从车壁的小抽屉里取出两个橙子,她执了把小刀慢慢去皮,果子的清香冒了出来。“云女官尝尝,虽比不上娘娘那供奉的贡品,也还算新鲜。”   马车行驶总有颠簸,但橙子被香巧削得很归整,皮子薄薄的一层完整的脱落下来,可见她的手有多稳了。云华正神思不定,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接过吃了两三片夸了句好,掀帘子望外头看了看。   一看之下才觉得不对劲,“这路……”越看越熟悉。街上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马车也开始慢行,最终在一处巷口停了下来。   这是在如意坊的后院,身为官家设立的教坊,平素接待品级官员、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前头夜夜笙歌,后院却显得僻静许多,都是一些退下来的老姑娘,教教新进的丫头片子,独门独院门户紧闭着,倒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院。   云华已是冷汗淋漓,她的妹妹就安顿在此处。先前她人弱力微,在宫里苦苦挣扎,顾及不上半点宫外的事情。她妹妹豆蔻年华便开门迎客,后来意外有了身孕,坊间的妈妈照例一碗打胎药,那点子骨血却没被打掉,大夫说再给灌药或是一尸两命。   孩子生父不明,一出生就是贱籍。她妹妹苦苦哀求才留了下来,云华升了掌事女官,给坊间的妈妈使了银子让妹妹带着侄儿安顿在后院。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给妹妹脱籍,但云家犯下的是大罪,先皇时期定了论的案子,想从泥潭中脱身,谈何容易?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云女官的妹妹住在这样的地方。”香巧不咸不淡地声音响起。   云华冷眼看她,“不是应该去找娘娘吗?”   宁护卫抱剑下了车,香巧笑了起来,“皇上宽厚,给你妹妹换了个好去处。”卷了卷手里的帕子,把沾染上的橙子汁水慢慢擦干净,“本来我们可以见着你妹妹搬家,没成想紧赶慢赶,来迟一步,瞧这光景,人已经送走了。”   “皇上这是何意?”云华紧紧盯着香巧,手心掐出一道血痕,她却一点没感到痛楚。   “当心手上留疤。”香巧伸出手把她紧握的拳头板开,然后没用多少力气就握住她的手腕子让云华动弹不得。   香巧手上的劲大得吓人,但面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别怕,你既然臣服了皇上,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待明年开春娘娘诞下皇子,你妹妹也可从良做人了。”   云华垂头不语。谢锦言身边的几个丫头,香巧是最寡淡的一个,她好像哪里都挑不出错,却无特别出众的地方,与众人也走得不远不近。现在看来,映雪聪明外露,却是及不上她的。偏偏今天的香巧行径怪异,让人生疑。   “可别不信。”香巧松开手,她刚才箍着人动弹不得,却没在云华腕上留下任何痕迹,“你妹妹、侄儿就在民安坊落花胡同,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们。”   “陛下圣恩,我自当谨记。”云华这才放心。   暮霭沉沉,雪花纷飞。这样的天气一下雪,一丝光也见不着了,天直接黑透,要不是在年节上,那些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早关门归家了。云华有心立马去民安坊看个究竟,香巧直说该回了。   “却不知娘娘在何处?也好一起回宫。”云华还记着谢锦言让她陪同出宫,总不能提也不提。   “你回宫了,娘娘也就回宫了。”香巧话里话外别有深意。“云女官虽生得瘦弱些,但外人看来和娘娘着实有几分相似,日后娘娘出宫少不得捎带你,若是有什么灾啊祸啊,没准还让人糊涂,认不出你们谁是谁呢。”   下了马车的宁护卫没再上车,车夫扬鞭架车,香巧朝外头说道:“下了雪路上滑,行得慢些。今儿平平安安我心里头正庆幸呢,回去的路上可别出什么事。”   车夫长长“哎”了一声,马车的速度却没减缓。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云华靠在边上,指尖发凉,她蓦然意识到皇帝明知她身世复杂,还把她放到谢锦言身边的意图。就如今日,若她把提前得知的消息泄露出去,势必有人会采取行动,但今天遇袭的不会是谢锦言或皇帝,而是这架马车。   而且谢锦言有个万一,与他有些相似自己,怕要被推出去挡灾。她左右逢源的身份,皇帝从未看在眼底,从头到尾,他只给她留了一条路。   其实在大齐皇帝微服出宫并不少见,太/祖皇帝说了,稳坐宫中固然好,但传消息的人起了歪心,皇帝就成睁眼瞎了,总得出来了解民生,识得五谷杂粮,别养得废物样,手中权柄反倒成了别人的利器。京城被金吾卫监管得跟铁桶一样,出不了多大的差错。   受宠的嫔妃也能陪着皇帝一块出宫游玩。京中的流民乞丐是最少的,被发现了还会收容到安民堂中安置,总有瓦片遮盖,薄粥度日,运气好还会被那些寻不着徒弟的手艺人挑去当学徒,混口正经饭吃。太/祖皇帝的想法是好,但现时已不同往日,谢太后把持多年,远处又有图谋篡位的大皇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墙头草望风而行,利欲熏心的情况下,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可这位新主,怕是不愿意永远受制于人,做事只能缩手缩脚。云华细细思量,香巧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   “陛下嘱咐你,给岭南那边传个信。”语气轻柔却透出一股冷意,“就说……陛下不想留着他的命了。”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云华心头一跳,低低“嗯”了一声,心里暗暗自嘲:枉自诩聪明,当真可笑。   回宫之后,宫娥禀报,丽正殿的王婕妤派人过来传话,请云女官过去一叙。云华疲惫的挥了挥手,“去给王婕妤赔罪,我这阵忙,抽不出时间过去,万事等过了年再提。”   第二日天气晴好,难得太阳露了脸,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微暖意。年尾命妇们要进宫拜见,谢太后一看天气,也不拘挑什么日子了,当即就召命妇们进宫,她兴致好,还额外请了几位朝中大臣们的千金,热热闹闹在御花园摆了台子,让梨园的戏子开台唱戏,她们在亭子里围炉而坐。   “太后她老人家说了,昭容身子重,若是不舒服,这样的场合不去也可。”碧瑶到了玉华宫,客客气气地说。   谢锦言还是让人给她备衣服,“太医说了,我这月份正得多走动走动,到时才好生养。”她已经不是初入宫单纯无知的小丫头了,谢太后有意不让她接触朝中命妇,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性子倨傲。   红梅傲雪,飘在花瓣上的浮雪宫人特意留着,就是为了给贵人赏景。热热闹闹的戏台子一搭,众人落了座,热闹得像是春天到了似得。   谢锦言到的时候,已有不少人都在座了,惠敏就坐在谢太后身边,被谢太后拉着手姿态亲热,不知是谁说了句笑话,惹得众人发笑,气氛很松快。谢锦言意外地发现谢锦玉这位大堂姐也在,她丈夫的官位不显,按理不该来这样的场合,转念一想她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便释然了。   面对身份皆比她的贵重的夫人们,谢锦玉不卑不亢,一点没拘谨的样子,见了谢锦言还主动招呼,起身行了礼便笑道:“昭容比上次见着又精神了,还是宫里的水土养人。”   “我瞧姐姐气色也好。”谢锦言淡笑的回了一句,扶着肚子坐下。“刚刚你们都在笑什么?”   谢锦玉坐到位置离太后很近,刚巧就在谢锦言边上,应该是谢太后特意叫到跟前的。“太后想把公主配给镇国公的小儿子,刚一提,镇国公夫人就谢恩说求之不得呢。双方皆大欢喜定了喜事,大家不也跟着高兴?”   竟定了这家?绕是谢锦言对世事所知甚少,也是知道镇国公府的。京中勋贵甚多,走在一条街上没准就好几个皇亲国戚。但不少只有名而无实权,比如谢家,先前衰微至此,只比普通平民百姓好些,吃得还是祖上积累下的老底,因出了一个谢太后,才又起复。   这算是沾了裙带关系,镇国公府却不一样,他们的爵位同样是世袭罔替,可家学渊源,在立国之前就是一方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从未败落过。   谢太后对惠敏不上心的样子,还细心给她挑了这户人家,实在出人意料。   谢锦言不着边际想了一茬,那边镇国公夫人已经和惠敏坐到一块了,退了手上的羊脂玉镯给惠敏戴上。   众人轮番打趣,说是要等着喝喜酒了。惠敏脸上绯红一片,双眼晶亮,半是欢喜半是羞的,时不时低垂着头摸摸腕上的镯子。   待嫁的公主成了主角,谢锦玉没跟着凑热闹,而是和谢锦言说起京中的小道消息。这各家各户的动静也能表明朝中风向,宫中少有人提及,谢锦言倒也乐意听。   “接替父亲位置的中书裴大人成了新贵,他还有个女儿未嫁,近日求亲的人都登破了门槛。老太太听了不高兴,我上回回去,她还勒令我见了裴家人要绕道走。”谢锦玉低语道,“以前是知交好友,现在反倒成了仇。”   “今天裴夫人来了没有?”谢锦言问。裴元寿本是谢家门庭,但一朝换主接替了谢韬的位置,混得风生水起,谢老太太那性子,看不顺眼不奇怪。   “来了,就在那,穿牙色妆花褙子那位。”谢锦玉暗指了指,又一抿嘴笑了,“我爹对裴家不痛快,见了这位夫人,我也不好亲近,但听说她性情柔和,料想不难相处,妹妹以后可召她进宫叙叙。”   “她身边跟着的年轻女子,是她家小女儿?”观之面容秀美,只体态削瘦了些。谢锦言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谢锦玉眼明心亮,在场的夫人,她大多都熟识的,扫了一眼凑近谢锦言耳边细语:“那是容四姑娘,她未婚夫乃是定北侯世子,都是皇上看重的能臣,两家走在一块不稀奇。”   “我听皇上说起过这事,前些天还下了一道赐婚圣旨。原来就是这位姑娘。”谢锦言笑道。   赐婚圣旨并不是随便下的,只有皇帝的亲信才能得此殊荣,“现在京中都羡慕容四,她的事传来传去,闹了好一阵呢。”容四姑娘自幼定了一门娃娃亲,眼看要正式过门,忽然遭男方退亲了,她受不了打击差点寻了短见,谁料到皇上下旨把她许给了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呢,但又有风声说,她心里不愿嫁给林涣之,很是闷闷不乐。   容家老爷本是文人清流,被一道圣旨卷进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心里老大不乐意,对定北候府不甚热情。谢锦玉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了,又粉饰道:“道听途说的,妹妹听过就算,可当真了。”   “姐姐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听着比话本还精彩。”谢锦言莞尔一笑。   “妹妹这话羞煞我了,姐姐可不是那长舌妇,只想着给你逗个趣罢了。”谢锦玉笑道。   惠敏的婚事定下,这宴主要目达成,看了两场戏,谢太后便说衙门要封印了,各家事情都多,让众人都散了。   宫妃们簇拥着谢太后往慈安宫走,谢太后似不经意地道:“锦言丫头,听说你昨个去北宸宫耗了不少时辰?”   “只是陪陛下说了会话。”谢锦言道。   谢太后淡淡地道:“你身子重,安心养胎是正经,皇上国务繁忙,别误了他的事。”   这话说得简直是直晃晃打人脸,众妃都下意识瞧谢锦言的脸色,谢锦言眉毛都没动一下,含笑答道:“您教训的是,妾身记下了。”反正是听过就算。   回了玉华宫,云嬷嬷免不了说上几句。恰时萧慎回来,听了音儿,立马沉下脸,“放肆!”   在殿内伺候的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厉声厉色,乌泱泱跪了一殿。   “你们要记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萧慎训了一句,就感到谢锦言拽他袖子,挥手让一众人都散了。   “嬷嬷也是为我好,自我怀了孕她都愁白了好几根头发。”谢锦言给他添了一杯茶。   “这么说,反倒是我不识好人心了?”萧慎挑眉。   捋老虎须要顺着来,谢锦言柔声道:“见你这么护着我,我心里高兴呢,哪还能说你不是。”   萧慎的眉目便舒展开了,“过两天,我再给你挑个可心的丫头送来。”   少了一个红绣,谢锦言身边缺了一个大宫女的名额,她原先还想着从下面挑一个,听萧慎已有了人选,便不再多虑,而是道:“我身边这些人,你清楚得很,云华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只管放心用,出不了差错。”萧慎喝了一口茶,嘴角勾起,“等孩子生下来,让云嬷嬷照看,云华正好接她的班。”   “阿慎。”谢锦言郑重地唤他。   “恩。”萧慎不明所以。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我自己能管好。”谢锦言认真地说。她不是傻子,时间长了自然猜到萧慎为她做了多少事。   萧慎有些不虞,少年的经历让他觉得掌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让他对谢锦言放任不管,就像是她想脱离他的掌控一般。   “我们是夫妻,万事应共同承担,怎能什么都叫你一人生受了。”   谢锦言的一句话叫萧慎心头阴云散开,仿佛是春天里开了最美丽的花,他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阿慎,谢谢你。”   “不是都说夫妻之间,无须言谢。”萧慎定定望着她,眼里心里都说她笑中有泪的模样。   “好,不说谢。”   ☆、第72章 生产   惠安坊一座单开门小院,刚下过雪,极寒的天气下,屋檐下凝着一根根冰柱晶莹剔透,瞧着就冷。后院架着一口大锅,热气沸腾,两个丫鬟来来去去,收拾鲜肉鸡鸭,穿着棉袄子的中年妇人坐在凳子上守着,手边搁着一堆红纸,里面有剪了一半的福字。   谢锦玉从宫中回来,先得去给婆婆问安,她见了后院的情形微微一愣,但很快掩饰过去,“娘,这些事交给厨娘就好,彩儿和福儿是您房里伺候的,怎把她们叫来做粗活了?”   “年节两个厨娘得回乡与家人团聚,年饭还得我们自己做。这会儿正脏乱,你别站这了,回屋去和大郎说正经事。”莫夫人笑道,对高门大户出来却谦和有礼的儿媳,她一向和颜悦色。惠安坊离衙门口不远,小门独院,多是文人士子。前院种了些兰草,一左一右两个石缸养了鱼,夏日里也能见到莲花盛开。后院却是两样光景了,说是院子也不过方寸大小,因紧挨着厨房,没种什么花草,反倒有一洼新辟出来的菜田。   说来莫夫人算是糟糕之妻,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农妇。她在丈夫微贱之时过门,等莫大人一朝得中,却马上把她从乡下接来。即使丈夫官途顺遂,她也没学会京中贵妇作态,既不喜欢穿金戴银,也不喜欢出门交际,闲时自己种些瓜果蔬菜打发时间。   但这样一个夫人,却与才高八斗的丈夫和睦恩爱数十年,外人少有不称许的。   翰林虽有名声,但莫家底子浅薄,现在一家人还住在逼仄的两进小院中,仆从也不过十个有余。谢锦玉当时选了莫家,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莫家家风。成婚多年,谢锦玉吃穿减了不止一等,但过得比侯府顺心多了。丈夫是标准的儒生,敬爱父母,爱护妻子,而且洁身自好,平日里修身养性,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   谢锦玉对婆婆很尊敬,但有一点颇有微词,婆婆把女儿整日带在身边宠得无法无天,家里是敢揪爷爷胡子的混世魔王,在外却怕生得紧,一副小家子气。家中长孙都是由公公亲自管教不用担心,她打算以后进宫带着女儿,让女儿多见见世面,把性子扭转过来。   她以后总是要多进宫的……   见过婆婆她便回了屋,提脚进了门就见丈夫在书案前写字,她自去屏风后头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一言不发帮忙磨墨,等丈夫一帖字写完,她才上前道:“大郎今儿回来得这般早,过后几天衙门里无事了吧?”   礼部的差事还未正式接任,点了具体的上任日期,也不用去衙门了。莫玄微一点头,他这阵子忙着会文访友,但年节下肯定会留在家里陪父母几天,搁笔道:“你怀有身孕,别常进宫打扰太后,留在家中陪母亲说说话,把年货布置妥帖。”身为丈夫,对于妻子母家强横,心里多少有些不适,之前还好,岳父弄权鱼肉百姓的事一传开,莫玄还是觉得面上无光。幸好陛下乃明智之君,没有迁怒莫家,他留京赴任才极为顺当。   “下午得空就把窗花剪出来贴上,到时炸了糖果也就差不多了。”谢锦玉在铜盆里洗了手,从一角的炭炉上取了烧好的鲜开水,一边烹茶一边徐徐说道:“各处的年礼也备好了,不过初一拜帖还得大郎自己写。”   “好。”莫玄闻着茶的清香,心下熨帖,含笑道:“玉娘辛苦了。”他虽对岳家不满已久,但对贤惠的妻子却从不多说半句,妻子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私底下夫妻两个对坐而论,如妻子能用道理将他说服,他也不会再生意见。有时他还会故意挑起事端,和妻子争辩,见她抛下往日端庄的模样据理力争颇为得趣。莫夫人原先不懂,害怕小两口生矛盾,但久而久之也知道这是小夫妻相处之道,乐的在旁边笑看。   “妾应该做的。只京中物什贵了不止一等,各处送礼却不能薄,花了大半银,家里吃用我自作主张削减了些。”谢锦玉浅浅一笑,她面容不甚亮丽,但与人交谈时常常含笑而视,让人如沐春风,实在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生母和亲妹妹俱不喜欢她,觉得她温吞笨拙,没有气度,但和莫家上下却相处愉快。   原先家中琐碎莫玄从不喜欢听,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深入人心,但架不住妻子温言相告,时日久了,莫玄从原来的不通俗务到现在内外兼修,除了性子不再清高自抑,也知她辛劳之处,对她更加体贴。夫妻独处一室时,莫玄不端着夫君的架子,坐到妻子身边,摸了摸她的凸起的小腹,柔声问:“宫中礼节繁缛,孩子闹腾没?”   “这孩子比之前怀渊哥、大姐的时候乖巧,无碍的。”谢锦玉笑道,“今儿和三妹妹说了好些育儿经,她还说下回要向我请教呢。她贵为昭容,却不在我面前摆架子,一直依家礼相称,进宫有她说话,也不忐忑了。”   莫玄闻言黯然,他知道妻子不被娘家重视,太后即使召她也不见得多喜爱她,身为丈夫官职低微,不能给她尊崇,也是有愧,只顺着她的话说:“昭容我虽未见过,但听玉娘所言极好相处,你以后再进宫,找她亲近也是不错。”   谢锦玉眼睛一亮,道:“大郎虽未见过三妹妹,但叔父总是见过。”   提到谢家叔父,莫玄总算露出真心实意地笑容来,点头称是。   不得不说谢韬在文人墨客中名声甚好,谢锦玉也随着夫君一笑。后位空悬,按道理讲她应该支持亲妹淑妃,但眼下时局却偏向谢锦言。她不计较闺阁中父母冷待,但此时她更愿为莫家筹谋,而不是娘家。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谢锦言都更有胜算,她虽与淑妃同出一脉,但谢韬一直是个清官,无半分实权,不可能再成为尾大不掉的外戚。   而太后立不了淑妃,退而求其次只能选择谢锦言,她的优势得天独厚。只眼下唯有一途,不知谢锦言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若是个皇子便诸事顺遂,但不幸是个公主,恐又生变。谢锦玉看向丈夫,莫玄对她一笑,她心里又稳定下来。   她的丈夫不会一直默默无名,她也不会一直住这样的房子,连个正经的厨娘也买不起!万事不可能毫无风险,为了以后,她也要赌一把!   转眼就是过年,除夕办过团圆饭,一群人围着太后守岁,好不容易熬过子时,太后也乏了,才挥手让众人回宫歇息梳洗。   初一一大早,各家都衣着光鲜走亲访友拜年,朝中大臣们首先要拜会的自然是皇上,但他们的仆从早早将准备好的拜帖送与各处,两厢并不耽搁。   谢锦言也随着熬了大半夜,到底困乏,回宫眯了一会儿觉。没睡多时,宫人叫起。她知道今天不能耽误,虽还迷瞪,也准备起了。眼里水汽蒙蒙,她欲起身,肩膀那却有股不让她动。使劲眨了几下眼,总算入目清晰了,才发现萧慎酣睡在侧。   “阿慎!”谢锦言受了惊吓,哪还有一丝睡意,这样的正日子他都没忌讳回了玉华宫,太后明示暗示让她注意分寸,多少宫妃们盯着看呢,他还嫌不够,平素倒也罢了,昨夜不知闹到几时了,还跑回来,一早他还得见大臣呢。   萧慎下巴一片青色,新生的胡茬刺了刺她柔软的手心,让她娇声软语的讨饶一阵,才一脸餍足的起身了。谢锦言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明显感觉他的心情不错,不自觉也面带笑意。   甫一下床,宫女们就围上来分外给他们穿衣。好一通手忙脚乱,总算赶在卯时前到了慈安宫,谢太后见他们相携而来,哪还有不明白的。萧慎向母亲问了好,丢下一屋子莺莺燕燕去了北宸宫正殿,大臣们都在那等着呢,新年开始的第一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迟到。   宫门开了,不仅是大臣,皇室宗妇们也要到慈安宫参拜,这一天长春宫里的太妃们也能出来参宴。萧慎的嫔妃不多,谢锦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后宫女子,新年图个好兆头,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屋就闻见暖香扑鼻。谢太后身份最贵重,所有人都围着她,态度恭谨。   王婕妤把安平抱到她跟前,柳昭然说了几句逗趣的话,谢太后抬眼示意碧瑶,一迭声的说赏。那些太妃们有些不尴不尬,大多数眼神都是木木的,没有一点神采,少有几个八面玲珑的凑上去讨吉利。这样的气氛让谢太后眉目舒展,萧慎走后,淑妃意有所指的说了声“妹妹托大,竟和皇上一起来了。”她也没为难谢锦言。   谢锦言松了口气。惠敏今天穿了桃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下着松花色罗裙,耳朵上戴了红珊瑚耳环,配上白里透粉的脸,极为娇艳动人,坐在那像模像样是个大姑娘了。良太妃穿着墨绿色襦裙,有些拘谨于这样的场合,但她向谢太后问好的时候深深一福,嘴角翘起的模样,像是放下了心中重担。   众人都没料到谢太后给惠敏选的这门亲,但这会儿婚事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良太妃心里怕是很高兴的,也随大流给谢太后说了一筐吉祥话。谢锦言一想也是,如有合意的人选,谁愿意把女儿嫁得远远地。   谢太后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感激,施施然地道:“敏儿乃当朝公主,当配世家子弟。”   “太后说的极是,先前是我糊涂了。”良太妃知道她先前的动作太后不可能不知晓,当即认错,“您别见怪。”   谢太后淡然一笑,把安平抱到怀里,逗得白胖的孩子咯咯直笑,“做母亲的心思,哀家如何能不明白,你是病急乱投医,怎能怪罪?”   话虽是对良太妃说,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划过王婕妤的脸。   出宫回来后,谢锦言就听云华提过,王婕妤先是拉拢她,云华不敢和丽正殿私自往来,委婉拒了。王婕妤犹未死心,搭上了尚仪局一位老资格嬷嬷,最近打得火热。宫妃不安分,谢太后自然要敲打她。   终究是这样的场合,话不可能说得太明,淑妃接过话,赞了一句谢太后慈母之心,气氛又恢复如常。   热热闹闹到晚上,宫门下匙,宫妃们赏灯玩耍,谢太后独自回了慈安宫,听了今天皇帝见群臣时说得话,她一天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拍桌子气急道:“去把皇上叫来,哀家有话问他。”   碧瑶给她拍背顺气:“娘娘喝口茶,消消气。”   谢太后挥袖把茶杯掷于地上,碧瑶心惊胆战,忙跪下把碎片收拾了,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指也不敢喊痛,只咬着下唇忍着,不敢吭声。谢玮被撤职的风波慢慢淡去,谢太后掌管凤印,在宫中似乎又恢复了权威,但她的脾气却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萧慎大约猜到谢太后得了消息会坐不住,很快就到了慈安宫。   “母后何事惊怒?”他撩袍坐下,云淡风轻地模样。   谢太后冷笑:“皇儿真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与我这个老婆子商量,就自作主张!”   “母后也知朕已长成,又怎可如未断奶的稚子,事事还要请教母亲?”萧慎不退一步。   “你竟在群臣面前说先皇入梦,对你说他挂念大皇子,欲让大皇子回京中皇陵守墓!”谢太后愤懑。大皇子被流放,早已淡出群臣视线,这时将人召回,不得横生变故。据她所知,这位贬为庶民的皇子从未死心,暗地里招兵买马,已成了气候。打压还来不及,怎能将人找回来。   “自昱王去了,父皇只余下皇兄与朕两条血脉,他放心不下前来托梦,朕身为人子,岂有不照办之理?”萧慎正色,说的大义凛然,“这事已让礼部去办,现在霜雪封路,不便行走,等冰雪消融,就迎皇兄回京。”   “你这是引狼入室!”   “朕这是为尽孝道!”萧慎说得掷地有声。“母后如此不满,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朕没有事先告知与你?”   母子两人不欢而散。   二月十五花朝节,虽还是乍暖还寒时候,但春日百花已然盛开,桃李艳艳,迎面的风都带了股温柔劲。人们脱下厚重的冬衣相约踏青,抬头望,不经意就能看见纸鸢迎风而展。   “各宫的娘娘们不少去御庭园放了纸鸢呢,瞧瞧这五颜六色的,可真漂亮。”含霜笑嘻嘻地道。   谢锦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走起路来略显吃力,倒没跟着去凑热闹。含霜是填补红绣空缺的宫女,她面容清丽,笑起来脸颊梨涡隐现,又添了几分活泼可爱,是当时供挑选的一匹宫女中姿色最好的,谢锦言一眼就看中了,把她留在身边逗趣。   美人嘛,看着就赏心悦目。碧绮自从红绣事发之后,做事虽更加用心细致,但却寡言许多,成了闷葫芦一个。含霜是个开心果,普通的小事到了她嘴里,也平添几分乐趣。谢锦言不由更喜欢她,还给她取了个“小果子”的昵称。   主仆二人正说笑,映雪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矮身一福,便道:“娘娘,镇国公府的小公子病重,今早人刚去了。”   谢锦言一愣,随即想起镇国公的小儿子是惠敏的未婚夫,她急忙起身,“走,去寒竹轩。”她虽没见过那位公子,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急症,定亲才两个月,喜气都没散,人怎么就没了。   到了寒竹轩,李贤妃也在,惠敏面无表情,只眼圈红红的,扶着良太妃不语。   良太妃梨花带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喃喃:“都怨我!是我的错!”   她语无伦次、精神恍惚。谢锦言和李贤妃的宽慰之语似全不过耳,惠敏谢过她们便请她们先回去。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告辞出来。   “妹妹留步。”李贤妃忽道。   谢锦言回过身,“贤妃姐姐还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告诉妹妹一声,你还有两月就快临盆,寒竹轩你不要涉足为好。”李贤妃叹道。   谢锦言皱眉。李贤妃摇摇头上了步撵。   “贤妃是怕娘娘沾了晦气。”映雪小声道。   “胡说八道!”谢锦言斥道。   镇国公家的小公子身体虽有些弱,但只是偶有小病,初春受了风微有小恙,开始谁也没当大事,但不想过了几日竟回天乏术。惠敏不免遭受波及,京中传有流言,说当朝公主克夫。   良太妃闻讯便病倒了,吃了药一直不见好,到了后来已经起不来床。惠敏亲自侍奉汤药,到了三月,总算有所好转。   三月三,宫中举行射柳比赛,取得榜首是个少年武将,谢太后听说他家世不显,但胜在少年英气,动了心思把此人说给惠敏。   但这时谢锦言已经没心思去打听其中细节,因为她提前发动了……   历时一天一夜,三月初五,她的孩子降生了,是一个健康的男孩。   萧慎在玉华宫不眠不休守了两天,直到她醒过来。   谢锦言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他,她柔弱地笑了笑,“阿慎,怎么这么邋遢?头发没束,胡子也没有刮,像个莽汉。”   “你饿了吧?”他示意宫娥端上汤食,要亲自喂她。虽然萧慎也已经两天没进食了,但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谢锦言摇摇头,“我没事,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云嬷嬷也守在一边,闻言赶紧让奶娘把皇子抱上来,刚出生的婴儿还不曾睁眼,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中,睡得香甜。谢锦言靠在引枕上,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把孩子抱起,“阿慎,你看!他真小,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萧慎心里忽然软成一团,他自己都惊异于此刻自身柔软的情绪,他轻声哄她:“先吃点东西吧。”   用过一碗黑豆乌鸡汤,谢锦言慢半拍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她算算日子,“这时候你不是该上朝吗?”   萧慎已罢朝三日了,他琢磨让她再吃点什么,眼不眨回道:“你记错了,今天是休沐日。”   “哦。”谢锦言的心思又转到孩子身上,笑问:“你给孩子取了什么名?”   “钦天监为他拟了一个‘湛’字。”萧慎道,见谢锦言不太满意的模样,又加了一句,“你可以为他取个乳名。”   “乳名还是阿慎来取吧。”谢锦言笑睇着他。   “就叫阿菱。”萧慎下意识地道。   “麒麟吗?”谢锦言嫣然一笑,“小麒麟,听起来倒还不错。”   萧慎静默片刻,点头称是。   “怎么了?”谢锦言问。   “我们初识,你送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你亲手剥的菱角。”萧慎微微一笑,虽然后来大半被她自己吃了。   “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清楚呀。”   “是啊,都记得。”永远不会忘。   ☆、第73章 揭露   丽正殿。   窗前刚磨过的铜镜闪着幽幽的光,镜中人的脸却面沉如水,王婕妤选了花钿,轻轻一呵气,贴于额前。软榻上的婴孩仰躺着,晃了晃手中的小银镯,听见铃铛清脆悦耳,天真不解世事的大眼眨了眨,笑得欢快。王婕妤心头一阵厌烦,“啪”的一声把玉梳放在红木桌上。   奶娘已经习惯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没等她发话,颇为识趣的把快满周岁的安平公主抱出去。王婕妤呼出一口气,端起早茶,漫不经心地喝着,“玉华宫那边有消息了吗?”   “启禀婕妤,谢昭容昨日生了皇子,皇上……一直守着未曾离去,还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宫娥小心答道。   “谁问你这个了?!”王婕妤想到谢锦言生了儿子,怒火更炙,随手拿起手边的胭脂盒扔到宫娥脸上,“我是问,你去请云华女官,她可有答应过来一见?”   “答……答应了,她明日辰时就过来。”   王婕妤眉心一拧,嗤笑道:“一个小小的女官,摆这架子给谁看?我不过与她装模作样叙叙往昔,就真当她还是原来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了。”   宫娥低垂着头,只当自己没听见。王婕妤嫌她木讷,但那聪明灵活的又实在信不过,只得忍下起伏的心思,“你下去吧。”   细心调配的早茶王婕妤大半已经入口,唯唯诺诺的宫娥松了口气,端起茶盏退出了主殿。   候在开水房的丫头忙接过托盘,笑了笑:“姐姐辛苦了。”   “快把杯子什么洗干净了。”宫娥殷殷叮嘱,“娘娘每天清晨喝的茶不要出什么差错。我瞧她脾气愈发不定,熬煮的时候多斟酌,花儿草儿的量都别过了,换个煮法或许更稳妥。”   “奴婢省得,不会误了主子的事。”丫头微微一福。   王婕妤和云华算是旧识,幼时有过几面之缘。她们曾被关在相邻的牢房,两人境遇相似,皆是因为多年前大皇子谋逆一案全家受累,从身份尊贵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宫里贱籍的宫女。   先前有意联系,果然一拍即合,虽不知为何最近疏于往来,但她相信,云华的心里不会没有怨念。她可以继续利用这点,各取所需。   一年前皇帝立后的条件言犹在耳,谢锦言生下皇子,不论是朝堂后宫都有所震动。萧湛是当朝长子,若谢氏顺利掌握凤印,那么子以母贵,这位皇子便成了嫡长,地位不可动摇。   当今多年无子,市井中早隐隐有了不好的流言。目下后继有人,储君早定,可杜绝一些宵小之心,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但这位皇子的生母姓谢,乃是太后一脉的人。大臣们有些犹疑,忧心谢氏这个外戚。但萧慎羽翼已丰,早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他放言要履行诺言,君无戏言,朝臣不敢有异议。   反倒是谢太后提出意见。去年入宫的秀女已经学好规矩,负责教导秀女的老嬷嬷们生就一双利眼,先把那下等的先挑出来,充为各种粗使杂役;中等的则放到尚仪宫各处安插;剩下的才有资格被挑选,封为妃嫔。因皇家子嗣不丰,这次的秀女数目颇多,去了参差不齐的,也有数十人之多。   谢太后最近正忙着这事,她说谢锦言还在坐月子,现今好好调养身体为上,封后大典不是小事,还得让礼部挑好良辰吉日,细细筹办为上。萧慎并不固执已见,只说先下了旨把名分定下,具体册封日期可以挪后。母子两言语交锋过后,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宫里的风向变动很快,已经有人明目张胆地称谢锦言为皇后娘娘。待她出月子之后,尚仪宫就会派人来给她量身裁衣了。皇后的礼服精美非常,若不提前动工,怕是赶不及。   “我可不能多吃了,免得到时身形太胖。”谢锦言笑吟吟地。除了脱力醒来那日,她觉腹中空空吃了不少恢复力气,过后就很注意饮食。   “想吃什么就让碧绮去做,别委屈自己。”萧慎每天都会来看她,只是现在他每日有许多事忙,不能对玉华宫事事过问,总觉放不下心。“听说你把几个奶娘支开,亲自给阿麟喂母乳?”平常人家才会不用奶娘,自己喂养。贵妇不会做这么自贱身份的事。更何况她身上每一处皆独属于他,即便是刚出世的儿子与她过分亲近,他心里也不太舒服。   萧慎的语气严厉,习惯了朝堂之上的应对,他皱眉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流出凌厉的姿态,微微施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红绣这个时候见到他,定不会觉得这位帝王温雅平和,只会生出敬畏之心。谢锦言却没当回事,笑道:“初乳对孩子极好,我也就喂这两三回。”颠了颠怀里的孩子,声音又轻又软,“瞧我们的小麒麟,才不过两天就长开了,变得白白胖胖多可爱。”   萧慎每回来了见她,都是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亲怜柔爱,他暗暗不爽,“你安心养好身体,阿麟交给云嬷嬷就是。”   “他一天一个样,变得很快呢,我不仔细看着多可惜。”谢锦言也不知是迟钝还是怎么,半点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自顾自说着,“现在还看不出来,等他略大了,就可以看出是像阿慎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不论像谁都好。”她的思绪变化得快,对他的话半点没放在心上,萧慎有些哭笑不得。   “还是像阿慎比较好。我没见过你小时候什么模样,到时还能看看小麒麟。”谢锦言笑吟吟地说。   萧慎忽然觉得这个儿子也不是那么刺目了,“好,那就让他像我。”   “说什么傻话呢,这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谢锦言初为人母,周身的气质都柔和不少,一如打磨好的极品玉石温润光洁,“只盼他平安喜乐,长成个翩翩少年郎君。”   不期然萧慎想起了谢太后,他年幼时身体虚弱,便格外依赖娘亲,她把他抱在怀里,一字一句为他启蒙《千字文》,那时他觉得他有世上最好的娘亲,是以读书十分努力,期望得到她的赞许。   这一切在先皇辞世之后都变了,不,或许更早。在谢太后从那个偏僻的宫殿中走出来,成功当上贵妃。那时候她已经不需要扮演一个柔弱地好娘亲来讨取先皇的欢心。   母亲更喜欢萧曜,以前萧慎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萧曜身体康健,但后来他才明白,其实不过是因为萧曜是皇位的继承者。   暗探传来的那些密报,终打消了曾经那一点点对母亲的依恋。   种种过往,恍如隔世。虚情假意的温情,他已经不再需要了,他已有了触手可及的珍宝。   “陛下,王婕妤用了药,忽然去了慈安宫。”金福公公小声禀告。   “母后现在在做什么?”萧慎淡淡地问。   “算时辰,太后正和淑妃、贤妃几位娘娘挑选秀女。”金福公公躬身答道。这时他脸上再没有谄媚的笑容,正经地绷着脸,圆胖的脸还是颇具喜感。   “一切依计划行事。”萧慎眯起眼,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有些事不能再隐忍下去,总该把这伤疤挑出来结淤才好。   金福公公心里一惊,“陛下,这选秀的场面乱哄哄的,人多嘴杂,是不是不太合适?”   “朕认为很合适。”萧慎冷笑,“去接大皇兄的人还有几天脚程?”   虽然不值得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金福公公还是下意识地答道:“约莫还有三、五日就到了。”   “摆驾,朕去看望母后。”   暮春时节,柳絮翻飞,落在窗台屋檐,像是冬日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风一吹,又四散开来,如一位只能随波逐流的绝世佳人,柔弱得无枝可依。   谢锦言仰望窗外的春光,问香巧:“你说陛下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前朝真有那么多事忙吗?”   “娘娘只管放心,再过一段时间您就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子,当母仪天下。”   封后大典在谢锦言看来,就如她的结婚典礼一般,她唇边浮现一朵笑花,转瞬又逝,“我不忧心这个,我只担心阿慎累坏了身体,他近日好像又廋了……”   “娘娘……”香巧不知该如何说。她所知有限,就是知道些细枝末节,也不敢大咧咧说出来。   谢锦言叹道:“把金福叫来,我要问问他最近陛下的饮食。”   “是。”   “天气可真好,真希望时间快些过去。”早点做阿慎名正言顺的妻子,早点分担他一切不愉快,早点让他欢喜起来。   慈安宫。   这一批秀女谢太后亲自过目,没人敢怠慢行事。殿中的秀女,鲜嫩得跟一朵朵花似得。淑妃尽量让自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不动不想,封后的旨意一下,她几晚上没睡好,心神俱疲,忽然没了讨好姑母的心思。谢锦言没有难产而亡,她终究不能做表哥的元后了。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可笑的是,平白为另一个女人做了嫁衣。父亲让她耐心等待时机,她除了等也做不了什么了。   这些稚嫩的女子,一个都不能小瞧。可惜堂妹还在月中,不能亲身来看看,谢太后一点头,宫中就多一位美人。   直到王婕妤跌跌撞撞的进了大殿,往谢太后跟前哭诉,淑妃才回过神,这时她的指甲已经嵌入肉里,有些疼又不太疼。   当着众人,王婕妤掩面而泣:“求太后为我做主!”   下面的秀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谢太后一下子沉下脸,淑妃连忙站起身训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王婕妤却是什么也听不清的模样,瞧着像是魔愣了,“当日太医们众口同声说臣妾怀的是男胎,怎知生下来莫名其妙成了女孩。”   “此事容后再议。”谢太后示意身后的太监把王婕妤带下去。   王婕妤却不管不顾,她从当初伺候皇帝长大的老嬷嬷那得到秘闻,事后又去接生嬷嬷那里打听,好不容易得知真相,哪里能坐得住?心腹的宫女都劝她,事情拖得越晚越对她不利,现在御座上的男人,得到一点风声,必定会杀她灭口!她不能等,也等不起!   “是皇上命人把臣妾的孩儿与民间一妇人生的女儿对换了!”王婕妤声嘶力竭,她要把真相公诸于众,让想害她的人投鼠忌器。“求太后做主查明真相,把真正的皇室血脉寻回。”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十分荒缪,大殿瞬间静了静,一时无人说话。李贤妃笑道:“这倒有趣了,皇上还会不要自己的亲骨肉,特意去民间迎个公主来养着?”   “把她拖下去!”谢太后冷冷地道。   “现今的皇上乃是昱王假冒,他居心叵测、混乱朝纲!太后明知亲生孙儿流落民间,怎如此狠心。”王婕妤推推嚷嚷不肯离去。   淑妃心神剧震,她隐隐觉得,王婕妤说的是真的。她猛然回头看向谢太后,急于求证:“姑母……”   混乱间,外头太监唱诺:“皇上驾到!”   王婕妤挣扎的动作一顿,仿佛从头顶浇了一阵凉水,人顿时清醒不少。忆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她不由冷汗淋漓。   萧慎已经踏步走近殿内,他环顾一周,落座下来,“朕从外面就听见吵吵嚷嚷,是在闹什么?”   淑妃恍恍惚惚,李贤妃若有所思,底下秀女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应,谢太后揉了揉眉心,“无事,皇儿怎这个时辰过来了。”   “无事?朕在外头听见的可不是这样。”萧慎走到瘫软的王婕妤跟前,“听闻婕妤指认朕不是皇帝,而是昱王。母后以为呢?”   谢太后和谢玮自以为掌握了萧慎把柄,行事甚有底气。索性让他替他们把这些说出来。皇子出世,谢太后很快暗里下药谋害,萧慎原本对生母还有的一丝怜悯之心尽去,就不打算再压抑。   说来可笑,当年拼命生下的孩子,时隔多年,却欲除之而后快。只为了做继续垂帘把持朝政的太后,权柄,真就那么重要?   他可真是有一位什么都舍得下的好母亲。   谢太后骑虎难下,她完全没想到萧慎不不遮不掩,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件事。她的权威说到底是来自于皇室正统,以前是先皇的遗照,而现在变成了不服管教的儿子。大皇子即将回京,她不可能这时候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授人话柄,只得道:“你与昱王皆是哀家的孩子,哀家怎会认错。王婕妤受了谁的挑唆胡言乱语,此事还得细查。”   萧慎一笑,“这是当然。”   丽正殿的宫娥们战战兢兢,伺候安平公主的奶娘道:“自打婕妤有身孕起,就以为自己怀的是皇子,公主出生的时候,她得知是个女儿,还险些摔了公主。”   “婕妤知晓昭容娘娘生了皇子,心里一直愤懑不平,她一直不喜公主,经常念叨若自己生的是个皇子就好了。”宫娥们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果然是得了失心疯!”萧慎冷冷地下了定论,当日王婕妤就被打入冷宫。“至于安平,依朕看来,淑妃贤良淑德,就交由她来抚养。”   谢太后默认了,她清晰地认识到,重权在握的日子简直像一场绚丽的美梦,她不信任外人,把什么都握于掌心,一旦她无法作为,那么过去积累的实力便猛然崩塌。   多少年过去,她已经老了,而她身后的谢家,亦是后继无人。她瞥了一眼淑妃,“今日就把安平接到你宫中去吧。”   前因后果,淑妃已是细思恐极,看了王婕妤的下场,姑母眼中暗含的警告,乖巧的认了女儿。   一个失心疯的妃子,没有任何靠山,又已被打入冷宫,从宫中流出那点只言片语,不过让一群妇人多了点茶余饭后的闲话,萧慎一副“问心无愧”的坦荡模样,反而没有引起任何猜疑,这事悄然无息就过去了。   只有安南候谢玮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皇帝遮掩都还来不及,他手里握着证据,凭借于此定能扭转局面,没想到萧慎竟会将此事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谢玮到底在朝多年,他已隐隐觉得之前一系列的事情,宛如一个困局,正渐渐将他困死。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未等谢玮想出对策,大难忽然临头,御史上书谢玮私下结交权贵,图谋不轨。刑部的人很快便找到谢玮私铸兵器的证据,从案发到罪证确凿,不过短短几日光景,不仅那些与侯府过往甚密的权贵纷纷落马,谢玮的爵位也被萧慎革去。   谢太后闻讯一病不起,朝臣议论纷纷。皇帝事母至孝,并未牵连谢府诸人,谢老太君的诰命照旧,还下旨让谢锦言生父谢韬继承爵位,以示安抚。   谢韬坚决不受,言自己于国家社稷无寸功,既不能像祖上一样建功立业,无颜坦然领旨,祈求皇上将爵位给予真正堪当大任的贤德之士。   谢韬推诿之举,文人士子称其高风亮节,勉强挽回一些谢家声誉。   而这时秀女已经充盈入宫,萧湛的满月宴一过,萧慎挑了个最近的良辰吉日,礼部开始正式筹办册封之事。   明光十三年夏,帝立谢氏锦言为后,大赦天下!   ☆、第74章 册封   如果不是谢太后这样的人物,一个后宫女子能与皇帝平起平坐、俯视百官的机会,大约只有封后大典了。   这日天未亮谢锦言就起身梳妆打扮,戴凤冠,着袆衣。几个大宫女比她本人还兴奋,一点点地为她描眉挽发,格外郑重。深青色的大袖服盖住朱色内裙,裙子醒目的颜色只在裙摆显现,花纹为赤色,两种颜色搭配但一点不显杂乱。说是绣娘匆匆赶制出来的皇后吉服,但穿在身上异常合身,上面被称为翚、翟实质是锦鸡的花纹纹理栩栩如生。   映雪连连赞叹,这不知道是多少个心灵手巧的绣娘绣出来的。谢锦言也觉得这衣服很美,但她还是觉得炎热的夏天穿这么一身,实在有些遭罪。所幸那顶凤冠虽然华美,但用的是最细的金丝编造而成,坠有明珠,戴在头上竟一点不压。生过孩子后她比之前圆润,滋补的东西内外兼用,一身肌肤也养得欺霜赛雪,却也添了怕热的毛病,在外稍一走动,便面生红霞,娇喘微微。   谢锦言每日要从御花园行走一圈以做锻炼,大齐的审美没有明确偏向胖瘦,圆润也被标以福态,但她害怕惫懒之后越来越胖,可就太吓人了。萧慎从来不拦着她,有时候还陪她逛逛。夏衣单薄,回寝宫时已出了一身薄汗,谢锦言要去沐浴,萧慎总就着香汤氤氲,对她翻来覆去的折腾。有时候等不及了,直接就在榻上亲昵……   出月子后两个月不能妄动,他大概是素太久了,吻她的力道重得要命,身上的红印刚要褪去,便又上了新的。红迹斑斑如何瞒得过贴身伺候的人?谢锦言从开始的羞不可耐,到了后面也慢慢习惯。总归已经做了娘亲,不是刚进宫的小姑娘了。   典礼前几日琐碎极多,谢太后又缠绵病榻,尚宫们便把诸事交由谢锦言裁决,她白日累得狠了,夜里萧慎总算收敛许多,让她好生松了一口气。   仪仗礼乐,百官肃穆,大典的奏乐并不欢悦,相反郑而重之。正式册封的旨意一下,谢锦言跪拜领受,稀里糊涂听完一大堆对她的溢美之词,奏乐一换,尚宫扶着她,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上,她落座于萧慎身侧,御座下所有人齐声而拜,声势浩大。   萧慎着衮冕,冕旒垂珠,外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谢锦言离他最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弯起的嘴角,她心神一松,忽然有了踏实感——她成为阿慎的妻子,有了骨肉血亲。现世的一切,在大齐生活得越久越模糊。不是不曾失落,面对严苛的封建礼教,她的力量太过微小,只能顺势而为。   幼时恍然一梦,时至如今成了真。做谢昭容久了,说话行事也慢慢被这里的人同化,漂浮的不安,阿慎也察觉到了吧?他明明有很多事要做,却每天竭力抽时间来陪她。   与她一同闲庭独步,聊闲话趣闻。自阿麟出生后,心里再不耐烦,也在她软语相劝下,与她逗弄只知吃睡的阿麟。   偶然之下,谢锦言发现萧慎竟擅弹古琴。琴棋书画他似乎都很精通,与之相比,她逊色许多呢。见她喜欢,闲暇时他会弹给他们娘俩听,把云华的差事都给抢了。她哄着阿麟,他哄着她,不对,她也哄着他……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要笑出声。那点遗憾也渐渐消融,左右不过各自安好罢了。   “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出神?”萧慎侧首轻声询问,声音如珠玉坠地温润,他的心情想必十分不错,就如他昨日弹琴的琴声一样透着欢欣喜悦。   他近日也爱笑了些,谢锦言保持端庄的神情,柔声道:“我在想,阿慎如此优秀,往后阿麟不仅要相貌如你,才情也要如你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亲昵,萧慎正了正神色,不敢再注目她,只是望向殿中,眼前的吹胡子瞪眼与他理论的老臣们也顺眼不少,他委实找不回庄严的表情,只得微微皱眉装腔作势,勉强维持肃穆的样子,“刚刚册封之时跪了许久,可是累了?这般走神?”写册封文书的官员被他特别提醒要用心编写,回去之后写了满满的几大篇,后一再精简还是显得长篇累牍。他这会儿早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小心眼的怨上那位倒霉文官,废话连篇让她跪了好一会儿。   “我很高兴。”谢锦言顿了顿,又道,“不觉得累呢。”   她与阿慎是夫妻了啊。   ……生而同衾,死而同穴的夫妻。她心里既平和又喜悦,怎会累呢。   萧慎意味深长地道:“入夜,你也这般说才好。”   接受过百官朝贺,两人便转道慈安宫,谢太后卧于榻前数日,今日难得起身,穿华服、梳高髻、珠玉满头,脸上还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遮盖病容,乍看起来,气色竟然不错。   原本封后这样的场合,她作为皇帝生母,是可以去前殿参加的。在群臣面前,帝后需一同朝她行礼。大齐孝德深入人心,她也以为皇帝会让她过去。但直到大典结束都没人请她移驾。谢太后早窝了一肚子火,她经营宫中多年,烂船还有三千钉,儿子如此轻慢她,怎不叫她面上难堪?   谢太后并没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她和颜悦色殷殷叮嘱谢锦言诸事,与萧慎母慈子孝,但话里话外别有意味,总有点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锦言很快就识趣提出告辞,言道不好打扰母后休息。   最后嫔妃们也要拜见皇后,这事萧慎就无需陪同前往了。他挥手唤来一个谢太后身边的宫女,“让母后好好养病。”   那宫女低声应了,又轻声交代了些谢太后的细微之处,“太后近日睡得不甚安稳。”他淡淡勾唇,回转北宸宫。   谢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又在病中,撑着一口气坐那半天早已疲惫不堪。过会儿碧瑶煎了药来服侍她服下,就昏昏欲睡起来。这种神智浑噩的状态令她厌恶,忙吩咐人点了醒神的熏香,“这药吃了不见好,明儿给我换个太医。”   已经换了不下八个太医,无一例外暗示太后需要静养,但她哪听得进去,性子愈发执拗,周围无人敢劝,就这么吃药混着。   如此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碧瑶心里摇头,面上却一一照做,她早已不敢再多言一句了。   见她乖顺,谢太后缓了缓神色,“去把灵犀给哀家找来。”   六月的封后大典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从这天起,谢锦言正式入主凤仪宫,就连高傲如淑妃也只能柔顺地垂下头向她行礼。   新晋的秀女经过精挑细选,从中选出了十七位安排了位份,但能踏足中宫问安的,也不过那么几位。毕竟刚进宫的人除非身份特殊,是不可能一蹴而就。   一位姓江的秀女被封三品婕妤,这已经是秀女中身份最高者了。谢锦言看了看宫中新递上来的花名册,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秀女的各种信息。   萧慎回来时,坐到谢锦言旁边说道:“这些琐事交给女官就是,你何必费心?”   皇后总管六宫诸事,其中一项就包括帝妃宠信之事,彤史记录在案后,还需盖上凤印才算生效。谢锦言有些好奇,萧慎多是宿在她这,若是事务繁忙也是歇在北宸宫,其他嫔妃不知是如何记录的。但一翻典籍,却像是雨露均沾,只是榜上有名的多半是些位阶底下的妃子,甚至不够格来中宫晨昏定省。   很明显是做了假。   “我瞧新晋位的江婕妤殊丽无双,出生世家大族,又是家中独女,脾性好似有些骄纵,怕不会让你糊弄住。”谢锦言笑道。她不耐烦每天早晚有人打扰,索性学谢太后只让众妃初一十五才来问安,聚到凤仪宫后,再一同去慈安宫。   谢太后病情一有起色就提了话想把孙儿接到慈安宫养着,谢锦言自然不肯,她已从萧慎那里得知一鳞半爪真相,哪会答应把儿子送过去。好在谢太后的病情反复无常,近日又卧床不起,让她松了口气。   “作假之事我与锦言乃是同谋。”萧慎凉凉瞥了她一眼,“你这话倒把自个撇了干净。”   “今天又与哪个大臣斗嘴了?”谢锦言微微一笑,看出他心情不爽利,也就不和他争论。   朝堂上的党羽之争到了谢锦言嘴里成了小儿拌嘴,萧慎忍俊不禁,喝了一口冰酪,不太甜,是他的口味,他神色放松,“还是你这里好。”   “牛乳你吃不惯,我让碧绮改放羊乳,可合你脾胃?”谢锦言偏首问了问,见萧慎微微颔首,她又让人送上几样小点。“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阿麟醒了没,然后咱们再一起去附近的水榭赏荷,顺便就在凉亭用夕食。”   正值夏日,午间的日头太烈,容易让人困倦,还是搁了冰鉴的屋中适合打发时间。等夕阳晚照,谢锦言才会出门行走,萧慎差不多此时已经回转,正好两人一块散步,有些话他们便在路上说。   大朵大朵的荷花亭亭玉立,水波漾起涟漪,空气中都是淡淡馨香。天燥热,胃口便不是很好,晚饭他们用的都不多,两人贪恋水榭上徐徐凉风,命人送来冰镇过的瓜果,边吃边聊。   “太后为惠敏相中的那位少年武将,还未透出风声前就私下订了亲,听说过两天就是婚期了。”谢锦言颦眉,剥了一颗青紫的葡萄,塞进萧慎嘴里,“惠敏的婚事一波三折,良太妃又求到我这……”   “这件事你别管。”萧慎打断她的话,嘴里的葡萄甜中带涩,他凑到谢锦言耳边香了一口,低声道,“我最近才查出,惠敏是废皇子的女儿。母后横加干预,不会让轻易她嫁出去的。”良太妃愚昧,还一心一意想把女儿嫁到岭南送到她父亲身边去,殊不知惠敏一出京城,定会有性命之虞。   废皇子自然就是当年忤逆遭流放的大皇子,谢锦言惊讶,“你这位兄长行事竟如此荒唐?”此时若公诸于众,可是大大的丑闻。   “父皇多年只有他一子,他早把自己当成继承大统的人,一向自视甚高。但把自己看得太高,往往跌得最惨。”萧慎冷冷地道。“就是他当年没有作乱,母后也会让他名声败坏,无缘太子之位。”   他重活一世,忆起谢太后一系列举措,曾怀疑自己不是她的骨肉,而是当年李代桃僵。他想过死得最惨的丽美人,或是那个无名宫女,甚至想过懦弱的良太妃,可一经查实,他和萧曜确是谢太后亲子。这时萧慎不得不承认,他的母亲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剥根究底的收获,不过是牵扯出一些陈年往事。   按照谢太后的计划,她暗杀萧慎过后,扶皇孙为帝,继续执掌朝政,权力交替势必会引发动荡,岭南积存势力的废皇子若要反扑,打什么“清君侧”的名号,惠敏就是留给废皇子的一招棋。太后怎么可能真心为惠敏择婿?惠敏的名声越差越好,骄纵蛮横、刑克夫君,都只是开端。把这位公主养大,自然要获取最大的利益。   一有不慎出了什么天灾*,钦天监一算——萧家出了妖孽。丑事一抖出来,废皇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何面目再争皇位?   前阵子萧慎托词先帝入梦,召废皇子回京,那边收到云华的密信,胆小惜命,到了驿站就装病不起,让自己的儿子萧循只身前来。   请君入瓮,不可能半途而废。   萧慎忽然在谢锦言白生生的耳垂上咬了一口,谢锦言捂住耳朵瞪他,“阿慎!”   他低低地笑:“走吧,我们回宫。”权利,可真是腐蚀人心的玩意。   “金福,让你的徒弟去问问良太妃,是想让她的女儿继续做尊贵的公主,还是下贱的婢子?”   金福公公身上的肥肉抖了抖,奉旨办事去了。希望他这个小徒弟够聪明,办完这件差事能有命受奖赏。   七月初一的清晨,宫里正要筹办过乞巧节,谢太后忽然咯血昏厥,太医探脉过后,惊觉乃是油尽灯枯之象,战战兢兢向皇帝拱手言道,太后安心休养,或可续一年寿数。   皇帝并未迁怒太医院,命他们这两日就商议出个妥帖的方子,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候着的一众嫔妃也被他赶走,独自一人守在榻前,直到谢太后醒来。   他皮笑肉不笑,“母后睡得可还安稳,是否觉得喘气如牛,胸腹疼痛难耐?”   “你这个忤逆子!”谢太后抖着嘴唇、嗓音嘶哑,她以为自己声嘶力竭,实际上吐出的话含糊不清,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萧慎收起笑,“太医说您寿元无几,需得好好调养。朕本想把您送去长春宫,那些太妃被您禁锢多年,对您定会细心侍奉。”   谢太后怒目圆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但朕又想到您在慈安宫住惯了,挪去别处怕不能安心静养。”萧慎语速低缓,“毕竟母子一场,朕到底比不了您心狠。剩下的日子,您安心养着,不会有任何人再来打搅你。”   说完这些话,萧慎既没觉得痛快,也没觉得伤心难受,他有点诧异自己的平静。在获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曾想亲手杀了幼时眷恋不已的生母,弑母的念头强烈无比,重生过后的每一天步步为营,小心谋划,这是他已掌握全盘,此时此地再做些什么,不会有任何隐患。   灿烂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在华丽的大殿洒满了金光,隐于暗处都能感受到的暖,萧慎眯了眯眼睛,淡然地起身离开。午时了,锦言肯定坐在靠窗的美人榻前,边哄着儿子边望向窗前,等着他一块用饭。不能让她等急了,他下意识加快脚步。   萧湛躺在小床上,圆润的大眼转来转去,看起来一脸的古灵精怪,谢锦言放了个小玩具在他手里,回过头来却有些欲言又止,“阿慎,母后她的病……”   “是她咎由自取。”萧慎淡淡地说。“她若安分守己,未尝不能颐养天年。”   谢锦言闻言笑了,“我们吃饭吧。”   傻丫头,他说一句她就信了。萧慎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一片安宁。对王婕妤用的*药,他并没有用在谢太后身上,蚕食了她身边的势力,谢太后说到底不过一个深宫女人,无有依仗便兴起不了任何风浪,活着或是死了,都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任何影响。   杀害父母罪孽深重,当坠入无间地狱。他的锦言这般好,肯定不会去那污秽之地,他怕他做了什么,死后便找不到她了。   他如何舍得? 第75章 传奇      天边泛起鱼鳞白,几个宫女来来去去,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屋里安静极了。 首发哦亲   华丽幔帐旁落地灯笼散发着朦胧晕黄的光线。一股清冽地香气从铜炉中袅袅升起。谢太后睁开眼,香气入脑,她清醒过来,一时有些恍惚,“什么时辰了?”   “快卯正了。”床边的宫女边轻声答道,边把帐子挂好。   谢太后想不起这个宫女的名字,竟是个面无表情地陌生面孔。她倏然一惊,猛地想起之前昏蒙中听到的话。“碧瑶呢?”   “皇上恼碧瑶姑娘伺候不周,昨日就把她撵出宫了。”宫女的声线毫无起伏波动,“奴婢会尽心侍奉太后娘娘静养。”   谢太后周身发冷,“各宫嫔妃呢?她们怎么不来侍疾?”   “太医说您不适宜被打扰。”   宫女上前扶起谢太后,欲伺候她梳洗,被谢太后一掌挥开,“皇帝不孝,哀家要去宣正门向大臣们陈述!”   “未痊愈前,您最好别踏出宫殿。”   宫女的语气无一丝烟火气,谢太后却知她再无翻盘的机会了,精心布置的暗手毫无举动,不是被拔了就是被收服了。   高高在上的日子真的太久了,久到她已忘记这尊贵无匹的身份,是萧家给予的。   先皇辞世前,曾把她叫到榻前,赠与一杯毒酒,问她可愿服下。   她毫不犹豫地饮下毒酒,在饮酒后才默默哭泣,说自己舍不得幼儿。   在先皇心目中,新立的皇后是个柔弱的女人,谢氏门庭无依无靠,先皇也怕重臣架空皇帝,真真是左右为难。他对自己新立的皇后有疑虑,却也在她表明态度后放过了她,并给她留了一份诏书,让她好好照料幼帝。   就是凭借这份诏书,无权干涉朝政的太后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可惜,大齐早已不是前朝,女子可继承家业的时候了,勉力行之,却在皇帝这个“正统”长大之后,被蚕食殆尽。   她想不到萧慎会察觉到她心中隐秘所想,本出其不意的暗杀第一时间就被揭露,她也想不到萧慎会做到如此地步。   慈安宫的吃穿用度不曾删减,锦衣玉食灵药养着,谢太后却没能撑过一年,入冬之后,病情急转直下,神仙难救。   沉寂半年的宫殿再度开启,皇帝领着一众女人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谢太后病体难支,望着眼前这一群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吐出话来。萧慎坐在床前一言不发,他已经没任何话想对眼前这个女人诉说了。   众妃泫然若泣,却因皇帝的沉默而不好哭出声,低头默默拭泪。   醇厚的熏香混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房中的气氛仿佛凝滞了。谢太后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获知自己诞下麟儿的欣喜若狂,那时她单纯的想能熬死皇后换自己上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身体羸弱的幼子,也曾被她捧在手心里关照过,她多忧虑这个孩子会夭折,一点点米汤小心喂养着。另一个孩子被皇后收养,承欢帝后膝下,先皇鲜少来探望自己,她恐惧自己被遗忘,所以偷偷减了幼子的药量,让他病歪歪的长大,自己则常常彻夜不休的照看,果然先皇看到了她的慈母心肠,夸她品性纯良。   谢太后转回视线,疲惫的闭上眼,眼角有水珠划过。   谢锦言叹了口气,递了块绢帕给萧慎。   萧慎为谢太后擦了擦泪,“母后宽心。”   谢太后没有回应,似是睡着了。   “你们都退下,不要扰了母后清净。”萧慎淡淡地说。   只有谢锦言留了下来。   但过了片刻,谢太后口中呓语说了什么,萧慎忽然站了起来:“我们也走吧。”   “啊?”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十分用力,简直是拽着她离去。谢锦言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萧慎拉走。   回到凤仪宫,宫人们惊讶于帝后这么快就回转,按照旧例,父母弥留之际,皇帝因守在其身边。一国君主,应当为天下万民表率。这些细枝末节上,万万是不能错的。金福公公含蓄的提醒,萧慎一概不予理会,走到盛满清水的铜盘前,动作缓慢地净手。   胰子搁在一旁,萧慎却忘了取,直到温热的水变凉还在清洗。   谢锦言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道:“阿慎,别太难过了。”   她看不清的表情,却听见他笑了,“不,我不难过。”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她就要死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过来把手擦干净吧。”谢锦言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没有多话,而是把他拉到榻前坐下,取过巾帕把他手上的水珠擦干。他的袖子已经润了一块,湿哒哒的垂在手腕。   她这时才皱眉,让人准备衣裳给他换上,“就算有地暖,屋里不觉得冷,但也是冬天,你底子不好,别又着凉生病。”   “她有什么面目唤我‘续儿’?”萧慎突然道。   “嗯?”谢锦言抬眸,面上是淡淡的疑惑。   “刚才朕的母后,唤了一声‘续儿’,那是我的乳名。”萧慎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给谢太后擦过眼泪,他觉得染满了晦气,“锦言不知我是个多么晦暗的人,我曾想弑兄杀母。”很多时候,他想毁了一切让使他不快的事物!容雅高贵的帝王,不过是伪装的表象,说白了,他是窃取兄长地位的卑鄙小人。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对谢锦言好,他怕有一天她看穿他的卑劣,会用厌恶的眼光看他,甚至会离他而去。   “快去把衣裳换了,刚才泡得手指都皱巴巴的,真难看。”谢锦言笑道。   “你……”萧慎讶然。萌生的欲/念与从小受到的教导完全背道而驰,他为此唾弃自己阴暗的心思,但看着光鲜的兄长死在眼前,心里油然而生的快慰却是骗不了人的。他终究变成了和谢太后一样的人,他那么深深厌恶这种血脉相连。   “阿慎不会以为,书上说的圣人真的存在吧?”谢锦言笑道,“谁都会有心生恶念的时候,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他所思所想不比常人。   谢锦言却不听他说下去,让他去内室更衣。   她待他一如常态。   萧慎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松了。   远在岭南的废皇子止不住京中连连下旨命其回返,却在返回途中身染重病而亡,只得尸骨回还。   “废皇子知陛下起了杀心,微臣以为他会起兵,没想到竟是釜底抽薪装死遁去。”林涣之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禀告皇帝。   “他是想化明为暗,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失了皇子的身份,还如何谋事。”萧慎负手而立,夕阳的余晖照在红墙绿瓦的宫墙上,柔化了他的脸颊,“把朕那位侄子送去皇陵守墓,多余的事也不用做了。”   “陛下圣明。”林涣之拱手道,“奸邪已出,从此海晏河清,陛下威名当流芳百世。”   “你也会说这些溜须拍马的话。”萧慎笑道。   “微臣乃肺腑之言。”林涣之正色道。   “这你就错了。”萧慎收敛了笑意,“只要这世上贪欲之心不止,就永远不会海晏河清。你我亦不能免俗,只能做这红尘中一介浑人。”   这年冬天,太后仙逝,举国哀悼。直到来年春暖花开,凝重的气氛才算消散。   嫡长子萧湛已会到处爬来爬去,萧慎命钦天监择日,定萧湛为太子。谢氏一时风头无两,大伙纷纷猜测谢家这个外戚将会死灰复燃的时候,宫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贵女江婕妤入宫数月未成受宠,早心有不满,她联络各宫嫔妃,意外发现不管是新进宫的妃子,还是早年旧人,皇帝都不曾真正宠信过。   谢皇后善妒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时弹劾的奏章堆满皇帝御案。   现在皇室只有萧湛一子,依旧是子息单薄,大臣纷纷谏言谢氏女祸乱后宫,不堪母仪天下,理应废后。   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却引发了更激烈的反弹。   “娘娘,这可怎么办?那些文官就差指着鼻子骂您是妲己转世了。”映雪急得团团转。   “都闹得这么凶了?”谢锦言有惊讶。   第二日准备和皇帝死磕到底的大臣们发现朝堂之上站了一个多余的人。   大红衣裙的女子容光四射、含笑而视,“听闻诸位对本宫颇有微词。”   “皇后娘娘地位尊崇,更应以身作则,恪尽妻子之责,为陛下广纳嫔妃、丰盈后宫,而不是自私自利混乱朝纲!”   谢锦言气定神闲道:“本宫与陛下鹣鲽情深、夫妻和睦,合乎礼仪,万民应以我们为榜样,何错之有?”   众臣瞠目结舌。   史载明光帝是难得的痴情帝王,独宠皇后数十年不曾更改,谢氏育两子一女,世人皆羡之,传为一段佳话。   更有野史记载谢氏为狐妖转世,所以能魅惑君王常年不变心。后世文人写了数个不同版本的话本流传于世,多年后,戏台上多了一对传奇帝后,真相却已无人可考。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