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欢幸/闺秀真绝色 作者:徐风来 ☆、第零一章   天下四分,已达一百年之久。其中,疆域最辽阔的是华国。   华国的皇族宗室姓华,枝繁叶茂的。然而,如今的庙堂之上,掌权的是即富又贵的甄姓一族。   长荣三年,帝京,冬。   寒风中,一个少女踩着细碎的冰雪穿过了的天安巷,来到当朝丞相甄达的府邸前。高墙琉璃瓦下,刚劲有力的‘甄府’金字令人望而生畏。   少女只是抬眼一扫,便轻快的拾阶而上,‘笃笃笃’的敲门。   府门开了,仅开了一条缝,不等门里下人发问,少女清声道:“甄璀璨来了,要见甄大人。”   甄璀璨?门里下人略一沉吟,顿时浑身一震,探出头来,看到是一个身着素色棉袍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眼睛亮亮的,姿质明艳,眉宇间带有几分英气,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脚穿崭新的软牛皮靴。   “你是甄……?”门里下人惊愕。   ‘璀璨’两字他可没胆量说出来,天下皆知‘甄璀璨’是甄府的大小姐,是甄丞相的原配徐氏所生。十四年前,徐氏和甄大小姐突染瘟疫,苦寻良药无果,母女双双归西。   “我是。”她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门里下人心有困惑,但不再贸然发问,说了句“请稍候。”便将府门掩上,急步去通报甄老爷,听由老爷吩咐。   甄璀璨颌首,随意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府门前摆放着两只石狮子,雕刻得极为精美,威武雄健。她隐隐一笑,倒是块很不错的磨刀石。闲着也是闲着,她轻巧的跳到冷冰冰的石狮子旁,拨出弯刀,刀柄上系着的玉环一晃,她垫起脚尖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磨起刀来,磨几下后,刀刃发出耀眼的银光,她满意的收起了弯刀,回到了府门前。   她刚站定,府门猛得打开,慑人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胆子,竟敢来丞相府冒名行骗!”   闻言,甄璀璨抬起眼帘看去,见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目光凌厉而狠毒,一股子匹夫劲,凶神恶煞的,有能将猛兽喝退的恐怖气势。   她不适的微眯起眼睛,轻笑道:“好大的威风呀,”她笑意更深,“有你在,那两只镇宅的石狮子实在多余。”   男子一怔。   “想必你就是翟宁翟总管?”甄璀璨的语气平常,心中暗呼出师不利。   在登门之前,她就知道甄达在当年丧偶失女后,不久便续了弦,娶的是权臣之女李氏。翟宁原是李氏陪嫁的家奴,因李氏的重用而飞黄腾达,为人跋扈。   翟宁板着脸,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随手从衣袖间掏出一块金锭,扔在她脚旁,居高临下的道:“行走江湖,冒名行骗也是个营生,念你年幼,此次我就饶你,这块金锭算是恩惠,拿着快滚,再敢来行骗,小心你的命!”   明晃晃的大金锭就躺在她眼皮底下,只要她弯一弯腰,金锭就入她的手了。   甄璀璨定了定神,此人很不好对付,她转身欲走,闲适的道:“你等我片刻,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取来,去去就回。”   “站住!”翟宁两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本就天寒地冻,冷风乍起,杀气腾腾的。   单薄的身子在庞然大物的阴影里显得弱小无力,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强迫自己站住,讪讪的笑笑道:“站住就站住,没有翟总管的首肯,一只蚂蚁都难在京城里畅行无阻。”   她转过身,用脚尖踢了踢金锭,揉了揉鼻子,感慨道:“翟总管真是阔气呀,用这么沉甸甸的鱼饵,鱼一上钩,冒名行骗的罪名就算是落实了。”   翟宁的脸色一变,不由得拿正眼看了看她,这个生得俊俏可喜的少女,竟如此机灵?   他直直的盯着她,冷道:“甄大小姐一岁时病故,世人皆知,你还是少费心思!”   甄璀璨笑了笑,“是吗?”   “我现在就派人带你去西郊的怀岭县,让你看看甄大小姐的墓碑。”翟宁的眸中隐现戾气和杀意。   “听说那块墓碑被推倒了,墓也被刨了,你还不知?”甄璀璨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若把你的生辰、姓名写在墓碑上,你嫌不嫌晦气?”   闻言,翟宁怒的青筋突起,双手紧握成拳,却见她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知她到底有何意图?手握什么重要的筹码?胆敢独自前来,定是大有玄机。虽说当年那对母女的尸骨一直未找到,但肯定难以生还。   慢慢的,他收起恶狠狠的眼神,见风使舵的换了一副神情,用恭敬的语气问:“你真的是甄大小姐?”   甄璀璨但笑不语,她不能否认,一旦否认就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你可有凭证信物?”翟宁紧盯着她。   “自然是有,”甄璀璨说得高深莫测,“有三件。”   “哦?”翟宁目不转睛的将手一伸,和气的道:“信物拿来,我这就呈给老爷过目,若信物属实,老爷会前来迎你进府。到时候,父女重逢喜乐融融。”   甄璀璨轻叹道:“我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万一有恶人将我捉住,把信物搜了去,再杀掉我,我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躺在上好的棺木里,每年有人烧钱送供果,而是挤在乱尸岗里做孤魂野鬼了。”稍一停顿,“我方才说要去取的东西,就是信物。”   “不如我随你去取信物,你带着信物,我可以将你引进府中面见老爷。”翟宁一脸诚恳的循循诱导,为了让她相信,还不忘威胁道:“若老爷发现信物是假,你冒充甄大小姐是必死无疑!”   把信物拿给他看,她还能活着进甄府?甄璀璨不由得笑了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翟宁也跟着笑得愉快。   笑了一会后,甄璀璨才慢悠悠的道:“岂敢劳驾翟总管,何不派两个小厮同往。”   翟宁暗忖了半晌,心生一计,问道:“多久能取来?”   “约摸半个时辰。”   翟宁摇摇头道:“府中繁事杂多,小厮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无一人能随你同往。”   甄璀璨笑笑,试探道:“那就有劳翟总管了?”   翟宁刚要点头,忽地一惊,恍然道:”瞧我这记性,给老爷煮的茶要给老爷送去了。“他忙是推开府门,一只脚急急的跨过门槛,回首道:“只能你自己去取,速去速回。”   他的话尚未落音,人已经进了府,府门被掩上了。   危险的对峙顿消,周围只剩冬风呼呼作响。甄璀璨神色不明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暗暗的一捏手指,缓缓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她信步向前,不疾不徐,那轻盈的姿态,像极了在午后的暖阳下水草丛中散步的白鹭。   眼看着甄璀璨踏进了天安巷,在府门内藏着的翟宁对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们悄悄的跟了去。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在拥挤的街巷里穿行,脚步时快时慢,还很有心情的进不同的店铺里闲逛一圈,她仿佛忘记了要去取东西,也仿佛没察觉到有人在背后跟得很紧。   有几个人在跟踪?   闲逛了一会儿后,她发现是五个人。   翟宁当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是要查清她的底细,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杀掉她?   她哼的一笑,心情很好的买了两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带着紧追不舍的五人,在密麻拥挤的小巷里绕来绕去。她很熟悉这片地形,像玩捉迷藏似的,她玩得不亦乐乎,玩了一个时辰后,那五人已是被绕得晕头转向,甚是恼怒。   待她玩腻后,见依旧脱身不得,她便加快了脚步,奔跑着,寻机拐进了一个荒废的道观。   道观已年久失修,尽是火灾后断垣残壁,满目狼藉,檐下额书‘灵清殿’摇摇欲坠。   甄璀璨跳进了黑压压的殿内,潮霉的味道猛得刺鼻,她快步走到了墙角的太上老君神像旁,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太上老君呀,今日多有打扰,改日我把供品给你摆满香案,给你上香。   忽听殿外喧闹的声响,她侧身藏在了神像的后面。   “进去搜!”气急败坏的命令声。   靴底重重的落在了殿内,踩在了生锈的烛台上,踢开了断腿的香案,差点被香炉绊倒。   甄璀璨静静的听着。   忽然,脚步声近了,她轻轻的握住了弯刀,心跳异常的平静。   她等着,等着拨出弯刀,却等到了脚步声离去,以及嫌弃道:“没人!”   顷刻间,杂乱声渐行渐远的散去了。   甄璀璨深深的呼了口气,静静的依墙而立,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单纯善良的傻姑娘,不由得,她咬了咬唇,眸光坚定而清醒,一定要见到甄达!   过了许久,当她准备从神像背后出去时,突然察觉到了火光。   那火光先是弱弱的,渐渐的,变亮,越来越亮。   她心中一惊,握紧了刀柄,弯刀刚欲出鞘,措不及防的光亮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可恶!她不适的将头转向一侧,冷静的将刀向前刺击。   一刀未中,她又频频刺击出数刀,刀刀未中。   只听一个温醇的男声响起:“是一把好刀,寒光雪刃,举世无双。”   话毕,他笑了,笑声悠然自得。    ☆、第零二章      甄璀璨住手了,暗怀戒备的收起弯刀,跟着笑道:“很有眼光。”   缓了片刻神儿,她眯起眼睛看过去,跃入眼帘的,是一只提着灯笼的手,隐现于松叶银丝暗纹的袖口间,那只手修长干净似白玉般,映耀着他披的雪白轻裘。   她看清楚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国手丹青难描其半分□□。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无边山河的锦绣壮丽,近在眼前的明朗,又有浑然天成的惊艳,不可触及。   “要把弯刀送给我当见面礼?”少年抿嘴一笑。   “凭什么?”她轻哼一声。   少年道:“凭你会跟我走。”   “是吗?”甄璀璨揉了揉鼻子,“跟你去哪?”   少年将灯笼放在一边,跟她一样依墙而立,道:“甄府。”   “你是甄府的人?”   “不是。”少年淡淡一笑,往她身边挪了挪,离她近在咫尺,低低说道:“我能带你进甄府,让你见到甄达。”   甄璀璨拧眉,他也挤到了神像后面,本就狭小的空间,他们这样挨着的姿态过于古怪,她讪讪笑道:“劳驾,请让一让,我先从这出去。”   少年一动不动,“急什么?”   甄璀璨的表情微僵,咬唇问:“你用什么法子带我进甄府?”   少年一语道破,“你是不是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洗耳恭听。”她喜欢这种直截了当。   “甄府里有一样东西某人垂涎已久,托我带你进甄府,务必想方设法得到。”   “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铁皮石斛。”   铁皮石斛?甄璀璨听过此物,但没见过。它是一种极其名贵的野生药材,生长于悬崖峭壁的阴处,常人难以采集。   她吟吟一笑,“铁皮石斛虽是罕见,还不至于绝迹成稀世珍宝。”   “某人就喜欢甄府里的那几株,怎么办?”   她摸了摸鼻尖,问:“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啊,”少年意味深长的抿嘴笑道,“今日冬风呼啸,适合多管闲事。“   甄璀璨微微一笑,缄口不语。   “理由还不够?”少年轻轻的瞧着她。   她眨眨眼,一本正经的口吻道:“还差一个。”   “容我想想,”少年真的在想,很认真的在想,想了片刻后,他双眼发亮,恍然道:“有了,有一个最充分的理由。”   “嗯?”   “我未娶,你未嫁;我正值适婚年龄,你也是;我尚未婚配,你也是……”少年的眼眸里温温柔柔的,唇角的笑意更深,突然向她身边挪了一挪,低声轻道:“可否……可否……”   他离她很近,他干净微凉的气息被她呼吸着,她的心莫名的为之一颤。   “可否让我如愿以偿的,”少年好像没察觉到她清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让你如愿以偿?”   甄璀璨阖了一下眼帘,假装他不足够迷惑人心,很认真的质疑道:“仅凭你一己之力能带我进甄府?”   “那就要看有没有好运气了。”   “我劝你还是在冬风呼啸的日子里,回被窝里躺着,虔诚的扶着自己的脑袋,感谢它没有随便多管闲事。”   “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笑了,沉默了良久,他慢悠悠的将身子挪开,提起灯笼,道:“我帮你进甄府,你助我圆嘱托,我们互帮互助,此事一过,各不相欠。你若是有别的打算,不想跟我联手,我呢,就不耽误你跟神像谈心了。”说罢,他挥了挥手,走了,“碧落黄泉,后会无期。”   闻言,甄璀璨的唇角泛起一抹淡笑,‘各不相欠’是多么美好的关系,而她正背负着一份重重的人情债,滋味很不美妙。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她一个字也不信。但她愿意相信,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愿意帮你’的人。   是机会还是陷阱,不试怎么知道?   幸好,她还有机会试探。   过了片刻,她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追至殿门前,朗声道:“莫非你这招就是小人书中讲得极其透彻却极难发挥好的‘欲擒故纵’?”   他站在枯草废墟中,回首瞧她,她亦注目着他。他身材颀长,似晨曦下盛放的玉兰花树,优雅而高洁。迎上他墨玉般的眼眸,她怔了怔,那双眸子独一无二,栖息着春夜温柔的月光,能让人莫名的平静。   她容貌清丽,洋溢出点尘不染的纯净气息,眼似湖水般清湛。少年笑言:“这是江湖中流传已久只闻其声难见其踪的‘英雄救美’。”   “英雄?”甄璀璨撇着嘴,“救美?”   “总不能说是‘狼狈为奸’。”   她耸耸肩,道:“今日冬风呼啸,适合互帮互助。”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事。   少年转身便走,道:“我们现在就去甄府。”   “好。”她愉快的应着。   踏出殿内,太阳已西下,寒风似刀,甄璀璨打了个冷颤,感觉骨头要冻脆了。   在这时,少年一言不发的驻立于原地,离她一步之邀的挡住风,随手解开轻裘,披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动作简单自然,她却很不自然的怔住了,有一股暖流自四肢百骇升起,瞬间涌向了心脏处,在心脏里打着圈儿的翻滚。   她的指腹轻划一下,毫光灿烂的轻裘细腻而柔软,见他自顾自的向道观外走,她心生感激的道:“你……”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淡漠的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冻傻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不到我要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凝结了,她裹着轻裘,快步跟上他,笑笑道:“我只是要问你这件轻裘出自哪家裁缝店。”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我可不随便帮别人拉生意。”   “我是想知道哪家裁缝店的做工这么不讲究,可惜了这张裘,以后真要绕着走。”甄璀璨扬起了下巴,背着手向前走,经过他身边时还很同情的瞧他一眼。   刚踏出道观,便见路边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旁候着三个车夫模样的人。   甄璀璨隐隐一笑,真是有备而来。   少年将灯笼交给车夫,随手挑开车帘,重申道:“莫忘了铁皮石斛一事。”   “想要几株?”   “十株。”   “甄府里有几株?”   “十株。”   “我记住了。”   他示意道:“请。”   她轻盈的跳上了马车,他紧随其后。   马车里摆着一排手炉,车内四壁极为奢侈的贴了一层裘,很是暖和。   她稍显拘谨,坐得端端正正的,身子僵硬。再瞧少年,他竟然随意的斜倚,闭上眼睛小寐,不一会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马车不急不慢的前驶,她警惕的瞄着他,悄悄的将车窗帘挑开一条缝,能看到外面的事物。沿途所经之处,确是通往甄府的路。拐进天安巷后,她悬着的心才渐渐的放下。   已是傍晚,马车缓缓的停在了甄府前,车夫跳下马车,叩开了府门,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等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甄璀璨不时的掀帘去看,府门一直关着。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少年始终闭着眼睛,睡意正浓的样子。   天色已晚,车夫又去叩门。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个男声响起:“我家老爷夜以继日的勤于国政,适才刚刚入睡,若是起床招待,万一染了风寒,恐会误了国事呀。”   甄璀璨一怔,是翟宁的声音!那语气里即无歉意,也无敬意,三言两语就要将人打发走。   “是吗?”少年慢条斯理的睁开眼睛,跳下马车,悠然说道:“无妨,无妨,甄大人身体要紧,等他方便了,再见我也不迟。”   “那请回吧。”翟宁说罢,便要关上府门。   少年忽然笑了笑,笑得清淡,走到府门前,用衣袖扫了扫阶上的雪,缓缓坐下,漫不经心的吩咐车夫:“去怡福客栈租一张床榻,去锦翠庄拿几张厚被褥,去飘香楼点一锅羊肉汤,去醉霄居拎两坛酒,去玲珑屋取些点心,还有,再去把安神堂的季大夫请来,让他备好几味风寒药。”他将头一偏,斜瞧着翟宁,“我最近囊中羞涩,这几笔账全记在甄府名下,如何?”   “这……”翟宁瞪大了眼睛,一直听说此人生性散漫,到处去达官贵人府占便宜,今日,怎么找上甄府了?   “这什么?要不要我派人帮翟总管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人赖在甄府门前不走?”少年闲适的倚着门,对马夫说:“你去报官。”   “那倒不必,”翟宁的脸色变得铁青,勉强好气的问道:“您是有何要事见甄大人?”   少年不以为然的道:“琐事一件,非见不可。”   “请先进府,小的再去通报老爷。”翟宁倒要看看此人有多难缠。   马车里的甄璀璨不禁惊讶,位高权重的甄府不把此少年放在眼里,但表面上又要恭敬,他是什么身份?   “是谁说甄府的拿手菜是‘闭门羹’的?传闻真不可信。”少年满意的笑了笑,慢悠悠的拾阶而下,刚要去乘马车,却听翟宁郑重其事的道:“马车和车夫在府外等候便可,府中下人会备好软轿为您代步。”   只准他一人进府?!   “嗯?”少年挑眉,“这算是什么名堂?”   翟宁沉声道:“这是甄府的规矩。”    ☆、第零三章      少年慢慢的笑了笑,很好说话的样子,问:“软轿呢?”   “请。”翟宁侧身一让。   四名轿夫抬着华贵的软轿放置在了府门内,丝毫没有抬出府外的意思。如果少年想乘轿,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少年眯起了眼睛,“备好的软轿不下府门前的石阶,也是甄府的规矩?”   “是。”翟宁答得难掩傲慢。   真是明目张胆的刁难!   少年的笑意微凉,甄府如日中天,翟宁狐假虎威的作风日渐嚣张。就在前日,翟宁骑马经过宣文门时,与乐昌公主夫妇的阵仗相遇,翟宁不仅不让道,反而率众纵马在阵仗里穿行,致驸马受伤。素和温和的乐昌公主不满的上告此事,结果一番调查下,都错在乐昌公主夫妇的阵仗过大,以致扰民,勒令其日后出行需先申报。   “很是新鲜,”少年淡淡的道:“甄府的规矩有多少条?怎么不把它们一条一条的都刻在府门上,一目了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入乡还随俗呢,您说是不是?”翟宁带着敷衍的敬意,且等着此人拂袖负气而去。如果他不顾体面的服从规矩乘上软轿,也只不过在府中绕上一绕后,再抬回原地。   少年没再理会,将头一偏,对车夫吩咐道:“难得今晚有月亮在,去把金制官印的都找来,让他们自备酒肉炭火木凳,一起举杯当月,随便聊聊。”   一个车夫应是,麻溜的去了。   翟宁一愣。   少年又道:“去寻花巷的酒楼里找些好看的女子,要多才多艺,穿漂亮些来歌舞助兴。”   另一个车夫应是,也迅速地去了。   少年看向仅剩的一个车夫,刚要开口,就见翟宁慌忙的从府里冲出来,紧紧的抓住了那个车夫的胳膊,回首对家丁凶狠的道:“快去把那俩人抓……追回来!”   四个家丁骇得赶紧去追。   翟宁四目圆瞪,恼怒得咬牙,却偏就降了这招。若不是因乐昌公主的事被老爷警告过,他真想把府门关上,任由此人大张旗鼓的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自食‘扰民’的后果。他隐隐的压下怒火,一抹‘你且等着’的戾气闪过,慢慢的松开手,对车夫道:“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来赶这马车进甄府。”   少年挑眉,一言不发,闲闲的倚着马车。   翟宁清了清喉咙,将手一引,像模像样的微微躬身,道:“您请上马车。”   少年不语,动也不动,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翟宁干笑两声,又赶紧自圆其说的道:“规矩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的突然顿悟,觉得您还是乘着马车稳妥些,天冷路滑的,万一那些抬软轿的下人一不留神,脚底失滑怎么办。”他示意家丁把府门大开,“请,请。”   少年没再僵持,微微的一笑,笑得极轻极淡,看也没看翟宁一眼,慢悠悠的跳上了马车。   见少年回来了,甄璀璨的眼睛一亮,紧蹙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刚才她一直在听着他们周旋,即愤慨又担心。想不到,他真如愿以偿的让她如愿以偿了。   马车缓缓的前行,少年点燃了烛火,将目光随意的一落,沉默着。   甄璀璨咬着唇,悄悄的瞧他,想说的话被一团沉重的气息罩住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隐忍的灵魂,是什么让他隐忍?   他很安静,好像在厌恶,他在厌恶什么?   他是谁?什么身份?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安的琢磨着他的情绪,心中莫名的失落。突然,一个酒壶递了过去,近在眼前,执壶的手干净修长,姿势很美。   “不要?”少年将酒壶收回,凑近了唇边,仰脖一阵猛饮。   “要,干嘛不要。”甄璀璨轻哼了哼,从他手里拿过酒壶,小心的喝了一口,将辛辣的酒慢慢咽下。   酒已入腹,她忽的想到他举止不凡,怎会喜欢与别人共饮一壶酒,若是将酒壶还回去,恐会使他嫌弃的将酒壶随手一扔。   她轻摇了摇酒壶,便想了个说辞,笑笑道:“以此酒敬日月星辰,时移世变,唯它们永恒。”   说罢,她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壶底朝天了,少年从她手里拿回洒壶,将壶中最后一滴酒滴在了舌尖上,咂了咂味道后,若有所思的道:“是啊,日月永恒,风水轮流转。”   见状,她奇怪的看过去,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不屑。   他又在不屑什么?   少年的眸子流彩般的一转,温柔的迎上了她暗忖的目光,她慌慌的双睫一垂。   “你的脸红了?”少年低低轻道。   她猛得瞪他一眼,哼道:“我一喝酒就脸红。”   少年定睛瞧她,她睁大眼睛用力的回瞧着他,两人互瞧着,谁也不眨一下眼睛。过了一会,他忽的一本正经的道:“准备好,该到你了。”   甄璀璨颌首,认真的回道:“十株铁皮石斛。”   “还有半壶酒。”他抿嘴一笑,一点也不喜欢吃亏的样子。   就在他们说话间,翟宁已经快步去见甄老爷,委屈的匍匐在老爷的脚下,悲声道:“小的奉老爷之命将他好言劝回,他不仅不走,还目中无人的耍赖,竟然横冲直撞的强行进府,差点就把小的的脑袋摘下来了,小的实在拦不住,只得放他进府。小的办事不周,甘受责罚。”话毕,又道:“他还出言不逊,说……说……,哎,真是不把甄府放在眼里啊!”   马车颠簸了一小段路,缓缓地停了下来,帘外的车夫禀告:“到了。”   少年慢悠悠的跃下马车,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仆人,朝着那熟悉的挺拔身影懒洋洋的道:“甄大人,别来无恙啊。”   “六殿下有何贵干?”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于长廊下,表情严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就是当朝丞相甄达,位高权重,被赐免跪礼。   六殿下?甄璀璨怔了怔,他竟然是坊间传说中行事荒唐的六皇子华宗平?!如此身份尊贵的六皇子,竟被甄府的仆人惺惺作态的刁难,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华宗平漫不经心的轻挽袖口,开门见山的道:“闲来无事,我为甄府带来一个人。”   “什么人?”甄达神色威严。   “我见义勇为的从一群恶徒刀下救下一个少女,问起少女的身世,她说她姓甄名璀璨,是进京寻父的。”华宗平一副轻松自在样。   闻言,甄达的眼睛猛得发亮,似有万千狂浪在胸腔里呼啸而过。   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翟宁顿时懵了。   “甄大小姐不是早已过世?听说是一岁时?身患重病?怎奈她很胸有成竹,指天发誓,跪求我帮她。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拿不定主意,干脆就带她来让你见一见。”华宗平拍了拍马车,唤道:“你出来吧。”   众人复杂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马车,马车的帘子慢慢的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俊俏的容颜,脱俗的令人恍惚。她体态轻盈灵活,双脚稳稳的落地,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似在熠熠发光。   看清楚她的模样后,甄达的神情瞬间变得深不可测,当他的目光打算移开时,扫到了她腰间系着的弯刀,弯刀柄上悬着的玉环在晃呀晃的,晃得他极为不适的把眼睛阖上。   翟宁认出了她,大惊失色,懊悔不已的握紧了拳头。方才只顾着催促六皇子进府,早些到老爷面前告状,却疏忽大意的让她在眼皮底下进了府。他朝着一个丫鬟悄悄的使了个眼色,遣其迅速去告诉夫人。   一片沉默。   “甄大人,这就是自称‘甄璀璨’的少女。”华宗平悄无声息的朝旁边挪了两步,不打算再说话了。   甄璀璨略显紧张,手指暗暗的捏了又捏,她深吸了口气,挑眉望去,只见甄达独自站在高处,伟岸的身躯像苍山般沉稳。她迎上的是一双极有威慑力的眼睛,冷硬无比。   顿时,冷飕飕的。   直接冷到心坎里,把所有的情愫都冻住了。   过了半晌,甄达慢慢的沉声道:“她不是甄璀璨。”   甄璀璨心中一震,茕茕孑立。   “甄璀璨早已病亡。”甄达说得强硬有力,不容质疑。   翟宁松了口气,赶紧抓住时机,喝斥道:“胆敢冒充甄大小姐,来人,把她立刻扔出去!”   家丁们看看老爷,见老爷不语,便一涌而上。   面对来势汹涌的家丁们,甄璀璨清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说道:“误会误会,”她又讪讪的一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交给甄大人一样东西。”   “受谁之托?”甄达伸手制止家丁们。   “需要借一步说话。”甄璀璨语声冷静,在她单薄的身子里似有浩瀚无穷的力量。   还没等甄达表态,翟宁就抢先道:“老爷,小心此人有诈!”    ☆、第零四章   “有诈?”甄璀璨微眯起眼睛,笑意温软的道:“翟总管,你急什么?我说你这是护主心切呢,是心思缜密呢?还是所见即所想,自己内心奸诈才会看什么人都奸诈?”   翟宁恼道:“你……”   “你什么?”甄璀璨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和气的道:“有没有诈,甄大人自有判断,用得着你指手划脚?难道你自认英明神武,比甄大人还高瞻远瞩?比甄大人还聪明睿智?”   翟宁的气焰被灭了灭,辩道:“我……”   “我什么?”甄璀璨再次打断他的话,绝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免得事态难以控制,“甄大人对陌生人心怀谨慎,是理所当然的。”她目光一转,看向甄达,指向不远处的窗子,道:“我有一个提议,不如甄大人进屋内站在窗前,我在屋外站在离窗前三尺之处,将所托之物打开放在窗沿上,供甄大人先行决断。”   甄达不露声色的观察着甄璀璨,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跟我来。”   闻言,甄璀璨稍松了口气,信步的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长廊的尽头时,甄达停住了脚步。   数盏油灯在廊下挂着,随风乱晃。不远处,十余双眼睛带着猜测和警惕的眼神牢牢盯着他们。   “你受谁之托?”甄达背着手,似冬夜里悬崖峭壁上的冰。   甄璀璨也不多言,从棉袄里掏出了一支旧银簪,拿给他看。她的手在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她想到了递给她这支银簪的手,那只枯瘦颤抖的手。   见到银簪,甄达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看清楚打磨得较粗糙的玉兰花簪头时,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涟漪,喉结在跳动,却是一言不发。   既然他认得银簪,甄璀璨在暗中思量,给他看哪一封信笺?她想了想,便从左袖里掏出了一张信笺,展开后,摆在一盏油灯下示给他看。   信笺上是娟秀的笔迹,写道:甄丞相,我儿身染重病,忆起你年少时曾患此病,却忆不全药方,今让爱女进京冒昧的拜访你,恳请您告知药方救我儿一命,望爱女速归。   落款是:徐氏。   寥寥数句,似有情却似无情,似心如止水,又似压抑着心潮澎湃。   甄达看到字迹时,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面前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因常年不苟言欢而显得冷漠,他有着极强的克制力,再强烈的情感也不轻易显露情绪。   甄璀璨瞧着他双鬓的白发,突想起有个女人带着一对儿女躲在穷乡僻壤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了十几年,她便将银簪和信笺猛得收起,塞回衣袖里,很客气的道:“希望您能忆得起药方。”   怅然若失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即眉宇间恢复了刚毅,甄达负手而立,沉声道:“等两日,我差人备齐整个疗程的药。”   “您能将药方告知,已是莫大的恩惠,岂能麻烦您备药。”甄璀璨微微一笑。   甄达的目光炯炯,沉吟道:“我说,等两日,我差人备齐整个疗程的药。”   他真是专断,专断到让人没有余地的服从。   甄璀璨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没等她回应,他便大步的折回,经过她身边时,冷风刮进了她的眼睛里,她不适的微眯眼帘。   就只是这样?他不关心信中所提的‘我儿’是谁?不问问徐氏可好?也不管她的身份?还是他分明都知道,却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心空凉空凉的,为那母子三人觉得悲哀,便非常客气的道:“谢谢甄大人。”   甄达的脚步轻轻的一顿,继续阔步向前,走出数步,遥问道:“六殿下,还有何贵干?”   华宗平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怎么样,我这闲事可是管对了?”   “确实如此。”甄达岿然不动立在廊下,肃然道:“她确是受人之托。”   “是受人之托啊?”华宗平笑了笑,遥望着孤零零站在光影交错下的单薄身影,意味深长的道:“她还真是机灵,这谎话编的也太匪夷所思,世人皆知甄大小姐已病故,怎么会突然生还,也就是我好奇心强。”   甄璀璨只是清淡的一笑,抬首看向无边夜色。此时,即不能辩解也不能掩饰,免得正中别人的圈套。在诸多不友好、非善意的注视下,她神色坦然的不言不语。   华宗平向旁边踱了两步,挡住了多数人看她的视线,抖了抖轻裘上的泥泞脏污,连连叹道:“闲事是管对了,就是可惜弄脏了我这件名贵轻裘。”   甄达自然听得出暗示,命道:“取十张毛皮赠给六皇子殿下。”   “赠给我?”华宗平一脸的惊讶,拦住奉命行事的仆人,摇头拒绝,“不用,甄大人太热心肠了,若是赠十张比我这件轻裘还华贵的皮毛,我怎么好意思收。”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中含义,是在提醒要赠比他的轻裘还要华贵的皮毛,否则,怎么好意思送。   甄达道:“速去取。”   “别啊,”华宗平很为难的道:“即便有了甄大人热心赠送的华贵皮毛,没有与之相配的缓带,裁制出再合身的轻裘也只能搁置。”   “再取绫罗绸缎丝帛锦绢各一块。”甄达熟知六皇子爱占小便宜的世俗习性,他府中大多数东西都是跟权贵们要的,如果没有记错,他进府所乘马车的车厢是跟礼部尚书要的,马车的车轮是跟禁军统领要的,马车的车帘子是跟吏部侍郎要的,那匹拉马车的神骏黑马是向当红一品太监福公公要的。   爱占小便宜的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更何况,又终日无所事事。   华宗平愉快的笑了笑,道:“既然甄大人今日心情好,如此慷慨大方,我却之不恭啊。”   甄达表情严肃,一字也不多说。   华宗平一脸尴尬的道:“我也没准备什么回赠的。”   甄达道:“不用回赠。”   “这怎么行,一定要回赠,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收你的赠礼,好像我很喜欢占便宜似的。”华宗平盘桓了片刻,恍然道:“我的手炉里的木炭全都是千金不换的‘祥炭’,燃尽的炭灰洒在花、草、树的根部,来年花香、草绿、树木茂盛,万金难寻。”   甄达眉头一皱,想了想,道:“甄某却之不恭。”   闻言,华宗平的笑意顿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连木炭灰都要,真是贪小便宜。”   甄达肃目道:“六殿下在说什么?”   华宗平将眉一挑,心无城府的道:“我说你怎么不推却,你一推却,我就能只好作罢,心安理得的收下你的赠物。”他一脸的不高兴,很不情愿的吩咐车夫道:“那就把木炭灰倒给甄大人吧。”话毕,他又凑到车夫耳边,轻声的说:“要留两炉。”   就在这时,有家丁奔至,禀道:“老爷,礼部许大人和刑部秦大人在府外,说是赴您之约。”   翟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狠狠地瞪向华宗平。   又有家丁来报:“老爷,府外来了几个青楼女子,说是您传唤的她们。”   甄达双唇紧抿,拂袖,不悦。   “老爷,有大批的乞丐在府外坐着,说是甄府通知今晚施食。”   见老爷的神情是在动怒,翟宁的背脊直冒冷汗,连忙向前几步,准备告华宗平一状,拱手说道:“小的……”   “哦,这些人是我找来的。”华宗平说得云淡风清,“听翟管家说甄府的规矩不准乘马车进府,我就想等甄大人明日出府再见面。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些人来聊聊,假借甄大人的名义找些能说的、会唱的、善舞的、喝彩的人。谁知,翟总管突然顿悟,一定要让我进府。”   甄达不语,紧抿的双唇微微松了些。   翟宁恼愤异常,却不辩解,赶紧狡猾的道:“小的先去让他们回去,免得他们受了风寒。”   甄达的目光深远,没有追究,一摆手,让翟宁去了。   “那可就辛苦翟总管了,我这人喜欢热闹,陆续找来的人可不少。”华宗平轻叹了叹气,“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叹气声听在翟宁的耳朵里,异常的尖锐,他咬紧牙关,忍气吞声的向府外快步走去。   甄达始终一言不发,过了片刻,转头扫了一眼甄璀璨,命道:“带她去客房休息。”   一个婆子应是,趋步走到甄璀璨面前,将手一引,道:“姑娘请。”   甄璀璨颌首,进府不易,想出府自也不易,不如就先顺其自然。她目不斜视的跟着婆子的后面,没有看华宗平一眼,便转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径。   欠他的十株铁皮石斛和半壶酒,她定会奉上。倒是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把翟宁的给他添的堵,都还了回去。不由得,她隐隐一笑,是个有趣的人呢。   正走着,她察觉到有数双眼睛在暗处跟着,她佯装不知,自顾自的走。    ☆、第零五章      不愧是朝中重臣,府邸真是大。   穿过两处花园后,才走到西园的客苑。苑内有一排客房,她被引到了其中一间。   推开屋门,婆子先进去将油灯点上,黑漆漆的屋内顿时明亮。   甄璀璨站在门前,看着宽敞干净的屋内,摆设物个个精美贵气。她倚着门,打趣般的道:“把那些值钱的玩意都清点一下,别到时候说少了一件让我赔。”   婆子语声温和的道:“姑娘多虑了。”   她笑了笑,大步的跨进屋内,仔细的打量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心中盘算着今晚能否睡个安稳觉。   “姑娘如何称呼?”婆子为她铺好了床,在一张被褥下又铺了一张厚实的毛毯。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称呼姑娘即可。”   婆子顿了顿,道:“老奴姓顾。”   甄璀璨往床榻上一躺,试了试,很是舒适,喜道:“有劳顾嬷嬷了。”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起身问:“可有炭火取暖?”   “有,老奴这就去准备。”顾嬷嬷离开了。   一个脚步声刚走远,就听到有一串脚步声在走近。   闻声,甄璀璨警惕的看出去,一个妩媚娇艳的丽人迫不及待的踏进了屋内,衣着绵绣貂皮华服,珠光宝气,面色红润,两个婆子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后面簇拥着四个丫鬟。   甄璀璨皱了皱眉,环抱着胳膊,撇嘴道:“我好歹是个客人,进屋前也不打声招呼?”   一个丫鬟机灵的道:“您说的是,实在抱歉,请您见谅。”她又介绍道:“这是董姨娘。”   董姨娘?甄璀璨早有耳闻,都道是董姨娘的肚子很争气,已经接连为甄老爷生了两个少爷,可惜前年小产了一次。董姨娘的爹是当朝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董文闲,而她是董文闲的嫡长女。如此出身,却是妾室,只因当年的‘阴差阳错’。   董姨娘面带着柔美的笑容,走近了几步,殷切的唤道:“大小姐。”   声音足够热情,注视足够温暖,甄璀璨却听得极为别扭,只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董姨娘的眼睛里含着细碎的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着久别重逢的激动,走向前,端视她的容颜,越看越触动,不由得潸然泪下,“你娘她……她可还好?”   “你认得我娘?”甄璀璨揉了揉鼻子。   “见过两面,一次是元宵节庙会上,那年她刚嫁为甄夫人;一次是你百日宴,她特意请我去的。”董姨娘叹了口气,“在你的百日宴上时,她跟我说了很多话。”   甄璀璨暗暗地捏了捏手指,含糊其辞道:“我很久没见到我娘了。”   董姨娘咬着唇,眼泪流出了眼眶,泪水流得很快,她轻轻的用帕拭泪,庆幸的道:“你回来就好。”   甄璀璨怔了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董姨娘关切的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不饿。”甄璀璨很不习惯被关心。   “我都听说了,”董姨娘掩唇轻叹,“晌午时,那个为你去向老爷通报的门里下人被翟总管拦住了,翟总管得知你来认亲,便先将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震惊,叮嘱翟总管务必将你处理掉。”她又黯然神伤的道:“那个门里下人被翟总管杀了。”   甄璀璨的神色难辨,只是耸耸肩,“这府门一关,其中细节倒是精彩。”   董姨娘诧异的问:“后来,你巧遇了六皇子?”   “没错。”太巧了,简直巧的不可思议。   董姨娘的眼神沉了沉,试探道:“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比如?”   “他喜欢占便宜,自私冷漠,游手好闲,怎会无缘无故帮你?”   甄璀璨将眉一扬,语气寒了几分,“你就这样非议我的贵人?”   董姨娘赔笑道:“并不是我碎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甄璀璨思虑了半晌,嘀咕道:“他刚才确是满载而归呢。”   “是啊,他终日无所事事,只是到处找权贵们要东西,自己的府邸放不下了,又到处找权贵们高价变卖东西,攒了一大笔银两,买下了一所大宅子,再到处要东西。”提起六皇子的嗜好,董姨娘不禁失笑。   甄璀璨淡淡的一笑,眼睛清亮,冷静的道:“天下人谁能平白无故的待谁好?就连最疼我的娘都骗了我很久,说我爹是个樵夫,坠崖死于我一岁那年。”   董姨娘怜悯的叹息,“你娘她……她骗你是有苦衷的。”   甄璀璨不语,突然也很怜悯那个有苦衷的女人,独自忍受苦难了十几年,换来的是什么?值得吗?   沉默了一会,董姨娘问出了心结:“大小姐还没有向老爷证实自己的身份?”   “与你何干?”甄璀璨无事般的一笑。   “我是想问问有没有我能做的。”董姨娘轻蹙眉。   “为何?”   “因为你就是甄大小姐,你既然回来了,就要面对这个身份,这应该也是你娘的遗愿。”   “你凭什么相信我的身份?”   董姨娘瞧着那张清秀的面容,道:“你跟她长得真有七、八分的神似,年龄上也符合。”   “是吗?”甄璀璨微微的一笑,在心中却是大笑不已,有七、八分的神似?怎么可能,实在好笑!   “是,特别是眼睛和嘴,整个气质很像。”董姨娘认真的道:“像你娘那样容貌和气质的女子实在罕见,你像极了年轻时的她,也只有母女才会这般神似。”   甄璀璨的心中又忍不住大笑,真是虚假,连同刚才的眼泪都显得那么虚伪。绕来绕去,不如开门见山的谈,她一本正经的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现在能帮我的,就是相信我。”董姨娘语声笃定。   “真是菩萨心肠,你从小就心怀悲慈?”甄璀璨笑了。   “你不信我?”董姨娘语声悲切。   甄璀璨打了个呵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很困,脑子不转了,该睡觉啦,明日再好好的想一想。”   “有些事,我不知该如何说起。”董姨娘难掩伤心,“人心难测,好坏难分,你这般慎重是应该的,我是能理解的。”   甄璀璨眨眨眼,忽然道:“三日后,我的身份就能水落石出,这是我的迂回之策。两日内,请替我保密,莫再泄露我的身份,以免误了我的计划。”   董姨娘仿佛看到了转机,连连点头:“定不辜负。”   甄璀璨又打了个呵欠,往旁边一倒的躺在床上了。   见状,董姨娘道:“我先回了。”   一行人便转身离开,到了门前,那个机灵的丫鬟又回来,道:“这屋子怪冷的,董姨娘说过会给您送一缸炭火来。”   “多谢,不必了。”甄璀璨看了看那丫鬟,“顾嬷嬷已经去拿,应该快到了。”   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没有等甄璀璨回过神,一个脚步声就传来。   “姑娘,请随老奴去南园的客苑。”是顾嬷嬷。   “嗯?”   “两缸炭火已放置好,又铺了新被褥,还备了热水。”顾嬷嬷将手一引,温和有力的道:“请。”   “这里有何不妥?”不弄清楚,甄璀璨不打算起身。   顾嬷嬷认真的道:“那里能睡个安稳觉。”   甄璀璨好像很满意,不再推辞,也推辞不了,她不懂其中的安排,不如先欣然前往。   出了客屋,顾嬷嬷将烛火熄灭,把门关上。   一路上,甄璀璨没有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响动。走了许久,才到南园,不时的有巡逻的侍卫从南园经过。   刚踏进客苑,便闻到阵阵梅花香扑鼻。比起西园的枯木残雪,这里生机勃勃。   甄璀璨跨进了暖和的屋内,两缸炭火烧得正旺,一桶热水正冒着水气。她目光扫视一圈,摆件的陈设更为讲究。   顾嬷嬷站在门前,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甄璀璨疲倦的道:“有劳顾嬷嬷了。”   “姑娘早些歇息吧。”顾嬷嬷话毕,就顺手将屋门关上。   甄璀璨听到了屋门上锁的声音,甄璀璨拧眉,笑问:“咿,是担心我不翼而飞?”   顾嬷嬷道:“是担心姑娘睡不安稳。”   “哦?”   “老爷会派侍卫在门外守着,姑娘可安心的高枕无忧。”   “太好了。”甄璀璨隐隐一笑,把灯熄了,慢悠悠地踱到床榻前,合衣躺在了暖和的被褥里。   半晌,四周渐渐的变得寂静。   她轻轻的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果然有侍卫守在屋外一丈之外。   不由得,她冷笑:甄老头子的心事高深莫测。   既然已入虎穴,就擦亮了眼睛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榻上,她把脑袋放在了枕上,不一会,便倦倦的睡着了。   她正在睡梦中时,忽然被门外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猛得坐起身,见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暖柔柔的,只听一个稚气的声音吼道:“快,去把她给本小姐揪出来!”    ☆、第零六章      甄璀璨心中一惊,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门,手握住弯刀,缓缓的下了床榻,警惕有人破门而入。   门外稚气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恼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有本事接着跑啊!”   窗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甄璀璨侧目看去,侍卫们不见了,只看到几个丫鬟押着一个瘦子的身影从窗前经过,兴奋的吵嚷道:“二小姐,逮住她了!”   二小姐?甄璀璨眯起眼睛,继室李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嫡次女甄丹琦。传言二小姐任性跋扈,可是属实?她悄悄的踱步到窗前,一探究竟。   “贱蹄子,”稚气的少女一脸怒气冲冲,约摸十三、四岁,一袭粉红色的光鲜锦袍,足登粉底缎靴,脖颈戴着八珍璎珞,她伸手不停的点着插翅难飞的瘦小身影,手腕上戴的镶金玉镯炫目,“你竟然还敢不听本小姐的话。”   这应该就是金贵的二小姐甄丹琦了。   再看被她骂作贱蹄子的瘦小身影,五六岁?着实看不出年龄,她实在是骨瘦如柴,穿着尽是补丁的藏青色旧薄衫,一双单鞋露着脚趾,头发很奇怪,短得出奇,像是被胡乱剪的。   瘦小少女被丫鬟们猛得推倒在雪地里,匍匐在甄丹琦的脚边。   一个眼尖的丫鬟看到掉落出来的两个熟鸡爪,大声地道:“二小姐,她又偷东西了。”   甄丹琦弯腰看了看鸡腿,用脚踢了踢,轻蔑的冷笑,“好你个贱蹄子,我说你怎么见着本小姐就跑,原来你连喂狗的东西也偷!”   瘦小少女的眼睛里只有鸡爪,赶紧纵身扑过去,一只小手抓住了两个熟鸡爪,还没等她的手缩回去,粉底缎靴狠狠的踩住了她的手,瞪视道:“你上次偷本小姐家的东西,本小姐只是小小的惩罚你,剪了你的头发,法外开恩的放过了你,你竟然还敢偷!”   一旁的四个丫鬟均是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幸灾乐祸。   甄丹琦唤道:“小漪。”   “在。”四个丫鬟同名,二小姐给她们起的名。   “把她身上仔仔细细的搜一遍,看她还偷了什么。”甄丹琦抬起脚,嫌弃的在白雪上蹭了蹭靴底。   小漪们齐声应是,兴冲冲的一涌而上,围住倒在地上的瘦小少女,毫不知轻重的在她身上搜来搜去。而少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只是牢牢的攥住两个脏兮兮的鸡爪。   甄璀璨静静的将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就在瘦小少女被推搡时,她看到了那张苍白倔强的脸,看到了那双受惊的眼睛里是极度的恐惧、绝望,却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仿佛所有的屈辱都是应该承受的,不能反抗,也反抗不得。   丫鬟很失望的一无所获,在瘦小少女的腿上用力的拧了一下,道:“二小姐,她肯定是还没有来得及偷别的东西。”   “本小姐怎么罚你好呢?”甄丹琦瞟了一眼瘦小少女,眼珠子转啊转的,道:“把你的手放在铁炉里烤了?”   瘦小少女低着头,不知是冻得还是骇的,在瑟瑟发抖。   “烤左手还是烤右手?”甄丹琦摸了摸下巴,“还是一起烤?”   丫鬟接道:“奴婢觉得,不如让她用右手拿着自己的左手烤。”   “好主意。”一阵哄笑声响起,就数甄丹琦笑得最欢乐。   甄璀璨紧抿着双唇,沉吟不决的凝视着瘦小少女。   “你怕了吗?”甄丹琦神气的哼道:“你还不快求本小姐,只要你乖乖的给本小姐磕五十个头,叫本小姐五十声‘主子’,说不定本小姐心情一好,就饶了你。”   瘦小少女依然是跌坐在地的姿势,低头不语。   见状,甄丹琦脸上的笑意全无,蒙上一层羞恼之态,喝道:“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嘴有多硬。”   丫鬟小漪火上烧油道:“她的骨头也硬。”   另一个小漪接道:“她就会装聋作哑。”   “把这贱蹄子按趴下。” 甄丹琦气极了。   小漪们应声上前,拉住瘦小少女的胳膊把她摔躺在地,粗暴的给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冰冷的雪地里,四个丫鬟各按住她的四肢。   刚按趴下,甄丹琦就迫不及待的跨过去,骑坐在了瘦小少女的身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嘴往地上使劲的磕,边磕边说:“你服不服?你服不服本小姐?”   瘦小少女不服,她的嘴被磕得出血了,还是一言不发,只把手里的两个鸡爪越抓越紧。   眼前暴戾的情景使甄璀璨热血上涌,可是,她自身处境就危险,别人的善恶生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咬着牙硬生生的扭过头。然而,那沉闷残酷的磕击声就在耳畔响彻,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的叩击着她的本性。   “你服不服本小姐?你听不听本小姐的话?”   瘦小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她似乎是甄府中的人,可是,她如此寒酸潦倒,就连丫鬟都能践踏她。她为何那般誓死不屈?顽固到毫不迂回?   这世间,还有几人能像瘦小少女一样,有勇气不妥协、不忍让?   甄璀璨深叹了口气,再次望过去,看到甄丹琦已经红了眼,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磕得不再是嘴,而是致命的额头。瘦小少女满脸的血,随时可能丢命,而施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本小姐非打到你服,非打到你听话。”   再打下去,瘦小少女就会被活活打死了。冷静的眸光一转,甄璀璨转身拎起圆桌前的一个木凳,猛得砸向窗户。   “呯”的巨响后,引众人注目,磕击声消失了。   甄璀璨又用木凳砸了一次窗户,旁若无人的砸了一次又一次。   “真吵,住手!”甄丹琦气得从瘦小少女的身上跳起来,冲到了窗户边,四个丫鬟也围了上来。   甄璀璨故作一惊,把木凳轻轻的放下,讪讪的笑道:“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隔窗相望,甄丹琦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住在客屋里的,能是什么人?”甄璀璨的语气平和,以免被追问身份,她立刻露出愁容,话锋一转的叹道:“你有所不知,我昨晚被热情的安置在此屋,一觉醒来,却发现屋门被反锁,无法出屋。”   甄丹琦好奇的问:“是谁把你安置在这的?”   “一个婆子。”   “哪个婆子?”   甄璀璨沉思了片刻,如实道:“左颊有一块枣红色胎记的婆子,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称呼。”   丫鬟小漪提醒道:“就是那个老不死的。”   一想到那个老不死的顾嬷嬷,甄丹琦哼了一声,审问道:“她为何安置你?”   甄璀璨一脸的无辜,“我只是受人之托送些东西进府,婆子说天色已晚,一定要留我一宿。”她目露犹豫和担忧,“她是别有用心,不准我离开了?”   闻言,甄丹琦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门口,发现确实上着锁,便命道:“去,拿东西把锁砸开。”   甄璀璨瞧见那个瘦小少女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朝着院外蹒跚离开,赶忙道:“屋里就有砸锁的东西。”   甄丹琦回到窗前,催道:“快拿来。”   甄璀璨惊喜的问:“你是要放我出去?”   “算你走运。”   “若是那婆子追问起来呢?”   “本小姐怕老不死的不成?”甄丹琦冷哼一声,“是老不死的先跟本小姐作对的。”   原来如此,二小姐跟顾嬷嬷不合,顾嬷嬷想做的事,她就破坏,才不管是什么理由,就是一门心思的捣乱。   “我这去拿砸锁的东西。”甄璀璨慢吞吞的转身,佯装在找着东西,找了一会后,不经意的仰头眺望窗外,道:“咿,刚才跟你一起玩耍的少女怎么不见了。”   甄丹琦猛得回头,发现地上只有一片染着血的脏雪,恼道:“好大的胆子,没经本小姐允许,敢逃跑!”   四个丫鬟只顾围着二小姐,竟也没有留心。   锁也不砸了,容不得挑衅的甄丹琦撒腿就奔开,去抓人。丫鬟们紧追其后。   望着她们作威作福的背影,甄璀璨隐隐的叹了口气,能做的唯有如此,不能再继续跟甄丹琦纠扯,免得滋出祸端。而那个瘦小少女……,任何人能帮的只是一时,剩下的就凭自己的造化,但愿她躲在了一个甄丹琦找不到的地方,避过这次劫难。   谁知,甄丹琦急步奔到院门时,猝不及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啊’的一声,双双被撞倒在地。   金贵的二小姐摔了个仰面朝天,小漪们骇得直冒冷汗,纷纷上前搀扶,“二小姐,二小姐。”   甄璀璨皱着眉头看过去,跟甄丹琦撞一起的人她认得,正是董姨娘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吓得丢了魂般。   正在生气的甄丹琦被这么一撞,更是气极,她被扶起来后还未站稳,就冲过去掴了那丫鬟一个响亮的耳光,斥道:“不想要眼睛了?!”   丫鬟的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疼,连忙跪正,辩道:“奴婢闪不及,二小姐就撞上来了。”   “原来是条狗,”甄丹琦这才发现她是董姨娘的人,忽又想起前几日她把大少爷甄启修气得一整天闭门不出,便不由分说的一脚踹过去,骂道:“狗仗狗势,看本小姐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见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堆木柴,甄丹琦指挥道:“你们去挑几根中用的。”   小漪脚下生风般,一点也没耽搁的挑了七、八根潮湿结实的木棍。   丫鬟弱弱的问:“敢问二小姐,奴婢犯了什么错?”   “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甄丹琦心情很好对小漪道:“那就狠狠的打,打到她知道为止!”   顿时,一棍子用力的挥过去,丫鬟被打倒在地,四根棍子毫不留情的落下。   甄璀璨的眉头皱得深了,生杀予夺就在三言两语中。不知不觉,她的目光跟丫鬟的目光相遇了,她看到丫鬟的眼睛里清楚的写着两个字:救我。    ☆、第零七章   救?   一个处境危险的人,拿什么去救别人?   甄璀璨暗暗的捏着手指,神色不明的望着窗外的暴行,四根棍子狠狠的此起彼伏,‘呯呯呯’的声响森寒阴怖,蜷缩在棍子之下的丫鬟躲闪不及的痛吟,目不转睛的向她求救。   救不救?   丫鬟的眼神里充满祈求,将所有生还的希望都寄托于甄璀璨,这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打,使劲打!”甄丹琦的心里愉快极了,啃着手指甲,欣赏着眼前令人振奋的画面。   小漪们每一棍都高高的举起,重重的打下,沉浸在亢奋的暴虐中。   “停一停,”甄丹琦突然制止,小漪们立刻住手。她想到了一个好玩的,嬉笑道:“你们仨个人打,另一人在旁边数着,本小姐倒要看看,打死一条狗要打多少棍。”   小漪们应是,她们揣摩出二小姐想多看一会好戏,便棍棍不打要害,就要打得她疼,让她受着。等二小姐看厌了,再重重几棍取她的命。   钝骨的棍打下,丫鬟疼得眼泪止不住的流,泪眼中尽是希冀,祈求着窗前少女。那少女安安静静的,有着令人仰视的高贵与安详,既兰质薰心,又善眉善眼,是不会冷漠到置身事外的罢。   无言的呼唤:救我,救我……   怎么救?   甄璀璨的眸子一转,掠过专心饱览好戏的甄丹琦,暼过凶猛残忍的施暴者们,迎上溢满疼痛‘救我’的眼神,两人对视着,她无声的说出两个字:饶命。   丫鬟怔了怔,有希望了,睁大了眼睛的揣摩。   甄璀璨一次又一次的说出‘饶命’的口型,说的很慢,见丫鬟满脸的茫然,她一边警惕着甄丹琦,一边在半空中写着‘饶命’。   “饶命?”丫鬟看懂了。   甄璀璨颌首,她又做出一个‘大喊’的动作。   丫鬟很服从的大喊道:“饶命!”   真是一个非常机灵的丫鬟,甄璀璨不禁暗赞。   闻言,甄丹琦刚刚没了看戏的兴致,本想下令速速打死的,突然就开心的跳了起来,欢喜的道:“真是悦耳啊,你们好好的打,本小姐想多听一会。”   小漪们的力道讲究了些,免得突然打死了,扫了二小姐的兴。   丫鬟开始在地上翻滚挣扎,嘴里不停放声痛呼:“饶命,饶命。”   甄璀璨咬着唇,若有所思的看向院门处。   小漪累得抡不动棍子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嘻嘻的把棍子塞给另一个小漪,“我歇歇,你打,我来数着。”   接过棍子的小漪迫不及待的抓住棍子,攒足了劲的打下去,打得丫鬟蜷缩成一团的哆嗦。   “饶命,饶命……”声落俱下的大喊,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哀叫。   甄璀璨的手指捏得很紧,但她什么也不能再做,只能等,她能做的已做。   饶命声不绝于耳,甄丹琦初听时还觉得心里舒坦,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的道:“别叫唤了,吵死了。”   丫鬟并没有停,反而是喊得更频繁了,她拼了命的连喊了几声。   竟敢不听话?甄丹琦忽然冲过去,小漪们手忙脚乱的停住,只见她上前紧紧的攥住丫鬟的头发,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带血的雪泥,蛮横的塞进了丫鬟的嘴里,用力的塞了一把又一把,呸道:“本小姐不准你叫唤,你就不能叫唤。”   说罢,一脚踩在丫鬟的脸上,恼道:“你是听不懂本小姐说话?”   丫鬟发出了痛苦而屈辱的嘶吼,揪人心魄。   甄璀璨的目光一闪,就在她惴惴不安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尽是震惊,“二小姐?!”   闻声看去,正是挨打的丫鬟的主子——董姨娘。她紧张的花容失色,急不择步的踏进了院。   甄璀璨缓缓的松了口气,‘饶命’的呼声终于把董姨娘唤来了。她不能对这种‘求救’视若无睹,但也不能贸然的多管闲事,她只是让那个丫鬟自救。甄府虽大,但大声的呼喊是能引人注意的,更何况呼喊声来自风头正盛的董姨娘的贴身丫鬟。   见董姨娘来了,甄丹琦愣了愣,小漪们纷纷扔下棍子,拔腿撤到了自家主子的背后。   看到血泥滩里遍体鳞伤的人儿,董姨娘惊骇的倒吸了口气,轻声的唤道:“春樱。”   丫鬟春樱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再也坚持不住的昏了过去。   董姨娘目露悲切,颤声问:“二小姐,您这是?”   “本小姐就打她了,怎么着?”甄丹琦不屑的仰起下巴,生气的翻了春樱一个白眼,张狂的道:“本小姐要杀她,也不过是一声令下!”   董姨娘抿抿嘴,忍气吞声的道:“身为丫鬟若是不知分寸,没有个眼力见儿,打也就打了。”她犹豫了一会,道:“春樱是造次了?”   甄丹琦瞪道:“你在审讯本小姐?”   “没……没有,”董姨娘连连摇头,带有几分唯喏的口吻,“只是想知道事情经过,也好去夫人房中请罪。”   “呸!”甄丹琦一口唾沫吐了过去,啐道:“你是好去我爹面前告状吧!”   董姨娘的神情中多了几分窘态,委屈的红了眼眶,沉默了半晌,说道:“人在做,天在看。”   “天在看?”甄丹琦很好笑的笑了笑,尖酸的嘲讽道:“老天爷已经睡了十几年了,现在还在睡呢!”   董姨娘的桃腮倏地失去血色,欲言又止,微微一侧身,慢慢的掏出手帕沾拭眼角,那万般难以言诉的无奈,都真真切切的融在泪珠儿中了。   甄丹琦冷哼一声,抬脚从春樱身上跨过,径直就向院外走。   “二小姐是要走了?”董姨娘不经意的朝旁边一挪,正好挡住了去路。   甄丹琦鄙视的翻了一个白眼,撇嘴道:“本小姐可没心情听你说冠冕堂皇的话。”话毕,她又尖锐的扔过去一句话,“你若是闲得慌,去跟启修说。”   董姨娘的面色骤然一僵,紧攥着手帕,似是被人掴了一个耳光。   甄丹琦命道:“让开!”   董姨娘站着不动,状似无意的回首瞧了一眼随身丫鬟。   甄璀璨闲适的倚在窗边,若有所思的观察针锋相对的两人,盘桓着董姨娘的打算。目光一转,再次看向站在院门处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是董姨娘的随行,方才还在悄悄的东张西望,此时很规矩的目不斜视。   好像有细脆的铃铛声响起,微不可闻。   甄璀璨扫了一眼那婆子长长的左袖,手隐在袖中,似在晃动。   “本小姐命你让开!”甄丹琦环抱着胳膊,恼得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势。   董姨娘并不移步,小心翼翼的问:“二小姐的气可是消了?”   甄丹琦没好气的斥道:“干你什么事?!”   董姨娘的眼泪默默的流,抓住了甄丹琦的衣襟,哀求道:“请二小姐消消气,不要跟一个丫鬟计较,留春樱一条活命吧,求您了!”   甄丹琦受惊的跳了起来,跺了跺脚,猛得甩开她的手,这一甩,把玲珑有致的娇贵身子甩得一个踉跄,吓得婆子和丫鬟们眼急手快的扶稳。   低声下气的哀求和铁石心肠的动粗,都落在了那双冰冷无比极有威慑力的眼睛里。   “吵什么?!”一声极为严肃的怒喝响起。   甄丹琦愕得目瞪口呆,也顾不得嫌弃的抖抖衣襟了,不由得向后缩了缩,所有的张狂都不见了,只剩忌惮。   原来这就是董姨娘的打算,甄璀璨不禁隐隐一笑,所有的周旋不过是在等,等甄达来。   甄达站在院门处,却让人觉得有刺骨的寒意罩体。   董姨娘露出讶异的表情,连忙擦干泪痕,恭顺的欠了欠身。   甄达负手而立,威严的神情下是冷硬的强势。   董姨娘弱弱的回道:“老爷,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的就听到妾的丫鬟在揪心的呼救,妾就赶紧来看。”停顿了片刻,“可能是妾的丫鬟不守规矩在先。”   “本来就是她的丫鬟不守规矩在先,”甄丹琦鼓起勇气的接道:“她的丫鬟把我撞倒了,却还理直气壮的说是我撞上她的。”   甄达不语,那双冷潭般的眼睛直直的落向血泊中的春樱。   甄丹琦很委屈,大声的道:“我这次真的没有信口雌黄。”   甄达的表情越发的冷沉,他只是一言不发,却令甄丹琦畏惧的低下了头,一言不再敢发。   董姨娘向前一步,柔声的道:“老爷息怒,说不定二小姐说的是实情。求老爷恕罪妾的管教不严。”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情,”甄丹琦气得腮帮鼓起,大声的道:“可以问她!”   甄璀璨怔了怔,随着甄丹琦的手指直截了当的指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移向她。   目光的尽头是个清清悠悠的少女,她安静的与世无争,却又散发着莹润的光芒,仿佛早已存在于无涯的世间万象里。   “你快说!”甄丹琦快步奔到窗前,稚气而坚决的道:“本小姐知道你一定看到了本小姐被那个不长眼的丫鬟撞倒。”   甄璀璨难再置身事外,被众人盯着的感觉真不怎么享受,似如芒刺在背,要慢慢习惯。   “你快说是不是。”甄丹琦胸有成竹的催促。    ☆、第零八章      “既然要听我说,那我就说两句。”甄璀璨悠然的倚在窗前,明亮的眼睛似浮光般一掠,骤地将目光落向昏倒在冰冷雪地上的丫鬟春樱,说得轻描淡写,“当务之急,何不先看看她是生是死。若是已死,或扔或葬,依规矩速速办了;若还有口气,再这么放着,就成冻尸了。”   “说的真真有理。”董姨娘被一语点醒般,露出思虑不周的愧疚,连忙移步上前,见遍体鳞伤的春樱呼吸微弱,那满地挣扎翻滚的血印很触目惊心,她不禁潸然泪下,偏头语声殷切的道:“二小姐,春樱她……”手帕轻轻一扬,擦拭着泪,语声哽咽。   甄丹琦撇撇嘴,哼道:“她撞倒本小姐,还出言不逊,怪不得本小姐。”她猛得瞪向甄璀璨,急得跺脚,“你倒是把那丫鬟撞倒本小姐的事实说出来,还本小姐清白。”   “还要我说?那我就再说两句。”甄璀璨神态沉静,清声道:“自古以来,主子管束奴仆,自己拿捏分寸,即使是凭一时喜恶无故责罚,自食其力;奴仆就是奴仆,该知道谁是主子,若敢阳奉阴违,自食其果。”她稍一停顿,“今日此事,是非经过,我这个局外人说什么话都是一面之词,不如等春樱醒了,一一对质。”   话毕,她随心的道:“打也打了,挨了挨了,即使追究下去,不过也是该不该打,该不该挨。何必太费心,反倒伤了和气。”   此话一抛,谁机灵谁就将话接去,无疑就能占上风,她也能不再被追问。   “说的极是,”是董姨娘将话接了去,不再追究的息事宁人,泪眼看向甄丹琦,哀声道:“莫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春樱已经这样了,只当作是她惹得二小姐不高兴,咎由自取罢了,只恳请二小姐留她一命。”   甄丹琦恼道:“本小姐何时说过要她的命?!”   “多谢二小姐开恩,”董姨娘急忙吩咐随从,道:“快把春樱抬回屋,去请安神堂的季大夫为她看伤,用最好的药。”说完后,她不忘询问下一家之主,柔声的道:“老爷,如何?”   真是厉害,反应如此灵敏。甄璀璨不由得感慨,‘委曲求全’、‘以和为贵’、‘宽容体恤’的形象,表现得恰如其分,不愧是董府的嫡长女。   再看甄丹琦,撅着嘴,只是气得不轻,性情中的任性和猖狂丝毫不隐藏。   察觉到有目光在审视自己,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迎过去的,触到是一双深沉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双睫一眨,神色平常。   甄达将视线从甄璀璨的脸上移开,若有所思的颌首。   董姨娘挥手示意,随从们趋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把春樱抬下去了。   直到该走的棋局走完,一场对弈后,春樱没有了棋子的价值,才能变成一个该活下去的人。甄璀璨唏嘘的朝旁边挪了挪,站在暖和的阳光下,却依然觉得阴冷。   “姑娘可还有话要说?”董姨娘款步轻移,含笑看向那不容小觑的少女,目露赞许之色,道:“不知姑娘客从何处来,应是出自名门世族,自幼承训德容言工?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字字珠玑,为人处事圆融纯粹,心地善良,眼界开阔。姑娘又生得极标致,清雅脱俗,仪容不凡,真真实实是个可人的孩子,”她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带着羡慕的口吻道:“若我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就是天赐的最大福气。”   竟然毫不吝啬溢美之言,甄璀璨已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她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确实还有话要说。”   “请说。”董姨娘很专心在听。   安静了半晌,甄璀璨一脸认真的道:“总而言之,贵府可管饭?”   闻言,董姨娘被逗笑了,“管,管,管吃好,管吃饱。”她温温柔柔的仰望着威武之人,娇声道:“老爷,这招人疼爱的姑娘是哪里来的客人?”   是哪里的客人?   甄璀璨不露声色的在等,她也想听听他是如何答复的。   沉默。   等了一会,又是沉默。   还是沉默。   想必是阳光过于耀目,甄璀璨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她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阖起眼帘,启唇说道:“从远方来,明日就回远方去。”   “那倒真是行程匆忙,”董姨娘接的不露痕迹,她又以仰望之姿,征求道:“老爷,妾午后要去潭元寺还愿,即是有缘相识,可否带这姑娘一同前往?寺里烧香很灵,她正好为她的爹娘祈福求安。”   出乎意料,甄达不假思索的应道:“可以。”   甄璀璨一怔,本欲回绝,忽然想到与六皇子华宗平之约,不妨借此机会走出上了锁的屋子,去寻一寻十株铁皮石斛。   见爹对董姨娘百依百顺,甄丹琦就不乐意了,她恨恨的朝董姨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叫道:“爹,我傍晚要去崇岫书院找启修,我要带她一起去!”   “崇岫书院?”甄璀璨兴致勃勃的,“可就是名震天下的皇家书院?”   “当然!”甄丹琦扬起下巴,撇嘴道:“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那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识见识。”   见爹不语,似有拒绝之意,甄丹琦不满的大声道:“爹,崇岫书院可是比潭元寺好玩,她能去潭元寺,怎么就不能去崇岫书院?!”   甄达不答,神色不明的看了一眼甄璀璨,拂袖,阔步离去。   甄丹琦委屈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愤恼的跺了跺脚,冷哼了一声,撅着嘴拔腿就跑。小漪们低着头寸步不离的追上。   见老爷走远,董姨娘浅浅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二小姐对我的成见又要加上几分了,这实在非我愿。”   闻言,甄璀璨只是一笑,悠然的回到屋内,坐在镜前,掏出小木梳,梳起了发。   “我去瞧瞧春樱,”董姨娘吩咐随从道,“找人将门锁打开后,请她进清静苑。”说罢,她意味深长的暼向空落落的窗前,踏雪而去。   不一会,锁被打开了。   甄璀璨信步走出了屋,由一名丫鬟的在前引路。   在银白色的冬雪笼罩下,是气势非凡的飞檐斗拱,是突兀嶙峋的假山耸峙,是青松苍柏陪衬的池馆水榭。目光所触及的一景一物都极其讲究,甄璀璨不由得揉了揉鼻子,真是难以想象富贵之家该有多富贵。   经过九曲回桥,穿过檐廊,见拱门上题有‘清静苑’三字,字迹娟秀。   刚进院中,鼻间就飘着淡雅幽香,放眼望去,格调简单别致,倒是真有清静的韵味。细看之下,那偌大的花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搭,墙边种着一排盎然的花草,花盆皆是各式山水彩纹瓷。   甄璀璨忽然指着一株罕见的蕨类,惊讶的道:“咿,它莫非就是铁皮……”她皱起了眉,故作沉思的道:“铁皮……”   董姨娘已迎上前,问:“铁皮?”   甄璀璨耸耸肩,道:“叫铁皮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   董姨娘想了想,恍然道:“可是铁皮石斛?”   “对,对,”甄璀璨又看向那株蕨类,故意的喜道:“瞧这模样,就像是铁皮石斛。”   “我初见它时,也以为它是铁皮石斛,”董姨娘说道:“府中倒是真有铁皮石斛,你若想看,用过午膳之后,带你去看。”   “自是想看,百闻不如一见。”甄璀璨随意的笑了笑。   踏进屋里时,无比暖和,琳琅满目的手炉放置得错落有致,临窗的紫檀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翠玉花瓶里的梅花正艳。   丫鬟们送来了午膳,很是丰盛。   “也不知道大小姐爱吃什么,我随便让厨子做了些,试试看可合口味?”董姨娘端坐着。   “这么铺张应该有合口味的。”甄璀璨咽了咽口水,从怀里取出一双银筷子,慢慢的夹起菜,慢慢的吃了起来。   饱餐了一顿后,董姨娘主动提议道:“我带你去看铁皮石斛?”   甄璀璨颌首,笑道:“你若不提,我竟然忘了。”   她们出了清静苑,步上九曲回桥。忽然间,甄璀璨看到西边在冒着黑黑的浓烟,不禁道:“着火了?”   董姨姨点点头,“是西苑的客房,在天将亮时突然着火了,火势凶猛,扑了很久才扑灭。有几间屋子已烧得面目全非。”   西苑的客房?甄璀璨一怔。   “是个仆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所致。“董姨娘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甄璀璨没有追问,只觉得这场大火烧得实在蹊跷,如果昨晚她没有被换去南苑的客房,就会藏身火海?   她们走到了湖边,在不远处,有一个萧瑟的身影蹒跚的走在冰面上,正是那个被甄丹琦欺凌的倔强的瘦小少女。   那瘦小少女举步艰难的抄着近路,孤零零的,满脸的血垢,狼狈不堪,随时都可能倒下。有丫鬟看到了,都装着没看到般。   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被熟视无睹的活在甄府里?   甄璀璨缓缓的驻步,故作不经意的问:“那少女是谁?”   “她啊……”董姨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才道:“她叫甄小灵,算是老爷的第三个女儿。”   甄小灵?甄三小姐?    ☆、第零九章      原来,甄小灵的生母名叫楠儿,本是甄夫人李氏的贴身丫鬟。趁李氏不知情时,勾引甄老爷,怀了身孕。李氏知晓后,盛怒,连通房的名份也不给,在怀胎十月产下一女的当晚,便将她们母女赶去了西北角的马厩。   董姨娘缓缓地道:“后来楠儿多次去夫人面前苦苦求情,每次都被夫人铁了心的轰走,并下了禁足令,不准楠儿踏出马厩半步,否则,杖毙。这已是有七年之久。”   甄璀璨拧眉,“甄小灵呢?”   “她跟楠儿一起住在马厩里,府里没有人把她当三小姐。”董姨娘适时的叹了口气,“老爷只在她出生时看了一眼,为她起名甄小灵,之后再没过问。”   甄璀璨冷冷一笑,真是薄情至极。   “夫人不点头,老爷也没有法子。”董姨娘难掩难过之意,“她们母女这七年过得很不易,连粗茶淡饭也吃不到,常是几日没有东西吃。我曾暗中差人送些衣物和饭菜,被夫人知道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也不敢再多事。”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脑中浮现出甄小灵在性命攸关之际,还紧攥着偷的两个熟鸡爪,不禁浑身阵阵发寒。在无人问津的甄府里,要多艰难才能活下去!   董姨娘惋声道:“老爷应已忘了他有这样一个女儿。”   甄璀璨放眼看去,那瘦弱的身影攀上河岸,在蹒跚慢挪。不由得,她想到了另一个瘦弱的少女,同样是被遗忘的女儿。她双睫一眨,敛去心底冰冷的涩意,将视线移了开去,道:“铁皮石斛在哪?莫误了去潭元寺。”   “就在前面不远。”董姨娘显然有些惊讶她的冷眼旁观。   甄璀璨信步的走着,神色不明,也没有回首去看那个无辜的生命。   一声悲痛的叹息在耳侧响起,“我差点也落得跟楠儿一样的下场。”   “嗯?”甄璀璨在听。   董姨娘感怀道:“当年,你娘突然病逝,我爹时任县令,你爹时任县丞。我爹便与你爹商议后,做主让我嫁作继室,已选定了黄道吉日。殊不知,李侍郎突然上门提亲,要将嫡次女下嫁给你爹当继室,并请了一道圣旨,择日便成亲。”   “皇命难违,李氏就成了甄夫人?”七品的县令要把女儿嫁给八品的县丞,却被三品的侍郎抢了姻亲。   “是啊,而我爹又做主让我当妾室,用一乘小轿硬是将我送了来。”董姨娘提起了伤心事,捏起手帕拭泪,“夫人起初不点头,在我生下大少爷启修时,才勉强认我是老爷的通房。直到我生下二少爷子襄,我爹也在官场升为刑部尚书,我才被抬为姨娘。”   如今,李侍郎只不过是二品的吏部尚书,董县令已平步青去的位居一品的御史大夫,那个甄县丞扶摇直上的成了一品的丞相。   猛然间,甄璀璨好像懂了,在当年,出身农家的徐氏是非‘病死’不可。   “夫人终是认了我,我该惜福感恩。”董姨娘抚去泪痕,温柔的笑了。   甄璀璨淡淡的瞄了一眼董姨娘,真是有张巧嘴,言语中说得很知足了,可一字一句都在提醒继室李氏是个冷漠的人。她笑笑,道:“把嫡长女塞给未来的丞相当小妾,你爹可真够……目光远大。”   董姨娘苦笑,不再说下去。   穿过长廊,绕过几处别院,走进花园时,甄璀璨不耐的问:“铁皮石斛到底在什么地方?”   董姨娘道:“在夫人屋中。”   甄璀璨一怔,她不愿起波澜,只想顺利的拿到药方,但又觉得李氏不会放心,与其等李氏发难,确实不如主动去会一会。   又走了半晌,她们才到一处独院。   董姨娘对院前候着的丫鬟有礼的道:“请通报夫人一声。”   等了片刻,她们被请了进去。   “听说晌午时客苑很热闹,我错过了什么好戏?”一个爽快的女声传来。闻声看去,是傲气十足的贵夫人,衣着鲜艳华贵,一颗硕大的明珠盘在发髻上。她姿色上乘,一双凤眼却很尖锐,令人过目难忘。   “夫人。”董姨娘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氏怀抱着一只毛发油亮的黑猫,蜷缩在走廊下的摇椅上晒太阳,旁边温着一壶黄酒。她扬起下巴,目光斜斜的扫去,扫到亭亭玉立的甄璀璨时,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嘴角泛起一抹冷意,咄咄逼人的问:“你就是昨晚进府的‘甄璀璨’?”   “深夜造访,真是多有打扰了。”甄璀璨不正面回应,平和的道:“诚如甄大人所说,确是受人之托,将一样东西呈给甄大人。”   “是吗?”李氏似鹰般紧盯着她。   “我只小住两晚,若无意外,明日便走。”甄璀璨认真而坦然。   李氏确认道:“如此说,你当时是想冒充‘甄璀璨’,蒙混进府?”   甄璀璨但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氏霍然站起身,冷道:“你倒是有些胆量。”   甄璀璨依然不语,微笑着看李氏扬起的下巴,那清晰的弧度像是永放不下。   李氏与董姨娘的年龄相仿,董姨娘的面色红润肌肤细致,而李氏的气色不好,面黄憔悴,给人的感觉像是永不逢春的枯树,以麻木固执的姿态活得很高傲,不用正眼看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挑剔和不屑。   “你给我听好了,”李氏凤眼一眯,锐气毕露,“每一年清明我都要去给徐氏扫墓,每一天我都要顶着‘续弦继室’的身份,这已让我感到耻辱。你最好收起你的胆量,别再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耻辱?甄璀璨奇怪她竟然用了这个词。   李氏讥笑道:“我不妨告诉你,那个叫‘甄璀璨’的女娃是不是姓甄的种,还不一定哩。”   甄璀璨一怔。   “啊?”董姨娘骇声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听说,十四年前,徐氏和那女娃病亡是假,她带着那个女娃跟别人私奔是真。”李氏嗤之以鼻的道:“家丑不可外扬,甄达就对外宣称那母女是病亡。时隔十余年,徐氏有脸让那女娃上门认亲?”   闻言,甄璀璨惊讶不已,慢慢地,她不露声色的换上淡淡笑意,清清浅浅的,笑道:“世人多愚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免以讹传讹,这种可笑的流言蜚语不过是鼠雀之辈的妄加揣测,会有谁蠢到信以为真?”   “无论私奔一事是真是假,我是真的恨徐氏。”李氏的目光森凉,毫不掩饰的说道“她若能一直当着糟糠之妻,我就能门当户对的嫁作名门嫡妻,而不是续弦,在姐妹面前抬不起头。”   “夫人……”董姨娘想要表示尊敬。   “怎么?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丞相夫人了?那又怎样,甄达死后,不也是跟徐氏的衣冠冢合葬。”李氏恼得咬牙,下巴仰得更高了些,一字一顿的道:“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此言一出,顿时死一般的静寂。   谁都知道这得道的一人就是掌握皇权的甄皇太后,是甄达的亲姑母。她从小小的宫女,一步步走到皇权之巅,使甄姓一族在华国高高在上。   甄璀璨耳闻过甄皇太后的威风,见李氏逞一时口舌之快,不禁暗忖:真是心直口厉,她凭何敢说?就不怕杀身之祸?   “这也全得益于我李家。”李氏又将一杯酒饮尽,随手扔了酒杯,脸上泛出醉态,晃悠悠的坐回摇椅。   董姨娘却似什么也没听到般,轻声道:“夫人,这姑娘有略备薄礼,是个小心意。”   “拿来瞧瞧。”李氏来了兴致。   甄璀璨双睫一眨,也想瞧瞧自己为李氏备了什么薄礼。   董姨娘回首示意,只见一个丫鬟从宽袖中亮出一个锦袋,趋步上前双手呈上。   甄璀璨见锦袋并不大,松松的,如同是里面放着一大团棉花般。她的目光稍稍一转,迎上了董姨娘的眼神,察觉到董姨娘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夫人,这是祥炭的炭灰。”董姨娘道:“六皇子昨晚用它换了一马车的宝贝,这姑娘说尽好话,从顾嬷嬷那要来的,特意想送给夫人。”   李氏以下巴示人,道:“六皇子够资格用祥炭?”   董姨娘轻道:“应是六皇子四处要的。”   李氏命丫鬟打开锦袋,见是上好的祥炭灰,很满意的斜暼着甄璀璨,问:“是你要来送给我的?”   看得出李氏喜欢这个小心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董姨娘倒是很会做事,将这桩好事归功于她。只要她点头,就能坐享其成。可是,谁能知道在好事背后是多少凶恶?   她摇首道:“董姨娘是一片好心,想要替我讨你的欢心,我可不能泯了良心。它是董姨娘费了不少力气,为你要来的。”   董姨娘的脸色微沉,随即赞道:“姑娘倒是个实诚的人。”   李氏冷笑道:“一唱一和的,你们安的什么心?”   董姨娘连忙道:“夫人,她小住两日就走,想来看看夫人的铁皮石斛。”   “怎么能只小住两日?”李氏的眼神一暼,暼着沉静的少女,居高临下的道:“你若无处可归,我可以将你认作养女,让你一直在甄府住下去,赏你‘甄’姓,你能衣食无忧,还能嫁进名门当嫡妻。”   甄夫人的养女?!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甄璀璨,像是在看一只将要飞上枝头的衔泥燕。    ☆、第零十章      “我就是来看一看铁皮石斛的。”甄璀璨微微一笑,才不稀罕‘甄’姓。   李氏问向身侧:“铁皮石斛?”   一个嬷嬷低声道:“前些日有人送给夫人十株。”   李氏下令:“全都拿给她看。”   董姨娘恭声道:“多谢夫人成全。”   “你谢我作什?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氏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还不退下!”   “是,夫人。”董姨娘欲走又止步,轻声道:“妾想等一等她,要带她去潭元寺,求夫人成全。”   李氏鄙夷的牵动嘴角,一言不发的饮了一杯温酒。   没多久,丫鬟们捧来了五盆绿苗,每盆里各有两株。   李氏问:“这就是你想看的?”   “是。”甄璀璨并不认识,见四周人的眼神无异样,便认定它是。   “想要?”   甄璀璨微微一诧,问:“会给?”   李氏道:“不去潭元寺,傍晚跟二小姐去崇岫书院,这十株全给你。”   “崇岫书院啊……”甄璀璨咬着唇,道:“闻名遐迩,是一定要去的。”   李氏的下巴一抬,得意的扬眉,道:“你现在就回客房等着二小姐,我派人把这几盆东西随你送去。”   甄璀璨面露难色,道:“不去潭元寺,枉来过京城。”   “心中有鬼、表里不一的人才常去烧香拜佛,以图睡个安稳觉。”李氏不屑的冷笑,“就是踏遍名刹、踏平了佛像前的一寸之地,生就是贱人的,做尽善事常怀善心,也没见发达;能荣贵的人,手刃尸骨遍野,照样荣贵。”她一顿,凌气道:“跟佛有什么关系?”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真是字字尖锐,让人不想接话茬。忽然想到荣贵的甄太后崇佛,拨巨款修缮扩建潭元寺,使得潭元寺的香火更为旺盛。李氏这一席刻薄的话,像是意有所指。   李氏却又说了一句:“这两年常被过夜,肚子也不见有动静,去拜拜菩萨就能怀上?”   董姨娘只是垂首,一言不发。   甄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董姨娘盼女心切,想再生个女儿。自从前年小产过一次后,虽是甄老爷常留宿在清静苑,却难怀上。   李氏抚了抚怀里的黑猫,道:“你今日只能去崇岫书院,不能去那个破寺庙。”   甄璀璨拧眉,“哦?”   李氏骄傲的将下巴扬得很高,“你若不依我说的,就是不给二小姐面子,不给二小姐面子就是拂了我的面子,我会很不高兴。”   原来是在较劲呀!   甄璀璨暗暗感慨:只因甄达答应了董姨娘的提意,拒了甄丹琦,李氏便护女心切,不容董姨娘得逞,也是在傲慢给甄达看,俨然一副‘我不高兴,你们都别想高兴’的架势。   察觉到低眉顺眼的董姨娘渐起喜色,似乎在等着看场好戏。什么样的好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难道在等她巧言推辞,让李氏颜面尽失?   独自闯荡江湖多年,这点清醒还是有的。比起善恶难辨的董姨娘,还是跟刁蛮的二小姐在一起省心。她难为情的道:“瞧我这身穷酸棉衣,只怕往二小姐面前一站,就丢了她的面子。”   李氏目光一转,吩咐丫鬟道:“前些日给二小姐裁的一件冬袍裁大了,去,拿给她。”   甄璀璨莞尔一笑,知趣的道:“我这就回客房等着。”   闻言,董姨娘的眸色微沉,轻声道:“姑娘不去潭元寺了?”   “穿着别人的衣物腿软,”甄璀璨耸耸肩,很不好意思的道:“我改日再去。”   董姨娘接道:“那就以姑娘的时间,我们改日再去。”   甄璀璨不禁愕然,董姨娘倒很会见风使舵,不着痕迹的把被压下去的颜面捡了起来。   李氏暼了一眼董姨娘,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冷声道:“还不退下!”   董姨娘顺从的垂首应是,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真会忍气吞声,那委曲求全的可怜样着实让甄璀璨隐隐一叹,她漠然的站着,人心难测,各有各命。她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敛去诸多杂念,指着面前的五盆铁皮石斛,道:“它们是我的了?”   “你要它们作甚?”李氏落座在摇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甄璀璨双手一摊,吐了吐舌头,道:“你要给我,我若不收,岂不是拂了你的面子。”   李氏见她伶俐,锋芒未露,不卑不亢的进退自如,不免又将顾虑的心提了起来。   甄璀璨无所谓般的道:“它冬日里娇气,不如先放在你这养着?”   李氏挥挥手,别人不稀罕的东西她更不屑要,示意丫鬟道:“给她送去。”   丫鬟们应是,捧着五盆铁皮石斛就出了院,径直走向客房。   “等去书院的时辰到了,劳烦通知一声。”甄璀璨不想久留,见李氏没回应,便只当默许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就撞到了一双锋利凶狠的目光,是翟宁!她视若无睹,漫不经心的回身,对李氏道:“我明日就离府,明晚已离京,临行之时,再来道别。”   李氏凤眼瞟了瞟,毫不客气也不掩饰的道:“不必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甄璀璨泰然一笑,信步而去。她的话是说给翟宁听的,让他放松警戒心。夜长梦多,她可不想被翟宁虎视眈眈的盯着。   沿途有大片的松柏、梅树,它们傲雪挺立,使严肃紧张的甄府染上一层生机。   甄璀璨一步一步的走着,心里空落落的,眼前陌生的一景一物都在提醒着她的身份和处境。   回到客房,她围着炭缸暖了暖手,瞧着五盆铁皮石斛,心中不禁纳想:该如何把它们交给那个翩翩少年?   对了,还欠他半壶酒。   他真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呢!   没过多久,一件华贵厚实的冬袍送来了,一双崭新精美的冬靴也摆在了眼前,七八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捧来了七八件珠光宝气的首饰,件件光耀夺目。   甄璀璨的眼中带着激动的光芒,把富丽的行头全部愉快的收下,将丫鬟们送走后,就再不看一眼,专心的把十株铁皮石斛移到了一个瓷盆中。   忙完后,她闲适的倚在窗前,遥望天际,良久的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看到一辆马车驶来时,她连忙和衣躺在了床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落在门外,叩门声如雨点,丫鬟小漪催道:“是时候去书院了。”   甄璀璨故作气弱的道:“我身体不适,应是水土不服,恐怕不能随二小姐前往。”   小漪快步的去回禀,片刻后,她奔回来一脚把门踹开,凶道:“二小姐说了,你就是病死了,也要跟她去书院,从书院回来后才能入棺材!”   真是其女如其母,说的话如利刃,直直的戳人的骨。   甄璀璨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认出这丫鬟曾火上烧油的教唆,心狠手辣的对甄小灵和春樱施暴,这会儿,敢踹她的房门,欺凌到她头上了。她随手把装着铁皮石斛的瓷盆塞过去,打发道:“把它抱去马车上。”   “你……你……”小漪难以置信。   甄璀璨笑眯眯的拍了拍小漪的左脸,“乖啊,”她又拍了拍小漪的右脸,“利落点。”   随即一步跨出门外,不去看怔住的小漪,走近马车时,大声道:“二小姐,你这个丫鬟真是很有眼力见儿,帮我搬花盆哩。”   说丫鬟有眼力见儿,自也是说主子眼光好会栽培,极少被夸赞的甄丹琦从车窗探出脑袋,神气的笑了。   马车旁的小漪见主子高兴,也有了眼力见,忙是热络的为甄璀璨掀开车帘;另一个小漪争着跳上马车为甄璀璨铺好厚实的坐垫;还有一个小漪也不能闲着,绞尽脑汁的一想,冲过去扶住甄璀璨,将她稳稳的扶上了马车。   坐在暖和的马车里,见甄丹琦眼巴巴的等着听赞扬的话,甄璀璨并不吝啬的道:“这几个丫鬟都很有眼力见儿。”   甄丹琦笑得很得意,那笑容稚气未脱。   确实很有眼力见,主子高兴了,就做出让主子更高兴的事;主子生气时,就推波助澜,让主子更生气。   抱着花盆的小漪看清了形势,只得咬断了牙吞进肚子里,把花盆妥妥的放在马车里。   看到花盆,甄丹琦满脸嫌弃的问:“带它干什么?”   “它可是你娘送的,把它独自放在屋中,未免冷落了它。”甄璀璨吟吟一笑,如获至宝般。她盘算着在回府时,想法子经过六皇子府,把它悉数交给华宗平。   甄丹琦打量了片刻,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犹自吃起了松子。   马车刚驶到府门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二小姐,夫人遣小的护送二小姐到书院。”   是翟宁!甄璀璨的心中隐隐不安。   “那就跟着吧。”甄丹琦并不多想,自顾自的吃着松子。   翟宁快马加鞭在前开路,马车急驶紧随其后。   甄璀璨不时的掀开车帘向外眺望,确定是驶向书院,以免被翟宁带去了别处,她也能有应对,不至于措手不及。   马蹄声骤,百姓们纷纷避让。   偶见百姓避之不及,险些被撞,甄璀璨心有余悸的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脸上不露声色的说道:“瞧这疾驰如飞,震乱了你的发鬟和衣裳,让书院的公子们看到,还以为得体的甄二小姐不讲究呢。”   甄丹琦觉得有理,摸了摸还没有震乱的发鬟,拍拍马车命道:“慢点!”   车速放慢了些。   就在这时,骏马受惊的一声嘶鸣,马车猛得停住,甄璀璨眼急手快的身子前倾护住花盆,重重的跌撞上车壁,疼得她脸色煞白。   甄丹琦安然无事的坐着,只是吓得有些僵住。但见她被两根粗锦缎系在了座上,显然是马车经常突然停住,以防受伤而出的妙招。   车厢外的小漪尖声道:“撞了个小儿!”   另一个小漪道:“不长眼的小儿,撞死活该!”   闻言,甄璀璨挣扎着掀开车帘看去,在距马车数丈之远,有个平民妇人跪在地上,恐惧的抱着一个哭泣不止的孩童,浑身剧烈的颤抖,只是眼泪簌簌的狂流,害怕的发不出声。   人群顿时喧闹了起来,只闻叹息同情,不闻指责。   谁敢出言指责?   “吵死了,”甄丹琦不耐烦的嘀咕,“不就是个小儿,再生一个就是。”   翟宁冰冷的声音响起,“那来的贱民,胆敢故意冲撞甄府的马车,意图讹诈甄府,来人,把他们拉去衙门。”   分明是甄府的马车在街上疾驶,撞到了玩耍的小儿,不仅毫无内疚,还先发制人的控告,要把那母子抓去大牢。   刀俎!   鱼肉!   弱小的生命在权贵面前,微不足道的被随意生杀予夺。   势单力薄!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缓缓的闭上了眼帘,如坐针毡,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坐直。   “且慢!”一个平和的声音响彻云霄。   顿时,一片屏息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遁声看去。    ☆、第十一章      平和的声音又说道:“胆敢故意冲撞甄府的马车,意图讹诈甄府,是该拉去衙门关进大牢,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众人都紧盯着华贵无比的马车,车厢里,甄丹琦不可思议的瞧着甄璀璨。   甄璀璨迎上那双尽是疑问的眼,将声音放低了,说得云淡风清,“那对母子敢惊扰到你,真是有眼无珠。好在你无大碍,却也受了惊吓。可是,关进大牢就未免太从轻处置了,依我看,该就地问斩,或者当街凌迟!你说是不是?”   “是啊,死不足惜!”甄丹琦哼的一声,突然发现这少女倒很有见识,与她所想的一致。   甄璀璨摸了摸下巴,“就地问斩的好呢,还是当街凌迟?”   甄丹琦撇嘴道:“就地问斩就行了,省事!”   “同意,”甄璀璨连连点头,话锋一转,“只不过……”   “什么?”   甄璀璨想了想,不以为然的道:“这对你而言,倒是个好机会。”   “快说!”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甄璀璨欲言又止,叹声道:“在客苑时,甄大人像是被迷了心窍般,不信你说的话,还认为你越来越跋扈……”   “都是那个董贱人挑拨离间!”甄丹琦立刻火冒三丈。   甄璀璨欣赏着怒容,缓缓地道:“我倒觉得你知好知歹。今日这事是个妙时机,瞧那对贫贱母子,连给你剥松子都不配,何不就饶了她们,施下善心,让百姓都看看甄二小姐的风度和良善,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甄大人的耳朵里,由不得他不信。”   好像有些道理,甄丹琦在思虑。一直以来,只因董贱人的挑拨,爹对她一直冷言厉色,她唯有忌惮,有苦难言,她做梦都想得到爹的另眼相看。   甄璀璨并不急切,看她有了动摇的迹象时,才说道:“你何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安抚一下那对母子,到时候,众口一词,都感念你的品德呢。任谁再黑白颠倒的挑拨,甄大人岂会一直执迷不悟?”   “不,本小姐就不!”甄丹琦只觉别扭,从小到大,她可从没有说过违心的话。   甄璀璨沉默了,状似随意,不能再劝说,免得甄丹琦逆反的抗拒。   过了好一会,甄丹琦却是下定了决心,当即就去解开粗绸缎,要冲下马车,嘟努道:“算那对母子走运!”   甄璀璨忙问:“你打算怎么安抚?”   “多赏给她些银子就是了。”甄丹琦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觉得你不妨这样做。”甄璀璨轻声的将计划说了一番。   一听要佯装大公无私的处罚翟宁,甄丹琦拒绝道:“翟叔对本小姐极好,不可以!”   甄璀璨没有坚持,立刻又说了另一个法子。   车帘一掀,在众多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甄丹琦意气风发,声音清脆的道:“来人,送那对母子去安神堂看伤势。”   一片惊诧。   最惊诧的是翟宁,他仔细的看了看,确实是二小姐。   “奉上五十两银子,聊表心意。”甄丹琦示意小漪立刻把银子送过去。   那对母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刚才还要被关进大牢,此时竟得大笔的银子。   小漪也困惑不已,见二小姐的神色并无反常,便依言而行。   “大街上岂能随意戏耍,身为母亲,你该多认真看管自己的孩子。”甄丹琦一字不差的念道:“他能泣哭,应无大碍,此次权当教训,日后需多加注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传闻中一直我行我素的甄二小姐,任性跋扈嚣张刁蛮,竟改了性子?这三句话令人起敬,端的是大户人家的体面。   受宠若惊的妇人双手接过银子,连连叩首感激,怀中的孩童惊恐未定的探出脑袋,凝视着高不可攀的名门闺秀。   “二小姐?”翟宁话刚落音,已跃到马车旁,查探二小姐是否受了胁迫。他警惕的扫视车厢内,扫到了那双镇定自若的眸子,眸子里渐渐的绽放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翟叔,我们走吧。”甄丹琦放下了车帘,回到位上。   见翟宁闪开,甄璀璨微笑的赞许道:“你刚才说的很好。”   甄丹琦也笑了,笑得欢喜,那是稚嫩天真的笑,笑了一阵后,她急切盼望的问:“这些百姓会四处奔走相告,说甄二小姐是个大好人吗?”她关心的是,这件事能不能尽快让爹知道。   “你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可他们知道本小姐是甄二小姐吗?”   “知道,就算不知道的,也会打听到。”   甄丹琦笑得合不拢嘴,津津有味的吃着松子,遐想着当爹知道她的善举后……   甄璀璨松了口气,这才揉了揉发疼的肩,刚刚着实撞得不轻,幸好十株铁皮石斛都好好的。   不多时,马车稳稳的停住,到了崇岫书院。   崇岫书院起初是华国第一书院,云集了天下超卓学子,无论出身尊贵贫贱,只要能考过学试,便能入读。后来,渐渐的,成为了皇家学院,只供皇子们就读。出身为三公九卿的贵族及名门望族的子弟,进书院当伴读。   院门的正上方悬挂的是华国华太-祖亲赐的‘崇岫书院’御匾,大门的两旁悬挂着当朝皇太后甄艳亲笔所提的一副对联:一人一心,有远有低。   “跟上!”甄丹琦跳下马车,直冲冲的进了书院,身后跟着四个丫鬟。   甄璀璨本不打算进书院,想借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为由,留在马车里。一看到翟宁怀有恶意的神情,便抱着瓷盆,在翟宁阴森的注视下,抬脚踏过了门槛。   她脚步轻快的绕过琉璃影壁,映入眼帘的是树荫山石、青色飞檐。还没容她细细欣赏时,突听到甄丹琦‘啊’的一声惊呼。   只见甄丹琦跌坐在石子甬道上,气得面红耳赤的。   “二小姐!”小漪们慌忙去扶,忽然一大堆积雪从树枝上急落而下,不偏不正的砸中甄丹琦,把她变成了雪人,活像个银装素裹的杖头木偶。   甄丹琦更是生气,拂开脸上的雪,恼道:“该死!”   不等小漪们搀扶,甄丹琦一下子跳起来,尚未站稳,脚下又是一滑,‘哧溜’一声再次跌倒。   小漪们骇得心跳到了嗓子眼,赶紧把二小姐从雪堆里捞出去。   甄丹琦气急败坏的吼道:“去找人把这条路给本小姐刨了!”吼了一声还不解气,她环抱着胳膊,跺脚道:“去把院长给本小姐叫来!”   散学的公子们迎面走来,对丑态百出的甄二小姐视若无睹,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好像聊着很重要的正经事,明明是很想哄笑却要忍着不笑,还都顺其自然的远远的绕了开去。   “去找人把这棵破树的树枝给本小姐全砍了!”   甄璀璨拧眉,抬头瞧了瞧遮天茂密的松树枝冠,趁着甄丹琦在一旁嚎叫时,她上前用脚扫开那滩雪,几颗细碎的冰珠赫然在目。   怪不得这么巧,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眸中掠过一抹暗光,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猛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进了远处的石拱门。   六皇子华宗平!   她心中咯噔一声,抱着瓷盆就急步追了过去。   转入石拱门,是一片繁茂的青冈栎树林,见一抹衣袂在树林深处闪现,她脚步轻快的穿进了树林中。   小道蜿蜒,清幽肃穆。   树林的尽头是一座院落,题有‘时务台’三字,牌匾破旧斑驳,显然是荒废多年。   甄璀璨缓缓的驻步,四周寂寞极了,耳边缭绕的是风吹树枝的声响。   他呢?   夕阳下,古树浓荫,歇山重檐,她彷徨的站在寒凉的金光里。   他可能就在院里,但她却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是的,不敢。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与此同时,她笑了,真可笑,方才义无反顾的跟来,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好笑?”清雅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   甄璀璨的心跳如鼓,眼皮也跟着跳了跳,霍然回首,迎上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莞尔笑意。他的神情闲适悠然,在慢慢的走向她。她看在眼里的,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优雅、矫健,难以捉摸。   难以捉摸……就不该掉以轻心的去捉摸,尽管他看上去温和无害。   “你的十株铁皮石斛。”她面容沉静,将栽种拥挤的瓷盆朝前一送。   华宗平清声问:“半壶酒呢?”   见他不接,甄璀璨便将花盆放在地上,哼道:“用此花盆抵半壶酒,你不亏。”   华宗平拎起花盆打量了一番,笑道:“它比那半壶酒值钱,我收下了。”   甄璀璨跟着笑笑,背起手曼声道:“你帮我进甄府,我助你圆嘱托,此事已了,各不相欠。”   “真的是铁皮石斛。”忽有一名身着白袍的妙龄女子出现,轻松的从华宗平手中接过瓷盆,很是满意。   甄璀璨一怔,这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手十分了得,行动竟完全不着痕迹。   妙龄女子又开口了,语声薄凉,“杀了她。”    ☆、第十二章      杀了她?   说得真是无足轻重,就像是捏死蚂蚁一样的随意。   甄璀璨挑眉看过去,那女子的眼神冷冰冰的,除了冰冷,再无其它。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曾几何时,她命悬一线的生存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凭借别人的眼色活着。其中滋味,令她不适。   华宗平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妙龄女子,妙龄女子百般不信的身形一阵,垂下眼帘。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一前一后的纵身一跃,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真正悠闲的皇子,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深厚内功?那妙龄女子又是谁?   冷风乍起,甄璀璨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转身返回。   穿过青冈栎林后,她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甄丹琦,恰好,甄丹琦也看到了她,忙是招手,“喂,你跑哪去了?快过来,本小姐找你好一会了!”   甄璀璨暗忖,这声调不对,明明很想大喊却又压低声音。当她慢吞吞的走近些一瞧,果不其然,出大事了!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生死不知。   甄璀璨愕问:“这?”   “哼!”甄丹琦撅起小嘴,朝地上的人翻个白眼道:“本小姐好不容易逮住他,让他去把院长揪来,他不仅不听本小姐的话,还敢取笑本小姐!”她弯腰捡起一块染血的石头,“本小姐用它不过才打了五六下,他就成了这样。”   甄璀璨连忙扫视了一圈,见四周无其他人。   “爹若是知道了这事,本小姐就遭大殃了。”甄丹琦胆颤心惊的打个哆嗦。   甄璀璨可不想帮她掩盖真相,也不能陷入险境,便走为上策的说道:“不如我立刻去找翟总管来,问他有什么好法子。”   “本小姐想好了法子……”甄丹琦忽然狡黠的笑了笑,抓住甄璀璨的手,把染血的石头往她一塞。   随即,甄丹琦拔腿就跑,小漪们急步跟上。跑出几步后,她大声的喊道:“杀人啦!”   小漪们也跟着喊:“有人被打死了!”   甄璀璨怔了怔,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把石头扔掉时,已经迟了。   四面八方的人闻声涌了过来,甄丹琦喊得更卖力,“出人命啦!”   竟然嫁祸栽赃!   如果她此时跑开,就是成了畏罪潜逃。手中的石头很冷硬,直接凉到心坎。甄璀璨低头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迅速逼近的人群,目光凛然。   “啊!”   瞧到地上躺着的人,围观的皇子、公子哥儿们一片惊呼。   在众人愕然的紧盯下,甄璀璨侧身一让,满怀期许的道:“诸位来得太及时了,快来看看,可有人认得他。”   “这像是董公子的书童。”有位公子哥儿眼尖。   董公子?当朝权贵中姓董,又有资格进皇家书院当伴读的,也就只有御史大夫董文闲的嫡孙了。   “哎啊,竟是董公子的书童?”甄璀璨的心中惶恐不安,面上只带惋惜之色,“看他这模样,不像是厌世自杀。想必他今日流年不利,不小心得罪了谁,惨遭此毒手,悲哉悲哉。”   闻言,众人的视线都牢牢的锁住她手中带血的石头,难道不就是她下的毒手?!实在匪夷所思。   在一旁看热闹的甄丹琦愕得目瞪口呆,怎么三言两语她就置身事外了。   甄璀璨迈开脚步,朝一旁让了让,礼貌的说:“小女子有心无力,也帮不了什么忙,诸位请。”   她让了又让,再让几步,就能让出人群了。   眼下还是尽快脱身为妙,只要能出了人群……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的书院?”人群之外,一个洪亮沉着的男声响起。   有公子哥儿主动的让出一条道,阔步而来是一位明朗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当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甄璀璨的背脊冷飕飕的,只得驻步,笑吟吟的道:“是谁在问小女子?”   “董弘川。”   原来他就是董文闲的嫡孙,是董姨娘的侄子,名门闺秀们众星捧月的第一人。   “他可是您的书童?”甄璀璨朝地上一指。   “正是。”董弘川目不斜视的看着她,想要看穿她镇定自若的表象下藏着什么。   “还望董公子节哀顺变,愿他入土为安,来生寿终正寝。”甄璀璨怜悯的叹了口气,叹自己想要脱身很难了。   董弘川上前一步,察觉自己的书童已死,沉声道:“是谁杀的?”   无人说话。   皇子们就是看热闹的,皆是一副要把热闹看完的闲情逸致;有公子哥儿们想配合董公子指认疑犯,但疑犯太过坦然,一时犹豫不决。   小漪们在授意后,四根手指齐齐的指向甄璀璨,理直气壮的道:“她!”   甄丹琦环抱着胳膊,不仅毫不心虚,还有些幸灾乐祸。   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声说:“凶手的凶器还没来得及扔。”   甄璀璨骇了一跳,惊讶的道:“小女子纯粹路过,随手捡起凶器,免它不翼而飞,义不容辞的保护现场,却被冤枉成凶手,何其无辜。”   真是慧黠无俦,董弘川定睛看她,她灵秀天成,不露锋芒和凌厉,却有着令人不敢轻忽的浩然之气。   她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深邃,波澜不惊。   “你是一时失手杀了他,还是受人指使?”董弘川声音低沉。   甄璀璨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双手一摊,苦笑道:“万不该有好奇心,惹了祸上身,也是活该。”   董弘川郑重的道:“若你只是一时失手,我可以既往不咎。”   众人一听,不禁讶然。谁都知道董弘川刚正不阿,死了的书童虽然只是家仆,那也是董府的家仆,无端被残杀,依董大少爷的性格,绝对会秉公处理,怎么法外开恩了?   好一个既往不咎,分明就是在引她承认杀了人。甄璀璨耸耸肩,“多谢好意,小女子无福消受。”   董弘川正色道:“你既说不是凶手,可能提供线索指证真凶?”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用余光暼了一下甄丹琦,想了想,还是不把她供出来,免得她急得撒泼把事闹大,到时候闹到甄府里,不可收拾时,自己也难脱身得干净。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药方拿到,不能卷起大波。   见她在盘恒,董弘川走近她,低声说了句:“你无需顾虑,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话轻不可闻,甄璀璨听得字字清楚,只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当然,他说的话更让人费解。   “小女子只是好奇的路人,”甄璀璨朝旁边挪了挪,跟他保持些距离,“一概不知,爱莫能助。”   有人忍不住说了句:“董大少爷,这人是跟甄二小姐一同进的书院,甄二小姐已大公无私的指认她是凶手,八-九不离十,不如押去公堂审讯,看她招不招。”   甄丹琦跳了出来,一口咬定道:“人就是她杀的,本小姐亲眼所见!”   衣袖里的拳头握紧了些,甄璀璨眸中的怒火稍逊即逝,眼下彻底的身陷囹圄无法脱身了。她望了望渐渐沉下的夕阳,心中一片冷沉。   就在这时,清雅悠闲的声音响起,“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她杀的人?”   华宗平一袭明快的蓝袍,满载云霞,从人墙外挤了进来,信步走到甄璀璨旁边,挡住了董弘川的视线。   甄丹琦撇着嘴,哼道:“不是她杀的,难道是你?”   “是我。”华宗平说得轻描淡写。   甄璀璨一怔。   看热闹的皇子们面面相觑,为老六捏了一把汗。   董弘川一身正气,不卑不亢的问:“敢问六殿下因何杀他?”   “可能他今日真的流年不利,”华宗平拍了拍董弘川的肩膀,慢悠悠地道:“闲来玩耍,一时失手,见他断气,我就走了。”   “六殿下怎么又回来了?”董弘川的神情严肃,丝毫没有不敬不恭。   “走着走着就回来了。”华宗平懒洋洋的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赔给你一个书童就是了。”   二皇子开了口,“董公子。”   “在。”   二皇子劝道:“六弟也是贪玩,并无它意,不如就依六弟说的,赔给你一个书童。”   五皇子训道:“六弟,你终日胡闹,我会如实向皇太后告状,等着受罚禁足一个月吧。”他话锋一转,“董公子,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七皇子接道:“对,对,六哥是无心的。”   见状,华宗平竖起了大拇指,笑吟吟的道:“二哥、三哥、七弟,不枉我总是大筐大筐的东西往你们府里送啊!”   被点名的三位皇子愕得瞪眼,一毛不拔的人,说得还挺阔气。七皇子低声的嘀咕道:“从没见过六哥的筐长什么样。”   被当众揭穿,华宗平眨了眨眼睛,当作没听到,扭头对董弘川道:“徜若你实在意难平,我这几位皇兄皇弟的书童你随便挑就是了。”   皇子们的脸都绿了,又是干瞪眼。   董弘川低眉沉思,他想了想,抬首去探寻那少女的神情,视线却被华宗平挡得严严实实,他默默的收回视线。盘桓了半晌,说道:“既然六殿下是一时失手,便就罢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华宗平吸了吸鼻子,故作悲痛的号召道:“董公子的书童少年早逝,我倡议各位公子们每人捐出五十两银子,为书童制一块好墓地,也不枉相识一场。”   话刚落音,公子哥儿们一哄而散,就没见过这种倡议人。   华宗平又看向皇子们,急道:“你们每人捐一两银子,为他制一个棺材,总可以吧?”   皇子们个个都无奈的摇头,临走时,依然吩咐书童们把尸体抬走,入棺下葬。   “走,我带你看样好东西。”华宗平神秘兮兮的一笑,拉住董弘川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就把他拉走。    ☆、第十三章      董弘川走出几步,不经意的回首望了一眼甄璀璨,似将什么东西留在了她身上。   甄璀璨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帮自己解围的华宗平,只觉心中莫名的复杂。   见该散去的人都散去了,甄丹琦笑嘻嘻的道:“一切都在本小姐的掌握之中,”她神气极了,“本小姐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只要替本小姐顶着,事成之后,本小姐会把你从大牢里救出来,到时候,随便赏给你一些银子,就够你吃喝不愁。”   甄璀璨的神色淡淡,不言不语。   “谁知半路出来个吃饱了撑的,还是把脑子撑坏了的。”甄丹琦笑得很愉快,“反正没有本小姐什么事了。”   甄璀璨的目光瞬间幽暗了下去,自顾自的走着,凉凉的道:“该回府了?”   “是该……”甄丹琦猛得恍然道:“怎么不见启修?”   小漪道:“莫非大少爷一直在书院门处等着?”   一行人赶到书院门口时,恰遇到要进书院的翟宁,“二小姐,您怎么才出来?”   “大少爷呢?”甄丹琦伸着脖子张望。   “也不知怎么了,大少爷从书院慌里慌张的奔出来,抢过马缰绳,就纵马而去,”翟宁一脸的茫然,“刚走不久。”   素来斯文的甄启修怎么会‘抢’?发生什么天大的事?甄丹琦赶紧道:“你快去追!”   “二小姐呢?”   甄丹琦撵道:“本小姐不用你管,你快去追上大少爷,不得让他有任何闪失。”   翟宁不敢耽误,跨上马就追去了。   甄丹琦乘上了马车,喊了两个小漪在一旁伺候剥松子。甄璀璨安静的坐在一角,闭着眼睛,回想着方才的经过。   马车缓缓的向前,驶在往返了数百次的街上。   驶出不久,马车晃了晃,速度加快了些。   又过了不久,察觉到路面颠簸的异常,甄璀璨悄悄的掀开车窗帘一瞧,竟是在一片树林里。她暗呼不妙。   忽然,马车的速度放慢了,车帘猛得被掀开,冷风灌入,映进眼眸里的,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华宗平。   他在笑,笑得恣意。   甄璀璨拧眉,他这是要干什么?   马车停住了。   见荒唐无能的六皇子欲冲进马车里,甄丹琦受惊的缩了缩身子,抓起一把松子朝他扔了过去,怒吼道:“你……你放肆!”   华宗平漫不经心的袖子一挥,松子都尽数击在了甄丹琦的脸上。   “你……你……你……”甄丹琦吃疼,恼羞成怒的掀翻面前的坚果碟子,用力的去推小漪,要用小漪把他撞开。   小漪们被推倒在旁,她们欺软怕硬惯了,见他敢招惹二小姐,都畏畏缩缩在原地。   华宗平笑意悠然,冷暼了一眼碍事的两个丫鬟,道:“把她们拎下去。”   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出现,轻快的跳上马车,一手揪住一个小漪的头发,干脆利落的把她们拖下了马车,猛得朝地上一扔。她随脚踢了两下,把方才赶马车被拍昏的两个小漪踢醒了。厉声道:“你们都去捡树枝,每个人捡三百根,少捡一根,就剁一根的手指头!”   被踢醒的小漪不明状况,摸了摸晕晕的脑袋,斥道:“你算什么……”   话还没说完,小漪‘啊’的一声,背部重重的挨了一鞭。   侍女缓声道:“再不去捡树枝,我每眨一下眼,你们就挨一鞭。”   小漪们没一个骨头硬的,连滚带爬的去捡树枝了。   “你敢欺负本小姐的丫鬟?!”甄丹琦说着就要冲下马车,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侍女再次跳上马车,轻而易举的按住了甄丹琦,使她动弹不得。   华宗平慢条斯理的倚着,眯起眼睛道:“不敢,不敢。”   “你敢劫持本小姐的马车?!”甄丹琦气得双颊涨红。   “不敢,不敢。”华宗平的态度很好。   见状,甄璀璨不得不开口说了句,“六殿下,您这是?”   “我跟甄二小姐有笔帐要和和气气的算一算,没你什么事,请先下马车休息会。”华宗平双眸含笑,伸手一引。   甄璀璨暗暗握了握拳头,想了想,不如先看清楚马车外是什么状况,也能知道此时的处境。她犹豫一下,还是下了马车。   空旷的暮冬下,马车停在一大片光秃秃的白桦林中,树林的尽头是连绵高耸的山峦,山顶有座寺庙。甄璀璨认得,这里是崇岫书院的后山沟。   前面不远还停着一辆华贵马车,正是它载着甄璀璨进的甄府。有三四个侍女候在一旁,安静的像是融进了夕阳的光晕里。   小漪们都手急眼快的捡着树枝,规矩极了,把树枝都摆得整齐,嚣张气焰全无。   甄璀璨收回视线,耳边响起华宗平微笑道:“拿来。”   “什么?”甄丹琦毫不示弱。   “酬劳啊,”华宗平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替你顶了凶杀,你打算给多少报酬?”   甄丹琦呸道:“什么凶杀?听不懂!”   “看你不像是装傻,”华宗平温和的提醒道:“打死董弘川的书童,你就不怕你爹知道?”   甄丹琦慌了慌,矢口否认,“本小姐没有杀人!”   “嗯,把我应得的酬劳拿来,谎话就能成真。”华宗平的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休想!贪便宜贪到本小姐头上了,哼,一个铜板也不给!”甄丹琦冷讽道:“你若揭不开锅,就蹲在街上要啊,说不定本小姐可怜你,能扔给你几个铜板。”   华宗平的眸中泛起一丝凉意,笑意淡淡,近乎亲切的道:“甄二小姐果然豪气啊,不用扔,扔坏了怎么办,我派人拿就行了。”他慢慢的吩咐道:“帮二小姐把她身上戴的值钱的东西都摘下来。”   侍女应是,顺手就扯掉了甄丹琦脖上戴的八珍璎珞。   “你敢动我?!”甄丹琦奋力的挣扎。   华宗平无辜的道:“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呢。”   侍女的身手不凡,单手就把甄丹琦控制住,另一只手迅速的拨去她发间精美的簪钗。   满头秀发顷刻间飘散,甄丹琦急得红了眼,张嘴就去咬侍女,侍女顺手抓住一把松子塞进了她的嘴里,摘掉了她手腕上的镶金玉镯。   甄丹琦把嘴里的松子冲着华宗平就吐过去,被侍女拉住身子一扭,都吐到了车壁上。镶在衣袍上的宝石、明珠也被摘下。   甄丹琦愤怒的嘶吼道:“你太胆大包天!”   华宗平不去理会,将头一偏,看向了岿然伫立在天地之间的甄璀璨,她清清静静的,连冷酷的冬风刮到她面前都能变得轻柔,他看在眼里的感觉,像极了盛放着在仙人掌上的美丽小花。   四目相汇一处时,无声的对话:   ……她是甄府的嫡出小姐。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他虽是皇子,但天下大权掌握在甄氏的手中,跟甄府反目,后果他不会不知。还是,事出有因?   ……你就没有顾虑?   ……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就好,甄璀璨双睫一眨,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甄丹琦在书院里的无端嫁祸,依然凉在她的心底。   ……多谢你在书院的解围。   ……你想多了,我没有想帮你,赚钱不易,只是找点生意做做。   做生意?甄璀璨微微一诧,这生意做得未免太冒险了。如果董弘川没有知进知退的眼界,而是抓住不放把事情闹大,他会被弹劾。活在甄氏眼皮底下的皇子们,终日心惊胆颤,为求自保,就该安分守己,不露锋芒。   华宗平面带着玩味的笑意,瞧着甄璀璨,他心中闪现的,是她被甄丹琦当众指认是凶手时,她眼眸里那微不可察的无助。   “主子,”侍女跳下了马车,拎着沉甸甸的包裹,“都已帮二小姐摘下。”   华宗平语气闲适,慢悠悠的道:“二小姐太客气了,我就不客气的全收下了。”   蓬头散发的甄丹琦恨恨的道:“本小姐记住你了!”   华宗平笑笑,很是好奇的道:“让你记住有什么好处?可以长生不老?可以腾云驾雾?可以佳偶天成?可以金满钵满?可以和合如意?”   “你给本小姐等着!”甄丹琦已气得要哭了。   “会的,如果你需要我跟甄大人深谈,把你如何用石头把董弘川的书童砸死的事,一五一十的叙述一番,我随时有空。”华宗平温和的道:“我也不介意跟董弘川摊牌,说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顶罪,鼓励他彻查真凶。”   “你……”甄丹琦恼极,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色已晚,我就不奉陪了。”话毕,华宗平信步走开,经过甄璀璨身边时,他放慢了脚步,低声说了句:“别让小母老虎咬到。”   甄璀璨的嘴角微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错觉?他的语气里似有关怀。   六皇子府的侍女把小漪们捡的四捆树枝绑住,系在马车后,一行人扬长而去。   “二小姐,二小姐!”小漪们都涌向马车,个个被骇得不轻的样子。   甄丹琦气得浑身哆嗦,半晌才吼出声,“回府!”    ☆、第十四章      马车狂纵,伴随着甄丹琦无休止的歇斯底里。   甄璀璨一直坐在车夫位置的一侧,与赶马车的两个小漪并排。她可不想坐在马车里,看着甄丹琦的狼狈模样,免得被迁怒。   刚驶回甄府,甄丹琦喝道:“去栖院!”   小漪们连忙把马车赶向栖院,去主母住的地方。   甄璀璨在寻着时机,打算趁车速稍缓时跳下马车,早些脱身为妙。有仇的报仇,有怨的申怨,她不想被闲杂的是非缠身。   可是,天黑路滑,马车又实在太快,她不能冒着摔折腿的危险鲁莽跳下。直到马车进入栖院后,才缓慢停住。她迅速的下了马车,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殊不知,她刚迈出一步,院门却被关上了。   甄璀璨愣了一会,只好默默的朝旁边挪了挪,挪到了屋檐下的一片阴影中。   “娘……”甄丹琦大呼着冲进了屋中。   见到宝贝女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端坐在美人榻上的李氏脸色顿变,立刻起身,急步迎了过去。   甄丹琦飞扑进母亲的怀里,委屈极了。   “是谁?”李氏轻轻的抚着女儿的背,目露着护犊的凶狠杀气,牙关紧咬。   “华宗平!”甄丹琦说得声音不大,却是用尽了全力。   李氏不禁诧异,华宗平做得出这等大胆之事?半年前太子被废,至今被幽禁东宫,对外宣称是因为劣迹斑斑,甄太后整整罗列了二十四条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劣迹,实则不过是他公然跟甄达起冲突。这些风口浪尖上的皇子们谁不是对姓甄的避而远之,华宗平竟敢往刀刃上撞?   她确认道:“六殿下华宗平?”   “就是他!”甄丹琦吸了吸鼻子,把她在书院如何摔倒、如何用石头拍死董家书童、华宗平又是如何多管闲事以及半路抢劫恐吓的事,都详细的叙述了一遍,说到华宗平指使侍女搜她的身时,更是恼得跺脚道:“她就连米粒大的小碎宝石也不落下。”   小漪们也纷纷诉苦,“夫人,他还命奴婢们去捡树枝,若不从,就用鞭子毒打。”   李氏扬着下巴,眸中尽显钝利,冷哼道:“这是欺我李家无人?”   “非要把他碎尸万段不可,”甄丹琦越想越气,“本小姐要在他的每一块碎尸上踩上一脚!踩得脏脏的!再把它们丢在大街上,人尽可踩!”   眼看着怒气高涨,一个沉着的声音压下,“二姐此话言重了。启修认为,六殿下在林间抢劫,确实是无礼冒犯。然而,二姐有过错在先,先是随意杀人,还嫁祸他人。”说话的,是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少年。   竟然有敢说此话的人?甄璀璨探头看过去,那少年站势如松,内敛沉稳。原来,这就是大少爷甄启修,果然知情达理。他虽是董姨娘所生,却是襁褓之中就由李氏抚养。   李氏不经意的扬了扬下巴,抿唇不语。   “此事不必太过渲染,”甄启修又说道:“明日遇到六皇子时,我定会告诫他不可再对二姐无礼妄为,还会感谢他对二姐的任性守口如瓶,没有声张。”看向比自己大七天的姐姐,他正色的说道:“二姐,你就算是破财消灾,以后该收起性子了。”   闻言,甄丹琦撇了撇嘴,不满的道:“娘,您看启修,每次都灭自家威风。”   李氏对此事自有主见,她转了话题,严肃的说:“归根到底,还是你不该惩罚春樱。”   “春樱?春樱是谁?”甄丹琦皱眉。   李氏提醒道:“在客苑把你撞倒的那个丫鬟。”   “她啊,”甄丹琦哼道:“我怎么就不该打她了,她上次惹启修生气时,我就想打她。”   李氏忍俊不禁的道:“启修是心甘情愿被她惹,还求之不得啊。”   甄丹琦愕然。   甄启修的双颊腾得红了,本是稳如松柏,却是被春风抚过一般,微微一动。   “他是知道春樱受了伤,才急急慌慌的一人从书院回来,”李氏浅笑,看向情窦初开的少年,“春樱是个不错的姑娘,等她的伤势痊愈后,娘就做主把她调去你房中。”   “只怕她不同意。”甄启修有些紧张。   “她会不同意?”李氏的唇角浮过一抹骄傲的笑,下巴高扬,“她现在是二等丫鬟,踏进了你的房,娘就升她为一等丫鬟。服侍的让你满意了,娘就把卖身契给她,让她脱了奴籍。她那屠户的哥哥也能有出头之日,你舅舅随便给他指条路,他就能飞黄腾达。”   “娘的一片好意,”甄启修的眼睛澄亮,忽想到春樱的脾气,他又顾虑的道:“只怕她不领。”   “娘不会为难她,让她自己选。”李氏的语气和蔼。   甄启修点点头,惴惴不安那傻丫头的选择。   李氏目光斜暼,命道:“你们都要记住,春樱是大少爷的人,以后都小心些对待。”   “是,夫人。”仆人们纷纷应着。   甄启修腼腆的笑意攀上眼梢,不免有些羞涩。   主母对庶子这般加以优待?他们的关系竟是和乐融融?甄璀璨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李氏,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再看甄启修,似乎对这种关怀习以为常。   依李氏骄傲的性格,终日觉得当续弦继室是种耻辱,却能真心实意的对庶子好?   忽然间,有冰冷尖锐的目光袭来,甄璀璨缓缓的迎过去,李氏已发问:“六殿下在半路上对二小姐无礼时,你在干什么?”   甄璀璨见已避不开,便索性上前两步,站在了明亮的灯火下,叹了口气,“我被撵下了马车,就愣愣的站着。”   “你跟六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氏不由得怀疑。以前,华宗平跟甄府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偏偏他多管闲事把她送进府,又自不量力的招惹甄丹琦。   甄璀璨微笑道:“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像他那样对钱财贪得无厌。”   李氏扬起下巴,语声轻飘飘的,“你们想联手对付甄府?”   甄璀璨拧眉,只是淡淡的一笑,“女儿被欺辱了,谁都恼火,若实在气愤难平,无须耽搁,率人去六殿下的府中讨个说法不就行了,何必拿我消遣。”   试探不出所以然,李氏的唇角紧绷了些,总觉得事出蹊跷。   在这时,甄启修问:“这位姑娘是?“   李氏抢话道:“受人之托来办点事,明日就走。“   “你的弯刀哪来的?“甄启修好奇的看向甄璀璨腰间别着的弯刀。   甄璀璨道:“别人一不小心送我的。“   甄启修沉声道:“六殿下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   这么巧,偷的是华宗平的弯刀?甄璀璨一怔,摸了摸弯刀,道:“天下弯刀那么多,有一模一样的也不稀罕。”   “它的铸造、形状、雕纹、刀柄天下罕见,我虽只见过它两次,一眼就能认出。”甄启修只是有些奇怪的道:“这把弯刀是六殿下最挚爱之物,是他母后留给他的,曾扬言万金不换。你既然遇到了他,难道他没有看到弯刀?”   甄璀璨也觉得奇怪。   李氏抓住了疑点,赶紧质问道:“弯刀是他送给你的吧?”   甄璀璨被惊的一跳,脱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答案?说我跟他同流合污还是狼狈为奸?我是手艺人,擅偷东西,不是什么都偷;他是口艺人,擅要东西,什么东西都要。硬要把我和他说成是志同道合,天理何容?”   “娘,可能六殿下真的没有注意到。”甄启修说了句公道话。   李氏不吭声了。   “没别的事我要回去睡觉了。”甄璀璨打了个呵欠,迈开脚步走了两步,见没有阻拦,她就漫不经心的走了。   踏出栖院的一刻,她猛得呼了口气,顿时无比轻松。   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忽想起华宗平说它‘寒光雪刃,举世无双’,它真的是华宗平的?   好险,李氏竟然怀疑她跟华宗平合谋,很可笑,实在可笑。不过,刚才的回应只能缓和局面,根本就打消不了李氏的疑虑,在出府之前该再谨慎些。   寻着熟路,她回到了南园的客苑。   “姑娘回来了?”顾嬷嬷站在院中,已等候多时。   甄璀璨一怔,讪讪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进了屋内,她简单的吃了些晚膳,就满脸的困意了。熄灯入寝后,顾嬷嬷照例把屋门上了锁。   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睛时,已是天亮。   甄璀璨梳洗了一番,刚站在窗边,便听到了开锁的声音,屋门被推开,是那个熟悉的顾嬷嬷,“姑娘,老爷有请。”   是药材都已备好了?甄璀璨颌首,由顾嬷嬷在前引路。   正走着时,顾嬷嬷突然问:“听说二小姐昨日在书院惹了祸?”   甄璀璨一怔,只说道:“你问错人了。”   顾嬷嬷若有所思,没有再继续追问。   当她到了甄达的知行堂时,却发现聚集了不少人。甄达正襟端坐在上座,一边是李氏和甄启修,另一边是董姨娘,各自的丫鬟仆人都簇拥在旁。   怎么回事?甄璀璨不禁心生戒备。    ☆、第十五章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紧张。   李氏抚着怀中的黑猫,扬起下巴,冷冷一暼董姨娘,道:“说吧,春樱哪去了?”   甄启修沉声道:“姨娘,你请求在爹的面前说,现在爹就在旁,有话就直说吧。”   董姨娘低着头,眼眶湿了,她用手帕拭着泪,咬唇道:“春樱她……她被抢了。”   李氏和甄启修惊愕的异口同声,“被抢了?”   “夏菱,你把昨晚的经过都实实在在的说一遍。”董姨娘泪眼看向旁边的丫鬟。   丫鬟夏菱趋步上前,跪在堂中,说道:“昨晚,春樱姐突然昏厥,呼吸微弱。董姨娘见状,便要急请安神堂的季大夫,又担心来回路程耽搁,就命奴婢们连夜把春樱姐送去安神堂。可谁知,马车驶到长平巷时,马车被拦停,涌上来一批蒙面人,把春樱抢走了。”   闻言,甄启修眉头紧锁。   董姨娘泪流不止,低声道:“妾已经派人寻了一夜,还是没有寻到。”   李氏冷问:“乱尸岗也寻过了?”   “这……”董姨娘缩了缩身子。   “你是把春樱送去安神堂,还是乱尸岗啊?”李氏的目光一厉。   “真的是安神堂,望夫人明察。”董姨娘声音哽咽了。   李氏寒声道:“去年仲夏,你不是说把那个奄奄一息的丫鬟送到她乡下的爹娘家养伤,结果呢,乱尸岗上多了一缕幽魂啊。”   夏菱赶紧叩首,“那全是奴婢的错,她刚出了府就死了,奴婢怕董姨娘伤心,一时愚蠢,就自作主张的把她扔在了乱尸岗,董姨娘并不知情。”   李氏眼角一挑,道:“把她拖下去,掌嘴!”   “夫人,妾求您,饶了她吧。”董姨娘说着就要下跪,被不露声色的顾嬷嬷伸手拉住了。   甄启修沉声道:“娘,春樱的下落为重。”   “罢了,丫鬟该有丫鬟的规矩,下次再没个规矩,随口接话,就自己去投井。”李氏用下巴示人,“是什么样的人抢的春樱?”   “多谢夫人饶命,”夏菱的背脊冷汗淋淋,“奴婢们都没看出来是什么人,追了几步就不见了。”   李氏唤道:“翟总管。”   屋外的翟宁应道:“在。”   “立刻多派人手出去找,一定要找到春樱,我要她安然无事的回来!”   “是,夫人。”   李氏冷暼了一眼董姨娘,警告道:“你还是把春樱的下落说出来,免得自讨苦吃。”   董姨娘郑重道:“妾毫无隐瞒,春樱自幼跟着妾,最为贴心懂事,她送医途中被抢,妾昨晚一直焦急难眠。”她望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少爷,春樱有心去服侍大少爷,这几日正想找个时机征求大少爷的意见,谁知出了这事,请大少爷相信。”   她殷切的望着儿子,希望能得到儿子的理解。   甄启修一脸凝重,沉声道:“上个月在榄苍寺,子襄误服药汤的事,是谁急于撇清关系,发誓说字字属实?”   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不相信自己!   董姨娘顿时如被雷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二少爷甄子襄自幼体弱多病,在榄苍寺小住半月时,病情加俱,追查下来,是误服了药汤。李氏三番使计,让她在甄启修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不实。她百口难辨,有苦难言啊!   李氏一抹胜利的笑意闪过,冷声道:“若你说的属实,怎么还非要挑地方说?”   董姨娘的眼泪没再落,但她整个人都陷入悲痛之中,悲痛自己生的儿子却跟别人亲近。过了好一会,她才喏声道:“妾只想让老爷也知道此事,免得还需再问。”   “三更半夜,一群人抢一个丫鬟,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你到底是在掩饰什么?”李氏冷笑了笑,转眼就和蔼的对甄启修说道:“你放心,娘一定会尽全力去找春樱。”   甄启修点点头,心中在担忧春樱。   “你先回房吧,若闷得慌,就去你舅舅家散散心。”李氏感同身受。   “是,”甄启修走出几步,回头对董姨娘说道:“你无需自责,这事不怪你,也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没有早些言明对春樱的心仪。”   一番安慰的话听进耳中,董姨娘却是百味杂陈。   李氏也不久留,看也没看甄达一眼,抱着肥硕的黑猫就抬首挺胸的走了出去。走出不远,一个丫鬟迎面而来,靠近后,轻声禀道:“夫人,春樱不见了。”   “嗯?”李氏脚下一顿。   丫鬟低声道:“昨夜在长平巷把春樱抢走后,安置在了近郊的同营客栈。天一放亮,不知道哪来的一波蒙面白衣人,把春樱抢走了。她伤势很重,中的毒还没有服解药,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李氏眸光森寒,随即一笑,道:“不用管她在哪,是死是活,只要她不在董贱人手上就行。”她笑意更浓,那对母子的隔阂又增深了。   瞧了一眼李氏骄傲的背影,再看董姨娘还没有从怆然中缓过神,始终默默无语的甄璀璨不免感慨,这暗度陈仓的博弈,真是刮骨抽髓。   在上座的甄达纹丝不动的坐着,自始自终紧抿双唇面无表情,似乎是对一切了然于胸,目光深远的眺望天际。   甄璀璨不露声色的站在原地,只当对刚才的事不入耳也没入心。   董姨娘拭去泪痕,收藏好了情绪,无奈的道:“老爷,妾真的无愧于心,春樱她一直是妾最喜爱的丫鬟……”   甄达不耐烦的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皇太后约你明日晌午进宫赏花。”   “是,”董姨娘柔声问:“妾再为太后做些糯米红枣糕?”   “可以加些红豆。”   “是。”董姨娘恭顺的退下,经过甄璀璨时,温和的道:“姑娘何时想去潭元寺,我陪你去。”   甄璀璨笑笑,点了点头。   待董姨娘走出了院后,甄达沉声道:“我找你来,是告诉你整个疗程的药都齐了,带着药回去吧。”   迎上甄达冷沉的目光,甄璀璨清清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道:“多谢。”   “顾嬷嬷,把药拿给她。”甄达将事情安排下去后,便要阔步离开,那气势绝决而果断。   见他毫不在乎的打发,甄璀璨的心底还是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客气的问:“药方呢?”   甄达驻步,从袖里掏出一张笺纸搁在案上。   甄璀璨拿起看了看,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排版整齐,药方写得很清楚,用药禁忌写得很用心,都是些寻常药材,用量却很讲究。她不知药方的真假,故意道:“我记得她说没有‘紫苏子’这味药。”   “全是她亲手收筛、晒干,她会忘了?”甄达负手而立,神情严峻。   “那就是没有‘黄芪’?”甄璀璨又试一次。   甄达缓声道:“她有次去采挖黄芪,有条蛇盘在旁边,她怕蛇,不知如何是好的等了半天,她忘了?”   甄璀璨微微诧异,在他冷硬的外表下还记得与徐氏在一起时的细微之事。   她没有再试,很客气的问:“有没有足够用的盘缠和干粮?”   “顾嬷嬷,拿给她。”   她又客气的问:“有没有一匹好马?”   “顾嬷嬷,牵匹马。”   “多谢。”甄璀璨索要一些东西,是在表明自己决心离开此处,以免有人紧张她会留下而节外生枝。   甄达等了片刻,见她没再开口,便在沉默中步伐稳健的走了。从她身边经过时,如飓风刮过。   顾嬷嬷去取东西了,只剩甄璀璨一人在原地站着,就像是站在千年未融的冰窟窿里,她竟然有些难过,怎么会难过?随便那男人怎么冷漠无情,都跟她无关,可能……可能是替那对可怜的母女觉得难过。   半晌,她深吸了口气,又展开药方,一遍一遍的仔细看,把药方完完整整的熟记于心。   过了好一会,顾嬷嬷回来了,道:“姑娘要的东西都已备好。”   一匹神骏的黑马,华贵的马鞍,马背上扛着两个大包裹。   甄璀璨动手把马背上的大包裹解下来,打开检查了一番,一包是足够多的干粮,各式上好的点心;另一包是药材,每副要煎的药都包成小包。   “盘缠在马鞍里。”顾嬷嬷提醒道。   甄璀璨从马鞍里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份量不轻,她一脸高兴的把钱袋放回原处,摸了摸马鞍,拍了拍马背,很满意的牵起了马缰绳,道:“我走啦,就不一一道别了。”   顾嬷嬷面带和蔼的微笑,道:“老奴送姑娘出府。”   甄璀璨并不推却,只愿能顺利的走出甄府。进府不容易,不知道出府容不容易。   走在出府的路上,能察觉到暗处有数只眼睛紧盯。甄璀璨不急不慢的走着,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一旁的顾嬷嬷东张西望的,仿佛要印证什么似的。   经过一处假山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喧闹声。   “站住!”    ☆、第十六章      遁声看去,是甄丹琦率领着一群丫鬟在追一个人,那个人急不择路的在奔。定睛一看,正是命如草芥的甄小灵。   “你给本小姐站住!”甄丹琦恼得咬牙切齿。   甄小灵拼了命的狂跑,被树枝划破了薄衣旧衫,依然越跑越快。   可想而知,如果甄小灵被抓住,又会是一阵暴虐。   甄璀璨缓缓地放慢了脚步,回想起那双倔强顽固的眼睛,她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使得她无法心安理得的视若无睹。   “人各有命。”顾嬷嬷平静的说道:“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世。”   平静的语气中,是冷眼旁观。   闻言,甄璀璨笑了笑,笑得即清又淡。眼看着甄小灵已跑不动,快要被抓住时,她放声喊道:“二小姐,二小姐……”   顾嬷嬷一愣。   甄丹琦听到有人激动的在唤自己,便停了下来,四处寻着。   “二小姐。”甄璀璨笑吟吟的招着手,“二小姐,这边。”   甄丹琦拧眉,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棵树,不明所以的瞧过去。丫鬟们都簇拥在二小姐的身旁。   “二小姐,”甄璀璨在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主动走上前,走得慢吞吞的,微笑着大声道:“我今日就要离府,特跟二小姐道别。”   甄丹琦没好气的道:“你要离府就离府,干本小姐什么事?!”   “那……好。”甄璀璨悻悻的道:“再见。”   甄丹琦哼的一声,当她缓过神后,忽然想到那个贱蹄子,此时却逃得没了踪影。她不免有些懊恼,忽见不远处有厚厚的积雪,猛地起了堆雪人的兴致。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折回,继续向府门处走着。   顾嬷嬷戒备的偷瞄着甄璀璨,她一脸的恬静,像是清风暖阳,像悄悄绽放的花,像所有寂静坚定的美好。   能用三言两语就自然而然的解围,救了人一次,果真深不可测!   有一瞬间,觉得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她毁掉。但与此同时,又觉得她拥有难以攻克的强悍。   顾嬷嬷悄悄的收起了戒备,示意守卫将府门打开。   在明媚的阳光下,踩着细碎的冰雪,甄璀璨毫不犹豫的跨出了府,侧目对顾嬷嬷道了声谢,就大步的走了,那份坚决干脆利落。   府门在背后重重的关上,刚硬而沉闷。   甄璀璨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远离了甄府,迎着高悬的太阳,缓缓的舒了口气。   站在门外的人,看到的是光鲜富贵;身在门内的人,悲喜自知。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了一阵,没发现被尾随后,才拐进一个行人稀少的巷子里,准备抄近路去往一处把甄府的骏马、银两和药材处理了。   走到巷子深处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他像一块巨石般矗立,一袭灰衣,手持长剑。   甄璀璨一惊,慢慢的放轻了脚步,迅速的打量那男子,像是训练有素。迎上男子的眼睛,那是一双狠厉残忍的眼睛。顿时,周身被窒息的恐怖包围。   灰衣男子的表情冷酷,像盯着插翅难飞的猎物般紧盯着她,不慌不忙的逼近,乌黑长剑扛在肩上,剑气嗜血。   凶狠的杀意在前,随时可能取命,甄璀璨下意识的想后退,但她后退不得。   冰天雪地,透骨奇寒,冷飕飕的风呼呼作响,万物在肃杀中凝固。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眸中的惊恐不安只是一瞬,她拉着马缰绳,从容不迫的朝路边挪着,给扑面而来的杀气让路,已是挪到不能再挪了。   灰衣男子脚步的方向一变,依旧直直的冲着她,杀气更盛。   甄璀璨的背脊一阵冷汗,四周变得很静很静,静到能听到男子的靴底把冰雪碾成泥的声音,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摇摇欲坠。   眼看男子越走越近,危险迫在眉睫时,甄璀璨展颜一笑,稳了稳气息,道:“看这天气,明日又要下大雪了。”   灰衣男子似乎怔了怔,逼近的动作并未停下。   甄璀璨自知脱身不易,危在旦夕,她提醒自己要冷静。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微微笑道:“阁下,且慢。”   灰衣男子并未放慢脚步。   “多谢阁下且慢,”甄璀璨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轻道:“请问,阁下要找的人,是像我一样的身长、相貌?”她伸出脚,“也是穿着这样一双关外来的靴子?”   灰衣男子怔了怔,她竟泰然自若,再瞧她的容貌清丽娇柔,眼神笃定。本可不予回应的,还是寒声道:“找的就是你。”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曼声道:“我是否有得罪阁下之处?还望阁下指点。”   “职责所在。”   “多谢阁下指点,”甄璀璨面带微笑,正色道:“不知阁下在何处效命?”   “无可奉告。”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请问我是所犯何事?惹了何人?”   “犯了不该犯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轻轻的呼了口气,叹声道:“那么,阁下是要怎样呢?杀了我?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劫难逃,今日将死于此地,虽死亦无惧,只愿能死得瞑目,成为孤魂野鬼之后,也知该去何处找何人。”她要弄清楚这是谁布的局。   灰衣男子笑了笑,尽管笑得很残酷,但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甄璀璨也跟着笑笑,笑得豁达,背着手道:“我这条命虽然弱小,但也是条命,我舍不得着呢。”她眨眨眼,虔诚的望着他,诚意十足的道:“不知道能不能请阁下高抬贵手,估估这条小命价值多少?”   “你有很多金银珠宝?”灰衣男子饶有兴趣。   “没有多少,”她很有底气的道:“但我会偷呀。”   灰衣男子提了提剑,道:“我倒很有心跟你交易,但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涌出来一群衙役,手持长矛,迅速的将她团团围住。   甄璀璨难以置信的环视,手缓缓的移向弯刀。   “哈哈哈……”人群外,一个得意的笑声传来。   衙役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身着官服的捕头昂首挺胸的走过来,冰冷的脸上有两条狰狞的疤痕,在见到灰衣男子时,赶紧躬身,恭敬的道:“有劳有劳。”   灰衣男子漠然的看了眼受困的鸟儿,倒是有个有趣的鸟儿呢,实在可惜,他一个纵身跃起便消失了。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原来灰衣男子是替这些衙役拦住她。   捕头趾高气扬的质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销赃啊?”   甄璀璨一怔,讪讪笑道:“民女是误入埋伏,扰乱了衙门办案,被当作了疑犯?”   捕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她,又扫了一眼满载货物的骏马,冷声命道:“搜!”   数名衙役应声上前,将马背上的两个包裹解开,把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甄璀璨默默不语,置身事外般。   衙役仔细的清点了一番后,禀道:“一匹宝马,一包珍贵药材,一包干粮和三十两碎银。”   捕头露出阴森的笑,道:“你本事不小,能从甄府里偷盗出财物!”   偷盗?甄璀璨暗呼不妙,愕问:“不知此话怎讲?”   捕头顿时不悦,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宣道:“甄府报官,说是府中丢失了财物,就是这些东西,丝毫不差,人赃俱获。”   “民女独自一人两手空空的经过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匹马,扛着这么一堆东西跟民女同行。”甄璀璨一脸的无辜,赶紧离马匹远了些,“民女冤枉啊,这些东西可是跟民女没有半点关系!”   很显然,不管她是否带着东西离开甄府,只要跨出了府门,就有偷盗之罪在等着!面对蓄意栽赃陷害,她隐隐觉得想脱身很难。   “冤枉?”捕头冷声道:“有何冤屈,去衙门里说!”   顿时,神情严峻的衙役们,将锋利的长矛齐齐的对准了她。   甄璀璨的双腿直打颤,像是骇得不轻,急道:“瞧民女这寒碜样,能进得去门禁森严的甄府?”   “甄府的报官人正在衙门等着,你们对质一番真相就能大白!”捕头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句,随即不耐烦的命道:“拿下她,带回衙门!”   语声刚落,凶狠的衙役们就带着颈枷涌向她。   甄璀璨暗自咬牙,颈枷是缉押犯人用的,她顶多算是疑犯,却要被用颈枷,可见是串通了官府!是甄府的哪个人报的官?是谁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眼看衙役们来势汹汹,再看捕头的脸上一副‘把她带回衙门,就大功告成’的窃喜,这一趟衙门是非去不可了!   “不劳各位费力了,民女身正心正,去一趟衙门也无妨。”她不以为然的一笑,可心底隐隐叹息,激起无数无奈。   明知道去衙门凶多吉少,她仍要面对,不能刚愎自用的以卵击石,被套上了颈枷,要摘下来就难了。   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怎样的豺狼横道。    ☆、第十七章      郡守府衙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威武、冷酷,令人望而生畏。   甄璀璨警惕的踏进了府衙正堂,步履放缓了些,一眼就看到“明察秋毫”的金字匾额。宽敞的大堂空荡荡的,并不明亮,有一种阴森可怕的凉意,令人不寒而栗。尚未等她环顾四周时,忽闻惊堂木重重落下,喝道:“大胆盗贼,胆敢盗取甄府财物,你可伏罪!”   堂中一片肃穆,严阵以待的衙役分列两班,俨然已经是在升堂审案。   三尺法桌后的乔郡守正襟高坐,官袍在身官派十足,像瞪着十恶不赦的犯人般虎视眈眈。   目光一扫,甄璀璨突然看到了好整以暇的甄府总管翟宁,他坐在审案暖阁前,冷冰冰的看着好戏上演。   是翟宁报的官?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目光凛然。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时,乔郡守又是一声高喝:“笞杖三十,押进大牢。”   笞杖?是要除去衣物受杖,不仅虐及皮肉,还令精神倍受无尽的耻辱。   三支红色的衙签迫不及待的扔出,径直落在她的脚边,尖锐的声响刺耳。   有衙役悄悄探头看郡守大人扔的是何种衙签,见是‘打到只剩一口气,活不过今日’的红签,便了然于胸。   甄璀璨一怔,连忙道:“大人……”   乔郡守一拍惊堂木,打断了她的话,怒斥:“竟敢强词夺理,不知悔改,笞杖五十!”   一瞬间,又有两支红色的衙签扔下。   她的拳头攥得很紧,愤慨的情绪顿时凝结。这狗官坐在‘明察秋毫’的匾额下,行的却是徇私舞弊的勾当,应是收受了翟宁的贿赂,不容她辩论,就结案定罪!竟然还用笞杖行刑,可谓恶毒至极。   眼看冷酷的衙役们持杖逼近,她脸色煞白,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不让它们发抖,暗忖道:不如先缓和,再设法周旋。   “民女……”   三支红色的衙签飞来,一拍惊堂木,响彻堂内,完全不让她说话,“放肆,敢顶撞本官,笞杖八十!”   翟宁很满意的欣赏着乔郡守的表现,他翘起了二郎腿,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他将视线定格在甄璀璨脸上时,眼神中带有无数戏谑和狠辣,像是在白雪茫茫的草原中,饥饿的狐狸看着利爪之下逃脱不了的兔子。   鱼肉!又是鱼肉!   看清了形势后,甄璀璨岿然而立,有一股冰冷的寒流窜遍了全身,将她冻僵住了般。她不由得凄然一笑,随即畅快的大笑,昂首挺胸负手而立,意味深长的道:“有人机关算尽,百密却有一疏。”   言语中,有故弄玄虚之嫌,但又有胸有成竹之态。   闻言,多疑的翟宁神色骤然变了变,冷厉而警惕的盯着她,犹豫了片刻,低声对乔郡守说了句什么。   乔郡守连连颌首,捊了捊胡须,伸手制止了已持棍欲行刑的衙役们,喝问:“你的同伙是谁?”   甄璀璨眨眨眼,笑而不语。   等了片刻,乔郡守双目圆睁,威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甄璀璨又是眨眨眼,不笑也不语。   乔郡守一怔,抓住惊堂木用力拍了两下,满面怒容,“你敢无视本官?”   “不敢不敢,”甄璀璨骇道:“民女不敢随意说话,怕脚边的红色衙签再多三支。”   乔郡守耷拉着脸,肃目道:“本官在审问你,你可以说话。”   甄璀璨笑意微微,语气闲适的问道:“不知是谁状告我?”   绝不可浪费口舌的与她周旋,乔郡守大声斥道:“本官问你,同伙是谁?!”   既然不能一问一答的愉快交流,甄璀璨索性不问不答了,抿唇不语,双唇抿得像是水蚌一样撬不开。   等了半晌,乔郡守跟翟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语气缓和了一些,道:“状告你的人,是甄府的翟总管。”   “状告我偷盗何物?”   乔郡守一声令下,满载财物的马匹被牵进了大堂之中,马背上的两个包袱被解开,所有钱财尽数的摆开在她眼前。   “厉害!真是了得,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去自如的进出甄府中偷盗,掀起这样一场轩然大波,我自己都开始佩服起自己了。”甄璀璨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突然问:“甄府的翟总管是人证?”   乔郡守带有询问之色的看向翟宁。   翟宁始终一丝不苟的紧盯着甄璀璨,以免她又耍什么招数。既然她想被摧残得清楚明白,那就一点点的摧残给她看,他清了清喉咙,沉声接道:“人证有,就在衙门外。”   乔郡守高声宣:“传人证!”   人证果然就在衙门外,片刻后,只见一行三人进了堂中,跪成了一排。   扫视三人后,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将指尖捏得发白,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证人一叹气道:“不就是一匹精良纯种的骏马,不就是一捆珍贵难得的药材,若是想要,吭一声就是了。”   这是顾嬷嬷。为她收拾空置的客房,还关怀备至的帮她多铺了一床被褥的顾嬷嬷,指证她偷了一匹马和一捆药材。   证人二咬牙的恨道:“我们十余个丫鬟辛苦积攒数年的月钱都不见了,被偷之前,我见到她鬼鬼祟祟的在下人房门口转悠。我还在厨房附近见到她偷摸的溜达,想不到,厨房里的干粮少了许多。”   这是夏菱。在用膳时悄悄为她多盛了一碗燕窝羮,董姨娘的贴身丫鬟夏菱,指证她偷了银两和干粮。   证人三不住的磕头,悔道:“是小的粗心大意,她牵着马出府时,说马背上的东西都是翟总管所赠,小的见她长得温柔好看,一时被迷了心窍,就信以为真的放她出府了,小的该死!”   这是侍卫。在她出府时,友好的提醒她小心脚下路滑的侍卫。   三个证人毫不心虚的将证词说完了,甄璀璨的明眸闪烁幽光,唇角浮出清淡的笑意,语气泰然的说道:“还有两点。”   “两点?”翟宁的身子前倾。   甄璀璨神秘的一笑,缓声道:“没错,是两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两点。”   看她话中有话,翟宁担心此两点事关重大不宜外扬,他对乔郡守使了个眼色。   乔郡守发话道:“本官还有别的案子要审,你们这等琐事勿误了要案,都先去堂外候着,稍后再审。”   “是,乔大人。”翟宁率先阔步走出衙堂,经过甄璀璨时,低声道:“你仅有这一次机会。”   一次什么机会?   活命的机会?还是说话的机会?   他的嚣张咄咄逼人,如一块巨石压下,甄璀璨只觉胸腔沉闷,闷得她昂起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她的神色中是无以复加的悲怆和怅然,定了定神后,她霍然转身,走向堂外,衣袂飞扬。每走一步,她的内心深处就发出一声尖叫,胸腔的沉闷已到极点。   三个证人纷纷起身,也跟着到了堂外。   堂外院中,影壁前。   四个甄府的人各怀心事,都齐齐的盯紧自知不容小觑的少女。当然,他们的意念已经很坚定,这少女身陷于天罗地网之中插翅难飞,任她再巧舌如簧,也休想糊弄脱身。   甄璀璨背着手,迎风而立,静静的,柔柔的。别人看在眼里的,是惊动天下的艳杀之气。   “说吧,哪两点。”翟宁语气冷硬。   “其一,可否请四位回禀各自的主子,我只求药方,绝不贪求其它,让我离开此处与家人团聚,我可指天发誓,此生再与甄府无关。”   她说得很虔诚,字字轻描淡写,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她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那种发自肺腑的坦然。   然而,四双眼睛根本无动于衷,神态之中均是失望,很失望,转瞬,就变成了被耍弄之后的愤怒。他们要听的不是这种无关紧要、毫无意义的废话,要听的是她亮出全部的底细,看她手中有无把柄要害。之所以给她一次机会,只为了能妥善杀人,以防万一。   她的心猛得向下沉着,沉入尘埃,沉入泥潭之中。   很显然,没有人在意她的初衷,以及她希望彼此能相安无事的诚恳,只是一味的要她的命!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别人让她死的决心。   ‘别人’是谁?甄达?夫人李氏?董姨娘?还是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权衡,要扫除所有的隐患和障碍。她将重蹈当年徐氏的覆辙,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死?   翟宁语气冰冷的催促道:“快说其二!”   “就是,别磨磨蹭蹭的!”丫鬟夏菱环抱着胳膊,一脸的不耐烦,她甚至怀疑这是故弄玄虚的奸招,也就只有整天疑神疑鬼的翟总管才会迟疑不决。   顾嬷嬷和蔼的笑说:“姑娘,你说话一直知轻知重,话可要想好了再说。”   甄璀璨附和着笑笑,性命攸关的话,她如何能不谨慎的说。   四周静了下来,沉凝肃杀的氛围自生,她站在风口浪尖上,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绝地逢生。    ☆、第十八章      沉默。   半晌过后,依然是沉默。   甄璀璨的思绪飘零,安静的站着,不敢轻易贸然试探。她只有一句话的机会,如果这句话能正中他们的要害,她或许有存活的机会。反之,是死路一条。   冬天吹得紧了,在耳边呼呼作响。   她被围困在中间,群狼们冷厉而锋利的獠牙毕露,已发起进攻之势。她心中不安,脸上一副寻常表情,定了定神后,在认真的想着对策。   “怎么,编不出来了?”丫鬟夏菱环抱着双臂,唇角隐隐带着讥笑。   翟宁重重拂袖,显然也没有了耐心,盛气凌人的冷道:“再不说,你就永远没机会说!”   “姑娘,”顾嬷嬷语声和善的说:“这里没有外人,把你要说的话就说出来吧。”   面对迫不及待的催促,甄璀璨只是清浅的一笑,认真的道:“我并不是真的‘甄璀璨’。”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   “我是受人之托进府拿药方的,真的‘甄璀璨’人在近郊。”甄璀璨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竟然稀里糊涂的成了‘甄璀璨’,还是个注定的短命鬼!”   四人当然不信,翟宁刚要说话,就见一个衙役奔进来,奔向衙堂,禀告道:“郡守大人,尚工局的掌事嬷嬷正在府外。”   无所事事的乔太府正在悄悄把玩翟宁送的两枚夜明珠,闻言,一脸不悦,赶紧将夜明珠塞回袖间,举步迈出大堂相迎。   “当然,我可以……”甄璀璨故意没有说下去,佯装好奇的张望,只见一身精致宫装的中年嬷嬷跨过门槛,由远及近而来,身后跟着两位宫女,以及想拦又无法拦的尴尬衙役。   “掌事大人光临敝府有何贵干?”乔郡守迎上前,带着寒暄的笑。   “我在衙门口贴了一张招贤公文,特来知会乔大人一声。”掌事嬷嬷神态端庄,颇有气度。   乔郡守不冷不热的问:“掌事大人亲自出宫贴榜,是招何种贤才?”   “会穗染技艺之人。”掌事嬷嬷表情严谨,话毕,又补了一句,“明年时值华国开国两百年,皇太后要举行隆重庆典,尚工局需为太后娘娘制一件盛服。”   一听此话,乔郡守立刻很积极的道:“掌事大人放心,此事尽可交在老夫身上,老夫这就派人走访天下各大染坊,尽快把贤才招到。”   掌事嬷嬷说道:“我已派人走访过了,均无所获。”   “哦?”乔郡守不解。   “有人偶然翻看前朝遗迹,发现寥寥几句记载着:宫女在制凤袍时,用一种奇特染法,使衣袍上色后,色彩斑斓夺目,百花开不出其缤纷;图案栩栩如生,似瑞兽真身所化,令人叹为观止,称之为穗染。”掌事嬷嬷娓娓道来。   乔郡守犯了难,前朝距今已有两百余年,要寻找会穗染技艺之人,比大海捞针还希望渺茫,也难怪掌事大人急不可待的布告天下。他是不报希望了,客套的道:“若有人揭榜,老夫第一时间通知你。”   掌事嬷嬷颌首,话不多说,转身就告辞。   甄璀璨突然心中一动,天赐良机!   与其绞尽脑汁的在狼牙下等死,倒不如奋力一博,先脱身为上。   “用穗染技艺制完盛服,有何奖赏?”一个清闲的少女声音响起。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甄璀璨负手而立,站在众人的注视下,笑意浅浅,神态坦然自若的望向掌事嬷嬷。   掌事嬷嬷驻步,愣了愣,一脸的惊讶,随即走过去。   更震惊的是甄府的四人。   甄璀璨随手扒开眼前的人墙,微笑着道:“请让一让,谢谢,谢谢。”   夏菱瞪视,双脚用力的站稳,见到掌事嬷嬷已走近,不得不咬牙朝旁边挪了挪。   翟宁面色铁青,霾云积在眉宇,她……胆子真大!   甄璀璨步伐款款,双眸明亮透澈,隐现一抹浩然之气,那是绝境重生的坚毅。   掌事嬷嬷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惊异的问:“你会?”   “回掌事大人,民女一听‘色彩斑斓夺目’、‘图案栩栩如生’,与民女偶然习得的染技相似。”甄璀璨并不信誓旦旦,而是留好了退路。   “师从何人?”掌事嬷嬷略有质疑。   “民女偶然遇到一位老妇,她说是缘分,要传授民女染技,说天下绝无第二人会,以免失传。”她说得像真的一般。   掌事嬷嬷皱眉,道:“你将步骤说给我听听。”   “步骤与寻常染技大致相同,只是有些细节重要,不如民女为大人演练一番?”甄璀璨泰然的一笑。   掌事嬷嬷想了想,道:“也好。”   “只可惜今日不行。”甄璀璨隐隐一叹,“民女此时是疑犯。”   见翟宁欲开口,她连忙处于主动之势,接着说道:“民女走在街上,突然被带进衙门,被甄府的人误会指认成窃贼。民女相信乔郡守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能还民女一个公道。”   翟宁等人一怔,此少女真是机智,三言两语就摆正了身份。   夏菱恼道:“她就是窃贼。”   “你是?”掌事嬷嬷目光一沉。   “她是甄府的丫鬟,”甄璀璨全然不见被冤枉的愤慨,有一种定会真相大白的心平气和,友好的介绍道:“这位是甄府的总管,这位是甄府的嬷嬷,这位是甄府的守卫。”   翟宁上前一步,冷道:“此少女是窃贼无异,掌事大人若无其它事,乔大人要接着审理甄府的盗窃案了。”   甄府的翟总管?掌事嬷嬷自然是知道甄府的权势,也知道翟总管的为人,纵观朝野,鲜有人不忌惮。她在盘桓着。   甄璀璨见状,担心脱身不成后,必遭惨杀。她不能坐以待毙,索性挑拨一下,打抱不平的道:“掌事大人是皇宫女官、朝廷命官,翟总管你顶多是甄府的仆人,在郡守府衙,竟自作主张的对掌事大人下逐客令?”   众人神色不一。   甄璀璨一副年少轻狂的气势,抬高了事态的严重性,“掌事大人是奉命为皇太后制盛服,招贤天下寻染技能人,为了皇太后的盛服能独一无二大放异彩,试问,是有人成心……”   她的话似雨点般戛然而止,却是砸到人心里一阵惊涛骇浪的翻腾。   掌事嬷嬷又一次仔细的审视着眼前少女,她温温和和,柔柔弱弱的,不卑不亢,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辞,真是本性纯真使然?此话听起来,倒是痛快,心里舒坦。   在万籁俱寂中,顾嬷嬷开了腔:“皇太后的盛服很重要,然而,让窃贼逍遥法外,又有失国法尊严。依老奴之见,不如带她去京城最大的‘无色’染坊,当众演练给掌事大人过目,验明染技。”   翟宁暗暗叫好,事情败露后,看她怎么收场!   甄璀璨哼的一声,道:“谁知道‘无色’染坊里是些什么人,偷去了染技不说,如果有人暗中使坏,染不出应有的色泽,岂不有辱师颜。罢了,只当我不会染技。”   掌事嬷嬷沉思了片刻,忽生一念,眼睛霍然明亮,郑重说道:“我要带她进宫演练染技,若只是寻常染技,定立刻将她送回郡守府衙;若是技艺超卓,此事再论。”   翟宁冷道:“闲人岂能随意带进皇宫,掌事大人就不怕招惹祸端?”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接道:“掌事大人是皇宫女官,比你懂皇宫规矩,你的危言耸听多此一举。”她话锋一转,“皇宫的戒备森严,会比不了甄府?”   翟宁一时哑口,他再大的胆,也不敢拿甄府跟皇宫比。   掌事嬷嬷也是诧异,这少女好棍法,打蛇频频直打七寸。   甄璀璨暗忖,必须要速战速决,不能有任何意外,顺势说道:“庆典将至,万一盛服不够叹为观止,还请翟总管在皇太后面前,为掌事嬷嬷说几句好话。”   翟宁气得脸都绿了,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让人难以招架。   “皇太后的盛服轻视不得。”掌事嬷嬷若有所思。   翟宁目露凶光,骤然看向乔郡守,示意他阻止。   乔郡守缩了缩身子,一副‘耽误皇太后的盛服是要命的事,你不敢担,我也不敢担’的怯样,一声不吭。   掌事嬷嬷发话道:“回宫。”   “是。”甄璀璨跟上了脚步,缓缓的松了口气,好在掌事嬷嬷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优柔寡断又怎么能成为正四品的尚工局掌事?   她走出几步,回首看了看甄府的四人,那眼神似振翅高飞的鹰在俯视大地,那姿态似白鹭在丰美的水草中散步,那温软的唇角带笑,是在说:再会,再会。   翟宁等人浑身一颤,有一种放虎归山的恍惚。   夏菱不甘心的低声道:“顾嬷嬷,你倒是快想法子啊!”   顾嬷嬷摇了摇头,无奈叹息,“老奴千叮万嘱,不可让她有说话的机会,直接在衙堂中杖毙,一了百了,翟总管还是……”   翟宁哼的一声,嘴硬的冷道:“看她怎么在波谲云诡的皇宫里活过两日!”   察觉到背后凶狠的注视,跨出府门槛时,甄璀璨再次回首,眼神精光一闪,眼角斜暼目光凌厉,转瞬扫过让她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五人。   笞杖?   多谢款待,后会有期。    ☆、第十九章      踏出府衙,甄璀璨抬首遥望天际,只觉天极高云极阔。   刚拾阶而下,忽见迎面而来一个令人怦然的身影。他施施然走过来,神态濯濯似春和景明,眉宇间有万叠苍翠的气韵。   甄璀璨将他看进眼中,暗香浮动,刹那光芒。   “下官参见六殿下。”掌事嬷嬷侧身一拜,恭敬的行礼。   甄璀璨低眉垂首,静立于侧。   “皇宫女官?尚药局的?”说话间,华宗平漫不经心的看了看甄璀璨,眸光一闪,掩盖淡淡笑意。   “下官是尚工局的掌事嬷嬷,秋嬷嬷。”昨日还在皇宫见过呢。   “哦……哦……,”华宗平不以为意,悠然的走到府衙前的一面大鼓前,满意的自言自语:“此鼓是我前两日捐的,这就换上了。”   衙门守卫心中暗笑:捐的?六殿下把大鼓抬来,硬是要礼尚往来,赖着不走,郡守大人只好用多件贵重物品‘往来’。   华宗平似乎只是恰巧路过,看一看他捐的鼓,看完之后,他便折身返回骑上了骏马。提起马缰绳时,他又看向甄璀璨,以免错过了什么,她始终是低眉的姿态,不抬起眼帘与他对视一眼。   他等了片刻,神色复杂的纵马而去。   直到马蹄声渐远,甄璀璨才去看模糊在人潮中的背影,眼神深处是如何也化不开的愁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愁虑?   正如她置身于崖底,他是垂落至崖底的藤蔓,她可以抓住藤蔓攀爬而上,但又似乎不该如此。她提醒自己要如此,却又不能伸手,只是紧张,至于紧张什么,一时难以琢磨。   在翟宁等人目不转睛的紧盯下,她跟着秋嬷嬷乘上了马车。车厢一颠,她清楚的意识到此刻的处境。   虽从狼牙下脱了身,却仍是身陷在沼泽。   “你是哪里人氏?怎么称呼?”秋嬷嬷在沉吟不决。   “民女名叫璀璨,自幼久居江南合县,”甄璀璨不等发问,全盘托出,“胞弟病重,民女随母亲一起带胞弟进京寻医。殊不知,晌午去买烧饼的途中,被误抓进衙门。”   秋嬷嬷道:“你迟迟不归,母亲岂不担忧?”   担忧啊!怎么能不担忧呢!甄璀璨咬着唇,一言不发,无奈而又可怜的模样,全都映在脸上。心想:如果秋嬷嬷可以先带她去知会母亲,只要下了马车,她就会寻机脱身。   谁知,秋嬷嬷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下话。过了片刻,才说道:“你的染技若真能神似传说中的穗染一样,可得一百两赏银,为你的胞弟医病。还能留在尚工局得个六品官职,从此常居京城。”   “民女也愿偶得的染技与众不同,能让盛服大放异彩,能为掌事大人效劳。”甄璀璨道出了不确定,再次给自己留条后路。   秋嬷嬷颌首,神色如常。   甄璀璨沉思着,仿佛是在回忆染技的步骤,忽然蹙眉,道:“有一些细节民女记得不清,不知可否能去问询下母亲。”   “嗯?”   “民女曾详细跟她说起过,她的记性好。”   “不必了,”秋嬷嬷道,“把你记得的演练出来,就能初见染技如何。”   甄璀璨怔了怔,细究秋嬷嬷的态度,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染技高低,但是又有所期待,好像要证明什么。真是令人难以揣测。   不能坚持去见母亲,以免引起警惕。如实坦白并不会染技,哭诉甄府的人仗势欺压,不得已的下策?   万一秋嬷嬷在一念之间为了明哲保身,立刻把她送回郡守府衙,岂不前功尽弃了。可是,又万一秋嬷嬷被说得动容,放她一次?   就在思虑间,她谨慎的掀了掀车帘,确定马车此时在何处。突然,她认出了与马车同行的两人,正是翟宁的手下,再朝后一看,看到了翟宁本人。   翟宁不放心,就亲自跟着,确保马车是驶进皇宫。   见状,甄璀璨心中一惊,只有进皇宫了。之后再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秋嬷嬷并无杀机。   行驶了许久,马车缓缓停下。   玄德门前,宫女掀开车帘,秋嬷嬷亮出随身宫牌,又拿出招贤公文,指了指甄璀璨,说她是揭了招贤榜。皇宫守卫纪律严明,仅凭一张招贤公文坚决不放闲人进宫。秋嬷嬷知道规矩,也不周旋,遣了一名随行宫女进宫,去请手谕。   不经意间,甄璀璨望见翟宁勒马停在不远处,紧紧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佯装不知,只是安静的等待。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宫女回来了,带着皇太后的手谕。   见到手谕,皇宫守卫这才放行。   甄璀璨从皇宫侧门进入,终于摆脱掉了翟宁的视线,她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要更加小心,在琢磨着如何应付秋嬷嬷。   青砖,红墙,琉璃瓦。她来到了皇宫中,环顾重重殿宇,巍峨高耸,只觉阴冷凝重。气势浩大,却有一种被围困的紧促。无限空旷,却寸步难行。   她们穿行在宫殿投下阴影中,四周寂静极了,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远处,偶有宫女太监的身影,都行色匆匆。   不多时,她们抵达了一座宫殿前,抬头可见‘尚工局’三字。   刚进殿内,便见数名宫女纷纷立于原地,给秋嬷嬷行礼。   “秋嬷嬷还没有回来?”殿外一个女声喝问。   一个宫女弱弱的应道:“秋嬷嬷刚回。”   闻言,秋嬷嬷面色一变,紧张的指了指木雕屏风,对甄璀璨使了个眼色。   甄璀璨不明所以,反应却是灵敏,赶紧藏在了屏风之后。   冷斥声由远及近,“你还知道回宫?”   话刚落音,整座大殿顿时陷入压抑之中。   透过细密的屏风缝隙,甄璀璨看到一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妇人,头戴华贵的珠钗,满脸的怒气。   “尚宫大人息怒,老奴知错了。”秋嬷嬷赶紧跪下。   执掌尚工局的秦尚宫不悦的俯视道:“不就是贴个招贤布告,用得着这么久?”   秋嬷嬷将脑袋垂得更低,“老奴在府衙门前等了许久,盼着有人揭榜。”   “可有人揭榜?”   “无人。”   甄璀璨一怔,她明明算是揭了榜,为何秋嬷嬷隐瞒此事?难道进宫时的皇太后手谕,不是尚宫大人出面请的?   秦尚宫板着脸,火气更大了,责骂道:“两个月了,连个会穗染的人影也找不到,没用的东西!”   “是老奴的错。”秋嬷嬷用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耳光响亮,响彻大殿,震得甄璀璨哆嗦了一下。她心中纳闷,秋嬷嬷可以用她交差,免受责骂,却何苦如此?   宫女们的神情惶恐,都低头侧目,不忍直视,也习以为常。   晌午时,秦尚宫还说不要把穗染技艺放在心上,将招贤榜一贴,只是向皇太后表明态度而已,不用去管它了。就因为她喝茶时烫了一下,心情突然不好,已将数名宫女体罚。这会儿,牵怒到了可怜的秋嬷嬷。   在尚工局中,秦尚宫时常喜怒无常,只要她心情好时,什么事都好,犯了错也能幸免;心情不好时,什么事都不顺眼,就会无端打骂。只有秋嬷嬷一人,忍耐着跟随了她很多年。   秦尚宫没好气的低声问:“董家姑奶奶的冬袍制得怎么样了?”   秋嬷嬷的右脸通红,指印清晰可见,回道:“今日即可完工。”   “今日才完工?”秦尚宫喝斥道,“是谁做事拖拉!”   宫女们骇得缩了缩。   跟以往一样,秋嬷嬷全揽在身,“是老奴的错。”   秦尚宫恨铁不成钢的道:“我一直让你学着我怎么管教宫女,你学了十一年,只学会了个‘是老奴的错’!”   秋嬷嬷赶紧道:“此事真的是老奴的错,董家姑奶奶的冬袍按图样制成后,老奴不甚满意,就重修了图样,重新制衣。”   “重制得如何?”   “老奴很满意。”   能让秋嬷嬷很满意的衣袍,肯定是上乘之作,一想到因此会受到皇太后的褒奖,秦尚宫立刻展颜笑了,把秋嬷嬷拉起来,心疼的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叹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啊,一直是对事不对人。你今日在宫外逗留太久,若传出去了,会有人议论我太纵容你。”   秋嬷嬷不语,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当然是知道秦尚宫的,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这时,一个宫女轻声的禀告道:“祥凤宫的安禾派人来,请尚宫大人和秋嬷嬷现在过去一趟。”   “知道了。”秦尚宫挥了挥手,对秋嬷嬷低声道:“安禾越来越威风了,不就是个贴身侍女,却派人招唤本官。”   “应是皇太后的口谕,让安禾派人请尚宫大人。”秋嬷嬷说得周全。   祥凤宫是皇太后的居处,安禾是皇太后的贴身侍女。秦尚宫不去不行,且耽搁不得,“走吧。”   转眼,偌大的宫殿,就只剩甄璀璨一人了。   她悄悄的环顾四周,装饰之物多为精美的刺绣和染印,透过一扇窗,能看到宫女们匆忙经过的身影。   怎么办?   难道就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徜若等到的是那个尚宫大人呢?   思量了片刻,她朝着那扇窗户挪去,想观察下眼前的形势。当她刚挪出一步,就听到一个细嫩的声音说:“秋嬷嬷让你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演练染技,你随我来。”   循声看去,是跟着秋嬷嬷出宫的小宫女,也正是这个小宫女先行进宫请到了皇太后的手谕。甄璀璨笑了笑,这主意太好不过。可是,她心中却隐隐不安。    ☆、第二十章      午后的阳光照在屋顶的积雪上,闪着隐隐寒光。   小宫女在前引路,甄璀璨谨慎的跟着出了大殿,绕过几处假山之后,便进了一个拱门,踏上了游廊。   刚走了几步,视野变得开阔,不远处,有百余名宫女在忙碌,很是热闹,围着一个又一个的大染缸搅拌、浸染、漂洗,晾着一匹又一匹的染布。   那些染布色彩鲜艳,花纹多样,也就只有在皇宫能看到如此精湛的染技。   穗染?真有罕见的染技比得了正在随风轻摆的斑斓?   步下游廊,穿过密集的竹林,可见一排屋舍。   小宫女径直进了一间屋子,随手指道:“你且在这休息。”   甄璀璨提防的朝屋里张望,空无一人,简单整洁,只有一排十人床铺。小宫女手指的是最里面的床铺。   不等她说什么,小宫女就急忙折身奔走了。   看了看敞开的屋门,又看了看阴暗的屋内,她在门前踌躇,琢磨着秋嬷嬷的打算,是真的让她休息一晚?不派个人盯着,就不担心她溜掉?   溜掉?她叹了口气,溜得出尚工局,又怎么能顺利的溜出皇宫?   她慢吞吞的走进了屋,这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就先休息休息吧。突然,她发现每个床铺上都有一套叠放整齐的宫装。   灵光一闪,她赶紧拿起自己铺上的宫装,比试了一番,心中暗喜,赶紧将屋门关上了。   当屋门再打开时,她摇身一变,穿上了宫装,宫女模样。   顺着原路,甄璀璨回到了那个游廊,从容的走向染布的宫女们。   见一个老宫女在吃力的拎起木桶,她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帮着老宫女一起,把一桶染料倒进了大染缸里。   老宫女诧异的看着她,她怯怯的笑了笑,轻声说:“我是新进宫的。”   说罢,又用力的拎起一桶染料,不由分说的干起了活。   “倒是有眼力见儿。”老宫女扶了扶酸累的腰,看着眉目清秀的少女,想必她是前几日分配到尚工局的一批新宫女。自己老了,被放出宫的日子要来了。   甄璀璨的态度勤勤恳恳,一声不再吭,只是默默的劳作。帮着倒染料,把一捆捆染布放进染缸里,用竹棍子翻染布,又把上色的染色捞出来,再将染布摊开……,她的动作不熟练,却很认真的在做事,任凭宫女们用陌生和挑剔的眼光打量她。   半个时辰过后,宫女们接受了她的存在,会严厉的指导她,她都悉心的受教。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宫女们闲聊时,她开始会附合几句。   白皙的手掌已磨出了泡,累得满头大汗的,她依然任劳任怨。   察觉到时机到了,她带着好奇的请教道:“咿,为何染布要先浸泡在清水中?”   “易于染布吸染料。”有宫女随口回她。   于是,她不时的会问一个问题,学习到了不少。   她的灵光一闪,就是要装成宫女,融入进来,了解一些染技。即使只掌握一些基础,待明日秋嬷嬷让她演练时,以免她一无所知,使秋嬷嬷觉得自己受骗而动怒。   且不管秋嬷嬷有何打算,她要尽可能为自己铺一条稳妥的后路。   转眼,已从午后到了傍晚,在夕阳渐渐下沉时,一声震耳的钟声响起。听到钟声后,有许多宫女涌向一处,余下的宫女们将手中的活忙完后,也涌了过去。   甄璀璨一脸茫然,又不能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院中,太过显眼了。于是,她也跟紧了人群。   原来是领饭,凭着宫牌才能领饭。   她的肚子‘咕’的一声,真是又累又饿,闻着香喷喷的饭菜,咽了咽口水。她转念一想,没有宫牌领不到饭,不如先回屋中,免得离开的时间过长被察觉。   正在这时,有股力量抓住了她的胳膊,着急的低声道:“你竟然在这!”   心里慌了一下,不用扭头,甄璀璨听出来是那个领她去休息的小宫女。她倒吸口冷气,讪讪笑了笑,“我刚好在这。”   小宫女说了句:“走,跟我来。”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轻轻的跟了过去,心中盘算着当小宫女追究时,该怎么解释穿着宫装离开了屋子。   谁知,小宫女凭着宫牌领了一份饭菜,带着她走到了僻静的一处,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吃好之后就回屋子里休息,勿要再四处走动,别惊扰到了尚宫大人。”   就在甄璀璨一怔间,小宫女又是转身奔走了。   奇怪,这小宫女很是奇怪,忙里抽空的找到了她,不仅没有生气的数落,还帮她领了饭菜,态度真是好。她看到小宫女宫牌上的名字是:流云。   流云因何这般相待?   只因是听从秋嬷嬷的指示?   想了想后,她淡淡一笑,还是先顺其自然的填饱肚子。看着热乎乎的饭菜,趁热吃了起来。   正吃着,忽听一面矮墙之隔传来话声:“你知道吗,晌午时,在迎春桥上被皇太后娘娘下令泼冷水,活活冻成冰尸的宫女,是尚药局的。”   一个声音问道:“因为何事?”   “她前日被皇上临幸后,已过了两日,还没有主动对皇太后娘娘说。”   “啊?”声音里尽是不解,“为何不对皇太后娘娘说?她是新入宫的?不知宫中规矩?”   “谁知道啊,”也是难掩不解,“看看赵芳妃、许丽妃、许静嫔,不都是被皇上临幸后,主动对皇太后娘娘说了,皇太后娘娘先是将她们从宫女升为一等宫女,得知她们怀了龙种,就升为妃嫔,还重赏了家中爹娘。”   “真是老天给了天大的福气,命太卑贱,消受不了!”   “就是,两年前皇太后娘娘就下了口谕:‘皇帝可广洒雨露,后宫诸人被皇帝临幸后,凡主动对皇太后娘娘说的,查证之后,一律有赏;若还怀了龙种,一律封为妃嫔。否则,必诛!’。口谕之事,尚药局的尚宫大人和掌事嬷嬷都知道,那宫女不知道?皇太后娘娘说她们俩人虽在其位却疏于教导,宫女就是被她们所累所害。她们已被皇太后娘娘下令革职,贬为永久的无品宫女,一人每日清扫迎春湖畔,一人每日擦拭迎春桥。”   “难怪秦尚宫在晌午时,向大家严肃的重申了三遍皇太后娘娘的口谕。”   “那个成冻尸的宫女现在还在迎春桥上呢,皇太后娘娘下令,要让她在桥上站三日,以儆效尤。”   “哎,她差点儿就能晋升为一等宫女,若运气再好些,怀上了龙种,就能成为妃嫔。”   “谁说不是呢!”   听完谈论声,甄璀璨一阵发冷,暗忖:甄皇太后真是奇女子,手段奇葩,此举史无前例,正如她能指染皇权,前无古人。那么,皇帝的主张呢?民间只盛传皇太后的事迹,却鲜少听人说皇上如何。   饭后,天色渐黑。   甄璀璨返回到了屋中,微笑着经过面带讶异的宫女们,安静的躺在最里面的一张床铺上。做了一下午的体力活,实在疲惫。   好在宫女们并没有发问,在熄灯后,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睡得出奇的香,一觉睡到天已大亮。   “醒一醒。”   甄璀璨被唤醒时,她睁开眼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小宫女流云。   流云轻道:“准备半个时辰后演练染技。”   顿时,睡意全无!   流云打来了一盆清水,甄璀璨慢悠悠的梳洗了一番。她想询问几句,可发现流云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意思,只是恬静的候着。   要来的总归会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尽管她的前途凶吉在于秋嬷嬷的一念之间,无论如何,要博一博。   时辰将要临近,流云示意道:“请。”   甄璀璨信步走出屋,寒意扑面,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压折了枝头。一阵冷风吹过,碎雪纷纷扬扬洒在发间。   流云在前引路,将她引向了昨日染布的院中。   宫女依旧很多,依旧很忙碌。   “在此等候。”流云停在了一处空场。   甄璀璨默默的伫立于天地之间,脑中回忆着学习到的染技,将它们都仔细的梳顺。与此同时,又琢磨着如何从秋嬷嬷的手掌心里脱身。   突然,只听远处高唱:“皇太后驾到!”   四面一阵惊讶的骚动后,瞬间静了下来,众宫女都拜跪在地,屏息恭候。   甄璀璨怔了怔,随着流云一起伏地。   大清早的,皇太后因何到尚工局?   尚工局的秦尚宫出现得恰是时候,她似乎是精心妆扮了一番,数步走到前面,跪迎凤驾,秋嬷嬷在侧。   甄璀璨拧眉,自己距离秦尚宫不过一丈远,跪得真不是好地方,要朝后挪挪。她垂着首,悄无声息的慢移,刚一移动,就被身旁的流云牢牢的抓住了。   “千万莫动。”流云低声提醒。   甄璀璨苦笑了下,老老实实的不动了。事到如今,真不能轻举妄动。   凤辇缓缓行来,脚步声逼近,一股莫名慑人的气场随之压得人心慌。   面朝晨阳,凤辇停下了。   “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秦尚宫率众宫女高声叩拜。   “是有什么样惊喜在等我?”这声音缓慢柔和,和风细雨般,自称为‘我’。   闻声,甄璀璨微一诧异,想象中铁腕坚韧的甄太后应该是雷厉风行的,言语里也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太后娘娘您请看,”秦尚宫的脸上难掩振奋,自信满满的禀告道:“正是这位少女精通穗染技艺,她正准备演练给太后娘娘。”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甄璀璨,也包括那双敏锐、深远的眼神,它来自尊贵无双的甄太后。    ☆、第二一章      平地一声惊雷起!甄璀璨被惊得面如死灰,不知道秦尚宫何来的自信,真是害人害己!   万籁俱寂。   天地恍若一叶小舟,甄璀璨茕茕孑立在其中,小舟颠簸摇晃在倾覆间。   原以为只需应付秋嬷嬷,想不到事出突变,她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浮木果然是浮木,它能救人,也能将人带入更危险境地。   甄璀璨高仰起首,遥望天际,展颜清清浅浅的一笑,这一笑,一霎间明媚的天光亮耀云海。   她坦然面对了,只有多次濒临死亡的人才有的超脱,无比悲壮。   在诸多复杂神色的等待中,甄璀璨轻阖了下眼帘,既然有人兴风作浪,那就是乘风破浪了,她深深一拜,“民女拜见皇太后娘娘。”微一停顿,“万福金安。”   甄太后语声平和的唤道:“上前两步。”   “是。”甄璀璨从容的站起身,向前迈出一步后,看到在一顶苏绣鎏金的华盖之下,独坐着出尘艳绝的甄太后。此时此刻,甄太后未施胭脂,身穿梅红色的纯色冬袍,长长的青丝只是随意的挽起,不见珠宝凤冠,简素的似一副水墨画。   竟是不喜繁华,简约到极致,就那么淡然安详,浑身笼罩着与世无争的纯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真是难以置信,这个看上去柔弱出尘的女人,是怎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皇权之巅,且在巅峰坐得很稳。可见,深不可测。   按血缘辈分,甄达唤其姑母,那么,甄达的子女该是唤其为祖姑母。   被唤作祖姑母的甄太后,容颜美丽,肤色白皙红润,丝毫看不出已是不惑之年,比当朝皇帝只小一岁。   也就是在甄璀璨从秦尚宫的背后迈出时,甄太后的身侧传出了微不可闻的讶异声。   轻轻的一暼,甄璀璨不由得惊了惊,那是婉顺的董姨娘!   董姨娘坐在软轿上,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目瞪口呆。   双人的目光交汇的一瞬,甄璀璨暗暗吸了口气,借迈出第二步之势,不着痕迹的闪开。   怎么是董姨娘?忽地想到在甄府时甄达的传话,今日,她正是受皇太后的邀请进宫。再想到她的贴身丫鬟夏菱在府衙的诬告,可是受她指使?   甄太后似乎没有留意到异常的气氛,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本事,真是不简单。”   甄璀璨心生恍惚,此话似乎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秦尚宫一副未辱使命的笑脸,“托太后的福,下官找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了。”   甄璀璨悄悄的蹙起眉,秦尚宫只顾沾沾自喜,却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把自己推向惊涛骇浪里。   “深得我心。”甄太后说得亲切自然。   “昨日晌午,下官派人向太后请的手谕就是为了她,在下官确定了是穗染后,才敢向太后禀告。”秦尚宫恨不得要把自己的不辞辛苦、认真虔诚、爱才惜才,都明示暗示一番。   奇怪,秦尚宫怎么敢如此信誓旦旦的?甄璀璨盘桓着,说谎话戏耍皇太后,可是不要命的祸事!难道是被蒙在鼓里?   “秦尚宫做的事一直很漂亮。”甄太后直言赞许。随即,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女,道:“我想先看看为董家姑奶奶制得冬袍。”   话锋被转开,甄璀璨稍松了口气,朝旁边挪了挪,静观其变。   秦尚宫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皇太后一声令下。她伸手一挥,宫女捧着锦衣上前,双手呈上。   秋嬷嬷率两名宫女趋步过去,小心翼翼的缓缓的将冬袍展开。   在一件海棠红色冬袍上,绽放出了朵朵各异的兰花。兰花用百鸟羽毛捻成细线,针法巧妙,一针针刺绣,繁而不乱,茂而不腻。在阳光下,它缤纷夺目,艳丽大气。   众人的眼睛亮了,发出阵阵惊赞声,除了秋嬷嬷。   秦尚宫按捺住兴奋,故意没底气的轻问:“下官足足耗时两个月才制出,不知皇太后可还满意?”   “不愧是出自秦尚宫之手,没让我失望。”甄太后望向董姨娘,道:“你觉得如何?”   董姨娘喜悦至极,忍不住起身靠近了冬袍,伸出手想去触碰,又觉得鲁莽而缩回手,激动的道:“多谢皇太后赏赐的冬袍。”   甄璀璨一怔,原来董氏在甄太后以及皇宫中都是董家姑奶奶,而非是甄府的姨娘。   面对精美的衣袍,谁都难以吝啬溢美之词,更何况,秦尚宫是皇太后身边多年的红人,董姨娘又说道:“尚宫大人真是心灵手巧,工艺新颖脱俗,无人能媲美,天下无双。”   “喜欢就好,”秦尚宫迫不及待的渲染一番,“下官从数十种材料中精挑细选,尝试了数十种颜色,绘出了百余个式样,最终定了这款。别瞧这才几十朵兰花,下官是画了几千朵后才选出的,又夜以继日的绣,一针一绳都马虎不得。”   这种话,本是应该有秋嬷嬷来说,每一次,秦尚宫都等不及的自己说,仿佛是担心自己不说出来,无人会说,别人永远不知似的。   一旁的甄璀璨暗忖:昨日,秦尚宫在问起秋嬷嬷这件冬袍时,似乎对它一无所知,它怎么会是出自秦尚宫之手?   再看秋嬷嬷,恭敬的垂着首,神色难变。   董姨娘柔声道:“尚宫大人真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难怪太后穿过尚宫大人制的衣袍后,就再也不穿其它宫人所制的。”   “秦尚宫是有一双妙手,制出的衣裳让我穿着舒适。”甄太后的声音极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十五年了。”   “是呀,十五年前,太后在先帝一朝被册封为皇后时,册封大典上的凤袍,是下官有幸为太后所制的第一件。”秦尚宫兴致勃勃的跟着感怀,没有察觉到甄太后的脸色变了,继续说道:“那时,尚工局先后制出了六款凤袍,均不够完美,为此册封大典还史无前例的推辞了数十天……”   甄太后的目光一沉,唇角微微的绷紧。   一声冰冷冷的话语硬生生的打过去,“太后的庆典盛服,全依仗尚工局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何处听过。甄璀璨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见是甄太后身侧的一名侍女,侍女容貌俏丽,约摸十五岁,眼神冷冰冰的。这冰冷冷的眼神里毫无情感,只是冰冷,似乎也有印象,一时想不起了。   “安禾姑娘放心,下官定全力以赴。”秦尚宫很有自信,为太后制衣的十五年间,从没有一件衣裳被太后不喜欢的。   秋嬷嬷默不做声的向后退了几步,退至秦尚宫的后侧,保持着少言寡语的恭顺样。   十五年了,秋嬷嬷沉默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还是宫女的秋嬷嬷,得知甄皇后对数件凤袍都不满意,便制了一件凤袍,托时任司绣的秦莞进献给皇后过目。甄皇后大悦,册封大典之后不久,秦莞在一夕之间执掌尚工局,成为了秦尚宫。在秦尚宫恩威并施下,秋嬷嬷成为了尚工局的掌事嬷嬷,暗自兢兢业业的悉心制衣,功劳被秦尚宫一人揽在身。   转眼已过了十五年,仍然将要继续多久?   风头还没出够的秦尚宫,将话题引回向穗染,启禀道:“太后娘娘,何时可以开始演练穗染技艺?”   闻言,甄璀璨挑起眉,眸中闪烁精光,扫过得意忘形的秦尚宫,慢慢的将眼帘垂下。   甄太后笑了笑,笑意深沉,自然有心观赏,“即刻。”   安禾冷冷的道:“尚宫大人是想让安禾粉身碎骨?”   “说话也可以不算数的,安禾姑娘。”秦尚宫心中兴奋得发狂,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两个月前,有个要被遣散出宫的老宫女,临行前求见皇太后,透露出穗染一事。安禾听罢,就断言说是子虚乌有,还说如果真有穗染,她愿攀上泰山一跃而下,愿跳下黄河逆游到源头。看不惯安禾很久的秦尚宫,趁机就说肯定有穗染,怕是已失传,但会竭尽全力去寻找,只为了能让皇太后的盛服能大放异彩。只要找到了,就能让安禾自食其果。   安禾冷哼道:“粉身碎骨亦无惧,依然不信有穗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你可要瞧好了。”秦尚宫胜券在握。   昨夜,秋嬷嬷亲口说,她出宫贴招贤榜时,是有一位少女揭榜,并将少女将进了皇宫,在进宫时,假借尚宫大人之名,派宫女向皇太后请了一道手谕。她之所以迟迟才汇报,只因验出了少女确实会穗染,免得白高兴一场。秋嬷嬷的忠诚、慎重是不容置疑的,有十七年的效犬马之劳为证,可从不曾做过任何一件不忠不诚的事。   一旁的秋嬷嬷始终不动声色,在秦尚宫的光环之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受到尚宫大人眷顾的嬷嬷。   “立刻将你的穗染技艺演练给皇太后过目,不必紧张。”秦尚宫看向甄璀璨,盘算着从她手中学到穗染技艺后,将设法除之,自己会了神奇的穗染,将在皇太后面前更是不可取代。   再次沐浴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甄璀璨迎着朝阳而立,清风临袖,似慢慢复苏的春天。    ☆、第二二章      “民女昨日演练穗染后,就如实禀告过尚宫大人,”甄璀璨朝前迈了一步,盈盈而立,“若是少了依米花的花蕊、铁树初次开的花梢、睡火莲的触角浸制成的染料,是难以呈现出斑斓色彩。”   察觉到秋嬷嬷的表情突变,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不着痕迹的接着说道:“秋嬷嬷昨日也有目共睹,三种材料因比例不足,未能展示出穗染的精妙之处。”   秦尚宫一怔。   秋嬷嬷更是震惊,原以为在沉默中等到的是此少女笨拙的演练,揭示出秦尚宫举荐一个并不会染技的人戏弄太后,太后会动怒,秦尚宫将大势已过。不曾想,此少女果然精明,在府衙时巧言善语的摆脱掉甄府,如今,将三个人捆在一条船上,一毁全毁,使三人必须齐心协力的周全局面。显然是摆好了台阶,想要沿阶缓下全身而退。   甄太后神色不明,一双敏锐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瞧着甄璀璨。   安禾冷笑道:“开在荒漠深处花期仅两日的依米花?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初次开花的铁树花?只闻其名难觅其踪的睡火莲?”   是啊,就是看中了它们的稀少娇贵。甄璀璨郑重其事的道:“说来惭愧,民女这些年确实收集了许多,依米花和铁树花的花梢刚刚好,仅收集了一点点睡火莲的触角,在昨日演练给尚宫大人过目时全用了,因比例不足,成品着实不尽如人意,甚是遗憾。”   染技精湛的宫女们稍有困惑,从没听说过那三种东西可做染料,只觉神奇。   看向还没有缓过神的秦尚宫,甄璀璨漫不经心的说道:“尚宫大人昨日不是说,打算向太后娘娘请示,全国下达布告,收集三种罕见之物。莫非,尚宫大人是要让民女先将穗染的过程演练一番,再向太后娘娘请示?”   秦尚宫恍然大悟,弦外之音自然是听懂了,她暼了秋嬷嬷一眼,心中暗恼至极。万不曾想,在她面前服服帖帖了十余年的忠犬,竟冷不丁的狠狠的咬她一口,要命的一口。   “民女这就遵命,演练给太后娘娘看。”甄璀璨意气风发,话已讲明了,色彩不佳,皆因材料不足。不管秦尚宫和秋嬷嬷打的是什么算盘,也都无法落井下石,若不帮她开脱,她们自身也难保。   “等等!”秦尚宫大喊一声,声音中隐现战战兢兢。   甄璀璨止步于原地。   秦尚宫笑了笑,那张妆容精致的老脸上笑容很僵硬,向甄太后拱手道:“启禀太后娘娘,下官本是打算待她演练之后,再向太后娘娘言明三种罕见材料,请示全国下达布告的。”   妙极了!甄璀璨安静的等待秦尚宫将残局收拾妥当,服侍了太后十余年,言行应该会游刃有余。   “哦?”甄太后冷不丁的瞄过去,唇角的弧度渐渐沉敛。   秦尚宫悻悻地道:“下官忽一想到成品将不尽如人意,仅看穗染的过程并不有趣,不如待染料集齐后,再演练给太后过目。”   闻言,甄璀璨暗呼不妙,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应该是交由太后选择,以示心中无鬼,不要急于建议。如此一说,反而有欲盖弥彰的痕迹,有戏耍之嫌。   甄太后坐在高高的凤辇上,接过安禾递过去的薄胎细瓷茶杯,杯中红茶轻烟缭绕。她慢慢的饮了口茶,俯视着心存侥幸的秦尚宫,握着茶杯的指尖,在轻敲杯壁。   秦尚宫垂着首,只觉锋刃的目光在她的头顶盘旋,顿感不安。   过了半晌,甄太后突然微笑道:“活着本不易,诸事无奈,编谎话也很累,只要谎话说得高明,我看也就看了,听也就听了。”短暂的停顿,话声中仍有笑意,“秦尚宫,你今日自掘了坟墓。”   众人的心立刻一惊。   霎时,秦尚宫身形僵住,面色苍白,惶恐不已,骇得双腿在抖。   “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甄太后的语声越发的温和。   “下官叩谢太后娘娘。”秦尚宫的声颤,赶紧伏跪在地,手心里和额头上全是汗,略松了口气。毕竟是为太后制了十五年的衣裳,念在穿她制得衣裳舒适的情份上,也能饶过一次吧!   众人都竖耳仔细的听,听听做事果断的太后给秦尚宫怎样的机会。   甄太后慢慢地道:“回头看看那些染缸,选一口心仪的染缸做你的坟墓。”   轰然倒塌!   轻描淡写间,行的是坚不可摧的威仪。看似柔软,实则连只言片语都刚硬。   秦尚宫双目睁得很大,尽是恐骇,两名太监已过去,还不等她发出刺耳的求饶声,就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拖下去了。   众人看在眼中,尽是漠然。太后娘娘鲜少惩罚人,取其性命是最轻的处罚,那些未被赐死之人,活着则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雪泥中一道绝望挣扎的拖痕触目惊心,甄璀璨握了握拳,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甄太后,于温和柔软平静迅猛中,生杀予夺,干脆利落。   然而,精明的太后怎么会没有察觉出秦尚宫是中了计?   是什么要了秦尚宫的命?是急切的争宠献媚?还是占了太久的便宜,到了偿还的时候?抑或是,提及了十五年前的封后大典?   看到秦尚宫被太监按住脑袋生生的淹死在染缸中,尚工局的宫女们人人自危。秋嬷嬷也不免惊慌,背脊一阵冷汗,不知是否被牵怒。谁都琢磨不透太后的想法。她勉强保持着镇定,躬身垂首。   甄太后饮了口红茶,轻唤道:“秋嬷嬷。”   “老奴在。”秋嬷嬷上前,跪伏在地。   甄太后淡声问:“她真会穗染?”   甄璀璨恭立于侧,不露声色。   秋嬷嬷瞧了一眼甄璀璨,严谨的道:“她演练染技给尚宫大人过目时,老奴确是在旁,亲眼所见了整个过程,只是成品差强人意,她说是因材料的比例不足,老奴实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知她是否真的会穗染。”   倒是个稳妥的说辞,甄璀璨不禁感慨,秋嬷嬷已蛰伏许久。   甄太后笑问:“听说我这十余年穿的衣裳,全都是出自你一人之手?”   “并非如此,”秋嬷嬷低着头,她不能承认那些衣裳的选材、式样,乃至一针一绳都是她一个人的心血,“是由尚宫大人主持,司染、司织、司彩、司宝备齐物料,老奴仅出绵薄之力。”   “起身吧,秋尚宫大人。”甄太后面带笑意。   秋嬷嬷吃惊,激动的叩首道:“老奴谢太后洪恩。”接触过太后很多年,知道太后给的就要收,不管是凶还是吉,   朝夕风云变,秋嬷嬷成为了执掌尚工局的尚宫,隐忍了十五年,终于名至实归。   这一招出奇制胜,即如愿以偿的劈开了拦脚石,又升了官。甄璀璨无法不佩服,十五年磨出的一剑,确实直击要害,把太后的心理拿捏得很清楚。当然,她可没忘记自己正在剑下,生死未卜。   不经意间,甄璀璨察觉到安禾的冷冰双眸中隐现曙光。猛得,她想起了在何处见过安禾。   “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替代的,”甄太后轻吟道:“秋尚宫,在十日之内找到那三种染料的替代物。”   “是。”秋尚宫想了想,为自己铺条后路,躬身请示道:“下官需要此少女的协助,请她说明染料的特点,一起挑选替代物。”   甄太后的目光一闪,看向甄璀璨,说道:“你就留在尚工局,待替代物备齐后,让大家开开眼界。”   闻言,始终冷眼旁观的董姨娘怔了一怔。   “谢太后娘娘。”甄璀璨深深的一拜,“民女能留在皇宫中是民女的福气,怎奈民女自幼跟家母和胞弟相依为命,如今,胞弟重病,家母也年老,民女……”她不再说下去,只是郁郁的轻叹,寻找那三种材料的替代物,她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甄太后轻笑着说道:“你不想留在尚工局?是想去尚仪局?那岂不可惜了你精良的染技。”   “民女斗胆请示,能否先出宫知会家母,将家母和胞弟安顿好之后,再回到尚工局尽忠。”甄璀璨说得很虔诚,简直是用脑袋在说话。   甄太后用指尖叩了叩杯壁,“你已经是尚工局的人,一切听由秋尚工的安排。”   甄璀璨不经意的瞧了瞧,只见秋尚宫默默垂目,没有说话。   甄太后轻饮着茶,抛了个眼神,安禾宣道:“回宫。”   凤撵缓缓离开,乘着软轿的董姨娘深深的看了几眼甄璀璨,欲言又止。   威慑的气氛刚散去,跪了满地的宫女还未起身,小宫女流云率先恭祝声道:“奴婢拜见秋尚工大人。”   “参见秋尚宫大人。”众口同声。   秋尚宫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得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等了十五年。她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反而有着任重而道远的深沉,许久,才缓缓地吩咐道:“把秦尚宫的尸体妥善安葬。”   宫女们各自退下,继续日复一日的忙活。   秋尚宫唤道:“璀璨姑娘。”   “嗯?”甄璀璨揉了揉鼻子,揣测着这位新上任的尚工大人何时过河拆桥。   “明日是蹴鞠比赛,皇太后会携宫中女官同往,你随我一起去。”   “在哪?”   “崇岫书院。”   甄璀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中暗忖:只要能出皇宫,就能找到脱身的好时机。    ☆、第二三章   天下皆知,甄太后自幼喜欢蹴鞠。   二十一年前,先皇有天来了兴致的想看蹴鞠,正巧碰到碧玉年华的甄艳一袭男装在场上艳惊四座,便一见痴迷。那时的李皇后,看出了皇帝的心意,就顺势而为的把甄艳接进了皇宫,让她服侍在身边当宫女。后来,李皇后薨,甄艳因善良和顺成为了甄皇后,又成了甄太后。而那位李皇后,就是甄达的续弦李氏的亲姑母。   自从甄艳成为甄皇后,蹴鞠比赛每年一度,凡是技法高超的,奖赏颇丰。   天刚放亮,甄璀璨就被唤醒,跟着秋尚宫出了尚工局。   女官们都早早的候在永定门前,等候着甄太后的銮驾,彼此轻声的寒暄几句,生怕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甄璀璨只是静静站着,百无聊赖,奇怪秋尚宫再没有提起染艺之事。   晌午时,甄太后姗姗来迟,朱红色宫门打开,数百名皇城禁军护送,几十位女官随从。   銮驾浩浩荡荡的到了崇岫书院,只见书院四周被京城衙军包围的水泄不漏,一只鸟都难飞过无声。   书院里更是戒备森严,有数十支盔甲铮亮的禁军在巡逻。   比赛是午后开始,甄太后跟书院的院长喝茶去了。   甄璀璨想脱身,故作目不暇接,赞道:“不愧是名扬天下的书院,风格果然非比寻常。”   想不到秋尚宫直接说道:“你若愿意,大可去四处看看。”   甄璀璨怔了怔,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真的可以?”   “去吧!”秋尚宫倒有催促之意。   甄璀璨咬咬唇,感觉有些讶异。   见她不动,秋尚宫四下看看,缓声道:“我忘了问你可喜欢蹴鞠,若是并无兴趣,可以先行回宫。”   说罢,秋尚宫就泰然自若的走开。   甄璀璨愣愣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地,她明白了:秋尚宫果然厉害,是看穿了她并不会染艺,不想再留她在身边。昨日没有允许她离宫安顿家人,是免得她离开后不回来,难逃太后的揣测。把她带来书院,就是为了让她自行离开。到时候,只需苦诉一番,说是她私逃了,太后也责备不得。穗染一事,便就不了了之。   不由得,她隐隐一笑,自是不能辜负秋尚宫的如意算盘。   她慢悠悠的在书院里闲逛,逛到了书院的门口,在一旁悄悄的观察。发现,只有进书院的人会被详详细细的盘查,出院的人只要打个招呼就行。既然可以从门口出去,就太好不过了。   正当她做好准备,一步一步气定神闲的走过去时,突然察觉到了一双狠毒的眼睛,迎着目光看去,是翟宁!   翟宁就站在不远处盯着她,有着捏死一只蚂蚁般的轻而易举的杀气。   真是阴魂不散!甄璀璨咬咬唇,不能往刀刃上撞。随即脚步立刻改变方向,信步走开。走出几步,她往后一瞄,没看到翟宁,只有两个衙军模样的人紧跟着她。   她走得慢,后面跟着的衙军也慢。她稍稍加快步伐,衙军亦是。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剑拔弩张。   书院真是大,小道纵横交错,她渐渐的走到了深处。看到了一片青冈栎树林,忽的想到了那个荒废多年的院落,便加快了脚步,绕过假山、竹林,在林间飞快的穿行而至。此处果然偏僻人少,连巡逻的禁军都没有。   ‘时务台’三字有着经年日久的斑驳,踏进院中,只见几棵早已枯死的桂花树,一架秋千早已发黄生锈,地上躺着一层被风吹来的落叶,无比的苍凉。她端详着那座房屋,几片瓦砾散落在屋前,檐下有鸟雀的巢,镂空雕花的木窗户结着蜘蛛网,屋顶上长得簇簇干草。   正值兴盛的皇家书院,怎么会有一处废宅?在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冒失的闯进去。   突然听到院外有动静,是脚步声!她暗暗的捏了捏手指,从怀中掏出弯刀,不如先进去,至少敌明我暗。   她走到了门前,很有敬畏之意的默念道:“真是多有打扰,改日我把这院内的杂草枯树好好修整一番,种上香花和果树。”   ‘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门框晃了晃。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她把门关上后,才仔细的闻了闻,是桂花香,冷冷的桂花香。   怎么会有桂花香?   透过破旧窗户投射进光线,她环顾四周,屋子里没有久无人住的怪味,空落落的只有一张椅子,椅子摆在正中间的屋梁下。右侧有道门,门敞开着,是侧室。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轻轻的挪过去,走到门前探身往里一看,骇了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雕的女子,它有一人高,看上去和善亲切,端庄静雅,唇角含笑,襦裙上是莲花纹。雕刻的手艺惟妙惟肖,看得出是投入了极大的感情。   甄璀璨受惊的眼神缓缓落下,看到在木雕女子的脚旁有两个瓷瓶,瓶里插的是大束桂花。她深深的一闻,桂花的香气浓淡合宜,飘香整间屋子。   这个女子是谁?   甄璀璨心生恍惚,这处看上去被废弃的院子,是谁精心打扫得一尘不杂?   “她是我娘。”   一个熟悉而淡然的声音,缓缓的划过她的耳畔,直直的烙在心坎上。   甄璀璨怔了怔。   他向前移了一步,从门后走出,移进了她的视线里。   看到他素缟麻衣,乌黑的长发简单的一束,冰冷苍白的脸,幽深的黑眸。她的手心凉凉的,莫名的悲怆。   一院之隔,是热闹而令人振奋的比赛。这里,是近乎熟梦般的安详。   华宗平缓缓的坐在地上,倚着墙,孤单的仰望着自己的母亲。   甄璀璨咬了咬唇,想起他平日里的闲散、恣意、温醇,再看他此时哀凉,莫名的觉得有股尖锐的寒意钻进血液里,狂乱的窜。   “今日是她的忌日。”他说得又轻又淡,话语里若绵绵细雨般,潮湿而悠长。   甄璀璨跨进了屋,盘腿坐在他旁边,歪着脑袋瞧他,耸耸肩道:“你比我好太多,我连我娘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嗯?”   “有个婆婆在河边捡到了我,”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八年前,她去世了。”   “我娘也是在八年前死的,”他道:“就是踩着外面的那个椅子,三尺白绫自缢。”   甄璀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轻轻的“嗯”了一声。据昭告天下的讣文称,他娘是身染重病而薨,确切的说,应该是他的母后,是当今皇上的皇后。   “十四年前,先皇重病卧榻时,太子突然落井溺亡,时任皇后的甄太后便力拥我父皇为太子。”他语声淡淡,“我父皇并无野心,从未想过参与朝政,他只喜欢木雕。”   甄璀璨听闻坊间传说,甄艳自从进宫受宠后,一直无出,英年早逝的太子是接甄艳进宫的李皇后所生,李皇后临终把儿子托付给了甄艳。   “那天,我们一家人在玩捉迷藏,毫无征兆的来了一道圣旨,父皇被册立为太子。”他的目光深远,遥忆当年一家人在一起的欢笑岁月戛然而止,“三日后,先皇驾崩,父皇就诚惶诚恐的登基为皇了,我娘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后。”   甄皇后便成了甄太后,是史无前例,比当朝皇帝岁数还小的太后。   “父皇初登基为皇,一切都不适应,毫无头绪。太后便趁机迅速拉拢自己的势力,皇权逐渐旁落,父皇索性就对国事不管不问了,在皇宫里做木雕。我娘劝了父皇一句‘以皇权为重’,便被太后以‘出宫养病’为由,幽禁在此。”他平静的说:“幽禁了六年,那天是个蹴鞠比赛日,甄太后来过,我娘自缢了。”不愿提及的尘封旧事,他一字一语的说给了她听。   也就是在甄太后培养自己的势力时,甄达的原配徐氏及甄大小姐‘病死’了。   甄艳从宫女到太后的路上,那些不该活着的人都‘病死’了。起初,甄艳还只是暗度陈仓,后来,她不再顾及,以皇帝无心朝政为由主持大局,生杀予夺就在谈笑间,把皇权稳稳的捏在掌中。   “我皇兄一年前被立为太子,如今也被幽禁了。”不知道何时会‘病死’。   华宗平的神态和语气一直淡然,没有情绪,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可分明那些事都强悍的冻结在记忆里,轻轻的触碰,就能听到断裂的声响。   甄璀璨没经历过狠毒阴险的宫闱争斗,但可想而知,在通过权欲之路上,是鲜血铺路尸骨为阶,无法不如履薄冰的活着。有些人,不得不变。有些事,不得不做。身在其中,是死是活,由谁?   真是高处不胜寒呀!   两人沉默良久。   甄璀璨再次望向木雕女子,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呢。想必她生前最喜欢的是桂花,也不知华宗平用了什么法子,使十月桂花还绽放如初。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下颌的弧度刚硬冰冷,唇角若有似无的冷清之意,整个人笼罩在寂寥的浓雾中般,使她为之惊心。不禁,她拍了拍他肩膀,半晌,才道:“是吃饭的时候了,你饿不饿?”   华宗平偏头瞧她,目光深而沉,轻问:“你因何要冒充‘甄璀璨’?”    ☆、第二四章   “因何?”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因为贪吃好吃的。”   她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唇角,“一个月前,我去郊外玩儿,见到河边有一棵柿子树,叶子已落光,熟柿子挂满枝头,看着就很香甜好吃。我便攀上柿树,摘柿子吃。吃的太开心了,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树枝上,晕倒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华宗平认真的在听,目不转睛的瞧着她柔软的唇一张一合的。   “恰好那个傻姑娘经过,她跳进水里把我救了上来,又驮着我去避风的地方,用自己身上的衣赏为我取暖。”她扶了扶额,“我昏睡了整整一夜,醒来时,她瑟瑟发抖的蜷缩着,已经奄奄一息,无力回天了。”   甄璀璨微微的阖起了眼帘,深深的呼了口气,随即清声道:“她临终前,对我说起她的身世,她叫甄璀璨,是甄丞相的大小姐,自幼跟母亲躲在远离京城的偏僻之处。胞弟身染重病,她独自进京问药方。”她的脑中浮现傻姑娘在生命垂危时,像风中残烛,她却无能为力,不得不说,她很讨厌那种无力感。   “她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人了。”甄璀璨不适的蹙了蹙眉,眼睛里泛着明亮的光芒,“我便要尽我所能的完成她没有做完的事,去要药方。”   就像是注定的宿命,从此,那个无忧无虑的流浪少女,有了无形的羁绊。   “我从小就没有名字,觉得‘甄璀璨’这名字不错,就拿来一直用了。”甄璀璨轻轻的笑了,笑得极轻,还是惊起无数涩意。   四周寂静了下来,只闻历历在目的旧事如涓涓细流般在心中流淌。   “那人现在何处?”华宗平凝视着身边突然沉默的少女,她安安静静的,像沐浴在晨阳下的白鹭,静到不惹尘物,静的使他的心难静,他还是想看她笑颜绽放时的清扬,似芳菲春-色,多姿多样。   “在西郊的怀岭县,躺在‘甄璀璨’的墓碑下,每年清明都能有人扫墓烧钱。”甄璀璨说得漫不经心。   华宗平若有所思。   “‘甄璀璨’已香消玉殒,不可能死而复生;我不过是欠了债,如今已拿到药方,就要去远离京城的地方继续还债。那么,甄府的人没有必要再寝食难安,煞费苦心的追着我不放,你说是不是?”甄璀璨无比认真的望着他,至今仍是奇怪他跟甄府里的谁有关系,怎么会那么快的知道她自报身份叩开甄府的门。   她原原本本的说出实情,只希望他能跟甄府里的谁打个招呼,让她尽快离开京城,从此相安无事。   半晌,华宗平道:“听上去很有道理。”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就在她抬手间,他的眼神落在了她别在腰间的弯刀上。   她连忙侧身,用衣袖盖住弯刀,满脸的戒备。尽管弯刀是她偷来的,已经跟她形影不离三年了,她舍不得着呢。   华宗平抿嘴笑笑,问:“三年前,护城河畔的春晓桥上?”   甄璀璨不置可否,那天风和日丽,她无意暼到了弯刀,很是喜欢。   “这把弯刀是我娘留给我,让我送给心上人当定情信物的。”他脉脉的瞧着她。   甄璀璨眨眨眼,轻哼一声,吟吟笑道:“等你遇到心上人时,有本事把它偷回去就是了。”   “到那时,你在何处?”   “没在人间就在地府呢。”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花开正当时之夜的明月。   看着她略有孩子气的笑颜,华宗平不由得跟着笑笑。   是时候要出去了,再寻找合适的时机离开书院,不能耽搁。甄璀璨慢吞吞的站起身,闲适的说:“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没有等他回应,她便起身离开,何需他的回应?她转身前,向木雕女子微微躬身,经过堂屋的椅子时,不免唏嘘。   四周很安静,她缓步踏出萧条的孤院,凭着记忆摸索着方位。犹记得书院是有个小门,在偏僻的山脚下。   沿着小径,她朝着不远的一座山峰走去,刚穿过石桥,步入一片假石怪林时,突听一声厉喝从远处传来:“站住!”   甄璀璨一怔,没有轻举妄动,驻步于原地,闻声看去,是一小支巡逻的禁军。   禁军们手持长矛,有着与生俱来的警惕,很冷硬的盯着她,盘问道:“什么人?”   皇宫禁军直接效命于太后,应不会节外生枝,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刚要微笑着的回话,却听有人抢先说道:“她是甄府的丫鬟。”   竟然是跟踪她的那两个衙兵,受翟宁指使的。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真是倒霉透了!   衙兵已走过来,很严肃的道:“翟总管正在四处找她。”   听到是跟‘甄府’、‘翟总管’有关,禁军们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着要不要把她交给衙兵。   “是不是认错人了?”甄璀璨背着手,神色如常,“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的看一看,我怎么会是甄府的丫鬟?”   一个衙兵冷声道:“休再狡辩,快跟我们去见翟总管!”   甄璀璨不再理会衙兵,面朝禁军们正色的道:“我是尚工局的人,跟随秋尚宫大人而来。闲来无事,得秋大人的恩准,到处看一看。”   另一个衙兵刚要开口,她眯起了眼睛,“是翟总管让你们四处找一个甄府丫鬟?他很是威风呀,竟能号令衙兵干些琐事,真是诡异。”她难以置信的压低声音道:“这威风也要耍在皇宫禁军面前?”   “你……”   甄璀璨直接打断了衙兵的话,“王法律条,瓜田李下,我就不奉陪了。”说着,她转身就走。   禁军喊道:“慢着!”   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恪守职责,不能轻信于我,烦请你们押着我去见秋大人,以验明身份。”   “一起请。”禁军示意衙兵同往。听她说的字字珠玑,虽是真假难辨,自是不能把皇宫女官的侍女随意的交给衙兵;禁军和衙兵各不相干,不必受任衙兵摆布,但禁军们还是不能不把甄府放在眼里,万一有失疏忽,免受牵累。   甄璀璨坦言道:“是呀,你们也一起吧,如果我所言不实,任你们怎么处置。”   话已至此,衙兵们只有答应,总不能从禁军们眼底下强行把人带走。   甄璀璨悠然的走在前面,后面多双眼睛紧盯住她。她真的不想再见到秋尚宫,但脱不了身,不如就先回到安全之处。   眼看比赛的时辰将近,她直接前往鞠城。   数千席面已摆好美酒瓜果,围绕鞠城的一圈席面已座无虚席。   找了好一会,才在视野最好的高台之上找到了秋尚宫。   “秋大人。”   秋尚宫脸上的诧异之色尽显,奇怪她怎么如此不识趣,竟还不离去。忽一看到旁边的禁军和衙兵,恍然明白,便训道:“怎么才回来?”   “书院太大,一时迷了路,多亏禁军们的引路。”果然不出甄璀璨所料,秋尚宫很慎重,要绝对安全的打发她,不会不认她。   见状,禁军们继续巡逻了,衙兵们咬牙后退了几步。   甄璀璨静静的站在了秋尚宫身后侧,准备再寻时机走开时,忽见不远处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翟宁!她拧眉,便收起所有的心思,随意的望向台阶之下的壮观席面,是盛世风流的皇家恩典。除了几位皇子公主之外,受邀观赛的皆是王公贵族名门世家的女眷。有人端庄矜持,有人谈笑风生,等待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   随着喧闹声渐低,只见甄府二小姐甄丹琦领着丫鬟们快步而来,她装扮的极为珠光宝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她家境殷实。她在空闲的席位间站定,挑来挑去的,目露喜色的站在了宁玉公主的席前,道:“我要坐这。”   宁玉公主才八、九岁,正专心的吃着蜜饯,抬首间看到娇贵的身影俯视着自己,不由得受惊的一骇,公主身后的嬷嬷更是惶恐不安。   甄丹琦很郑重的重申道:“我喜欢坐这!”   宁玉公主粉扑扑的小脸上很是委屈,紧张的攥着冬袍,鼓起勇气说:“那……那边有很多空位。”   “我就要坐这,你去那边空位。”甄丹琦狠狠的瞪着眼睛,双唇紧抿,伸手就抓住宁玉公主的袖袍,要把她拎开。   宁玉公主也不知道何来的勇气,用力的挣脱,死死的抓住桌边,急道:“是本公主先坐的。”   甄丹琦恼极,回首瞧了眼丫鬟们,命道:“把人和桌子都抬去一边。”   说话间,甄太后驾到,众人都起身跪拜。   等甄太后步上高台,坐在首席之位后,甄丹琦清脆声响起:“祖姑母,祖姑母,琦儿想要坐这!”她指着宁玉公主的席位。   甄太后随意的坐在软榻上,捏起一片红枣干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过了一会,缓缓地道:“不就是一寸之地,至于闹得面红耳赤?宁玉你懂事,就把那个位让给琦儿,你再随意挑个位。”   甄丹琦得意的扬起下巴笑了,宁玉公主难过的垂首,又不敢不从。   在座的皇族宗室一片沉默,神态中呈现出不同的复杂情绪。   真是明目张胆的偏袒,甄璀璨不禁感慨,方才皇族成员们脸上各种微妙的反应,都被甄太后扫荡进了眼底。   “让?太过无趣。”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随即,笑声清悠。    ☆、第二五章   众人闻声看去,说话的是华宗平,他从一旁信步而来。   白玉冠,一袭荼白色暗纹锦袍,披一件雪白轻裘,有着一尘不染的宁静,还有着动人心魄的惊艳之美。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小赌一局,谁赢谁坐才有乐趣呢。”华宗平站在诸多疑惑和担忧的注视下,笑问:“皇祖母,您意下如何?”还没等甄太后说话,他意味深长的瞧着甄丹琦,激将道:“只怕有人输不起。”   “本小姐输不起?”甄丹琦早就看他不爽,正愁找不到好时机报复,顿时环抱着胳膊,下巴扬得高高的,哼道:“本小姐跟你赌,赌定了!”   甄太后捏起一片红枣干放进嘴里,不动声色的瞧着。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你跟我赌干什么?你喜欢坐的又不是我的席位,你应该跟宁玉公主赌。”华宗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俨然是要等着看乐趣之事。   “本小姐偏要跟你赌,”甄丹琦鄙视道:“你是怕输不起?”   “我是怕,”华宗平抿嘴笑道,“怕你输了之后,不愿赌服输。”   甄丹琦哼道:“谁不愿赌服输,谁……谁就是竖子。”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华宗平来了兴致,“赌什么?”   “赌……”甄丹琦刚胜利在望的说了一个字,就见华宗平摇了摇头,说道:“应该由皇祖母出题,这样公平些。”   甄丹琦想了想,便附和道:“是应该由祖姑母出题。”   甄太后饮了口红茶,望向鞠城,道:“此时场上还未决定两队名单,就赌甄大公子甄启修和董大公子董弘川,是否在一个队里。”   按照比赛规则,场上两队的名单是经过一次抽签决定,抽到哪一队难以预测,看上去确实很公平。但是,还有一次自由更换队伍的资格,只要另一队有人愿意换,就可以更换。无论甄启修和董弘川在抽签时是不是在同一个队里,都可以换在同一个队里,或换在不同的队里。   甄丹琦的眼睛一转,顿时笑道:“好,这个好。”   华宗平在沉思着,笑不出来,但并无异议。   “赌输了的人要站在原地挨两个耳光,两个响亮的耳光,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听到,就不算。”甄丹琦胜券在握,会让华宗平输得彻底,从此无颜见人。   众人不免一怔,就连甄太后也微微不适。   华宗平眯起眼睛,难以置信的瞧了一眼甄丹琦,她挺着胸扬起下巴,神气极了。   宁玉公主鼓起勇气的说:“赌的不是我这个席位吗?”   甄丹琦哼道:“本小姐高兴赌什么就赌什么,你这席位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小姐还不稀罕了呢,”她斜眼暼向进退两难的华宗平,趾高气扬的挑衅道:“怎么,你输不起?输不起就认怂。”   太过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等着华宗平加上一些约束的条件,或者干脆巧妙的拒绝。   皇族宗室们也很不安,华宗平若是输了,输得可是‘华’姓的体面。   半晌,华宗平抿嘴一笑,如万物复苏,悠然道:“你赌他们在不在一个队里?”   一片轻叹声,有些人已无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应战了!   他竟然应战了!   甄璀璨拧起眉,他的胜算实在太过渺小!   “你先选。”甄丹琦难掩喜色。   “我赌,他们不在一个队里。”华宗平说得漫不经心,完全像是听天由命了。   “那我就赌他们在一个队里。”甄丹琦迫不及待的朝向甄太后,道:“祖姑母作证,他赌他们不在一个队里,我赌他们在一个队里,输的人要挨两个响亮的耳光,”她着重强调,“只要在座的各位有一个人没有听到耳光声,就不算是,要重打。”   甄太后颌首,吃着枣干片,好整以暇的观赏着。   华宗平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由谁打?”   这并不重要,甄丹琦随口道:“谁赢谁派人打。”   华宗平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落座,将目光转向鞠城,等着抽签开场。   就在此时,甄丹琦早想好了对策,她提起裙袍撒腿就跑,穿过宴席,一口气跑到了鞠城边,推开拦住她的侍卫,蹦起来呼唤着甄启修,她的丫鬟齐声喊着:甄大少爷!   甄启修听到了急呼,正从场中央奔过去。   在座的皇族宗室们面面相觑,可想而知,甄丹琦去找甄启修,是让甄启修一定要跟董弘川在一个队里。   甄璀璨扶额,为那张无与伦比的脸堪忧。   宁玉公主坐不住了,低声道:“皇兄,快想法子呀。”   华宗平不以为意,自斟自饮,托着腮,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没人能当得了说客。”话毕,他轻叹了口气,“谁不知道董大公子……刚强正直,为一己私利求他帮忙是没用的。”   “她应该可以!”一个温柔的女声。   众人先是闻声去看说话的少女,她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长得柔婉娇美,气质优雅脱俗,眼波一转便流光溢彩。原来是名震京城的第一美女董晴晴,是董弘川的胞妹。   再看董晴晴的视线所在,是甄太后身边不远的一个少女,亭亭玉立,风姿清秀。   瞬间,甄璀璨的背脊凉凉的,还是很不习惯被那么多来历不明的视线盯着,她朝左挪了一下,没能挪出视线,又朝右挪一下,依然被视线锁得紧紧的。   “嗯?”华宗平开口把众人的视线引了过来,“她可以?”   董晴晴柔声的道:“我哥来得早,在这坐了会,我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那个宫女,很心仪的样子,想必,他心中极为渴求太后娘娘能把那个宫女赏赐给他。”正如,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华宗平。   此话一出,甄璀璨怔了怔,像是喝风呛住了,咳嗽着。   宫女?心仪?赏赐?名门闺秀说的话如此……奔放。   姓‘华’的皇族宗室们立刻眼前一亮,看到了曙光,把极大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宫女身上。有几位皇子已认出她。   甄太后饮茶的手顿了顿,侧目瞧了一眼甄璀璨,又瞧了一眼,心中略有沉吟,像尘埃落定,唇角隐现笑意。   华宗平眸底的寒意一闪而现,掠过董晴晴娇羞的脸上,如细碎的冬雪般狠狠的刺进她的心,她的身子缩了缩,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失色。   甄璀璨不咳了,正色的望向董晴晴,刚要开口,却听华宗平淡淡说道:“这是什么场面,你竟说出如此轻浮的话。”   董晴晴百般不信的身形一阵,那个卑贱的宫女有什么特别之处,凭什么望穿为水等来的华宗平,在人群外,默默的看着她好一会,就连从不沾女色的董弘川也对她另眼相看。   他眼睛一眨,恢复了寻常的随意,又接着说:“我堂堂一个六皇子,怎么会低三下气的求别人帮忙。”   见局面冷僵,二皇子凑了过来,低声道:“迫在眉睫,不如就放下身段请她帮个忙,当个说客。”   宁玉公主也过来摇着华宗平的胳膊,“如果皇兄不好意思,由我去请她帮忙。”   华宗平不经意的抬首,跟甄璀璨的目光相遇,刹那间凡尘万物化作一阵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只剩在一望无际的虚空里飘飘荡荡的他们。   甄璀璨双睫一眨,看向别处,扪心自问:如果他开口请她当说客,利用董弘川对她的‘心仪’?她会同意吗?   她深吸了口气,心中莫名的泛起凉意,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看他怎么开口。   在等待中,华宗平抿嘴笑了笑,拍了拍宁玉公主的肩膀,说:“你去当说客。”   “我?我?”不仅宁玉公难以置信,在座的各位都愣住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华宗平很郑重的耳语了一番。   难道有什么高招?   听完叮嘱,宁玉公主心直口快的骇道:“如果董大公子不依我,我就躺在地上打滚的哭,哭到他同意为止?”   华宗平点头,耸了耸肩,道:“一定要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这算什么高招?!宁玉公主也没别的法子,便咬咬牙,趁着还没有开赛,赶紧飞一般的跑去了。   董晴晴知道这一招对董弘川是没用的,便赶紧立起,对着台上那清秀少女道:“不知道我有没有面子,可以请你为六殿下当说客。”   这可是莫大的青睐,对于一个出身低微的少女而言,可以高攀到董府,受董大少爷的心仪,受董大小姐的恳请,简直是三辈子修的福气,若是事成,就能进董府呢。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笑了笑。   董晴晴一喜。   “没有。”   董晴晴顿时一愣,随即为自己解围,便顺势把华宗平也拖入到一样的处境,道:“不知道六殿下有没有面子,请你当说客?”   “是六殿下让你问的?”   董晴晴温柔的瞧向华宗平,看在她为他担心替他解忧的情份上,也要为她说一句话。   华宗平淡淡的随手一指,“我的说客在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宁玉公主已经到了鞠城,正在跟董弘川在说着什么。   董晴晴僵了僵,趁着众人的视线移走时,无措的落座,手指紧抓住手帕,指尖发白。   却见宁玉公主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董弘川便转身离去,宁玉公主大声的要把他唤回,他充耳不闻,不多理睬。   不一会,甄丹琦就回来了,她要跟华宗平一起见证他是怎么输的,一想到可以抽他的耳光,她兴奋的眼睛发亮。    ☆、第二六章      鞠城中,一阵锣鼓声震天响起,抽签开始。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探头看去,一颗颗的心焦急不安的悬着,唯独华宗平置身事外般。他意态自如的坐着自斟自饮,还颇有兴趣的把席上的瓜果尝了个遍。   甄璀璨情不自禁望向他,世人皆道他荒唐散漫,敢跟甄府二小姐打赌抽耳光,不是荒唐是什么?‘华‘姓的尊严将面临践踏,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状,实在也过于散漫。不由得,她暗忖:世人多眼拙,人云亦云。   察觉到有目光盘桓,他抬首迎去,是她渐渐舒展的眉宇,他轻轻一笑举杯遥遥一敬。   抽签结束。   甄启修和董弘川不在一队。   见状,有些人轻轻的松了口气,但想到他们各有一次换队的机会,便又沉下心接着看。   甄丹琦并不在乎当前形势,她环抱着胳膊,始终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在等着他们换到同一队。她很有把握,甚至,她已经兴奋的摩拳擦掌,准备狠狠的打。一定要打得他成为华国的笑话!   屏息静神,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盯一会甄启修,又盯一会董弘川,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的移,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举动。   在诸多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甄启修出列,表示想换队,他的双脚刚落地,董弘川立刻出列,说:“我跟甄大公子换。”   他们一人只有一次换队的机会,相互换队后,再无同队的机会。   在座的皇亲国戚难以置信的惊讶!   顿时,甄丹琦脸上的笑意僵住,整个人呆了。   众人纷纷不由自主的望向甄二小姐,这耳光如何打?忽见她脸色突变,瞬间,全场陷入了寂静。   甄太后难免也怔了一下,只是一下,便漫不经心的饮着红茶,一抹异样的神色隐藏在茶雾袅袅间。将头一偏,看向鞠城中,等着开赛。   “不!”甄丹琦大声的尖叫,忽然歇斯底里的揪住宁玉公主,把年幼的公主拎起来,恨恨的瞪着她,恼得咬得切齿。   可怜的公主还沉醉在赌赢了的惊喜中,尚未缓过神。   甄丹琦疯了一般的摇晃着公主,晃了几下后,便伸手用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抓公主的脸,去拽公主的头发,要把赌输了的不满都发泄在小公主身上。   宁玉公主拼命的挣脱,见挣脱不得,就一直摇头,躲开恶狠狠的利爪,一边躲一边用靴子乱踢,用脑袋乱撞。   两位金贵的少女突然扭成一团,众人都看愣了。   公主的贴身嬷嬷赶紧上前,要保护公主时,只见公主逮住机会咬住了甄丹琦的手,用力的咬下去,死死的咬住不放。   “啊!”甄丹琦吃疼,松开了宁玉公主。   宁玉公主又使劲的咬了一下,才连忙松嘴,迅速的脱身奔到了华宗平的旁边。   甄丹琦呲牙咧嘴的甩着手,她娇嫩的手背上有一排深深的牙印,渗着鲜艳的血,滴在雪泥中,腥红了一片。   “你……!”甄丹琦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丫鬟们赶紧上前,骇得大叫:“二小姐受伤了,二小姐受伤了!”她们是叫给甄太后听的,跟她们的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鞠城的锣鼓声,比赛开始了,甄太后仿佛是没听到喧闹声,专心的观赏起了比赛。   头发散乱的宁玉公主挪到了华宗平的背后,怯生生的不敢动,像是受惊的小鹿般。   华宗平随手的摸了摸小公主的头,眉毛微微斜挑,看向甄丹琦时,黑玉般的眸子里,猛得蹦出无数冷硬的冰珠子。   甄丹琦无比恼怒的指着公主,质问道:“你跟董弘川说了什么!”   旁观者们也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怎样高明的话能说服董大公子。   宁玉公主轻轻的探出头,道:“我跟董弘川说:‘六殿下跟甄二小姐打赌,六殿下赌你跟甄启修在一个队里,本公主郑重的命令你,你一定千万必须只能跟甄启修同队,否则六殿下就会被甄二小姐打耳光……’,还没等我说完,他就走了,也不等我哭闹给他看。”   阴差阳错,原来是董弘川希望看到六殿下被掌耳光,他选择了跟甄启修不同队。   六殿下的人缘真是太差了,竟然跟克己奉公的董弘川也不和,可见平日太我行我素,简直是声名狼藉了。   视名声为浮云的华宗平缓缓站起身,就像是刚睡醒的豹子,慵懒、优雅,还带着些孩子气般的野性。   “我赌赢了,也没有人说几句寒暄的贺词?”他眯起眼睛,百无聊赖,饮尽杯中酒,扫视道:“让谁领取赌注好呢?”   察觉到没安好心的目光扫过来,皇亲国戚们都手忙脚乱的倒酒吃瓜果,一副的很忙没闲空的样子,却如坐针毡,谁也不愿被华宗平提起。   甄丹琦环抱着胳膊,量无人敢在甄太后面前打她,便趾高气扬的给自己找个台阶:“无人愿领就算了。”   既然摆好了台阶,华宗平要不要也顺势而为,免得后果无法收拾?   不!   华宗平拧眉道:“难道他们也跟我一样,见你五官狰狞,怕弄伤了手?”,见甄丹琦的怒气猛得窜起时,他不以为然的望向人群之外的随行侍女,招手唤道:“来。”   侍女趋步上前。   “你来打,”华宗平语重心平的吩咐道:“一定要好好的打,赌注是两个耳光,别因你的失误而重打。”   甄丹琦火冒三丈,“你敢……”   ‘啪’的一声,侍女奉命行事,干脆利落。   甄丹琦被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摔倒在地。打得实在响亮,直震得心惊,令人毛骨悚然。   他竟然真的敢打!   甄璀璨倒吸了口气,迅速的环顾四周,华宗平悠然如常,简直像是没心没肺;人群之外的翟宁连同甄府家奴大惊失色,却忌惮的不敢上前半步;董大美女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暗暗窃喜,在窃喜什么?再看其它人的目光都错综复杂的投向甄太后。   她慢慢看过去,看到高高在上的甄太后闲适的吃着红枣干,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鞠,十分的专注,好像是完全不知道眼皮底下发生了什么。   “二小姐!二小姐!”丫鬟们齐声冲着甄太后喊,喊声很大,大的惊人,把四面八方的人全惊动了,齐刷刷的瞧过来,就连鞠城里蹴鞠的公子们也闻声驻步张望。   甄丹琦被打懵了,刚被扶站稳,‘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丝毫不拖泥带水。   第一个耳光打得皇亲国戚们震惊,第二个耳光打得名门世家们震惊了。满席之上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片哗然。没多久,甄二小姐被华宗平打耳光的事,瞬间传开了。   甄璀璨悄无声息的轻轻挪了一步,漫不经心的瞧向甄太后,她捕捉到一丝厌烦的神情,那丝厌烦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不约而同的翘首以盼后事时渐盛,随即,变成毫不掩饰的憎恶,当甄丹琦再次被丫鬟们扶起来,一声羞愤无助的“祖姑母”唤起时,憎恶已不见,被众人看在眼里的,是神色如平常般深远,揣测不出丝毫的情绪。   “祖姑母,华……六殿下指使侍女作乱,引起惊扰骚动,实在猖狂。”甄丹琦先发制人,双颊上各有清晰的掌印,眼睛里透着精明的凶光,相信祖姑母一定会严惩华宗平!祖姑母最宠溺她了,从她刚出生时便如此。   不愧是出身权贵,说的话真是有模有样。甄璀璨隐隐一笑,却发现华宗平没有任何要回应的样子,只是迎风而立,一副特立独行本性难移的洒脱。   华宗平的兄弟姐妹们均惶恐不安,方才那耳光打得是舒服极了,此时有种祸到临头的同情悲怜之态。甄璀璨不禁感慨,自古历朝历代,皇子们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在当朝截然不同,想必他们最大的追求是寿终正寝。   四面安静,皆等着甄太后表态。   这时,忽有女子站起,正色的道:“丹琦妹妹说的是,六殿下如此大动干戈,显然目中无人。”   甄璀璨偏头瞧瞧,能把‘丹琦妹妹’称呼得如此亲切,又勇于风雨同舟,应该是李府之人。看她的年龄,应是甄夫人李氏的侄女,她父亲是一品大臣大理寺卿,她祖父是二品大臣吏部尚书。   华宗平用余光扫过去,只见二皇子的神色骤然黯淡,唇角的肌肉紧崩,目光艰难的自李大小姐姣好的芳容上移开,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破碎的东西笼罩着。   外命妇李夫人接道:“六殿下是贪杯,多饮了几壶酒?”   顷刻间,在李氏母女举起的大旗之下,席面上的声讨此起彼伏,皆是愤愤不平六殿下兴风作浪胆大妄为挑惹事端。声讨越来越激烈,变成了谴责,六殿下的行为被上升到为人之玩世不恭心怀叵测,过市招摇,有侮华国之体面,坏了大家观赛的兴致。   这阵势真够壮观的,俨然已经忽略了事情的缘由,个个慷慨激昂,恨不得彻底把华宗平打倒在地,再用力的踩进棺材里。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可见甄府和李府的势力之广,华宗平轻而易举的激怒了半个朝堂的达官贵人,剩下的半朝达官贵人中,也没一个人替华宗平说一句话的。   真是……人缘差到一定境界了。   被矛头所指的华宗平正无聊的托着腮饮酒,充耳不闻美眷们的众口铄金,他把花生一粒一粒的摆在桌上,随意的摆着各种图案。四周嘈杂、造作、太无耻,而他闲适、宁静、点尘不惊。   “不得喧哗。”一声冰冷的喝声压下,是甄太后身侧的宫女安禾。   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甄太后,等着她的裁决。    ☆、第二七章      是面壁思过,还是禁足府邸?   这些年,皇室华姓中有言行不当的,甄太后的惩戒方式,总是面壁思过数月或禁足府邸数年。太子殿下就被下令禁足两年,如今已是一年两个月了。   在翘首以盼的等待中,甄太后缓缓地启唇,神色如常的道:“扶甄二小姐回府歇息。”   然后呢?   甄太后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宛似独处于云巅,有着看惯了日升入朝霞和日落进泥潭的淡然。双睫一眨,目光一转,她将视线落在了鞠城,继续观赛。   啊?!   刚才唇枪舌战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她们难以置信甄太后将此事不了了之,是打算秋后算账?原本都想在甄太后面前表现出‘倾甄’,此时都困惑不解,呆若木鸡。   甄丹琦更是目瞪口呆,祖姑母竟然允许自己被这般羞辱还袖手旁观?她心中不服,哼的一声,想要再提醒祖姑母不能对华宗平放任不管,却听李夫人低声制止道:“丹琦。”   事不关己的华宗平玩厌了花生,饶有兴趣的凑到二皇子面前,跟他赌起了比赛的胜负。   甄丹琦难咽下这口气,恼愤不已,想说的话太多却一时失语,双颊涨得通红。   李夫人使了一个又一个的眼色,几乎要冲上来把她拖走,又低声训斥道:“还不快扶小时回府?”甄二小姐的丫鬟们才赶紧把她扶住,架走了。   谁也猜不出甄太后的想法,在她高远宁静的双眸里,隐藏着多大的棋盘,无人能参。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如此剑拔弩张的一出戏,就在甄太后深不可测的沉默中落幕,沉默意味着什么?有别的计划安排?真是如履浮冰,福祸相依。反正命不由己,华宗平的随心而为,倒也是活得潇洒自在,不辜负来过世间一趟。   总之,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看到翟宁心急火燎的迎上前,护送甄丹琦而去,不由得眼睛一亮,是时候脱身了。她悄悄的环顾四周,发现无人盯视,她轻挪了一步,准备寻机离开。   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托着锦盘,盘中是一碟红枣片,趋步上前,按规矩停步于离太后一丈之处。侍女刚要去接过锦盘,突然,一道寒光划过。   碟中的红枣片纷纷扬起,飞散在半空。   一柄极软的长剑自盘下亮出,急而利,对准了甄太后便刺去,令人措手不及。   甄璀璨眼看着躬身的小太监抽剑行凶,恍惚中,她被人用力的推了一下,力度很大,她的身子猛得前扑,一个踉跄后勉强的控制住脚步,却见剑光直直的逼近,越逼越近,她下意识的后退,却退撞到一个人后退不得,眼看剑尖要穿过她的胸膛,她连忙侧身,‘哧’的一声,锋利的剑刺进了她的左肩。   她疼得拧眉,双眸澄亮,伸手便向刺客打出一掌。刺客身形一闪避开掌风,猛得将剑拨出,顿时,鲜红的血花飞溅而起。   软剑一绕,再度剑向甄太后,就在这间隙,安禾眼急心快的出击,随手拿起空碟截住软剑,纵身跃起,一脚狠而准的将刺客踢倒在地。   禁卫们反应过来,手持长矛一涌而上,几个回合后,将刺客困住。   众人惊惶的呼声这才此起彼伏的响起。   谁也不敢相信,有刺客能在戒备森严下轻而易举的靠近太后!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个少女反应如此灵敏,近乎在一瞬间就奋不顾身的护驾。   甄璀璨捂住伤口,鲜血染红了手,她脸色苍白的望向秋尚宫,疑惑那用力的一推。秋尚宫面无表情,毫不掩饰。   见刺客要自刎,一句“留活口!”的高喝传自甄璀璨的身后,是面露受惊之色的甄太后,有几滴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印着诡异的艳红。   禁卫们赶紧合力扑倒刺客,将其控制住。刺客匍匐在地,高扬起头,目光怨毒。   甄太后一怔,衣袖中纤细的手指在颤抖,那是骨髓里透出的惊骇,她猛得站起,重重的拂袖,睥睨斜视着刺客,冷道:“把他交给大理寺,彻查身份!”   刺客被带下,却令一些人惶惶不安面色凝重,不知道会彻查出什么,势必会掀起血雨腥风。大理寺卿李大人会怎么审,又到了清洗朝臣排除异己的时候了?那些刚才跟李氏母女同仇敌忾的贵女们都在暗喜当时的决定。   甄璀璨微闭双眼,定了定神,奇怪,剑上竟然无毒?刺客有本事行刺,就没有想到在剑上涂剧毒,即使一剑刺不中要害,只要刺破肌肤就见血封喉,不枉冒险此行。再看那刺客,竟然没有事先服毒,却被生擒拷问?   “安禾护驾不力,让太后受惊了。”安禾跪拜在地,万分自责。   皇城禁军们跟着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甄太后慢慢的落座,过了半晌,才淡淡地道:“封查书院,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众禁军应是,脚步声沉重的踩响。   甄璀璨缓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站在太后的前面,便朝旁边挪着,刚挪出一步,就察觉到肩膀上被人轻拍了拍,她顺势看过去,看到了甄太后复杂的注视,像是百感交集。   “自我进宫二十一年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置生死不顾的对我。”甄太后笑了笑,笑意微凉,转而变得柔和,“为何?”   为何?还不是被人推的。甄璀璨咬咬唇,耸了耸肩。   “你想要什么?”甄太后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就似深山中暗泉般,神秘。   她想要什么?众人也想知道她不要命的挡在太后的面前,到底意欲何为,已有人开始羡慕她能飞黄腾达了。   唯独华宗平,遥遥的望过来,目光里只有她在流血的伤口,瞳孔里尽染鲜红,渐渐的,眼神中蒙上薄薄的雾气,神色变得越来越迷离。她在他的眼睛里,像秋夜的月亮,在发着光。   甄璀璨眨了眨眼,有气无力的微笑道:“想要有个大夫看看我的伤,我还不想死。”   “田御医带她去看伤。”甄太后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甄璀璨躬身言谢,步伐缓慢的跟着田御医告退。她刚走出几步,就听到甄太后冷声命道:“速传甄丞相前往大理寺。”   慢慢的远离人群,她松了口气,真是离大权越远越轻松,不用想是谁派的刺客,也不用担忧谁会因此遭殃。   穿过鞠城,他们走进了最近的院子。   刚进里屋,田御医就吩咐道:“速更衣,上药。”   太医院的宫女应是上前,就听到懒散的声音跟过来:“田大人,要多谢你照顾我的生意呀!”   闻声,甄璀璨的心中一颤,被强迫着紧绷起的神经莫名的松了松,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田御医怔了怔,看到华宗平就像是看到瘟神般脸色僵住。   华宗平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晃了晃,很得意的道:“独家秘制的止血药,轻轻一抹,药到血止,五十两银子抹一下,童叟无欺。”   还独家秘制,一看就是安神堂的止血药,二两银子即可买一瓶,真是奸商!田御医知道六殿下强买强卖的作风,简直是人神共愤,应付他最好的法子就是任他宰割,“多谢六殿下,微臣明日会派人把银子悉数送至贵府。”   华宗平把药膏递给随身的侍女,道:“你去抹药。”   田御医赶紧拦住,道:“交给太医院的宫女即可”   “那怎么行,”华宗平把田御医拉开,眯起眼睛道:“看这些宫女笨手笨脚的样子,万一糟蹋了我的药膏,我找谁说理去?”   侍女已经进了里屋,靠近甄璀璨时低声道:“莫怕,六殿下差奴婢看你的伤势。”   甄璀璨认出这是打甄丹琦耳光的侍女,只是微微牵动下唇角,虚弱的斜靠在椅子上,她已浑身无力,头很沉,再也撑不住,眼前渐渐模糊。   “这……”田御医很为难。   华宗平抢言道:“我还帮你为病人宽衣,擦拭伤口旁的血迹,三十两的工钱你该不会吝啬吧?”   田御医的脸色很难看,忽一想到那少女的伤势颇重,又失血过多,万一她福浅命薄,无法跟太后交待,不如就任由六殿下胡闹,等六殿下一走,就赶紧去太后面前诉苦告状。他故作犹豫道:“微臣不敢。”   “这个更为神奇,消疤去斑,只要一百两银子。”华宗平又拿出一瓶药膏,赞叹道:“不管是刀伤烧伤鞭伤摔伤,轻轻一抹,连抹一个月,疤印全无。”   不知道是什么假冒的膏状物,还吹嘘功效,估计也就值几两银子,却要卖一百两银子,田御医在心中暗暗鄙视,只能照单全收。   没多久,侍女就为甄璀璨上药止血包扎了伤口,从里屋退出。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在院中问:“那少女现在是死是活?”   见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安禾,田御医连忙迎过去,回道:“她失血过多正处于昏迷之中。”   “一时死不了?”安禾始终冷冷的。   田御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安禾是希望她死呢还是?想了想,他拿不定主意的说:“她涂上了六殿下的秘制止血药,又是六殿下的侍女亲自包扎的,应该一时死不了。”   安禾回首命令随行宫女道:“把她抬回皇宫养伤。”   一旁的华宗平笑了笑,悠然道:“我的府中有几间空闲的屋子,不介意让出一间屋子供她养伤,只要一百两银子一天。”    ☆、第二八章      当甄璀璨苏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藕荷色的帐幔,她手指轻动了动,触手间是柔滑的锦被,耳畔传来床前的窃窃私语,与此同时,自左肩的疼痛洪水般的汹涌蔓延开。   她疼得蹙起眉,下意识的去摸伤口,却发现自己只穿着里衣。她猛得清醒,勉强的抬起上身,眼睛四处寻着,看到的只是缎面的被褥,她的弯刀、银票、两封信笺、信物都在衣袍里,重要到她不能多养神一会。她慢慢的伸手掀开床幔,见两个宫女模样的少女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她轻咳了一声。   宫女们一惊,腾地站直,有个宫女立刻出去了,另一个宫女上前道:“您醒了。”   “这是哪?”甄璀璨的声音虚弱,环顾着空荡荡但雕梁画栋的屋子,“看样子不是我轻易能在的地方呀。”   宫女道:“如意宫。”   “我若是跟别人炫耀我来过如意宫,估计没有一个人相信。”甄璀璨笑了笑。坊间都知道如意宫,自甄太后进宫起,无论被册封为皇后还是荣升太后,始终住在如意宫。   宫女含笑不语。   “我住几日了?”甄璀璨按捺住焦虑。   宫女道:“昏睡了两日。”   “能在这里住两日真是荣幸,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去拜谢太后。”甄璀璨拧眉,必须尽快看到她的衣物。   宫女从一旁捧出一叠崭新的华服和靴袜。   “我的旧衣袍呢?”   “丢了。”宫女补充道:“奴婢也不知是谁丢的。”   “丢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甄璀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暗忖:那两封徐氏写给甄达的信笺,任谁看了都会震惊,不敢轻易处理,它们此时在何人的手中?且不管怎样,既然事已至此,就先静观其变。   她也不提去拜谢事了,慢慢的躺回去。   突然,屋门被推开,轻而快的脚步带着一阵冷风灌入,转瞬就到了床前,“你竟没死。”   声音冷冰冰的,如同冷冰冰的面容。   甄璀璨挑眉,笑看安禾,道:“长这么大,就积了那么一点点好运气。”   安禾冷眸一暼,寒意霎时飏起,身形一闪,冰冷的声音已响在门外,“端来的药膳一口也不准剩,明日晌午领她去见太后。”   “是!”宫女唯唯诺诺。   甄璀璨闭目养神,冷静的思索着,不得不承认当前的处境很艰难,她很困惑怎么会有一种身陷藤蔓乱阵般,稍稍一动,就会被越缠越紧。   不一会,宫女道:“药膳来了。”   甄璀璨睁开眼睛看了看,见宫女捧上一碗党参粥,轻叹道:“才这么一小碗?怎能果腹?”   宫女回道:“共有十道药膳,陆续会送来。”   闻言,甄璀璨放心的吃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剩。她实在太虚弱了,需要食物恢复精神。   不愧是来自御膳房的煮熬配制,随着各式药膳一碗一碗的入腹,她渐渐的感觉有了些力气。   踏实的睡了一晚后,刚刚睁开眼,又接着食用了两碗药膳。   晌午时,宫女道:“要去见太后了。”   甄璀璨点点头,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不管是怎样的险境。伤口隐隐作疼,疼得她极为不适的蹙眉。   古青色的锦绣冬袍,月白色的轻裘斗篷,绸缎般的黑发简单一束。镜子里的她,安安静静的,似大家闺秀般温婉秀丽。   推开屋门,扑面而来一种说不出的压抑,红砖琉璃瓦冰冷的高耸在眼前,透着厚重的肃穆。   走出不远,她忽然发现,如意宫实在太过空旷、死寂,不见一棵树一片植,就连地面上也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根杂草。   真是古怪。   穿过狭窄弯曲的假山小径,视野突然开阔,有一株老干虬枝的梅树,桠枝成荫,花开满树,令人恍惚。   梅花树下,甄太后身着一袭梅红裙袍遗世而立,神清散朗。一阵风吹来,花瓣夹杂着碎雪,轻落在她的发间,她拈花微笑,似梅仙。   甄璀璨信步走过去,迅速的扫视,秋尚宫和安禾都在。   “美是美,”甄太后欣赏着姗姗来迟的少女,换了身衣裳倒如脱胎换骨般,有林下之风的妙姿,“就是少了点东西。”   甄璀璨在期待中问:“是什么?”   “权力浸染出来的气质。”   甄璀璨故作一骇,道:“某人一身市井小民的气质恐是入骨入髓了,也怕是没有太多机会被任何东西浸染了。”   “嗯?”   “某人年幼无知,不知何时该如何自称,不知各处的各种规矩,不知有些话该怎么说,有太多不入流的习性,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连冒犯了谁也不自知。”甄璀璨深深的同情自己。   甄太后缓缓的笑了,说道:“赐你如意金牌,可免死三次。”她示意宫女去取,“一个人若是濒死三次,还不自知,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甄璀璨的眼睛亮亮的,惊喜道:“多谢赏赐,多谢多谢。”虽说一不溜神一天就可能濒死数百次,但能免三次是三次呀!   这时,一个宫女来报:“大理寺卿李大人到。”   “宣。”   甄璀璨见李大人阔步走来,便悄无声息的挪到了一旁。   “启禀太后,书院刺客一案审出了背后主使。”李洪毅面露夜以继日的疲倦,拱手一拜,略有踌躇不决。   “谁?”   “二皇子。”李洪毅练习了很多次才能说出如此笃定。   “二皇子?”甄太后隐隐一笑,质疑道:“聪明灵慧的李大小姐赞他心慈仁厚、玉树临风、才华洋溢、温和朴实,这样善良和顺的人会行大逆不道之事?我似乎记得,他们的婚事定在明年的八月?”   李洪毅躬身道:“人不可貌相,家女久居深闺,终日琴棋书画,难以识别人心。”   甄太后随口道:“李大小姐岂不是很伤心?”   “家女若知他的所为,定会立刻提出退了婚约,情断义绝。”李洪毅始终低着头。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这个李大人真是昧心陷害。想必他是受高人指点迷津,察觉到甄太后的心生猜忌。当前几位皇子的命运尚不清晰,一旦跟二皇子结成姻亲,无疑成为了拥护二皇子的势力,是大凶之事。他为了自保,不惜冒险的投石问路划清界线。   见甄太后沉默,李洪毅背脊直冒冷汗,又是将手一拱,郑重道:“臣效忠太后十年了,从不曾有二心,谁人若敢对太后不忠,至亲亦可诛!”   李氏家族虽是对甄太后有恩,当然,这是甄太后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说的,说李氏家族有恩于她,她一直厚待重用李家之人。但是,毕竟如今的天下是甄氏掌权,李洪毅有心暗度陈仓,也要留意局势。   甄太后目光一闪,看向一侧若有所思的少女,问:“你有何感想?”   突然被提问,甄璀璨的脸色惊了惊,这种勾心斗角的政权之争能有何感想?她想了想,道:“关于书院行刺一案,乔郡守罪不可恕!”   “嗯?”甄太后诧异。   “蹴鞠比赛时,是乔郡守派京城衙兵护卫院外及书院的各院门,他疏忽大意放刺客悄然入院,若不治罪以儆效尤,日后必有隐患。”甄璀璨说得义正辞严。   甄太后在盘桓,神色不明。   李洪毅冷不丁的望了一眼那少女,此人是谁?似乎在何处见过。   甄璀璨忽地笑了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某人曾被冤枉进过郡守府衙,差点就受一百六十笞杖之苦。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不落井下石。”   “来人,”甄太后的声音轻柔,行的是杀戮绝断之事,“传我懿旨,乔郡守失职失责,理应重罚。即刻革职,今日午时拉去街市口砍头。抄家。所有家眷遣离京城戍边,所有家奴发放十两银子脱奴籍。”   “是!”宫女迅速去办。   甄璀璨怔了怔,耳闻甄太后雷厉风行,果然干脆利落。然而,她有些心不安,颇有悲悯之色的道:“乔郡守将家破人亡,是由于某人的乘人之危?”   “你算是击中了他的要害。”甄太后微笑,“你,大仇已报。”   甄璀璨讪讪一笑,“罪及父母妻儿,在某人的意料之外。”   “这就是权力的双刃,不可能任何细节都处理的完美无害。”甄太后说得意味深长。   乔郡守上任两年多,审理案子时多见风使舵,家人也暗中收取贿赂,同流合污,是时候受报应了。趁势,甄璀璨再告状道:“户部侍郎张经正欺下瞒上中饱私囊,强行买卖城北百姓的近千亩土地,狠毒的逼死了一家五口。”还有一堆的失职官员,她准备一个一个的说。   甄太后问:“有你的几亩?”   “一亩也没有。”   甄太后淡淡地道:“全天下的官员,对金钱权欲贪婪的太多了,杀不完,要杀就杀那些欺你、骗你、害你、负你的。”   甄璀璨怔了怔,眼底尽显怅惘之色。   甄太后将头一偏,唤道:“李大人。”   “在。”   “刺客一案,接着查。”   接着查?刺客已经奄奄一息了,一直不松口,嫁祸给二皇子不合太后的心意?打算牵扯到谁?李洪毅心生暗喜,应道:“是,太后。”   是时候借机打压董文闲的势力了,李洪毅暗自兴奋。   甄太后关怀的问:“你爹怎么样了?”   李洪毅道:“幸亏服了您赏赐的药材,病情得已缓和。”   “那就好,多照顾着他老人家,我改日去李府看望他。”很多人都知道并深信不疑,在当年因为有他这股势力的扶持效命,她才有今日的一切。   “是。”李洪毅拱拱手,便退下了。转身之际,又深深的望了一眼甄璀璨。   宫女取来了如意金牌,甄太后亲手递过去,说:“你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   甄璀璨像是护住脑袋般火速接过金牌,沉甸甸的,她看也没看就塞进袖里,迟疑道:“某人有重要的职责在身,实在不敢失职失责。”   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只性情不定的母老虎,她可惜命着呢。   “嗯?”甄太后并不惊讶。   “某人奉命为太后的庆典盛服寻奇特染艺,这已是耽误了两日,”甄璀璨握了握可以免死三次的如意金牌,犹豫片刻,看了看已有灭口之心的秋尚宫,认真的道:“某人突然有一个想法。”   “说。”   “某人想即刻动身前往兴江郡,去寻找传授染艺的老妇,盼能有妙方。”甄璀璨要设法脱身,可不能坐以待毙。   甄太后侧目问:“秋尚宫意下如何?”   秋尚宫上前一步,躬身道:“与其去寻神秘老妇,不如悉心研究替代之物。”   “有道理,”甄璀璨赶紧附和,“也不知那老妇可还在,此去路程遥遥,万一误了庆典就不妙了。”   甄太后沉吟了半晌,道:“如果董弘川愿意陪你去,你便去。”    ☆、第二九章      董弘川?   甄璀璨怔了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自嘲道:“某人可没有本事说服一块顽石,这种自取其辱的念头连想一想就觉得汗颜。”   “谁说他是顽石?”   甄璀璨眨着明亮的眼睛,“道听途说的。”   甄太后笑了笑,侧目道:“安禾,带她去董府,若她能请动董弘川,明日便出发。若她请不动董弘川……”停顿了片刻,对安禾使了个眼色。   “是。”安禾颌首,微一欠身。   “现在就去。”甄太后说罢就闲适的摘起了梅花瓣。   甄璀璨耸耸肩,认命了,实在没有比‘认命’更好的了。   安禾在前引路,甄璀璨心事重重的跟着,暗忖着甄太后的用意,揣测着请不动董弘川会怎样。   两人走出了如意宫,便乘着马车缓缓的驶出了皇宫。   “我知道你认出了我。”安禾冷不丁的打破沉默。   甄璀璨不置可否,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冰冷,跟那种眼神对视一次便很难忘记。安禾就是那日在崇岫书院的‘时务台’外,突然出现在华宗平身旁戴着面妙的女子,‘杀了她’三个字说得随意,至今忆起,依然不适。   “是我让他带你进甄府拿十株铁皮石斛的。”安禾的神色始终冷冰,端坐着时,就像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冰雕。   甄璀璨很敷衍的“哦”了一声,总觉得此时才说这些很多余,她无法捉摸华宗平跟谁人的交情,也捉摸不透,他岂非就是神秘莫测之人。   等了片刻,安禾略有诧异,“不问原因?”   “我的好奇心并不重。”甄璀璨随手掀开车窗帘往外瞧瞧,手臂一用力,拉扯到了伤口,她疼得倒吸口气。   安禾冷声道:“以后离他远一些!”   甄璀璨偏头一瞧,曼声问:“这是警告?”   “对!”   甄璀璨揉揉鼻子,笑了笑,笑得清清浅浅的,笑而不语。   “笑什么?”安禾猛得射出两道寒光。   “实在好笑,好笑极了,”甄璀璨笑得更愉快了,“我跟谁离得远近,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也决定不了。”她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道:“最好的法子就是,你视而不见。”   安禾的脸色突变,变得极为森寒,令人胆颤。   甄璀璨并不骇,反而又笑了,道:“别这么吓唬人,怪费劲的,反正你也不会动我分毫。”   “谁说我不会杀你?!”   “会杀我,你就不会警告我了。”甄璀璨怡然自得的一笑,在安禾被激到怒不可揭时,她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适,就跟那日你像踩只蝼蚁般只言片刻的要杀我时,一样令我不适。”   安禾冷道:“你真睚眦必报。”   “也不尽然,”甄璀璨很坦诚的道:“我认为‘报复’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也不是任何事都值得报复,不要费尽心机的处于主动,要顺其自然,遇到好时机就报复一下,找不到时机就作罢,别给自己负担,多行不义必自毙。”   安禾煞有介事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看了又看。   甄璀璨自然而然的微笑,慢慢的阖上眼帘,神色如常,不介意那目光盘桓多久。过了片刻,她随手捊了捊发,突然道:“我的旧衣袍中有个纯金的梳子,你可曾瞧见?”   “不曾。”   “一串一百零一颗南珠的手链呢?”甄璀璨继续试探,“一个雕琢精美的银镯子呢?”她歪头盯着安禾,“一叠千两的银票呢?”   安禾冷道:“你的旧衣袍被烧了,只有一堆风吹就散的灰烬。”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弯刀、碎银、簪子是不可能烧成灰的,它们到底是在谁手中?安禾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到董府了。”   甄璀璨挑起帘看了看,‘董府’二字刻得端端正正的。她不禁诧异,董府的府门大开,府门外既无威严的石狮子,也无侍卫,俨然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见安禾动也不动,甄璀璨喃声道:“我去看看董弘川在不在府中。”   甄璀璨慢吞吞的下了马车,稳步拾阶而上,到了门前,并未贸然踏进去,而是叩门。   门里无下人,叩了好一会,才见一个书童闻声走来,平常声问:“姑娘找谁?”   甄璀璨道:“找董大公子。”   “姑娘请。”书童竟不多问,引她进府。   董府里不见大富大贵的奢华,也无讲究,普通的几处假山只是简单随意的摆着,亭台楼阁也无新意,很寻常,很朴实。   走出不远,她便被引进了客室,客室里的陈设更是普通,唯独一幅岩松壁画使屋子显得很有意境。   奉上茶后,书童才问:“请问如何通报?”   甄璀璨想了想,道:“就说如意宫的安禾带来的一个姑娘。”   “是。”书童未再追问,也没有质疑,很随意的就去通报了。   不得不说,董府的作风很独特。   没有等太久,书童就回来了,领来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道:“姑娘请回。”   “董公子不在府中?”甄璀璨揉了揉鼻子。   小丫鬟正色道:“可以这样认为。”   “哦?”   “也可以认为大少爷去斋戒了,在一座不知名的僻静之地,要七日。”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愿意见面。   甄璀璨笑了笑,道:“我知道全天下有个地方最适合斋戒,如想亲自告诉他,一定要等七日后?”   “是。”小丫鬟很笃定。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准备换一种法子,问:“董大人可在府中?”   书童道:“董大人不在。”   “董大人确实不在,”门外有个女声传来,随着脚步踏进屋中,绝美的容貌浮映在眼前,“董大少爷倒是在的。”   仆人躬身行礼:“大小姐。”   原来是名扬京城的董大美女董晴晴。   董晴晴抖了抖轻裘上的碎雪,漫不经心的说:“去告诉大少爷,是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在这等他。”   “是。”小丫鬟撒腿就跑开。   董晴晴耿耿于怀的斜视过去,眼神中怨气未消,冷笑道:“你不是很得意被另眼相看,端着高不可攀的架子,骄傲的不可一世,出尽了风头,今日,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甄璀璨神色淡然,抬脚走出客室,对书童告辞道:“我晚些再来拜访董大人。”   瞥着信步而去的窈窕背影,董晴晴轻蔑的道:“怎么就走了,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不就是来向弘川投怀送抱的?”   甄璀璨继续向前走,走得不疾不徐。   董晴晴讽笑道:“弘川的房中至今连个通房也没有,你该不会没信心能胜任?”   闻言,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缓缓的驻步,心平气和的道:“你很想听我会怎样回应这种傲慢无礼极不体面的话?你已经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受过羞辱,又逞一时口舌之快,还要再让自己难堪?”   董晴晴一怔,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说的好!”有个小姑娘突然从大树后跳出来,鼓掌叫好,“我大姐就是心高气傲,仗着是京城第一美人,就觉得天下的公子哥们就要对她众星捧月,像狂蜂浪蝶一样围着她。偏偏六殿下从不正眼看她,却连看了你好几眼,她心胸狭窄的嫉妒,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简直丢我的面坏我名声。”   说话间,小姑娘已经奔过来,顺手挽住了甄璀璨的胳膊,仰着圆鼓鼓的小脸,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笑嘻嘻的道:“我就是董素素,名震董府的三小姐。”   甄璀璨看过去,她约摸十岁,穿着竹青色的棉袍,长得很水灵,可爱极了。   “素素!”董晴晴气得重重拂袖,脸色煞白。   “我们不理她了。”董素素拉起甄璀璨的手,拽着她就跑。   甄璀璨面露惊讶之色,指间触碰到是软乎乎的小手,那小手的力气不小。才只是拐一个弯跑出数几十步,董素素就停了下来,开心的跳了起来,说:“你真的很厉害!”   “啊?”甄璀璨不明所以。   “你疾如风般挺身而出保护太后娘娘,舍己救人,受了剑伤流了很多血还面不改色不喊疼,一身的凛然浩气,气吞山河!”董素素仰着头,满脸崇拜的样子,竖起了大拇指,“跟话本里的行侠仗义的英雄一样勇敢。”   原来是话本看多了。   甄璀璨微微一笑,蹲下身,平视着眼前喜悦的小姑娘,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般单纯美好的岁月,以为话本里讲的英雄和大侠会随时出现拔刀相助护卫弱小惩恶扬善,她已经很久不看话本了。人性的虚伪、阴暗、善忠、险恶,岂是衣食无忧的小姐能体会透彻的。   “既然我们有两面之缘,是不是就算成为朋友了?”董素素一想到能有个很厉害的朋友,就更加的开心。   “想成为我的朋友是有条件的。”   “快说。”   “要像我一样,一个月内只做一件坏事;一年内只让别人害你一次;三年内,只让自己受伤一次。”甄璀璨把五年前自己暗暗发的誓言说了出来,成为‘甄璀璨’后,完全的身不由己了,估计誓言要尽毁。   董素素很认真的听,重重的点头,很认真的记住了,随手用小拇指勾住了她的小拇指,稚气未脱的道:“就这么定了!”   “好。”甄璀璨随心的笑了笑,缓缓的站起身,视线渐渐的从董素素纯真的脸颊上移开,仿佛是曾经的自己也在渐渐的远去。   董素素眉开眼笑,忽然很骄傲的大声宣布道:“哥,她就是救了太后娘娘的女中豪杰,我很快就是她的朋友了。”   甄璀璨下意识的回首看去,看到了董弘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深深的注视着她。    ☆、第三十章   董弘川伫立在一片竹林边,轻风摇曳着竹叶,叶尖轻拭着他的袍角,他纹丝不动,有着恒古不变的稳重。   甄璀璨的眼睛一亮,上前两步迎过去,还没等她开口,他就说道:“你找我?”   “是的,”甄璀璨笑吟吟的道:“是有一件不大不小不重不轻的事,要听听你的……决定。”   “请说。”   甄璀璨想了想,眼前的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就像是深谷里沉静了数千年的一块石头,但一点也不死气沉沉,像是在无声无息的沐浴日月精华,随时会抚开表面上的苔藓、枯枝、湿尘,不经意间显露出它的灵性。   面对这样的他,她选择直截了当:“为了让皇太后的盛服精美绝伦,我想去兴江郡找一个神秘老妇请教染艺,皇太后有意让你跟我一起去。”   “取舆地图来。”董弘川瞧了一眼书童。   “兴江郡在西北方位,此去要穿过内野珺、新琅郡、临海郡、江上郡,明日出发,日行夜休单程需要半个月,陆路七日,水路三日,山路五日。”甄璀璨早有研究,说道:“正值严寒,不知江面的冰冻多厚,是否能行进,恐会耽误两日。”   董弘川沉吟道:“往返约四十日。”   “没错,”甄璀璨淡淡笑意的看过去,“你要考虑多久?”   一旁的董素素开心的跳起来,喜道:“哥,带着我一起去!”她赶紧挽住甄璀璨的胳膊,仰头道:“我也要去,我很想去,你会带我去的,对不对?”   甄璀璨眨了眨眼,提议很好的样子,可真是遇到了一个活宝。   董弘川并没有考虑太久,不假思索的道:“我去不了。”   “为什么?”董素素比甄璀璨还急。   “此后的两个月内,我已约了林公子弈棋看戏,甄公子垂钓,许公子冬泳赛马,李公子攀山狩猎,王公子画水仙,在崇山寺斋戒,蹴鞠,答应了给我娘编草席。”董弘川流露出一丝的遗憾。   “难道就不能跟他们推辞吗?延迟也行呀!”董素素说出了甄璀璨的心声。   董弘川正色的道:“除非天灾人祸或极重要的事,约定的事不能轻易变。”   “哥,你就为女中豪杰破例一次嘛,”董素素知道他的秉性,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就一次,就这一次,一次就行!”   甄璀璨故意轻蹙起眉心,露出了浅浅的无奈。   董弘川看向那双黯然的眸子,诚然道:“我已经为你破例过一次。”   “是吗?”甄璀璨的唇边飘起一抹笑。   “在崇岫书院,我的书童死于非命,我没有追究。”董弘川忆起第一眼看到她,眼眸清澈明亮,神态闲适轻盈,带着一种飘渺空灵的美丽,似在清湖边晒太阳的青芦苇,万物寂静。   甄璀璨很虔诚的道:“我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董素素惊讶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那次的例未免破的也太大了,跟天一样的大。   “不必言谢,是我自己愿意。”董弘川说得很自然。   甄璀璨抿嘴一笑,耸耸肩,以退为守道:“我尊重你的意愿,没有追究书童一事,以及,去不了兴江郡。”   “我可以去兴江郡。”董弘川的面色始终沉着,并没有突然改变主意的样子。   “太好了。”董素素拍手叫好,很激动,“太好了。”   甄璀璨认真的在听。   “两个月之后,我跟你去。”   两个月?太久了,在京城待着随时会突发变故,简直是度日如年。她要尽快离京,越快越好。   甄璀璨摇了摇头,无言的摇头。   董弘川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我也可以明日跟你去。”   “条件呢?”甄璀璨隐约感觉有些奇妙。   “收下我的定情信物,等我择日明媒正娶迎你为妻。”董弘川说得很认真,眼睛认真,表情认真,连同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认真劲。   甄璀璨愕然,她惊得眼睛睁得很大,百思不解的盯着他,满眼里面全是他。   “以我未婚妻的身份,见我父母后,去林府甄府许府李府王府崇山寺说明爽约的缘由。”董弘川望了一眼高悬的艳阳,“半个时辰后去,明日天亮之前,应能一一告知。”   甄璀璨被惊得愣住了,妻?未婚妻?这种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用他平静的语调,诚恳的神情,配上他沉稳的姿态,让人听不出冒犯,没有戏耍,好像一点也不唐突,也不让人反感。   “好,这个好!”董素素从震惊中醒来,今日的惊喜不断,“女中豪杰要当我的嫂子咯!”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笑眯眯的坦然对视,“请问你可知我的姓名、家境和生辰八字?”   “不知。”董弘川始终稳如山石,“比起你愿嫁,其它的并不重要,所有的事都交给我。”   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门当户对,他都不以为意,甄璀璨轻轻的一诧,喃声道:“我这么好福气?还是好运气?”   董弘川深深的凝视着她,平复着内心的暗涌,慢慢地道:“你是至今唯一令我心动想要亲近之人。”   他有些紧张,紧张的呼吸不稳,胸中热血情不自禁的上涌,耳根泛红。因她,只因她,是在将她看进眼里的那一瞬间,便知情为何物,便知爱之美妙,便知美色撩人,一眼就足够了。   闻言,甄璀璨莫名的心静,定睛看了他片刻,看到了他眼神中某种东西在灼热的翻滚,能让万物复苏,能将万物融化。在他的殷切中,她将双睫垂下,咬了咬唇,过了半晌,忽地挑眉,笑吟吟的道:“真是天降洪运,可惜无福消受。”她喟然长叹,道:“我年方十五,算命的说,若我十七岁前定亲,会克夫,克夫家三代。”   他内心燃起的烈火,如遇寒雪扑至,极不自在的心中一紧。   甄璀璨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撅起,眼神中闪着别样的光芒,清声道:“算命的还说了,我的真命夫君会备足聘礼,九万两银子、九千棵金丝楠树、九百亩地、九十串南海珍珠、九处宅院,一样不会少。方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你信了?”董弘川问得极轻。   “信啊,”甄璀璨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深信不疑。”   董弘川皱眉,沉声道:“为了委婉的回绝我,你竟然编出这种连自己也相信的话。”   甄璀璨一怔。   “无妨,我有时间和耐心等你准备好,”董弘川从容稳重,这一刻,他神情明朗,“除非我遇到了令我更心动想要亲近之人。”   甄璀璨微微的一笑,笑容似一缕从秋水湖面划过的风,悠扬着,向广袤的四面八方散去。   两人静立着,沉默着。   她清醒如初,自知要适可而止,先回去探一探安禾的态度。她面上带笑,随即告辞道:“我就不多打扰了。”   “留下来用晚膳,”董弘川吩咐书童道:“去告诉厨子,晚膳有贵人在。”   见书童跑去传话,甄璀璨道:“不必了,如意宫的安禾姑娘在府外等我。”   “去告诉安禾,让她先回宫。”董弘川转眼使唤着董素素。   “好。”董素素自是欢喜能将女中豪杰留下,更何况她一身清风,竟然婉拒了羡煞天下的姻缘,又拒绝的那么淡然、直接,“我去把那个冰娃娃撵走。”   冰娃娃这个称呼倒是挺适合安禾,只是,安禾是要撵就能撵走?万一惹恼了她,后果不堪设想。甄璀璨扶了扶额,刚想要去拦住董素素,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真的是你?”   董姨娘!竟然遇到了闲来无事回董府的董姨娘。   甄璀璨缓缓的闭了下眼睛,神态自若的迎上那双惊喜的眼睛。如往常一样,董姨娘面带着柔美无害的笑容,像手炉一样的温暖。   她目光一转,看到了董姨娘的随身丫鬟夏菱,那日在郡守府衙趾高气扬的陷害,一股子讥讽威吓的狠劲,实在令人难忘。   寒意似细密的毒箭,铺天盖地,夏菱心虚的缩了缩,目光闪烁,下意识的躲闪,朝董姨娘身后挪了挪。   “姑母。”董弘川言行尊重。   董姨娘眼睛里只有甄璀璨,脚步急迫的前移,语声真是无比的心疼关怀,“听说你受了重伤,伤势怎样了?”   董弘川奇怪的问:“你们认识?”   不等甄璀璨开口,董姨娘就立刻接道:“她是甄府的大小姐。”   “甄大小姐?”董弘川更是震惊。   董姨娘怜惜的叹了口气,道:“甄大小姐当年并没有病亡,而是一直流落在外,得知身份后,便进京寻父认亲,不曾想一波三折。”   甄璀璨索性不说话了,端瞧着董姨娘有何打算,那发自肺腑的悲悯神情,完全不像会指使贴身丫鬟在郡守府衙欺压陷害。假仁假意,比在言行举止中流露出恶毒的人,更恶毒。   她竟是甄大小姐……,董弘川虽是难以置信,但不由得面露惊喜之色。   “大小姐,”董姨娘目光深切,温言道:“你有什么苦衷都说给董大少爷听,董府能做的,一定会倾力帮你助你。”    ☆、第三一章      “甄大小姐?”甄璀璨拧眉,很不可思议的瞧着董姨娘,问道:“你说我是甄大小姐甄璀璨?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董姨娘愣了愣。   “拿不出证据?”甄璀璨负手而立,抬首望着远处的安禾像一缕冰雪般翩然而来,微笑道:“请对你说的每一个字负责,包括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   “大小……”董姨娘很不甘心,急于证明自己。   甄璀璨一声高喊压过去,遥唤着:“安禾。”   安禾的衣袖飘飞,轻而稳的落在一丈之外,红唇紧抿,眼神冰冷。   “我们来迟了些,董大公子已经有约在先,要两个月后才有空。”甄璀璨好整以暇,想看看安禾会怎么做。   “跟谁的约不能推掉?”安禾冷冷的扫了眼董弘川,见他肃目端然,冷冷一笑,“跟谁的约都不能轻易推掉?”   董弘川正色道:“对。”   “一件小小的事也办不妥,她死不足惜,”安禾的目光如匕首般凶狠的射向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刮骨,“只能赐她在董府门前悬梁自缢,尸首就那样挂着,董府中有人一日就挂一日,尸首一日不风干就挂一日。”   真狠辣!   甄璀璨听得竖起了寒毛,背脊凉凉的,这就是甄太后暗示的旨意?   “安禾姑娘,这……这是所为何事?”董姨娘柔声轻问,显然被骇得不轻。   安禾的唇角绽放出诡异的笑,欣赏着董弘川的愠容,“你意下如何?她可有本事让你现在改变主意?”   明目张胆的挑衅!   趾高气扬的威胁!   不等董弘川说话,甄璀璨就讪讪的笑道:“没有。”   众人一怔。   “董公子的品行端正,一诺千金,岂容自己爽约。”甄璀璨可不能把小命押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也不想平白无故的给别人添堵,她凑到安禾的耳边,轻声道:“我有个法子。”   “说。”   “既然他坚定不移的信守约定,何不去游说跟他有约的公子们,让那些公子来找他推掉约定?”见安禾在思索,甄璀璨接着说:“天底下难再找到像他这样的人,总会给你一些情面的。”   安禾实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甄太后命她无论如何都要设法让他们一起同往,她何尝不知董弘川的坚定不移,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会冷血到残酷。   甄璀璨趁热打铁,“不如,我们即刻去?”   “走。”安禾冷冷的丢下一个字,人已经像冬风吹远了些。   甄璀璨松了口气,眨了眨眼,浅浅一笑,说道:“董公子,请回暖和的屋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董弘川的瞳孔微缩,沉吟道:“我并非有意刁难。”   甄璀璨无事的道:“我着实也不想让你为难。”   “大小姐……”董姨娘很是担心。   闻言,甄璀璨不想再听下去,便很介意的撇了撇嘴,淡淡的一暼,信步踏雪而去,月白色的斗篷迎风摇曳。   望着那美丽绝决的背影,董姨娘难过的道:“你为何不信我?”   为何?   不能信,不敢信。   从一开始,就对她说谎,说她跟徐氏有七、八分的相似,说她的容貌和气质跟年轻时的徐氏极像。她跟徐氏素未蒙面毫无关系,怎么会跟徐氏长得相似?   思及此,甄璀璨的眼睛澄亮,心中越来越冷静。   在董府外,安禾已等的不耐烦。甄璀璨刚乘上马车,马车就飞驰向前。   她们先是来到了甄府。   府门紧闭,一声高喝:“找甄公子。”亮出‘如意宫’的令牌,配上绣着‘如意宫’纹式的马车帘,很顺利很轻松的进了甄府。   甄璀璨端坐着,很安静,感受着车轮碾压石子路,摇摇晃晃的,晃得她心中不宁。直到马车停下,她的心渐渐归于淡漠。   等了没多久,便传来翟宁卑微恭顺的禀告:“请稍候,大少爷很快就到。”   “你去。”安禾不屑应付。   让她去?外面是生威狰怖的虎狼鬼怪,她可不想自投罗网。甄璀璨深吸了口气,叩了叩车厢,低道问:“甄公子在了?”   赶马车的小太监闻言,回道:“正在赶来。   她一副懒得下马车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原话告诉甄公子和翟总管,‘太后娘娘有要事委任董公子,怎奈董公子守信重义不忍爽约,请甄公子看在跟董公子的交情以及安禾的情面上,立刻前去董府,延迟或推迟两个月内跟董公子的所有约定。此事关乎到董公子的绵绣前程,不能因谁有任何意外,以免误事之人有什么意外’。”   “是。”小太监惟命是从。   安禾不禁偏头瞧了瞧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察觉到奇怪的注视,甄璀璨轻轻笑了笑,认真的道:“冒昧的借用了一下你的威名,还望见谅。”   安禾哼的一声,冷冷的。   小太监原话转述给了翟宁,翟宁立刻道:“小的这就护送大少爷去董府,请安禾姑娘放心。”   马车驶出了甄府,驶向了林府。   又去了许府、王府、林府、崇山寺,‘如意宫’的马车畅行无阻,说的每一个字无人轻视。甄璀璨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再高的权贵在‘如意宫’三字面前,都卑躬屈膝。   待马车驶回董府时,天色已晚,月明星稀。   客室中亮如白昼,董府一家人齐聚一堂。   “都在啊?”安禾冷冷的环顾四周,望向正襟端坐的董文闲,“董大人,有人很气派,我可是把京城跑了一圈。”   “我略有耳闻,”董文闲一身正气,有着耳顺之年的老成练达,“是有意让弘川跟一位姑娘离京前往千里之外?”   “自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安禾寒声质问道:“怎么,还需要太后娘娘亲自来请?”   “是有意让董公子跟我一起去兴江郡,”甄璀璨不能再沉默,依安禾的性子,只会唇枪舌剑的弄巧成拙,她上前一步,微微笑了笑,“凡事讲究你情我愿,董公子若还有难处,不妨一一道来,我们一起解决,尽力而为。”   乍看之下,董文闲稍稍一惊,那姑娘静静的站在烛光之下,一颦一笑间清雅高远,似乎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看了几眼后,他沉吟道:“这位姑娘是?”   甄璀璨只说道:“奉命为太后娘娘的盛服大放异彩之人。”   对于这种回答,听者不免诧异。   “我爹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家世出身,干什么差事的。”见她避而不谈,董晴晴可不放过揶揄的好机会,偏要听她亲口说出卑贱的身份,“难道你听不懂?”   “无可奉告,”甄璀璨神色淡然,低问:“难道你听不懂?”   董晴晴花容失色,握紧了拳头,气得咬牙。   “是她用血肉之躯为太后娘娘挡住刺客的剑,就是她颇得了一位非凡公子的倾心表白并当场暂时婉拒,也是她三言两语让一个自命清高的小姐再次自取其辱,可厉害着呢。”董素素嘻嘻的笑着,很骄傲的样子,“她很快就是我的朋友了。”   安禾冷冷的道:“只说去或不去,少论废话,我还要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   董文闲沉思了片刻,看向弱冠之年的嫡孙,道:“你自己决定。”   “我去。”董弘川说得很爽快,他偏头,郑重的对胞妹道:“晴晴,以后不许再用那种无礼的口气跟她说话。”   一屋子的人都怔了怔,唯独知晓一切的董素素,一探究竟的目光齐刷刷的瞧向甄璀璨,非凡的董大少爷竟如此正大光明的护着她?   被那么多复杂的目光盯着,甄璀璨有些不适,她轻呼口气,仿佛不知道别人在琢磨什么,慢悠悠的道:“既然董公子愿意同去,明日便要出发。”   安禾的唇角泛起一抹冷笑,化作一句冰冷的叮嘱:“明日辰时在东营驿站,莫误了时辰。”她转身时,碰了一下甄璀璨,道:“我们走。”   甄璀璨颌首,朝着董文闲行礼,语声敬重道:“今日在贵府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无妨。”董文闲忽然想到了在何时何处见过,不由得陷入沉思。   见她转身欲离开,董弘川说了句:“留下用晚膳。”   真是一点也不含蓄,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微微一笑,告辞道:“来日方长。”   出了董府,两人乘上马车,在夜色中穿行。   “这是去哪?”甄璀璨察觉马车出了京城。   “东营驿站。”   东营驿站在距京向东三十公里处的山凹之中,有二十余间厅房,方圆五里一片荒野,由东进京的官员总会在此休整一宿。   在浓浓的夜色里,遥遥可见驿站外围燃起的火矩。   骏马撒蹄急驰,刚奔至驿站,安禾便跳下马车,冷视驿兵道:“让驿长来见我。”   听闻来者是‘如意宫’的人,驿长丝毫不敢怠慢,起身相迎。   安禾冷道:“我将一人放在驿站一晚,明日辰时董弘川会将她带走。若是把人弄丢了,就把你们一家三代人的脑袋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案上,再把自己的脑袋放进棺材里。”   “是,是。”驿长紧张不已,他耳闻过安禾的残忍作风。   甄璀璨顺势下了马车,随意一扫,便看到一个熟人闲适的坐在厅房中,自斟自饮。   华宗平!   他真是无处不在呀,似乎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否则,安禾明明也看到了他,怎么却若无其事的视而不见?   驿长也不敢多问,忙是把甄璀璨请进厅房,穿过厅房,把她安置在二楼的一间屋子,派驿兵加强值守。   安禾已是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屋中陈设简洁,甄璀璨在窗前朝外瞧了瞧,漆黑一片,只听到马蹄声渐行渐远。有人看守倒也是好,可以睡个踏实的觉了。她可不打算夜间溜走,要顺利的脱身,计划是在途中的第一个客栈跟董弘川不告而别,目的地并不是西北的兴江郡,而是东南的徽州郡,去找徐氏母子。   甄璀璨打了个哈欠,将窗户关上,快步走到门前,见驿兵们在严密的巡防,便很是放心,准备将屋门掩上。   一只手忽然挡住了门,那只手干净修长,白皙如玉。   “我还没来,你能入眠?”华宗平笑着,笑容迷人。    ☆、第三二章      “你来了后,我能入眠?”甄璀璨的眼睛碧光莹莹,跟着笑笑,索性不掩门了,转身进了屋。   华宗平悠然的迈过门槛,望着她的纤影,神秘兮兮的道:“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甄璀璨并未回首。   他侧身一闪,移到她面前,亮出手中的蜡纸,笑眯眯的,“驿长写得字据,我寸步不离的看守你,保证你到明日辰时安然而恙,能得一百两银子。”   “有银子一起赚?打算分我多少?”甄璀璨眨眨眼,“我可以考虑要不要配合你。”   华宗平连忙把蜡纸收起来,生怕到手的银子跑掉一文钱似的,顺势掏出一瓶药膏,“这个可以给你。”   “怎么给?”   “去刀疤消疤痕的神奇配方,世间仅此一瓶,仅需一百两银子。”   “真是价廉物美呀,真是童叟无欺呀,”甄璀璨微蹙秀眉,叹道:“只可惜,我一贫如洗。”   “你会一贫如洗?”华宗平一点也不相信,歪着脑袋瞧她。   甄璀璨很无奈的耸耸肩。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一边看一边念道:“大惠钱庄三百五十两银子,同福钱庄八百两银子……”   闻言,甄璀璨的神色瞬间一变,伸手就去抓银票,他轻易的躲开,接着念道:“惠济钱庄一百两银子。”   “它们都在你哪?”甄璀璨惊喜的盯着他,开心颜上了眉梢。   “你说的是这些?”他取出弯刀、信笺、信物,一样一样整齐的摆在桌上,不等她问,他就如实话说道:“在书院里,我让侍女为你宽衣抹药时将你迷昏,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她松了口气,莫名的,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它们在他手里似乎比在任何人手里都安全。她洋溢着很亲切的微笑,流露出很真挚的眼神,很友好很仗义的说:“多谢你为我保管它们,银票全归你,当作酬谢。”   其它的全还给她。   特别是信物,以及……弯刀。   华宗平也很亲切的笑道:“可它们现在本来就都是我的,包括全部的银票。”   “好像很有道理,”甄璀璨暗暗捏了捏手指,依然笑道:“你能拿过去的东西自然全都是你的。”   “不过我不稀罕它们,如果能用它们换些值钱的东西,我拱手交换。”   “值钱的?”   “价值连城的。”   “价值连城的?”甄璀璨突然笑了,“价值哪种城?边陲荒芜的废城?还是富饶热闹的京城?”   “普天城邑。”   “天下还有这种厉害的东西?何处有?我也想瞧瞧。”   “好像就在你的身上。”华宗平闲适的歪身在椅背上,含笑静静的望着她,明亮的烛光摇曳,光影似溪水般柔柔的迤逦开去,一波一波的荡映在她的容颜,那容颜奇丽、遥远,让他想到了在夜色中灼灼齐放的百花,绚烂的景色多姿多彩,集于一瞬,无限旖旎。可是,那潋滟花色却不及她。   不由得,他有些怔神。   甄璀璨突然不笑了,被他古怪的盯着,她心下一慌,眼睛转呀转的,咬着唇,寻思着他说的是什么。   见她的双颊不知不觉的泛起红晕,说不出的娇柔,他笑意深深,故意压低声音轻语:“好像就在你的怀里。”   怀里?   甄璀璨一怔,连忙将身子侧过去,偏着头警惕的回瞧他。   怀里有什么?   不容她细细的考究,只闻心跳声在胸前此起彼伏。   看在她眼里的,是他似月光般的眼神,如洒着一层银霜的轻辉,温柔的一束。   华宗平抿嘴一笑,欺身向她凑了凑,轻问:“要不要换?”   他离得很近,呼吸到他淡雅的气息,她一时语顿,如木人一般。   半晌,才道:“什么?”   “你怀里那个价值连城的东西。”华宗平略一沉吟,“难道要我自己拿?”   甄璀璨的目光一收,转过身,整个人背对着他,环抱着胳膊,清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换?”   况且,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她怀里?   华宗平随手拨弄着桌上的信物,漫不经心的说:“你明日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留着也没什么用。”   甄璀璨试探问:“你却很稀罕?”   “自然稀罕,能免死三次。”   能免死三次?   “如意金牌?!”   原来他说的是甄太后给的如意金牌?!   她下意识的摸向怀里,如意金牌确实就在怀里,她竟然一时忘记了。   华宗平低低笑问:“要不然呢?”他向前倾着身子,几乎将下颌抵在她的右肩,嘴唇近到她的耳畔,“你怀里还有什么?”   甄璀璨迅速的取出如意金牌,朝着右肩用尽全力的甩了过去,本以为会很不巧的磕到那张举世无双的俊容,在听到一声‘唉哟’的痛呼时,说出“成交”两字。殊不知,金牌刚从她怀里划出,就被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稳稳的定牢。   她试着从他指间抽出金牌,只是徒劳。   “你稀罕它?”她翩然转身,离他远了些。   金牌位于两人之间,各不松手,力度适当。   “想漫天要价?”   若她离开京城,这块金牌确实无用了,就算真的命悬一线,金牌在身也无济于事。趁机漫天要价?能要出怎样的条件?她心中略微一沉,终是要离开京城的,终是要离开他的,天下之大,或永生不再相见,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她慢慢的松了手,淡淡笑道:“成交。”   华宗平诧异了一会,一寸一寸的把金牌握紧在掌中,很守信用的把桌上物件都推到她眼前,示意道:“全是你的了。”看她一件一件的收回她的东西,他说了句让人听不出真假的话:“方才,即使你提出十个无理的要求,我也会不得不答应的。”   “真的?”甄璀璨好像有些后悔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比如,要求你把你的银子全给我?”她认真的想着,似乎想不全十个无理的要求。   “你以为呢?”华宗平把金牌在掌中掂了掂,像掂一块石头般的随意,“死到临头时,十块免死金牌能免死一百次也没用。”   真是所见略同,甄璀璨赶紧把到手的东西都收好,笑问:“那你还跟我换?”   华宗平挑眉道:“这块金牌,厉害时,能比阎王爷还能吓唬人。”   “啊?”   “这是先帝特制的金牌,天下只此一块。你看,它刻有‘如意宫’、‘如妃’、‘尚方’字样,凡是当朝的朝廷命官见此金牌,无不俯首恭顺。”   当年的甄太后就是住在如意宫,被册封为如妃。此金牌无疑象征着甄太后,有着至高的权威。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她之前还真没有仔细的看过。   “好东西最怕遇到不识货的。”他笑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处传来,马蹄声急而骤。   与此同时,华宗平的衣袖一挥,熄灭了烛光,瞬间移至窗前,推开一扇窗户。只见漆黑的夜幕下,有一团火光远远的窜来,随着马蹄声渐近,火团渐大。   甄璀璨跟着放眼眺望,那火团在距客栈不远处,整齐的散开了,约有百余支火把对客栈形包围之势。   有一名驿兵纵马迎过去,想询问来意,刚靠近时,便在剑光一闪间,倒地。一匹一匹的马从分离的从尸首上踩过,杀气已随着晃眼的火光逼近。   他们对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又将视线移向窗外。   驿站被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团团包围,一时间,驿站里一片慌乱,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驿兵们都涌向了驿站外。   一名勇敢的驿兵上前两步,高喝问:“来者何人?”   沉稳的马蹄声从人群外响起,黑衣人纷纷让出一条路,骏马不疾不徐的从黑暗中走近亮如白昼的火光中,马背上稳稳的坐着一个灰衣男子,手持乌黑长剑。   甄璀璨看清楚了那张脸,不免一怔,这个灰衣男子她见过,那日她从甄府离开时,就是他突然出现在巷子里拦住她,直至衙兵把她带走。   灰衣男子寒声道:“有个少女在一个时辰前进的驿站,把她交出来。”   “你真……”驿兵喝斥的话未说完,一道剑光极快的划过,驿兵应声倒地,人头滚落在地。   灰衣男子冷冷的扫视被骇住的驿兵们,道:“谁把她交出来,我饶谁不死。”   驿兵们面面相觑。   “大胆!”驿长快步而至,本以为花了一百两银子今晚可高枕无忧,在驿兵通报后才急忙下榻,“何人在驿站猖狂?”   “你是驿长?”灰衣男子笑了笑,道:“你是驿长,我可以准你说两句话。”   那近乎残忍的笑声进了驿长的耳朵里,无情的嗜血,令人胆颤。   甄璀璨咬了咬唇,不能再继续看下去,只会看到尸首满地,也不能再等,只会坐以待毙。她轻轻的挪动脚步,朝屋外挪去。   华宗平低问:“去哪?”   “马厩。”只有冲出驿站,才有一线活命的生机。   “正好顺路。”   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后院,还没有走到马厩,华宗平就推开了沿途的一间屋子,示意道:“它是我见过跑得最快的神驹。”   甄璀璨探头看去,在昏暗的烛光中,有一匹体型健硕的骏马,高昂起头,精神抖擞,毛色又黑又亮。   华宗平笑嘻嘻的道:“三百两银子借给你一宿。”   很显然,这匹神驹是他的,否则难以享受到一马独屋的待遇。   “那你呢?”甄璀璨慢慢的靠近神驹,神驹稍有些警备。   华宗平上前抚了抚马脖,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你,我自有办法。”   甄璀璨沉思了片刻,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华宗平仔细的看了看,足有五百两之多,他开心的把马缰绳递给了她。   马缰绳在手,她牵动了一下唇角,轻道:“谢谢。”   这两个字,就像是‘再见’一样,说出口时有些细微的悸动,从此天隔一方。   “应该谢谢你让我小赚了一笔。”他晃了晃银票,语声平常。   她秀眉微蹙,深吸了口气,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将马牵出了屋。来到院中,四下张望着,认准了一处易于冲出去的方位,便踩着马蹬,翻身骑上了马背。   她还没有坐稳,他就纵身一跃的坐在了她身后,随势将她向前挤了挤。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坐在了马鞍上,刚刚好。   “你?”甄璀璨诧异。   他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借给你半个马鞍。”   甄璀璨一怔。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火把的移动,一群黑衣人奔到了二楼,如洪水汹涌的冲进了甄璀璨刚离开的屋子。   灰衣男子站在门前,冷声道:“搜!”   闻言,他们不约而同的握住了马缰绳,他轻拨去她的手,一提马缰绳,神驹灵敏轻快的跃过矮墙,撞开了措不及防的黑衣人们,朝着茫茫夜色里驰骋如飞。   “追!”寒声震天。   一群黑衣人像猛得刮起的狂风,朝着两人一骑席卷而去。    ☆、第三三章      夜黑,月淡星稀,马儿撒蹄狂奔在旷野中,矫健的身形奋力疾驰。   寒风实在刺骨,吹得甄璀璨睁不开眼睛,她不自觉的向后窝着,被他的双臂禁锢。   就在身后不远,马蹄声急密如暴雨。   甄璀璨简直不敢想象,她会离一个人那么的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而且,他们正在一起策马奔命,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他为何要跟她一起冒险?   他就没想过后果?   她的心中有一丝涟漪荡起,令她恍惚,风好像没那么的寒了,夜好像没那么的深了。   就在她出神时,马缰绳突然被一拉,马儿不再笔直向前,而是转了个小弯,换了一个方向奔跑。   他这样一转弯,被黑衣人们寻到了包抄的机会,百余骑变幻着队形织成了一个坚固的网兜,拉锯般铺开,顿时,他们处于被围困的局势。   “嗯?”甄璀璨不解。   他如实道:“那个方向不对。”   “我们很快就成为网中之鱼。”   “你是在笑?”   “可能是悲极生笑。”   网兜开始有节奏的收网了,一个一个的都训练有素,灵活而敏捷的靠拢,要让网中鱼插翅难飞。只有一个缺口,那个缺口越来越小。   华宗平毫不犹豫的驱马直奔过去,马儿箭一般的飞驰,在千钧一发之际,奔了出去。   鱼网迅速的变换阵势,很有默契的再次拉开大网,紧追不舍。   “取到首级者,赏银三千两。”灰衣男子的声音震彻旷野。   顿时,挥鞭疯了一般响,马蹄更急更骤。   “你的首级,被估价三千两。”华宗平隐隐一笑。   甄璀璨轻哼道:“可能是加上你的,一共三千两。”   “别吓唬我,我的首级就一个,还要陪着我看我的子孙后代呢。”   眼看黑衣人们近在咫尺,甄璀璨说道:“你将我扔下马,你一人骑马而去,应能脱险活命。”   “如果他们以为被扔下的是个障眼法,死追着我不放,追到后杀人灭口了呢?”   她拧眉,“你下马,我骑马把他们引走,你寻机保命。”   他的眉头拧得比她深,“那我岂不是丢了驿长的一百两银子,也丢了神驹?”   “死到临头,你还在乎身外之物?”   “在乎。”他说得云淡风清,“人有时候就是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活。”   “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我就只为我自己而活,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她想了想,不由得深吸口气,加了几个字,“曾经有些日子。”   “此时呢?”   此时?她脑中浮现出那个因她而死的少女,想起那少女临死之前的期望,她怅然道:“八年前,我突然就一个人无依无靠了,开始活得自由自在,偶尔闲着时,就会想想自己死在哪,会怎样死,今日总算知道了。”   “怕了?不甘?”他问得很轻。   她畅快的笑了笑,“濒死而生的经历那么多次,无拘无束的活了那么多年,何惧之有?死在一个面朝京城三面环山的地方,还有一个举世无双潇洒高贵的美少年陪着,何来不甘?”   他跟着笑了,笑声悠扬,他的臂弯将她锢紧了些,冲着黑压压的山坡就策马奔了上去。   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几株矮树。他提着马缰绳,赶着马儿绕着山坡朝山上跑。跑出不远,就跑上了山中小径,小径曲折蜿蜒,深入群山深处。   甄璀璨见进了大山,山中有古树大石,忽地眼睛一亮,他应是本打算直奔京城的,没想到黑衣人们追得太紧难以轻松脱身,就连忙调转马头,把他们引到深山中。   背后依然被追得很紧,但小径极狭窄,一侧临山一侧临崖,稍有不慎,会有跌下悬崖之险,以致黑衣人们不得不排成长长的一列,却誓不罢休。   他们在大山中马不停蹄,已经翻过了两座山峰。   山峦叠嶂,羊肠小径盘着嵯峨耸拔的山体,贯穿整个山脉。   行至一个拐弯的山崖边,忽见有一块大山石,恰好黑衣人们还没有追上来,她灵机一动,刚要提醒他可以跳下马,躲在石后藏身。几乎是在同时,她刚启唇,就觉得腰间被环住,整个人被提起从马背上跃下,随即一转,两人隐在山石后,马儿依然向前狂奔着。没有了负重,马儿奔跑的更快。   在黑衣人们追上来时,他们都屏息不动。   一匹一匹的马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蹄声回响在寂静的山谷中,当最后一匹马跑远时,他轻轻的松开了她,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甄璀璨耸耸肩,随便问了一个问题,道:“明明有平坦大道四通八达,谁拓的山中小径?”   华宗平只是笑笑,“还是想一想要走多远的路才能走出大山。”   “说的是,”甄璀璨沉吟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马背上没人了。”   华宗平不置可否,扶着山石,朝着小径上挪去,他挪出一步,甄璀璨也跟着挪一步。殊不知,在挪移时,她不慎踩在一片松软的碎石上,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山体散落的碎石向下滑去。   “啊……”她轻呼一声,向他伸出了手。   他下意识的去抓她,只抓住了她衣袖的一角,一瞬间,衣角从他的手中挣脱。   碎石带着她急速的下滑,在岩壁上不停的横冲直撞,撞落许多碎石一起朝山谷滚落。   见状,他手掌用力的一推树干,身形一震的跳下山坡,追她而去。他的脚一次又一次的用力踩踏着碎石,借力的使自己急速下坠。   他仔细的寻着,没多久,在落石里辨出了她,她蜷缩成一团,紧护住脑袋,免被山石撞击。   在离她稍近一些时,他猛得扑过去,拉住了她,两人一起向下滚落。   她感觉到被人揽住了,但却睁不开眼睛。   “是我。”   她惊了惊,他明明已踏上了小径,怎么也滑下来了?   他紧拥着她,目光冷静的四下搜索,光秃秃的山体只有大的碎石和小的碎石。   突然,他看到一棵倾倒的古树,与此同时,两人的身子骤地腾空了,不再是滚落,而是坠落。他连忙用左臂搂紧她,右手快而稳的抓住了一根向外横着延伸的粗树枝。   山石迅速的坠落到漆黑的崖底,他听着响声,下面是陡峭的悬崖,有近百丈深。   他们悬在半空,仅靠他的一只手在撑着。   “我……”甄璀璨的脚下空荡荡,察觉到当下形势,她咬着唇,想牢牢的搂住他,却怕将他拖累,她心生惶恐,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我……”   “嗯?”华宗平晃了晃,荡了荡,试试树枝是否结实,“想说什么就说,很可能将是你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像真的随时会摔下去,她用力的闭着眼睛,清声道:“在春华巷尽头的那棵无花果树下,东南方位,三尺深,我埋了一坛一千二百两的银票、两串珠子、三锭金子。”   “这是你的临终遗言?”   “我的全部家当,愿你能去取。”她深吸了口气,等着他松手,他实在没有理由被自己耗费体力,放开她,他或许能活下去,不是吗?   “听着,”华宗平说得很冷静很严肃,“攀着我,踩着我,向上爬。”   甄璀璨吃惊的目瞪口呆。   “爬上树枝,再爬到树干。”   “好。”甄璀璨震颤着,周身热血沸腾,似有一股力量穿透了她的身心。她没有迟疑,没有再多说,搂住了他的脖子,就像爬树一样,两条胳膊用力的一束,两只脚踩蹬着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肋骨。   他一声不吭,汗水滴落,他忍着酸累,就那样悬着,默默的用臂弯护着她。   她心无杂意,快速的攀着,丝毫不敢耽误,担心他的体力耗尽。她踩在他的双肩,迅速的翻身爬上了树枝,赶紧把自己的重量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这才用左手抓握住了树枝,缓解着酸疼的右臂。   她趴在树枝上,取出长长的披帛,合成双股,把一端系在粗树枝上,系了一个死结。随即一个翻身,用双腿夹紧树枝,倒挂着在他旁边,把披帛的另一端环系在他右臂,打了一个死结,以免他支撑不住而掉落。   华宗平一怔。   她连忙翻身坐在树枝上,解开斗篷,从怀里掏出弯刀,割掉一条长带,把长带的两端系在双手腕上,再次倒挂在他身旁,双臂自然下垂,长带的弧度恰好飘在他的膝盖处,他抬脚就能踩到。   “踩着,攀上去。”她用手握紧长带,说得很坚定。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已准备好,便毫不犹豫的将左脚踩在长带上,踩稳后,他双臂猛得将身子向上提,她也使劲的将他的脚向上抬。   他们配合的很好,他一次就攀上了树枝,再顺势用脚勾住长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甄璀璨用弯刀割断系在他右臂的披帛,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向树干,沿着树干,爬到了山坡上。   周围已没有了落石,一切都回归到它的寂静寒冷。   他们并肩躺在山坡上,疲倦的望向高空中的繁星,喘息着,沉默着。   良久,甄璀璨轻问:“为什么?”   为什么?   刚才命悬一线时的义无反顾,是为什么?   华宗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瞬间跳进下滑的落石,只是奋不顾身的紧紧揽住她,只是想了一个法子先让她爬上树。   “积点功德。”他抿嘴一笑。   甄璀璨皱眉,这种牵强的理由竟然也能被他说出来。   “你以为呢?”他侧目看她,“以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喜欢你,为你着迷,情不自禁?”   “对。”她答得一本正经。   “这是你希望听到的?”   “不是。”她捏着手指。   “那就好。”   一片静默。   “璀璨。”   她听着。   “今日之事,不关乎情,不是患难与共,我只是不想在有朝一日忆起此事时,觉得遗憾而后悔。”他语声平静,下定决心般的道:“我不允许自己做会后悔的事。”   而往往,一个人下定决心做的事,就是他自知难以控制之事。   “我知道了。”她仿佛懂了些什么,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有朝一日,我会忆起今日之事。”   他点点头,感受着冷气的侵入,道:“只要能挨过今夜,我们就能活很久。”   今夜,又黑又冷。   在伸手勉强可见五指的山坡上,他们都没有再挪动,以免再遇不测。他掀开轻裘,把她紧裹住,轻轻的揽着她,两个人依偎着,能暖和些。   山峦间,寂静得入骨。   他们默默的挨近着彼此,有一股暖意,渐渐的入了心,令人贪恋。   天色微亮,水雾满眸。   第一抹晨曦穿透了山峦,一寸一寸的笼罩而下。他们在层层叠叠的霞光中,相视而笑,笑得轻柔,有无限温情。   华宗平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尘土,环顾着四周,他们身在半山腰,昨晚山体滑落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在他探寻着路时,甄璀璨发现他遗落了一件东西,正是甄太后给的那块如意金牌,她想了想,捡起来塞进怀里。   凭着方位,他带着她,踏上了通往大道之路。   一路上,他始终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只是在遇到险途时,会伸手护助。   “你就一直不打算说话了?”她很不习惯他沉静的样子。   “我总不能对你说,留在京城别走。”他似笑非笑。   甄璀璨眨眨眼睛,“你可以跟着我离开京城,去游山玩水,岂不真的潇洒悠闲。”   华宗平微笑道:“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是。”   “我随口说笑,你却当真了。”   “我知道你在说笑。”   甄璀璨的笑意渐盛,心中的某种弦却渐紧,却莫名的紧到发疼。   晌午时,他们终于上了大道,偶有过往的马车。   在道路旁,他道:“向东是京城,向南是怀安郡。”   “我往南。”甄璀璨说着,就朝西而去,脚下生风般,头也不回。被割掉一条长带的斗篷,迎风而飘。   华宗平欲言又止的注视着她,望着那单薄的身子远去,他的眸底一片凄凉之色。    ☆、第三四章      抵达怀安郡时,已是傍晚。   甄璀璨在城里换了一件葱绿色的锦袍,舒服而得体,一头乌黑长发简单的束起,俨然小家碧玉的模样,眉宇间有一股清秀的灵气。   她饱餐了一顿,牵着从马市买来的高头大马,便出城而去,要在天黑之前入住金谷客栈。   金谷客栈已开张一百年之久,在全国有十几家,都建在两郡接壤地带。住上一晚需三两银子,但很安全。镖师出行非金谷客栈不住,绿林、游侠、通缉犯若是入住了客栈,不会被报官,官府也不会去缉拿,也无人敢在客栈中闹事。规规矩矩的住宿,和和气气做生意。   刚走到城门口,见百姓们都朝着城门布告栏围了过去,她随意的扫了一眼,郡兵正在贴布告,布告上的画像好似……   她一怔,故作咳嗽的样子,用衣袖掩遮唇鼻,慢慢地走过去细看。   全国悬赏通缉令!   杀死东营驿站的官兵二十二名,以及住在驿站中的三名外郡官员,将尸体扔进驿站放火烧毁。悬赏五百两银子。   那些触目的字句看进眼里,甄璀璨恼意顿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竟然全国通缉她,诬陷她杀人放火!   画像跟她有六七分相似,年龄及体型的描述几乎一样。   只是片刻,她敛起恼意,在百姓们在议论声中,悄悄的退出人群。   趁着通缉令还没传开,她赶紧折回城中,换了一套淡绿稠袍,将长发盘起,扮成妇人模样。买了些胭脂水粉、颜料、染料,临镜描抹,将肤色涂得泛黄偏黑,又仔细的在右嘴角抹了一小块胎记。半晌,镜子中出现一个容貌寻常的妇人。暗忖了一会,她又在长靴中塞了些布料垫在脚下,使身长高出一寸左右。   易容妥当后,她没有在城中耽搁,从四处张贴通缉令的郡兵身旁经过,神色坦然的出了城。快马加鞭的南下,在夕阳西下时到了金谷客栈。   客栈枕山而筑,数万株修竹点缀。   她刚勒住马,准备翻身下马,忽地看到客栈院门口贴着那张通缉令,在通缉令之下,还贴着一张纸,纸上的字墨迹未干:进店必报官。   啊!   甄璀璨心下一惊,金谷客栈从不过问江湖及官场之事,入住者皆是客,会保全客人的财务及人身安全。如今,赫然表明,这道通缉令事关重大,连金谷客栈也不便多事,就好意提醒,如若是心存侥幸的入住,必会擒拿送官。   金谷客栈住不得,其它的客栈更是不能住。   她咬牙调转马头,在渐黑的天色中,沿小路继续南下。   连夜纵马奔在田野里,途中见有一个麦秸垛,她实在困倦,便下马歇息,在麦秸垛里掏了一个大洞栖身避寒,正好喂喂马料。   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她闭目暗忖:自己已离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害她之人轻易得逞。   小歇了一觉,在黎明之际,她便骑上马赶路。   赶到茶城时,恰好刚开城门,她暼了一眼城墙下张贴的通缉令,信步随百姓涌进了城,买了些干粮后,便寻找着药铺。原计划是到了徽州郡时再按药方抓药,以免节外生枝,她决定先将药拿到手才能安心。   城里开着两家药铺,她走进了一家老药铺。   药铺中有些昏暗,有股浓浓的草药味,一位留着长胡须的大夫正在整理着药柜。她走上前,平和的道:“抓药。”   “请讲。”大夫连忙放下手中的活。   她将十七味药仔细的说了一遍,那个药方已经烂记于心。   听罢药方,大夫稍稍一诧,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是患何病疾?”   “您当真不知?”她也想知道它是治什么病的药方,故意反问道:“它难道不是治麻风的药方?”   大夫摇首道:“天下病疾数百数千种,这药方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问问。”   她笑而不语。   大夫按着药方抓起了药,抓了几味药后,道:“有五味药在老夫家的院中晾晒,请稍候,老夫速速去取。”   她微笑着点点头,悠然的坐上了木凳。   等了半晌,大夫还没有回来。她等的有些隐隐不安,思忖了片刻,逐站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前,耳畔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迎面奔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挡住了去路,转眼间,匆促的郡兵们挤进了药铺,将她团团围住。   “禀报郡守大人,”大夫随后而至,正色的道:“就是她抓的药方。”   甄璀璨心中一慌,静默不动的站在密密麻麻的阴影中,暗暗的捏了捏手指。   郡守威严的负手而立,目光一转,看了看随从展开的通缉令。通缉令上分明是位少女,他瞪视着面前的人,是个妇人,容貌不像,体型也不像。他猛得把通缉令拿到手里,仔细的端详,又仔细的比较。   在他看来看去时,她冷静的思索着:抓药方跟通缉令有何关系?   “先带回府衙。”郡守看不出相像之处,但又不敢掉以轻心,要细细盘问。从京城来的官员郑重的交待了,这个通缉犯会买一副药,一定要让管辖内的所有医馆留意。   郡兵应是,刚要动身去抓捕,她冷笑道:“我所犯何事?”   郡守见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便询问道:“你为何抓此副药方?”   抓这副药方怎么了?难道体貌特征的通缉令在明,药铺的一副药方在暗?用一明一暗的法子布下天罗地网将她罩住?果真是足够缜密,她已入了网。思至此,她微微一笑,慢慢的从怀中掏出金牌,开口称赞:“郡守大人很尽职尽责。”   郡守一怔。   甄璀璨把如意金牌向他伸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此密旨便于抓捕犯人,却难于奉行,也不知诸郡的郡守们可曾用心履行,我特意试探一番。”   郡守看清楚了‘如意宫’、‘如妃’,眼前的妇人是太后娘娘的心腹?!顿时惊骇不已。   “我定会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甄璀璨举止自若的收起金牌,用命令的口吻道:“我得到风声,犯人明日或会途经茶城,请务必严加巡视,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得放过,全都带到城外十里的顺福客栈找我。”   郡守诚惶诚恐,紧张的应是。   甄璀璨一刻也不逗留,不等郡守缓过神,迈开步子稳健的走出药铺,自是不能再提及药包。经过大夫身边时,她看在眼里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何为善?何为恶?她心中一叹。   郡兵们见郡守不发话,便也没有阻拦,眼看着那妇人骑马而去。   甄璀璨神色泰然的骑上马,立刻出了城,出城后,奔出数十里,见无人追逐,又是奔出数十里才找个偏僻的地方歇息。   她翻身下马,愤意难平的直跺脚。好在用了金牌侥幸脱身,否则,她真成了笼中鸟,插翅难飞。   若她不死,甄府的人就寝食难安?她目光澄亮,既然他们权势滔天,那就试试是他们的本事大,还是天下大!   渐渐的平息了气恼,她继续马不停蹄的南下,直奔徽州郡,先去找徐氏母子,以免途中再有陷阱。   披星戴月,不辞辛苦,饿了吃些干粮,渴了喝些溪水,倦了就找个桥洞、山洞、柴禾堆,始终沿着小路,颠簸艰行,风餐露宿。行了近千里,从寒雪冷风的京城,来到了花满枝头的徽州郡。   当她踏进徽州郡,来到那座大山脚下时,微风吹拂,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一路上风尘仆仆,她泛黄偏黑的脸颊更是难辨真容,唯有那双眸子明亮晶莹。   她牵着瘦马走进了苍翠的大山,凭着那少女告知的方位,在浓荫遍地的小径上盘行。兰草幽香、花开遍谷、潺潺流水,真是美得令人心颤,疲倦渐渐的被涤荡尽。   不经意,她心中想起华宗平,这如此美景可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可会喜欢,可会迷恋?   她淡淡的牵出一抹笑意,可能他心怀的是坐拥天下的绵绣河山,而不只是一座山一片水一缕香……一个人。   在清逸奇丽的青山中行了约一个时辰,终是来到了一块扇形大石旁,便向右边的山坡上攀去。   正攀着,忽然听到一声高唤:“姐姐!”   那声音里尽是兴奋、喜悦。   “姐姐!”   她抬头四下张望着,那欣喜的欢呼声在山谷里回荡,一声一声的呼唤一波一波的灌进她的耳中,在她的心坎上一击一击。   “姐姐!”   她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在高处的古树旁,是个少年,约摸十二、三岁,一袭素衣,身子单薄。   他开心的挥着双手,笑得很灿烂,按捺着奔跑下来的冲动,慢慢的顺着山坡向下挪,险些摔倒。   她不知不觉的向上迎过去,快走了几步。   两人近了些,又近了些。   “姐姐,你……”少年看清了她,笑容一瞬间僵住了,有着认错人的尴尬,更多的是失落,“你……不是……”随及,他的神色变得怯怯弱弱,像是一株长在幽静深谷的香草突然被阳光笼罩。   见少年眼底的沮丧,她突然很愧疚很愧疚,咬了咬唇,半晌才说道:“我口渴了,可有水喝?”   少年慢慢的点了点头,消瘦的脸颊苍白无色,弱不禁风的晃了晃。忽然,他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扑通一下倒地,蜷缩着身子咳嗽,简直要把五脏六腹咳出来,他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咳,很痛苦的样子。   见状,她整个人怔住了,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茂林。”一个温柔的声音。   一位妇人从山坡上慌忙的奔下来,跪坐在少年旁边,用手轻拍着少年的背,明知是无际于事的却还是轻轻的拍着。妇人的眼睛里满是疼惜,如此的强烈、深沉,就像很多母亲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受罪,却无能为力,不能以身相替。   “茂林。”妇人轻唤着,那是一种慰籍,让孩子知道她在他身边。   茂林?‘我的弟弟叫甄茂林’,难道他们就是徐氏母子?!   咳嗽渐渐变轻,甄茂林虚脱无力的蜷缩,闭着眼帘,呼吸微弱。   徐氏小心翼翼的搀扶起儿子,吃力的朝山坡上移动,举步艰难。   甄璀璨连忙上前,不由分说的把甄茂林背了起来,背着他上山坡。   徐氏微微一诧,逐在后面推扶着。   “谢谢你,”徐氏的声音很轻很温和,“真的很对不起,我儿子看到你,以为是他姐姐回来了,毕竟这里人迹罕至。他姐姐出了趟远门,他每天都在树前等着盼着,方才应是把你吓的不轻。”   甄璀璨咬了咬唇,心中说不出的涩意,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日夜盼归的亲人因她而死呢?   到了古树下的平坦之处,徐氏轻询:“先歇歇?”   甄璀璨停住脚,并没有将背上瘦弱的少年放下,放眼看去,不远处有一处篱笆院,院中有几间木屋,被春-色、花-香、白云笼罩着,院前有一片玉兰树,玉兰花盛放枝头,洁白而馨香。‘如果你看到院子前有一片玉兰树,那就是我家,我娘喜欢玉兰花。’   “你是迷了路?”徐氏轻问,打量着好心的姑娘……妇人?她的衣袍脏旧不堪,蓬头,垢面?饥肠辘辘。   甄璀璨瞧了瞧徐氏,一位娴静的妇人,身着粗布棉衣,袖间和衣领口都绣着精致的玉兰花枝。她慢慢的迎上那双眼睛,那里是温暖的栖息地,像是一滩温泉,有着经历过狂风暴雨后的坚强,如此的平和,如此的善良,如此的明净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会让世间所有的丑与恶都自惭形秽。甄璀璨的目光闪烁,“我先把他送回屋。”说着,她就快步朝着院子走去,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   听声音,像是少女。徐氏看那少女苍促的脚步,像是在逃。   穿过白玉兰林,便进了篱笆院,院中错落有致的栽种着花、树,几只鸡在闲适的散步。   “这边请。”徐氏将她引进了一间木屋中。   屋中干净明亮,在窗前,一枝玉兰花插在花瓶中。甄璀璨把他轻轻的放在床榻上,迅速的擦抹额头的汗,偷偷的揉了揉酸疼的腰,静静的看着徐氏为他盖个薄被。   “谢谢你。”徐氏温言道谢。   甄璀璨低着头,轻摇摇头。   徐氏见少女有些胆怯的样子,便将一个木凳放在院中,道:“你坐着歇会。”   说罢,徐氏就进了灶屋忙活起来,不一会,灶屋的烟囱里冒了缕缕轻烟。   甄璀璨默默的坐着,遥望着暮色山谷,夕阳斜斜的穿过婆娑花枝,轻洒在她的脸颊上。她深吸了口气,淡淡的一叹。   没多久,系着围裙的徐氏从灶屋里出来,端着一碗山芋粥,一个菜叶粗面馍,两个煮熟的鸡蛋。   “我……”甄璀璨欲言又止。   “趁热吃,吃完再说。”徐氏面带着笑意,温暖入心。   甄璀璨吃了起来,吃得很香,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吃过那么多的山珍海味,还是这种稀粥粗面馍吃着踏实。她又怀念起将她养大的婆婆了,懂得那种失去亲人的痛。   她吃得很饱,徐氏将碗筷收走,再次折回来时,问:“你想说什么?”   甄璀璨咬着唇,从怀中掏出一支玉兰花簪头的银簪,又掏出两封信笺,一封是寻药方的,另一封是认亲的。   见到信物,徐氏有些心神不宁。   “这是寻到的药方。”甄璀璨将一块白巾双手递过去,“您看看它是不是真的?”   徐氏接来看着,上面是用颜料和花草汁液写的,字迹不整,但能认出。每一道药方都仔细的看着回想着,又看到写得很详细的用药禁忌,她连连点头,道:“像是真的。”   甄璀璨稍稍松了口气。   “我的女儿璀璨呢?”徐氏的声音很轻。   “她因救我而死,”甄璀璨扑腾一声双膝跪下,指天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孝敬您一天,就照顾茂林一天。我不敢求您的原谅,也不敢请您将我视为女儿,只求您能让我留下,让我替她尽孝。”   她不敢去看一位母亲的悲痛,不敢想象那种悲痛。   夕阳已没入西山,星光淡淡,些许凉意,夜色安宁沉沉。   她在等着,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等,等着被发落。   良久,良久。   徐氏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领着她走进一间屋中,缓缓地道:“明日一早,你就下山去。”   “我要留下。”   “何苦呢?”徐氏的语气轻而缓,“无时无刻的提醒我身为人母的失职,没有顾全女儿的安危?无时无刻的让你委屈迁就,背负内疚自责?一生不过数十载,何不善待自己,也放过别人。”   说罢,徐氏离开了屋,背影悲痛而坚韧,随手掩上了门。   甄璀璨静静的站在床榻前,心里空落落的。    ☆、第三五章   鸟鸣清脆,旭日东升。   清晨,甄璀璨在明媚的阳光中,踏出了屋。   院子里清清静静的,淡淡的薄雾还未散去,缭绕着山林,有些许凉意。   她想找些事做,她能做些什么?   放眼望去,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溪水边有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棵白玉兰树下,是徐氏。徐氏在编席,身边一堆的细篾片。   春风不经意的吹起,白玉兰花轻轻的飘落,宛似一场花雨,地上躺一层花瓣,慵懒的歇息着。   徐氏埋头编席,手上的动作轻快而娴熟,很专心的编着。   甄璀璨轻轻的走过去,当她站在徐氏旁边时,猛得一惊,徐氏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竟然在一夜之间双鬓白发。   她紧蹙起眉,明白那种失去亲人时的打击,也知道那种巨大的哀痛在心底无声宣泄时的悲恸欲绝。   编席时,有细篾片上有毛刺,徐氏拿起剪刀,剪刀太钝,剪了几次才剪掉。   “你怎么还不走?”徐氏没有抬头,声音有些哑。   甄璀璨神色沉重,缄口不语,就那样站着,有花瓣落在她的肩上。   过了半晌,当徐氏再次拿起剪刀时,甄璀璨蹲下身,将那把寒光雪刃的弯刀双手递了过去,轻道:“用它。”   弯刀柄上系着的玉环晃了晃,晃进了徐氏的眼睛。   徐氏怔了怔,抬起头,喃问:“这是?”   迎上徐氏的眼睛,甄璀璨愧疚不已,那双眼睛疲倦、红肿,不知道默默的流了多少泪。   “很快的刀,我是没见过比它更快的。”   “玉环呢?”徐氏颤抖着伸出手,缓缓伸向晃动的玉环,抓了两次才将玉环抓在手里,仔细的盯着看,看着看着,激起无数往事,搅动了平息已久的心潮。   甄璀璨没注意到徐氏的神色有变,随口道:“我婆婆说她捡到我时,它就在我的手腕上系着。”说罢,她忽觉奇怪,怎么徐氏对玉环感兴趣,便偏头看向徐氏,在这时,徐氏已轻轻的松开了玉环,接过了弯刀,用弯刀轻削毛刺。   徐氏瞧了一眼潺潺溪水,道:“你不去靧面?”   “好。”甄璀璨快步走到小溪旁,掬水洗脸。   溪水温温的、柔柔的,洗去了她脸上的颜料、脂粉、花汁,洗去了一路都无法卸去的伪装。   看清她清秀的容貌,徐氏不禁一愣,那是一张秀雅绝俗的脸,好似……。   “不浴足?”   “好。”甄璀璨坐在溪边,褪去鞋袜,将双脚轻轻的放进溪水里,被水流冲涤着,着实舒服。   徐氏看到了那只左脚,几乎整只脚都留有被烫伤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不由得,她惊住了,难以置信。   见到徐氏像是被骇到,甄璀璨将左脚向溪水深处伸了伸,吐了吐舌头,道:“是我很小的时候烫的。”   徐氏的思绪在波动,声音有些变了,“不沐浴?”   沐浴?在溪水里?甄璀璨有些诧异,但觉得徐氏好像是在验证什么,还是在试探?她想了想,下定决定般的道:“好,沐浴。”   她背对着徐氏解去衣带,不免有些紧张。她咬着牙,闭上眼睛,轻轻的褪去衣袍。里衣从她白皙的双肩滑下,慢慢的向下滑。   看到她右肩上一块紫红色的胎记时,徐氏浑身震颤着,紧紧的盯着看,那流了一夜眼泪已干枯的双眼,瞬间湿润了。   实在……奇妙,简直……不可思议。   过了片刻,徐氏很轻的道:“天还是有点凉,回屋再沐浴。”   闻言,甄璀璨迅速的穿好衣袍,羞怯的抱着身子蹲在溪边。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徐氏埋头继续编席。   “就只有我一人。”甄璀璨轻叹道:“我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无处可去。”   见徐氏默不作声,她接着说:“如果您执意让我走,我可以走,只希望您可以允许我在茂林的疾病痊愈之后再走,我也能走得心安。”   “你是被一个婆婆捡到的?”   甄璀璨点点头,“在京郊的河边。”   徐氏放下了手里的活,撑着席面,颤巍巍的站起身,甄璀璨眼疾手快的上前搀扶。   “这里山青水秀,四季分明,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牛羊,日子过得倒也悠闲,只是远离人烟。”徐氏说着说着,她们就进了院子,甄茂林正在屋檐下提笔挥墨,画景,写景,意态纯真,“他是甄茂林,是甄璀璨同父同母的胞弟。 ”   “娘。”甄茂林笑着,当他看到娘身旁的少女时,不由得一诧,目光在她们脸上来来回回的端视,越看越觉得诡异。   “茂林,”徐氏挪出了他的视线,径直走进了一间屋中,“来,娘有话跟你说。”   甄茂林应是,带着困惑跟进了屋中。   甄璀璨独自一人伫立在院中,她可以留下来了?是什么让徐氏改变了主意?花香的气息吹拂在鼻端,日光之影舒爽的洒下,晴空万里,春意浓酣。她没再多想,只觉得此处很美,可曼妙度日。   半晌后,甄茂林从屋中走出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瞧着甄璀璨,好像是在瞧着一朵罕见的花,一时间无数情愫涌上心头。突然,他弯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着。   甄璀璨手慌脚乱的奔过去,却只能呆呆看着徐氏像上次一样,充满着疼惜的轻抚。她什么也做不了,不由得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咳得很凶,咳出了血,依然咳个不停。   他是得了怎样的顽疾?   渐渐地,他咳得变轻,却呼吸困难,面色和嘴唇发紫,几乎喘不上气。   徐氏面露骇色,连忙把他拉起,让他坐着,使他的身子微向前倾,他大口的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慢慢变浅,又恢复了平静,他被扶着放在了床榻上。   “我明日去城里拿药。”徐氏像所有坚强的母亲一样,习惯了面对磨难。   “不如让我去。”甄璀璨可不能让徐氏冒险走进药铺,“我保证安全的带着药回来。”   徐氏有些不放心。   “若茂林的病再发作,您能照顾,我担心我照顾不周。”甄璀璨说了一个难以被拒绝的理由。   徐氏想了想,便取来了钱袋递到她手里。   甄璀璨暗暗的掂了掂,是一些碎银,实在没多少,可见是所能拿出的全部银两。   “买这五味药即可,”徐氏指着白巾上的药方,“其它的药,我早已备好。”   甄璀璨郑重的点头,想必徐氏只记得药方的一部分,才极其为难的让女儿去寻药方。   次日,天刚蒙蒙亮,甄璀璨就抹了妆容,在鸟鸣声中下山了。   响午时,她才到徽州郡的城下。不出所料,城门口张贴着通缉令,只是换了一张大布告,布告上画着两个画像,多了一个她在茶城的妆扮。看着通缉令上的字,她愤怒的握着拳头,茶城的郡守和八名郡兵被残忍杀死在顺福客栈,全被陷害在她的身上,道是她被抓获后的反抗屠杀。估计是茶城的郡守放走了她,才惹来杀身之祸。   她定了定神,举止自若的进了城,找到了一家药铺,径直迈了进去。   “抓药。”   掌柜大夫问道:“要抓什么药?”   甄璀璨说了一个药方,有六味药,其中只有一味药是她要抓的。既然不能同时抓,她索性一味药一味药的抓。   “姑娘,黄荆子不能抓。”大夫长叹一声。   “为何?”黄荆子正是她要抓的药。   大夫谨慎的朝外望了望后,才低声道:“郡守下了密令,有十七味药不得私自卖出,否则,诛全族。”   “啊?那若是闹出人命呢?”甄璀璨不禁惊讶,为了让她穷途末路,竟然不顾天下苍生的死活。   大夫道:“可以去郡守府衙请命,得到郡守大人的批准,老夫才能抓药。”   甄璀璨想了想,她不能再拖延了,茂林必须尽快服药。   她点点头,像是默默离开的样子,走到门前时,忽然关上了药铺的门。   不等大夫有所反应,她就迅速的折身,拨出弯刀逼迫他蹲在墙角,用麻绳系住他的双手,又用他的衣裳遮住他的眼睛,“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你……”大夫惊骇不已。   “我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才懒得踏进官府,”她冷冷的凶道:“将药铺里所有中药名都默念一遍,一共念一百遍,立刻念!”   大夫被吓得不轻,哆嗦着念着。   甄璀璨搜索着药柜上的中药名,把所需的六种药材都装进袋里,又把一些常用的药也统统搜刮一番,还将称中药的星秤装走。   她放下一张银票在柜台上,“不准报官,我给的银子只多不少,若敢报官,我杀你全家烧你药铺。”   “不报官,不报官。”大夫畏畏缩缩的。   “接着念!”   她背着沉甸甸的药材离开,自是希望他不报官,却也知道他或许会报官,而她能做的,就是若无其事的出城,快速的远离。   经过城门时,恐怕郡兵也没想到悬赏数千两银子的通缉犯,出没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天下之大,谁会知道她出了城之后去哪?   尽管她去了离郡城数十里的大山之中,别人也会以为她跑出了百里之遥,难寻她的踪迹。   当她回到山中时,天色已晚。徐氏在山脚下等着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甄璀璨提了提满载而归的药材,说道:“我见一个大夫可怜,就用钱袋里所有的银两买下了他所有的药材。”   “这样也好。”徐氏略有些诧异,并没有深究。   将药材分拣之后,徐氏开始煎药,满屋子弥漫着药香味,充满着令人心潮澎湃的生机。   按照药方,甄茂林要连服六个月的药,好在是有药可服。   慢慢地,甄璀璨适应了这种缓慢而宁静的环境,融入进了徐氏母子的生活中,觉得很踏实很自由。偶尔,她会想起远在京城的华宗平。   日子轻松的度过,她跟甄茂林一起练字画景,在山涧戏耍,放羊喂牛,在溪水里捕鱼,他会发自肺腑的唤她姐姐,她愉快的应着。跟着徐氏开垦种地,采摘瓜果,修剪树枝,她能感觉到徐氏看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温暖的爱意,让她心暖。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徐氏挑着两筐鸡蛋,卷着几张草席,说道:“我要进趟城里,用它们换些盐、醋、布料。”   甄璀璨点点头,她现在完全可以照料甄茂林了。服药之后,他的疾病很少发作。这段时间他常常嗜睡,徐氏说很正常,当年的甄达也经历过嗜睡。   可是,当徐氏从城里回来时,已是次日凌晨,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未等询问,徐氏轻道:“我在城里撞见了一个人,他也看到了我。”   “谁?”   “翟宁。”   甄璀璨猛得一怔。   “他怎么会来这?”徐氏抬首望向甄璀璨,“是因为你的通缉令?火烧驿站?杀死茶城的郡守及郡兵?抢劫药铺?”   “我没有杀人!我……药铺……我付了银子的。”甄璀璨咬唇,将如履浮冰的甄府一行说得轻描淡写,“我冒名甄璀璨进了甄府,要到了药方,出了甄府后被追杀,在山中甩掉了杀手,一路奔波来到这里。我不曾杀死一人,但他们确实因我而死。”   半晌,徐氏缓缓道:“你没有冒名甄璀璨,你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1、女主是真的甄璀璨,将开启打怪模式,男主在后文的男友力会无穷的爆棚。善恶到头终有报。男主和女主绝对甜蜜幸福 ☆、第三六章   “我?”甄璀璨很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我自小就没有名字,婆婆总唤我‘娃儿’,我是觉得甄璀璨这名字不错,就拿来用了。”   “你就是甄璀璨,是我的女儿,是甄茂林的亲姐。”徐氏说得很用力,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在这个合适的时机说了出来。   甄璀璨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十四年前,我带着你外出踏青,遇到了以翟宁为首的几人追杀。我们逃到妙春山上,无路可退时,就抱着你跳下了瀑布。当我醒来时,发现被一支商队救了,却找不到你。没几日,我察觉怀了身孕,便离开了商队,长途漂泊的流浪。沿途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我思你心切,见她跟你年龄相仿,就唤她为璀璨,视如己出。”徐氏说的很淡然,事过境迁,心无波澜。唯独在看着甄璀璨时,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自抑的暖意。   甄璀璨愕然,她确实是十四年前被婆婆从河边捡到的,而逼得她跟跟母亲失散的竟然是翟宁?!十四年前翟宁还是李府的仆人,逼死原配徐氏,再跟甄府攀上亲家,是李府的手段?!   想到养了十余年的‘甄璀璨’,徐氏轻叹了口气,“自幼,我就告诉‘甄璀璨’和甄茂林,他们的爹是甄达,是当朝丞相,孩子有权知道他们的身世。不曾想,茂林得了顽疾,跟甄达当年的病状一模一样,我带他下山寻医,皆说是不治之症,随时可能病逝。我知道是可以医治的,便凭着当年的记忆准备中药,却有几种药材实在想不起。”她又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忍茂林的病情恶化,就想独自前往京城,‘璀璨’知道后,跟我谈了很久,她说她要去,她很坚持要去,她说如果我不同意,她会偷着下山去京城。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告诉了她真实的身世,写了两封信笺让她见机行事,就让她去了。”   甄璀璨面露愧疚,不谙世事的‘甄璀璨’跋山涉水到了京城,却阴差阳错的丢掉性命救了自己。她看到了徐氏眼底油然而生的悲痛,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感情深厚。不由得,她更为愧疚。   “你弯刀柄上系着的玉环是甄达给我的定情信物,你左脚的烫伤是你一岁时打翻了热汤,你出生时,右肩就有一块紫红色胎记。实在太巧!”徐氏的眼眶湿润了,情绪也有些激动,她抓住甄璀璨的手,紧紧的握着,“我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以为在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   甄璀璨又惊又喜,自己竟然是真的甄璀璨?   这时,徐氏取来铜镜,把她们的脸照进了镜子里。   甄璀璨轻轻的看向镜子,那是两张神似的脸,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二十年后的容貌。不由得,她想到了董姨娘很坦然很直接的说她跟徐氏有七八分的神似。   原来,她不远千里而来,本意是为了报达救命之恩,却被命运安排成了认亲。   这天底下,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她还有家人,尽管她习惯了徐氏的关怀,也习惯了甄茂林‘姐姐,姐姐’的挂在嘴边,但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他们是至亲,她还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幸福。   她沉浸在喜悦里,几乎想纵情的欢呼,让所有人知道她有家人。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徐氏将她拉回了眼前,“翟宁既然追到了徽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搜寻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甄璀璨恼道:“他们就应该一辈子活在心虚、害怕之中。”   “有些话,我慢慢跟你说。”徐氏遥望着初升的太阳,“立刻动身,南下,去沿海一带。”   “好。”   徐氏推出了一个架车,又仔细的修缮一番,牵来了两头牛,组成了一辆牛车。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把服药之后嗜睡的甄茂林裹在薄被褥里,用粗布条栓在车上,免得被山路颠簸。   在离开院子后,徐氏头也不回,表情淡然。   甄璀璨却有些不舍,她频频回头,轻轻蹙眉。   “木屋可以再建,树可以再种,家禽可以再养,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处更美更好的地方,能生活很久。”徐氏微微一笑。这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境,永远不会让自己禁锢在痛苦之地。   甄璀璨点点头,只要跟家人在一起,无论去何处,何处就是家。   她们费了很多力气,才到了山脚下的平坦小路上。歇息了片刻,便坐上了牛车,缓慢地前进,只当是游山玩水。   甄璀璨赶着牛车,沿着小溪,朝着东南临海的方向。   正走着,她们突然发现了溪水对面有一行人。   不好!   与此同时,徐氏和甄璀璨都不约而同的暗呼。   跟她们一溪之隔的,是翟宁!   翟宁也发现了她们,两眼放出狠光,立刻挥鞭纵马,淌着水追了过来。   甄璀璨连忙用树枝赶牛,想让牛跑快一些,可牛毕竟是牛。   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足有十人。   幽静的山谷里,顿时弥漫着骇人的紧-窒,那些竞相争艳的花,仿佛也蒙上了肃杀之气。   树枝赶得急,两头牛在撒蹄狂奔,但很快就被追上来了。   “哈哈哈。”   一串狰怖的笑声刺耳的灌进耳朵里,是翟宁在笑,他欣赏着她们的心急如焚,也欣赏着拼凑的牛车。   徐氏别过头,不去看翟宁险恶的嘴脸。她脑中想到十四年前的场景,如此时一样,他不急不慌的追,像是在戏耍到手的猎物,看着猎物受惊失措的样子,一步一步的让猎物崩溃。   甄璀璨咬着牙,握紧树枝,真是后悔当年去了私塾而没有去武馆。   “快跑呀,跑快点,两头牛如此肥壮却跑不快,看来只能杀掉烤肉吃。”翟宁骑着马,心情很好的跟着她们。一行随从哄然大笑,已经开始想象香喷喷的烤牛肉了。   小径曲折,甄璀璨盯着前方,想寻机脱身,可前面所能看到的,皆是荒无人烟的山路。   “想不到你没死,还活得越来越有风韵。”翟宁大笑,骑着马离牛车更近了些,直勾勾的盯着徐氏。他日夜兼程而来,终算是没有白来。   甄璀璨猛得回首瞪视,目光如刀般。   翟宁故意打了个冷颤,阴笑道:“没夸你,你生气了?你比你娘年轻时还要美。”这几个月,为了追捕她,他劳苦奔波日夜难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就犒劳一次随从们,侧目道:“一会去买些美酒,今晚在荒山野岭,你们尽情的享用。”   随从们吹呼起来,带着对美色的贪婪和恶欲。   甄璀璨不堪如此受辱,却也知道危在旦夕,她们的命,就在翟宁的一念之间。她深吸了口气,如果牛车上少一个人,牛车应会跑得更快些,她想独自一人跟翟宁周旋。   在这时,徐氏轻唤道:“璀璨。”   “嗯?”   “听着。”徐氏轻摸了摸甄茂林的额头,又将手伸进了包袱里摸索着什么。   甄璀璨有些不安。   “你跟茂林都要活下去,彼此照顾着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的所有事。”不等甄璀璨有所反应,徐氏已掏出辣椒粉,随手抓起一把,撒向幸灾乐祸毫无防备的翟宁,冲着他的眼睛用力的撒开,在跳下牛车前,低而用力的命道:“快走。”   翟宁一声痛苦的尖叫,捂着眼睛,猛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甄璀璨一怔,回首看去,见徐氏朝着人和马的眼睛里洒辣椒粉,尖叫声、嚎叫声此起彼伏。柔弱的身影如此勇敢而无畏,不顾一切的把人从马背上拉下去。有人拨刀砍下,鲜血溅起。   一场力量悬殊的厮杀,皆因一位母亲毫不犹豫的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惧生死。   她看着一刀又一刀的落下,看血染衣衫,看一位母亲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奋不顾身的为自己的孩子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天地间,无声的悲壮。   她咬着牙,艰难的挪开视线,不再去看,只能猛得用力的挥动树枝,两头牛疯了一般的向前奔跑。   泪默默的流下来,两行泪流得很急。她什么也不去想,更用力的赶着牛,让牛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她要活下去,要带着茂林一起活下去,不能辜负了娘的牺牲。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这样匆忙的生死离别,恨巨大的悲痛在巨大惊喜之后就接踵而至。   牛车疯狂的奔着,奔着,奔着。   奔到一个岔路口时,趁着后面的人马还没追上来,甄璀璨勒停了牛,迅速的解开甄茂林,想要把他背起来朝一个方向藏匿,让牛车朝另一个方向接着奔。忽然,她听到了马蹄声。   她一慌,抬首张望,是从迎面而来的方向传来。   马队越来越近,她想赶紧背起甄茂林,却在转眼间,她认出了那骑马而来的人,以为是错觉,她认真的望了又望,真的是他!海潮一般的涌动在她的心底翻滚,摇曳着她的心,怦怦地跳,在阵阵发紧的颤抖。   是华宗平!   华宗平一袭清雅悠然的蓝衫,纵马而来,如春回大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坐在银色马鞍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唇边带笑,似玉兰初放,倦意化作了点点温情。   甄璀璨不由自主的将眼帘垂下,紧崩的神经骤然放松,整个人飘了起来,有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升起。就像是被困在惊涛骇浪中,也知道有避风港在;就像是从悬崖上跳下去,也知道有臂膀在。   无比的心安。   他怎么会来这?   华宗平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挪不开,终于找到她了。他抿嘴笑道:“我呢,弄丢了一样东西,特来找你,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他的声音变低了些,“金牌?”   甄璀璨咬着唇,悲、欢、离、合的情绪都凝聚在胸口,她一时失语,说不出话。   华宗平注意到了牛车上的少年,睡得正香,还来不及细想,视线就被急促的马蹄声引了去。   是翟宁率着随从追来了,他双眼红肿,一身的戾气,有着把人碎尸万段的暴虐。当他跟华宗平的目光相汇时,更为恼火,他昨日刚到徽州,华宗平竟然就跟来了。   甄璀璨深吸了口气,默默的把茂林重新栓好。   华宗平暗忖:翟宁及随从们怎么个个狼狈不堪,眼睛是怎么了?衣衫上溅着鲜艳的血,是谁的?   翟宁勒马立在一旁,趾高气扬的昂着头,很不客气的道:“把通缉犯交给我就行了。”   “凭什么?”华宗平笑了笑,“价值千两银子的通缉犯,我要亲自送到京城领赏。”   “当真不交?”翟宁顿时面露杀气,见华宗平只带着一个侍从,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正好一雪前耻,在这僻静之地,把他送进阴曹地府。   “怎么,我出门带的人少,还长了别人士气不成?”华宗平回首对身后的清秀少年道,“宁皓,帮忙随便杀两个人,让他们见识见识。”   闻言,翟宁使了个眼色,十个随从都纷纷拨刀,准备速战速决。   还不等十把刀都拨出来,宁皓已脚踩马蹬,纵身跃起,剑光一闪,俯冲劈去,一颗人头落地,众人的惊呼声还没有发出,又一颗人头落地,剑气一收,他坐回了马鞍上。   两颗人头在地上滚了滚,没有了脑袋的身子还坐在马背上,保持着拨刀的姿势。顿时,翟宁呆如木鸡。   “他叫宁皓,是我新交的朋友,他的身手跟他的长相一样出众不凡,”华宗平问道:“要不要再开开眼界?”   “不,不用,不用。”翟宁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遇弱则强,遇强则弱,“出门在外带的人多了是个麻烦,活着要多付银两,死了还要多准备棺材。”   华宗平目光一转,望向甄璀璨,想听她的想法,却见她牵着牛,调转了牛车,赶着牛车朝她来时的方向回奔,他不由分说的跟了上去。   翟宁意识到不妙,赶紧率随从逃走,计划在他们回京的路上再寻找时机。   奔了一段路,甄璀璨在途中就看到了娘,她跳下马车,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娘倒在一大片血泊里,身中百余刀,已没了呼吸。   她紧紧的搂住娘,搂得很紧,心如刀绞。   风吹得哀怨,鸟鸣也悲痛。   她这辈子,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过一声‘娘’,以前没喊过,以后也不会有了。   没人能懂那种感觉。   有太多遗憾无法挽回,她难以承受这种宿命,如此的痛苦,将人推入深深的黑暗里,冰冷而窒息,充斥着恐惧。但她必须要承受,必须要坚强。   她要报仇。   她擦干了眼泪,察觉到华宗平就在她身边。他面色凝重,不忍打扰充满怜惜的瞧着她,见她稍有些缓和,才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他呢。   华宗平把徐氏抱了起来,示意道:安葬在哪?   甄璀璨领着路,来到了那个刚告别不久的地方,被放走的羊、鸡、鸭眷恋的待在院子里,山花还怒放,绿意还盎然,却已物是人非。   “姐姐,”甄茂林慢慢舒醒了,见到满身是血的娘,大惊,“娘……!”   “茂林,”甄璀璨郑重的看着他,道:“娘死了,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是被甄达身边人所杀。”说着,她的泪水流了下来,神色依然认真、严肃,“你要试着冷静,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影响了身子使病情加剧。你的病很快就好了,莫辜负娘的心意。”   “我们要为娘报仇。”甄茂林一字一顿,说罢,他紧抿着嘴,紧闭着眼睛。   “会的。”甄璀璨为茂林松开系着粗布条,她转身对华宗平道:“他叫甄茂林,是我的胞弟,他才是甄府的嫡长子。”   华宗平看到了她眼里的清醒,就像是在寒雪中绽放的第一朵梅花,美丽、坚韧、独具风采。   待甄茂林的心情渐渐平静之后,为母亲在玉兰花树下选了一片地。如徐氏所说,这里山青水秀,四季分明,远离人烟,应该是她最理想的栖息之地,她将长眠于此,带着与生俱来的淡薄洒脱明智。   甄璀璨放眼眺望山峦那一片墨绿苍翠,正午的阳光正强,明亮的光芒穿透着四面八方的帷幕,铺天盖地,重重叠叠,万象更新。   华宗平静静的与她并肩而立,一起看千山万壑,一起看壮丽浩瀚的天地。   清风徐来,时光挪移的很慢很慢。   良久,甄璀璨道:“我和茂林要守孝四十九天后再去京城。”   “我在此陪你。”   “你能离京数月之久?”   “我立下了军令状,”华宗平侧目凝视着她,“若不能把你带回京,就永不回京。”   “好。” ☆、第三七章   ‘七七’过后,已是初夏,水光山色更有别样景致。   这些日子,华宗平和甄璀璨朝夕相处,彼此照顾,每日过得安闲自由。接触之后,他发现了她的贤惠,她发现了他的体贴。田园生活,简衣素食,其乐无穷。他们偶尔会心生恍惚,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终究,他们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甄璀璨换去了一身素缟,对正在劈柴的华宗平道:“我们走。”   “去哪?”   她伸手一指,是京城的方向。她要带着茂林去京城,进甄府,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行三人出了徽州郡,行至金谷客栈时,天已渐黑。   客栈院门口贴的通缉令被风吹日晒,字迹已斑驳,而通缉令下‘进店必报官’很是清晰。   “住这怎样?”华宗平已翻身下马。   甄璀璨稍稍一诧。   店伙计赶紧迎上来,恭声道:“四位客官里面请。”   “要四间上房。“华宗平信步进了客栈。   甄璀璨道:“三间。”   “那就三间,”华宗平吟吟一笑,对店伙计示意道:“她,就是通缉令上之人。”   见华宗平悠然如常,甄璀璨索性不再多想,揉了揉鼻子,问道:“必报官?”   “是的。“伙计不由分说的骑上马,纵马而去。   另有伙计将他们引向上房,客栈内,鱼龙混杂,却都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陈设纯朴,一桌一椅皆是低调的奢华。   甄茂林的病情渐渐好转,赶了一天的路,颇为困乏,躺在床榻上便睡着了。甄璀璨取出药包放在药罐中拿去煮药,再服用一个月,他的顽疾就能治愈。她刚踏出房走出几步,就遇到了宁皓。   “我帮你去煮。”不容她同意,宁皓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罐。   甄璀璨一怔,定睛看着他的背影,宁皓?那日华宗平决定留在山上,他就下山去了,今日相遇得如此之巧。   “别盯着我看,”宁皓头也不回,说得一本正经,“我的心上人不允许别的女子盯着我看。”   甄璀璨又是一怔。   耳畔传来了华宗平的清笑声,他已换了一身衣衫,华贵依旧,凑过来低声道:“看两眼就行了,怎么还盯着不放?”   甄璀璨不免有些尴尬,打趣道:“像他这样长相出众不凡的人,难免令人多盯着看几眼。”   “是吗?”华宗平欺身过去,眯起眼睛瞧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长相出众不凡?”   他离得太近,呼吸落在她的前额。   她不由得朝后面挪了一点,他跟着向前挪一点。   直到背靠门框挪不动时,她略微紧张的低垂下眼帘。   “那我呢?”他一手撑着门框,偏头盯着她。   她咬着唇,轻轻的抬眼看他,看在她眼里的是温柔的眼波,是俊朗的容貌,惊艳、赏心。   “嗯?”他抿嘴一笑,笑她双颊赧红。   “很显然,”她的眼珠转啊转,眼睛眨啊眨,“你的长相呢,何止是出众不凡,任何赞美之词都难以形容。”   “夸捧得毫无诚意。”华宗平虽是这样说着,心情却愉快多了。他慢慢挪开身子,目光深邃,低声道:“多盯着看眼前人。”   “好。”拖了一个长长的音。   在这时,伙计端来了丰盛的菜肴,摆满了桌。   “来。”他握着她的胳膊,把拉进了他的客房中,“全是本地有名的菜,请慢用。”   甄璀璨看着一桌子的素菜,心中有些不忍,他已经陪着她吃了一个多月的素食,她在守孝时绝酒肉,而他大可不必如此。   见她迟迟不下筷,他就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道:“这里可是金谷客栈,饭菜不用试毒,睡觉不用上闩,很安全。”   “真的?”她掀开瓷壶的盖一瞧,是花茶。   “当年,天下四分初定,镖局盛行,流匪黑店较多,金谷镖局改行开设了金谷客栈,供镖师歇脚。赚得银子多数拿出缴给当地的官府寻庇护,少数捐献给当地的寺庙、乡霸、山匪求安稳。”他为她夹着菜,“如今已开设十余家,缓和了一方的动荡,是百年的金字招牌,可谓是利国利民。”   甄璀璨坐在桌前,并未动筷,道:“最安全的地方岂不是也会最危险?”   “你的意思是,客栈会被收买?”   甄璀璨耸耸肩,“事实难料。”   “那就拭目以待。”华宗平每道菜都替她尝了尝,道:“你当真不信?”   “不信,”甄璀璨撇撇嘴,“不信本地有名的全是素菜,没有荤菜。”   “还有四十七天,”华宗平为她夹了些菜,“你想吃什么荤菜我就陪你吃什么。”   “你不必总陪着我吃素。”   华宗平挑挑眉,将筷子递给她,“趁热吃。”   甄璀璨没再说什么,夹起菜往嘴里填,心中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笃笃笃’的叩门声响起,门外的店伙计道:“郡守大人已在客栈外,请通缉令上之人即刻动身前去回话。”   华宗平饮了一杯花茶,清声说道:“劳烦告诉郡守大人,就说六殿下请他上来坐一会儿。”   伙计应是,便去了。   华宗平随手将玉佩和腰牌摆在桌边,恍然问道:“金牌呢?”   “是在我这。”   “你知道……”   “我知道你远道而来意在金牌,”甄璀璨打断了他的话,“它有心归你,我也有心把它给你,只怕它沉甸甸的累到你,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先替你拿着。”   “你真是体贴,入微。”华宗平将眉一挑。   甄璀璨微微一笑,道:“夸捧得很有诚意。”   门外,身着官袍的郡守大人已快步赶来,走到门前便瞧见了桌上之物,那是象征着六皇子的身份,由不得他怀疑,赶紧叩首:“臣淮上郡郡守刘永庆,参见六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刘大人请起,”华宗平示意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她就是被通缉之人。”   刘永庆一惊,看向通缉犯,见她神色如常的吃着饭菜,跟画像并不太像。不禁,很好奇她的身份,为何京城下了最严通缉令,还惊动了三公各下密令,竟然能与六殿下平起平坐。   “我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把她带回京城。”华宗平压低了声音,“有幸途经淮上郡,还望刘大人明日多派些人手,护送我至淮中郡。”   刘永庆在犹豫,他本以为可以抓到通缉犯邀功,兴冲冲的赶来,却被告知六殿下在此。如今,通缉犯近在眼前,不仅抓不得,还要护送。   “我也不想劳烦你,可是,有太多人为了千两赏银虎视眈眈,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从我手里抢走她。”华宗平深深的叹了口气,“万一遇到刺客,使我在刘大人的管辖之地受了伤,或惨死,只怕会影响刘大人的仕途。”   听到‘仕途‘二字,刘永庆心中一骇,为官的不就是为了仕途坦荡。   “明晚,有人在淮上郡和淮中郡接壤的金谷客栈等我,若我没按时赶到,便是出了事,依照我跟他的约定,他会立刻马不停蹄的回京,通报我在淮上郡失踪被害一事。”华宗平语声缓慢,“我着实不想让你为难。”   “臣明日一早,派郡兵在客栈外候着六殿下。”刘永庆可不想惹祸上身,是六殿下抓住通缉犯要带回京城领赏,算不得是被他放走的。   “有劳。”   寒暄几句后,刘永庆就躬身告退了。   甄璀璨暗暗称赞,他确有审时度势之智,这一路,她只需要安心的跟着他,不用顾虑不用费心,这种感觉很奇妙。   华宗平收起了玉佩和腰牌,见她已饱腹,道:“明日路途颇远,你早些歇息。”   甄璀璨点点头,起身离开之前,为他续了一杯茶水。   “你今晚睡这。”   “那你呢?”   华宗平指了指甄茂林所住的客房。   “你跟茂林住一间?”甄璀璨惊讶不已。   华宗平抿嘴笑道:“你大可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不会对他怎样。”   “不,我没有误会。”甄璀璨咬着唇,虽然茂林的病情逐渐好转,还是担心他突然犯病,道:“只怕会扰到你,有诸多不便。”   “是吗?”   “我是他亲姐姐,方便照顾他。”甄璀璨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一直知道我是真的‘甄璀璨’?”   “刚开始并不认为,见甄府人对你的言行以及甄太后对你的态度,我确认你就是甄璀璨,但很奇怪好像你并不知道。”   “甄太后对我的什么态度?”   “你以后会明白。”华宗平已踏出了客房。   甄璀璨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这些日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事事为她着想,替她分担解忧,帮她顺利进京,以至于,她渐渐的习惯并接受他待她之好。   夜已深,甄璀璨惦记着药是否煮好,她踏出屋,走到甄茂林的屋门口时,听到房中三人在聊着当地的风土人情。甄茂林本是害羞矜持之人,却对山下的事物有好奇心,华宗平恰好愿意跟他侃侃而谈。   屋门半掩,甄璀璨轻轻的探头看去,宁皓坐在窗沿提壶自饮,华宗平滤了一碗热乎乎的药汤,一边用筷子搅拌一边吹,使它的温度渐渐凉下来。见此番自然而然的举动,使得她心头一热,华宗平待她细心体贴,待她的家人也是如此。   她静静的看着,心里开出了一朵花。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朵花浓烈的盛开,绽放至极致,然后,结出花籽,落入土中,冒出更多的苗,再开出更多的花,生生不息。   “要不要搬一把椅子?”华宗平偏头对她笑。   “不必了。”甄璀璨咬了下唇,踱回屋中,合衣而睡。 ☆、第三八章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郡守刘大人亲自率领数百郡兵,等候在客栈一里处。迎着朝阳,他们便出发。沿途草木皆兵的谨慎,只求护送得万无一失。   因华宗平临时的决定,他们并没有入住淮中郡和淮下郡接壤的金谷客栈,而是,在淮上郡里绕了很大的弯,日夜兼程的赶到淮下郡和安阳郡接壤的金谷客栈。   甄璀璨问起原因,他只道是淮中郡的郡守是被李尚书提拔。李尚书是续弦李氏的亲爹。   踏进金谷客栈时的说辞皆相同,让店伙计去报官,官员来了之后,劝官员带兵护送。   他们时而入住金谷客栈,时而露宿郊野,行进了一月有余,一路顺畅,再有几日就到京城。   这晚,他们刚住进客栈,店伙计便送来茶水。   当甄璀璨跟店伙计的目光相遇时,两人都一楞,不约而同的发出惊讶之声。   “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春樱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春樱?”她竟然活下来了!甄璀璨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她憨态可掬的脸上还留有受暴的疤痕,眼眸依然清亮。那日,李氏与董氏因她而起风波时,似乎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她竟然在这!   “奴婢曾以为自己会死,想不到,当奴婢醒来时,发现躺在这间客栈之外不远,便爬进了客栈,疗养好伤,就留了下来做差事。”   此地离京城有百里之遥,她怎么会在昏迷后出现在此地?被人送来的?是什么人?为何偏偏是金谷客栈?甄璀璨揉了揉鼻子,故作漫不经心的问:“没有回甄府?”   听到‘甄府’二字,春樱的眼底顿时生出凉意,透心的凉至骨髓,“奴婢曾视甄府如天,忠孝待之,甄府待奴婢如尘埃,‘春樱’已被打成重伤,死于冷漠。”   她确实是一个机灵的姑娘,心如明镜。甄璀璨慢慢地道:“在客栈里待着不错。”   “奴婢……奴婢想跟随大小姐,”春樱难以自抑内心的情绪,语声有些哽咽,“奴婢一直铭记大小姐的救命之恩,至死难忘,奴婢发誓一定要报答您!”   甄璀璨轻轻的蹙眉,“算不得是我救你。”   “是大小姐救的奴婢,大小姐本可以袖手旁观、不管不问,若不是大小姐施下怜悯之心,奴婢不被打死,也会在地上冻死。”春樱扑腾一声跪地,“奴婢此生别无所愿,只求能一辈子伺候大小姐!”   甄璀璨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捏了捏手指,看着她颤抖的双肩,心中有所触动,想起当时自己远跋千里去报恩,同样的发自肺腑。   “姑娘,你快起身,”一旁的甄茂林颇为不忍的劝道,“她要不要你跟随她,跟你跪不跪没有关系的。”   春樱诧异的问:“大小姐,他是?”   甄璀璨反问道:“为何总唤作大小姐?”   “您是大小姐呀,董氏和顾嬷嬷都说您就是甄大小姐。”   甄璀璨缄口不语,顾嬷嬷是什么人,凭什么断定她的身份?想起顾嬷嬷对她的迫害,她的目光一沉。   “这是怎么了?”华宗平倚在门旁,偏头瞧着店伙计模样的人跪在地上。   闻声,春樱不经意的回首望了一眼,见来人是六殿下,连忙躬身垂首。   “咿,”华宗平奇怪的道:“她好似甄府的丫鬟?”   “好似?”甄璀璨也很奇怪的道:“甄府那么多丫鬟,竟有入得了你的眼,被你记住的?”   华宗平抿嘴一笑,悠然踏进屋中,随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甄璀璨,道:“书院的人都知道她是甄启修心仪的对象,她曾去过书院几次,跟甄启修当众拌过嘴,以致他被群嘲过。”见她不接茶杯,他又向她递了递,索性塞到她的手里,“能敢于袒露心际,表明爱意,让别人知道他心之所属,勇气实在令人钦佩,是不是?”他的话一顿,补了一句:“况且,还是对一个丫鬟。”   闻言,甄璀璨忽然意识到,春樱确实是甄启修喜欢的姑娘,把她带着回甄府,会不会有利于行事?转念一想,她受了重伤后出没在此颇为蹊跷,不合逻辑,她似乎隐瞒了什么,但又好像真的一无所知,令人费解。   “你起身吧。”甄璀璨认真的道:“我不会带你走,既然你有幸活下来,应该知道怎样活得比较好。”   “是,大小姐。”春樱很顺从的站起身,没再苦苦争取,背脊挺得很直,“奴婢去为大小姐准备膳食。”   见春樱离开后,华宗平随口说道:“甄启修还在派人到处找她。”   “嗯?”甄璀璨定睛看他,“你的意思是?”   “天下之大,要有多少福气,才能和日思夜念的想见之人再次相遇?”华宗平抿嘴一笑,向她靠近了些,背对着甄茂林,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很有福气。”   甄璀璨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用打趣的口吻轻说:“是呀,三生有幸,七世修福。”她眨了眨眼睛,“却不知六道轮回,几生几世能把‘幸’和‘福’凑成一起。”   “事在人为。”   “说的是。”甄璀璨淡然一笑。   华宗平若无其事的为她续茶,在敲门声刚响起时,已偏头瞧去。   “通缉令上之人这边请。”店伙计伸手一引。   华宗平如往常一样说道:“劳驾转告官差,就说六殿下请他上来坐会。”   不出意外,他劝服了郡守大人派兵护送。当然,没有把握劝服的郡县郡守,他是不会让店伙计去报官,更不会入住进客栈。   次日一早,他们迎着晨阳踏出客栈,便见春樱拎着简单的包袱跟了出来,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甄璀璨不解的看了春樱一眼。   “奴婢已经下定决心,非跟着大小姐不可,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奴婢不悔。”春樱的眼神坚持不移,又有些害怕,怕大小姐非不让她跟。   甄璀璨想到了自己也曾有过如此的决心,将心比心,道:“你可会骑马?”   “会,奴婢会。”春樱兴奋的笑着。   “走。”甄璀璨同意带着她,且试一试是否明智。   在郡兵的护送下,一行五人连夜绕道而行,避开了埋伏,悄然住进了京城边界属京城管辖的金谷客栈。   他们聚在一间客房中等着,待店伙计报官归来。只要京城的郡守大人带兵一到,他们将立刻进京城。   烛火摇曳中,他们在闭目养神,各怀心事。   忽然,春樱捧着清洗干净的药罐推门而入,道:“是翟宁,翟宁来了!”   华宗平的神色一变,意味深长的看向宁皓。宁皓将酒壶随手一掷,迅疾如风,人已出了屋。   “奴婢也去看看?”春樱轻问。   甄璀璨点了点头,神色略有凝重。   “姐,”甄茂林察觉到了气氛紧张,“翟宁是谁?”   “娘死于他的刀下,但他不过就是一条恶犬,恶犬有恶犬的下场,”甄璀璨说得很冷静,“那些祸首,各有各自的下场。”   甄茂林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法遏止的火焰,火焰在燃烧,血液里流淌着报仇的执念,恨不得立刻拿刀冲出去杀了恶犬。   “茂林,”甄璀璨正色的道:“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的奸诈、凶残,也看不清他们做事的真真假假,你任何时候都不能贸然行事,有我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让我专心的为我们报仇。”   “可是……”   华宗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听你姐的。”   甄茂林紧咬牙关,意气风发。   没多久,春樱就急奔回来,道:“翟宁在威逼利诱掌柜的,让掌柜的在客栈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灭口。”   甄璀璨暗暗的握了握拳,平和的问:“掌柜的作何反应?”   “掌柜的一直沉默不语。”春樱道:“奴婢是在门外听,也不知掌柜的是什么神情。”   见宁皓也回至屋中,华宗平随手把酒壶递了过去。   宁皓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酒,才说道:“翟宁撂下话,倘若掌柜的配合,黄金和官职送上。倘若掌柜的不配合,他的数百名手下就包围在两公里之处,一声令下就会杀进来亲自解决一切,只要掌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破坏之物一律双倍赔偿。当然,若掌柜的多事干预,金谷客栈必将会受到来自朝廷毁灭性的摧残。”话毕,他又说了句,“赶去报官的店伙计应该被他的人拦住了。”   闻言,华宗平的眼眸骤然深沉,瞧向甄璀璨,她下意识的抬眼,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又缓缓挪开。   多次绕开了守株待兔,却百密一疏?   选择在众所皆知是最安全的金谷客栈动手,很出其不意。   见无人说话,宁皓提醒道:“翟宁在等掌柜的做决定。”   “话全被他毫不费力的说尽,路全被他不仁不义的封死,”春樱有些愤意难平的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无路可走,眼睁睁的被困住。”   “无话可说是因为不想说,”甄璀璨清声道:“无路可走?死路尚有一条,而活下去的路肯定不止一条。”   她表面上镇定自若,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的忧虑,她的弟弟就在旁边,满怀希望的看着她。无论如何,她要比以前更坚强,要比以前更冷静,不仅要想办法,还要想万无一失的办法,尽管她知道活下去的路不止一条,但稍不小心就会踏上一条死路。 ☆、第三九章   静默了半晌,甄璀璨开口道:“宁皓,能不能请你跟我一起去会一会翟宁和掌柜的?”   “只要某人不介意就行。”宁皓猛饮了口酒,暼了一眼华宗平。   华宗平挑了挑眉,神色不明,随意的笑笑,“她让你跟她去,自是有她的道理。”他忽然俯向宁皓耳边,压低了声音,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有两个字,“多谢。”   “我跟你去。”宁皓收起酒壶,潇洒的提起了配剑,“不过,以后有事相请时,要叫我长相出众不凡的宁皓。”   甄璀璨正色道:“好的,长相出众不凡的宁皓。”   宁皓神气的跨出了屋,怡然自得,完全无视华宗平的脸色骤然一沉。   “姐……”甄茂林放心不下。   甄璀璨眨眨眼,“京城的风土人情更是精彩丰富,想不想听?”   华宗平默契的道:“来,茂林,我讲给你听。”   甄璀璨微微一笑,信步走出,随手掩上了门。由宁皓引路,两人来到了翟宁所在的客房。   客房外无人候着,周围也不像有人在盯梢。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冷静,举手敲敲门,敲了三下,未等门里人应话,她便推门而入。   在翟宁的惊愕中,甄璀璨展颜笑着,目光柔和的望向掌柜的,那是一位面善和蔼的长者,灰衣长袍,有世外人的超脱之态,既然如此,她微微垂首,轻启朱唇,彬彬有礼的道:“小女子未请而入,实在抱歉,还望尊老海涵。”   掌柜的识出她应是通缉令上之人,言行举止颇为落落大方,浑身有浩然之气。   甄璀璨上前两步,始终未看翟宁一眼,对掌柜的道:“小女子正是半年来被全国通缉的要犯,身负的命案是否属实,自有堂审定论。每每住金谷客栈,都遵照客栈的规矩,心怀敬畏,不曾想,今日使尊老为难,百年基业与百年的美誉被威胁。”   翟宁重重拂袖,冷哼一声,若不是那个叫宁皓的在旁,他会毫不犹豫的立刻手刃她。上次在府衙本可以杀掉她,只因迷惑于她的巧言令色,她今日又故技重施,他不能让她再得逞,逐直截了当的问道:“陈掌柜,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甄璀璨目光一寒,睥睨的暼向翟宁,接道:“刚才的提议真是丧尽天良,”她必须要稳住陈掌柜,且不管他的决定,都不能让他动摇,“金谷客栈自开业以来,诚意待客,金字招牌,岂容尔等玷污。”   “既然陈掌柜迟迟一言不发,我只当你无意配合了。”翟宁自知不能再拖,“告辞。”   只要翟宁走出客栈,数百名身手了得的杀手就会杀进客栈。   察觉到陈掌柜的眉宇间隐现愁容,甄璀璨负手而立,沉声道:“陈掌柜还真无法助纣为虐,只能旁观。”   翟宁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免心生警惕。   “有人以为机关算尽,却忽略我们也早有防范,在到达客栈之前,就已派人去京城报官,明日天亮之前,郡守大人就会带兵前来。”甄璀璨神色泰然,用华宗平的计策,“官兵来了,若是见不到我,便是在客栈里出了事,”语声一顿,“金谷客栈必定脱不清干系。”   闻言,陈掌柜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翟宁冷笑一声,道:“又是这招?故弄玄虚用了近十次,屡试不爽,还真以为是完美之招?”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甄璀璨微笑道:“你可知道客栈里入住了我们多少人?当你刚踏进客栈时就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并在门外将你说的话一字不差的都转述进我的耳中。”   且不管她说的真假虚实,翟宁已意识到自己身陷险境,眼睛里闪现憎恶之色。   “你威逼利诱陈掌柜做违心之事,实则是让陈掌柜砸了金谷客栈百年经营的招牌。此事传出去,金谷客栈就会因陈掌柜而臭名远扬,陈掌柜将无颜于祖宗后代。即使足够足够幸运的瞒过所有人,陈掌柜也会后半辈子良心不安。”甄璀璨的话实则是说给陈掌柜听的,再次让他清楚当前形势,只要稳住他不被威逼利诱,她就有法子扭转局面,“你自作孽自有报应,就别让金谷客栈趟这滩浑水了,陈掌柜高洁清风,何苦为难他。”   翟宁紧抿双唇,瞪视了一下陈掌柜,见他自始自终都打算缄口不言,心下一恼,神色却变了变,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的是,不能为难他,我先告辞了。”说罢,就阔步往外走,先离开为妙。   甄璀璨缓缓地念道:“站住。”   宁皓顺势一闪,挡在了门前,环抱着胳膊,冷冷的直盯着翟宁。   见长剑森寒,翟宁咬牙只得站住。   “数百名杀手就在两里之外,我会放你走?”甄璀璨扶了扶额。   翟宁沉吟道:“你能留得住我?”   “有人能留住你,”甄璀璨示意他看一看身手像长相一样出众不凡的宁皓,“为了掩人耳目的找陈掌柜,你只身前来,留住你实在不值一提。”   翟宁隐隐一笑,自作聪明的说道:“若我在子时还未出客栈,杀手们就会携刀前来找我。”   甄璀璨道:“那我更不能放了瓮中鳖。”   “你想怎样?!”翟宁顿时紧张,后悔当初以为陈掌柜能助一臂之力,更后悔以为不会被别人察觉。原来,她比想象中的厉害。   “等,等你想出能让我们顺利进京城的办法。”甄璀璨悠然转身,对陈掌柜尊敬的道:“尊老请坐,我们坐着等。”   翟宁气极,却似知错悔改的样子,道:“我立刻带他们撤离。”   “不。”   “带上我的信物,派人去传话,让他们先行撤离?”   “不。”   “你们挟持着我进京?”   “不。”   “……”   甄璀璨也在沉思,既然华宗平专心等郡守带兵前来,应是足够的信任,新上任的郡守大人是谁?过了半晌,她道:“我派人和店伙计一起去报官,带着你的信物,若是出行被阻拦或遇害……”她没说下去,只是目光一厉,寒光森烈。   “可以。”翟宁满口答应,保命为重,将信物递了过去。   甄璀璨接过信物,便走了出去,留下宁皓看守。   刚回到客房,春樱就焦急的迎上前,“大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姐!”甄茂林也猛得松了口气。   “我不会有事的。”甄璀璨笑了笑,安抚着弟弟,方才言语间的交锋对峙,似乎都不存在。她迎上了华宗平的凝视,问:“只能派人报官,让郡守带兵前来?”   华宗平頜首,眼底的阴霾、不安正悄无声息的缓缓散开,“没有官和兵,难进京城中。”   甄璀璨郑重的道:“春樱,你拿着翟宁的信物,跟店伙计一起,让杀手们让路,进京报官。”   “是。”春樱很感激大小姐的信任。   安排妥当后,甄璀璨便又回向翟宁所在的客房,华宗平跟至门外,问:“为什么?”   甄璀璨止步,回身,笑了笑,道:“我们不要同患难,不能同陷险境。如果一定要有人冲锋在前,我责无旁贷,因为,你总能力挽狂澜的让我转危为安,对不对?”   “不一定。”   “那你就看着,看我力挽狂澜,看我转危为安。”甄璀璨的语声从容不迫,微微一笑间光华清耀。   看着那身影,空灵坚韧,如隆冬枝梢上的梅花,翩然转进回廊尽头,华宗平的心底浑然不觉的升腾起温软无边的喜,和难以名状的忧。   她推门而进,只见翟宁在来来回回的踱步。   宁皓舒服的坐在长凳上,嘲笑道:“他这是在练那门子将人转晕的独门武功。”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杀人生母,栽赃陷害,心虚,难免焦躁不安。”   宁皓看看她,她神色清冷,似在默默的磨刀。   翟宁一骇,更为担心今夜的在劫难逃,赶紧对陈掌柜赔笑道:“我一直很敬佩金谷客栈,能够在百年里清清白白的做生意,没出过一桩丢窃事,让所有客人都毫发无损的出客栈,实在是经商有道。我回京之后,自当在丞相面前如实夸赞,送客栈一块匾额。”   见翟宁急于寻庇护,开始侃侃而谈,甄璀璨淡淡冷笑,眼帘一阖,听心中悲愤的火在熊熊燃烧。   过了许久,房外突然有人敲门道:“大小姐,郡守大人到了。”   这么快?还未有两个时辰。夜半进京城报官,需有手谕才能开城门,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甄璀璨打开门,春樱道:“奴婢刚到城门前,就迎见了带兵出城的郡守大人。”她又轻道:“奴婢去报官时,刚亮出翟宁的信物,刺客们就四处散开了。”   这时,店伙计道:“郡守大人已到,请通缉令上之人这边请。”   穿官袍的官以及穿盔甲的兵绝不踏进客栈,已是百年的规矩。   翟宁故作没有听到,依然在跟陈掌柜盘谈,从金谷客栈流传在外的佳话,一件一件的谈起,就为了能让陈掌柜坚守如往的作风,只要他不山客栈,就能平安无事。   一行五人踏出了客房,不等甄璀璨问,华宗平便说道:“是我一个月前遣人去通报的,郡守大人守时如约而至。”   甄璀璨一怔,他是何等的运筹帷幄。   “若非是你拖住了翟宁,我们无法轻松的等他到。”   “好在是他到了。”甄璀璨取出身上所有的银票,道:“郡守府衙我是非进不可,茂林和春樱先拜托于你。”   华宗平并未接银票,只是笑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停顿了片刻,低语绵绵,“金牌。”   “我替你保管到我走出郡守府衙。”有些东西甄璀璨可以给他,有些东西还不能给。   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郡守大人坐在马鞍上,稳如山石。   甄璀璨抬首一看,新上任的郡守大人竟是董弘川!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年纪轻轻,竟被委于重任,执掌京城一带。见他意气风发,颇有一展宏图之志。   董弘川迎上那双明亮的眸子,心潮在波动,多日不见,她越发的清丽,越发的蕴聚春风。   华宗平上前一步,挡在了甄璀璨的前面,笑道:“董大人,别来无恙。”   “臣参见六殿下,”董弘川下马,恭敬的行礼,取出钱袋,“愿赌服输,十两银子奉上。”   “通缉犯寻回,我要进京领我的千两赏银了。”华宗平很满意的掂了掂钱袋,虽然才十两银子,但意在甄太后及三公面前跟董弘川打赌。   董弘川沉着的一声令下:“带通缉犯进郡守府衙。”   “是。”衙兵应是。   甄璀璨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华宗平,取出身上所有的银票塞给忧心忡忡的甄茂林,轻道:“最后几日的药,一定要按时服。”   “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大少爷的。”春樱的神色诚恳。   趁着夜色,他们赶往京城中。   抵至城门下时,只见有人带着几个随从已在等着。   是大理寺卿李洪毅——甄夫人李氏的胞兄!   “下官参见李大人。”董弘川翻身下马,一入朝为官,便要尊官场品级。郡守不过是正四品官级,李洪毅乃正一品大臣。   李洪毅探头寻着,寻到甄璀璨时,神色一变,命道:“把她交给大理寺。”   董弘川正色的道:“此人理应先由下官在郡衙审讯,整理案宗呈交大理寺,再由大理寺提审。”   李洪毅道:“她犯重案数起,残杀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大理寺要亲审。”   郡守虽是一郡之长,有全权负责此郡治民、决讼的职责,大理寺则是掌管全国刑狱案件,大理寺要审的犯人,郡守只能点头。而董弘川则说道:“她的数起重案,下官要一一审后判定。”   “还需本官多言?”李洪毅露出官威。   “下官只是本职所在,不能将尚未审判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否则,要先向上请示,以免日后论下官失职。”   李洪毅早有准备,亮出手谕,双手一呈,“太后娘娘手谕在此。”   甄璀璨隐隐长叹,甄太后批准的事,尚无人敢忤逆,只能照办。那就走一趟,她倒要看看大理寺是谁家天下。   半晌,董弘川沉声道:“下官遵太后娘娘懿旨。”   “把她押进大理寺!”   华宗平在远处,看着甄璀璨随李洪毅进了京城,眉头轻锁,目光深邃。 ☆、第四十章   大理寺。   地牢。   甄璀璨环视着四周,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早听说地牢里阴森恐怖堪称地狱,还不容她看清油灯下的昏暗景象,先被腐烂的恶臭味熏得呛鼻。   “来人,掌灯,让她好好欣赏欣赏地牢的陈设。”阴冷的笑声突然自身后响起。   灯光忽亮。   甄璀璨闻声寻去,只见一个狱官模样的人惬意的坐在藤椅上,面由心生,长相穷极凶恶的狠毒。他右手娴熟的盘着核桃,显然已等候多时。   “离你左边六步,是本官特制的两种新型器具,还没尝过肉味儿。”狱官咂了口酒,心情很好的翘起二郎腿。   甄璀璨顺势一看,花样繁多的刑具冰冷嗜血,令人胆颤心惊!随便使上一种,就能让人魂飞魄散,灵肉摧残到只求一死!嘴再硬的人,也能被蹂-躏得让招什么就招什么。   她很和气的笑笑,“大人好手艺呀。”   狱官一愣,别人身处此境都会被骇得冒汗发抖,她竟然云淡风轻的?既然她不怕,“五十步之处有专为女人准备的好东西,来人,带她去逐个体验一番。”   “不必了,就不耽误大人的时间,我这人特别耿直特别怕疼,请将我所犯之事一一列出,若是我犯的我必认,来龙去脉也必交待的一清二楚。”甄璀璨笑得眯起眼睛,俨然像是说:若不是我犯的事,我也能让它跟我有关。   果然还是怕了!狱官很满意的晃了晃腿,本想听听她喊疼时的叫声,‘尽快审办’四个字浮现后,便随手拿出已准备好的供状,对狱卒道:“拿给她,画押。”   供状上写得很详细,写她在住进东营驿站后,因跟驿长产生口角,失手杀死了驿长,担心被问责,就将二十一位驿兵和住在驿站的三位朝廷命官一一杀害,放火烧驿站,制造失火的假象。逃至茶城时,被茶城的郡守在顺福客栈捉拿,为求脱身,残杀郡守及八名郡兵。逃至徽州郡时,身无分文饥肠辘辘,见药铺的大夫身单力薄,便将药铺的财物席卷一空。   字里行间全似她招供的口吻,还描述了如何杀人的手法。   甄璀璨一字不差的看完了罪状,拧眉道:“这供状我不能画押,与事实不符。”   “是吗?”狱官很兴奋的站起身,开始寻思着先让她尝哪种刑具的滋味。   “我并没有跟驿长产生口角,”甄璀璨很较真的样子道:“我也没有杀害驿站官兵和那三位朝廷命官。”见狱官的眼睛里尽是想着如何折磨人的快意,她补充道:“茶城的郡守和郡兵可以是我杀的。”   狱官一怔,还有这种招法的?   甄璀璨叹道:“我本是在驿站里听到了不该听的事,要被杀掉灭口,我便躲了起来,不知怎的,就听到了刀矛打斗的声音,当声音静下来后,我发现所有人都死了,于是慌了……”   还不等她说完,狱官就饶有兴趣的问:“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甄璀璨面露犹豫。   “快说!”   “是跟崇岫书院中行刺甄太后有关。”   “啊?”   “有提到一位姓董的公子,哦,不对,现在已经是大人。”   “董公子……董大人……董弘川?”   “还提到了一位皇子。”   “哪位?”   “没有听清楚。”甄璀璨可不想给皇子们添堵。   “你是说董弘川联合某位皇子,行刺甄太后?!”狱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怎么还审出了意想不到的大事!   算他聪明!甄璀璨很耿直的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是,驿站的官兵真不是我杀的!”   “到底是联合哪位皇子?”   “我刚才说了,我没有听清楚。”   狱官阴笑道:“你可以听得清楚,说吧!”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道:“大人认为我听到的是哪位皇子就是哪位皇子。”   狱官愉快得双手互搓着,李大人早就想弹劾董家,这正是一个好时机。   甄璀璨小心翼翼的说:“如果大人想让我在这份供状上画押,我也可以画押。”   地牢外响起一声咳嗽,狱官连忙火速奔去。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目光澄亮。   过了片刻,狱官就回来了,阴冷的道:“你方才说的全都属实?”   “属实。”   “本官要重拟供状,稍候会在大理寺的公堂上由李大人亲审,你最好按你方才说的再向李大人说一遍,否则,本官会被责备办案不利,地牢里的刑具你必非尝一遍不可。”   “只求死得痛快!”   “只要你乖乖的在新供状上画押,本官保你刀落头掉,死得轻松。”狱官心道:新制的两种器具,还是要用她的血肉试试。   “先在此谢过大人。”   甄璀璨在地牢里等候了约三个时辰,才来了一个狱卒传唤道她去公堂。   “是董弘川跟二皇子合谋,”狱官阴冷的提醒,“记住你对本官说的话。”   甄璀璨点头,眼底一抹异色。   走出地牢,正午的阳光正强,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心生感慨,被光明包裹的感觉真好。   到了公堂之外,李洪毅着一身官袍正站在廊下,见到她时,平常声问:“你在东营驿站听到了什么?”   甄璀璨也正常声道:“我听到了有人在说,是董弘川和二殿下参与了行刺甄太后。”   闻言,李洪毅暗自满意,肃声道:“随本官进公堂,将细节一一道来。”   公堂之内,‘克己奉公’的匾额高悬。殿堂雄伟,却空荡荡的只有四位官员模样的人,和几名衙役。   甄璀璨只觉背脊冷飕飕的,大理寺就是这样审案子的?   李洪毅负手而立于堂内,铁面瞪视着缓步向前的少女,心中暗忖:既然她诡计多端,那就将计就计。   忽听衙役冷喝道:“见到大理寺的诸位大人,还不下跪?”   这无疑是在暗示,堂内全是大理寺的人。   甄璀璨隐约察觉到屏风之后有人影晃动,赶紧止步,很顺从的盈盈一拜,并未跪下,“参见诸位大人。”   “跪下!”   “免了,”李洪毅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随手拿起长长的供状,正色道:“这是你的供词?”   “是。”甄璀璨看也未看。   李洪毅暗喜,既然她有意攀陷董家拖延时间,那就让顺水推舟的利用她,让她的一面之词把董家置于绝地,且看董家怎么应对。   不等衙役念读,甄璀璨就自己说道:“只因为我在东营客栈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说,是董弘川和二殿子合谋行刺太后娘娘,便欲被杀人灭口。”她又一字不差的背诵完后续的‘罪行’。   好,太好了!李洪毅听她完完整整的把供状说完,忍不住震奋。足够了,话是她说的,罪状是她未被用刑就招认的,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   顿时,一片静默,全场屏息。   “不过以上供词全是我编的谎话,为了躲避地牢里非人的酷刑。”   李洪毅脸上的喜悦转瞬僵住。   “东营驿站数十条性命被何等身手持何种兵器所杀?方圆数里有无可疑痕迹?茶城的郡守被杀时的人证物证何在?在全国药铺下达密令出于何种缘由?可有详细案卷?为何矛头全指向我一人?”甄璀璨亭亭玉立,目光笃定,本要质问李洪毅为何编好供状逼她招供,转念一想,事要一件一件的办,先脱身为上,“李大人,且不可听信别人的妄加揣测而冤枉无辜呀。”   “胆敢在公堂上胡编供词,本官念你是初犯,可饶你一次。再给你半天的时间,你把你的供述整理清楚,是非真假,本官自会还你一个公道”李洪毅深知中了她的诡计,便要尽快结束眼前的局面,“来人,把她带下去,午后再开审。”   “带回地牢,酷刑侍候?”甄璀璨撇了撇嘴,“我看不必多此一举,大人让我招什么,我招什么就是了。”   “大胆!”李洪毅恼羞成怒,“你竟敢质疑大理寺的公正,污蔑本官!”   “分明是大理寺不敢采信我的供述。”甄璀璨的眼睛明亮而冷静。   “你且说来听听。”   “我奉太后娘娘旨意,跟董公子前去寻穗染秘方,当晚我下榻东营驿站,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入夜,有百余名黑衣人前来杀我,我手无寸铁,侥幸脱身,便一人去寻秘方。”   李洪毅的神情冷沉。   “经过茶城时,我被郡守携通缉令抓住,亮出太后娘娘亲赐的金牌后我得以脱身。”说着,她取出了金牌,“殊不知,我远离茶城百里之外时,茶城的郡守及郡兵被残杀。”   李洪毅质问道:“明知被全国通缉,还不回京申辨清白?”   “为太后娘娘寻找穗染秘方为重,”甄璀璨泰然自若,“我深以为这种诬告,自会有大公无私的朝廷命官明断。”   李洪毅道:“一面之词,不足以信。”   “是吗?”甄璀璨缓缓笑了笑,慢慢的收网,“我随口攀陷董大人和二殿下的一面之词,大人怎么就信了?大人洋洋洒洒的写供词,兴师动众的审询,莫非正中大人下怀的言论,才可信?”   话说得轻轻淡淡,却掷地有声,砸进人的耳朵中,形成巨大的浪。   李洪毅的脸色突变。   在这时,有人自后堂走出,闲庭信步,一抹浓烈的艳红色流进眼底。   甄太后!   众人忙是跪拜,李洪毅双膝跪地声最重,脑袋叩拜的最低,背脊全是冷汗,愤恼而又无地自容。   甄太后目不斜视,心平气和的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就似走在寻常的地方般随意自然。   紧接着,出来的是御史大夫董文闲和丞相甄达,后面跟着六部的尚书大人。   这阵仗果真了得,能将他们凑齐,还真是不容易。   不出甄璀璨所料,李洪毅本想借刀给董家致命的一击,却得意忘形的拨出刀捅伤了自己。   “这里冷飕飕的,阴风阵阵,要站在太阳下暴晒一天,方能消寒,”华宗平看向身旁的董弘川,“董大人,你说是不是?”   甄璀璨抬起眼帘,跟华宗平释然的目光一汇而过,迎上董弘川的注视时,满含歉意。   “太后娘娘有旨,此案交由董郡守审理。”一声高喊自殿外传来。   闻言,董弘川道:“随我去郡守府衙。”   “是。”   进了府衙后,见华宗平依然跟在身后,董弘川道:“待朝廷将赏银下发后,下官一定亲自将赏银送至殿下的府中。”   “不,”华宗平很难缠的样子,“我一个时辰拿不到赏银,就跟着你一个时辰。”   董弘川郑重的道:“下官要审案,旁人不得跟随,以免泄露案情。”   华宗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索性用衣袖扫了扫阶上尘,无赖的坐在了公堂门前。   见实在摆脱不掉,董弘川命道:“为六殿下搬一把椅子。”   甄璀璨会心的一笑,笑弯了眼睛,笑得满眼生春。   公堂之上,董弘川才仔细的端详她,多日不见,她依然清清柔柔的,依然坚韧得令人捉摸不透。   被盯得颇为不适,甄璀璨启唇道:“那些人命虽因我而死,却并非是我所杀,请大人明查。”   “东营驿站只有一名驿兵生还,他作证是你杀了全部人并放火烧驿站。茶城郡守及郡兵被杀,顺福客栈的一名伙计目睹你亲手杀人。”董弘川沉稳如常,“若非你所为,你可有证据?”   甄璀璨轻叹道:“所谓证据,不过就是真或假的物证,可有可无的口供,用刑威逼或利益相关的供状,以便成为一件完整看上去无懈可击的案卷。”   半晌,她问:“你信我杀了人?”   “我只信证据。”董弘川刚正无私。   甄璀璨道:“我有。” ☆、第四一章   郡守府衙,地牢。   这应该是最干净最明亮的地牢了,一尘不染,油灯高悬,墙角种着簇簇喜阴的兰花。刑具摆放过的痕迹还在,墙面修缮之处绘着一幅幅的山水壁画。   董弘川自上任京城郡守第一日,就将地牢里所有的刑具搬进了仓库封藏,于公堂之上放言,但凡他审的案子,都要有理有据,而非是用刑逼供。的确是个创举,但应该无比的艰难,可偏偏他要这样做。   甄璀璨坐在最里面的一间特制牢房中,地上铺着厚厚的新稻草。她手托着腮,似百无聊赖状。   已过子时,万籁俱寂,值守的衙役们凑在牢门外的屋檐下拿出了牌九,玩得不亦乐乎。   甄璀璨毫无困意,正襟端坐,眼睛盯着地牢的入口。   他来了。   依旧是一袭苍凉的灰衣,手紧紧的握着冰冷的乌黑长剑,他身疾如风的闪进地牢中,漆黑的眸子在一间一间的牢房中寻着,幽灵般的站在光亮中。   “我在这。”甄璀璨缓缓地站起身,果然派人来行刺了,担心她说出实情,也担心她随口攀陷置他们于险地。她轻叹道:“地牢的防守简直形成虚设,衙役也个个是吃闲饭的。”   顿时,剑光一闪,灰衣男子已拨剑,纵身间朝着牢房的铁锁一剑劈下。   ‘咣’   火花溅起,细细的铁锁只是被划破了一道浅浅的痕。   灰衣男子一怔。   再次挥剑,铁锁上又多了一道浅浅的痕。   “你的剑不怎样呀,不够锋利。”甄璀璨随意的笑笑,“正如,那晚你带着百余名黑衣人去东营驿站追杀我,骑的马也不怎样,跑得不够快。”   灰衣男子薄唇紧抿,挥剑向牢房的木栅栏。   ‘咣’   长剑被卡在栅栏中。   甄璀璨皱眉,质疑道:“东营驿站的官兵全是用这柄钝剑所杀?”   灰衣男子目光一凝,剑光乱飞,木屑成尘,转瞬间,看似是木制的栅栏,露出了比坚硬的剑身还坚硬的钢铁柱。   “在京郊的山中连夜赶路的商队也是你所杀?”   灰衣男子冷冷看她。   “以及,山脚下一群无辜的难民?”   “我没有杀商队和难民。”灰衣男子冷言反驳。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喜欢被栽赃被嫁祸。   甄璀璨半信半疑的挑眉,“顺福客栈里茶城的郡守和郡兵?”   灰衣男子不语。   “清河郡关卡的数十郡兵?”甄璀璨故意说得真真假假。   “不是。”   “你杀了那么多人,全嫁祸于我,”甄璀璨轻叹口气,“连你也不愿意被嫁祸,我又何尝愿意。”   灰衣男子不语,在寻思着如何杀她,栅栏和锁链坚固无比,能轻松的进地牢里,想轻松的杀掉她着实困难。   “你的雇主给了你多少银子,才能让你死心塌地的杀人成魔?”甄璀璨朝旁边挪了两步,离他稍近了些。   灰衣男子灵光一现,道:“你可以给我双倍的银子,我便不杀你,还会设法救你出去。”   “当真?”甄璀璨展颜一笑。   “当真。”灰衣男子暗暗的握紧了剑。   甄璀璨笑着,眼睛很亮,一副纯真单纯的模样。   灰衣男子为自己想到这个办法,颇有些得意。   “你背叛你的雇主,会不会显得不忠不义?”   “我本就是不忠不义之人。”   “你的雇主是谁?我倒有点同情他了。”   “翟宁。”   “我不信。”   “哦?”   甄璀璨负手而立,微笑道:“翟宁显然没有本事召集百余人马杀向东营驿站,也不会冲动到因茶城的郡守放走了我而动怒杀之。”   灰衣男子道:“你说我的雇主是谁,便是谁。”   “这话听起来很熟悉。”   灰衣男子不耐的道:“你要不要重金雇我不杀你、救你出去?”   甄璀璨转瞬收起笑,神色冷漠,语声淡淡,“不。”   灰衣男子愣了愣。   “我宁愿重金赌你杀不了我。”甄璀璨漫不经心的坐在牢房正中,捏起一根稻草在手里玩儿。   灰衣男子目露愤色,立现杀气。   “残杀东营驿站的官兵,并放火烧尸,你可真狠辣。”甄璀璨冷静的迎着他的杀气。   烧尸?灰衣男子看到牢房里厚厚的稻草,又看了看燃得很旺的油灯,猛得想到一个办法,他不由分说的剑挑灯芯,顺势一甩,甩进牢里,落在稻草中。顿时,稻草堆冒出了烟雾。   “啊!”甄璀璨受惊的跳起来,吓得用衣袖掩鼻。   灰衣男子得意的笑了,仰天一笑,挑起一个又一个灯芯扔了进去。   既然不能杀了她,就烧死她!   稻草烧了起来,产生大量浓雾。甄璀璨避在最里面捂着口鼻,手足无措的把脚下的稻草挥开。   看着她像是蒸锅里的蚂蚁,灰衣男子兴奋的双眼放光。   有个衙兵无事般的进来巡视,见状,大喊道:“着火了,着火了。”   灰衣男子提剑,嗜血的站着,等着弱小的生命冲上来。   衙兵骇得连滚带爬的逃离了。   在这时,却有个人闯进了地牢里,义无反顾,身形像盾风。   是董弘川。   灰衣男子刚要取其性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困意猛生。他努力保持清醒,越想清醒就越困,他回望着牢中的稻草,并未燃起大火,只起了浓雾,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的中了计。他愤愤地双眼一合,昏睡在地。   董弘川用湿巾捂口鼻,冲进地牢里,打开牢门,甄璀璨踩着点点火苗,奔出了地牢。   早有准备的衙兵们一涌而上,扑灭了火,将灰衣男子结实的捆绑住,扔进了特制的大牢。   明月当空,甄璀璨一眼就看到了华宗平,于摇曳的烛光中,他闲适的倚在走廊边,轻捏着白瓷杯,不动声色的饮茶。   “你可还好?”董弘川语声关怀。   甄璀璨移开湿巾,深吸口气,盈盈一笑道:“这要多谢六殿下挡剑如磐的钢铁柱,遇火生烟的迷香,将迷香粉洒在稻草上的点子,以及,赠送的用湿巾掩口鼻防迷昏的妙招。”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最喜欢跟有钱人做生意。”华宗平抿嘴一笑。   董弘川面色微沉。   甄璀璨郑重地道:“更要感谢董大人深明大义同意我的提议。”   董弘川低声说:“你没事就好。”   “诚如大人所听所见,”甄璀璨正色道:“真凶自投罗网,默认了杀人烧尸的行为,至于作案目的,就需要大人亲审了。”   是简单的杀人案,还是牵连数位官员的大案,且看董弘川想怎么审判。   “你暂可出狱,”董弘川的神情严肃,“需随时听候传讯,未经本官的允许,不得离开京城,否则,当罪犯处治。”   “是,大人。”   董弘川命道:“带她去偏院休息,待天亮,再离开府衙。”   望着甄璀璨的身影渐入朦胧的夜色中,华宗平倦倦的伸了个懒腰,经过董弘川时,漫不经心的道:“董弘川为了她,已经变得不像董弘川了,可是她并不欢喜,也不愧疚,在她的眼中,董弘川就只是董弘川,无论他孝忠家国,还是丧尽天良,与寻常人无异,是好人她敬,是歹人她远。”   话语轻绵而尖细,一点一滴的渗入血肉,透进骨髓,长出芒刺,董弘川如沉潭的眼眸里激起无数疼痛。   他哑声问:“当真如此?”   无人回答。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让人清醒的体会到一切,最原始最真实的悲戚、凄凉、神伤。   然而,他想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变成什么样。   偏院里,甄璀璨坐在窗内,静静的等天亮。   随着一盏油灯的移近,一杯茶和一叠点心轻轻摆在了窗沿上。   “当我离开京城满天下寻你时,崇岫书院的行刺案就已经结了。”华宗平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外。   甄璀璨捧起瓷杯饮了一口,是温和的玫瑰花茶。   “我二哥被带进大理寺审讯,受尽折磨,不肯屈服,也不愿攀陷牵连其他华姓宗室。我大哥知晓后,把一切全揽在身,写下认罪状,在太子府悬梁自缢。我大哥的家眷在一夜之间,全都像畏罪自杀似的死了,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幸免。”华宗平语声淡薄,透着凉意,“大哥及其三个儿女还有府中上上下下四十九人的牺牲,也没能救得了二哥,二哥刚从大理寺回到府中,就身亡了。”   甄璀璨的手一顿,一场精心设计的行刺,竟夺取了两位皇子的性命。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会牵连谁?   皇子们人人自危,华姓宗室也如履薄冰。   沉默了良久,甄璀璨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李洪毅想要攀陷二皇子,是为了证明他并非无端的审讯二皇子。也知道了华宗平看似随心所欲玩世不恭,实则是在未雨绸缪。抑或是,运筹帷幄?   华宗平只是笑笑,笑意难以名状,转身消失在阑珊夜色。   甄璀璨出神的看着晨雾荡漾在草尖枝梢,轻轻的,幽幽的,风一吹,缭绕盘旋。   渐渐地,东方发白,天色明朗。   她心中的叹息随着阳光的斜洒,悄悄的散了。心似被洗涤,愈加明净。   府衙的门刚打开,甄璀璨就迎着晨阳,迈了出去。   “大小姐!”春樱开心的奔过来,从棉袋里取出热乎乎的包子,“大小姐,您趁热吃。”   真是一个贴心的姑娘,甄璀璨边吃边问:“你等多久了?万一我今早出不来怎么办?”   春樱说道:“大小姐一日出不来,奴婢就等一日,三日再出不来,奴婢就设法犯事进去找大小姐。”   甄璀璨一怔。   春樱道:“大少爷也要过来,奴婢劝他在屋里等您,免出意外。”   甄璀璨点点头,看到有一车马车驶来,是皇宫中的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她旁边。   车帘掀开,马车里的人道:“你离京寻穗染技艺已近一年,可有结果?”   见是秋尚宫,甄璀璨笑了笑,大口的吃着包子,消息真是灵通呀,来的真是时候呀。   春樱好奇的问:“大小姐,穗染技艺是什么?”   甄璀璨答道:“一种传说中的奇特染法,使衣袍上色后,色彩斑斓夺目,图案栩栩如生。”   “穗染?”春樱小声的嘀咕着,“传说中的?”   秋尚宫厉声道:“本官在问你话!”   春樱被骇了一跳,脱口而出:“奴婢自幼习得一种染法,像穗染一样奇特。”   甄璀璨猛得被风呛到了,咳嗽不止,她警惕的瞧着春樱,要玩什么名堂?   察觉到甄璀璨的神色,春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低着头,朝后挪了挪。   秋尚宫的目光探出来,打量着春樱,逐说道:“既然像穗染一样奇特,不妨进尚工局演试给本官过目。”   春樱弱弱地道:“奴婢方才一时失言。”她轻轻的拉了拉甄璀璨的衣裳,紧张兮兮,一副懊悔的样子。   甄璀璨想了想,便说:“我恰好也要进宫向太后娘娘回禀此事,只是被一桩命案诬陷,不明不白的在地牢里待了一夜,我想先回去沐浴净身,以示尊敬。”   秋尚宫很好商量的道:“三个时辰后,本官派人在玄德门前等你们进宫。”   “可以。” ☆、第四二章   待秋尚宫乘着马车离去,甄璀璨冷静而淡定的看向春樱,春樱低头嗫嚅着,半晌,忽然扬起头,道:“大小姐为何不肯相信奴婢,奴婢真的自幼习过染技。”   甄璀璨不语,依旧那样看着她,想看她到底在遮掩什么。   “如果大小姐不信奴婢的染技,担心被取笑被连累,方才就该回绝,为何还答应?”春樱一脸认真的样子。   甄璀璨双睫一眨,好整以暇。   春樱指天发誓道:“奴婢宁死,也绝不会让大小姐被取笑被连累。”   看着她眼底的坚定、真挚,甄璀璨揉了揉鼻子,问:“六殿下将你们安置在哪?要走着去?”   “在一处很大的宅子里。”春樱指了指拐角,“奴婢准备了一辆马车。”   是一辆陈旧的马车厢,配着崭新的车盖和车帘,有名老车夫候在旁。   春樱道:“车夫是六殿下赠的。”   两人乘上了马车,马车向前驶着,春樱有意无意的瞄着甄璀璨,见她神色难辨,有些不放心的道:“大小姐有话直说便是了。”   “我尚不知道你靠近我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你是真情假意,被你粘上了,赶是赶不走了。自始自终,你表现得很出色很称职,直到你刻意显露你会染技让我恍然大悟,”甄璀璨盯着她,缓缓地道:“我会如你所愿,让你留在尚工局。”   “多谢大小姐的坦言。”春樱诚心诚意的说道:“奴婢一心只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或许太过心急,太过一厢情愿,但奴婢绝不会害大小姐分毫,奴婢知道,无论奴婢怎么说,大小姐都难轻信。”   “你知道就好。”甄璀璨随口一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她只信内心的感受到的。   春樱愣了愣。   马车停在了路边,甄璀璨掀帘看了看,是一处宅子前,她认得这里,是在西城的惠安巷,半年前住着的是要对她笞杖的乔郡守,因她的进言,已被砍头抄家。   门前长着几簇杂草野花,门上被卸去府牌匾额的痕迹还在。   春樱跳下马车,推开门,示意道:“据六殿下说,这里十年住过十位高官,皆是上任一年左右被革职查办,风水极其不好,没有人敢要,六殿下便以很低的价格购置。”   甄璀璨笑了笑,踏进院中,放眼看去,空空如也,被抄得真是干净,连值钱的树也被连根刨起。   “六殿下从大少爷手里拿走了一张银票,说是将宅子租给大小姐和大少爷,租期十年。”春樱道:“马车和车夫是租了宅子赠送的,还送了两个厨子、两个婆子。”   甄璀璨点点头,也不知何时起,面对华宗平的无微不至,她竟有些习惯了。   “姐姐,”甄茂林健步如飞的奔过来,“姐姐,你回来了!”   甄璀璨展颜笑着,见他气色不错,身姿挺拨,俨然是个英俊少年。   甄茂林斗志昂扬的问:“宗平兄说这里离甄府不远?”   “宗平兄?”   “就是六殿下,他说他喊我茂林弟,我就可以喊他宗平兄。”   宗平,宗平,甄璀璨默默的念了念,心底不由得升起莫名的甜及莫名的疼。   甄茂林追问道:“真的吗?”   “真的,”甄璀璨指向东南方位,“邻巷。”   甄茂林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复仇的光芒:“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在院子里多种些玉兰树,白玉兰,紫玉兰。”甄璀璨为他找些事做,“还可以开垦出一片菜园,养些鸡鸭。”   甄茂林有些失落,还是道:“当然,好。”   “大小姐,奴婢去为您准备温水沐浴。”春樱又道:“奴婢让厨子做几道拿手菜,大小姐尝尝他们的手艺。”   甄璀璨望着春樱身姿轻盈,轻快的穿过长满杂草的石子小径,不由得感慨道:“真是周到。”   “昨日,全是她一人忙里忙外,把原本空荡荡的屋院添了必备的新物,着实灵巧能干。”甄茂林对春樱也称赞有加,“她只让我坐着晒太阳吃点心,好似我是泥做的身子,经不起动弹。”   “这倒提醒了我,要为你请一个师傅,传授你防身之术的武功,可强身健体。”甄璀璨意识到当年混迹于私塾和武馆时,未曾勤勉钻研,以致于武不专文不精,正好跟着多学几招。   “能请宗平哥吗?”甄茂林道:“宗平哥的武功简直出神入化。”   “你见识过?”   “嗯,昨日刚进宅子里,也不知宁皓嘀咕了一句什么,宗平哥不悦,宁皓便提议两人武斗,若是宁皓输了,便道歉。想不到宗平哥略胜一筹,宁皓也没料到。”   “可不能请他,会耽误他做大生意。”甄璀璨不希望他常出入于此,以免留下话柄。   甄茂林取出了钱袋,道:“租房、添新物花了很多银子,还剩下这些。”   “银子事小,你只管花就是了。”甄璀璨笑了笑,“京城人多,来历不明的钱也多,好……”到了嘴边的‘偷’字,说出口时,变成了“挣。”   见他还是有拜华宗平为师的想法,甄璀璨耸耸肩,道:“他太贵了,请不起。”   甄茂林并未坚持,而是道:“我都听姐姐的。”   “好。”甄璀璨笑着,抬首遥望天际,她还要让弟弟进天下第一的崇岫书院,要让弟弟得到属于甄府大少爷应有的一切。   旭日东升,银辉笼罩着大地,她站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她眼睛明亮,双足稳立,自此起,素手绣前程。   午后,她们准时到了玄德门外,等了不久,尚工局的小宫女流云持手谕引她们进了宫   皇宫中,冷肃依旧。正值姹紫嫣红之季,却连朵小花也不见,只有绿茵茵的青草遍地,本就没有遮天蔽阴的大树,这景象,更显寂寥。   春樱问出了困惑:“宫中有规矩,不得种花?”   流云低声道:“前不久,皇上因花粉刺激,打喷嚏时不小心闪了腰。太后疼惜,便下令将皇宫所有的花都连根拔起,摆放在宫门外,百姓自取。”   春樱一脸的惊愕状,对甄太后雷厉风行的作风,百闻不如一见。   甄璀璨悄无声息的笑了笑,把不喜欢的东西以疼惜别人的名义除去,再施下善举,确是个高招。   抵达尚工局时,秋尚宫正在指导宫女们调色配色,一丝不苟的传授,语气平和。   流云上前轻声禀道:“她们来了。”   秋尚宫回首,问甄璀璨道:“所需何种染料,凑齐要多久?距庆典还有三个多月,可能来得及?”   甄璀璨神情恬淡,自觉的朝旁边挪了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春樱欠身道:“回大人,所需染料并不稀罕,想必尚工局都有。”   秋尚宫微微一诧,命道:“带她去染料库。”   流云应是。   甄璀璨闲适的坐在殿内等,她只想旁观,仔细的看清楚春樱的打算。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流云来报:“她已备齐了全部染料。”   秋尚宫的眼睛并未移开绫罗绵织,平常声道:“那就挑一块待染的布料,染出来瞧一瞧。”   没多久,流云又来报:“她说,要用多种方式提取染液,到明日晌午才能将所有染液提完。她请大人安置她家大小姐留宿,并提供茶水、膳食。”   秋尚宫道:“带她家大小姐去歇息,看茶,供膳食。”   “她家大小姐要去陪着她。”甄璀璨有些放心不下。   秋尚宫并不反对,俨然一副看过场戏般的随意。只等明日带甄璀璨面见皇太后,由她巧舌如簧将穗染一事落下帷幕。   染库里,被选出的二十余种染料堆在一起。春樱在热火朝天的逐一浸取染液,手法并不娴熟,却很小心认真。   “大小姐。”春樱自信的一笑。   甄璀璨跟着笑笑,只在一旁安静的看。   从傍晚到日落,从深夜到黎明,春樱不知疲倦的忙碌着,甄璀璨看在眼里,不免暗忖她的初衷。   直至艳阳高照,春樱才将最后一种染料的染液提取完,她满意的欣赏着,这才放松的伸了一个懒腰,见甄璀璨静坐在一旁,打着呵欠问:“大小姐,您一宿没睡?”   “现在倒是困了。”   同样一宿没睡的还有流云,她例行公事的将染布递过去,根本就不抱希望。天下染技高超的能工巧匠都汇聚在了尚工局,怎么还会有更高超的?   春樱将染布放在明亮处,仔细的调色上色,按部就班的完成一道一道的工序,随后,将着色的布放在阴凉处,说道:“需阴干两个时辰,不能动,不能碰。”   流云道:“会有人在这守着。”   “有劳流云姑娘费心,”甄璀璨倦倦地道:“我和春樱要去歇息了,请引路。”   流云将她们带去了甄璀璨曾睡过的那间屋子,有十余个通铺。   扑倒在床铺上后,春樱已困得睁不开眼睛,道:“别忘记两个时辰后喊我。”   “会的。”流云转身快步离去。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踱到屋外,四面看了看,折回屋中随手掩上屋门,见春樱已熟睡,轻轻的为她盖个被褥后,也和衣而睡。   只觉得睡着没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两个时辰到了。”   她们闻声而起,睡眼惺忪的赶往染库。一群宫女正围观着那块再寻常不过的染布,旁若无人的指手划脚,皆是嘲笑和不屑。   春樱昂然自得的挤进人群中,将染布捧在手中仔细的检查,确认没有被碰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染布浸在特制的水里,洗漂了数十次,而后,将*的染布拿出去,摆在了太阳底下晾晒。   甄璀璨在人群之外,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怎么样了?”秋尚宫姗姗来迟。   “大人来的真巧,”春樱捏起晒干的染布展示道:“请过目。”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并不是瞧染布,而是瞧秋尚宫的神情,染布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秋尚宫如何做。   秋尚宫不以为然的扫了一眼染布,惊住了,眼睛再也移不开,瞪大了眼睛在看,一枝花在染布上栩栩如生,色彩缤纷,颜色明亮自然,次第花开,由浅及深过渡得很精妙,染艺着实高超。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许多染液提取的并不细腻。多年未染过,上色时也略有急躁生疏,以至成品有瑕疵。”春樱很不满意的撇了撇嘴。   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还能更好?   秋尚宫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真的有比她知道的还要精美绝伦的染艺,先前的轻视全都加倍的变成了敬仰、震撼、激动,以及要将此技巧全都学会的决心。   其他人不解的将目光移到了染布上,也都惊呆了,不得不收起藐视,另眼相看。   过了半晌,秋尚宫道:“你们即刻随本官去见皇太后。”   春樱怯生生的挪到甄璀璨的背后,一副唯大小姐的命令是从的模样。   甄璀璨瞧了瞧秋尚宫,又瞧了瞧春樱,既然各有打算,那就顺水推舟,她笑道:“我也正想去拜见皇太后。” ☆、第四三章   时值正午,凉风习习,一行人前往如意宫。   踏上迎春桥,只见有个老宫女正在擦洗拱桥的护栏,汉白玉的护栏已是洁白无瑕,那宫女却依然勤勤恳恳的一寸一寸的用力擦。   经过老宫女时,秋尚宫放缓了脚步,老宫女羞愧难当,有种即将受辱的惶恐,头埋得更低,擦拭得更用力。   “这里没擦干净。”秋尚宫漠然的用脚尖触了触。   老宫女连忙挪过去,呈半跪状,用她粗糙皴裂的手擦拭。   秋尚宫居高临下的俯视,神色如常,一脚向前踩去,从她手上踩了过去。老宫女冷得倒吸口凉气,咬着牙一声不吭。   甄璀璨轻轻的拧眉,恍然意识到,她应曾是尚药局的尚工大人或是掌事嬷嬷,因违犯了太后的口谕,而被贬为无品宫女,每日擦护春桥。可能秋尚宫被她欺凌过,一朝扬眉吐气了,便加倍偿还。   政权尚有更迭,谁人都是荣辱只在朝夕间,身份一变,云泥之别,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甄璀璨不由得感慨:任何人,隐忍以行,厚积薄发时,必将有所成。   迎春河畔,阵阵槐花香。   正走着,秋尚宫突然折身往回走,欲沿着一条小径绕开。   甄璀璨向前望去,前方不远的古槐树下,有一位消瘦的中年男子,身着明黄丝绸衫,头发以竹簪束起,穿着一双木屐,正专注的面对一块紫檀木雕,手持小刀全神贯注的打磨,仿佛是身处在无人的群山之巅,似万物消失只剩下眼前的雕物。   他全心的投入,手法行如流水,浑身散发出无为的气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清冷。   风吹过,有槐花落在他的发间、肩膀,满地的花瓣,他置身于绿荫里,万籁俱寂。   在他身侧一丈外,有六名太监手持拂尘,高昂着头,目光敏锐,并不像是随时侍候,倒像是在监视。   他就是华宗平的父皇,当朝的九五之尊。   甄璀璨驻步于原地,静静的看着,看一位皇帝不过中年就已经满头白发,被困在一片肤寸之地,将世间万物的美都浓缩雕刻在木上,生机勃勃。   不由得,她向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了他雕刻的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在山林深处,有一个蓦然回首的妇人仪态万方。此景此人,如有生命般,令人恍惚。   “走。”流云轻声拉了拉她,轻声提醒,“别看了,那是皇上。”   甄璨双睫一眨,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被视而不见避而远之,她心生唏嘘,未敢惊动的默默转身,脚步沉重。   “大小姐,”春樱压低了声音,“大小姐,奴婢不想留在尚工局。”   “嗯?”甄璀璨放慢了脚步。   “奴婢可以毫无保留的将染艺传授于尚宫大人,但奴婢着实不想留在皇宫,”春樱发自肺腑的道:“这里实在太可怕。”   “哦。”   “如果尚宫大人执意让奴婢留下,奴婢恳请大小姐替奴婢婉拒。”   “可以,”作为交换,甄璀璨道:“我也请你帮我说两句话。”   “大小姐请讲,奴婢一定照说。”   甄璀璨对她耳语了一句,春樱听罢,郑重地点头。   宁静的如意宫,好像吹不进春风,无一丝绿意花色。   回廊下,暖洋洋的,甄太后舒服的蜷卧在美人榻,微闭双眸,身着一袭艳红的纯色裙袍,裸-露在外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晕,美艳入骨。   美人榻前有一摞厚厚的奏折,安禾跪坐在榻前,一份一份的念读。需批复的奏折,太后才会提笔批阅。   待奏折批完收起后,安禾侧立于榻,示意宣秋尚宫。   秋尚宫趋身快步上前,双手捧出精美绝伦的染布,如此奇特的染艺仍使她心潮便难以平复。   被阳光一照,染布上的色彩更显明艳夺目,那一枝花仿佛在迎风而轻摇着清香。   甄太后不由得眼睛变亮,白皙的手指轻抚过逼真的花瓣,问道:“这是谁的功劳?”   秋尚宫回望着亭亭而立的甄璀璨,意味深长的道:“是她。”   “只敢认一点点的功劳,”甄璀璨可不想揽功,将手一引,赞道:“最大的功劳属春樱,精湛染艺出自她之手。”   春樱很合时宜的跪拜,按大小姐交待的说道:“奴婢拜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春樱,是甄丞相之嫡长女甄大小姐的丫鬟。”   闻言,一片惊诧声。   甄丞相的嫡长女甄大小姐不是早已病亡?!   甄璀璨轻轻的瞧着甄太后,只见她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情绪,似乎早就知晓一切,也似乎没有听进去,只因她实在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琢磨。   见甄太后的视线落在春樱脸上,甄璀璨介绍道:“她本是董家姑奶奶的丫鬟。”   “甄大小姐说的是,”春樱再按大小姐的交待,正色的道:“奴婢侍候董家姑奶奶已有六年之久,因惹得甄二小姐不悦,被棍棒相加打的奄奄一息时,是甄大小姐出言使奴婢侥幸苟活,不曾想遍体鳞伤垂死之际被弃于城外,有幸得好人搭救。时隔半年,偶遇到大小姐,便一心追随。”   安禾冷冷一笑,说了句:“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常跟董家姑奶奶进宫的丫鬟。”   甄璀璨依然认真的观察甄太后,不见怫然与愠容时,才稍松了口气,感慨道:“偶得的一个丫鬟,竟然会神奇的染艺。”   说至此,她连忙扑腾跪下,深深的叩首,道:“璀璨知错,不该被追杀出京城后,没有冒险返回京城,而是没有退路的独自前去寻穗染。是璀璨的一意孤行,以致茶城的郡守和郡兵被杀;也因为胞弟的身患重病急需药物,而连累到全国的药铺和患病的百姓;万不曾想,还害得母亲惨死在眼前。”   甄太后在听,随手捏起一片红枣干,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她又是深深的叩首,“如璀璨在大理寺所言,璀璨是被冤枉的,如今已证清白,罪魁祸首自有董郡守大人查明真相。”   甄太后的指尖没规律的轻点着榻沿,目光悠长而深沉。   她再次叩首,这一次,她的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璀璨未能寻到穗染传人,求祖姑母见谅。”   四面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她自称璀璨,唤太后为祖姑母,亮明了身份。   所有复杂的探究都聚向甄太后,看太后如何对待突如其来的甄大小姐,母亲惨死眼前?是甄璀璨的生母徐氏?是谁追杀她?她说她是甄大小姐她就是了?太多深不可测的疑问,越想越觉蹊跷,越想越不敢随便想。   甄璀璨虔诚的跪着,既然皇太后敏锐深沉,有了如指掌的判断力,想必已知她的身份,使得她选择冒险一博,去试探皇太后不揭露不点破的动机。如华宗平所说‘甄太后对你的态度’,她想知道甄太后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有什么样的打算。   在翘首等待中,甄太后的神情放松而随意,不露声色的看向染布,又细细的触碰绚烂色彩,眼眸里流露出柔和的光芒,语声平和道:“此染艺可用。”   顿时,有人更为困惑,甄太后不表态是何意?   甄璀璨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清,宛如春雨淋漓后冒出的新芽。又是一笑,像是千帆过尽后无风无波的平静海面在等待随时而至的暴风雨。   秋尚宫懂了,为自己圆话道:“多亏了甄大小姐偶得的丫鬟会奇特的染艺,功劳不可没,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本官自当感激不尽。”   甄璀璨无事般的道:“幸运罢了。”   “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秋尚宫言归正题道:“希望甄大小姐能让你的丫鬟留在尚工局,为太后娘娘的庆典盛服尽力,为尚工局尽心。”   甄璀璨按照答应春樱的事,婉拒道:“她突然出现后,我刚习惯有她的照顾,突然又要让她离开,会让我很不习惯。”话锋一转,问道:“春樱,你可有万全之策?”   “回大小姐,”春樱沉思了片刻,道:“奴婢许诺一辈子侍候大小姐,就一定要侍候一辈子。奴婢可以将染艺技巧悉数告之,并协助秋大人完成太后娘娘的庆典盛服。”   甄璀璨点点头,扭头问:“秋大人意下如何?”   “怎样协助?”秋尚宫颇为满意。   春樱询问道:“大小姐,奴婢能否侍候大小姐两日,进皇宫制盛服两日?”   甄璀璨想了想,又想了想,转问道:“秋大人觉得可有不妥?”   秋尚宫道:“本官觉得妥当。”   既然事已如己意,也要事如她人意,甄璀璨有所保留的道:“既然秋大人觉得妥当,那就依春樱所说的办法。”   “是。”春樱的声音清脆,一抹笑意轻不可察的绽在眼角。   秋尚宫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悬在心头半年已久的穗染终于可以放下。   这时,有位小宫女急步奔来,轻声道:“十二皇子薨逝了。”   “因何故?”甄太后忽地坐起,面色突变。   “溺水。”   甄太后霍然起身,步入回廊,艳红色的裙袍在廊下飞扬,她朝吉星宫而去,冷静的高声命道:“安禾,送甄大小姐回甄府。”   话刚落音,便听到甄璀璨害羞却鼓起勇气的说:“祖姑母,您吃的红枣片可不可以赏内侄孙女一碟尝尝?”   甄太后脚下稍稍一缓,思虑片刻,道:“赏一筐。” ☆、第四四章   马车从如意宫驶出,驶出皇宫,径直驶向甄丞相府。   见路过惠安巷时,甄璀璨有礼的道:“请停一停。”   安禾一声令下:“停!”   马车骤停。   甄璀璨的身子猛得前倾,赶紧抓住扶手,坐稳后,才道:“春樱,将太后赏的一筐红枣片放进我屋里。”   春樱应是,跳下马车。   “让人去热闹的地方放出消息,就说甄丞相府的大小姐回来了。她并没有夭折,而是因幼时得了难治的重病,受高僧指点,以‘死’敬神灵,在寺院里避灾养病,如今满十六岁,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此事只有甄达和甄达的原配夫人徐氏知晓。”甄璀璨旁若无人,并没有刻意回避。   “是。”   “让人放出消息,甄府为喜庆大小姐回府,今日傍晚起,连续三日,在府前施粥。”   “是。”   “让人去报官,以甄大小姐的名义举报甄府里藏有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   “是。”   甄璀璨道:“我在此等你,速去速回。”   “是。”春樱都铭记清楚。   安禾冷冷一笑,难怪甄太后将宝押在她身上,也难怪华宗平深信甄太后会将宝押在她身上,她的谨慎细致,她的深谋远虑,常人难及。   甄璀璨浅浅的笑笑,不解释也不掩饰,只是道:“多谢你同意将马车在此停留。”   安禾又是冷冷一笑。   不多时,春樱就奔回道:“全以大小姐交待的吩咐婆子和厨子去做了。”   甄璀璨满意的頜首。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驶进天安巷,停在了甄府门前。   安禾叩开了府门,无视门里下人奉承的笑脸,道:“奉太后旨意,将甄大小姐送回甄府。”说罢,就转身离开。   甄大小姐?门里下人的表情僵住了,见甄璀璨瑰姿艳逸,缓步拾阶而上,自然而然的踏进府时,愣了片刻,撒腿就去通传。   甄璀璨进了府中,缓步慢移,在离府门不远处停下,驻步欣赏那棵的玉兰树,花期已过,葱郁垂阴。   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一声厉喝由远及近的击来:“何人胆敢随意闯进甄府!”   甄璀璨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春樱,春樱不卑不亢的道:“甄大小姐回自己的家,怎么会是闯。”   春樱?翟宁识出是春樱,不禁面露愠色,他没有继续派人寻她,想不到她竟活着,还如此猖狂。他双目圆瞪,阴森森地道:“这次‘甄大小姐’又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甄大小姐是听太后娘娘所言回甄府。”春樱的底气很足。   “胡言乱语!”翟宁重重拂袖。   甄璀璨慢慢回首,笑意清冷,漫不经心的道:“以下犯上,按甄府家规,如何处置?”   春樱道:“杖两百,扣二两银子。”   甄璀璨淡淡地道:“先记下来。”   翟宁一刻也不再耽误的命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几个家丁闻声而动。   甄璀璨岿然伫立,好整以暇的道:“来,让本小姐好好的数一数,有多少以下犯上对甄府的主子阳奉阴违的家丁。”   家丁们有些犹豫了。   见状,翟宁目光阴鸷,似俯击而下的老鹰,他要自己动手,刚迈一步,就听甄璀璨冷问:“你是要干什么?把本小姐轰出府?抓去某个偏僻之处杀了本小姐?还是把本小姐轰出府后再杀了?”   翟宁当机立断,将手抬起,准备此时就掐死她,只要她死了,他就可以有很多掐死她的正当理由。   甄璀璨悄然拨出了弯刀,以长袖蔽之。   在他抬手的同时,嘈杂喧闹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一群官兵涌了进来。他的手一顿,顺势看去,恰跟身着官服的董弘川四目相对。他赶紧收起手,握拳暗恼。   甄璀璨笑迎:“董大人。”   “你报的官?”董弘川目光深邃。   “是,”甄璀璨微笑一笑,“董大人来得很及时。”   “你回来了?!”人群外,董姨娘探头张望着,在丫鬟的搀扶下,她手护住隆起的小腹快步上前,脸上又惊又喜。   怀了身孕的董姨娘已走过来,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眼睛里洋溢着深切的暖意   甄璀璨有一瞬间的恍惚,唤道:“董姨娘。”   董姨娘颇为感动的笑了。   不等董姨娘关怀备至的寻寒问暖,甄璀璨就问道:“董大人进府办案,甄老爷和夫人何在?”   “老爷此时不在府中,”董姨娘命身旁的丫鬟道:“去请夫人。”   “是。”   抬眼间,便见丫鬟夏菱奔来,身后不远是众所周知的甄大少爷甄启修。   当夏菱站在董姨娘身侧时,董姨娘目光一转,似乎才发现春樱,无比震惊的怔了怔,迅速移过去,握住了春樱的手,紧紧的握着,激动不已的轻喊:“春樱……”   春樱近乎冷漠的站着,很干脆的抽出手,毫无情感的说道:“奴婢是春樱,死过一次的春樱,是甄大小姐的丫鬟春樱。”   董姨娘被伤到般的一颤,嘴唇蠕动着,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以免有人质疑甄大小姐,春樱又道:“春樱重伤后被扔至京郊,一直流离失所,有幸偶遇大小姐,是她好心收留,春樱才有了归宿。”   甄启修遥遥的望着春樱,并没有上前,似看一种迷人、美丽、如梦似幻的景象,梦里挥之不断不肯舍离的倩影,就真切的在那,令他心动依旧。   “春樱姐,”见董姨娘委屈无助的样子,夏菱急道:“这段时间,姨娘常念起你,祈祷你平安无事。”   春樱充耳不闻,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场面又冷又热的,有人满腔浓情,有人心寒至极。趁着如此场面,翟宁缓缓的后退,退至,准备离开。   盯着翟宁仓皇的背影,甄璀璨清咳一声,道:“翟总管,你去哪?”   “去找老爷,禀告董大人进府办案一事。”翟宁只得止步。   “身为甄府的总管,当务之急,不是应该知无不言的协助董大人办案?”甄璀璨可不能让他走掉,余光暼到李氏在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而来,便提高了些声音道:“郡守大人已进府多时,连杯茶水也不见,若是传出去,还以为甄府傲慢无礼。”   “郡守大人带这么多郡兵进甄府所为何事?”李氏怀抱着黑猫,扬起下巴,目光尖利,“籍没抄家时也不及如此阵势呀。”   董弘川沉声道:“本官接到举报,甄府里藏有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以免凶手伤及无辜,带兵护卫甄府安全。”   “何人举报?”李氏颇为不满,当郡守一职空缺时,她曾以为甄启修能走马上任,不曾想,是董弘川平步青云,掌管京城数千郡兵。   “甄大小姐。”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   两个相视一下,董弘川若有所思,甄璀璨坦然道:“是我举报。”   李氏的凤眼瞟了瞟,捊捊黑猫的毛发,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笑道:“你是想好要做我的养女了?”   “让嫡长女做继室续弦的养女?有*份。”甄璀璨说得极轻极淡。   这句话从四面八方窜出,夹杂着软绵细密的无尽讽刺,裹住了李氏的心,越裹越紧。   众人懵了,难以置信的看了看甄璀璨,诧异她凭借什么公然出言锋利。又满怀恐怖的看了看李氏,不敢想象。   像是当众挨了一巴掌,李氏的脸色赫然冷了下来,眼睛里是尽是鄙夷,下巴扬得更高了些,以近乎恣睢的神态斜视着她。   甄璀璨正色的回视,定定的望着对面的女人,一个光鲜骄傲却被‘继室’头衔折磨、厌恶自己所得也要毁掉别人所得的女人。当娘死之时,她就已誓与李家为敌,此仇必报。   在那双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李氏的恨意和杀意顿生心底,她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跟我来。”   甄璀璨回绝道:“不。”   李氏被蜇了一下后,又被啄了一下,面色阴沉带有羞愤,黑猫受惊的从她怀里跳了出去,她怎么也没料到遭受此辱,强压着怒火,道:“翟总管,带郡守大人进堂屋歇息,奉茶。”   “是。”翟总管伸手一引,“郡守大人,请。”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问:“打算将郡守大人支开,再虐杀了我?”   没错,李氏正是这个打算,被揭穿后,她以冷笑掩饰,道:“异想天开。”她换一种办法,转头道:“郡守大人,先随我进堂屋,请。”   甄璀璨不会让董弘川被支开,她故意一叹,百思不解的道:“怎么没人问我甄府里罪大恶极的杀手凶人是谁?”   “谁是凶手?”董弘川和董姨娘几乎同时问出。   李氏冷眼看着。   甄璀璨的眼睛明亮,敏锐的目光缓缓洒开,轻轻的落在夏菱的脸上,夏菱下意识的缩了缩,董姨娘茫然的蹙眉,那道目光慢慢的挪开了,董姨娘松了口气。目光一点一点的移动,有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喘,最终,落在翟宁的脸上,坚定,锋利,决绝。   “你说翟总管是凶手?”董姨娘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闻言,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了翟宁被指认。   “胡说!”翟宁哼的一声。   李氏讥笑道:“虚张声势。”   甄璀璨不动声色,又朝府门处看了看,有个人踏进了府中,望眼欲穿,终于,展颜一笑。   是甄达。 ☆、第四五章   甄达迈进府,步伐沉稳缓慢,他的脸色因国事操劳而略显憔悴,浑身上下却有着一股震慑人的气势,不怒而威。   “爹。”甄璀璨喜悦的高唤一声。   她这一唤,如珠盘玉落,落在心涧,激起无数涟漪。   甄达迎声看过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面孔,她在笑,灵动而脱俗,透着坚强果敢的浩然之气。   “爹。”甄璀璨又唤一声,信步朝他走着。每走一步,她的脑中就浮现出母亲血染衣衫的情景,心中钝痛,苦涩不堪,依旧面上带笑。   甄达有些恍惚,依稀记得十几年前,也曾有一个这样容貌的少女,在阳光下的花丛中,欢喜雀跃的奔向他,那么的温柔美好。   “爹。”甄璀璨走近了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女儿回来了。”   甄达两眼炯炯的望向眼前高深莫测的少女,沉着而冷峻,像巨石一般。   “女儿刚从如意宫回来,是祖姑母派安禾将女儿送回的。”甄璀璨并不在乎他的沉默,准备好的话她都要一一说出。她四下寻找,寻找了那个门里下人,就转头问:“你可还记得,安禾送本小姐回来时,说了什么?”   门里下人脱口而出的道:“安禾说:‘奉太后旨意,将甄大小姐送回甄府。’”   皇太后已认同了她是甄大小姐的身份?!   众人脸上的神色各异,都在探询着甄达的态度。甄达无声的摆摆手,示意所有的仆人全退下。   董弘川自知是外人,不方便听别人的家事,也带郡兵撤至十丈之外。春樱紧跟在董弘川的后面,避开虎视眈眈的翟宁。   在竹林云海的影壁旁,只有甄达、甄璀璨、甄启修、李氏、董姨娘。   见翟宁很不情愿的走开,甄璀璨道:“翟总管,你不妨过来听听。”   甄达没有异议,翟宁正合心意的折身留在一旁。   “正好人都在,可以告诉他们那个秘密了。”甄璀璨平静的扫过李氏董氏,和不明状况的甄启修,不容甄达开口,她缓缓地说道:“我在幼时得了难治的重病,受高僧指点,以‘死’敬神灵,在寺院里避灾养病,如今满十六岁,可平安回来。”   话落刚音,董姨娘很配合,立刻恍然大悟般的接道:“原来如此。”   李氏一个字也不相信的冷笑出声。   “此事只有我爹和我娘知晓,他们顾及我的命运,一直守口如瓶。”甄璀璨要周全甄达的体面,为他铺好台阶,不能让他尴尬,不能有损他的尊严、形象、权威。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懂得何时该做何事。   甄达还是冷沉冷沉的,无动于衷的样子。   “当然,”甄璀璨无限感触的接着道:“我娘也并非真的身染重病而亡,我娘是舍不得我一人孤苦伶仃的在寺院里,甘愿为我牺牲,只为能一心一意的照顾我,可谓伟大、无私、令天地动容。”她用尊敬崇高的眼神凝视着那个深沉的人,“我爹明白我娘的舐犊情深,尽管非常不舍,也只有无奈的同意。”   四周静悄悄的,都在细细的回味着她说的话——徐氏和甄大小姐都不是真的死?   “谁信?”李氏不信也不能信。   “如果我说,十五年前,我娘带着我外出踏青,遇到了以翟宁为首的几个歹人追杀。我娘带着我逃到妙春山上,无路可退时,便抱着我跳下了瀑布,福大命大的活了下来。”甄璀璨反问道:“就可信了?”   闻言,翟宁有些紧张的惶恐。   李氏扬起下巴,道:“比方才编得还可笑。”   甄达却忽然为之一动,似一声惊雷,鸟惊飞。   “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话是真是假,无需天衣无缝,甄璀璨要将它的前因后果拼凑得完整,把甄达的名声护好,为他续弦再娶给一个说辞,“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娘出于对爹的挚爱深情,竟然狠心的以假乱真的‘死’了,我爹深以为真,悲痛也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后来,就在情理之中的续了弦纳了妾。”   都在竖耳倾听,想知道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也包括甄达,他陷入了沉思。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在思虑要不要趁机透露甄茂林的存在,思虑了半晌,她决定要一步一步的平稳向前。   “把不可思议的事说来听听。”李氏带着蔑视的笑,关于徐氏的红杏出墙。   “说了也难有人信。”甄璀璨耸耸肩。   “是呀,谁会相信徐氏竟然通奸偷人,东窗事发,只有带着那个不明不白的女儿跟别人双宿双-飞去了。”李氏的言语里有无尽的嘲讽,还有种舒服的快意。   董姨娘惊讶之色的看向甄达,见他的嘴角紧绷了些。   “好笑,”甄璀璨心平气和的笑笑,“还是因为受李家的威逼,我娘为了保护我的安危,为了我爹的仕途,只得将‘甄夫人’的位置让出来,真可信些。”   “疯言疯语!”李氏目光一厉,下巴抬得高了些,斜眼睥睨,“以我李家当时的地位,谁人不是急于攀亲,我本是可以进宫当皇妃或是嫁入名门当正妻,是有人密见我爹,多次恳请与我李家结姻,只有我当时恰值适婚,逃不掉。”   压抑心中多年的怨言,一口气爆发了出来,李氏的愤懑在她的眼睛里慢慢的放大,恨意缠绕,她倨傲的暼了眼甄达,无尽的不屑,似孤立于山巅的枯藤,不求春风顾,无视阳光雨露,孤芳自赏的目空一切,一字一顿的道:“我从不稀罕续弦‘甄夫人’。”   甄达的脸色沉了下去。   “娘,”甄启修站在李氏的面前,紧张的道:“莫说气话。”   甄璀璨欣赏着她的恼怒,淡淡地道:“不想嫁给我爹,你可以有其它的法子,既然嫁了,委屈过你什么,世间难再找到像我爹这般敬你容你之人。”   李氏冷漠而骄傲的道:“不想嫁只有去死,还没有人值得我为他去死。”   一时间,特别的安静。   董姨娘打破了沉默,轻声的问:“你上次进府时,怎不言明你的身份?”   就等着被问起此事呢,甄璀璨飞快的看了一眼董姨娘,不由得察觉出她的出现以及她说的话,总是很合时宜。   “上次的时机未到,不足十六岁,怕触犯神灵。”甄璀璨道:“我上次进府是为了询问药方,不曾想惊吓到了谁,我刚带着药材出府后,就被官府抓了起来,说我偷盗甄府的东西。”   “啊?!”董姨娘诧异不已,“是谁?”   是谁?顾嬷嬷是甄达的人,翟宁是李氏的人,夏菱是董姨娘的人,甄璀璨撇撇嘴,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出主意让官府抓我,又是谁派了近百名人马杀进东营驿站,还密令全天下的药铺禁卖我所需的药材。”   “啊?!”董姨娘更为震惊的样子。   甄达阴沉地望过去,目光巡视着眼前几人。   “此事已由郡守大人审查,相信很快就有定论。”甄璀璨面无表情的说罢,迎视着甄达,两人的眼神相遇,一个深沉,一个平静,深沉中有着久磨刀锋的睿知,平静中有着气定神闲的清洌。   甄璀璨双睫一眨,视丝落在别处,她没有准备好修饰出太多的亲情去看那个人。   “结论已很明了。”李氏面露鄙夷之态,官场阴谋权斗,她很清楚。   “何以见得?”甄璀璨猛得转脸盯着翟宁,眼神冷利如箭,“翟总管,你有何高见?”   突然被提起,翟宁有些慌,他尽量用平常声道:“不知内情,不敢妄议。”   “是吗?”甄璀璨冷道:“你去徽州郡作甚?”   李氏接道:“我想吃徽州的梅子,让他去采买。”   “好巧,那时我娘和我正在徽州郡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生活惬意的想一辈子就那样生活下去。”   李氏斜觑过去,有一种中了圈套的不祥感   “你娘?”董姨娘又捕捉到了重点。   “我娘与世无争,过了十几年清苦日子,对任何人都无怨恨,只字不提旧事。”甄璀璨面带痛苦,恨恨的盯着翟宁,“半年前,在青山下被追杀,她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奋不顾身,遍体鳞伤,身中百余刀,血尽惨死。”   李氏厌烦的喝道:“够了!   翟宁扑腾一声跪下,跪在甄达的面前,很委屈很无辜很无力辩解的茫然状。   “是没有人证,是我口说无凭,我娘是被谁杀死的,谁心里清楚,我也清楚。”甄璀璨的语气淡薄,暼了一眼翟宁,若无其事的笑笑,笑得清醒极了,令人有一种‘上天饶过谁’的凛然。   翟宁有一阵惶恐,魂魄仿佛被她的目光死死的钉在地上。   李氏冷酷的揭示道:“你说了那么多无中生有的话,无非是你怨恨,你要报仇,想要甄府所有的人殉葬你和你娘的遭遇?”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甄璀璨认真的道:“我只是按约定,十六岁时‘生还’,认祖归宗。”   见无人吭声,李氏斜暼了一眼甄达,他像以往一样沉默,他总是这样,遇事从不轻易表态,也不知是等什么。她对他的藐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厌恶、烦躁、焦虑全涌在胸腔,她下巴高扬,道:“证明不了身份,就死。”   甄璀璨镇静自若的唤道:“爹。”   甄达抬了抬眼帘,没有看她,似在应,又不似在应。   “爹知道这个,”甄璀璨掏出玉环示给他看,那是当年他的定情信物。随及,她用最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女儿哪只脚上有烫伤爹应该记得,女儿哪个肩上的胎记,是什么颜色的爹也清楚。女儿这张脸,跟娘有几分相似,爹也有判断。”   都在目不转睛的关注着甄达的回应。   甄达慢慢的打量着她的脸,内心尘封许久的记忆被一点一滴的勾起,在起伏,在翻滚。他就那样看着她,时间静止了。他又好像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自己的内心。   过了半晌,甄璀璨身子一侧,不想再被他看,也不需他的表态,要留给他们时间深思,出言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行离开。”   甄达沉默着。   李氏突然制止道:“想进就进,想走便走?”   “你实在没必要留我。”甄璀璨眼眸底处的精芒一现而过,脚下生风,对董弘川道:“郡守大人,我举报翟宁买-凶-杀-人,杀死东营驿站的二十余条命。”   董弘川闻声望过来。   “牢里的刺客是人证,其它证据在大人开堂审理时,我自会呈上。”甄璀璨走向府门,春樱飞快的奔过来,去打开府门,“我住在惠安巷的‘甄宅’,随时等大人传唤到公堂。”   府门打开,任由他们踌躇不定,甄璀璨跨出了府。   此时府外已聚了很多人,有听闻施粥而来,更多的人是想一睹甄大小姐的风貌。   站在阶上,她笑容大方,亲切的道:“我就是甄大小姐甄璀璨,暂被安置在邻巷的大宅子里,诸位请随我来,说好的施粥三日,一日也不会少。” ☆、第四六章   甄璀璨信步走出天安巷,一探究竟的百姓们跟在她后面,簇拥而行,仿佛是她浩大的裙摆。   到了邻巷,甄璀璨立在宅前,愉快的道:“这就是我爹和继母为我备的宅子。”   众人都好奇的翘首张望着,想看清楚‘死而复生’的甄大小姐,看到的是一个清清柔柔的少女,容颜美丽,眼神坚定,有一种淡泊的气质。也都不免猜测,甄大小姐为何不住在甄府里?   甄璀璨并不解释,一副知足满意的样子。很热心的命人去买很多包子先施给众人,又命人去买胭脂米和莲藕。在宅前支起一个大锅,备了一堆木柴,准备煮藕米粥。   现制的‘甄宅’字牌钉在宅门上后,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你真的是甄大小姐?”   甄璀璨笑了笑,最平静最自然最无需怀疑的点点头。紧接着,询问声铺天盖地的此起彼伏,她伫立在门旁,面对好奇,她很耐心的一一解答,口吻是那么真挚和惜福。   她表示非常能接受爹和继母的安排,表达了对爹的思念,对继母的尊敬,对弟弟和妹妹的喜爱,也百感交集的透露了娘的牺牲,以及去年病故的噩耗,和多年避世生活的简朴平静。   在众人眼里,甄大小姐是位善良单纯的少女,内心很美好,跟她说话相处如沐春风般的舒服。见她胸无城府,对甄府的所有人都友爱,没有丝毫的敌意,不禁有人唏嘘,担心甄大小姐会受欺负。   甄璀璨亲自为百姓煮粥,取出一些红枣片放进锅里,很乐意分享的说道:“这是祖姑母喜欢吃的红枣片,她赏赐给了我一些,诸位也可尝尝。”   “祖姑母?”有人震惊的脱口而出:“皇太后娘娘?!”   “正是。”甄璀璨微微笑。   百姓们议论声四起——皇太后已认同了她的身份。   粥很稠很香,甄璀璨为他们每人盛了满满一碗。自始自终,都很亲切。   天色将黑时,人群才渐渐散去。   浑身酸累,脸笑得也僵了,但甄璀璨并未回屋歇息,而是立刻前往京城最大的震兴镖局,以高价请镖局为她看家护院,保护甄宅里所有人和财物的安全。她跟震兴镖局的少镖主早有过几面之交,一笔生意三言两语便谈成了,少镖主亲自带镖师进住甄宅,在甄宅外插上镖旗。   刚回到屋中坐下,甄璀璨说道:“两日后,我要设鲜果宴。”   “大小姐想邀谁?”春樱体贴的为大小姐捶肩。   “皇子公主,还有名门望族、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小姐。”   春樱微微一诧,问:“李家和甄家呢?”   “邀,当然要邀,”甄璀璨淡淡笑道:“我要让人知道,我跟甄家相处的和睦,对继母李家心存亲善,甄家和李家对我也一团和气。至于他们怎么演,看他们了。”   “是。”春樱不由得称赞,大小姐要自然而然的表现出气度、和善,不致落下话柄。已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到时,舆论四起时,矛头会指向甄家和李家。   “你来拟一份名单,让茂林写请柬,道是甄大小姐甄璀璨邀参鲜果宴,品尝美味的鲜果,和皇太后赏赐的红枣片。”   “是。”春樱恍然明白了大小姐向皇太后讨要红枣片的初衷。   “你明日进尚工局时,设法邀请安禾来。”   “是。”   在这时,一个婆子报道:“六殿下一直在等大小姐。”   话刚落音,甄璀璨便起身,快步朝向后院。   后院中,华宗平闲适的倚在亭中,衣袍随风轻飘,在月光下,风流唯美,似一幅轻描淡写的工笔画。   甄璀璨歉意的笑笑道:“我差点忘记了你在等我。”   “我知道你在忙着修饰形象。”华宗平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丝毫没有不耐。   甄璀璨不置可否的道:“两日后,我在宅里设鲜果宴,也不知能邀请来多少皇子公主和公子小姐。”   “只要董弘川和董晴晴来,大半个京城的公子小姐都会来。”华宗平道:“皇子公主交给我。”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瞧着他,“只要我说你在,董晴晴一定会着盛装而来,光彩照人。”   华宗平含笑回视道:“只要你邀,董弘川一定会刀山火海风雨无阻。”   甄璀璨一怔,道:“我不邀他。”   “嗯?”   “总之,我不邀他,也不准他来。”   华宗平暗暗的捏了捏茶杯,“我以为你对他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我只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他。”甄璀璨的神情不禁黯淡,她转头望向天际,心情没缘由的低落。   “为何?”华宗平眯起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你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像今日,他得知是你报案,担心你的安危,率大批郡兵进甄府,非常冒失,甚为逾礼。若甄达有心弹劾,他必被革职。”   “多谢提醒,”甄璀璨的语声近乎冰冷的道:“他确曾明确向我求娶,言语诚恳,依你之意,我是不是应该很欢喜的嫁给他,从此跟他双宿双栖……”   不等她说完,深沉霸道的声音骤然压下:“你敢!”   甄璀璨骇了一跳,猝不及防的被震住了。   静悄悄的,周围弥漫着的令人心惊的寒意,不经意的生起难以言说的钝疼,经夜风一吹,侵入四肢百骸,吞噬着血肉,刹那冻结。   她于慌乱的心跳中抬眼,恰迎上了他的不悦。   只是瞬间,华宗平的目光一转,自鼻意深深的呼了口气,已换上一副闲适神情,打趣道:“依我之意,你们八字不合,莫害苦了他。”   甄璀璨牵动嘴角笑笑,笑而不语,颇有一种释然的轻松感。   华宗平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翟宁没有被带进衙门,甄达也不会让翟宁被带走,毕竟是朝廷的要案,会载入史册,关乎到甄府的声誉。”   “可想而知。”甄璀璨并不认为翟宁会轻易的伏法,惊动官府,不过是能使自己顺利的走出甄府。   “地牢里的刺客还没有开始审讯,”华宗平失笑道:“董弘川将他关押在那个特制的牢里,摆在牢外,剥光了他的衣物,一-丝-不-挂的晾晒在天底下。”   甄璀璨讶然道:“这法子确很新鲜。”   “一种比*折磨还要摧残人意志的冷暴力。”华宗平开始对董弘川刮目相看。   甄璀璨耸耸肩,朝廷要案的背后主犯是谁,取决于要动摇哪股势力,谁能胜,史册里就怎么写。就像是无论多少优秀的贤才,渐渐地,都会沦为政治权斗的牺牲品,希望董弘川可以是例外。   华宗平忽然想到了鲜果宴,问道:“你打算怎么筹办鲜果宴?”   “洗耳恭听。”甄璀璨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要办就办得奢华、铺张,那些小姐们只对让她们大开眼界的景象趋之若鹜,对简单清淡的东西欣赏不了,反而会冷眼排挤。”话毕,华宗平一刻也不便久留的走入深深的夜色里。   该怎么极尽奢靡的恰到好处?   回到屋里,倦困的躺在床榻上,甄璀璨还在琢磨着如何布置鲜果宴。   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已经有人为她琢磨好了一切。   天亮后,马车一趟又一趟的进出甄宅,搬进来一堆又一堆的东西,一群人已经忙活了起来。   甄璀璨闻声去看,只见工匠们在挖一个水池,水池旁准备好了晶莹剔透的鹅卵石和几株含苞欲放的莲花。   春樱难掩兴奋的道:“大小姐,这是千金难寻的英茂莲,崇岫书院仅有一株,每逢待开之际,书院学生就已翘首以盼等待莲花盛开。”她又补充道:“这些名贵的花、树、石子都是六殿下安排的。”   很显然,肯定是他。   “大小姐快看,”春樱伸手一引,激动的介绍道:“阳雪菊、柳波菊,菊中珍品;金镶玉竹、佛面竹,竹中珍品;魏紫、璎珞红,牡丹珍品。”   说着,春樱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笑弯了眼睛道:“这是清单。”   甄璀璨扫视着长长长长的清单,不仅有花、草、树、鱼,还有桌、椅、茶具、摆设,各式稀少可口的鲜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套新衣、饰品。   她不禁怔了怔,事无巨细,且品味极雅。   “六殿下拥有的东西,真是‘不亮则已,一亮惊人’呀。”春樱忍不住感慨,“关键在于,他为了大小姐,愿意把珍藏之物悉然亮出。”   甄璀璨的心中似开了色彩缤纷的花,开得柔软、娇嫩、灿烂,面上却若无其事状,问道:“你还不去尚工局?”   春樱道:“大少爷清晨便写好了请柬,奴婢想送完请柬再去。”   “让镖局的人去送。”   “是。”   甄璀璨沉静的站在高处,看着原本空荡荡的宅子变得热闹,充满了生机,染上了花香绿意,每处景致都巧妙设计,每种色彩的植物都精心搭配,华丽的宴席设在院中。这些全是华宗平连夜费尽心思,只为了在鲜果宴上,使她能一举成名。   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越来越亮,亮如耀眼的日光,清醒直接的穿透层层迷障,去看清千种事万般情,和自己的心之所愿。 ☆、第四七章   “她突然冒出来,道是在外养病了十五年,还说她母亲刚刚病故不久。”   “我听甄府里的下人说,甄老爷和夫人并没有认她。”   “甄老爷和夫人把她安置在了别处,是一处很大的宅子,还取名叫甄宅,一天几十趟马车往里送东西,对她极好。”   “这平白无故多出一个甄大小姐,甄家可有热闹看了。”   “她要办鲜果宴,听说排场很大,不仅皇太后会去,甄家的大公子和二小姐都会去,还有李家的公子小姐们。她还邀了很多名门皇亲,都很赏脸。”   “我怎么听说李家的小姐在收到请柬后直接扔了。”   “……”   一时间,大街小巷大户小家都在议论着甄府的大小姐,对这个天外来物颇为好奇,对于她的种种说法都消息不一,唯一很确定的是:她正值碧玉年华,容貌美丽清秀,独自住在甄宅,要设鲜果宴。   这日,天气格外晴朗,宴席已备好。   收到请柬的名门贵族不免很为难,他们各方探听虚实,知道甄府和李府对‘甄大小姐’的身份没有确切的否认,也没有确切的接纳,不便贸然前去赴宴。然而,听说皇太后认同了她的身份,还赏赐了最喜欢吃的红枣片,万一皇太后亲自参宴了呢。   这可如何是好?去还是不去?商讨了两日还没有定论。于是,都派仆人挤在凑热闹的百姓中,聚在巷子口,瞧瞧到底都有谁参宴,一旦看到有人进去,就回府禀告。   在日光冉冉的清辉里,几位皇子和公主的阵仗率先涌进了惠安巷,见状,百姓纷纷回避让路,低声嘀咕道:“住在宫外的皇子公主竟然都来了。”   皇子公主真是给足了面子,很久没见过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莫非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会是什么消息呢?皇太后也参宴?   在百姓的猜疑声中,名门贵族的府里更是揣测得争个不休。   见皇子公主去参宴,犹豫不决的皇亲们各让府中的一位少爷或小姐去参宴。   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董府大小姐董晴晴,她身着华服,娇媚而不俗,一颦一笑都令人目痴,不愧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在她之后,是董大公子董弘川和董三小姐董素素。   董弘川并没有及时踏进宅子里,而是在门前驻步良久。   在门前迎客的春樱道:“请出示请柬。”   董素素亮出了请柬。   “我没有收到请柬。”董弘川如实道。   “请恕奴婢不能放行。”   “劳烦通报一声。”   春樱道:“我家大小姐早有交待,不邀董大公子,不准董大公子参宴。”   董素素惊讶的问:“为什么?”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董弘川皱眉,颇为不解。他等不到请柬,便按时前来,却不准参宴?   春樱也很不解,不便问小姐原因,只有为他铺个台阶道:“可能是因为董大人正在办理要案,我家小姐刚清洗冤屈,怕引人非议,影响了董大人的声誉。”   “去告诉你家小姐,她多虑了。”   “董公子请回。”春樱知道说了也没用。   “把董大公子拦在门外成何体统?”华宗平悠哉的踱了过来,“没有董大公子,这宴席就逊色很多。”   “可是……”   “快请董大公子入宴,”华宗平很仗义的道:“你家小姐怪罪下来,我担着。”   “是。”春樱很好说话的朝旁边挪了挪。   董素素背着手,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很好奇的道:“我大哥能来是给她天大的面子,我倒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凭什么能神气的把我大哥拒之门外。”   华宗平笑眯眯的伸手搭在董弘川的肩上,道:“我刚跟徐家公子打了个赌,赌你会来,赢了五十两银子。”   董弘川快走两步,移开了他的手,目光一转,不由得被眼前景致震撼。   假山玲珑,茂林修竹,水池中碧波轻荡,小径两侧花草繁茂。细细看去,才知那一山一花一木一草都非寻常之物,皆是难得的稀品。   丝绸般的光线洒在园中,伴随着清风摇曳的轻香,置身其中,令人恍惚。   “哇!”董素素惊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赞道:“好美,仙境也不及的幽美。”   甄弘川不禁沉思,她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不过才两日,竟让荒废的宅院焕然一新,美不胜收。   曲径通幽,目不暇接时,却见席面宽阔,栖息在一片绿意花海之中,蔚为壮观。席上鲜果数不胜数,皆是各地的佳品。各式各样的茶具,无不精致绝伦。   甄大公子刚落座,各怀心事的公子小姐们络绎不绝的踏进了宅子里,统统被瑰丽的豪宴惊呆了,见识过皇宫和各府的宴席,都不似这般令人赏心悦目。同时,也不免奇怪,放眼看去,并无金银珠宝的奢侈物器,也无玉石巧妙点缀,怎么就能优雅别致到沁人心脾。识货的人,已认出了茶具是极品的青绿雪光瓷。   京城第一美人却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泰然的接受着倾慕者胆大与害羞的注视,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寻觅华宗平。若不是因为许久不见他,她也不会答应爹的提议,赴来历不明的‘甄大小姐’的邀宴。   不多时,已来了许多人。偌大的席面,只空出几个位置,又仿佛是故意留出来的,为谁?   “她怎么还不出现?”已有人心急如焚要一睹芳容。   有人呵呵一笑,吃着可口的鲜果,品着清香的花果茶,等着看笑话。   就在等得不耐声越来越多时,突听人说:“她来了。”   喧闹声顿时停歇,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探向一处。   映入眼帘的是位娴静的少女,散发着空灵之气,身着一袭极其简约素雅的白裙,袖口和裙摆处绣有点点红梅,如瀑长发轻轻的一束,身姿轻盈,姗姗来迟。   何需钗簪饰,何需胭脂粉,她只是轻轻的微笑,便能教莲花羡牡丹惊。   是她?!   不正是在崇岫书院为皇太后以身挡剑的少女!   皇子公主们认出了她,董晴晴也认出了她,不禁变了脸色。   甄璀璨在人群前站定,轻启朱唇,话未出口,便听到清悠的笑声,遁声瞧去,董晴晴已笑着起身,身姿优美的走到了她旁边。   “这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甄大小姐甄璀璨。”董晴晴亲昵的轻抚一下她的后背,似在安抚她的紧张般。   甄璀璨面带微笑,索性不说话了,且看她的打算。   “璀璨妹妹一现京城,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终于能易主了。”董晴晴说得即温柔又娇羞,让那些稍有此意的狂蜂浪蝶连忙打消念头,更为对她无限疼惜。   甄璀璨依旧笑而不语,感觉到了董晴晴的手在缓缓地下滑,滑至腰际,继续下滑。   看到旁边的一筐红枣片,董晴晴问道:“皇太后赏赐的红枣片?怎么还不分给大伙尝尝”说罢,似跟她很熟络般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照办。   春樱想去阻止,但见大小姐神色如常,便也纹丝不动。   懂的人,知道这是在抢风头。不懂的人,还以为是友好亲切体贴。   丫鬟拎起竹筐,逐一分着红枣片,众人纷纷把目光放在红枣片上,想尝尝皇太后喜欢的红枣片是何味道。本该始终是目光焦点的甄璀璨,一时被冷落了。   正当众人在品尝红枣片时,董晴晴扫视四周,忽露困惑,随口问道:“璀璨妹妹,你对我说甄家和李家的公子小姐会来,他们人呢?”   “没有一个来的。”人群里有人响应。   这是很难堪但是很多人心里发痒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于是,甄璀璨再次成为了目光的焦点,被许多嘲笑、同情、轻视所包围。   甄璀璨轻轻的侧目,望向春樱,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问道:“她是?”   春樱也用同样的音量道:“董府的董大小姐董晴晴。”   “董府?”甄璀璨似乎还是不知。   春樱答道:“当朝的御史大夫董大人。”   “原来是董大小姐,”甄璀璨微微一笑,带着初次见面的礼节,道:“果然生得美,不愧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闻言,有人怔了怔,原来她们并不熟,那董大小姐表现出的熟络是何故?   铺天盖地诧异的射过来,董晴晴被狠狠的一击,尴尬无比,她没想到甄璀璨会用最软最柔的方式回击。   董晴晴敛起羞愤,依然表现出大家闺秀的仪态,若无其事的道:“生得美不如闺秀之秀,小家碧玉尚且熟练的琴棋书画诗,你应无所不通,何不让我等见识见识?”   是要当众比试?   谁都知道董晴晴的琴棋书画诗像她的容貌一样,光彩照人,京城尚无人与她媲美。   敢应战否?   “我自幼深居简出,修禅礼佛,喜花喜木喜山喜水,清静无为,琴棋书画诗固然好,却非我境界。”甄璀璨轻松应对,心道:毫不知趣。   “清静无为好,着实能让人有出尘脱俗的仙气。”董晴晴不露痕迹的暗恼,出言夸捧道:“能让你喜欢的花和木,真真都是珍品中的罕见品种。瞧这院中的景物,可是价值连城,随便一棵花都令人垂涎三尺。璀璨妹妹,来,为他们介绍一番,让有眼无珠之人开开眼界。”   甄璀璨保持着足够的清醒,暗忖自己背后的裙纱应是被董晴晴做了什么手脚。可想而知,她一旦走动,被别人发现后,会被指点偷笑,她无疑将出丑,很难堪。   董晴晴已走出几步,隐藏着窃喜,回首等她。   甄璀璨未动,正当她思量中,瞧见华宗平对宁玉公主耳语了几句,宁玉公主便趁乱起身奔过来,站在她旁边时,双眼放光大声惊讶道:“没想到腰带上的绣花更美。”说着,她竟然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摸了又摸。   “是白玉兰花。”甄璀璨回应道。   “啊呀!”宁玉公主更为惊讶状,她如同做错了事般,怯怯的闪到一边。   甄璀璨扭头瞧了瞧,看到自己后背的裙纱上染有大片红色,再看宁玉公主的双手上,尽是红通通的桑葚汁。   宁玉公主很内疚的样子。   众人都已经明白了,宁玉公主有意或是无意,把甄璀璨精心准备的白色裙子染红了,简直是不能原谅的事情。   就在众人以为甄璀璨会面露不悦时,却听她轻声细语的安慰道:“无妨的。”暼了一眼失算的董晴晴,她向众人歉声道:“容我去去就回。”她慢慢地后退,退至拐角处,再转身大步朝卧房走去。   “宁玉公主未免太不小心。”春樱叹了口气。   “是宁玉公主有助于我。”甄璀璨走得很快,确切的说,是华宗平。   春樱愕然。   回到屋中,春樱连忙取出备用的一套衣裙。甄璀璨褪去衣衫,将染色之处放在鼻间轻嗅,果然,并不是桑葚味,而是杨梅味。   “董大小姐今日太过古怪。”春樱尚不明白董晴晴在较劲什么。   甄璀璨不语,既然要自讨苦吃,那就让她品出苦味。   同样的款式绣花,是一袭淡绿色的衣裙。还是华宗平深谙宴席的其中之道,早已有准备。   甄璀璨刚回到宴席前,便望见来势汹汹的甄二小姐甄丹琦和李家大小姐。   她们终于来了。 ☆、第四八章   天高云阔,甄璀璨驻步在一片牡丹花丛前,静静的眺望观察着。只见甄丹琦大步流星的冲向宴席,李大小姐拉住了她,提醒着她什么,她颇为不愿,但还是照办,步伐放缓了许多。   “晴晴方才的言行实在不妥,请息愁。”董弘川的声音忽自背后响起。   甄璀璨目光一转,轻轻笑道:“她并不能让我生气。”   “她从没有如此冒失过,多是别人嫉她妒她。”董弘川满怀歉意的道:“她认为你会抢走属于她的关注,和她势在必得之人。”   “能被别人抢走的,本就不属于自己,没人抢也会走。”甄璀璨察觉到席面上因甄丹琦的突至而渐渐升起的骚动。   “晴晴倾慕六殿下已有多年,她曾向明确的多次向祖父说过,此生非六殿下不嫁。”   闻言,甄璀璨只是笑笑,察觉到四面的目光如狂风般的到处乱涌,直到搜索到她时,便全都涌向她,神态各异,多数都带着看戏的心情。   甄丹琦也看到了她,气冲冲的一瞪,径直朝她走来。   甄璀璨将身子侧了侧,只作没看到甄丹琦,心情平和的欣赏起牡丹的妖娆多姿。   董弘川忽问:“你为何不愿我参宴?”   “因为不想像现在一样,被别人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许久,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而引起非议。”   “我会择日去甄府提亲,明媒正娶你。”董弘川下定了决心,用全身的力量说道:“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董弘川心仪之人。”   “你最好什么也别做,”甄璀璨不露声色,语声极其冷淡,“毁我名声者,便是与我为敌。”   董弘川怔住了,滚烫的热血瞬间冻结。   她面无表情的道:“以后再说这种轻浮之语,你我就此陌路。”   董弘川形如槁木,她的三言两语入了他的耳中,如同是坚硬、直接、锋利的刀子,给他最有力的一击。   她要让他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留余地,不想被人猜忌。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不顾一切的追求,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在这呀,”董素素奔了过来,找了她很久的样子,惊喜的道:“没想到你竟然是甄府大小姐!”   甄璀璨含笑冲她眨了眨眼睛。   “太好了,”董素素喜不自禁的拍着手,并未留意到董弘川的神色,脱口而出道:“简直是门当户对。”   “什么门当户对?”华宗平不知何时也围了过来,“门当户对派什么用?”   “门当户对也没用,”董素素突然想起来了,“还要备足聘礼,九万两银子、九千棵金丝楠树、九百亩地、九十串南海珍珠、九处宅院,一样不会少。方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啊?”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被连在一起,把华宗平惊到了。   “算命的这样说,她就信了。”董素素表示很无奈,抬首目露期盼的问:“你要不要再找一个算命的,重新算一算?说不定算命先生只有一句话:真命夫君就是董府的……”   不等她说完,甄璀璨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道:“我正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董素素迫不及待的道:“快说!”   “我这宅子的西南角有一片很大的空地,一时不知该种些什么,你可能帮我出出主意?”   “能呀,我最擅长帮别人出主意了。”能帮仰慕之人出主意,董素素觉得特别的兴奋。   余光暼见甄丹琦走近,甄璀璨愉快的道:“我带你去看看。”   “好。”董素素开心极了。   刚走出几步,不出意料的听到甄丹琦讥笑道:“听说有人冒充甄府大小姐设鲜果宴。”   顿时,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盯向甄璀璨,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供与别人谈论的细节。   甄璀璨缓缓的止步,淡绿色的裙纱随风轻摆,身姿绰约的沐浴在复杂各异的视线中,很周全的轻声道:“春樱,带董三小姐去西南角的空地。”   董素素本就懒理俗事,便跟着春樱去了。   华宗平好整以暇的吃着鲜果,暼过趾高气扬的甄二小姐,又扫过沉着坐镇的李大小姐。   “听说有人自作聪明的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甄丹琦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狠狠的瞪了一眼贪财妄为的华宗平,语气尖利,“听说有人花了重金备了美色请一些人来捧场。”   “是怎样的险恶用心才会说出此番迷惑人的言语?”甄璀璨慢悠悠的转身,怡然大方的道:“丹琦,谢谢你告诉我你的道听途说。”   甄丹琦撇了撇嘴道:“我怎么听说这些都是真的。”   “哦?”甄璀璨愿闻其详。   “甄大小姐的牌位还在甄氏祠堂,甄大小姐的坟墓还在西郊的怀岭县。”甄丹琦道:“甄府并不会动。”   “是的,爹和继母为了我能健康平顺,‘甄璀璨’和牌位和‘甄璀璨’的坟墓都不会动,以免惊动神灵。”甄璀璨答得平心静气,“我也深信不动为好。”   甄丹琦恼极,大声的揭穿她,道:“我爹和我娘并没有认你!”   众人的眼睛睁得更大,去捕捉甄璀璨的神情变化,看到的却是她微微的蹙眉,面露困惑状,喃声问:“此话怎讲?”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我爹和我娘并不信你的鬼话,你尽可招摇过市,自吹自擂,哄骗世人,甄府绝不认你,只会冷眼旁观你的笑话。”甄丹琦恨不得撕开她的脸皮,剥开她的骨头,看她怎么做到这般卑鄙的以假乱真。   一番掷地有声的陈词令人心惊,毫不手软的砸下。本就稀里糊涂的众人更是不解,到底真相是什么?   鄙视完了甄璀璨,甄丹琦还不忘踩踏一下赴宴之人,她颇为嫌弃的扫视一圈,稍带讽意的道:“陪着一个欺世盗名之人,办了一场哗众取宠的盛宴,你们可还开心?可还得意?可还因被邀而沾沾自喜?”   此言一出,有人羞得无地自容,有人则愤愤不平,有人充耳不闻,但都闭口不言,深知跟甄二小姐争执没有好下场。甄璀璨不由得感慨,多日不见,甄丹琦真是出口成章呀,再看李大小姐满意的样子,原来是有军师。   当甄丹琦胜利的笑容刚染上眉梢时,甄璀璨把茫然的神色渐渐流露出来,轻问:“你说爹和继母不信我?说甄府不认我?那日,爹告诉了继母我的身世后,继母对我嘘寒问暖,还说会待我视为己出,并说要为我收拾出一处大园子,因此暂将我安置在这里。是何故?”   “我娘并没有那样说!”甄丹琦简直想跳起来。   “你当时不在场,没有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自然难以相信。”甄璀璨充满感激和心暖的道:“她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继母。”   “你满口胡言!”   甄璀璨正色的问:“怎么,难道继母在我面前说的话,和在你面前说的话,不一样?”   是要甄丹琦承认她娘是一个表里不一虚情假意的人?   事态已超出了甄丹琦的预料,以为会看到对面的那人气急败坏,不曾想,自己却反被一次又一次的激怒,真是气极,想冲过去暴打,朝前迈了一步时,李大小姐登场了,她将险些失控的表妹拉住,气定神闲的道:“领教了,古今颠倒黑白者甚多,你堪称第一。”   “不敢当。”甄璀璨也很自然随意。   “你当之无愧。”李大小姐凛然道:“据我所知,这所宅子与甄府无关。”   “哦?”   李大小姐道:“它早被六殿下购置。”   所有的目光顿时全汇向华宗平,他在吃着各种鲜果,仿佛是生怕吃得太少不划算,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宅子确是他的。   甄璀璨先发制人的道:“爹和继母愿意花银子租赁,将我安置在六殿下的宅子里,有何不妥?”   李大小姐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无论说了什么话,都可以被她利用并处于主动,与此同时,还强行扭转形势。   如果她说‘甄府并没有花银子租赁。’,可想而知,听到的回答应是‘你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自然难以相信。’   李大小姐改变方向,面朝华宗平问:“请问六殿下,这宅子确是甄府所租?”   华宗平自顾自的吃鲜果,带着一种‘规矩向来如此’的样子道:“我不管谁租的,只要能收到银子就行。”   甄璀璨在闲适的等,等着被提议让李氏前来当面对质,只要李大小姐愿意,她不介意满城风雨。   李大小姐见她坦然自若,不免暗忖,她凭什么有恃无恐?   在这时,一个婆子急步来报:“如意宫的安禾姑娘来了。”   闻讯,不明状况的人惊愕住,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安禾怎么来了?又是要发生什么?真是好戏连连!   安禾穿过绿荫小径,经过水榭花丛,后面跟着一大群手捧物件的宫女。她冷冰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持皇太后手谕,宣道:“甄府大小姐甄璀璨设鲜果宴,特赏时令鲜果贡品十一种,竹荪十八条,冬桂花蜂蜜一坛,水满茶一包,红枣片一箩。”   “内侄孙女谢祖姑母赏。”甄璀璨跪谢。   众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甄太后认同了甄大小姐的身份,并赏赐许多贡品。   千言万语,皆抵不上皇太后此举。且不论甄璀璨是不是甄大小姐,只要皇太后认了,她就有名分了。   当安禾离开甄宅后,李大小姐把恼愤至极的甄丹琦拽走了,急不择路,一句话也不能再多说,恐说错了话。   她因何有恃无恐?   无非是因为甄太后认她是甄大小姐。   傍晚,宾客们已兴意阑珊,急于回府描述宴席上精彩的见闻,陆续各自散去。   华宗平和甄璀璨在凉亭下静静的坐着,阵阵花香扑鼻,夕阳西下,他们的影子缠在一起,被拖得很长很长。 ☆、第四九章   甄府大小姐‘起死回生’一事,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劲风般吹向京城之外。   最让人好奇的是甄府的态度,都在拭目以待,已是过了数日还无动静。有人曾想从甄府的仆人嘴里套些口风,但仆人们都纷纷摇头,避而不谈,不敢乱语。   一大清早,春樱便来禀道:“大小姐,甄老爷又来了,在门外要见您。”   甄达昨日也来了,是傍晚来的,吃了个闭门羹。   “告诉他,我跟几位闺秀去郊外避暑了。”甄璀璨倚在阁楼檐下,眺望西南处的空地,看着甄茂林和董素素俩人在开垦空地,多是董素素在指挥,甄茂林拎着锄头干活,俩人配合的很愉快。   “是。”春樱又道:“昨晚刺客闯入,有四位镖师受了重伤。”   甄璀璨眉头一蹙,道:“奉上一百两抚恤银交给镖局的少镖主。”   “是。”   “将皇太后赏赐的竹荪取出十条,送往镖主的家中,交给镖主。”   “是。”   “将皇太后赏赐的冬桂花蜂蜜倒出半坛,送往少镖主的家中,交给少镖主夫人。”   “是。”   “天气太过炎热,让厨子每日煮四锅绿豆汤给镖师消暑。”   “是。”   “多置些驱蚊香囊发给镖师。”   “是。”   甄璀璨想了想,道:“虽说那两个婆子两个厨子还有马夫都是六殿下赠的,我见他们兢兢业业很守本分,他们既然在甄宅里,就是甄宅的人,每月的月钱还是照例要给的,就按甄府一等丫鬟的双倍月钱给,每月的月钱在初一提前交给他们。”   “是。”   “至于你,”甄璀璨微笑道:“需要多少银子,直接管茂林去取即可。”   春樱受宠若惊的道:“奴婢不用。”   “要用时,记住我说的。”甄璀璨深知财物事小,不能只是一味的要求仆人忠心,作为主子也要有所表示,没有谁理所当然的对谁好为谁卖命尽忠。   “是。”春樱便去照办了。   没多久,有个婆子来报:“如意宫的马车停在门外,要接大小姐进宫。”   皇太后今日才宣她进宫?她一直在等着呢。   甄璀璨立刻步下阁楼,径直前往宅门,乘上了如意宫的马车。   马车飞快的驶出惠安巷,在巷子口,甄璀璨看到了甄达的背影,他背脊挺直,稍显落寞,独自一人背着手慢步走着。   马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甄璀璨面无表情,从视线里划过的那个人,仿佛就是寻常路人。   马车驶进了皇宫,停在了如意宫前。   天气闷热如蒸,只见甄太后着一袭艳红色的薄裙,随意的坐在长廊下的摇椅上吃粥,旁边摆放着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冰块,冰块在渐渐消融,想必是凉爽舒服极了。   甄璀璨郑重的叩首:“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甄太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逐吩咐道:“给甄大小姐盛一碗粥。”   “谢祖姑母。”   甄璀璨端起粥尝了一口,是红枣红豆薏米粥,着实甜糯美味。   在短暂的沉默后,甄太后直言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华宗平的为人了。”   甄璀璨的心一震,突然听到他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她佯装随意的吃了口粥,细细的嚼着,在下咽时,她想好了怎么说,不禁失笑道:“他好像是想要很多很多的银子,想要很多能卖很多银子的东西,想要很多能装很多东西的宅子。”   甄太后在听着,听她继续说。   “他好像天生就很会做生意,总能很合时宜的发现赚银子的法子。”   甄太后笑笑。   “也总能遇到可以做的生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一副知无不言言不无尽的样子,笑道:“他做的生意大多是强买强卖。”   “是吗?”甄太后的身子前倾了些。   “就像那次在崇岫书院,丹琦失手杀了甄弘川的书童,他就站了出来,说人是他杀的。原以为他是怜香惜玉,不曾想,出了书院之后,他带人拦住了丹琦的马车,强行把丹琦身上所有值钱的手饰全摘去了,就连衣袍上细碎的宝石也没放过,却理直气壮的说是替丹琦背负恶名应得的。”甄璀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后的神色,发现太后已知此事。   于是,甄璀璨把另一件太后也应该知道的事一并说了:“璀璨初进甄府时,被误认为是冒名行骗而阻拦在外,无奈只得离开,谁知,竟被人追杀,恰好遇到了他,他顺手施救,见他心善,便对他诉说了寻父不得见的遭遇。他提出要璀璨把甄府的十株铁皮石斛拿给他,璀璨当时一心只想进甄府,虽觉奇怪便还是答应了他,没想到,他是趁机向甄府要东西,满载而归。”   一旁的安禾突然问:“十株铁皮石斛给了他?”   甄璀璨迎视着安禾的眼睛,只见她眼睛里除了冰冷再无其它,分明是她拿去了铁皮石斛,为何还要发问?暗忖了片刻,回道:“给了。”   安禾作恍然大悟状,她望了一眼甄太后,显然,甄太后也明白了什么。   甄璀璨略有不安,恐是说错了话?抬首看到甄太后依旧在等,等着听她说与华宗平有关的事。   还有什么事可以说?   甄璀璨努力的想着,有了,确实还有,“当璀璨远在徽州郡,跟家人在一起时,翟宁出现了,他也紧随而止,道是揭了悬赏令,要拿悬赏金。璀璨有心回京,但不愿与他同往,多次逃走,多次被他抓住。璀璨只好随他回京,途中入住金谷客栈时,分文不出,璀璨只好全付。似乎,高额悬赏金他已经领到手了。”   于是,她顺便说了甄宅的事,“璀璨回到京城无处可去,他便说他有处较好的宅子可租,多番议价后,璀璨便租下了。”她耸了耸肩,“璀璨对外宣称是甄府所租。”   既然说了甄宅,就再说说鲜果宴,她的语气始终平淡,只是叙述,“他得知璀璨要办鲜果宴,就提出要办就要办得奢侈,不能丢了颜面,便说得天花乱坠,使璀璨花银子租了那些名贵花草和器皿。”不由得,她轻叹了口气,“璀璨早年攒的积蓄已所剩无几。”   话毕,只见甄太后还在等,等她继续说。   好像没有可以说的了?难道是在崇岫书院的荒弃院落里?在东营驿站里?被追杀至山谷中命悬一线时?   不能说。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他赚那么多银子有何用呢?”   “依你之意?”甄太后喝了一口粥。   “不知,”甄璀璨想了想,摇首道:“璀璨当年想有很多银子,是因为想要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至于他,不懂。”   甄太后对这种回答不太满意,问道:“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甄璀璨的脑中立刻浮现出来的,是他们悬挂在悬崖边上时,他坚定说出的一句话‘攀着我,踩着我,向上爬。’。不由得,体内的血液纷纷涌向心脏,心跳得很快,有一种震颤至极而痛的感觉。她又想到了他们在山中半年的时光,他努力适应清苦的劳作日子,承担了很多体力活。   在那双冷静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甄璀璨很认真思考后,神色平常,不厌恶也不亲近的道:“在璀璨眼里,他就是位皇子,一位很爱挣银子的皇子。”   言下之意俨然就是:不因他喜忧,未琢磨过他的言行,他是好人坏人能不能善终,都跟她无关。   “不过,”她又露出些羡慕的神情,“他确实活得是潇洒风流,自由自在。”   甄太后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极淡极凉,问道:“董弘川呢?”   “他倒是位胆大的公子啊!”甄璀璨不知其用意,便实言相告,以此来衬托在说华宗平时也是实话,“第二次见面,尚不知姓与名,不知身份,竟要璀璨收下他的定情信物,说是要娶璀璨为妻。”   甄太后面色微微一喜。   “在鲜果宴上,他更为胆大,竟说要明媒正娶,要去甄府提亲,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心仪之人。”甄璀璨拧眉,“他竟未觉得此言颇为冒犯。”   甄太后不以为然的道:“这种冒犯,却令京城闺秀们求之不得。”   那太后的意思是?甄璀璨沉吟道:“想必世事皆是如此,有人不懂珍惜之物,恰是别人的梦寐以求。”   “莫对一片真心冷眼冷语态度恶劣,”甄太后意味深长的道:“对你一片真心之人,终会视死护你,是你的盔甲,要好生珍藏,利用。”   甄璀璨不语,她不需要这种让心不安的盔甲。   “你不认为董弘川的存在,是命运对你的恩赐?”甄太后要听到她的表态。   “不认为。”甄璀璨语声淡淡,“真正有意义的恩赐,是让彼此都心安理得。”   沉默了半晌,甄太后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甄璀璨很自然的笑了笑,说道:“但愿如此。”   “随我来。”甄太后霍然起身,款步迈进殿内,在紫檀木矮几前坐下,道:“你来为我展开奏折。”   甄璀璨一怔,眼看安禾把厚厚一摞奏折摆在案前,她趋步上前,跪坐在旁,轻轻的拿着一份奏折,手在抖,就像是她第一次拿到一张一百两银票一样紧张。   “像这样展开,”安禾教她,“将奏折铺放在竹垫上,由太后娘娘朱批后,合上,摆放竹盒中。”   甄璀璨颇想开口拒绝,奏折事关国家社稷,还是不知道其中事宜为妙,却见甄太后已提起笔准备批阅奏折,她咬了咬唇,将奏折轻轻展开,不敢看奏折内容,只顾着铺放整齐。   安禾提醒道:“要正着铺放。”   甄璀璨故作骇了一跳,连忙把铺放倒了的奏折放正了。   安禾扫了一眼奏折,道:“像这种简单琐碎之事,先行告诉太后,太后便无需再阅,直接朱批。”   甄璀璨怔了怔,还是要看奏折内容?她可不想掺和朝政,便露出羞愧之色,道:“璀璨大字不识,只认得银票。”   甄太后缓缓地道:“择一位先生教她识字。”   安禾应是。   “我当年进宫时,也大字不识,日后勤奋些就是了。”甄太后道:“安禾来展奏折,你在旁边学着。”   甄璀璨朝旁边挪了挪,有一种成为了棋盘中棋子的感觉,无妨,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安禾熟练的展开奏折,快速的扫了一眼,低声道:“淮上郡开垦出了二百一十三亩荒地。”随及,将奏折铺在竹垫上。   甄太后提笔朱批:已知。   将奏折合起后,安禾又取出新的奏折,阅后,道:“疆陂郡已开沟挖渠打井引水灌溉农田,旱情得以缓和。”   甄太后提笔朱批:尔再敢欺瞒,杀之,十五日后再奏。   安禾阅后,道:“二郡郡守联名上书,金谷客栈行贿圈地、私自采买游商的盐和肉并高价兜售、后院地下埋有白骨数十具。”   甄璀璨一怔,金谷客栈是金字招牌,一直规矩和气的做生意,怎会受弹劾?肯定是得罪了权贵?!她悄悄探头,只见甄太后朱批:可由大理寺彻查。   交给了大理寺,岂不是任由李洪毅专断?金谷客栈无端招惹祸事,应是因为坚守道义,与她有关。翟宁曾威胁掌柜之言,这么快就应验了?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鼓起勇气道:“金谷客栈的名声,家喻户晓,即忠于庙堂,又讲江湖义气,还善惠百姓。很值得尊敬的百年老店。”   “金谷客栈是名扬天下,可谓是华国的一宝,”甄太后道:“用它的毁灭成为撞开巨石的最后一道力量,太合适不过。”   甄璀璨顿时惊愕。   甄太后轻描淡写的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忠臣、名士常有,为政治牺牲也常有,他们跟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花花草草,命不由己。”   甄璀璨在听着。   “有一块巨石悬在我头顶许多年,”甄太后的眼眸中浮出厌烦之色,“何不让我脚下的花花草草去为我分忧解难?”   巨石?李家?   当年甄太后能进皇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受了李家的恩惠,这年些,她对李家的好也都有目共睹,李家当官的越来越多,越当越大,心也越来越高。   甄璀璨坚定的道:“有别的法子能移开巨石。”   “没有更好的法子。”甄太后示意安禾将奏折合上,就依此意,她沉声道:“璀璨,你要记住,人无完人,事不求全,你想往高处走,就要踩下少数人,只需让多数人知道你的好就行了。”停顿了片刻,她又喃喃自语般的道:“一个人的好又何需让别人知道呢?还是记住,要懂得何人何时该为何事牺牲。”   甄璀璨不语,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甄太后轻笑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第五十章   阴雨绵绵,甄璀璨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手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雨水顺着竹叶滑落,落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阵脚步声传来,叩门门响起,婆子道:“大小姐,甄大人在门外,想见大小姐。”   他又来了。   他终于又来了,这已是第三次,也时隔了三日。   甄璀璨没有再推辞,起身便推门而出,撑起门前的油纸伞,踏在积着雨水的小径朝宅门走去。她走得很快,显然是毫不怠慢,任由泥点溅上裙摆。   婆子急走两步将宅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甄达,独自一人,头戴着斗笠,身披蓑衣,颇像是出海而归的渔夫,但不可否认,没有谁见过这种气势凌人的渔夫。   甄璀璨很客气的微笑道:“甄大人,请进。”   甄达的神色沉了沉,逐抬脚迈过门槛,踏进了宅子中。   “甄大人,这边请。”甄璀璨伸手一引,在前带路,并未将他引进堂屋,而是径直去了旁边不远的凉亭。   在凉亭下,甄璀璨收起了油纸伞,很礼貌的问道:“甄大人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她的客气、礼貌、生疏的微笑,在他的眼中,都像是武器,无刃却锋利。   甄达稳稳的站着,像矗立了千年的山脉,目光炯炯的盯着她,道:“让我看看你的左脚和右肩。”   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让他看了,胎记和疤印都有着冗长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望向他,看到了有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悸动在他深沉的眼眸里翻滚,触动到了沉封多年的回忆,有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他的恨意。   他在恨什么?   “你娘呢?”甄达问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甄璀璨整理衣衫的手顿了顿,淡淡地道:“长眠于青山绿林中,尸骨未寒。”   甄达露出了一丝颓意,暗藏多年的情愫都惊醒了,哑声说了句:“她本不必如此。”   “她是本不必如此,”甄璀璨道:“她本可以与她的孩子一起隐居在山林,过清闲无悠的日子,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只因为,”甄达微微的眯着眼睛,“被翟宁所杀?”   听他语气中的探查之意,甄璀璨心中钝凉,寒声道:“身中数百刀,血尽而亡。”   甄达垂下眼睛,忽然闪过悲壮之色,沉吟道:“她是本不必带着你离开我,从此销声匿迹。”   “嗯?”   “当年,她刚怀上你时,便突然向我提出和离,问她原因,她说我应该娶权贵之女,我当时不解,她很耐心的跟我解释,无非是说我姑母暗藏野心,需要外戚势力。”甄达似在自言自语,“我当即就已言明,绝不弃她另娶。”   甄璀璨静静的听着,心道:终究,不还是另娶了?   “你刚出生时,她又向我提出和离,说是假和离,她带着你搬居郊外,我可以随时去看望。她说她不能再占着‘甄夫人’之位,她还荒唐到帮我择好了续弦。”甄达遥想起当年时的情景,惆怅依旧,“我责备她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她却三番五次的劝说,我气极,让她以后不准再提。”   娘真是高瞻远瞩,已经预料到了‘甄夫人’的危险。   “有天,她又突然对我说,如果我不和离另娶,她就带着你远引天涯,永不相见。”甄达微闭双眼,在阴雨的雾气中,他的脸色显得苍老滞重,“我怒极,对她说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跟她和离,此生只有她一妻,她当时答应我了,发誓不会再提和离也不会离开我。没想到,她竟然还是带你走了。”   沉默了半晌,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或许她当时答应你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因为外出踏青……”   “只因为外出踏青,被翟宁为首的歹人追杀,后跳入瀑布,幸运的得已生还。”甄达冰冷的打断了她的话,缓缓说道:“她会带走许多衣物,留下一枝杨柳,一股搔头钗,去踏青?”   “如果她真的要离开,又何需刻意留下一枝杨柳一股搔头钗,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甄璀璨正色的道:“难道不像是有人故意设之?”   甄达沉声道:“又是翟宁设之?”   甄璀璨抿唇不语。   “我找不到她,毫无办法,我希望她能带着你回来。”甄达慢慢说道:“我便如她所愿,另娶。”停顿了许久,“她还是没有回来。”   甄璀璨一字一字的问:“你是在怪她?”   “不是怪,是恨,恨久了,有些麻木,有些习惯了。”甄达语声冷漠,那是恨极了所生出的冷漠,用以冰封恨意。   甄璀璨难以自抑的笑了笑,笑得凉意透骨,“请问,当年,她多次要和离时,你除了气、怒,不准她提和离,不许她离开,你还做过什么?”   甄达一怔。   “你没有察觉到她所处的险境?没有意识到有许多股力量同时指向她的‘甄夫人’一位?她要和离,跟你假和离,是因为她不想与你死别,为了能活着跟你在一起,她愿意帮你挑选好续弦,能付出极大的忍耐。”甄璀璨紧紧的盯着他,“你呢,是否只是置身事外般的看着?”   “我知她的处境,”甄达沉声道:“她发誓不再提和离时,我也对她发过誓:如果祖姑真有让我另娶权贵之女的想法,我就带她远离京城,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换作甄璀璨一怔,喃声问:“既然如此,她又何需离开?”   甄达的心中掀起波澜,唤醒了心底不愿忆起却常常忆起的画面,“我……”他略有愧意,又有涩意,含糊的说道:“我是有些过激。”   发生了什么?   言行过激?   甄璀璨直接问道:“你做了她不能原谅的事?”   “我以为她原谅了。”他的声音干涩,低沉。   是什么事?甄璀璨见他略显尴尬的回避,不免暗忖:是罪不可饶的事?还是无心之过?有多难以启齿?以至于他认为娘不会原谅?她想追问,却听他沉声道:“在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们时,你却回来了。已经过了十多年,我早已不再空盼。”   “若非是我娘被害,我也不会回来。”   “矛头直指翟宁?”   他话中含义,俨然是指矛头所向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只言片语,确有信口攀陷的嫌疑,她泰然自若的道:“你可以随意揣测我的用心。”   甄达的神情已变得肃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想要娘能起死回生,能吗?不能,她甚至都没有唤过一声‘娘’。她想要‘甄大小姐’的身份,想要弟弟得到‘甄大少爷’的身份,想要报仇,想要安然无事再不必担惊受怕,想要……,她的脑中猛得想到了华宗平。   半晌,她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道:“身份能不能被承认还尚无定论,不敢多要,不敢多想。”   甄达沉声道:“你知道身份被承认意味着什么?”   “嗯?”   “意味着你姓‘甄’,要肩负起某种寄托,太后的心事你应已有所察觉;也意味着你是甄府嫡长女,难免会触及某种利益,有人待你不好,对你明枪暗箭,平心而论,都无可厚非。”   甄璀璨略有讶异,他说得很坦诚,颇为推心置腹。她何尝不知‘甄璀璨’的意义,太后因她而起的算计和谋略在步步实施,李氏和甄丹琦乃至整个李家对她有敌意在所难免,扑面而来的未知令她难以招架,但,必须招架。   “多谢提醒,”甄璀璨笃定的一笑,道:“是福还是祸,都是我应得的。”   看着她的笑,甄达的眉头皱了皱,“身份被承认之后,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寸步难行,这一步尚未落地,”甄璀璨缓缓地说:“也不知能不能落地,会落在何地。”   甄达沉声道:“我老了,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   “事实上,”甄璀璨耸了耸肩,“我打算此生活得幸福圆满,不知道这个打算过不过分。”   甄达道:“离京城越远,这个打算就越不过分。”   “说的有道理,”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怎奈我偏偏不知好歹。”   甄达沉默着。   正在这时,一声高唤传来:“姐……”   甄茂林在细雨中奔进了亭中,捧出热乎乎的烤红薯递给姐姐,道:“刚烤熟的。”   “好。”甄璀璨接过红薯后略有迟疑,考虑要不要趁机说出甄茂林的身份,她瞧了甄达一眼,见他在上下打量着甄茂林,眼神中渐渐染上复杂之色。   甄茂林只是想把香喷喷的红薯送来给姐姐吃,此时,已准备转身走开。   片刻后,甄璀璨决定开口介绍道:“他是我弟弟茂林。”她又道:“茂林,来参见甄大人。”   甄大人?甄茂林浑身一震,他就是甄达?!尽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后,才低声道:“甄大人。”   甄达只是点了点头,已收起了打量的眼神。   甄璀璨稍有不安的等着他的发问,她不确定此时说出茂林的身份是否合适,因此,她静观其变见机行事,看他的反应。   谁知,甄达说了句:“明日甄府设家宴,我会派人来接你。”话毕,他转身走了,头也不再回。   望着他的背影,甄璀璨莫名的神伤,他没有问茂林是谁,也没有再问娘到底是生是死,抑或是到底因何而死。他都知道?他不在乎?他并不想知道?他无所谓?她的目光紧跟随那背影,恍惚间,她觉得她看到的是一叶浮萍,有一种任了命的随波逐流,仿佛是经受过岁月无数次的碾压,热情被耗光了,时过境迁,他看淡了世情,显得无比冷漠。   他冰冷的走了视线,而在她心中盘踞着一个疑问:当年,他对娘做了什么不能够宽恕的事,以至于他认为娘肯定是因此事出走?   她依在亭柱上思索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凉风渐起。   不经意间,有一件蔚蓝披风轻轻的落在她的肩上,她下意识的侧目,见是温醇依旧的华宗平。   “我正想找你。”甄璀璨嫣然笑笑。   “嗯?”华宗平拿走她手中的烤红薯,慢吞吞的剥着皮。   甄璀璨道:“金谷客栈落入了李洪毅之手,危在旦夕。”   “哦。”华宗平将剥去皮的红薯送到了她的嘴边喂她。   甄璀璨稍有羞色,见他又往嘴边送了送,她轻咬了一口,道:“我不想袖手旁观。”   华宗平想了想,道:“你可以在它倾覆后为它翻案,为它立名,让它成为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也眼睁睁的看着百年老店成为权斗的牺牲品?”   华宗平温柔的拭去她唇角的红薯屑,低声道:“已是太后决定做的事,更何况,事关李家。”   甄璀璨沉默了半晌,道:“甄府明日设家宴,甄大人说会派人接我去赴宴。”   “我们一起去。” ☆、第五一章   天刚蒙蒙亮,华宗平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甄宅,静坐在亭子中,喝着清凉的绿豆汤,远望着甄璀璨的闺房。   直到缕缕晨阳轻洒,闺房的木窗推开时,他立刻脚步轻快的穿过竹林小径,来到了窗前。   “我想到了两个与你同赴甄府家宴的理由。”他含笑看向铜镜前睡眼惺忪的美人儿。   甄璀璨冲他眨眨眼,轻饮了饮花茶,道:“我想到了一个你不能去的理由。”   “嗯?”他跃窗而入,斜倚在桌角,为她续了一茶。不等甄璀璨拿出空杯为他奉茶,他就顺手的用她的茶杯饮了一口茶。   对于他时常自然而然做出的亲近之举,甄璀璨也作常态,接着说道:“我此次进甄府,必定会生起无比精彩的风波,你毕竟是外人,让甄大人在外人面前难堪,会显得我很不懂事。”   华宗平拧眉,道:“你性命堪忧,还顾及他的体面?”   “自然要顾及,”甄璀璨道:“他是甄府的中流砥柱,他的体面关乎到甄府的名声,而我,是要得到甄府甄大小姐的身份,为了我自己,我也要让多为他着想考虑。”   华宗平想了想,道:“你就放心的独自赴虎穴狼窝?”   “还是你不放心?”甄璀璨轻挑挑眉。   华宗平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抿嘴笑了笑,“我是不放心,”他脉脉的瞧着她,压低了声音,“万一你被吃了,我这处宅子还能租给谁?”   “租给我的牌位。”她肆意的笑了,笑得洒脱。   “你就不想听听我的两个理由?”   “不想,我心意已决。”她无比的清醒,终是不愿他陪着她趟浑水。   华宗平的眉间隐现失落,和一丝不安,他凝视着她,看在眼里的是她的独立、傲雪凌霜,像是寒冬枝上梅。至始至终,她都像是可以单枪匹马的将军。   这时,春樱跨门而入,捧着一罐粥。在看到华宗平时,她并没有觉得惊讶。   “春樱,”甄璀璨含笑问道:“你和甄启修可是两情相悦?”   忽一听到‘甄启修’,春樱顿时就羞红了脸,绯红尚未褪去,那双眸子里已浮出些许涩意,戚凄也渐渐攀上了眉角眼梢。她咬了咬唇,钝钝的点了点头。   甄璀璨轻问:“你可有心跟他在一起?”   春樱猛得摇头,目光很坚定,道:“奴婢绝不跟他在一起。”   “为何?”   “奴婢出身卑微,”春樱慢慢的垂下了头,幽幽细语,“跟他在一起也不过是通房的身份,运气好点能成为妾室,他会娶名门之女为正妻,到时,我要看正妻的脸色,我的孩子也都是庶出,身份注定低贱。我何苦让我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受累。”   与其委曲求全的苟活,不如远远旁观。   甄璀璨暗赞,宁为瓦全不为玉碎,难得有如此清醒的人。有太多女子前仆后继的挤入名门贵族,以为能沾上荣光,殊不知,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   看到春樱的悲从心生,甄璀璨道:“身份的高低贵贱是有办法的。”   春樱的眼睛顿时澄亮。   “可以请六殿下帮忙寻一个适合的大户人家把你收为养女,重新赋予你一段经历、一个身份。养女的身份略次于嫡女,但可以有成为正妻的资格。”甄璀璨转首崇拜的看向似乎无所不能的翩翩少年,“你可能帮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交给我。”华宗平乐意帮忙。   甄璀璨微微一笑,问:“你意下如何?”   “奴婢谢大小姐!”春樱扑腾一声跪地,很感激的叩首,“奴婢会铭记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甄璀璨扶她起身,郑重的道:“如今的关键在于,甄启修可有娶你为正妻之意。”   “是,奴婢明白。”春樱露出喜色。   甄璀璨一声轻叹,道:“日后,他难免有纳妾之心,你要想清楚如何跟他相处。富贵之家,少有不纳妾不惹花的。”   春樱道:“是,奴婢明白。”   甄璀璨动手盛了一碗粥递给华宗平,柔声的道:“辛苦你了。”   “怎么如此不见外,”华宗平抿嘴笑了笑,“不说‘谢谢’了?”   见状,春樱悄悄的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甄璀璨眨眨眼,将粥朝他送了送,道:“你帮了我那么多,对我那么好,若还见外,我岂非是没血没肉的神人?”   “我并没有……”   她打断了他的话,不以为然的道:“你是并没有想帮我,并没有想对我好,是我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你听了可还顺耳些?”   “并没有,”华宗平摇摇头,一本正经的道:“我并没有认为你对我不见外,是因为你垂涎我的美色,羡慕我的财富,有想跟我结百年之好的念头。”   甄璀璨咬了咬唇,暗暗的捏了捏手指,比他还一本正经的道:“没错,我就是垂涎你的美色,羡慕你的财富,有想跟你结百年之好的念头。”   华宗平一怔,心怦怦的跳,耳朵已泛红,眼神有些醉意。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吃了口粥,面不改色心不跳,随意说道:“你……莫当真。”   方才还如泡温泉般的惬意,猛得又被泼了盆凉水,华宗平很不满的道:“我偏就当真了。”   “那就……自求多福。”甄璀璨打趣般的笑了,大口的吃着粥,心中莫名的钝疼。   华宗平的脸色突然冷沉冷沉的,不由得捉住了她的胳膊,用力的将她拉进了怀里,臂弯紧紧的禁锢住她,重重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间,低声冷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从此以后,不是真的话,一个字也不准说。”   她惊愕了,陷在他的怀里不知所措,满脑子一片空白。仅剩一丝的清醒,是感觉着那股力道越来越重,仿佛是在探入她的灵魂中,去占据她的心,抹灭她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她嗅到了他的气息,干净,紊乱,愤怒,霸道,天地之间,恍若只有他的气息,那气息在一寸一寸的缠绕着她,包围着她,慢慢的,聚成了一处最安全的庇护。   他低声命道:“记住!”   她轻轻的抬头,迎上的是他的眼神,无比的认真、坚定,充满着占有欲,毫不掩饰。   “那你呢?”她喃喃地问:“从此以后,说的话可是字字皆真?”   “是。”   “对不起,”她诚心诚意的说道:“我方才不应该说言不由衷的话。”   “哪句话是言不由衷的?”他的禁锢稍松了些,结实的臂弯情不自禁的将她往怀里拥紧。   “总之,我不再说就是了。”她语声很温软,目光很温柔。她不希望跟他有任何不必要的争执误会。   她很乖,乖到让他无法再对她有任何不体面的言行。她的温柔,如同一抹春风在他的心头吹抚,使他渐渐的平静,能抚去一切不悦。   他轻轻的摸摸她的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酥,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忍不住偏偏头,将唇悄悄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触碰到了她的脖颈,轻轻柔柔的一吻,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从体内窜出,吓得他赶紧推开了她。   被突然的抱住,又被突然的推开,甄璀璨稍有些懵,见他转身走至窗前在深深呼吸,她困惑的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他忽然回身,抿嘴笑着看她,问:“当真不让我陪你去甄府?”   甄璀璨耸耸肩,毋庸置疑。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我昨晚一夜未眠,先睡一会。”话刚落音,他已褪去了鞋,飞快的睡倒在甄璀璨的床铺上。   甄璀璨微微惊讶,见床幔已垂下,欲言又止。   叩门声响起,门外的春樱禀道:“甄大人派人来接大小姐去甄府了。”   闻言,甄璀璨望了一眼床铺,便走出屋,本想对婆子交待些什么,一想到婆子都曾是他的仆人,就没有多此一举,径直前往宅门。   她刚到宅门前,尚未站稳,就有一人冲过来扑腾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她脚旁,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郑重的忏悔道:“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   甄璀璨歪头瞧了瞧,原来是甄府的顾嬷嬷。   “老奴当时听信了谗言,以为您是用心险恶的冒充甄大小姐,才跟他们一起陷害您,老奴悔不当初!”顾嬷嬷瞬间老泪纵横,又是磕了三个头。   甄璀璨不适的眯起眼睛,好一个悔不当初,在郡守府衙要置她于死地时可是坚决的很。   “求大小姐原谅老奴的有眼无珠。”顾嬷嬷惭愧极了。   一旁的春樱暗自感慨,顾嬷嬷自视尽心尽责的服侍了甄老爷十二年之久,在甄府之中,不会真正的把除老爷之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但表面又做的很到位,让人挑不出把柄。李氏母女虽然对她颇为不满,却也只能背地里骂上几句,今日还是初次见她这般低三下气。   甄璀璨就那样无动于衷的俯视着,就像是矗立在城门外菩提山巅的巨大佛像,冷眼旁观着芸芸众生的命运,生老病死福祸缘孽皆过眼云烟。   顾嬷嬷悲声道:“求大小姐饶恕老奴。”   “我原不原谅饶不饶恕你,跟你跪多久磕几个头流多少泪说什么话都没有关系。”甄璀璨漠然的从顾嬷嬷身边经过,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只取决于……我的心情。”   顾嬷嬷楞了楞,不免惶恐。   甄璀璨问:“是你接我进甄府?”   “是,老爷派老奴来接您。”   “那就走吧。”甄璀璨步伐轻快的走了。   “是。”顾嬷嬷赶紧站起身,顺手抹去泪,抬眼看到春樱时,只见春樱一脸的困惑,似在说:你当初分明很笃定的说她是大小姐,为何又说以为她是冒充的?   顾嬷嬷移到春樱的旁边,低声道:“我当时很笃定,偏偏翟宁发誓说她不是,我就信了。”   春樱半信半疑的听着。   顾嬷嬷又说:“我们以前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有过节,你不能为我跟大小姐说几句?”   春樱道:“大小姐已经说了,要看她的心情。况且,大小姐心善,知好知歹,你往后对她诚心诚意,她能感觉到。”   顾嬷嬷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甄璀璨漫步进巷子里,不多时就来到了甄府门前,景象一切如故。 ☆、第五二章   甄府的府门缓缓打开,在顾嬷嬷的引领下,甄璀璨很轻松的踏进了府。   她款步慢移,将目光所及的一切尽收眼底。已有丫鬟去奔走相告了。   正走着,忽听一声质问:“是谁让她进来的?”   闻声望去,想不到第一个要应付的人竟是甄启修,他站在树荫中,身姿颀长挺立,颇有修竹的气节。   甄璀璨看到了他神色中的敌意,并非是孩子气的敌意,而是油然而生的。不免心中暗叹:真是可惜,他本是性情温良之人,想必是李氏的挑拨,就像是李氏挑拨他对董姨娘生疏一样。   忽一想到他如今是甄大少爷,身份地位自是高贵,一旦甄茂林的身份被认同,他就成了甄二少爷,虽是被李氏视为己出,但依旧是庶子,身份顿时一落千丈,悬殊之大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他心性的改变。   思到此,甄璀璨的目光澄亮,不等顾嬷嬷回话,她便很和气的道:“春樱,你去跟他们的大少爷说说,我是谁让进来的。”   “是。”春樱赶忙急步走向心上人,要把大小姐的好意告诉他,试探他的打算。   见状,顾嬷嬷只得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也察觉到随着春樱的靠近,大少爷的情绪在发生变化,眉宇间紧锁的敌意骤然消失,已是心猿意马。   甄璀璨正想把顾嬷嬷引开,让春樱跟甄启修说悄悄话时,就瞧到了身怀六甲的董姨娘,她主动的迎过去,微笑的唤道:“董姨娘。”   顾嬷嬷愣了愣,本想听听春樱怎么说,于是不得不跟随着甄璀璨,还是听听她跟董姨娘说些什么。   身怀六甲的董姨娘显然有些受宠若惊,用素帕擦拭着额头的汗,刚要唤出‘大小姐’,忽看到不远处的甄启修,有些许感伤,嘴唇蠕动了一下,硬是没有唤出口。待甄璀璨走到身边时,她才低声说道:“大小姐来啦。”   甄璀璨点点头,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向圆鼓鼓的肚子问:“何时足月?”   “再过二十余天。”董姨娘一手扶着腰,香汗淋漓,难掩即将看到新生命的幸福。   甄璀璨打量了片刻,摸了摸下巴,道:“看样子是位少爷。”   “是吗?”董姨娘眼睛一亮。   甄璀璨打趣道:“当然只是说说而已,故弄玄虚罢了。”   “借大小姐吉言,希望是位少爷。”董姨娘话锋一转,道:“我有样东西想让大小姐过目。”   “在哪?”   “清静苑。”   “好,去看看。”甄璀璨偏头问顾嬷嬷:“你想一起去?”   顾嬷嬷很识相的摇摇头,道:“老奴去看看宴席备好了没。”   董姨娘赞扬道:“顾嬷嬷每日忙里忙外的,真是辛苦了。”目送顾嬷嬷走开,才对身侧的丫鬟道:“你在此等着春樱,稍后带她到清静苑找大小姐。”   丫鬟应是。   顶着炎炎烈日,一行人来到了清静苑。   院子里,繁花似锦,绿意盎然,淡雅的轻味阵阵扑鼻。   走进屋中后,董姨娘遣退了随从,只留下丫鬟夏菱。她话不多说,直接使了个眼色,夏菱赶紧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箱。   “大小姐,请看。”董姨娘轻轻的打开了箱子。   甄璀璨探头瞧了一眼,不禁惊住了,满眼的金银珠宝。她深吸了口气,朝旁边走近了几步,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所能看到的就有两锭金子、八锭银子、十余支做工极其精美的钗簪,还有十余串形状颜色如异的宝石,似乎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被覆盖住了。   真是价值相当不菲的小财库,甄璀璨笑道:“我看到了。”   然后呢?   董姨娘缓缓说道:“这些是董家的一点心意,请大小姐收下。”   “啊?!”甄璀璨吓得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几乎想夺路而逃。   “大小姐?”董姨娘面露不解,“大小姐何惧之有?”   甄璀璨撇了撇嘴,淡淡笑道:“又要嫁祸我偷盗财物?实在不用大费周章的准备这么多,一支钗子就已经足矣。”   闻言,夏菱心虚的身子一颤,低首不语。   董姨娘怔住了,问:“又?何出此言?”   甄璀璨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的环抱着胳膊,笑道:“要不然呢?为何平白无故的给我巨额财物?”   “大小姐是聪明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董姨娘十分诚恳的道:“董家有幸沾了甄家的光,才能有今日的地位。甄太后对董家的大恩大德,董家人都铭记于心。今后,还盼望着能得到大小姐的恩泽。”   一番话说得郑重其事,无非是为了表明立场,要拉拢她,对她示好。   “恩泽?”好像又把甄璀璨吓得不轻。   难道她还不清楚甄太后的计划?董姨娘欲言又止,想了想后,道:“我爹托我问你,何时方便去甄宅拜访你?”   “何时带着这一箱财物去,就何时方便。”甄璀璨打趣般的笑了,她又扫了一眼箱中财物,留着给春樱当嫁妆倒是不错。既然董家如此主动,她不妨会会,且看董家有何打算。   “太好了。”董姨娘展颜笑了,释然道:“多谢大小姐。”   甄璀璨笑而不语,眼明心静。   董姨娘瞧着她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了下来,半晌才道:“当年,在你的百日宴上,你娘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的说她会跟你爹和离,要尽快让我当继室,还求我要待你好。我问她缘由,她就像你此时的表情一样,只是笑笑,不语。”   甄璀璨拧眉,若她所言是真,娘当时为爹选的继室就是她?   董姨娘又是一叹,感慨万千的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世事总难料,习惯就好。”甄璀璨洒脱的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经历过太多坎坷,自幼便独自生活,早已明了世事难料,只不过,如今所经历的,是更难料的世事。   董姨娘一手扶着腰,站了许久着实太累,她轻拭了拭额头的汗,挪到椅子旁想要坐下,便也示意道:“大小姐,请坐。”   甄璀璨倒是想坐下来再跟董姨娘好好的聊一聊,但她时不时的往院门看去,奇怪春樱怎么还不来,心中隐隐不安,她没再踌躇,当即跨出了屋,说道:“你先歇会儿。”   她刚走到院外,在院外候着的嬷嬷就奔至屋中,低声禀道:“二小姐率人在九曲回桥上正对春樱施暴。”   董姨娘抚摸着小腹,微闭双眸,轻道:“莫管,莫看。”   甄璀璨快步的穿过檐廊,穿过大片海棠树,步上九曲回桥,便看到了在桥中央的甄丹琦,她正趾高气扬的训斥着谁,再一看,看到有人在被小漪们抡木棍围欧在地。   是谁在被欺凌?   甄璀璨不想多事,她环顾四周,此处地属董姨娘的别院,如果董姨娘不发觉,其他人更是难以发觉,照甄丹琦这种打法,非把人活活打死不可。   她思忖了片放,轻轻的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走出十余步后,她猛得发现被打的是春樱。   顿时,她目光一凌,站在原地,高声说道:“是谁烈日当空,还不找个阴凉地小憩?”   甄丹琦闻声望了过去,看到在寻的猎物自投罗网,心中一喜。   甄璀璨轻声说了句话,见甄丹琦竖起耳朵听,便又轻声说了一句,故意不让她听到。   甄丹琦只见猎物在说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是棍打声太过吵闹,她不耐烦的伸手制住小漪们,问:“你说什么?”   “用同样的方式打同样的人,多没意思。”甄璀璨瞧了瞧春樱,被绑住双手塞住嘴,蜷缩在桥面上,瞧不出被打得有多严重。   春樱挣扎着抬起头,跟大小姐的目光相触后,努力的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只要是打你,用什么方式都会很有意思。”甄丹琦心情很好的笑了,眼睛里尽是狡黠。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道:“我可不喜欢被打。”   谁会喜欢被打?甄丹琦冷哼一声,她刚要命令小漪们赶紧把猎物抓起来,便听猎物用商量的口吻说道:“看得出你想打我,我当然不想被打,不过,我可以逃跑,但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我懒得跑。我想了想,我们可不可以做一次不用费体力并且公平的比赛,若我赢了,你就放过我和春樱。若我输了,放了春樱,我任你打。”   “什么比赛?”甄丹琦毫无兴趣,倒是想听听。   甄璀璨一本正经的道:“绑住双手打个死结,需自己把它解开,用时少则为胜。”   听罢,甄丹琦很嫌弃的翻了一个白眼,要有多愚蠢的人才会想出这种幼稚的比赛。况且,还不如五个人一起抓住她暴打一顿后,把她掐死装进麻袋里扔进山里喂狼,更简单更痛快。   紧接着,甄璀璨就说道:“为了彰显公平,你先绑我。”她取下自己的绣花披帛,托在掌中朝前一递,非常的有诚意,“就用这条披帛,可好?”   好,当然好!甄丹琦几乎兴奋的要跳起来,天底下竟有这种糊涂鬼?很会帮自己送死呀!她心中在狂喜,这猎物不过就是口齿伶俐,脑子不中用着呢。   与此同时,连小漪们都忍不住想偷笑,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束手就擒?!只要二小姐把她的手绑住,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蹂-躏她了。   甄丹琦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说道:“那好吧,就按这个比赛。”   “记住我们的约定,”甄璀璨很认真的重申了一遍,“若我赢,放过我和春樱。若我输,放了春樱,我任你打。”   “本小姐记得一清二楚。”甄丹琦朝她走了过去,眼睛落在她手中的披帛上,已是下定了决心,只要把她的手绑住,就让小漪们对她暴打,速速打死,绝不跟她浪费时间,还公平的比赛?哼,想得美!   小漪们幸灾乐祸的瞧着,暗暗握紧了木棍,随时准备抡棍冲过去。   春樱静静的在旁观,一点也不担心,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只听到甄丹琦的轻快的脚步声。甄璀璨含笑视之,将手中的披帛又向前送了送,站在原地,等着甄丹琦的到来。   甄丹琦信心满满的靠近了一些,又靠近了一些,就当她伸出手去拿披帛时,甄璀璨突然用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一扭,把她的胳膊反剪到背后。   “啊……”一声疼呼响起。   小漪们还来不及收起得意的神情,便都怔住了。   趁势,甄璀璨又抓住甄丹琦的另一只手腕,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娴熟的用披帛绑住。   “啊!”甄丹琦疼得哇哇乱叫。   甄璀璨用披帛的另一端在甄丹琦的双腿上缠了一道后,把她牢牢的栓在了桥栏上。   “你……!”甄丹琦气到爆炸,怒目圆瞪。   甄璀璨神色坦然的耸耸肩,难道真以为她会束手就擒?   “二小姐……”小漪们面面相觑。   “你们过来一步,你家二小姐就要多受一点疼哟。”还不等小漪们冲过来,甄璀璨就发出了警告,她在说的同时,便将甄丹琦反剪的双手轻轻的向上提了提。   “疼……”甄丹琦带着哭腔,满头大汗的道:“站住!”   小漪们赶紧站好,站得纹丝不动。   甄丹琦恶狠狠的瞪视:“你想干什么?”   “我又能对你干什么呢,我呀,其实是想用这种有意思的方式,帮你看看你的丫鬟们对你是不是忠心,有没有阳奉阴违。”甄璀璨浅浅的一笑,对春樱招了招手。   春樱被绑得根本站不起来,于是,她滚了过去,小漪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滚走,看着她滚到了甄璀璨的脚旁。   甄璀璨仔细的打量着春樱,见她只是受了皮肉伤并无大碍,便弯腰掏出塞进她嘴里的一双脏袜子。   春樱大口的喘着气,唇齿间沾留的脏味使她作呕。   甄璀璨眯起了眼睛瞧瞧脏袜子,淡淡的笑了笑,忽一转身,顺手捏住甄丹琦的下颚,毫不手软的把脏袜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甄丹琦无比惊骇,恼极,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小漪们吓得不知所措,从没见过二小姐受这般凌-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个个缩着脑袋。   “你们,”甄璀璨扫了一眼小漪们,指了指她们的脚尖,“跪成一排。”   小漪们怔在原地,呆如木鸡。   甄璀璨挑眉,道:“从此时起,但凡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若不照做,我就让你们的二小姐做,也就是,你们不跪,我就让二小姐跪。”她云淡风清的微微一笑,“你们是时候把你们的忠心拿出来让二小姐瞧瞧了。”   小漪们心中纵有万千不甘,却不得不赶紧跪下,跪得很直。   “两两互抽耳光二十个,个高抽个高的,个矮的抽个矮的,我数五十个数,有多少耳光没打够,就足数打在你们的二小姐脸上。”甄璀璨问道:“你们可会抽耳光?需不需要我用二小姐教教你们?”   小漪们目瞪口呆。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说道:“既然不需要,那就开始表示你们的忠心吧,记住我说过的话,绝不是只说说而已。”话毕,已开始数道:“一、二……”   小漪们迟疑了一会,愤恨不已,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只得咬牙切齿的互抽起了耳光。   “不够响的不算数,有多少算数的我可都看得很清楚。”甄璀璨提醒道,“你们是想看二小姐被抽耳光?”   耳光声变得响亮了。   趁机,甄璀璨为春樱松了绑。春樱慢慢的站起身,浑身钝疼。   耳光打完了,小漪们的脸上都红透透的,个个委屈的望着二小姐。二小姐简直要气炸了,但一点法子也没有。   甄璀璨无视任何人的愤恨,指了指其中一个小漪,赞道:“你最忠心,刚才打得最响亮。不知道你能不能一直忠心耿耿,去,捡起一根棍子,把另外三个不够忠心的丫鬟各打二十棍。”   被点名的小漪惊了惊。   “一百、九十九……”甄璀璨已经开始倒数。   小漪赶紧弯腰抡起棍子,望着胆战心惊的姐妹们,她实在下不了手,但数字越来越小,时间已所剩不多,好在就是二十棍,打不死也打不成重伤,她咬咬牙,闭着眼睛打了下去。   一棍一棍的打着,甄璀璨波澜不惊的欣赏了一会,慢慢的凑到甄丹琦的耳边,轻问:“你的丫鬟如此忠心,你看着可还喜欢?”   甄丹琦恨的拿脑袋去撞她,身子前倾时,被反剪的胳膊疼得她几欲昏厥。   小漪们被打得嗷嗷直叫,但凡被她们几个欺负过的人看到此场面,都会很解气。   春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大小姐,丝毫看不到睚眦必报的快意,看在眼里的是波澜不惊的泰然,不卑不亢,仿佛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顺势而为,无喜无忧。   六十棍打完了,甄璀璨准备收手,道:“这儿实在太过炎热,简直像烤炉,我哪凉快就去哪了。”,说罢,便干脆利落的信步离去。春樱连忙跟上。   俩人刚走出不远,小漪们就痛哭流涕的冲过去为二小姐松绑。   正走着,春樱道:“奴婢已经跟他挑明了,他说他愿娶我为妻,但有一个条件。”   “阻止我成为甄大小姐?”甄璀璨脱口而出。   “是的。”春樱如实道:“奴婢答应他了,答应他会阻止您。奴婢还向他承诺,只要他真心诚意的相待,无论他让奴婢做什么事,奴婢都答应。”   甄璀璨笑了笑,道:“好。”   这时,背后传来了雨点般骤然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甄丹琦率丫鬟们追过来了。甄璀璨撒腿就跑,春樱也跟着跑。   “站住!”甄丹琦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所有的愤恨怨怒都涌在她的胸腔,她抓着一根长棍,率着同样恼极的小漪们,在后面拼了命的追。   甄璀璨脚下生风跑得很快,朝着甄达常在的知行堂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救命。” ☆、第五三章   “站住!”   “救命!”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划破了甄府的沉闷,惊动了诸多人的注目。有丫鬟看到二小姐在叫嚣着追赶,都下意识的躲起来,生怕被牵怒。   只要甄丹琦喊一声“站住”,甄璀璨就跟着呼一声“救命”,她方向很明确的跑着,眼睛时刻警惕的四处张望,要确保往安全的地方跑。与此同时,又故意跟甄丹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正跑着,只听背后传来春樱轻呼:“哎哟……”   甄璀璨连忙回首,只见春樱绊了一脚摔倒在地,她赶紧回身把春樱扶了起来。春樱刚站稳就疼得皱眉,一把推开大小姐,道:“奴婢脚崴了,大小姐快跑。”   眼看甄丹琦张牙舞爪的很快就追到了,甄璀璨环顾了四周,不由分说的便把春樱背了起来,也不知那来的力气,背起来就接着跑。她不能把春樱丢下,只要恼火中烧的甄丹琦逮住春樱,春樱肯定凶多吉少。   “大小姐……”春樱怔住了,难以置信的恍惚着,内心顿时很感动很温暖。   甄璀璨负重的跑着,跑得有些艰难,她本打算把甄丹琦引到甄达的面前,让甄达见识一下甄丹琦的狂妄暴虐,很显然,计划被打乱了,依现在的状况,跑不到知行堂就会被抓住。   “站住,你给本小姐站住!”甄丹琦喊得极其震耳。   春樱很愧疚的道:“大小姐,您快把奴婢放下,奴婢不能连累了大小姐。”   “在前面的分岔路口我就会把你放下,而后,我会设法跟她周旋,”甄璀璨很冷静的道:“你趁我跟她周旋时,一定要赶紧悄悄的挪开,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是去想办法找人来解围。”   “是,奴婢记住了。”春樱连连点头。   甄璀璨朝着分岔路口狂奔,后面凶恶的棍子离她越来越近了。到了路口时,她便把春樱放下,右边有蔷薇花架,便于掩人耳目,她示意春樱向右去,自己向左迈了几步。于是,她放缓了步子,稍作休息,对来势汹汹的杀气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停?甄丹琦怎么会停,她见甄璀璨近在眼前,原本已跑得气喘吁吁的没了体力,反而兴奋的加快了步子。   “停,”甄璀璨索性喊了出来,带有商量的口吻,“等一等。”同时,继续向左挪移。   甄丹琦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她一个字也不想再听,火速的在路口左转,举起了棍子,准备狠狠的打下第一棍。   “能不能先等一等。”甄璀璨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慢步小跑,见甄丹琦和小漪们全都朝左转来追她时,她才松了口气,带有些许调侃的笑意,道:“你既然已跑不动,就别再追了,先找个荫凉处喘口气,歇息好了再追也不迟。”   闻言,甄丹琦气极,摆明了是挑衅,她无比暴躁的尖叫一声,歇斯底里的朝四周大声宣道:“都听好了,谁能把她给本小姐抓住,本小姐赏银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躲起来的丫鬟和家丁听到后,不禁有些心动。   甄璀璨绕了一绕,继续朝知行堂跑去,也大声的道:“二十两银子太少了,大家都先克制住,等着你们的二小姐继续加价。”   “你……!”甄丹琦恼得用棍子重重的打了一下旁边的树干,可怜的树震了震,震落了几片树叶。   甄璀璨远远的看到了顾嬷嬷,目光一转,也看到在远处朝这边张望的翟宁。她一边跑一边分析地形和形势,不能冒险的跑向顾嬷嬷,也不能闯进了翟宁的视线中。   甄丹琦累得瘫坐在地上,小漪们也跑不动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嚷道:“五十两银子,抓住她,本小姐赏银五十两!”   果然加价了,甄璀璨顺势躲在了一座假山后,思虑着该如何安然脱身。忽然间,她的手被紧紧的抓住了,一股力量要将她拉走。她一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穿着极不合身又脏破的衣裳,那双眼睛里漆黑明亮,透着与生俱来的倔强。   是甄三小姐甄小灵!   “小灵。”甄璀璨注意到小灵的左耳不见了,留有新结的疤。   甄小灵不语,一声不吭的领着她穿过假山,步入一条树荫下小径,一心要把她领向某处。   “小灵?”甄璀璨察觉到小灵走的全是偏僻的小道,不知其用意,稍有困惑的张望着。   没多久,甄小灵在一片竹林前停下了,伸手向前指了指。   甄璀璨向前一看,看到前方竟是知行堂,在堂外的参天槐树下,甄达正伏案书写。她不由得面上一喜,原来甄小灵是带她来找甄达。她刚要言谢,却看到甄小灵默默的转身走了,骨瘦如柴的背影钻进了树林里,那样子,就像是一只小老鼠,急于回到那习以为常的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不由得,她心生唏嘘。   幸亏有甄小灵的引路,否则,真的无法如此轻松的来到知行堂。   正当甄璀璨暗忖着要不要把甄丹琦引来时,忽听到不远处一声兴奋的呼喊:“她在那!”   闻声看去,甄丹琦正率众持棍奔来,带着誓不罢休的恼怒。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轻轻一叹,岿然不动的站在竹林旁,等着那团戾气靠近,等了片刻,便慢慢的挪动,挪出竹林的掩护,加快了步子。   “你给本小姐站住!”甄丹琦大喊,“抓住她!”   “救命。”甄璀璨也大喊一声,急不择路般的跑着。   喊叫声顿时惊动了甄达,他抬首望过去,望到甄丹琦领着一群丫鬟家丁在追逐甄璀璨,甄丹琦杀气腾腾,甄璀璨惊慌失措。   甄璀璨险被包围时,恰跟甄达的目光相遇,于是,她赶紧回首提醒甄丹琦,随及,奔向了甄达,展颜一笑的唤道:“爹。”   这一唤,把甄丹琦震懵了,她顺势看了看,看到威严无比的爹时,连忙止步,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下意识的扔掉手中的棍子。   尾随而至的随从们见二小姐狼狈不堪的模样,也都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小漪们,都已趁乱掩面逃走。   “爹,”甄璀璨故意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走近了槐树下的荫凉处,道:“这倒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犹记得在甄宅时,她一口一个‘甄大人’,此时却是亲切极了,一口一个‘爹’。甄达面色深沉,搁下笔,沉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她呀,”甄璀璨冲着甄丹琦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笑道:“爹问我和你在干什么。”   小漪们把二小姐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整了整她凌乱的头发,暗自为二小姐捏了一把汗。   甄丹琦哼的一声,气得咬牙切齿,箭一般的冲过去,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准备要大告一状。   还不等甄丹琦开口,甄璀璨就笑吟吟的说道:“我跟她在玩游戏,玩一场‘你拿棍追我,追上我,我就让你用棍打’的追逐游戏,慢慢的变成‘你率人一起拿棍追我,追上我,我就让你们一起用棍打’的追逐游戏。”   甄丹琦怔了怔,凭空生出的气势又凭空的碎了。   方才那场面任谁看,都不像是游戏,还拿棍打的追逐游戏?分明就是蛮横的二小姐在动怒的追打,追得她花容失色四处乱逃,想不到,她三言两语就要把事态压下去。   “不过就是玩游戏而已。”甄璀璨笑意恬静,带着息事宁人的和气。她瞧向还没缓过神的二小姐,处于主动的问:“你说是不是?”   甄丹琦暗恼,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但又恐说错了话惹爹生气,正在犹豫不决时,顾嬷嬷不知何时出现了,上前一步,说道:“启禀老爷,在此之前,老奴看到在通往清静苑的九曲回桥上,二小姐的丫鬟们一会互抽耳光一会持棍互打。”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我当时也在场。”   顾嬷嬷接着说:“老奴还看到二小姐被反绑在桥栏上。”   “你可曾看到是谁反绑的二小姐?”甄璀璨将眉轻扬。   顾嬷嬷道:“老奴确曾看到。”   “那么,在此之前,你还看到了什么?”甄璀璨斜暼过去,着实瞧不出顾嬷嬷的意图。   顾嬷嬷正色的道:“在此之前,老奴看到二小姐的丫鬟们在持棍暴打春樱。”   甄璀璨点点头,道:“春樱是我的丫鬟。”   听罢,甄丹琦面露出委屈,很想哭诉一番,可是,落在她眼睛中的是爹冷沉的面庞,她不免有些胆怯,所有的话都冰封的喉咙里。   经顾嬷嬷一说,这个‘游戏’的来龙去脉便清晰了。   甄丹琦不甘示弱的道:“是本小姐下令打的春樱,只因她对本小姐无礼在先。”   “春樱是我一人的丫鬟,领的是我给的月钱,只听令于我一人,她有礼无礼该打该夸是赏是罚只全由我一人决断,”甄璀璨语声淡淡,“别人凭何多此一举的指手划脚?”   “你……”甄丹琦气得脸红,“她还是甄府的丫鬟,卖身契一日没赎回,她就一日是甄府的丫鬟。”   甄璀璨问:“卖身契呢?”   “你等着。”甄丹琦哼的一声,撒腿就跑去找卖身契。   过了片刻,树荫下恢复了安静。   甄璀璨神色如常,心中却在暗忖该如何应付。她偷瞧了一眼甄达,只见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深沉。   半晌,甄达缓缓说道:“可以开宴了,去请夫人入席。”   “是。”丫鬟应是,便去请李氏。   “也去请大少爷、二小姐、董姨娘。”甄达霍然起身,朝着设宴的厅堂走去。   见状,甄璀璨便默契的在后面跟着。   正走着,突有一个小丫鬟凑过来,轻声道:“大少爷差奴婢过来通报一声,春樱的脚踝受伤了,需静养,大少爷已派人将春樱送了回去。”   甄璀璨只是听着,一言未发。   步入厅堂中,只见席面已备好。甄达径直坐在了上座,甄璀璨想了想,慢悠悠的坐在了他的左侧。   她刚一落座,候在一旁的仆人们纷纷揣测:今日应是有大事要宣布,‘甄大小姐’一事已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莫非,老爷今日设家宴,就是要给‘甄大小姐’正名?   原来她真的是‘甄大小姐’?   ‘甄大小姐’正名了,那夫人李氏岂会乐意?如此一来,有非比寻常的热闹可看了。   在翘首以盼时,有丫鬟急步而来,禀告道:“老爷,夫人正在待客,夫人的父亲、长兄、侄子来了。”   甄璀璨扶了扶额,李氏把自己的娘家人请来了,还是三代嫡传,这顿家宴定是吃不痛快。她转眼望向高深莫测的甄达,从他的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愠色,只见他双唇紧抿,眉头深皱。   不多时,堂外突起了一阵骚动。   甄璀璨探头看去,看到李氏及其长兄李洪毅搀扶着一位老者走了过来,老者已是古稀之年,浑身似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柱着金丝楠木雕仙鹤的拐杖,手戴碧玺奇楠十八子串珠,腰配紫绶,想必他是李氏的父亲,他所配带之物,显然是所受的封赏,应是受甄太后的封赏。   甄达毫不怠慢,连忙起身出去相迎,极为有礼节的深深一拜,虔诚的道:“小婿拜见岳父。”   “贤婿呀,不必多礼。”李父无事般的笑笑,“老夫从府门外路过,便进来坐坐。”   还是李洪毅一钟见血,冷冷地看着甄璀璨,开口问道:“妹夫,今日府上有客人?”   客人?言下之意,是逼甄达正视‘甄璀璨’的身份。   倾刻间,甄璀璨就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上。   在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甄璀璨清楚的捕捉到了李氏嘴角扬起的笑意,睥睨众生,有着与生俱来的倨傲,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第五四章   尽管甄太后表面上已经认同了‘甄大小姐’的身份,却并没有说明缘由,需要甄达给出一个恰当的说辞,身份才算是顺理成章。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瞧了瞧甄达,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他的踌躇。不出意料,甄达选择了沉默,他始终如此,不想表态时便是沉默。   他的确不能轻易的表态,李氏的娘家人就在眼前,其中后果他心知肚明。   甄璀璨却不能沉默,她不想活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也不想让别人的算计得逞。想要鱼死网破?偏不让李氏得逞,来日方长,她不急,也急不得。   她悠然站起身,向外走出几步,站在门前,微笑道:“原来是大理寺卿李大人,数日前,还受累你起早出城门去迎我回京,带我去大理寺地牢。”她挑了挑眉,“更是帮你卸去了一件重案的差事,减轻了你的负担,举手之劳,自是不足挂齿。”   李洪毅的目光一戾,不与她多言,再次追问甄达,道:“妹婿,她是贵府的座上宾?”   甄达神色沉深,双唇紧抿,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是事不关己,俨然是置身事外。   李氏极其厌恶的翻了甄达一个白眼,她知道他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会轻易的透露。于是,索性把矛头对准甄璀璨,她扬起下巴,道:“你是我甄府的座上宾?”   甄璀璨耸耸肩,道:“我不是甄府的座上宾。”   “那你是?”   “我是甄璀璨。”   李洪毅见准时机,厉声道:“你冒名‘甄璀璨’,声称是‘甄府的甄大小姐’,编了一通故事招摇撞骗,到底有何阴谋?是何动机?”   “与你何干?”甄璀璨淡淡说道:“我有无冒名行骗,自有甄姓之人论断,这是甄府的家事,岂容外姓人指手划脚多管闲事,难道你认为甄姓之人就没有明事理的,需要由你裁决?”   李洪毅一恼,不曾想她敢狂妄的出言顶撞,却看甄达依旧一副深沉模样,便按捺住语气道:“我并无多管闲事之意,只是好奇一问。”说罢,他对李氏使了一个眼色,李姓之人直接掺合这件事,确实会落下话柄。   甄璀璨笑笑,道:“常有好奇之人问,我都无可奉告,无一特例。”   “事已至此,”李氏冷冷的看着甄达,冰冷到几乎隐现憎恶,直截了当的道:“对于有人冒名‘甄大小姐’一事,有请甄老爷立刻裁决,以免令某人继续混淆视听,有辱甄府的体面。”   真是毫不留情面,甄璀璨心中隐隐一叹,明知甄达不想回应,却偏偏逼着他当众面对。   所有人都望向甄达,目不转睛,屏息静神。   在这时,一直在观察行势的李父开口说话了,语重心长的道:“贤婿,当年老夫是见你妻女双双病亡,又有太后娘娘的做媒,才将心爱的女儿嫁给你当继室。我女儿的性子虽有些高傲,自嫁入甄府为甄夫人后,恪守贤妻本分,仁智贤明贞顺节义。”他顿了顿,“老夫见这少女应也无依无靠,不如,就饶恕她年少无知,让甄夫人收她做养女,视为己出。到时候,为她寻个良婿,备上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出嫁,倒是皆大欢喜。”   李洪毅赶紧附合道:“妹婿,何不就依我爹所言,认她作养女。我二妹待庶子就如己出般,待养女自也会好。”   又是养女?甄璀璨轻轻的拧眉,‘养女’这个身份对李家而言,无疑是一个让步,同时也是最隐妥的权宜之计,确实没有比这种办法更高明的法子了。   她暼了一眼李氏,见李氏略有些紧张,估计是担心她再说出那句‘让嫡长女做继室续弦的养女?有*份。’她不说,她不仅不说,还当作没有听到。对于甄太后尊、甄达敬的人,她还不想直接公然的不尊不敬。   看了看打算一直沉默下去的甄达,甄璀璨慢悠悠的跨出了厅堂,道:“真是炎热,我要去甄宅避暑了。”   出乎意料,甄达说道:“顾嬷嬷,送她去。”   李姓之人都怔了怔。   甄璀璨也微微一诧,他此言一出,无非是对‘甄璀璨’身份的持有暂且不提的态度,那就说明他心中是认同的,只是有所顾忌。顾忌的自然是李家的感受,李家如此兴师动众而来,当然不能有所冲突,表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李氏握紧了拳头,怨恨的瞪着甄达,甄达似毫无察觉般,恭敬的道:“岳父,请上座,正好可以开宴了。”   “贤婿也请。”李父表面无事,心下即惊又悸,不免有些忧虑。   甄璀璨信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神色平和的穿过凌厉的杀气,丝毫的不以为然,他们早就想杀她了。那就拭目以待,且看谁能将命熬得久一些。刚走出不远,便看到迎面而来的董姨娘。   “听说春樱又受伤了?伤势如何?”董姨娘满脸的焦急。   甄璀璨道:“无大碍。”   “无大碍就好。”董姨娘轻叹了口气,忽地瞧见了李氏的长兄,喃喃自语的问:“来了客人?”   “是啊,我要回甄宅了。”甄璀璨没再继续多言,留下茫然的董姨娘,便往府门走去。   顾嬷嬷一直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不停的东张西望,仿佛是在提防什么。   有顾嬷嬷护送,很顺利的出了甄府。在巷子口拐角处,恰跟‘如意宫’的马车相遇,甄璀璨侧身让于一侧,却听马车里的侍婢道:“太后娘娘宣甄大小姐进宫。”   “何时?”原来是到甄府找她的。   “此时。”车夫已放下脚凳,将车帘掀开,示意她上马车。   甄璀璨想了想,便轻快的乘上了马车,扑面而来的凉爽使她打了个激灵。只见马车中放着几个铁桶,铁桶中放着满满的大冰块,真是消暑解热。   马车驶进了皇宫,径直驶进了如意宫。   宽敞的宫殿里摆着六大缸冰块,刚跨过门槛迈进殿中,就感觉到阵阵的凉意。金丝楠木矮几旁,甄太后身着一袭轻薄的裙衫,正在提笔批阅奏折,安禾娴熟的将奏折展开铺放在竹垫上。   甄璀璨欠身行礼,轻道:“璀璨拜见祖姑母,万福金安。”   “坐我旁边来。”甄太后微一抬首,语声温和。   “是。”甄璀璨咬咬唇,又是要学着铺奏折?她心下一叹,慢悠悠的挪过去,坐在了甄太后身旁的蒲团。   批阅完一份奏折后,安禾随手拿起另一份奏折,快速的扫了一眼,轻道:“李洪毅的奏折,道是金谷客栈的掌柜已供出是行贿六殿下才得已圈地,也是六殿下强行私卖盐和肉给金谷客栈。李洪毅请示甄太后,是否能讯问六殿下。”   甄璀璨一骇,依华国律法,受贿和私卖盐肉是重罪,华宗平有很多种无赖的法子赚钱,肯定不会做有违律法之勾当,想必掌柜的是受李洪毅的胁迫,不得已的陷害。   “果然……”甄太后轻笑了笑。   安禾也忍不住跟着笑笑,将奏折铺放在竹垫上,落井下石般的道:“六殿下像是不要命的财物也敢赚的人。”   “他赚那么多银子有何用?”甄太后沉吟道:“他喜女色?”   “前些日往他府邸送了几个女子,他都接纳了,谁知,他竟为这些女子找了一个绣荷包的针线活,以此为生计。”安禾颇为不悦,“有女子哭诉做不了针线活,他竟下令让她们学,一天绣不出三个荷包,一口饭也不给吃。”   “他好男风?”   “昨日刚送了几个男童,他就让男童在一片空旷之地挖池塘,说是要养鱼。”安禾无奈的摇了摇头,“每人每日要挖两百担土,否则,不仅没饭吃,还只能睡在院里。”   “那倒是有趣,要了我给的美色,敢如此戏耍的,他是第一人。”甄太后若有所思的道:“他也不好声色犬马,只顾赚银子。”   “他花巨额的金子买下了川黔一带的数座山林地,并雇了很多农夫去种树。”安禾道:“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东西如此舍得花银子。”   甄太后不禁笑道:“这对父子有些意思,父亲痴迷木雕,儿子种树。”   “听说他还要在京郊买数百亩地种花。”安禾掩唇轻笑,“他应是银子多到不知道怎么用。”   “有李洪毅在这案子上惦记起他,他可以省心了。”甄太后目光淡然。   安禾冷漠的道:“说的是,他平日里太过无法无天,几乎得罪了全京城的权贵,最近弹劾他的奏折也是骤多,是时候让他尝尝苦头了。”   甄璀璨一怔,难道安禾与华宗平毫无交情?怎会在此时推波助澜?一旦华宗平被请进大理寺讯问,依李洪毅对他的恼怒程度,肯定会对他用刑,只会落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甄太后看了看奏折,侧目问:“璀璨,依你之意?”   突然被发问,甄璀璨一副略有紧张的样子,想了想,道:“璀璨倒觉得他是应该收敛一些,即使因私人恩怨牵扯到重案中,被无辜冤枉、乃至屈打成招,都是咎由自取。”   言下之意,华宗平是因得罪了李洪毅而被诬陷的。   甄太后意味深长的问:“你也认为他该尝尝苦头?”   “璀璨与他无怨无仇无恩无情,他过得好或不好,有福还是有祸,都与璀璨无关。”甄璀璨说得云淡风清,她选择了冷眼旁观,不是她不帮华宗平,而是她不知道甄太后的意图,如果甄太后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根本就没有能力说服甄太后,与其弄巧成拙,不如求稳。   甄太后隐隐一笑,提笔,在奏折上朱批:准,彻查。   就在谈笑间,华宗平便身陷囹圄,命不由己。在甄太后的眼里,所有人都命如草芥,随时为她的计谋毁灭。 ☆、第五五章   一份一份的奏折摆在了竹垫上供批阅,甄璀璨只是默然的看着,心中全是在想华宗平如何才能脱险。突然间,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声响,引来了甄太后偏头一瞧。   “璀璨是饿了。”甄璀璨略有羞色的道:“璀璨本是受邀去甄府赴家宴,将要开席时,来了三位李姓的客人,璀璨见席面太过拥挤,便告辞离去了。恰在府门外,遇到了宣璀璨进宫的马车。如今,已是午后,还未进食。”   甄太后浅浅一笑,道:“你可是觉得委屈?”   委屈?甄璀璨扪心自问,着实未觉得委屈,她自幼处境险恶,独自一人游荡,早已习惯了人性的冷暖,也深知生存之道。无论遇到何种境况,她从不怨天尤人,深知事在己为。   “我初入皇宫时,卑微的像是一棵草,谁都想踩一脚,狠狠的把我踩死。被多次欺负哄骗后,我想过离开皇宫,可转念一想,我若离开,岂不就正合别人的心意,我不甘心欺辱过我的人能活得痛快。于是乎,我选择留在皇宫里,依附于当年的李皇后,”甄太后语声平常,“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为她挡箭,帮她排除异己,替她想取悦皇上的法子。为了试探我,她让我服用了终身不孕的药汤,我喝了,在我喝下的那一刻起,我发誓也会让她断子绝后。”   甄璀璨一怔,难怪甄太后当年荣宠后宫,深受先皇的专宠,却一直没有过子嗣。这位李皇后,就是甄夫人李氏的亲姑母。   “我还记得她临终之时,依旧趾高气扬,说我以前依附于她,以后只能依附于她的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还说唯有扶持她的儿子当上了皇帝,我才能继续苟活。”甄太后望向殿外,目光遥远而轻淡,“我一字一字的告诉她,‘为了表示我对你的诚意,不能让你在地狱太过孤单,我会很快把你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送去跟你团聚。’她恐慌极了,一命呜呼。”深呼了一口气,“我已经做到了。”   甄璀璨轻轻的咬唇,听着甄太后用平常的语调说着久远的往事,那往事分明是触目惊心,却被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都不值一提。语气中没有报仇之后的快意,没有踩在至高皇权上的骄傲,倒是带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坚韧,以及蛰伏许久扶摇直上的绝决。   “人生在世,难免会被人欺负觉得委屈。想要活得痛快,不被别人欺负,不受别人的委屈,就要在关键的时候比别人能忍,在必要的时候比别人狠。”甄太后说得语重心长,推心置腹,“要比任何人都强大。”   甄璀璨只是听着,试图揣测这番大彻大悟的话,不可避免的,她体会到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她想了想,不认同,但保留了观点,跟一个对人生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并且深信不疑的人辩论,是无趣的行为。   “机会总是会有的,在此之前,先学会隐忍,”甄太后郑重其事的道:“只有保住性命活下去才有希望,你做的一直很好,很让我欣赏。”   甄璀璨不语,只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肚子在这时又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甄太后使了个眼色,宫女连忙去盛了一碗八豆粥端给甄璀璨。   “多谢祖姑母。”甄璀璨着实饿了,吃了起来,先填饱肚子最重要。   甄太后微微笑了笑,看着她的样子,另一个人的音容浮现在了眼前——徐氏。当年,徐氏的容貌也是这般清丽,声音也是轻柔婉转,连同她们的性格,也都是谨慎行事,有远见之明。不由得,她说道:“你娘就是似你这般年纪时,嫁入甄家的。”   甄璀璨的手顿了顿,没抬头,继续吃着豆粥,心里不免泛起涩意。   甄太后隐隐一叹,很诚恳的道:“你娘她很聪明很善良,为甄家付出了太多,我们甄家对她太薄,太过对不起她。”   甄璀璨抬起了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娘她不该默默地闻的活过,”甄太后决定道:“我择日追封她为崇国夫人,为她在西郊的甄家坟重建陵墓,重写墓志铭。”   甄璀璨的目光一亮,不知该说什么,感恩戴德?分明心中更为酸楚,娘生时半世流离隐居,得已与失散十余年的女儿团聚时,又惨死于荒野,死后获封号国夫人,又能如何?   娘想要的不过就是现世安稳,绝不想死后还不得安宁,受封虚名,不过是让有愧疚之人心安。   她本想请甄太后收回成命,忽想到李氏一直以继室的身份为耻,徜若原配徐氏被追封为国夫人,李氏乃至李家无疑将会震怒。甄太后最为高瞻远瞩,怎会不知此事的轻重,莫非是故意为之?   “你的牌位与墓碑是在你失踪三年后我主张立的,立之时,反对声一片,道是夭折的婴儿不得立,我坚持要立,要让亡灵有所栖。想不到,时隔十四年,你活着回来了。”只有甄太后心知肚明是因为得了高僧的指点。   甄璀璨愕然,只是让亡灵有所栖?此举应是有更深的含义。   “我知你心存芥蒂,”甄太后轻轻一叹:“你娘和你被追杀坠下瀑布时,你爹并不知晓,我也是事后才知,我原以为你们母女已亡,你爹则以为你娘带着你藏身于某处不肯再与他相见。”   甄璀璨猛得问道:“我娘当年是被谁追杀?”   “是李洪毅派人所为。”甄太后解释道:“李父主动坦白求情,又提出让嫡女续弦,在那种形势下,我不得不原谅他们,也不得不向你爹隐瞒此事。”   “难怪他不相信我娘是被人追杀逃离。”甄璀璨语气略沉,“也不相信我娘是死在翟宁的刀下。”   甄太后道:“他会知道的。”   为何是会知道,而不是已知道?既然甄太后已知道一切,怎么还不对甄达言明?甄璀璨不解,甄太后还在等什么?   甄太后当然要等,等着看眼前的这枚棋子是否足够可用,她轻饮了一口花果茶,继续提笔朱批奏折。   安禾展开新的奏折,道:“礼部侍郎王大人要面见皇上。”将奏折摆在竹垫上时,又道:“这已经是第三次。”   在这时,殿外有宫女来报:“启禀太后娘娘,礼部侍郎王大人正跪在阳安门外,要面见皇上,事关数十日后举办开国两百年的盛典一事。若见不到皇上,他就跪到死。”   甄太后眸中闪过不悦,凉凉的道:“把阳安门打开,让他跪行到皇上所居的乾宫,跪在乾宫外,一直跪,跪到死。”   “是。”宫女立刻去办。   以免盛典一事受到影响,甄太后命道:“速宣礼部尚书。”   “是。”   “送甄大小姐回甄宅。”甄太后又关怀备至的道:“每日送一缸冰到甄宅。”   “璀璨谢祖姑母赏。”甄璀璨缓步退至殿外,乘上‘如意宫’的马车时,不由得有些感慨:就算是强大的站在权利之巅,依旧每日草木皆兵,稍不留神将粉身碎骨,有何快乐可言?   刚回到甄宅,甄璀璨便问:“六殿下可还在?”   “一个时辰前离开的。”   甄璀璨拧眉,派人去通知他李洪毅的阴谋,让他尽快想对策?一旦他进了大理寺地牢,李洪毅一定会折磨他,他很难安然无事的出来。   “大小姐,”婆子来报:“御史大夫董文闲董大人正在宅门外,想见您。”   他来得倒是很快,甄璀璨道:“请他到厅堂。”   她径直步入厅堂,命人备好茶水。   远远的,就看到董文闲阔步而来,手提着一个大竹筐。   “董大人顶着酷暑光临寒舍,真是令人惊喜。”甄璀璨微笑着迎到檐下。   董文闲神清气闲宛似松柏,拱手道:“老夫早有心来拜访,只怕太过冒犯,便让女儿先行打了个招呼。”   “董大人请上座。”甄璀璨笑笑,示意婆子奉茶,眼睛若有似无的瞧着他手中拎的竹筐。   董文闲将竹筐摆在桌案上,打开竹盖,取出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箱,把木箱打开后,直截了当的道:“这是我董家的一片心意,请甄大小姐收下。”   甄璀璨识得这个木箱,正是在甄府时董姨娘拿给她看的。她探头望了望,里面的摆满了值钱的财物,比在甄府看到时,似乎还多了一锭金子。   她笑得灿烂,问:“可有个由头?”   “这些年,董家一直承蒙甄太后的恩泽,感激不已,”董文闲背脊挺直,怎么看都是带着一身正气,“此后,还望能得到甄大小姐的关照,董家必将一心一意的效劳。”   甄璀璨故作惊骇的向后退了一步,被吓到似的,说道:“董大人何出此言?我何德何能被董大人令眼相看,又何来的本事,能让董家为我效劳?”   “甄大小姐应也对甄太后的心思有所领悟。”董文闲目光炯炯,察觉出她略有回避及试探之态,便更为直接。   “不知董大人所指的是?”   “老夫就直言不讳了。”董文闲诚然道:“甄太后执掌皇权多年,已打算废黜当朝皇帝,在寻觅一个‘可靠’的皇子登基为皇取而代之,与此同时,也在寻觅一个‘甄皇后’为她所用,使她能平稳的成为太皇太后,尔后,让甄家能继续掌权。”   甄璀璨本该故作恼怒,指责他不该胡乱揣测甄太后的心思,说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朝纲的狂妄之语,但她没有,她在细细思量他的话,醍醐灌顶,猛得明白了华宗平曾说的:甄太后对你的态度与对任何人都不同。   莫非,她就是甄太后挑选出的‘甄皇后’?   不由得,她颇为不适的眯起眼睛,她内心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母亲报仇雪恨,以及,让自己和胞弟得到甄府嫡长子和嫡长女应有的一切。她清醒的知道,仅凭一己之力,真的难以报仇,何不就借用甄太后的计划,先把仇报了。至于‘甄皇后’的身份,她可从未想过,也不认为自己的归宿是在深宫,终日尔虞我诈。   她浅浅一笑,道:“那么,这位‘可靠’的皇子是?”   董文闲沉思道:“曾经甄太后的所选是二皇子,因李家的缘故,二皇子已薨。此时此刻尚不清晰。”   甄璀璨问:“依你之意,哪位皇子最为合适?”   “老夫不便盲加推测,全凭甄太后的决定。”董文闲深谙此道,只有跟当权者的想法一致,才能见机行事。就像是他认准了甄璀璨是甄太后所选的‘皇后’,他就立刻示忠。   甄璀璨想了想,问道:“董大人对大理寺彻查金谷客栈一事,有何见解?”   “金谷客栈是百年老店,所定的规矩和店训自是美誉百年,”董文闲知无不言,“只待李洪毅把金谷客栈连根拨起后,甄太后自会为金谷客栈翻案,以告天下。”   “据我所知,金谷客栈一案,李洪毅要牵连六皇子,甄太后已批准彻查。”甄璀璨故意走露风声。   董文闲稍稍一惊便恢复正色,道:“不出意料。”   “嗯?”   “六皇子必死无疑,到时候,跟二皇子的死一起翻案。”董文闲习以为常的平静。   甄璀璨仿佛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难道六皇子不像是一个‘可靠’的皇子?”   董文闲再次申明道:“是否‘可靠’,全凭甄太后的决定。”   甄璀璨心中一沉,又冷又疼的,为华宗平的安危担忧,要尽快想了办法。她面上一笑,伸手把木箱盖上,把木箱往身边挪挪,收下了财物,也接受他和衷共济的邀请,笑笑道:“董大人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以后我董家上上下下的前程,就由甄大小姐的庇护了。”董文闲终于如释重负的露出笑容,“甄大小姐有何吩咐,我董家也必将效力。”   “多谢董大人的信任。”甄璀璨莞尔一笑,董文闲真的很清楚政权的形势,当年,硬是把嫡长女塞给了甄府当姨娘,就是为了表示忠心。如今,再次表忠心以求安稳。   不过,她暂时可不打算跟董府走得太近,也不打算吩咐董家做任何事,以免自己太过招摇,而使甄太后有所顾忌。况且,像这种见风使舵的人,不是很安全,还不能绝对的信任。   “告辞。”   “慢走,恕不远送。”   董文闲离开后,甄璀璨独自站在窗前,思索着怎么能让华宗平脱离险境。 ☆、第五六章   夕阳斜洒,闷热依旧。   甄璀璨还在静思,秀眉微蹙,任她想出了数种办法,却无一条是万全之策。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扰乱了她的思绪,她偏头望去,见是春樱捧着一碗燕窝,慢慢的走了进来,轻唤道:“大小姐。”   甄璀璨问道:“你的脚无大碍了?”   “奴婢只是崴了一下,已无碍,”春樱察觉到大小姐一筹莫展,便担心的问:“大小姐有何心事?”   甄璀璨想了想,直言相告道:“六皇子被李洪毅嫁祸,明日就会被带进大理寺审询,凶多吉少。”   原来是因为六皇子,春樱已不再担心,很平常的道:“他飞来横祸,与大小姐有何关系?”   甄璀璨一怔。   “六皇子的为人太过虚情假意,一切都是看在银子的情份上。依奴婢认为,他靠近大小姐是别有目的,一是为了榨干大小姐的钱财,二是想利用大小姐攀结甄府,他的用心极为不纯。”春樱诧异的问:“难道您不是早有察觉,一直在跟他逢场作戏?”   “是吗?”甄璀璨淡淡一笑,“你崴了一次脚,变化倒是不小。”   春樱赶紧跪下,重重的叩首,正色道:“奴婢是怕大小姐上当受骗,怕大小姐受他连累,没心没肺的直言而已。”   甄璀璨目光如渊,脸容罩着一层淡淡的沉静。   春樱连忙又道:“六皇子应是早已见惯了波谲云诡,奴婢觉得这种事情他能应对自如,无需大小姐为他担忧。”   甄璀璨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移步到窗前,目光落在了远处。   “奴婢嘴笨,不该说话太过随便,奴婢真的是一心为了大小姐。”春樱的额头冒着冷汗,一脸的委屈和焦急,“奴婢知错了。”   “退下吧。”甄璀璨缓缓的阖上眼帘,语气有些疲倦。   春樱更为着急,本想再解释,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顺从的起身退至了屋外。   甄璀璨深吸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树林间的光影渐渐的变暗,直到隐没在夜色里。当一轮明月映入眼帘时,她猛得想到了一件事,急步出屋,几乎跟掌灯的婆子撞个满怀。她低声对婆子吩咐了几句,婆子有些惊讶,还是速速去办。   不多时,一辆满载的马车停在了檐下,甄璀璨提起夜灯,不允许任何人跟着她,独自赶着马车出了宅子。   月亮星稀,马车缓缓的前驶,穿过数条小巷,驶进了那个荒废的道观。   甄璀璨燃起了十余支蜡烛的烛台,把夜色耀得通明。放眼看去,院内及膝深的杂草丛生,耳畔响起蛙鸣和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颇为朴沉。   她拎起一根棍子,端起烛台,轻轻的走向正殿,只见‘灵清殿’的匾额已坠落在檐下,上面满是灰尘泥泞。她快步进入殿内,潮霉的味道刺鼻依旧,用棍子将断了一截腿的香案支稳,把烛台放了上去。顿时,照亮了满殿狼藉。   回到马车里,取出已放置好中草药的熏炉,在草药下点燃,缕缕药烟升起,把它放置在殿中熏蒸,弥漫起的药烟有去湿、除虫功效。   于是,她挽起衣袖,拿起鸡毛掸子开始忙活起来。擦拭完墙角的太上老君神像,又将殿内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番。   已是许久不曾安心踏实的做一件事了,她在忙活时,很放松,不用思考,不必费心,只是在简单和重复着一个动作。莫名的,她很享受这种清闲,很难得可以独自一个人静静的待在安全之处。压抑在胸口难以名状的焦虑,仿佛都渐渐的不复存在了。   半个时辰之后,殿内焕然一新。   她用力的挪移,把太上老君的神像从角落里挪出来,摆在正对殿门的中央,将香炉和供果摆在了案上。她虔诚的燃起三支香,无比恭敬的三鞠躬,道:“太上老君,我来履约啦。”   将香插-进香炉中后,她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我被人追杀时,冒昧撞入,有您的庇护,我才有幸脱身。说好的供品摆满桌,给您上香,全都已履行。我很守信,对不对?”   沉默了半晌,她双手合十,正色道:“我想再跟您约定,徜若华宗平能消除此次劫难,我必将建一处全天下最大的道观供奉您,就这样定了。”   话毕,她眼睛中的清辉一烁,没再逗留,折身上了马车,调转马头,赶着马车走了。   三更天,四周寂静极了,宛似她的心境。   马车慢慢的停在了甄宅门前,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在翘首以盼着。看到大小姐回来后,婆子们连忙上前,默默地将眉头展开,为大小姐掌灯。镖师们也都松了口气。春樱迅速的摆好脚凳,搀扶大小姐下马车。   见众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甄璀璨带有歉意的道:“今日是我不好,让你们担惊了,不会再有下次。”   “大小姐安然无事回来就好。”各自说罢,就各安其职的散去了。   甄璀璨困意顿生,打着呵欠走向闺房。   途中,春樱很懊悔的道:“奴婢认真的反思,体会到六皇子对大小姐的真情真意以诚相待毫无半点企图,奴婢知错了,不该说那番糊涂愚蠢的话,奴婢还要念及六皇子答应帮奴婢找养父之恩。奴婢真的知错了。”   “你说那番话是为了试探我。”甄璀璨一针见血点到为止。   春樱震愕。   “早些去歇息,你明日还要进尚工局制衣。”   留下一脸懵态的春樱,甄璀璨快步入闺秀,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已是晌午。   甄璀璨赶紧起床,简单的吃些膳食,便乘马车前往皇宫求见甄太后。通报之后,她顺利的来到了如意宫。   “祖姑母,”甄璀璨笑吟吟的轻道:“内侄孙女拜见祖姑母。”   甄太后着一袭薄衫,正端坐在铜镜前描眉,闻言稍稍一诧,探头瞧了瞧,这位总是自称‘璀璨’今日儿自称内侄孙女的甄璀璨,还是那副清秀俊俏的模样,如同是沐浴在温润的春光中,眸子清灵,笑涡轻漾,可却似换了一个人儿般。   “你着急见我,所谓何事?”甄太后说得耐人寻味。   甄璀璨神清气爽的道:“内侄孙女突发一奇想,希望能得到祖姑母的首肯。”   “说来听听。”   甄璀璨微笑道:“内侄孙女想在宅子的东边开辟出一块空地,建两间学堂,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收一批有志的学生。”   “突发奇想?”甄太后的下颚微扬,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是的,内侄孙女还突发奇想,在宅子的北边开设一间武馆,在西边留出一间长屋供无处可居之人暂歇。”甄璀璨说得一本正经,“依甄大小姐甄璀璨的名义施下善举。”   “何故?”   “为了名。”   “名?”   “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内侄孙女突然觉得,何不留下些好名声供后人评说,便想到了这样一个沽名钓誉的好法子。”   甄太后捻起一缕发丝,神色之中隐现赞赏,沉吟道:“你是眼界远大,若有闲心沽名钓誉去做便是了。”   “多谢祖姑母首肯,”甄璀璨鼓起勇气般的道:“内侄孙女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嗯?”   甄璀璨深吸了口气,一脸认真的道:“内侄孙女的宅子是租六皇子的,既然六皇子是金谷客栈一案的重犯,可否将他的罪名尽快落实了,或是,索性让李大人下手灵活些,使那所宅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归内侄孙女所有?”   甄太后陡然一惊,落井下石也就罢了,竟然是直接用石头砸下去取性命。却见她神色如常,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清冷。   “反正他也没给自己积多少德,不如早点一命呜呼,早点让那宅子永远的是‘甄宅’。”甄璀璨说得很冷漠,有深思熟虑的口吻,再配上她染上唇角的闲适笑意,俨然就是浑然天成的……卑鄙无情。   “除了宅子,还有何隐情?”甄太后唇角掠过笑意,不得不说,她喜欢这种损人利己、不择手段、卑鄙无情的甄璀璨。   “只为了那处令本人很心仪很心仪的大宅子,谁都知他的为人,一旦将在宅子改建完成,他肯定会来寻滋找事,不知会怎样的漫天要价。”甄璀璨道:“既然他活着对本人无好处,死了对本人无坏处。不如,让他早死,早轮回。”   话刚落音,便见宫女趋步而来,禀道:“两个时辰前,大理寺卿李大人前往六殿下府邸盘查金谷客栈一事,起了纷争,六殿下把李大人及所带的衙役全绑了起来。”   甄璀璨怔了怔,偏头偷暼了一眼,暼到了甄太后一闪而过的讶然。   宫女接着禀告道:“六殿下又命人把多数金制官印的大臣强行‘请’了去。”   甄太后意味深长的笑道:“他是需要醒酒,还是需要醒脑子?”   甄璀璨缄口不语,一言也不能发。   宫女道:“六殿下派人来请太后娘娘移驾前去评理。”   甄太后霍然起身,眉眼深邃,说得极轻极淡:“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玩火*的。” ☆、第五七章   烈日当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六皇子华宗平的府邸。   甄璀璨本是在琢磨该用什么理由提出同往时,甄太后便提议她同去看看热闹,正合她意。她乘着马车跟在甄太后仪驾之后,大批禁严的皇城禁军在两侧护卫。   途中,她隐隐担忧,不知道华宗平此番极为冒险的举动,能否转危为安。   当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时,她轻轻的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爬满了蔷薇藤的院墙。她不由得一惊,各色蔷薇花由浅而深的渐变,茂盛而繁多,将府院墙围了一圈,足有数千株。虽满眼蔷薇花已有凋败的势头,可想而知它盛放时的壮观。   如此铺张的作风,也就只有挣了很多银子不知怎么花的六皇子华宗平了。   府门打开,一支皇城禁军先行涌进府中仔细的查探,在确保安全后,甄太后的仪驾才移入府中。有一支皇城禁军在府中四处巡逻,留有一支皇城禁军驻守在府门外。   华宗平早已率家奴们候驾多时,待甄太后所乘的马车停稳后,他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的道:“孙儿拜见皇祖母,万福金安。”   几位金制官印的大臣也闻询奔来,纷纷叩拜,“拜见皇太后。”   不远处,一声高呼传来:“臣李洪毅拜见皇太后。”   车帘挑开,仪态万方的甄太后端坐在马车中,沉静而淡然,平常声道:“这么热闹?”   “皇太后,皇太后。”李洪毅扯着嗓子大喊:“臣被六殿下捆绑在此。”   顿时,众人连忙让开,让甄太后的视线能顺利的看到李洪毅,只见他被捆绑在椅子上,正在太阳底下暴晒,他带的几位随从则是被拨去了上衣以跪姿围在他的四周,一片狼狈不堪的景象。   甄璀璨悄悄的掀起车帘,也想瞧瞧这‘要命’的热闹会演变成什么。这一瞧,则是瞧见华宗平被一群容貌艳丽的女色和男色簇拥,恰好,华宗平也瞧见了她,四目相对,百感交汇,逐将目光不露声色的滑开。   以甄达和董文闲为首的大臣面色都很凝重,有着毫不掩饰的强烈不满。   还未等甄太后发问,华宗平便自招道:“是孙儿亲手捆绑他的。”   甄太后暼了一眼李洪毅,不动声色,等着听下去。   冰娃娃安禾上前一步,看向华宗平身侧的女色,冷冷问道:“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女色和男色都是甄太后送进来的,还是由她们说更为妥当,华宗平觉得很公允的朝旁边挪了挪。   有个女色先开了口:“侍妾……”   她刚说出两个字,华宗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毫不留情的道:“把自称想好了再说。”   女色难为情的缩了缩,咬起唇,垂下眼帘,重新说道:“奴婢……”她怯怯的等了片刻,见六殿下无异议,才接着道:“奴婢看到六殿下穿着里衣从寝宫里慌张的奔出来,李大人率人在后面追个不停。追了许久,六殿下怒了,命下人把李大人及其随从抓住,把他们绑捆起来。还剥掉了那些随从的上衣,命他们跪直,稍有不服便掌掴。”   华宗平一脸严肃样,补充道:“六殿下是被他的随从推倒摔了三跤后,才恼羞成怒的。”   又有女色道:“大清早,李大人来府,在府外敲门,敲了约半个时辰,门里下人都装着听不到还躲了起来。李大人以为府中有异常,担心六殿下所遇不测,便率随从翻府墙而进,直奔入六殿下的寝宫,见六殿下是在沉睡,已向六殿下道歉了。”   “六殿下平日里待你们这群吃闲饭也是不薄,一日三餐也都管够了,怎么说起来话全都不向着六殿下。”华宗平撇一撇嘴,哼道:“他说他敲了半个时辰,门里下人一声敲门也没听到,只看到他们翻府墙而进,还不等门里人下询问,就率众火速直奔寝宫。道歉了?你的耳朵是用什么做的,竟能听得出歉意?”   美色们全都腹诽:还一日三餐管够?怎么不提每日派多少活?活不干够可是一口水也不给喝!原本娇嫩的手,这才进府没多久,都磨出茧子了。要不是震慑于安禾的凶残,早就逃了。   “奴婢见李大人进寝宫后,很诚恳的道歉,还很恭敬的请六殿下配合一件重案,而六殿下闭着眼睛不理不睬,只赖在床榻上。”   “所言不假,李大人温言劝六殿下将衣裳穿好,六殿下非但不听,还埋头大睡,命人把李大人轰出去。”   “李大人很为难,又不敢冒犯,六殿下却突然穿着里衣奔出了寝宫,先发制人的大喊李大人要抓他,还说李大人冲撞他,命令下人把李大人抓住捆住,言语狠狠的羞辱了一番。”   女色们被激怒的群起攻之,仗着有甄太后和安禾在场,便颠倒黑白,几乎要将这些日受的委屈全都变成锋利的旋风,将他推进深渊。   闻言,华宗平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似乎为她们在自己的府中而汗颜。简直就是三人成虎,五女成白眼狼。   六皇子跟家奴的内讧,着实令人始料不及。   甄太后神色不明,目光扫过五女,大致的经过已了然于胸。   在一片沉默中,突响起一个声音道:“敢问六殿下,是否能先为李大人松绑?”   华宗平顺声看去,原来是户部尚书大人,逐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喃喃自语道:“明明我早已明示过诸位大人,怎么还没有松绑?”   当然是在等着甄太后驾到,李洪毅要让甄太后亲眼见识六皇子的荒唐行为。   中书令忍无可忍的发问:“敢问六殿下将臣等强行拖来,所为何事?”   华宗平闲适的道:“让诸位大人看看大理寺卿是怎样欺辱我的。”   “怕是让臣等看看六殿下是怎样欺辱朝廷命官的吧!”中书令重重的拂袖。   “此言差矣,”华宗平见李洪毅气势汹汹而来,便漫不经心的道:“有请李大人说一说,一大清早翻墙进府找我所为何事。”   李洪毅整理了衣衫,勉强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先是郑重而虔诚的向甄太后行礼,才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的道:“臣奉旨请六殿下进大理寺协助调查金谷客栈一案。”   听闻事关金谷客栈,又是奉旨,自然是奉甄太后旨意,众臣心照不宣,六殿下的大势将去。   “我挣银子索来讲究来路,光明磊落的银子我尚且挣不完,说我做犯法的勾当,把我牵连进金谷客栈一案,何其险恶。”华宗平直言不讳,语声凉凉,“依我看,李大人分明是公报私仇,徇私枉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洪毅面色冷沉,威声道:“六殿下是否清白,自有大理寺的官员审查。”   “应是自有大理寺地牢里的嗜血刑具审查。”华宗平凛然一笑,“我一旦进了大理寺,不是屈打成招,就是一命呜呼。”   “六殿下何出此言?”李洪毅双目圆瞪。   华宗平心平气和的说道:“总而言之,我宁死也绝不进大理寺。若李大人自视无愧,可当众出示证据审理,我绝对一丝不苟的配合。”   在一旁观察局势的甄璀璨恍然明白,这就是华宗平把朝中重臣请来的原因。   李洪毅岂会当众审理,他霍然转身,扑腾一声跪在甄太后的眼前,拱手,深深一鞠,无比悲怆的道:“六殿下公然诋毁大理寺的公正严明,臣自觉有辱太后的赏识,特请辞大理寺卿一职。”   众人一惊,气氛顿时骤降。   把堂堂的大理寺卿气辱到罢官,华宗平却似无事人儿般,不仅不反醒痛定思痛,竟然还说出了令天地异色的狂妄之言:“请辞?你应该以死谢罪,这些年被大理寺迫害的冤魂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他神态自若的扬眉,带着将死之人的洒脱无羁,一意孤行,“你不是有辱太后的赏识,是愧对太后的赏识和信任。”   于惊讶中,弹劾过多次华宗平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拱手,躬身,义正词严的道:“六殿下目无法纪,轻慢懿旨,藐视朝廷命官,气焰极其嚣张无礼,臣斗胆恳请太后主持公道,严惩六殿下!”   掷地有声,简直如晴天霹雳。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慢慢的环顾四周,注视着犹豫不定的大臣们,且看大臣如何抉择。一想到华宗平这些年在百官面前贪得无厌强卖强买的作风,不由得,她意识到事态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突然,一句沉稳的声音落下:“臣,附议。”   是甄达!   见甄达支持严惩华宗平,董文闲紧跟其后道:“臣,附议。”   “臣,附议。”此起彼伏,只是片刻,在场所有的金制官员都响应了户部尚书的提议。从没有一件事能那么迅速的令重臣们都响应。   顷刻间,华宗平沦为了众矢之的!   众人都屏气凝神,等待有着至高无上皇权的甄太后裁决。 ☆、第五八章   静默了许久,甄太后不动声色的道:“李大人的克己奉公有目共睹,大理寺近年连办的数件重案,无不有理有据。”   此番言论入耳,令李洪毅无比的振奋,神清气爽。   诸位大臣面上不语,深知甄太后这些年对李家的纵容和重用,而李洪毅所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大臣们确实有目共睹,皆是装聋作哑。   “金谷客栈一案关乎到百年老店的名望,李大人需仔细审查,要给黎民百姓一个交待,只有证据确凿方可结案定论。”逐一将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后,甄太后示意道:“李大人,请起。”   “是。”李洪毅慢悠悠的站起,刚站稳,就开始踩华宗平,拱手道:“户部尚书所言是臣等心声,臣,附议。”   华宗平垂首望向地上的影子,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带着一种等待审判的寞然,仿佛是听天由命,已放弃挣扎。   甄璀璨看在眼里的,分明就是慵懒的豹子,带着与生俱来的淡薄懒散。   甄太后唤道:“六皇子。”   “在。”华宗平微微躬身。   “你的言行着实有*份,”重臣们都‘附议’,甄太后也跟着表态,她沉声道:“即刻动身,前去守皇陵,烈祖烈宗在上,你自醒思过。”   守皇陵?!   众人一怔,自开国以来,只有一位有逆反之心的皇子被罚去守皇陵,至死再没返回过京城,也没离开过皇陵。去守皇陵对皇宗而言,无疑相当于发配,果真严罚了!   凝视着华宗平脸上即委屈又无奈的样子,甄太后道:“再写一篇千字自醒书,交给你父皇,听你父皇的教诲。”   养不教,父之过。   众人又是一怔,难道要借此事牵连久不闻朝政的皇帝?   “是。”华宗平语声低弱,不胜别日的悠闲肆意,似乎别无选择,眼底尽显惆茫。然而,正如他所愿。   甄太后扫视众人,“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李洪毅心中乐开了花,一脸正义率先道:“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重臣们异口无声。   甄璀璨缓缓的放下车帘,轻呼了口气,无论如何,算是逃脱了去大理寺的厄运。去守皇陵至少能活下去,进了大理寺可是求生不得。或许,这就是华宗平的权宜之计,宁被幽禁也不愿去如同地狱般的大理寺。   太后的仪驾回宫,当马车驶出六皇子府邸后,甄太后轻声叮嘱安禾:“派人在皇陵必经之路上严密监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众叛亲离。”   “是。”安禾隐隐一笑。   没有得到同去皇宫的命令,甄璀璨便乘着马车回到了甄宅。   刚踏进宅中,甄璀璨就按原计划忙碌起来,拿着董文闲给的巨额钱财开始‘钓名沽誉’。至于华宗平,她先静观其变,再去试探甄太后的打算。   才不过两日,甄大小姐甄璀璨又成了京城中的焦点,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她贴在宅门外的三张告示。   她要在宅子东面建两间学堂,取名‘茂林学堂’,寻能工巧匠,无月钱,包管工匠一家人的伙食,建成之后,工匠家的子女可免试入学。入学堂,前三年免费。学堂设月考和季考,月考优异者奖一两银子,季考成绩最差者将被逐出学堂。   她要在宅子北面建一间武馆,取名‘茂林武馆’,免费入学,学业五年,在此期间,包管食宿。设月考和季考,优异者奖一两银子,最差者逐出学堂。学成之后,需为甄宅无偿劳作五年。   在宅子西面建一处暂居屋,屋子狭长,不设门,可使暂无处可居之人歇脚,取名‘茂林留居’。屋中常备水和瓜果,暂居在屋之人,需心怀友善,如起纷争,无论缘由,皆赶出屋,永不得踏入。   此举,无疑是让贫苦的百姓受益。   慕名而来的百姓都涌向甄宅,想探听虚实。甄璀璨命人在宅子的东门设一处凉棚,备了充足的绿豆粥,为前来询问的百姓仔细的解答。   甄璀璨站在绣楼上眺望,长队已排到了巷子口。她并没有只等着能工巧匠前来应征,而是打听清楚后,派人带着诚意前去邀请,家中无子女想入学堂武堂的,便出令人心动的月钱,只为了能早些开工,免被人以为是胡弄玄虚。   一个婆子前来禀道:“甄府董姨娘的丫鬟夏菱正在宅外,奉董姨娘之命,邀大小姐前去甄府。”   甄璀璨的眸子澄亮,不禁笑道:“问夏菱是邀我去甄府呢,还是去衙门?”   那日在郡守府衙的陷害还历历在目,犹记得夏菱的嚣张,也不知何来的底气。   当婆子再回禀时,道是夏菱闻言后面带愧色黯然离去。   甄璀璨略有诧异,夏菱竟放弃这个解释的机会?果真还是顾嬷嬷为人老练。   不多时,婆子又来通报:“甄府董姨娘亲自来了。”   一想到董姨娘有孕在身将要临盆,可不能怠慢,甄璀璨没有迟疑,连忙下了绣楼,疾步前往宅门。   颇为福态的董姨娘在丫鬟的搀扶下在门外等着,不时的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有何要紧的事?”甄璀璨示意她进宅中。   董姨娘并未挪动脚步,轻道:“我做的粥豆糕太后很喜欢吃,也想请大小姐去尝尝。”   “粥豆糕呢?”   “还在锅中蒸,”董姨娘道:“想请大小姐去清静苑坐会,尝尝糕点,闲话家常。”   去甄府?甄璀璨想了想,需要正面迎敌,不能坐以待毙。她独自去太过冒险,于是,挑选了十余个护院镖师跟她一同前往。   董姨娘被她的阵势稍有吓到,忽又觉得是该如此自我防护。   一群人正色的进了甄府,府中静悄悄的,只偶见一二个丫鬟。他们径直走向清静苑。   毕竟是女眷内宅,护院镖师在苑外止步。甄璀璨环顾四周,院中叶绿花香依旧。   凉亭下,已备好了一壶沏好的花果茶。   摆好细瓷杯,董姨娘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道:“这是用果干、花瓣调制的茶,试试口感如何。”   甄璀璨慢悠悠坐在石凳上,用指腹捏起茶杯,轻闻了闻,笑道:“我这几日忙里忙外,着实连杯茶也顾不得喝。”   既然这个话题被抛出来了,董姨娘赶紧接上,道:“大小姐的善举,我也有所耳闻。”   “不过是借花献佛,”甄璀璨吟吟一笑,低低道:“用董府给的银子,做些钓名沽誉之事。”   董姨娘跟着笑笑,“但凡是董府可做的,大小姐直接吩咐就是了。”   “我记下了。”除了送些银子,甄璀璨不会让董府做任何事。董府投机取巧,她可要脚踏实地,不指望别人,免得被束手束脚。   董姨娘随口问道:“就是不知为何全是以‘茂林’为名?”   “因为我喜欢。”甄璀璨还不打算透露甄茂林的存在,待时机成熟时,她会让甄茂林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也会宣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甄茂林的善举,她想让后人记住他歌颂他。   董姨娘心底不禁暗叹,大小姐对她还是不能畅所欲言,便很知趣的没有追问。   抬首间,便见厨娘捧着热气腾腾的枣豆糕来了,董姨娘瞧不见夏菱,还未等她开口,厨娘就神情如常的道:“夏菱让奴婢把枣豆糕先给您送来,她还在煮荷叶鲜果粥。”   “大小姐,她可是不可多得的厨娘,手很巧,会做各式糕点,我这些年做的糕点可都是跟她学的。改日,让她做几道江南点心给您尝尝。”董姨娘开口夸赞,示意丫鬟从厨娘手中接过糕点,摆在青石桌上。   厨娘含笑一拜,便退下了。   糕点刚出锅,还很烫,看上去很可口。   董姨娘若有所思的道:“方才夏菱回来,支吾的说是没有请来您,问她原因,她闭口不肯说,只说想去煮她最拿手的荷叶鲜果粥给您尝尝。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确是发生过一件事,”甄璀璨语速很慢,边说边观察着董姨娘的神态,“我初进甄府要药方,取到药材离开甄府时,被陷害进了衙门,是甄府中人指认我偷窃,她是其中一人。”   “啊,”董姨娘难以置信,“她……她怎会……,不是翟宁和顾嬷嬷、小漪三人吗?怎会有夏菱?!”   甄璀璨耸耸肩,似乎董姨娘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董姨娘忙是饮了口茶压压惊,叹息道:“她……她定是护我心切,受人教唆,才做出这等不理智之事。”   甄璀璨只是眼神淡然,并未言语。无论以任何理由伤她、害她、欺她,都便就是伤她、害她、欺她。   沉默了片刻,董姨娘很愧疚的道:“待她稍后向您赔罪。”   甄璀璨依旧不语,将目光落在糕点之上。   董姨娘命人端盆清水,洗净手后,拿起一块糕点,道:“大小姐,您也尝尝。”   说罢,她知道大小姐行事谨慎,就自顾自的先吃了一口,以示糕点无异样。糕点怎么会有异样呢,是她亲自做的糕点,煮的时候夏菱在旁看守,方才那厨娘也是她的心腹。味道稍有点不同,兴许是因为多加了些芝麻的缘故,不一会,一块糕点已被她吃了。   见董姨娘吃得很香,甄璀璨也有了胃口,看到丫鬟换了一盆清水端来,她的手刚入水,突听董姨娘一声暗呼。   转眼间,董姨娘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又是一声疼呼,伸手捂向小腹,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几欲昏厥。   丫鬟和婆子闻声,慌张上前,见姨娘像是腹中阵痛,婆子喜道:“莫非是要临盆?”赶紧让丫鬟们齐力架扶着姨娘进屋躺在床榻上,纷纷有条不紊的准备迎接新主子。   甄璀璨不明状况,也跟着到了榻前,看到董姨娘捂向小腹的手已压在心口,面色变得灰白,猛觉不妙,赶紧俯身探看。   “毒……”董姨娘带着悲腔,胸口的剧疼使她气息不稳,她努力振作,百般不信但又无奈的道:“糕点有毒!”   眼泪溢出眼眶,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千防万防,思不宁夜难眠,十多年了,终究,还是逃不过。   中毒了?!   “快去请安神堂的大夫,”甄璀璨拉住一个婆子,“快!”   请大夫?临盆怎么是要请大夫?婆子不解,再一看姨姨的神色,顿时明白了,赶紧撒腿就往外奔。   甄璀璨凝重的握了握拳,深吸口气,暗自冷静,快步走到院外,对镖师耳语了一阵,又连忙折回房中,安抚道:“你要挺住。”   董姨娘点头,泪流不尽,满怀希冀的望着大小姐,阵阵剧痛袭来,她用双手守护着小腹,那是她盼了很久的孩子,腹中翻滚般的悸动,令她悲痛至极,毫不甘心。   不懂医术,除了等待,甄璀璨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有些无措,那是极其令她讨厌的感觉。忽地一想,赶紧命手足无措的丫鬟道:“找到刚才的那个厨娘和夏菱,把她们带来!”   “是。”丫鬟赶紧去办。   不一会,嘈杂的脚步涌进院中,李氏阴沉着脸,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押着方才去请大夫的婆子。   “请什么大夫?”李氏驻步在屋门口,冷冷的朝里暼了一眼,见董姨娘痛得蜷缩着身子,分明像是临盆前的阵痛,扬起下巴厉声道:“请也是该请稳婆。”   被押回来的婆子机灵的道:“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去请稳婆。”   “请什么稳婆?”李氏眼度一闪冷意,道:“她已是生过三个,那里还用得着稳婆。”   李氏不许,婆子动也不敢动一步。   “夫人……”董姨娘勉强起身,想试图自救,刚将身子稍稍抬起,忽然胸口猛疼,嘴里涌出猩红的血,身子软得像是一滩水,无力而绝望,意识逐渐焕散。   见状,李氏怔了怔,似乎并不是临盆。她心下一喜,佯装毫无察觉,以旁观的姿态道:“就等你再给甄家添位少爷了。”   “何不请个稳婆在旁,万一有用?”甄璀璨不得不站出来,“倘若有个闪失,也能给董家一个交待。”   李氏充耳不闻,一副睥睨之态。她心意已决,就顺其自然的让董姨娘死在甄太后赏赐的拔步床上。 ☆、第五九章   只见李氏冷漠的转身,步入遮阳的凉亭下,随行的丫鬟眼急手快,忙是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石凳。李氏端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俨然在等着听死讯。   甄璀璨咬咬牙,霍然走出屋,直截了当的道:“她中毒了,正是吃了你面前的糕点。”   李氏很是介意的暼了一眼糕点,下意识的将身子侧了侧,幸灾乐祸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及目光凌厉,讥道:“亏她总是对你示好,却是引狼入室。”   “嗯?”甄璀璨拧眉。   “对甄府的报复从她开始,一尸两命,真是够狠够利落。”李氏的眉眼刷过寒光,一字一顿的道:“是不是很痛快?”   “此时费口舌咬定是我投的毒,未免过早了些。”甄璀璨不以为然的眯起眼睛。   李氏的下巴陡然一扬,恍然大悟道:“不是你还会有谁,难不成是她自己?”   “她惜命着呢。”   “你还是不够了解她。”李氏冷笑了笑,笑中带有毫不掩饰的讽刺。   甄璀璨认真的在听。   “别看她平日里像烂泥一样的软,却比狐狸还要狡猾。”李氏不屑的脱口而出,“那年她为了让老爷对丹琦彻底的冷落,竟设计小产,用亲生骨肉为刀刃,对付丹琦。”话锋一转,“他们董家人都不择手段,为了能成为权贵,连嫡女都送来当妾,令人不耻!”   闻言,甄璀璨觉得背脊发凉。   李氏轻蔑的一笑,道:“她倒是省心,同样的手法又用一次,这次,却是用来对付你。”   “何以见得?”甄璀璨倒想多听听李氏的刻薄之言,以确认是否是李氏投的毒。   李氏看穿一切般的道:“你自己想一想,此情此景,自然是你投的毒,你脱不清干系。”   甄璀璨讶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出。”   “且不论你是不是真的甄璀璨,她是最不希望你回甄府的人,”李氏突觉甚悦,来了兴致为她拨开迷雾,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因何被嫁祸,也想看到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她最疼启修,见不得启修吃亏,你若是回了甄府,原本属于启修的东西岂不是会被你抢去很多?“   甄璀璨似乎听明白了,“因此,她邀我入瓮,自己给自己下毒陷害于我,轻则坏我名声,重则使我锒铛入狱?”   李氏开怀的笑了,她可坐收渔翁之利。许久展不开的眉头,终于可以舒展了。   “她会为了跟自己不亲的大儿子,残忍害死腹中骨肉?”   “她会为了对付丹琦,害死过一个腹中骨肉,再来一个,又有何妨?”   “好像有点道理。”甄璀璨玩味儿般的撇撇嘴,“仔细想想,无一个字经得起推敲。你竟能浮想出只有你自己会相信的错觉,就不觉汗颜?”   李氏怫然,恼怒忽地涌出。   甄璀璨趁势道:“分明是你下的毒,何必故弄玄虚,怎么不敢承认,不像是你的作风呀。”   “这招对我无用,”李氏鄙弃视之,“我若有心杀她,早就不留蛛丝马迹的杀死她了。我要让她活着,我喜欢看她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毫无尊严的样子,她这一辈子都是妾,在我面前,一辈子都不能抬头,只能被我践踏。生养的孩子即不跟她亲也不喊她娘,我才不会跟这种卑贱的人计较。”   甄璀璨清楚的看到了李氏眼底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也对,只有在董姨娘的面前,她才能将下巴扬得更高。毕竟董姨娘是董府的嫡长女,却为小妾,她好歹也是续弦,是甄府的夫人。   那么,这毒是谁所下?   是董姨娘自己所为?方才分明看到了董姨娘的求生欲和不甘心。   屋中传来丫鬟紧张不安的骚动,董姨娘体内的毒素在逐渐扩散,不时的呕血,身子在发抖,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有婆子从屋里奔出,扑腾跪在李氏的脚下,哀求道:“求夫人救救董姨娘,她……”   还不等婆子说完,李氏就极为厌烦的一挥手,冷斥:“大声的吵嚷什么?救什么?她是在生产,莫惊忧到她。”   李氏的丫鬟赶紧把婆子拉起来,扔至远远的一处角落。   甄璀璨咬唇,不时的朝院门处张望,也该到了。看到李氏嘴唇隐现的笑意,便坦言道:“董姨娘实在不像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毒性很大,她已奄奄一息。”   李氏冷言道:“毒性显然不够大,这已是过了许久,还在奄奄一息。”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喃喃自语:“董姨娘万一挺不过去,虽是妾室,却是董家的嫡长女,甄府是要给董家一个说法的。”   “与我何干?”李氏应得很快很干脆,遂冷嘲道:“天大的事,有太后顶着。”   就在这时,院外终于有了动静,一声高呼传来:“大小姐,大夫来了。”   闻言,甄璀璨不由得松了口气,方才是兵分三路,一路是让董姨娘的婆子走正门去请安神堂的大夫,另一路则是让镖师跃墙而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她刚朝院外迈出一步,李氏就知不妙,可不能让她得逞,赶紧命道:“把她拿下!”   几个丫鬟来不及应是,就纷纷凶猛的朝甄璀璨扑去,狠不得要把她撕吃了。   见有人张牙舞爪的逼近,甄璀璨活动了一下筋骨,迅速的抬起脚,身手灵活的朝前一踢,恰好用鞋底狠狠的打在一个丫鬟的脸上,丫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有丫鬟冲过来,甄璀璨再次抬脚,顿时,丫鬟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鞋底印。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丫鬟还未靠近,就都被打懵了。   李氏惊惧。   甄璀璨微微一笑,轻松自如的道:“我这点身手,应付你们这群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还很绰绰有余。”   李氏猛得站起,呵斥道:“你太过大胆!”   “还要让她们再来拿我一次?”甄璀璨环抱着胳膊,想让她束手就擒?休想!她又活动了脚踝,准备再来一次用鞋底板打脸。   李氏没想到她会些拳脚功夫,看着丫鬟被打得惨状,愤恼不已,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后,冷道:“你带那些镖师进甄府,尚未追究,胆敢放外人进甄府内宅,礼法不容。”   甄璀璨背着手,拦住了那名丫鬟的去路,李氏不准董姨娘的丫鬟去请大夫,她自然也不准李氏的丫鬟去搬救兵。   丫鬟无助的望向李氏,甄璀璨如巨石般稳稳的伫立,正色的道:“确实礼法不容,但人命关天,请夫人通融行个方便。”   李氏没好气的道:“我无权通融,应去请示老爷。”   摆明了是拖延时间,等得到甄老爷的批准,董姨娘应也归西。甄璀璨的眼神清冷极了,李氏不仅袖手旁观还要加以阻拦,便道:“那我只好在事后引咎自责。”   “且慢,”李氏的一个贴身丫鬟出言相劝:“不如这样,你就莫管闲事,夫人会替你作证与此事无关,那毒是她欲害别人而自食其果。”   这种妥协的交换条件,李氏绝不屑于做,但当前情景,李氏也没拒绝,端看商量的结果。   甄璀璨未语,也不再浪费时间,正色凛然的朝院门走去。院门打开,镖师们都围在门外,看到济世堂的大夫时,她连忙有礼的道:“于大夫,董姨娘身中剧毒,快请救她。”   安神堂擅治病,济世堂擅治毒。   “老夫自当全力以赴!”于大夫提着药箱刚要踏进院,便听到李氏喝声道:“胆敢入内宅,辱我甄府名声者,必诛!”   甄璀璨先稳住于大夫,郑重其事的道:“于大夫请放心,尽管去救董姨娘,我以我的项上人头担保,甄太后、董府都会护你和济世堂平安无忧。”   于大夫捋一捋胡须,眼睛里透着‘为大夫者,救人为重’的明朗。   “快请!”说罢,甄璀璨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大夫进了院,迅速进入屋中,来到董姨娘的榻前,虔诚的道:“拜托你了。”走出屋时,她又示意董姨娘的丫鬟把屋门关上,从里面用门闩栓牢。   她刚转身,便听到院外传来喧嚣声,发现李氏及其丫鬟已不在院中。   急步走至院门处,只见以翟宁为首的一大群家丁以包围之势冲了过来,手持武器步步逼近甄璀璨的镖师,镖师们退至了院门口处。   甄璀璨握了握拳,一眼就跟翟宁恶狠狠的目光相遇,在一瞬间,那目光就变得残暴至极。   李氏傲然的立于高处,睥睨众生的姿态,扫视着如蝼蚁般的生灵。   见兵戎相见的肃杀之气渐盛,甄璀璨上前几步,道:“我本无意冒犯,实乃形势所迫,我自当会向甄老爷请罪。”   李氏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一声令下:“这群歹徒闯进甄府肆意妄为的逞凶,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家丁们齐声应是。   甄璀璨回首看了一眼镖师,镖师们都已准备好,严阵以待,毫无惧意。   在这时,忽又听到一阵嘈杂声,众人看去,见是来了一群镖师。先前所谓的兵为三路,这第三路,则是将甄宅其余的镖师全召集过来。   见状,李氏不禁心生笑意,她岂不是为自己私闯甄府坐实了:“率众翻墙闯进甄府,把甄府当什么了?意欲何为?”   尽管又来了一波镖师,甄府的家丁依旧是人多势众,看样子,实力悬殊较大。   甄璀璨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是我让他们翻墙而入的,就是提防会被你围杀。这些镖师的武艺都了得,真动起手,你们占不了便宜,希望你三思,莫让甄府中血流成河。”她又重申道:“此事我固然有错,定会向甄老爷当面赔不是,数错任罚。”   李氏冷冷一哼,下巴扬得更高,机会难得,就趁甄达不在,果断的把她杀掉,以除后患。   翟宁挥刀厉声一吼:“擅闯甄府示威,意图不轨,取他们首级!”   家丁们全都闻令而动,生猛的冲杀过去。 ☆、第六十章   箭已离弦,免不了一场撕杀混乱。   甄璀璨眸光冷静而锐利,看着翟宁凶狠的刀锋直直的冲她而来,她的热血在翻滚,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山林中,娘为护她遍体鳞伤。   镖师们已布好阵,把甄璀璨围在其中,取出暗藏的链条,目光如炬,杀过来几人便就杀掉几人。   岂料,明晃晃的刀光刚只是一闪,还没有挥下,便传来一声如雷般的威喝:“住手!”   甄府的家丁们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都猛得止步。翟宁很不甘,也不得不收起刀锋和蓄势的杀气。   声音太过熟悉,遁声看去,是闻讯赶来的甄达。   甄达紧抿着双唇,步伐稳健,气势如山崩。家丁们纷纷垂下武器,退潮般的让开一条路。   见甄达来了,李氏的计划落空,不禁恨意丛生,恨恨的迎着他神色冷沉的扫视。耳畔响起甄璀璨亲切的唤了一声“爹”,恨意顿时变成鄙夷,鄙夷她总知道什么时候喊‘爹’。   “爹……”甄璀璨信步走出保护圈,款款一拜,那双晶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尽是无助,慢慢的,变成转危为安的喜悦。   不等她开口,翟宁就站了出来,先发制人的禀道:“启禀老爷,这群人擅自翻府墙而入,无视小的盘查,却还耀武扬威,小的职责所在,要把他们抓去官府问罪。”   “翟宁说的是,他们是翻府墙而入,却是得了女儿的准许,事出有因。”甄璀璨背着手,自称‘女儿’时,心中莫名的不适,深深叹息道:“女儿本是受董姨娘之邀前来品尝祖姑母爱吃的糕点,殊不知,女儿还没来得及吃,董姨娘就因吃了一块糕点而有异样,似是中毒。女儿遣丫鬟去请大夫,未被允许,只有派随行的镖师翻墙进出请来大夫。”   董姨娘中了毒?甄达立刻看了一眼身后侧的顾嬷嬷,顾嬷嬷连忙奔向院中探望。   “中毒一事太过蹊跷。”李氏轻蔑的一暼,“你打算怎样狡辩?”   甄璀璨很好笑的笑笑,“我可以很坦诚的说,如果我真的有用毒杀人的念头,我第一个就是先下给翟宁,可我偏偏不喜欢用这种法子。”冷扫过微微一怔的翟宁,接着说道:“被下毒的糕点只经过丫鬟夏菱和一个厨娘之手,我已让人去把她们带来。”   在这时,躲在一旁的丫鬟拽着被捆绑住的厨娘,步入众人的视线,道:“奴婢把厨娘带来了。”   厨娘很委屈的跪下,哭诉道:“是夏菱让奴婢将糕点送去给董姨娘的,奴婢真的不知道糕点有毒,奴婢也绝不会给董姨娘下毒,求老爷明查!”   甄璀璨问道:“夏菱何在?”   丫鬟道:“冬露正在四处寻找,还没有找到夏菱。”   夏菱不见了?   找到夏菱才能知道更多的线索!   甄达又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嬷嬷领会,迅速增派人手继续寻找夏菱。   难道是夏菱?甄璀璨暗忖,董姨娘对夏菱很信任,而最信任的人岂非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人?她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找到夏菱再定论。”   “好手段,”李氏以下巴示人,唇角噙着冷笑,“真是足智多谋,无论做了怎样卑鄙无耻之事,总能镇定自若,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身事外,却有人相信了。”   “此事我问心无愧,”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无凭无据的暗讽,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妄加揣测,实在不怎么高明。”   李氏气得身子发抖,下巴扬得更高,目光似无数冷箭直刺而去。   甄璀璨沉静的伫立,坦然的迎着扑面而来的敌意。   “老爷,”翟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请示道:“那群私闯府中的人该如何处置?依律法,每人杖责一百,关进地牢百日。”   “翟宁问的好,”甄璀璨清清冷冷的将话接了去,眼神之中深幽而凛然,“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且不论因何故,着实不妥,是我的错,我认,我愿一人承担后果,任打任罚。”   翟宁急问:“依老爷之意?”   甄达的神色深沉,不露声色,却似能看穿一切。   “翟宁,那你呢?”甄璀璨直直的盯着翟宁,轻声问:“你做过的事,敢不敢认?”   “什么?”翟宁下意识的想躲开她的注视,却发现根本就躲不开,铺天盖地的冷冽,犹如牢。随着她的注视,入骨的冷冽更甚,似全身被紧束,几乎使他喘不过气。   “十五年前,你带人追杀我娘,逼得我娘抱着我跳下瀑布,从此隐名度日。半年前,你带人砍杀我娘,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血流满地。”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她的唇角在轻颤,内心里的仇恨在翻涌激荡,万般悲愤都化作凄然的一问:“你可敢承认?”   闻言,众人怔住。   翟宁稍慌。   李氏斥道:“又在胡言乱语!”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是的,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拿你怎样,我太弱小,我不得不等,等到我有能力。”甄璀璨向翟宁走近一步,心似撕开了般,“你刚才提刀要杀我时,让我想起了那天,你杀我娘时也是一样的残暴,穷凶极恶。”   翟宁目光闪烁,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些天的苦心绸缪,这些天的强自隐忍,只为了能有一天可以看到杀母之人的死期。甄璀璨冷冷的暼了一眼李氏,见李氏的脸上尽是被冤屈的恼怒。她沉思片刻,此次只直针对翟宁一人,缓缓说道:“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你会因作恶多端而被……”   “凌迟。”   突如其来响起的两个字,沉闷而坚硬,似一块巨石落下。   众人闻言一骇,都纷纷看向说出这两字的人,看到甄达的脸色深沉依旧。   甄璀璨也被惊到了,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凌迟?   “把翟宁带下去,绑在院门内的玉兰树上,凌迟。”甄达背着手,郑重的当众宣布。   甄府里很多仆人都知道,院门内的玉兰树是原配徐氏亲手栽种,已有十余年,如今已郁葱茂盛。   “你说什么?”李氏的声音震颤,百般不信,翟宁可是李家的人,他竟然凌迟李家的人?!   甄达正色的道:“来人,扶夫人回屋。”   有两个嬷嬷赶紧上前,架着李氏的胳膊,暗暗用力的拖着她,嘴上很恭顺道:“夫人,请。”   “你……”李氏被强制扶走,她猛得回头瞪着心意已决的甄达,眼睛里满是恨意和无以宣泄的凄然,她咬牙,咬得牙齿咯咯的响,那一瞬间,挂在下巴上多年的骄傲顿时轰然倒塌,恨意爆烈在四肢百骸,却失语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真是丝毫不留颜面,绝决到无情。甄府的仆人也纷纷讶然:这是老爷第一次待夫人如此。   有许多双目光茫然的望着远去的李氏,甄璀璨警惕的将目光锁向翟宁,留意着他的反应,她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破釜沉舟的狠毒,便慢慢的轻挪一步,提醒随行的镖师们。果然,翟宁忽地跳起,从袖中取出一枚飞刀,直接击向甄璀璨的喉咙。   好在有所防范,在千钧一发之际,镖师们甩出铁链截落了飞刀。   与此同时,镖师们不约而同的出招,只过了几手,翟宁就被拿下,被迫跪在甄璀璨的面前。   甄璀璨俯视着脚边的翟宁,神色淡淡,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漠然的姿态,这不过是恶犬该有的下场,真正杀娘的仇人还在等着她。   翟宁奋力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只是用力扭头仰望着甄达,直言道:“小的认罪,小的认罪。”   甄达紧抿着唇,威严的视之。   “董姨娘中的毒是小的所下,”翟宁直接招认了,重重的叩首,哀声道:“小的是趁人不备时下的毒,小的一时犯了糊涂,唯有以死谢罪,求老爷让小的死得痛快。”   甄璀璨拧眉,只承认给董姨娘下毒?他竟会承认?   “求老爷看在小的十多年为甄府尽心尽力的情份上,赐小的死个全尸。”翟宁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甄达根本不为所动,沉声命道:“带下去,凌迟!”   “老爷……”翟宁顿感绝望,老爷是真的事事都毫不手弱,虽然早就知道老爷的心一直很硬很狠。   几个壮实的家丁上前,不由分说把翟宁的嘴紧紧捂住,押了下去。   周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方才的肃杀已不见,只剩下莫名悲凉的沉默。   过了片刻,甄达道:“你跟我来。”   甄璀璨不语,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走。原以为他会先去院中看看董姨娘,不曾想,他头也不回,脚步沉而重的落在九曲回桥上,离开了清静苑。   是要去哪? ☆、第六一章   原来是去栖院,甄夫人李氏的居处。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不知道甄达有何打算,她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在踏进栖院时脚下一顿,仿佛是步入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   确实很陌生,甄达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来过此处了。依稀记得上次来时,院门内的石榴树还只是一棵树苗,如今已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发现老爷来了,丫鬟们受惊般的一骇,赶紧去通报夫人。   甄达本不知道该去何处找李氏,见状,便前往丫鬟奔去的方向。甄璀璨紧随其后,眼看丫鬟通报后从里屋中奔出时,他们已到了门前。   丫鬟有些错愕,甄达一挥手命她退下,她只好顺从的退下。   甄达站在门前,并没有跨过门槛,偏头瞧了瞧蜷在美人榻上的李氏,只是瞧一眼,便觉得屋中压抑冷寂的气氛猛得窜了出来,颇为令人不适。   “你是来看看我需不需要被绑住?”李氏的声音冰冷至极,她高扬起下巴,嘴角带着近乎残酷的笑意。   她像一只猫般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周身仿佛被凝结。她是在静静的收拾起被破碎的骄傲,那是她赖以生存的尊严。她不哭闹,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她的指尖已陷入肉里,她嗅到了血腥味,她的下巴扬得更高,绝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她要体面的活着,尽管,继室续弦的身份已使她在最开始时就丧失了很多体面,她还是尽可能的维护着仅有的一些体面。   甄达沉声道:“我是来告诉你,翟宁主动招认是他在董姨娘的糕点里下的毒。”   “毒打成招?”   “不是。”   “你信?”李氏哼的一声。   甄达道:“我不信是他做的。”   “那你还是要让他死!用最残忍的酷刑!”李氏几乎想要跳起来,厉声道:“别忘了,他是我从李府带来的人。”   甄达缓缓的闭了一下眼帘,自鼻息长长的呼了口气,过了片刻,问道:“你认为翟宁因何主动招认?自他进甄府以来,做过数不胜数的伤天害理之事,然而,有哪一件事他承认过错在他?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李氏一怔,猛得转身瞪向他,目光极冷,咬牙道:“你这是想嫁祸于我?”   甄达摇了摇头,很确定的道:“不,我知道绝不是你。”   “我不需要你知道!”李氏收回目光,不屑的道:“对她对样的人下毒会弄脏我的手。”   甄达突问:“丹琦呢?”   丹琦?李氏的神色变了变,丹琦今日一直在府中,却似还没见过她。   “府中那么大的动静,她会安分的待在屋中不露面?”甄达意有所指,眼神变得深沉。   甄璀璨也觉奇怪,府中的家丁全都出动,甄丹琦却不出来看热闹,一定是有原因,原因是什么?   他又沉吟道:“我回府时,看到她躲在高处偷望着清静苑外的纷争。”   毒是甄丹琦下的?!   甄璀璨不禁暗忖,翟宁承担下毒的事,不会不知后果,只因他知道毒是谁所下,心甘情愿的替那个人背负一切。   李氏想了想,顿时也恍然大悟,大声道:“不可能!”   “我会把她送去普贤山尼姑庵,不得离开尼姑庵半步。五年之后,若心性不改,就再待五年。”甄达语声沉重,没再继续撕破真相,却是丝毫不留余地,“今日就动身。”   李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绝然认真,比她平时所看到的他,更显得威严霸道。她猛得站起身,迎着他的冷肃,一步一步的向他走着,每近他一步,她眼中的鄙夷就渐盛,直至她不想再多离近他一点点,才止步,极度藐视的道:“为了一个妾,你竟然这样对嫡女!”   “是不是为了妾,这些年的每一件事,你都心知肚明,”甄达平静的与她对视,“我提醒过你,你若再不管教她,我就会管教她。”   李氏扬起下巴,气势很盛的道:“有本事你直接冲着我。”   甄达的唇角紧绷了些,直视着她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你是甄家的主母,是我娶进门的甄李氏,你就要以身作则,对甄家的兴盛、声誉有所担当,你扪心自问,所作所为,可有主母风范。”   李氏冷然待之,姿态孤傲。   他的神色极为严肃,接着道:“甄璀璨是我的女儿无疑,事关她自述的遭遇,徜若真与李家有关,而你有参与其中,我定会给你一纸休书。”   “与李家无关,与我无关呢?”李氏逼视着他,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意欲何为。   甄达不假思索的道:“我定会将她逐出家门,此生永不相认。”   “你是打算如何印证?她诡计多端,早有预谋,一番谎话也能说的掷地有声,谁能有办法让她说实话?”李氏的眼睛顿时变亮,知道他说得出必做得出,只需要法子揭开甄璀璨的谎言。   甄达侧目看了看,看到甄璀璨站在阳光下,被光亮笼罩,是那么的坚韧、孤单、沉静,如同去年她进府时一样,却增了很多顽强的精神。   察觉到有目光投来,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迎了上去,见甄达在等她开口说话,说什么?提一个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的办法?也对,唯有让她提出才合适不过。刚刚他说的话,她都听很真切,要么是李氏被休,要么是她永不得再为甄大小姐。只是令她奇怪的是,他轻描淡写的承认了她是他的女儿,好像很顺理成章。而她亲耳听到甄达承认她的身份,她却心无波澜,只觉得多了一些压力。   甄达直言道:“璀璨,由你定。”   既然如此,甄璀璨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恰好可以看清李氏的地方,她细细的琢磨着李氏的神情,除了李氏惯有的骄傲,她还看到了自信,那是满满的自信,自信自己会赢,并且会赢得光彩。她不明白李氏何来的自信。   “我倒很有兴趣看看,你都有什么翻云覆雨以假乱真的手段。”李氏的语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甄璀璨宠辱不惊的道:“实在没什么好法子,我只能想到一种。”   他们都在听着。   甄璀璨道:“请甄夫人向其兄长求证。”   “让我向我哥求证?”李氏有种被戏耍的感觉,顿时面露厌烦。   甄达也略有诧异。   “没错,”甄璀璨很认真,“但要遵守两个要求。”   李氏道:“说来听听。”   甄璀璨仔仔细细的把两个要求说了出来,很合情合理,李氏没有理由不同意,反而让李氏觉得自己可以赢得正大光明。与此同时,也要让甄达亲眼见证一切。   依甄璀璨的要求,李氏亲自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密信,走至院中,神色如常的让丫鬟把信立刻送到李府交给其兄长李洪毅。   甄达走出了栖院,在院门处命人速备马车。在一旁的甄璀璨有意无意的扫视着,难免有些担心李氏会不遵守约定,但转念一想,李氏仿佛是一无所知,便稍稍心安。   胜算有多大?甄璀璨没有把握,但是,无论结果怎样,她都不至于被动的无路可走。趁机,她想好了退路,当然,能不能顺利的后退,取决于李氏给不给机会。   这时,顾嬷嬷急步寻来,禀道:“老爷,董姨娘所幸救的及时,已转危为安,休养多日应无大碍。”   甄达释然的点点头。   顾嬷嬷黯然一叹:“董姨娘腹中的胎儿没能保住,于大夫已经尽力了。”   甄达的眸色沉了沉,低声道:“她没事就好。”   “她刚才意识清醒时,让老奴转达给老爷,说是请老爷放心,她会对董府人说只因她自己不慎摔了一跤造成的意外。”顾嬷嬷很是同情董姨娘,隐忍了那么多年,真是不容易。   甄达不语,唇角缓缓地紧绷。   顾嬷嬷又道:“夏菱找到了,是被人从背后勒住脖颈勒死的,丢在了柴禾堆里。”   原来,夏菱已惨遭杀害。   甄达道:“把她速速掩埋。”   难道不追究了?顾嬷嬷应道:“是。”   甄达沉声道:“你立刻多带几人把二小姐领出京城,赶往苍晋山尼姑庵,找到闲云居士,请她务必收留,严加管教。二小姐的丫鬟一个也不准同去,让许嬷嬷一人去照顾她。”   把二小姐禁足在尼姑庵!顾嬷嬷震惊,缓了一会神,才道:“是,老奴立刻去办。”   苍晋山尼姑庵?甄璀璨暗忖,刚才甄达对李氏说的明明是普贤山尼姑庵,她只作没听到。   没过多久,马车已备好,按约定,甄达、李氏、甄璀璨三个人各乘着一辆马车出了甄府。 ☆、第六二章   三人陆续来到了同流客栈,掩人耳目的进入了一间客房。   李氏端坐在古朴的客房中,嘴角噙着傲然的笑意,胜券在握,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她曾问过兄长,兄长对徐氏当年的遭遇根本就是毫不知情。   甄达和甄璀璨藏身于里屋,屋中有一个暗孔,能清楚的看到李氏的一举一动。对此,李氏心中坦荡。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屋门才被叩开,李洪毅快步踏进,显然是十万火急而来,见只有李氏一人,不由得觉得事态严重,否则不会单独约他在此客栈见面。他赶紧探头查看屋外没有异样,才将屋门关上,赶紧问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氏遵守甄璀璨的要求,说道:“甄达要将甄璀璨接回甄府了,我找你来商量对策。”   李洪毅恼怒的握拳,道:“真是天降灾星。”   李氏冷然,不置可否的扬了扬下巴,她确实是天降灾星,不过,她很快就将会自食其果。依照要求,很郑重其事的道:“我今日找你,是要听你实话,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徐氏母女到底因何消失。你要告诉我所有的一切,以便我见机行事。”   里屋中的两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事已至此,李洪毅眸中闪过壮烈,颇为烦躁的道:“当年,是我派翟宁暗中杀害徐氏母女,她们跳下瀑布逃走,寻了数月不见踪迹,我以为她们必死无疑了。”   闻言,李氏震惊,顿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愕问:“你不是说徐氏是红杏出墙,带着女儿跟人私奔去了?!”   “那是骗你的。”李洪毅索性直言道:“我随口一说。”   “你……”李氏整个人都在颤抖,愤恼至极,悸心道:“你杀害徐氏母女,就为了让我去当连祠堂也入不了的续弦?!你……”她说不出话了,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涌在她的胸口,她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可是她至亲的胞兄,却亲手把她推入火坑。   李洪毅道:“续弦怎么了?你是甄达的续弦。甄达现在的身份地位你会不知道?一个之下万人之上,谁都想依附巴结之人,别看董文闲平日里德高望重,跟在甄达后面也是一只摇尾巴的犬。你是甄府的主母,普天之下,有哪位主母有你荣光?”   李氏义愤填膺:“他是谁又如何,我一生都是继室,生要在原配的牌位前执妾室礼,死不能跟他同墓而葬。”   “你还在计较这些!”李洪毅不由得气道:“十多年了,你还是无视别人的羡慕,只作茧自缚。”   “羡慕?”李氏咬牙道:“不过是表面恭维,背后指指点点的嘲笑。”   “谁嘲笑过你?”李洪毅不值一提的拧眉,“有些人是嫉妒你的好运,别有用心,故意那副德行,你却还看进眼里,扰自己的心,让她们得逞。”   李氏极为鄙屑的道:“这不是好运,是耻辱,入骨的耻辱,却偏偏是我胞兄把我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你不是我胞妹,我才不会费尽心思让你嫁入甄府!你不知好歹,枉费我的好意。”李洪毅很不满的道:“明明你可以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却总一副高傲的姿态,但凡你有董姨娘一半的知趣,也不至于落入这般地步。”   李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害她一生的刽子手却还振振有词的说是为她好,还怪她不知好歹?!   “我多次劝你,让你亲近甄达,拿出点女人的柔情,用姿色取悦他,让他宠你爱你,为他多生几个嫡子稳固地位,你非但不听,却还总能他冷言冷语,把他往外推!”李洪毅愤愤然,“你若是知趣一点,早把甄达哄好了,让他爱戴你,就算是甄璀璨活着回来,又能怎样?”   李氏骄傲的扬起下巴,藐视道:“我绝做不出那种谗言献媚之事!”   “所以我悔!后悔不听爹的劝说,一意孤行的让你当甄夫人!”李洪毅不得不承认,当时是为了能让胞妹得到荣贵,却没想到她竟是始终清高骄气。   李氏恼道:“你就不应该有杀害徐氏母女让我去做继室的荒唐念头。”   “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李洪毅露出万般无奈,将话就说开了去,“当年,姑母李皇后薨,如今的甄太后在当时还是如妃,她已经在吹先皇的枕边风,也在逐渐流露出打压李家势力的苗头。”   李氏讽刺的一哼,“姑母引狼入室,自食其果。”   “爹有所察觉后,就跟我商量对策,毕竟她离先皇最近,也深得先皇的宠爱,与她对立抗衡怕是凶多吉少。”李洪毅至今还为当时的明智之举而庆幸,“爹决定,为了保住李家的家族势力,只得与她结盟,趁她还没有找到一股可靠的势力时,先向她示弱示好,再想对策。”   “你却对我说是她主动示好跟李家结盟。”李氏诧异。   李洪毅摇了摇头,“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便依她提的条件,拥护她成为皇后。为了巩固关系,爹提出要跟甄家结成亲家。依当时的情况,我知道甄达必定会飞黄腾达,就向她建议,让徐氏把甄夫人之位让出来,她同意我杀掉徐氏母女的想法,使你能成为甄夫人。”   闻言,甄璀璨的心冰冷无比,似被什么紧紧的攥住,明明甄太后支持李洪毅杀娘的计划,却说是事后才知,还把一切罪过都推给李洪毅!娘的死,她的流离,皆因甄太后的步步为营所致。   李氏奚落道:“最终李家还不是被她控制得死死的。”   李洪毅极为不悦的斥道:“李家如今所处的形势,跟你的言行也不无关系。你看董姨娘,她是董府的嫡长女,来到甄府当妾室,却委曲求全,能被甄达宠,连生两子,还很会讨好甄太后,深受太后的喜欢。”   “每每想到是跟一个妾室争来的继室之位,”李氏愤然回道:“更让我觉得颜面尽失。”   李洪毅怒不可遏:“你总在乎你的颜面,你可曾为李家的前程考虑过?!”   “你真为李家的前程考虑得周全,就不应该在当年骗我徐氏带着女儿跟别人私奔。还骗我是某人主动提出联姻,逼我嫁进甄府。更不应该在前日我问起徐氏时,你不承认却还一副不知情被冤枉的样子!”李氏暴跳怒吼,她恨极了,恨自己对胞兄深信不疑,落入了甄璀璨设计的圈套!   “我是想自己解决处理,不让你担惊多虑,”李洪毅的语气缓和了些,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监视,赶紧把事情全都坦白了,“她初次回甄府,带着东西离开时,我让翟宁拉拢甄达和董姨娘的人把她抓去官府,在官府中审讯出她的真实目的,以及她娘的下落。不曾想,翟宁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被她戏耍,让她脱了身。”   李氏怔住。   “后来我得知她被安置在城外的东营驿站,就派人去围杀她,又被她逃掉。”李洪毅恼得握紧拳头,“我就把东营驿站里的人全都灭口,故意放生一人去报官,嫁祸给她,再布下天罗地网的抓捕她,却次次被她逃脱”   李氏懵了,原来全国通缉的重案犯竟是他一手制造的。   “后来,得到线报,她藏匿在徽州,我就让翟宁立刻前往徽州。很巧,翟宁刚进徽州城就遇到了徐氏,是在山林里,翟宁率人杀了徐氏,差点就能把甄璀璨杀掉了,都是被拿着悬赏令的六皇子搅的局。”   徐氏这十余年都还活着!   徐氏真的是被翟宁所杀!   里屋中的甄璀璨默然的看着,看到李洪毅在说徐氏被杀时难掩的兴奋,她心如刀割。慢慢的,她侧目瞧了瞧甄达,刚一触及到他的神色,她猛得被吓到。他的脸色冷沉冷沉的,像是一头鬃毛竖起的雄狮子,怒目岡睁,喘的气粗重悲壮,眼睛里闪着令人胆寒的光,似乎随时都会张开利爪猛扑出去。   李氏不敢再听下去,不知道他还会招出什么惊大秘密,也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忽地喝道:“你此时才告诉我,未免太迟了。”   “本是可以风平浪静,”李洪毅突生杀意,翟宁知道的太多,“翟宁这个该死的蠢货,没一件事办得利落,当时在郡守府衙把她杀掉,就不会有节外生枝。”   “翟宁被甄达下令凌迟了。”李氏深吸口气,万没想到翟宁说是去徽州探亲带回些梅子,实则是去奉命追杀徐氏母女。   李洪毅隐现喜色的道:“死的好,甄达不杀他,我也会杀了他。”   李氏冷道:“你以为他死了,你做过的事就能不被人知?”   “因此要尽快除去甄璀璨,”李洪毅郁闷的叹了口气,“甄宅实在是戒备森严,根本就不止是镖师护院,还有暗藏的武林高手。不能再明着对付她,除非是大动干戈率大批杀手去血洗甄宅。”   李氏示意他不要再说,不耐地一暼,沉声道:“够了。”   李洪毅没有领会,突然想到一个法子,“既然甄达决定接甄璀璨回府,你可以假装接纳她,待她好,趁她不备时,再杀了她,嫁祸给董姨娘。”   突如其来的绝望扑面而来,李氏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道:“你走吧。”   李洪毅不解,茫然的立在原地。   “走!”李氏很大声的赶道:“快出去!”   李洪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歇斯底里惊恐不安状,便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隔墙有耳目,心下一慌,来不及责备李氏,先夺路而逃。 ☆、第六三章   当甄璀璨离开同流客栈回到甄宅时,只觉满身心的倦意。   娘的遭遇终于真相大白,李洪毅把那段尘封许久的往事都揭开了,全都是不堪的利益博弈,谁是罪魁祸首?   只因娘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又无近亲,就成了令人宰割的鱼肉。甄璀璨的心被悸紧,世态炎凉,她早已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心疼娘的孤单无依。   方才,甄达的悲痛闪入了她的脑海,那是无法掩饰最为彻底的悲痛,他没有说一句话,浑身透露出的哀伤和怒意却似千言万语,他极其冷酷的从李氏身边走过,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望的灵魂,在沉寂许久后被狂放的撕碎。   若不是亲耳听到李洪毅亲口坦述,他应也难以体会到徐氏一次次提出和离的苦衷和无助。他终于明白了,徐氏带着女儿离去是被人所害,并不是不告而别。害得他妻离女散之人,都在他的身边很得意的活着。   甄璀璨慢悠悠的踱回到房中,无力的倒在床榻上,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睡梦中,她梦到了娘,娘坐在溪边编席,一阵风吹过,玉兰花纷纷扬扬的落下。   “娘……”她开口唤着。   娘轻轻的抬起头,朝着她微笑。   又有一阵风吹过,繁多的玉兰花满天都是,那些花迷乱了她的眼睛。   风停了,娘也不见了。   “娘……”   她猛得从梦中醒来,察觉到眼角湿润,慢慢的用衣袖拭了去,不禁很难过,那声没来得及唤出口的‘娘’,此生再也不能被回应。她发誓,一定会为娘报仇,也要告慰自己颠沛流离多次频死的十三年。   忽闻门外传来婆子的轻唤:“大小姐?”   甄璀璨稳了稳情绪,应道:“嗯?”   “甄太后宣大小姐进宫,如意宫的马车正在宅外候着。”   “知道了。”甄璀璨缓缓的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眸子里浮现薄凉之色。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身份,认真的思考自己在太后眼中的份量。既然游离于权势利益至上的环境中,她必须比以往更要冷静的面对一切。   简单的梳洗后,她信步踏出甄宅,乘上了去如意宫的马车。   不多时,便抵达宫中。   甄太后正闲适的坐在梅树下,品着温润的红茶,远瞧着甄璀璨走近时,露出赏心的笑意,喃喃自语道:“碧玉年华,出落得花容月貌,正恰值适婚年龄。”   甄璀璨脚下一顿,适婚的年龄?见太后笑得意味深长,想必心中已经作好了计划。   “拜见祖姑母,万福金安。”   甄太后亲切的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丫鬟忙是将藤椅摆在太后旁边。   见状,甄璀璨很顺从的坐下,面带着和善的微笑。   打量着眼前清丽绝伦的少女,肌肤似细瓷,眼睛明亮,眉宇间透着浩然之气,气质轻逸静雅,甄太后不禁感慨:“难怪令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的董弘川,从没多瞧过谁一眼,始终洁身自好,偏就对你倾心。”   甄璀璨轻垂着眼帘,不打算去接话,只是神色如常的听着。   甄太后如闲话家常般的问道:“你呢,可有令你心动之人?”   心动之人?甄璀璨还没有去想,心中就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华宗平,胸口不免即酸又疼,她咬了咬唇,羞涩的道:“尚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董弘川如何?”甄璀璨轻饮了口红茶,不动声色的道:“嫁给他,必定幸福。”   甄璀璨怔了怔,难道太后是计划让她嫁给董弘川?太后应该是让她嫁给某个皇子才对,不是想让她成为傀儡‘甄皇后’吗?她想了想,略带惊讶之色,直言问道:“祖姑母有心赐婚?”   “你意下如何?”甄太后不承认也没否认,端看甄璀璨的态度。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若是不知道娘遇害的因果,她会巧言婉拒,此刻,她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仇人并不仅是李家,还有眼前这位擅权□□的太后。她很乖巧的道:“璀璨对他并不了解,祖姑母赞他好,他应是最好的人选。若能嫁给他,是璀璨的福气。”   甄太后又惊又喜:“你愿意?”   “璀璨全听祖姑母的。”甄璀璨决定要迷惑太后的心,让太后把她当自己人对待。   甄太后紧盯着她:“全听我的?”   “璀璨早些年一直流落在外,有幸得到祖姑母的护佑,才得以回到京城立足,”甄璀璨一副非常非常识趣的样子,“璀璨自当心怀感恩,重视错失多年的亲情。”   甄太后沉吟道:“前些日,你说他的示爱是对你的冒犯,要对他敬而远之?”   “是的。”甄璀璨眸中闪过一丝无助,“当璀璨昨日又进甄府,差点就死于乱刀之下时,忽觉得,若能嫁入董府寻个庇护,倒也是件幸事。”   “你嫁给他只想寻庇护?”甄太后脸色微沉,语重心长的道:“不要把生命寄托给任何人,没有人能全心全意的庇护你,你要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庇护自己。”   显然是看透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知道权谋中的阴险恶毒。   甄璀璨沉思着,不接受也不反驳,很认真的点点头。   “如此说来,你愿意亲近董弘川?”甄太后的神色又变得平和。   “祖姑母想让璀璨亲近他,肯定是为璀璨好,璀璨自会心领去亲近他。”甄璀璨不免轻叹一声,道:“只不过,母亲刚逝世未满一年,璀璨需守孝三年,在两年内不能婚嫁。”   “这种不尽人情的规定应该废除,”甄太后立刻命道:“来人,传我口谕,修缮律法,即日起,适婚子女为父母祖辈守孝半年便可婚嫁。”   “是。”宫女应是,速去刑部通报。   甄璀璨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难不成太后真的要赐婚?   谁知,甄太后示意宫女为甄璀璨奉了一茶杯,不再提董弘川,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道:“你的学堂武馆已开始建了?”   “正是,”甄璀璨正好可以顺势探听一下华宗平的事,道:“也不知建成后能保留多久,宅子不是璀璨的,不免心难安。”   “你只想要那处宅子?”甄太后笑了笑,“他的府邸更为宽阔,你想不想要?”   甄璀璨骇了一跳,赶忙道:“璀璨知错了,不该贪图别人的财物。”   甄太后无事的道:“他已守了皇陵数日,不见有任何一位大臣替他说情,也不见任何一人去探望,真是难以置信的众叛亲离。”   原来,太后把华宗平幽禁后,日夜派人监视着他,是要查清他的底细。   “啊?”甄璀璨也难以置信。   “需再观察数日。”甄太后心中确有计划。   闻言,甄璀璨突然意识到,莫非太后有意向让华宗平当傀儡新皇?   思至此,她有些激动,同时,也顿生惧意。他们最好的结局将会是被选中的傀儡?要不然呢?   甄太后唤道:“璀璨。”   “在。”甄璀璨立刻收回思绪。   甄太后心情很好的道:“此时正是采莲的季节,适宜饮莲子心茶吃莲子粥,我知道京城外有一处莲花池,莲子颗颗为珍品,你可否能为我去采些来?”   甄璀璨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的答应了:“能。”   不必思索,让她去采莲子,肯定是有深意。   甄太后回首瞧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安禾上前,把准备好的图纸呈了过去。   果然是早有安排,甄璀璨接过图纸一看,纸上路线是手绘所成,注明了多个标识,所去之地是在京城之外数十里的柔山中。   甄太后道:“安禾,为她挑匹良驹,即刻动身。”   “是。”安禾身姿轻盈,纵身一跃已是落至数丈开外。   不多时,安禾牵来了一批棕色骏马,精神抖擞。   甄璀璨告辞之后,便独自一个纵马出了京城,前往柔山。   柔山位于城外西南处,山势险峻,绿林环绕,围着绕山脚下有条道路可通行,鲜少有人踏入大山深处。   她纵马到柔山时,已是傍晚,斜阳轻洒,别有一番朦胧之美。她无心欣赏美景,只是认真的寻着图纸上的标识。   山路蜿蜒幽静,随处可见苍翠古老的松柏,溪流潺潺,干净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寻着一个又一个标识,按指示向左或向右,不知不觉,已是进入了大山深处。   当夕阳将要沉入山峦时,她才找到图纸中所标明的终点。   那是坐落在半山腰的独院,隐藏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靠近后,顿感眼前豁然开朗,可眺望极远,真是一块妙地。   院门敞开着,门口有一匹放养着的精壮黑马。   甄璀璨深吸了口气,既然来了,便要进去看看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她小心的把骏马栓在一棵树上,可不能让马跑了。   四下望了望,渺无人烟,只有鸟叫,和渐起的蛙鸣蝉噪。   她慢悠悠的向院门口走近,谨慎的探头朝里张望着,便有一人进入了她的视线,那人长发未束,一身极为简约的素衣,身姿挺拔,极为悠闲自在。   似是有所察觉,他抬眸回望,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惊了惊。 ☆、第□□章   是她?!   董弘川深深的望了又望,真的是她,他清心寡欲的脸上立现喜色,脚下生风般的迎过去,欣然问:“你怎知我在这?”   甄璀璨大方的笑笑,道:“我是奉命来采莲子。”   “莲子?”董弘川微诧,并未追问,侧身示意道:“莲子有,这边请。”   她迟疑了片刻,缓步跨进院中。天已渐黑,院中宽敞极了,只能隐约看到一排三间木屋,错落有致的树,和一簇簇的花草。   “请稍等。”他快步回到屋中,取出一盏点亮的马灯。   甄璀璨信步跟他同行,他小心翼翼的照亮路,绕过花圃,穿过竹林小径,他指着前方道:“这就是莲花池,满池的莲蓬可采。”   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辨不出是何物,她扶了扶额,眯起眼睛。   他提灯朝前走了数步,走到池塘边,果然,在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已被采过的莲蓬杆。   “不如明日清晨再采?”他顺其自然的说出一个建议。   实在没有比这个建议更好的了,即使她真的连夜采集了莲子,也不可能连夜离开深山。难道,这就是甄太后的打算?让他们寡男孤女的共处一夜?   既然如此,甄璀璨只能道:“也好。”   跟着他回到院中后,他很周到的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随后又点亮了数盏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取出几只熏炉摆在旁边,把备用的草药放进炉中点燃,清烟冒出时,他道:“山林中蚊虫多,这是驱蚊的草药。”   甄璀璨很客气的道:“谢谢。”   董弘川脉脉的望着她,灯中摇曳,她显得有点拘谨,半敛的容貌温柔。笑意情不自禁的染上他的唇。   “你也坐。”甄璀璨指了指屋檐下的一把空椅,他就那样站在她身旁,令她有些不适。   董弘川道:“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嗯?”   “从京城到这里,要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你此时应是饿着肚子。”   经他一说,她确实觉得饿了,又饿又倦。看着他提起马灯走进灶屋,不禁奇怪:他会做什么吃的?   不一会,灶屋的烟囱开始冒烟了。   她想了想,起身慢步走向灶屋。透过窗户看进去,昏暗的灯光下,他正坐在灶台前烧火,天气本就炎热,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他一手往灶炉里添着柴禾,一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很自然随意。   此情此景,她忽然想到了华宗平,陪着她守孝的那段日子,华宗平负责砍柴烧火,他学了很多次也没有学会,总是把灶屋里烧得很呛,却乐此不疲的包揽每次烧火煮饭的活。   董弘川很会烧火,蒸气层层浮动的悬在上空。   锅烧开了,饭煮好了。他悠然的起身,不经意的一瞧,就瞧到了甄璀璨,也看到了她眼里闪着温暖的光。   甄璀璨随及笑道:“谁能想到名扬京城的董公子,竟会在灶台前烧火煮饭。”   董弘川跟着笑笑:“这里是我斋戒的地方,我每个月都会独自一人来住三日,已有十年,总要学着做些吃的果腹。”   甄璀璨忍不住赞道:“一件事能连续坚持十年真是不容易。”   “倒真有一个月没能连续上。”   还没等她问,他就自顾自的道:“是你在东营驿站突然不见的那个月,我寝食难安的四处打听关于你的消息。”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接道:“那董公子已是董大人,将惠及黎明百姓,可还能每月都得三日闲?”   “能,”董弘川笃定道:“凡事都能有序的安排。”   甄璀璨点点头,看得出他很有秩序,有极强的克制力。   董弘川掀开锅盖,娴熟的盛了一碗粥,道:“是小米粥,你凑合着吃。”   “好。”她刚要去端粥,却被他先端了去,他取出一个空碗,将粥在两个碗中倒来倒去,一边倒一边吹着,很专注的做着,为了能让粥凉得快些。   见他极为的体贴,甄璀璨咬了咬唇,眸中尽是怅然之色,想出言阻止他,可又有点不忍打扰他。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吃的。”董弘川忽地抬起眼帘,撞见了她的愁眉不展,他细细的品着她的情绪,似乎有尴尬、无奈、困惑,有很大的压力。   她一动不动的任他琢磨,也希望他能明白她此时的感受。   “你不必担忧,”董弘川将沉静的勺子放进粥中,捧给她,轻声道:“你说过让我最好什么也别做,我记得很清楚。”   甄璀璨深呼了口气,很礼貌的接过他递来的粥碗。   他示意她坐回院中的椅子上,她一声不吭的照做,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刚坐下,他随手搬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不近不远处,温柔的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也知道你对我没有丝毫企图,我只是觉得你缺少一个疼爱保护你的人,很不由自主的想发自内心的待你好,能待你好一点便好一点,能多一日是一日。”他的眼神无比虔诚,“我还没有能找到比你更让我心悦之人,我也不想让自己后悔没有试图争取过你。”   从初次见面,他就发现她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便想待她好。   他也渐渐发现,她并不需要他待她好。   而她与生俱来的防备,也使他无从待她好。   “明白,”甄璀璨微微一笑,轻声道:“尽管体会着你的无微不至,让我很有压力,使我很困扰,但这是我应该承受的。”她又是恬淡的一笑,“如同是,你还没有能找到更让你心悦之人时,只能默默承受求之不得的苦涩。”   苦涩?何止是苦涩,是痛苦,那种撕心煎熬的摧残。   “确实是一种很难承受的滋味,”董弘川不免想到了自己的胞妹董晴晴,低声道:“若我能替晴晴承受全部就好了。”   “嗯?”   “晴晴爱慕六皇子多年,发誓非他不嫁,不能得偿所愿就一直执迷不悟。”董弘川隐隐一叹,“得知六皇子被罚去守皇陵时,她就哀求祖父救六皇子,祖父拒绝。她又去跪求甄丞相,甄丞相也没同意,并亲自把她送回府。她还想进宫去求甄太后,祖父得知后,把她锁在了闺房,她苦不堪言,一直在绝食,已饿昏过多次,消瘦而憔悴,已不复往日的神采。”   闻言,甄璀璨的心咯噔一声,这天底下,可能只有董晴晴一人在奔走四处求人救华宗平。   “我劝她放下,她根本放不下,只一心想让六皇子平安无事。”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问:“你们都不愿意救六皇子?”   董弘川反问:“为何要救?”   甄璀璨想了想,道:“是啊,为何要救,身为臣子,自扫门前雪还来不及,何故惹事上身,更何况,是甄太后亲自下懿旨处罚他。”   她抛出一番话,本想而引出董弘川说出他的想法,只见他沉默着,似是心中早有定数。   沉默了片刻,甄璀璨颇为惋伤道:“可惜了晴晴的一厢情愿。”   “是她自找的,这种事本来就没道理可讲。即使六皇子能回到京城,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对她动心早就动心了,并不会因此对她另眼相待,”董弘川很理智,同时,也很感性,“只恨不能替她承受那些折磨她的东西。”   痛苦的折磨全都交由他承受,他能承受得了?   他目光笃定。   甘之如饴,心不由己,唯叹世间最令人痴醉也最无常的爱情。   甄璀璨埋头吃着粥,几口就吃完了一碗粥,话锋一转随意的问:“我猜你应有不少鲜果子可以吃。”   “有。”董弘川从她手中接过空碗,赶紧回屋去取鲜果子,不多时,端出来一盘洗净的鲜果,有桃子、李子、梅子。   甄璀璨不拘小节的吃了起来,问:“这些也是你种的果树?”   “是的,”董弘川道:“明日天亮我带你看看,院落中的一花一木一景,全是我亲手栽培。”   “真是个惬意的地方。”甄璀璨朝后靠着椅背,仰头望向漫天的繁星。   “你喜欢?”   “喜欢。”   “我不在这里时,你可以常来。”   “谢谢好意,”甄璀璨云淡风清的道:“我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但它却并不适合我。”话声顿了顿,“它离京城还是近,即使从浮沉俗事中脱身得几日闲,却难以令思绪安宁,即使能安宁几日,还是要回去面对。我宁愿真正的远离,去千里之外的青山溪水边,简衣素食,安静度日,与一人共白首。”   话毕,她无声的叹息,终是难。   董弘川问道:“你想远离京城?”   “只是偶尔那样想想。”甄璀璨无事般的笑笑。   他又在熏炉中加了一些草药,轻烟飘起,迟来的询问:“是太后让你来采莲子?”   “是的。”甄璀璨正色的看过去,只见他微微一怔,似有恍然之意。   夜,深沉。   寂静极了,暖风习习。   与他在漫天繁星下闲聊,嗅着药香,她竟是坐在椅子上慢慢的睡着了。 ☆、第六五章   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甄璀璨从睡梦中醒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缕缕晨阳已从树梢间穿洒而下。她坐直了身子,不禁,浑身酸疼,斜靠在椅子睡了一夜,难免不适。   昨晚,她先是故意装出入睡的样子,且看董弘川会有何举动。只见他轻轻的将马灯全部熄灭,将熏香挪得离她近一些。天气稍有闷势,他拿出蒲扇,为她扇了许久。待半夜凉意渐起时,又回屋取件薄衣为她盖好,才独自回屋歇息。等了许久,她才再也强撑不住的沉沉睡去。   她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干净简雅,一景一物都摆放的很讲究。有一群鸟雀停在果树上啄着果子,吃得很惬意,似乎是常来。   深吸一口气,空气清爽极了。   “你醒了?”   甄璀璨闻声望过去,看到董弘川提着一篮莲蓬,他依旧是一袭素衣一双布鞋,颇为道骨仙风。   “我知你睡的不好,”董弘川取出一个精心挑选的莲蓬递给她,让她尝尝,“我是很想把你抱进屋中,让你睡在床榻上,但又不敢碰你。”尽管他很想亲近她,想到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谢谢。”甄璀璨欣然笑笑,“可介意带我四处看看你的这片清静之地?”   “请。”董弘川在前引路,忽觉得自己多年开垦的园林,就是为了能让她欣赏。   果真是景色怡人,令人赏心悦目。虽是比不上远在千里之外的那片玉兰院落,但却有难得的雅致,返璞归真。   见有一条小溪流经清水池,甄璀璨在溪水边掬水洗了洗脸,水温刚刚好,惊道:“真是妙,是山顶的水流经温泉池?”   “是的。”望着她脸颊上晶莹的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轻柔的光,董弘川的眼神也柔软了许多,道:“你可以在此沐浴,我去做些吃的。”   甄璀璨稍怔了怔,不禁笑道:“那倒不必。”   俩人逛了一圈,风景无限美好,她真有一种想暂居几日的念头,只觉得怎么不是华宗平发现的妙地。   吃了些素食后,甄璀璨把莲蓬拴在马鞍上,道别道:“多谢招待,多谢莲蓬,感激不尽。”   “我就不送你回京了,”董弘川面色沉着,眼睛真挚,“我知道即使我提出来,你也不会同意。”   “谢谢。”甄璀璨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再次含笑示谢后离开。   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小径,他才骑马追去,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尽管知道她会很小心的按原路返回,可他还是担心,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就像是明知道她为人聪慧行事谨慎,却忍不住觉得她很柔弱,需要被保护。   远远的在后面护送,望着她进入京城后,他才默默的调转马头。   甄璀璨并不知他的举动,只顾着策马如风回京城,进皇宫,到了如意宫。   在宫女的引领下,她抱着一捆莲蓬迈进了宫殿。   甄太后傲然伫立于殿中央,身着极为华美庄重的凤袍,神情冰冷,地上有破碎的茶杯,似乎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气氛很阴森,安禾和宫女们都静立在侧大气不敢出。见状,甄璀璨轻轻的低垂眼帘,暗叹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过了片刻,甄太后喃喃自语般的道:“他们都认为开国两百年的庆典应有皇帝主持,道是自古的规矩。自古以来确是皇帝统治天下,而华国当今是谁在治理天下?就因为我是太后,不能坏了祖规。”   那声音冷沉,高高在上,却透着愤怨的无奈、不满。   他们是谁?   甄璀璨无暇思索,只觉得有道锐利的光射在自己头顶上,响起琢磨不透的问话:“璀璨,你也认为庆典应有皇帝主持?”   顿时,她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该怎么说?她用力的捏了捏手指,轻轻的道:“璀璨认为,身为黎民百姓,并不在乎庆典有谁主持,只在乎国家繁荣昌盛,能少战乱轻徭役,为官者廉明,心善则有福报,作恶者有恶报,生活安宁,清贫无忧。”   “说的好,”甄太后语声又似以往的缓慢柔和,“只不过,簇拥在我脚旁的并非是黎民百姓,都是些权臣、名门、贵族,他们要守旧,为的是他们已有的富贵不被动摇。”   甄璀璨默不作声,既然太后想主持庆典,那就改革祖规。依太后冷酷的作风,策划已久的大事还需要那些花花草草的同意?   “莲子采得如何?”甄太后回归常态,示意宫女去接那捆莲蓬。   甄璀璨把莲蓬交给宫女后,忽觉轻松,揉了揉酸疼的胳膊,道:“这些莲蓬是董公子采的,他把池塘中最优的莲蓬全摘下了。”   不等甄太后发问,甄璀璨索性直言道:“想不到,董公子是位很体贴细心的谦谦公子。”   “是吗?”甄太后目光一亮。   “出乎意料,”甄璀璨露出欣然的笑意,“原以为他为人轻浮品行不端,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极有情趣,是位不可多得的……夫君。”   夫君?她竟用夫君一词?甄太后着实诧异。   甄璀璨神色坦然,他真的是位不可多得的夫君,却注定不会是她的夫君。她端看甄太后如何说,难不成真的就下令赐婚?等来的却是甄太后高深莫测的道:“那就好。”   又攀谈了半个多时辰,甄璀璨才得已回甄宅。   刚踏进甄宅,便遇到了甄达。   仅是两日不见,他苍老了许多,双鬓白发,面色枯槁,变了一个人般,没有了往日的刚毅冷沉,被她看在眼里的,是经历过打击后颓废。   “爹错怪了你,”甄达艰难的道:“也错怪了你娘。”   甄璀璨咬着唇,莫名的心酸。只觉得他在得知真相后,所承受的痛苦应是很深。虽是对娘恨极了已习惯,但突然发现事情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而是被欺瞒了十多年,那种被残酷戏耍的心情自是不言而喻。   “你想何时搬进甄府,就何时搬,我已经给你腾出了一处院落。”   就这样没个缘由的搬进去?   甄达又道:“至于你的归来,我会择个时机告知天下。”   甄璀璨点点头,且等着他择到时机。她适时的提醒道:“李家杀害我娘的深仇大恨,我誓死必报。”至于甄太后,她自有打算。   “李家交给我。”说罢,甄达阔步跨出了宅子,不由分说,步伐坚决。   此深仇大恨怎么报?   已入秋,天气稍有些凉意,青葱的绿意开始渐渐变得萧寥。   短短的一个月,京城里发生了两件惊天大事。   第一件事是关乎开国两百年的庆典,因查实礼部尚书与其朋党在筹备庆典时好大喜功,铺张浪费,中饱私囊。太后颁下懿旨,取消庆典,礼部尚书及其朋党立刻革职斩首,所有家眷流放。   与此同时,颁布昭令大赦天下。   甄太后有心主持庆典,既然不能得偿所愿,她干脆就取消,并牵怒众臣,出言劝谏的数位礼部官员都受连累。   第二件事是关乎权势滔天的李氏家族。   甄达一纸罪状呈递到负责监察百官言行的御史台,直截了当的弹劾李洪毅,将他多年所犯的重案一一列出,并着重指出他在审办金谷客栈一案时,栽赃陷害屈打成招。   当御史大夫董文闲收到状纸时,震惊至极。见甄达执意要弹劾,便赶紧请示甄太后。甄太后闻询,也是震惊,忙是召见甄达问其原因,甄达只道:“害妻害女之仇不报枉为人夫人父。“   甄太后先是安抚,道是要敬李父,李父健在不可动李家。谁知,第二日,李父突然急火攻心的暴毙。   李父一死,甄达再次在朝堂之中当面对质李洪毅,只字不提私人仇怨,言词掷地有声的攻击李洪毅为官不仁。   得到甄太后的授意,御史大夫董文闲随及严查李洪毅,李洪毅作恶多端,查到他的罪状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李洪毅多次求见太后,太后自是不愿见他。他自知大势已去,李家终是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只不过延缓了十余年,在这十余年间她的权势却在逐渐壮大。在他被提审时,他怆然道:“本官就是太后娘娘的一条犬,她让本官咬谁,本官就咬谁。”   此话传入甄太后的耳中,她只是笑笑,云淡风清的道:“李洪毅斩立决,满门抄斩,诛三族。李家后人永不得踏入京城,永不得为官。”   一道长长的懿旨上列明了李家所犯的恶事,包括陷害大皇子和二皇子,简直罪恶滔天,罪不可赦,从重处置。还写着因甄达的上书,使太后看清了李家的险恶,太后非常自责,竟被奸臣的巧言令色蒙蔽多年,愧对天下苍生,已在皇帝面前谢罪,得到皇帝的原谅,自罚跪在如意宫思过三日。   甄太后把一切恶名都推给了李家,敢于承认自己是被奸臣所惑,也敢于惩罚自己。   顷刻间,盛极多年的李氏家族轰然倒塌,转瞬败落,不少欢呼声觉得大快人心。那些因李家冤陷的案子逐一翻案,为受迫害的人正名。还活着的官复原职,补偿家宅及财产。已死去的,全都再厚葬,厚待其家人。大皇子和二皇子因此被追封为王。   李氏家族的这场浩劫中,唯一幸免是甄夫人李氏。   不时的有枯叶落下,甄璀璨独坐在凉亭中,闭目回想着这些日发生的事。李家被彻底的扫除,余波也已平息。她并没有报仇后的快意,只不过是第一步落下了,是时候要迈出她的第二步。   “大小姐,大小姐,”春樱喜不自禁的奔过来,“六殿下回来了。”   甄璀璨赶紧站起身,闪亮的目光四处寻着,“他在哪?”   “奴婢是在皇宫中见到他的,”春樱道:“奴婢跟着秋尚宫大人去如意宫为太后试新衣时,看到他从如意宫走出。”   甄璀璨的唇角染上了笑意,笑颜如花。   春樱也替大小姐开心,大小姐紧锁了一个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甄璀璨快步回到闺房,坐在镜子前重新梳了妆,又换上了新制的衣裳,放下所有的事,只是倚在窗前,开始倍受煎熬的等,等华宗平的翩然而至。   想必华宗平跟她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对方。 ☆、第六六章   从傍晚等到入夜,依旧没有等来华宗平。   烛光中,甄璀璨的欢颜已渐渐被阴霾所替,紧张他是否又遇不测?   春樱轻声劝道:“可能六皇子今晚要事缠身,明日再来呢?大小姐何不先歇息?”   甄璀璨不为所动,此时不过刚三更,或许他会在夜深人静时掩人耳目而来?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一点风吹树动都使困乏的她提起精神,以为是他来了。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黎明,他依旧没有出现。   甄璀璨落寞的阖起眼帘,回到床榻上睡了两个时辰。晌午,她一声不吭的牵出马,独自纵马直奔去六皇子府。   秋风吹在她的脸上,稍有刺痛,她毫无察觉,皆被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焦急不安淹没。   围在六皇子府墙外的蔷薇花都已调谢,孤独无望的栖在枝头,墙角落着厚厚的枯叶。她拾阶而上,敲开了府门,道:“劳请通报,甄璀璨要见六殿下。”   见来人是甄大小姐,门里下人忙去通报。并没有让甄璀璨等太久,府门迅速的打开。   无暇环顾四周,甄璀璨疾步跟随着仆人,在许多双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大步进入了华宗平的书房。   书房门被轻轻的关上,连同书房的窗户。   房中燃着多盏灯,亮如白昼。   华宗平懒洋洋的坐在紫檀木案旁,面前堆积着如山的书卷,他像是一夜未眠手不释卷。   “你刚回京,就有很要紧的事要忙?”甄璀璨问得很轻很淡,穿过摇曳的光影,按捺着激动的望着他,他的神态没变,依旧如初识时闲雅,俊美无俦。不由得,她松了口气,只要他安然无事就好。   华宗平偏头瞧她,抿嘴笑道:“我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翻翻古籍打发无聊。”   “你刚回京,就没有什么事可做,只能借翻古籍打发无聊?”甄璀璨的语声不由得发钝。   “依你之意?”华宗平慢悠悠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斜倚在案边,定睛看着她,多日不见,她越发的美丽动人,只是静静的站着,也使人难以挪开目光。   甄璀璨轻声道:“我得知你回京了,昨晚,我等了你一夜。”   华宗平笑了笑,笑得很闲适,舌尖却泛起涩意,“你很笃定我会去找你?”   “是的。”甄璀璨很认真的道:“我深信阔别多日,你最想见到的是我。”   “那你呢?很想让我去找你?”   “要不然呢?我为何不顾一切的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不顾一切,”华宗平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这四个字,不禁蹙起眉,朝她一步步的走去,驻步在离她极近的地方,酌量般的问道:“你急于跟董家结盟,也是不顾一切?”   他的呼吸轻洒在她的额头,凉凉的带着冷意,冷得直让她发寒,与以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甄璀璨的心口陡震,她下意识的想向后挪。   他不容她闪躲的攫住她的下颚,强迫她跟他对视,低哼一声,语气略哑的问:“愿意嫁给谦谦君子董弘川,可也是不顾一切?”   她的心口被紧攥,满眼全是他,他的目光冷沉锐利似刀深邃如渊,几近骇人,直直的锁定她。   “那晚你与他在山中独处,可也有不顾一切?”他气息一促,把她往身边拉进了些,带着凶残的力道,霸道的禁锢住她。   甄璀璨钝钝的将眼眸撇开,他不许,更为用力的攫住她的下颚,几乎要将她的下颚捏碎。她疼得倒吸口气,伸手就去推他,触到他结实的胸膛时,手猛得就缩回,便顺他的意,换上一副清冷的目光,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请松手。”   他整个人被冰封住似的眯起眼睛。   她再次重复:“请松手。”   看到她眸底深处的冷漠,他指腹的力道轻了些,在听到她很客气说出“谢谢”时,他的血液骤然凝固。   甄璀璨深吸口气,痛苦在心中凿出一个洞,散泄而出时全都堆垒成冰硬的盾,她清声道:“我有无跟董家结盟,是否真心情愿的想嫁给董弘川,凭你用动粗的方式质问就能得到实话?”   华宗平怔怔然。   “董弘川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谦谦公子,他勇于袒露心意,大方的承认他钟情我。知道我无意于他,他很洒脱的面对,很稳重很自律。他的好,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样子。”甄璀璨负手而立,肃然道:“只可惜让我心动之人不是他。”   华宗平的眼睛里闪着期望的光芒,如此的明媚:“你心动之人是谁?”   他要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甄璀璨勉强牵牵唇角,坚定的道:“也注定是一个有缘无分的人。”   华宗平额角的血筋抽了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忽想到她方才的冰冷,吓得又赶紧松手,一时间有点无措。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再取得你的信任。”蚀心的疼痛使甄璀璨清醒无比。   华宗平道:“我印象中的甄璀璨是不会违心说出‘愿嫁董弘川‘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什么处境。她是聪明狡猾,说的话真真假假,但对待情感是真挚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不屑敷衍。”   是的,他说的是。可那是以前的甄璀璨,以前的甄璀璨的对手是李家,现在不同了,她要面对的是更危险更高深的人,她不得不改变战术。   看着他信以为真在等着听她解释,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刚想要和盘托出,一句疯话就灌入耳中,“还是你恍然大悟嫁给他更有益?”   甄璀璨眸色一凌,道:“我该告辞了。”   “嗯?”   “等你足够冷静,能理智一些,会用温和的方式交流时,我们再谈。”   “是啊,”华宗平自嘲的道:“我是不如你,你无时无刻都能冷静,能心细如发的权衡。在我身陷囹圄时,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很理智。”   “我是没有为你四处奔波着求情,没有为你绝食而消瘦,”甄璀璨呐呐说道:“我做的是求太后杀了你,道是我看中了你租给我的宅子。我说的是你没有给自己积多少德,不如让你早死早托生。这些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一道的催死符。”   华宗平沉声问:“为何?”   她绝不能向太后求情,太后希望看到的她跟皇子们为敌。如果他无法领悟,她说了也没有用。   甄璀璨铁面提醒道:“你也不妨心细如发的斟酌,你姓华,我姓甄,我们之间的宿命。”   “那日在东营驿站我带你奔出重围,在你坠崖我别无选择的跳下去时,我就知道你姓甄,我姓华。”   “没错,你救了我一条命,它日,我定会救你一条命。”   “……”   “对不起,我记错了,你是救了我两条命,那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将跟我娘一起共赴黄泉。”   华宗平咬牙道:“我并没有要跟你清算这些。”   “需要把账算清楚,一笔一笔的消,”甄璀璨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消完后,我们就可以情断义绝,从此陌路。”   华宗平惊愕。   甄璀璨转身走向屋门,轻描淡写的道:“敢拦我一下,一切债务就两清了。”   屋门打开,耀眼的光扑面而来,仿佛是千万支箭齐齐的穿透了她的身体。   华宗平不敢拦,他甚至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真是一个绝决强悍的女子,能毫不费力的握刀刺入自己的心脏里,笑着把心挖出来,不知疼痛,无畏。   甄璀璨走在阳光下,再暖的火炉也暖不热她的心,步步似踩在刀山上。   出了六皇子府,她径直去皇宫,进如意宫找甄太后。与其等人向甄太后报信,倒不如自己处于主动。   “祖姑母,”甄璀璨稍有委屈的道:“璀璨刚去了一趟六皇子府。”   甄太后饶有兴趣的在听。   “六皇子竟然被赦免了!”甄璀璨先是一惊,随及又恼道:“大清早,他就派人敲甄宅的门,道是未经他的允许私改宅子另建屋舍,只给璀璨两个选择。”   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她接着道:“第一个选择是赔付两千两银子,可继续租。第二个选择是抬高租金三倍。一副爱租不租,不租搬走的架势。”   甄太后温言道:“你瞧你,竟会因他动气?”   “他实在很有法子激别人的火气,我去找他理论,又被他的无赖样气极。”甄璀璨收了收情绪,“璀璨要开设的学堂、武馆都已正在建,将要完工。一直都担心他会从中作梗坏了璀璨扬名天下的好事,使璀璨被人耻笑议论。”   “你不必因这些小事动气,”甄太后随及命道:“安禾你带三百两银子去六皇子府,让六皇子把那处宅子的房契过给甄大小姐。”   “是。”   甄璀璨笑了,像是开在悬崖边的花。 ☆、第六七章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甄达定在这日对外宣布甄璀璨的身份。   一大清早,甄璀璨派人往震兴镖局的镖主和少镖主家送中秋礼——两盒婆美斋最贵的月饼和两坛丹桂斋最难买到的桂花蜜酒。甄宅能安全无事,幸有震兴镖局护院。   学堂和武馆已建得初具规模,正逢佳节,甄璀璨送给活计们每人一盒月饼,休一日,让他们回家跟亲人团聚。   她在府中备了许多婆美斋的月饼,供镖师随意享用,又让厨子给镖师的伙食添一道荤菜。   对待仆人自也是好,让仆人将自己的家人都请来,晚上备一桌丰盛的宴席供享用。还给仆人的直系亲戚,各送一盒月饼。   全都照顾到后,婆子来报:“大小姐,甄老爷已在宅外等您。”   甄璀璨示意春樱带上准备好的东西,信步走到了院外。   门前停着甄府的马车,顾嬷嬷正候在一旁,见大小姐来了,赶紧摆好脚凳,掀起马车帘。   甄璀璨走了过去,探头看到甄达正襟端坐在马车中,很礼貌的问:“我能否乘我的马车去?”   甄达不容再言的道:“不能。”   甄璀璨顺从的上了马车,静坐于一侧。   马车晃了晃,缓缓前驶,气氛果不其然的冷凝尴尬。   甄璀璨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有一事相求。”   “说。”   “‘甄璀璨’的牌位可以扔掉,‘甄璀璨’的墓不可挖,每年清明依然要去扫墓,上供果烧纸钱。”   还不等她把想好的理由说出来,便听到甄达很干脆的道:“可以。”   甄璀璨一怔,他答应的未免太爽快了,无论如何,他答应了就行。   马车停稳在奉天门前,甄璀璨悠然下了马车,跟着甄达一起,各乘软轿到了丰年殿。   席面设在丰年殿外开阔的广场上,一眼望去,已是热闹非凡,足有近百个席面。此次中秋节宴会,甄太后不仅请来了京城的王公高官名门贵族,还把各地德高望重的人请了来,让他们携带家眷,共庆中秋。   当甄达和甄璀璨出现时,席面上就渐渐起了骚动,在相互交头接耳的提醒着。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众人看到甄达正色的走在前,有一位容貌清丽的少女在其右后侧,那少女芳姿娉婷,面带着浅浅的微笑,洋溢着浩然之气,很亲切友善。她身着一袭简约的粉色裙棠,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尤为的光彩夺目。   “她是?”   “号称是甄大小姐甄璀璨。”   “她真的是甄大小姐?”   “好像是。”   各种复杂的语气在轻声议论着,如日中天的李家栽了个要命的跟头,很多人都在打听甄夫人李氏的下落,听闻甄达力护李氏,李家血流成河,李氏得已安然无恙。坊间有人设赌局,赌甄达会不会带李氏进宫赴宴,不曾想,竟是带着轰动京城的甄璀璨,转念一想,其中必有深意。   这跟看到被罚去守皇陵却顺利而归的华宗平一样,令人惊讶。   甄璀璨被四面的目光包围着,波澜不惊,款款的落座,与甄达同在主席面上。   他们刚一坐好,便见董弘川起身走来,在席前恭敬的一拜:“姑父。”   甄达随和的点点头。   董弘川有礼的道:“甄大小姐。”   “董公子。”甄璀璨起身还礼。   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很是不解,多有遇到甄达的场合,都不见董弘川特意主动向前问好,今日的举动颇为奇怪,难不成是因甄大小姐的美貌?   对面的华宗平淡淡一扫,暗暗的捏了捏茶杯。   皇兄突然不悦的神色被旁边的宁玉公主瞧了个正着,她坏笑了笑,故意说道:“皇兄,你看他们俩人,一个青年才俊,一个闭月羞花,真是一对壁人。”   咔嚓一声,华宗平指间的茶杯被捏碎了。   宁玉公主吓了一跳,道:“原来令皇兄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的人,就是她呀。”   华宗平抿嘴不语,月光般的眼神一掠,见甄璀璨旁若无人。他一次又一次的佯装无意的瞟过去,没有一次能跟甄璀璨的目光相遇,她只是静静的坐着,神色恬静,不曾看他一眼。   “皇上驾到。”   一声高唱划过,众人纷纷起身跪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竟然出现了,对于久不见皇上的皇子公主王公权臣们而言,更是震惊。   “平身。”皇上被引坐于上座。   在抬首间,甄璀璨大胆的望了望,看到皇上着华贵的龙袍,体型精瘦,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带有长时间离群寡居的清冷。   落座后,她又悄悄的扫一眼,发现皇上的目光投向了皇子和公主所在之处,逐一的打量,似在确认什么。   再看皇子公主们,一片被束缚住的焦虑。父皇就在身边极近的地方,却似隔着崇山峻岭,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想表达思念之情,然而心中有忌惮。   谁知,华宗平毅然决然的起身了,朝前走了几步,跪在皇上脚旁,叩首道:“孩儿拜见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   众人都一怔,特别是守在皇上身后不远的几名太监。   皇上的眼中闪现出细碎的光,转瞬变得温暖而慈祥,又是一瞬,已回归到他往日的清淡,常声的叮嘱道:“你需按自醒书上所写,此后要安分守己,心中常怀敬畏,不可再妄语。”   华宗平道:“是,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摆摆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华宗平躬身退下。见状,宁玉公主跃跃欲试,也想跟父皇离近一些说几句话,当她刚站起身,却听一声高唱:“太后娘娘驾到。”   闻声看去,甄太后缓缓的步入了众人的眼睛里,一袭纯蓝色的映月裙,极为精致,裙摆上的明月、丹桂是以绣和染的手法,栩栩如生,无比惊艳。   尚工局没日没夜的赶制,终于没辜负甄太后的期许,秋尚工很满意别人眼睛里的赞叹。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纷纷跪拜,这气势竟比拜见皇上时略有高昂。   “今日得已一起共庆中秋佳节,不用那么拘礼,都快请坐。”甄太后仪态万方,坐在了皇上的身侧,环顾全席面后,望向了甄达,问道:“甄夫人没有同来?”   这个问题问到大家心坎上了。   甄达应声起身,道:“回太后,内人近日染了风寒,在府中养病。”   “真是遗憾,愿她早日病愈。”甄太后给甄达做足了面子,“赏甄夫人三坛贡酒,两份贡饼。”   “谢太后赏。”甄达话锋一转,道:“臣是带着嫡长女甄璀璨同来。”   甄璀璨很合时宜的起身,朝着甄太后和皇上行了行礼。   甄太后会心的一笑,再次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你可要好好的说一说,甄璀璨那十几年都去了哪?”   甄达答得并不意外:“璀璨在幼时得了难治的重病,受高僧指点,以‘死’敬神灵,在寺院里避灾养病,如今满十六岁,平安回来。”   众人听罢,跟传言完全一致。   甄太后道:“回来就好。”   于是,一问一答中,在王公权贵们面前,甄璀璨的身份就确定了。这是甄府的家事,尽管有人仍有疑问,也不便评判。   原来,甄太后之所以把中秋节办得如此盛大隆重,是为了甄璀璨。   甄璀璨默默的坐下,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以后的路将会更艰辛,但离胜利也越近。   “来,我们举杯共祝,”甄太后举杯邀饮,正色道:“一祝皇上龙体康泰,二祝国家富强安定,三祝百姓安居乐业年年丰收。”说罢,她饮尽杯中酒。   席面上纷纷同饮,一杯饮尽又复饮。一时间,酒香四溢。   乐声起,身着舞裙的宫女们曼妙而来,献月宫舞助兴。   太监宫女们抬来一个大箱子,把金银珠宝一件件摆在案上,它们都是彩头,为猜灯迷而备。今晚,将热闹非凡,欢声笑语。   正当甄太后盘算着该让皇上回宫离开时,却听皇上道:“母后,朕想让她侍寝。”   皇上的目光正落在甄璀璨清秀的面容。   甄太后一怔。   皇上又重复了一句:“母后,朕想要她侍寝。”   他想让甄璀璨侍寝?!甄太后诧异极了,他明知道甄璀璨是她的内侄孙女,却提出让她侍寝?   这些年,皇上总是一时兴趣便临幸宫女,时而看到入眼的宫女,就会直接提出侍寝。即使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皇上也提出过几次,太后没拒绝,每一次都同意让宫女去侍寝。   甄太后琢磨着,既然皇上选中了甄璀璨,那不妨就改变计划,正好宫中皇后之位空缺,如此一来,倒是简单省事了些。   “可以,我会尽快把她送到你的宫中。”甄太后如往常一样随口同意,眸中隐现笑意,她有办法让甄璀璨委身于皇上,到时候木已成舟,皇后之位非甄璀璨莫属。 ☆、第六八章   甄璀璨全然不知甄太后的计划,也没有想到自己将被送入虎口。她让春樱把带来的笼子打开,从笼中取出一只毛色发亮的袖猴,抱着它轻轻的走向太后。   看到袖猴时,甄太后惊喜道:“你真是贴心,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当真为我寻了一只。”忙是命人把可爱的袖猴接过来。   甄璀璨微笑不语,千金难觅的袖猴是董文闲设法弄来的。需要交给他一些难办的事去做,以此表明他存在的重要。   袖猴小巧玲珑,甄太后爱不释手。   见甄太后很是喜欢,甄璀璨含笑着回到座位,她打算听取董文闲的建议,做一些让甄太后开心的事情。   在这时,甄太后常吃的红枣干摆上案,她随手捏起一片,刚要放进嘴里,见袖猴眼巴巴的盯着,很想尝尝的样子,她不由得心生怜爱,将红枣片喂给了袖猴,袖猴吃得很香。见状,她又捏起一片喂袖猴。   当吃下第三片枣干时,袖猴突然疯了般的挣扎,从甄太后的手中摔了下去,摔在席案上。   甄璀璨察觉到了异样,连忙冲上前去抓袖猴,刚走出两步,便见袖猴七窍流血死在了甄太后的眼皮底下。   甄太后震骇,目瞪口呆,身子僵硬得动弹不得,脸色因受到过度惊吓而显苍白。半晌,她才缓过神,目光无比锋利的盯着那碟红枣片,震怒,难以置信的睨视给她端上红枣片的宫女,那宫女也是一副极不可思议的样子。   红枣片中有毒?!那可是甄太后最喜欢吃,已吃了很多年的红枣片。红枣片的经手之人都是跟随她多年的亲信,难不成,出了叛徒?!   甄太后猛得站起身,重重拂袖,乐和舞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望向主席面,目睹整个经过的人隐隐不安,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不明状况的人,纷纷在打探。   甄璀璨蹙眉,要不是她恰好把袖猴呈上,死状狰狞的将会是甄太后。   甄太后的脸色极为冷寒,先命人把皇上送回宫中后,才愤然离席,命道:“璀璨,你随我来。”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只得跟上,转身之际,她跟华宗平的目光相遇了,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迷雾般的担忧。收回目光时,她顺手把袖猴的尸体的那碟红枣片装进笼子中带走。   “大小姐?”春樱不放心,也想跟去。   甄璀璨摇了摇头,尚不知此去会发生什么,自是不能让春樱跟着冒险。   一场准备多时的庆中秋宴席再无喜庆可言,草草结束。有人意图毒杀太后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席面。   回到如意宫,甄太后冷然的逐一扫视贴身宫女,是谁?殿堂内一片□□的气氛,然而,被扫视过的宫女都问心无愧的立在原地。   不禁,甄太后心生恐意,她差点就被毒死却毫无防备!幸好有那只袖猴,她充满温情的望向甄璀璨,十二年前,问道大师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浮在脑海中,说得果然不假。   “璀璨。”   “在。”   甄太后很严肃的道:“你负责彻查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甄璀璨隐隐一叹,缓声应道:“是。”   “安禾,”甄太后交待道:“你协助甄大小姐查案,去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任何人都可审查。”   安禾道:“是。”   甄太后怫然走开,要去洗尽一身的晦气。   从何处开始查?甄璀璨深吸了口气,还没等她开口,安禾冰冷的提醒道:“先把红枣片经手之人全传唤到此,剥去衣裳在院中鞭打一顿,他们若还不招,我自有法子让他们招。”   “多谢建议,”甄璀璨正色道:“只有第一句话说得很受用。”   安禾一怔。   甄璀璨道:“把红枣片经手之人以及可能经手之人全传唤到此。”   “是。”没有碰过红枣片的宫女速去传话。   甄璀璨想了想,又道:“速传三个仵作和两位储药御医进宫,再传济世堂的于大夫进宫。”   “是。”宫女分头去传话。   不多时,经手过红枣片的的人全都到齐了,足有十余人,竟无一人缺席,也无‘可能经手之人’。甄璀璨打量着她们,她们都惶惶不安,是一种生怕自己被无辜牵连的不安。   “来人,备笔墨,你们各找一处,把会毒杀太后的理由以及不会毒杀太后的理由,都详细的写下,不得低于五条理由,若发现理由造假,便是可疑之人,安禾姑娘自有对付疑犯的法子。”甄璀璨考虑得很周全,“若有不会写字的,可请安禾姑娘代劳。”   安禾冷冷轻哼,默不作声,端瞧着她怎么审查。   等了一个时辰,三位仵作先到了。甄璀璨把袖猴的尸体拿出,道:“请各位仵作单独给它验尸,验出它因何而死。”   按顺序,三位仵作各种验尸,得到的结论一致:中剧毒而死,似乎不止是一种毒,较为罕见,难以断定是何种毒,只知中此毒会当即毙命。   无论是多少罕见的毒,应该是难不到济世堂的于大夫。   当于大夫和两位储药御医到了后,甄璀璨请他们检查红枣片中可有异常。三人分开检查,结论却是相同:红枣片里无异常。   无异常?甄璀璨心生诧异,直言道:“请再检查一遍红枣片中有无毒。”她重新分给他们一些红枣片。   再次检查后,依旧是红枣片中无毒。   奇怪,明明看到袖猴是吃了红枣片被毒死,红枣片里怎么无毒?那袖猴是怎么中的毒?那碟红枣片她一直盯着,不可能有人调包。   她又请于大夫查袖猴是中了什么毒,于大夫看罢,所中之毒很罕见,一时拿不定主意。   宫女们已经按她的要求写完了理由,甄璀璨仔细的看了一遍,理由都很牵强,不过,红枣片里根本没有毒,跟宫女们并无关系,她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追究。   她暗忖了半晌,与其苦思冥想,不如回去跟弟弟一起过中秋节。   安禾见御医和仵作都走了,便问道:“查的结果如何?”   “尚无定论,”甄璀璨不想向安禾透露任何讯息,“先把这些宫女关押起来,明日我再逐一审讯。”担心安禾会乱来,她又提醒道:“此案是由我负责,请不要随意处置这些疑犯,除非你别有用心。”   安禾冷道:“我可没有闲心。”   “那就好。”甄璀璨笑了笑,客气的道:“劳烦跟甄太后说一声,我要回去认真梳理整个案情,争取能早些水落石出。”   “拭目以待。”安禾冷冰冰的跟着笑笑,安排如意宫的马车送甄璀璨回甄宅。   “谢谢。”甄璀璨乘上马车,离开了如意宫。   已入夜,圆圆的明月当空,有几片薄薄的云随风飘着。   马车停稳在门外,甄璀璨刚下马车,就看到了在宅门口等候的春樱,“大小姐,大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甄璀璨耸耸肩,安抚道:“除非是你家大小姐想不开,否则,不会有事的。”   春樱松了口气般的问:“是哪个宫女在红枣片中下毒害太后?”   甄璀璨如实的道:“此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颇为复杂。”   “复杂?”   “对,”甄璀璨若有所思的道:“很蹊跷。”   春樱在等着听。   甄璀璨只说道:“很乱,我想明日再理。现在我要去跟茂林赏月。”   春樱有些不甘,想打探更多,却适可而止的不便再问。忽想到似的道:“六皇子来了,正在跟大少爷赏月。”   华宗平来了?!   甄璀璨的心突然怦怦的跳,跳得很欢,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疼意涌了出来。   春樱道:“他们正在大少爷的院中。”   甄璀璨强迫自己放慢脚步,使得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走了许久,直至内心的澎湃渐歇时,才走到甄茂林的院外。   院中张灯结彩,设有月光位,瓜果圆饼摆满了祭台,很有过中秋节的氛围。   他们谈笑风生,正在提笔挥墨猜灯谜,玩得很投入。   见状,甄璀璨心中一暖,华宗平特意来替她陪着弟弟过中秋,应是把京城及各地的中秋习俗都不厌其烦的告诉了一遍,他对待她的家人总是很耐心,这是一种无法不令她触动的行为。   “茂林,”华宗平发现了甄璀璨,她站在灯笼下,映得她无比娇艳,“茂林,你还不快让你姐姐尝一尝好喝的桂花蜜茶。”   “姐姐!”甄茂林开心的唤着,忙是放下笔,提起茶壶为姐姐倒一杯茶。   甄璀璨笑了笑,轻轻的走进院中,走向他们。   “姐姐,你尝尝。”甄茂林把白瓷杯双手递过去,“是宗平兄特制的,很好喝。”   “好。”甄璀璨接过白瓷杯,将饮时,忽地看到杯壁上有一个墨汁指印,她顿了顿,看了看墨汁,又看了看旁边案上的纸墨,她把目光落在甄茂林的手上。   顿时,她恍然大悟,匆忙的饮尽杯中茶,便折身走开,急于要立刻进宫。   刚拐弯走至凉亭旁,便被追来的华宗平拦住了去路。他轻轻的捉住了她的手,温柔的握在掌中,在月光下,脉脉的瞧着她。 ☆、第六九章   月影婆娑,微风轻轻的吹抚,时光仿佛静止了。   甄璀璨咬着唇,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轻颤,仿佛有一波一波的温泉注入了心扉。   “对不起,”华宗平开口自责的道:“璀璨,我向你道歉。”   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嗯?”   “我不该盲目的嫉妒,不该不理智的对待你,更不应该用粗暴的言行,是我不好。”华宗平小心翼翼的自我检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那样。”   她眼帘一垂,唇角情不自禁的染上了轻柔的笑意。连她自己也难以置信,只要他的一句诚恳道歉,不需过多解释,就能轻松化解一切。   不曾想,他此时前来,并非只是道歉,只听他缓缓的说道:“我承认当我听说你愿意嫁给他时,我很嫉妒,我无法控制的嫉妒。那一刻,我完全无法冷静自持,甚至于我很害怕,怕你真的就嫁给了他。”华宗平深吸了口气,“怕你是真的决定要嫁给他。”   他艰涩的话中充满着痛苦,使她的心也隐隐作疼。   “是的,他勇于袒露心意,在第二次遇见你时,就不想错过你,直言告白。”华宗平很温和的道:“而我有很多机会,却没有一次对你直言袒露心意。因为我根本不敢相信我对你动心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姓甄我姓华,我们之间的宿命。”   她不由得抬起首望向他,映入眼帘的是他深情款款的凝视。   “我没想过要喜欢你,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你,与你每一次的相处,我都提醒自己。可是,真的情不自禁。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清静沉着,你的临危不乱,你无意中流露出的孤单不安,你的坚强独立,一点一点的征服我,我的心根本就无法抗拒的被你撬动、钻入、占领。”   她的鼻子莫名的一酸,用力的咬咬唇,努力压下心潮的狂涌。   “我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的心仪,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释怀,可以不那么喜欢你,甚至于我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喜欢。然而,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那种奇妙的力量。”他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我不仅不能少喜欢你一点,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自拔,我知道我深陷了。”   他将她的手握得稍紧了些,却不敢太用力,担心会弄疼她,以免她误以为他又在动粗。   “我是做不到他那样的洒脱大方。”他笃定而温柔的道:“我想占有你,占有你的全部,我要你的全心全意,我要你只属于我,身心都只属于我,生生世世都只与我在一起。”   过了片刻,他呢喃的说:“因为我知道,我的全心全意都给了你。”   她的心口热呼呼的,因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毫不掩饰,不居高也不临下,只是在诉说一份猝不及防、无法自拔的心动。   “请不要不理我,”他低声说道:“也不要再硬着心肠对我冷言冷语,我们别再相互折磨。”   她暗自平复短促的呼吸,脑中却不停浮现与他相识以来的画面,他的笑,他的紧张,他的隐忍,他的照顾与呵护,历历在目,使她的心更乱,呼吸更不稳。   他偏头瞧她,温柔的问:“你也对我动了心,是不是?”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要跳出来了。   “你也像我一样,没想过要对我动心?没想过会对我动心?”他声音暖暖的道:“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苦苦挣扎后,就告诉自己,既然动了心那就随心,反正命运如此安排了,何不让自己快活的享受?”   她微蹙起眉,嘴唇蠕动了一下,大方的道:“我是对你动心了。”   他展颜笑了,感受到她也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俩人的手紧紧的相互握住。   “什么时候动的心?”他愉快极了,想听她亲口再说更多。   她眨眨眼,清声道:“可能是一见倾心?”   他紧张的问:“后悔吗?”   她坦言道:“不后悔,也没有挣扎过,只觉得动心就动心了,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必定是阴阳两隔。”   “你呀,”华宗平笑道:“总是那么冷静泰然。”   甄璀璨耸耸肩。   “我是故作潇洒随心所欲,你是真的潇洒随心所欲。”   “因为你肩负的比较重。”   华宗平恍惚了片刻,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带着她走,“来,我让你看一些东西。”   她跟着他,根本就不去想会去哪里,只要跟着他就行了。   他带她径直进了她的闺秀,房中早已燃起了烛光,他随手关上了门窗,示意她看向摆满东西的案几。   “九处宅院。”华宗平把九张房契摆在她眼前。   “九十串南海珍珠。”大箱子一打开,满眼都是珍珠发出的莹洁之光。   “九百亩地。”厚厚的一摞地契。   “九千棵金丝楠树。”他打开一张舆地图,指着数座山头给她看。她忽然想到安禾曾向太后说他租山雇人种树一事。   “九万两银子……”他隐隐一叹,“我这十几年赚的银子还是太少,已花的所剩无几,也不知何时能攒够九万两银子,但我保证,肯定能攒够。”   她笑了,显然很惊讶很感动,他竟然在不声不响的筹备这些。   “一样都不会少,”华宗平虔诚的看着她,看她笑颜如花,“我要娶你,不顾一切,一生一世一双人,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她还能说什么呢,心已被融化。她主动投进了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他宽厚强壮的胸膛中,心跳得很快。   他连忙拥紧了她,有一种把整个人彻底打开把她裹住的畅意,他在颤抖,因自己把压抑许久的心声吐露出来而倍感舒快。   四周寂静极了,只闻得他们的心跳和呼吸。   温软的娇躯在怀,他忍不住轻抚了抚她的发,不经意的低首,瞧见她微闭着双眼,双颊泛着粉色吹弹可破,他的目光轻轻的滑到她的唇,那软唇……   他骤地将唇凑了过去,温热的喘息洒在她的唇边,刚想要慢慢的覆上去,却见她有所察觉的轻轻睁开眼睛。   他们的目光缠在一起,她看到了他眸底乱窜的火焰,急切而痴迷。   “可以?”他的嗓音低哑,用鼻尖轻轻的触着她的鼻尖,“嗯?”   这那里是在问她,分明就是在问他自己。他确认可以,便俯身吻了过去。   在一瞬间,他们都为之一震,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的唇柔软馨香,他回报以热烈笨拙。   他的气息浓灼,想要近一些再近一些,深一些再深一些,比刚才鼓起勇气袒露心际的冲动只多不少。原来还有如此令人迷乱的春-色,惊艳而芬芳,他沉醉其中,不留一丝缝隙的与她贴合。   这岂非就是情到深处的眷侣才能体会到的甜蜜,令人流连忘返,不愿返。   在彼此都喘不过气时,他才不舍的将唇挪开。瞧着她湿润的唇瓣香艳的清容,他抿嘴一笑,很怜爱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温柔的将她搂在怀中。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华宗平未过门的娇妻。”他低低叮嘱:“不许你再逢场作戏的觊觎任何人。”   甄璀璨柔声的问:“义无反顾?”   “是的,”华宗平一字一顿,“义无反顾,至死不渝。”   “作好了打算?”甄璀璨觉得是时候同舟共济了。   “需要你的配合,”华宗平认真的道:“太后正在为你寻觅合适的夫君,你要想方设法的嫁给我。”   “然后呢?”   “同床协力。”   同床……?甄璀璨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笑眯眯的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声音哑沉的道:“我们已经同心了,不是吗?”   甄璀璨不语,在思索着。   他有些不安的问:“怎么了?”   她正色的道:“我是在想,我们确实已经同心了。”   同心协力为心中所憎,为心中所爱。   华宗平的脸上呈现出幸福之色,不由得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手心的火热透着裙棠熨在她的肌肤,细细的摩挲,听从内心深处的*再次吻她,去品尝令他想要永远沉溺的滋味。   她生疏而热情的回应着他,与他一起探索、体验、感受那令世人向往的愉悦。她打开了自己的心,完整的接纳他,任由他驰骋。与此同时,她也坚定了信念: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若是同心,绝不相负。   两情相悦的他们却不知道,甄太后已经开始计划甄璀璨与皇上的事儿了,要尽快让甄璀璨怀上龙种成为皇后。 ☆、第七十章   清晨,秋高气爽。   甄璀璨命人备马车,她要进宫继续查毒-药一案。本是打算昨晚进宫,因与华宗平耳鬓厮磨,便将诸事抛在了脑后。   一想到他,温柔的笑意就浮上了她的眉角眼梢。   马车驶出了甄宅,春樱自觉的跟着一起进了宫。   刚踏进如意宫,恰遇到了安禾,甄璀璨直入主题的问:“昨日太后所穿的盛服何在?”   安禾轻描淡写的道:“烧了。”   “烧了?”甄璀璨拧眉,“谁烧的?”   “我。”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问:“你为何烧它?”   “太后的意思。”安禾冷道:“太后嫌它晦气。”   甄璀璨神色不明的捏了捏手指。   “是我让烧的,”甄太后自殿中缓步走出,气色不佳,似昨晚并无好眠,“你有何发现?”   甄璀璨上前几步,如实道:“祖姑母,说来蹊跷,红枣片中并无毒。璀璨忽觉是否跟盛服有关,便想检查一番。”   甄太后命道:“安禾,你带甄大小姐去尚工局,让秋尚宫依照昨日盛服的制染手法,给我做一块手帕。”   “是。”安禾在前引路,若有似无的暼了春樱一眼。   甄璀璨琢磨着昨晚的猜测,姑且一试。只打算查完盛服依旧一无所获后,便向甄太后请辞调查此案。不由得,她想起了书院行刺一案,若不是昨日亲眼所见甄太后的震骇,以及甄太后不事声张的调查,她会认为又是甄太后为铲除皇室异己编排的一出戏。   一行人抵达尚工局,传来了秋尚工,安禾宣道:“太后娘娘让尚工局做一块手帕,绣三朵梅花,用中秋盛服的制染手法。”   “是。”秋尚工的心中不免欢喜,将因刚习得的染艺得到太后的青睐。再一看这阵势,除甄璀璨主仆二人和安禾外,同来的还有太后娘娘的三位贴身宫女。不过就是一块手帕,需要这么多人来传话?   甄璀璨问:“需多久?”   “五日。”   甄璀璨道:“太后想尽快拿到。”   秋尚工想了想,道:“若是在手帕上绣丹桂,今日即可。因有丹桂绣品,也有制中秋盛服余下的染料。”   “那就丹桂手帕,先让太后见识新染艺的精湛,可五日后再呈上一块梅花手帕,”甄璀璨道:“秋尚工请。”   秋尚工不再多想,尽责的去做手帕。那三位宫女始终跟随,像是在监视。秋尚工虽是觉得奇怪,但心中无愧,任由她们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甄璀璨闲适的坐在殿中等着,百无聊赖。不经意间,她发现春樱在忐忑不安,似有心事。猛得,她心中一怔,难道是……   “春樱,你随我来。”甄璀璨把春樱唤了出去,寻到一片僻静之地。   还未等发问,春樱就扑腾一声跪下了,直接招认:“是奴婢。”   “你?”   春樱跪得笔直,一脸的焦虑,低声道:“毒就是下在了盛服上。”   甄璀璨惊愕不已。   “奴婢本是出身名门,因家父得罪了甄太后,被连加数罪满门抄斩,只有奴婢一人幸免于难。奴婢想要报仇,便隐藏身份投奔到董家,得到董家的信任,趁董姨娘回董府时,主动示忠,留在了董姨娘身边。眼看董姨娘与甄太后走得极近,奴婢一直寻机报仇,却没有机会。”春樱全部坦白,“后来,奴婢得知甄太后在满天下寻穗染,奴婢学师高人得到染艺和毒液混合的法子。恰遇大小姐,得到了进尚工局的机会,以为能天-衣无缝的报仇。”   甄璀璨隐隐一叹,原来这就是春樱的计划,她沉吟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奴婢不知道大小姐竟然会联想到盛服。”春樱低垂着眼帘,更是没想到大小姐在至关重要的时刻,把袖猴给了甄太后。   常人是难以联想到盛服,若不是昨晚甄茂林端来的茶杯上有墨汁印,她也不会突发奇想。   甄璀璨问道:“毒汁跟染料混合后,虽染料干了,但手指在触碰到衣服后,指腹若有湿意毒汁就会沾在手指上。太后有用手捏红枣片吃的习惯,不知不觉,太后就服下了毒?”   “是,”春樱道:“不过,毒汁也是染料。”   “各种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所制出的毒?”   “是。”   甄璀璨拧眉,这似乎是一件早有预谋的毒杀,难道是从穗染开始的策划?先让整个皇宫都知道有精美伦比的穗染,再全天下招募,把已训练好此染艺技能的人送至宫中。虽然旷日持久,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徜若春樱早些透露计划,兴许真的能天-衣无缝。她想了解更多,以便判断该如何收场,问道:“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仅此一件。”   “教你染艺和毒液混合法子的高人是谁?”   春樱道:“一位世外江湖高人。”   “当真?”   “是。”   甄璀璨失望的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春樱是孤军奋战,无论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都不像是春樱一个人能完成的。春樱却不肯说,事到如今还对她有所隐瞒。她提醒道:“手帕做好后,一切就会见分晓。太后的贴身宫女在盯着每一个细节,我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   “奴婢明白,”春樱咬牙道:“奴婢不怪任何人,死而无惧,只求不连累大小姐。”   既然春樱还是不肯泄露半点讯息,甄璀璨也不打算再问,只淡淡说道:“你是我的丫鬟,我很难不被你连累,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我会在太后面前装作不知,请你也一定要否认知晓此事。你是生是死,我尽力而为,就看你的造化了。”   “是。”春樱应得无比悲壮。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甄璀璨再给春樱一次机会,只有知无不言,才能去想应对之策。   “太后一定会严刑拷打奴婢,求大小姐到时,能留给奴婢自刎的机会。”春樱不能说,这是她为救命恩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来世再报。”   甄璀璨无声的叹息,从发间拨下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道:“来吧,挟持着我出宫,天下之大,能活就活下去,不能活,就找一个地方死。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关系。”   “大小姐?”春樱睁大了眼睛,百感交集。   甄璀璨心意已决。   春樱慢慢的站起身,犹豫了片刻,只是片刻,她就接过了那枚簪子,颤声道:“大小姐……”   “啊……”甄璀璨故意惊呼一声。   来不及再多说,春樱连忙做好了挟持之势。   “春樱,你要干什么?”甄璀璨大声的呵斥。   有宫女闻声张望,突见甄璀璨被挟持,赶紧去告诉安禾。   安禾不紧不慢的走出来,见状,愣了愣,冷问:“你们是?”   “让太后过来,否则,我杀了她。”春樱无比凶狠的样子,把尖利的簪子往甄璀璨的脖子里扎了扎。   “春樱!”甄璀璨茫然的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去叫太后过来!”春樱带有亡命之徒的无畏。   安禾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太后。”   春樱握紧簪子,残酷的刺破了甄璀璨的肌肤,有腥红的血流出。   安禾见春樱真的要伤害甄璀璨,眸现杀气,道:“我去叫太后过来。”   徜若是别人,甄太后一定会冷漠视之,然而是甄璀璨,她必须要来一趟。   甄太后急步进了尚工局,扫了一眼懵住的甄璀璨,看向恶狠狠的春樱,不禁笑了笑,道:“真是精彩的场面,璀璨,你是被你最亲信的丫鬟挟持了?”   甄璀璨笑不出来,只剩被戏弄的无奈。是啊,经历过那么多九死一生,却轻而易举的败给自己亲信的丫鬟,多么的不堪。   春樱可没有心情浪费时间,她又把簪子尖对准了甄璀璨的侧脖,只要她刺下去,甄璀璨将血流不止而亡。   甄太后沉声道:“你说吧,要什么?”   春樱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可记得刘启?”   “他是谁?”   “他曾是户部尚书,为官清廉,因碍你的眼,被你残害,满门抄斩。”   “哦,这些年我杀的人太多了。”   春樱字字钝骨的道:“他是我爹。”   “替父报仇,不是应该用簪子对准我的脖子?”   “她该死!”春樱凶狠的道:“要不是她进献袖猴,被毒死的就是你!要不是她想到调查盛服,就不会发现毒是在染料中,而我,就不会被暴露,还能再找机会行刺你!”   原来如此,果真是甄璀璨破坏了她的计划,使她满盘皆输。   甄璀璨叹道:“我引狼入室,却不自知。”   “你还年幼,又那么聪明,还有机会。不如一命换一命,”甄太后亲切的道:“我放你走,你放了她。”   春樱笑得森寒,“放我走?我能活过一日?”   “我认为能。”甄太后道:“我喜欢聪明人,愿意让聪明的人活得久一些。”   “可我偏偏不走!”春樱倔强的道:“我要留在皇宫中,离你近一些,每晚都化作厉鬼去找你。”   甄太后平常声道:“每晚找我的厉鬼很多,只要你不嫌拥挤。”   “那我一定要试试。”春樱用脚尖轻踢了一下甄璀璨,示意她挣扎逃脱。   甄璀璨很配合,她动了动,似乎是趁春樱不备,伸手就去夺簪子。   在争夺时,春樱见事态不妙,立刻将簪子狠狠的刺入自己的脖子,连刺数下,流血喷涌而出。   在一旁紧观局势的安禾,身手快到足以阻止春樱自刎,却是慢了两步。   甄太后冷声命道:“快救!”   绝不能让春樱死,还要查出她的同伙,必定是有同伙!   甄璀璨受惊过度般的蹲在地上,闭着眼睛,唏嘘不已。春樱选择牺牲自己,没有拖累她,也保护了那位精心的设局者。 ☆、第七一章   春樱死了,血溅满地。   甄太后严令彻查春樱的身份,调出审办刘启的案卷,经查,当年刘启满门抄斩时,他确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据记录,该女儿并未被幸免。若春樱真是刘启的女儿,谁有本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调包?   去董家调查得知,春樱父母双亡,只跟着一个屠户哥哥,因家贫,哥哥把她送进董家为奴。春樱机灵伶俐,深得董家主母的喜欢,后又被董姨娘看中,带去甄府做贴身丫鬟。再去找她的屠户哥哥,早已人去屋空不见踪迹。   春樱的真实身份不得而知,一无所获。   至于盛服被下毒一事,甄太后当机立断,参与制作盛服的所有人,全都秘密处死,以防那个致命的染艺配方被泄露。一夜之间,从秋尚工至宫女消失了五十余人。   甄太后不再吃红枣片,也不再喜色彩缤纷鲜艳的衣裳。这次危险的事件无疑是个警示,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喜好。   “你不必太过介意,”甄太后出言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身旁不可只有一个贴身的亲信,至少要三个。”   “是,璀璨一定会记住这次教训。”甄璀璨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脖颈,并无大碍,只是一个小的伤疤,但足以触目惊心。   甄太后道:“我这有十二个贴身宫女,你可以挑去三个。”   “多谢祖姑母好意,”甄璀璨可不能要,走到那都有三双眼睛盯着,想想就可怕,“只是她们在宫中生活习惯了,衣食起居都有各种的规矩,怕是彼此都不习惯。”   “你可以搬来宫中住,跟我一起住在如意宫。”甄太后说出了第一步计划,先让她搬进皇宫,再循循诱导,使她自愿或被动的委身于当今皇上。   甄璀璨不禁有些诧异,能搬进如意宫跟甄太后亲近些自然是好,却不能随便的见到华宗平了。她想了想,道:“璀璨自是愿意搬进宫中住,需再等着日子。当务之急,要寻到合适的人打理学堂和武馆事宜。”   “可以。”甄太后不急于这几日。   俩人各有打算,也都不知对方的打算。   回到甄宅后,只见华宗平早已等在闺房。   见她回来,华宗平一脸的浓情蜜意,抿嘴笑着迎上去,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她脖颈的伤,笑意顿时僵住了,疼惜的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足挂齿的小伤,”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我无意中识破毒液或是跟盛服有关,在尚工局细查时,春樱对我招认是她所为,为了报满门被抄斩之仇。我让她挟持我逃出宫,她在挟持我后,在太后面前把罪行全揽在她一人身上,当众自刎。”   华宗平皱起了眉头,神色骤沉。   “我不信是她一人所为,”甄璀璨沉吟道:“也不信她是刘启的女儿。”   “为何?”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设局,非她一己之力能完成,她不过是一枚棋子。”   华宗平轻问:“你想不出是谁设的局?”   “这种事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甄璀璨道:“我想听她亲口说出全部,她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我有心想救她,也无计可施。”   “如果她知道我和你已经心心相印,应会全盘托出。”华宗平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告诉春樱。   甄璀璨一怔,是他?!   “是我。”华宗平毫不隐瞒的承认道:“我知道她喜欢色彩艳丽的衣裳,知道她喜欢用手去抚摸衣裳上绣染的花纹,也知道她习惯于用手去捏红枣片吃。便故意让一位老宫女说有穗染的存在,再让安禾和秦尚宫打赌,激起秦尚宫寻找穗染的斗志,在全天下发布招贤令后,安排春樱进宫,按事先研究出的染艺杀人于无声无息,即使是败露,也能拖连董家。”   此局果然与她所猜测的一致,却没想到是他的步步为营。   “春樱是我的人,”他选择全部都告诉她,“我把她安置在董姨娘的身边,监视董家和甄家。春樱那日被毒打,送出府后,是我派人截拦,把春樱抢了去。而后,又把她安置在金谷客栈,等你,跟随你。”   全部承认,全部告知,意味着需要很大的勇气,也意味着对她的信任和跟她在一起的决心。   甄璀璨不禁讶然,虽是一直觉得春樱奇怪,但并没有联想到与他有关。   华宗来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把春樱安置在你身边,是为了照顾你。”   甄璀璨蹙起眉,喃喃自语:“我毁了你经营多年的计划,也害得春樱牺牲。我不合时宜的送上袖猴,阴差阳错的去查盛服。”   “这不怪你,是怪我,”华宗平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柔声的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一切,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甄璀璨突然抬首,问道:“你不奇怪我对你策划杀害甄太后的态度?”   华宗平笃定的道:“因为她也是你的仇人。”   “嗯?”   “你都知道什么?”   甄璀璨直言道:“她为了跟李家结盟联姻,纵容李家杀我娘,害得我跟我娘失散十余年。全因她的野心、狠心。李家是刀,她是刽子手。”   华宗平欲言又止。   “难道不仅如此?”   “你需知道,她蛇蝎心肠,会用极端的方式摧残一个人的身、心。”华宗平不忍把她娘所受过的苦难说给她听。   甄璀璨想追问,见他颇为顾虑的不愿多说,莫非是娘所遭受的远比她所知道的?   华宗平温柔的将她拥在怀中,“我此生的心愿,是把皇权夺回来,还给华家;是娶你生子,双宿双栖。缺一不可。”   “我记住了。”甄璀璨告诉他道:“她让我搬进皇宫中住,我已同意,此后我们如何会面?”   华宗平想了想,道:“我明日给你派来两名贴身丫鬟,她们之前是安插在李府的眼线,训练有素,可由她们张罗。至于她们的身世,我会提前安排好。”   甄璀璨抬首瞧着他,问:“还有哪些眼线是可以告诉我的?”   “安禾。”华宗平郑重的叮嘱道:“但你千万不可轻信于她。”   “安禾可是甄太后最信任的人,”甄璀璨不禁诧异,“有安禾在,岂非是有很多种杀人灭口的法子?”   “她是精明的人,一直在权衡,想要牵制我,”华宗平正色道:“她有自己的算盘和野心,会有选择的告诉我一些事情,在衡量我是否值得倾斜。”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问:“她有没有告诉你甄太后在选一位可靠的傀儡新皇。”   “没有说过,”华宗平隐隐一叹,道:“应是因为她还不确定我会被最终选中,她故意对我有所保留。”   “你认为谁会被选?”   “我。”华宗平不假思索的道:“一个众矢之的傀儡会让她有继续执掌皇权的机会。”   甄璀璨不置可否,蹙眉轻问:“你似乎并不觉得如愿以偿?”   “我担心父皇的安危。”华宗平已失去母亲,他不想再失去父亲。   甄璀璨沉默着,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仅有的一点温情也足以有强悍的力量,让人愿舍弃得之不易的东西而珍惜。   沉默了半晌,华宗平道:“尚工局的流云,尚药局的椛儿,尚食局的可茹,是我们的人。”   流云?甄璀璨忽然想起初进尚工局时遇到的那个小宫女,正是流云。她咬唇道:“太后把参与盛服制作的所有宫女都杀了,包括秋尚宫,不知道流云可还安在。”   “流云不会有事,在盛服制作之初,我就让她设法调去司宝,跟制盛服毫无关系,她的主要任务是掩护春樱。”   甄璀璨暗赞,他真是运筹帷幄。   “但凡金制官印的官宦府中,都有我安插的眼线。”华宗平开诚布公,“他们现在都是在监视而已,跟你尚无交集。必要的时候,我会再告诉你这些人是谁。”   甄璀璨眸中浮现惊讶,表面上随心所欲的闲散皇子,竟早已布下很多棋子,只待时机成熟为他所用。   “你已经为学堂的先生和武馆的师傅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选?”   “你有?”   “没有,交给我就行。你贴一张招贤令,我会尽快找到。”   “嗯。”   华宗平关怀的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让茂林得到甄府嫡长子的身份,得到他应得的一切。”甄璀璨的目光坚定。   “交给我,”华宗平道:“有我在,我来想办法。”   甄璀璨慢慢的抬起眼帘,迎上他落下的眼神,那双迷人的眼睛里满是保护欲。   他呵护的道:“我希望你以后尽可能少的担惊受怕,尽可能少的忧心忡忡思前虑后。能由我做的事情都交给我做,你不必太过辛苦。”   顿时,她的心暖暖的,暖到她的眼眶泛红,她点头,道:“好。”   她放下平日里不得不的冷静,变得柔情似水,任由他呵护,并相信他有能力做到他们想做的事。   “我会让你知道,我值得你的真心相待。”   “好。” ☆、第七二章   阳光下,甄茂林身姿挺拨,宛如修竹。   “我不想成为甄府的嫡长子。”他的目光明亮而清澈,带着些许孩子气,但神态中却是有着深思熟虑的坚决。   “原因是?”甄璀璨很奇怪的看着他,华宗平已经帮他设计好了法子,只待一步一步的去做,名正言顺的成为甄大少爷,在将要实施时他却拒绝?   甄茂林问道:“娘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   甄璀璨没想好如何回答,一副似乎如此的样子,等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大仇已报,我没理由去成为甄府的嫡长子,那并非我所愿,于我而言,不过是牢。”甄茂林清瘦的脸上尽显单纯。   “牢?”   “是的,牢。”甄茂林道:“寸步艰难,行尸走肉。”   甄璀璨微微的皱起眉。   “姐,难道你不觉得吗?”甄茂林感慨道:“甄府嫡长子的身份是令世人艳羡,能毫不费力的坐享富华富贵,而这些只是俗浅的表面。姐,你看你,成为了甄府的嫡长女又能怎样,不还是活得小心翼翼,被禁锢住在脚下的方寸之地?终日要看别人的脸色,命运朝夕万变,何乐之有?”   闻言,甄璀璨心中一震,真正眼明心净的是眼前这位灵动的少年。   甄茂林毫不犹豫的道:“我想回到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时间过得缓慢,心很静。”   “你喜欢画画,我可以请皇宫最好的画师教你,也能让你进全天下最好的崇岫书院,还有很多精彩的事物你没有见过。”甄璀璨只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想清楚了。   “跟自由自在比,这些都微不足道。”甄茂林已想得很清楚,“我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很煎熬,我习惯了以前的日子,觉得日子就应该那样过,尽管清苦,但是逍遥。”   甄璀璨默默的望着他,缄口不语。   “这里充满意着欺诈、杀戮、无情、阴险,实在不是我愿意待的地方。”   过了半晌,甄璀璨缓缓说道:“如你所说,这里实在不是值得待的地方,也不是值得过的日子。你可以回到你喜欢待的地方,但我们每年要聚两次,你来一次,我去一次。”   她愿意让他走,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待报之仇,由她去报,就让他自由自在的去生活。很不舍他不在身边,但又不忍画地为牢。   “谢谢姐姐。”甄茂林发自内心的笑了,“宗平兄说了,让我回去种些甜糯的红薯,等你们大婚之日,我带一筐红薯来喝喜酒。”   “喜酒……”甄璀璨的清容顿显酡红色,“你已跟他说过你想离开这里?”   甄茂林诚然道:“在中秋节时,我对他说了我想离开。他对我说,你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让我把想说的话都大胆的对你说出来,听你的安排,你让我走,我才能走,你让我留,我就要留。”   甄璀璨轻轻的笑了笑。   “姐,宗平兄对你是真情实意,有他照顾你,我会很放心,他对我发誓绝不负你。”甄茂林笑得灿烂,“你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自己。”   “好。”眼前的少年确实长大了,不像是初次见面时的虚弱。这半年的时光,他每日强身健体的习武,每日读书写字,俨然透着一股子硬朗气。就像是一只幼鹰,他想展翅高飞,那就让他试试。   甄茂林道:“我想等余下的两套拳法学会了就走。”   “嗯,你作主。”   这时,丫鬟来报:“大小姐,有位书生揭了学堂的招贤令。”   丫鬟名唤阿青,胖乎乎的,模样长得憨厚,笑起来傻傻的样子。   又一个丫鬟来报:“大小姐,有位壮士揭了武馆的招贤令。”   此丫鬟名唤阿苔,瘦瘦的,单眼皮,神情冷淡,不苟言笑,做事却很麻溜利落。   阿青和阿苔是华宗平派来的,她们都有些乡土气,站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经过几日的相处,甄璀璨发现她们都很细心周到,颇为机灵,有常人难及的警惕性。   可想而知,揭招贤令的书生和壮士也是华宗平千挑万选之人,跟阿青和阿苔一样,有着清白的身世,不惧被盘查。   学堂建成后,相差没几天,武馆便建成了。   从酷暑到初冬,那一砖一瓦所建盖成的不止是宽敞的屋舍,还有甄璀璨的名声。   当朗朗的读书声响起时,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翩然落下,瑞雪兆丰年。甄璀璨远远的望向那群勤奋好学的贫穷孩子,不由得欣慰一笑,她要培养一些人才,供她所用。   不仅是学堂和武馆,她还想开一间药铺,多做一些济世安民的事,恰好银子不用发愁。甄府前些日送来了些银子,董府也是,有银子送上门来她都悉数收下,盘算着掩人耳目的开几间客栈、裁缝铺、当铺。   洁白的雪落在她的轻裘上,她的脸颊被冬风吹得通红,想起那些衣赏单薄的孩子们,她说道:“要尽快为孩子们每人制两套棉衣两双棉鞋。”   “是。”阿青又道:“董三小姐来了。”   闻言,甄璀璨偏头看去,便看到董素素在雪中奔过来,很着急的样子。雪地路滑,她突然滑了一跤,只是片刻,她赶紧爬起来,顾不得拍去棉袍上的雪泥,就直奔而来。   “璀璨姐姐,”董素素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了很多问题:“茂林呢?他走了?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   “他是昨日离京。”甄璀璨稍有诧异,难道茂林没有跟素素道别?   董素素瞪着难过的大眼睛,一连串的问道:“昨日?他为什么要走?去哪了?他怎么不辞而别?发生了什么事?”   甄璀璨突然不知该怎么说,她从素素的眼睛里看到了情窦初开,也看到了最为令人心疼的悸动。   “他说过要陪我搭雪屋的呀,”董素素茫然而不知所措,“还说过会教我做冰雕。”   甄璀璨想了想,道:“他不久就会回来。”   “不久是多久?”   “半年。”   “半年……”董素素喃喃自语,“到那时,已是春天,雪都融化了,还怎么搭雪屋做冰雕。”   甄璀璨温言安慰道:“到那时,他会亲自向你解释他为何不告而别。”   董素素撇了撇嘴,说道:“其实无所谓,反正,我觉得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甄璀璨一愣。   “没错,他已经没那么惹我喜欢了。”董素素耸耸肩,转身就走,走得不像来时那么快,但却像是一步一步的走进极寒的冰雪中。   走出几步,董素素又突然回头,道:“就算他半年之后回来,我也不是那么想见他,我可能已经忘掉他了,我跟他本来也没有认识多长时间。”有泪从她的脸上滑落,冰冰的,雪花轻落在她的泪痕上,碎了,她很无所谓的接着说:“我不到半年就会把他忘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董素素倔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甄璀璨深叹了口气,为一份爱莫能助的感情。   不由得,她倍加珍惜与华宗平的相知,能遇到刚刚好的感情实在不易。   “大小姐,安禾来了。”阿青轻声提醒着。   远处,嘈杂的脚步声蜂拥而来,一行人抬着几件大物件走来,甄璀璨收起情绪,轻弹了弹肩上的积雪。   安禾率众而至,道:“太后赏赐亲笔题写的匾额三块。”   “谢太后赏。”甄璀璨心中暗自郁闷,太后可真喜欢题字。   安禾示意随从把匾额挂上,不多时,茂林学堂、茂林武馆、茂林留居便换上了新的匾额,清晰的呈现出甄太后亲笔所题字样,甄太后支持甄大小姐兴办学堂的事很快将会传遍京城。这种名誉,甄太后也要享用些。   “太后宣你即刻进宫。”   甄璀璨点点头,她对安禾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安禾对她的态度始终很冷。   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漫天飞着,如意宫中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倍显寂寥。   甄太后着一袭素色锦袍,闲适的坐在窗边赏雪,旁边温着一壶黄酒,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静谧的插-在白细瓷瓶中。   “祖姑母。”甄璀璨含笑一拜。   甄太后将一碟姜丝加入酒中,说道:“初冬的第一场雪竟下得如此之大。”   甄璀璨道:“那棵古梅树可在雪中尽情绽放了。”   “古梅树旁有处院落,已为你收拾妥当,只等你搬进去。”   “多谢祖姑母的好意,等这场雪停了,璀璨就搬入宫中住。”甄璀璨不再推辞,是时候多多与她接触了。   “璀璨,来,”甄太后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这儿。”   见似有促膝长谈之意,甄璀璨顺从的坐下,酒已温好,她提壶为两只空杯里斟了些酒,酒香四溢。   甄太后瞧着她极为俏丽的容貌,直言问道:“皇上在中秋节上见你之后,已是对我提起三次,想要你侍寝,你意下如何?” ☆、第七三章   甄璀璨难以置信的震骇,皇上想要她侍寝?!发现甄太后带着探究的神色,眸光中波澜不惊,俨然是已经同意。   意下如何?不顾道德伦理,简直丧心病狂。   她暗暗的捏了捏手指,背脊发寒,提醒自己要冷静应对。   故作短暂的惊讶后,甄璀璨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璀璨这些日也胡乱琢磨了许多,正想找个机会跟祖姑母说说心里话。”   “先喝一杯酒压压惊。”甄太后随手遣退所有宫女。   甄璀璨低首望着杯中酒,她可不敢喝,平日里太后都是饮茶,今日却饮酒,不合常情。她轻捏起酒杯,将它移近唇边,说道:“璀璨琢磨的太过大胆,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   “璀璨初进甄府,只为了寻药方,”甄璀璨不着痕迹的把酒杯从唇边移开,“却是阴差阳错的恢复了甄大小姐的身份。”   “你是打算跟我说说你的胞弟?要给他恢复甄大少爷的身份?”甄太后一直在等她透露胞弟一事,已是等了半年还不见她吐露半字。   忽然被问起,甄璀璨觉得是时候需要坦言了,“同父同母的胞弟甄茂林已经离京,他想自由自在,要回到以前的田园生活,就让他去了。”   甄太后诧异,“同父同母?”   “是的,”甄璀璨道:“娘被追杀跳下瀑布时,已怀了身孕。”   甄太后若有所思的问:“你爹见过他?”   “见过,”她依旧记得甄达的冷漠,“只见过一面。”   “你寻药方真的是为了你胞弟?”   “嗯。”   甄太后暗忖:他所患的病跟甄达年轻时患过的病一样,莫非他真的是甄达的儿子?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将话题引开,“璀璨再次回京时,只想为娘报仇。如今,翟宁已死,李家罪有应得已被灭门。”   “你大仇已报。”   “是,大仇已报,不盛欢喜。”甄璀璨流露出感激不尽的神情,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璀璨深深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姑祖母的大恩,没有姑祖母的帮忙,璀璨在京城根本就是寸步难行,恐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甄太后很满意听到这样的话。   “璀璨以前只是一个乡野少女,不曾想能得到祖姑母的眷顾,成为了大家闺秀,轻松的拥有荣华富贵,事事能如偿所愿,简直像是做梦一般,璀璨很喜欢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甄璀璨话锋一转,“可是,居安思危,璀璨不免忧患,数十年后,没有了祖姑母的庇护和宠爱,璀璨该怎么办。”   “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璀璨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   “嗯?”   甄璀璨仿佛是鼓足很大的勇气,道:“璀璨以祖姑母为荣,愿陪伴在祖姑母身边效劳,想在数十年后,能像祖姑母一样受万人敬仰无所不能。”   她正色的道:“璀璨想请祖姑母作主,让璀璨嫁入皇室。”   甄太后的目光一亮。   “璀璨本是想嫁给一位傀儡皇子,与祖姑母齐心协力,名正言顺的成为甄皇后,”她说得野心勃勃,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投机取巧者,“能像祖姑母一样,成为甄家的荣耀。”   甄太后略显惊讶,倒真是不错的想法,跟她之前的计划相同。   为了表示忠心耿耿,甄璀璨稍作停顿,很郑重的道:“璀璨全听祖姑母的安排,无论让璀璨做什么,璀璨都不遗余力的去做,因为璀璨知道祖姑母是为了璀璨为了甄家。”   “全听我的?”甄太后心中暗喜,这正是她想要的,她希望甄璀璨能对权利充满*,不要陷入儿女私情,别管什么仁义道德,要向往皇权之巅。   “是的,但璀璨有自己的想法。”甄璀璨很清醒的分析道:“嫁给一位傀儡皇子,一步一步的做好准备揽紧皇权,显得顺理成章,并且稳妥些。而当今皇上提出让璀璨侍寝,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早一些当上皇妃成为皇后,只是辈份有别,不知天下人如何议论,载入史册后,又不知后人怎么评点,恐有辱祖姑母和甄家的名声。至于如何选择,祖姑母见多识广有远见,全由祖姑母决断。”   甄太后陷入了思考。   甄璀璨惶惶不安,她的一番言论也不知能不能自救,没得选择了,她只能破釜沉舟,那些口是心非的话她必须要说,并且要说得像真的。她不能去侍寝,不能让甄太后认为侍寝是条捷径,只盼能改变甄太后的决定。   窗外的雪花纷飞,殿中静悄悄的。甄太后在权衡,甄璀璨在想退路。   半晌,甄太后试探的问:“你认为哪个皇子适合当傀儡?”   甄璀璨稍松了口气,很自信的回道:“璀璨对皇子们不甚了解,不过,璀璨觉得,无论嫁给谁,璀璨都有法子让谁成为傀儡。”   “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甄太后毫不吝啬的夸赞。   甄璀璨笑笑。   “一定要选一个,是谁?”   “只要不是六皇子就行,不嫁给一个喜欢的人,也不能嫁给一个讨厌的人。”甄璀璨咬唇道:“我倒是觉得五皇子不错,阴柔、安静。”   “哦?”甄太后打趣般的问:“如果我想让你嫁给六皇子呢?”   甄璀璨极为冷漠的道:“那璀璨就只有祝他在大婚之后,早死早托生。”   甄太后轻声出笑,道:“你如此讨厌他?”   “可能是八字不合。”甄璀璨耸耸肩。   甄太后说道:“既然你作好了接应我的打算,为何还让甄茂林离开?”   甄璀璨实不愿再提甄茂林。   “我之所以能稳坐此位,是因为我审时度势的利用李家的势力,又极力扶持董文闲和甄达,让他们平步青云,掌握大权为我所用。你呢,能用谁?”   甄璀璨似乎没想过,她在努力的想。   “显而易见,必定需要甄茂林,他是你的胞弟,肯定会全力帮你。”   甄璀璨道:“他不想留在京城。”   “岂有他不想留之理?”甄太后教导道:“你爹年轻时,只想当一个小小的县丞偏安一隅,我费尽口舌劝说也毫无用处。我唯有示弱,见我有难,他就挺身而出了。你若有心留他,会留不住?”   甄璀璨一副恍然大悟状,心中却为娘当年的遭遇而倍感悲凉,她的自私自利毁了那么多人,却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立刻召甄茂林回京,”甄太后已有了新的计划,“悉心培养他,让他为官,娶顾家女为妻,纳周家女为妾,招揽顾家和周家的势力为你所用。”   闻言,甄璀璨下定决心,绝不愿意甄茂林步甄达的后尘,她想了想,叹道:“璀璨是不愿留他,因为他太过于怯懦、软弱、优柔寡断,难以重用,他根本就应付不了顾家和周家,不能挑此大任。”   “你娘聪慧过人,会教出不中用的儿子?”   “他自幼身子弱,娘不知不觉有点宠溺他。”   “甄茂林不可用,甄启修更是不能用。”甄太后沉吟道:“李氏得知李家被满门抄斩,羞愤不已,持匕首行刺你爹,被你爹察觉,在抢夺匕首时,你爹失手将她摔倒,她撞在石柱上,便一直昏迷不醒。甄启修没日没夜的在旁陪护,烧香拜佛祈祷李氏苏醒,真是大孝子。”   甄启修跟李氏很亲,自是对甄璀璨怀恨在心,当然不能用。   “如今,你唯一可用的只有董弘川了。”   甄璀璨怔了怔。   “我前日招见他,发现他对你一往情深,爱得深沉。”甄太后定睛看她:“只要你对他有一点点的示好,他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若不是因为已经跟华宗平心心相印,她一定会脱口而出说她会珍惜董弘川,不仅会对他示一点点的好,还会对他一心一意的好。她不能说,尽管只是逢场作戏。   认真的想了想后,她说道:“璀璨并没有感受到他的痴爱,只觉他是谦谦公子,对待感情很洒脱,能收放自如。”   “因他爱得极深,表面上好像是无所谓,实则是不想让你为难。”甄太后一眼就能看穿董弘川,“相信我,他会是你最安全最结实的盾,绝不会有比他更出色的人选。”   甄璀璨沉默不语。   “去对他示好,让他知道你也爱他,但迫不得已无法嫁给他。”甄太后传授道:“用你的脑子和身子好好的待他,让他永远臣服于你,心甘情愿的成为大奸臣,帮你助你拥护你。”   “他真的可用?”   “我看人很准。”   甄璀璨在想怎么巧妙的拒绝,万是不能委身于董弘川,也不能虚情假意的害他。   “璀璨。”   “在。”   “从今日起,每十日约他去甄宅一次,让他知道你的迷人之处。”   甄璀璨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让多余的情绪干扰你顺利当上甄皇后。”甄太后平常声道:“你是要董弘川,还是今晚去皇上的寝宫?” ☆、第七四章   雪停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甄璀璨乘着马车离开了皇宫,默默的听着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眉宇间神色凝重。   大街上颇为喧闹,很多人在雪地中追逐着玩雪球,阵阵的欢笑声入耳,恍如隔世。   回到甄宅,在闺房中换了一件舒适的棉袍后,她说道:“阿青,去董府请董大公子过来小聚。”   阿青应是。   甄璀璨负手而立站在窗旁,望着被厚厚的雪压弯的树枝,只要不被压折,来年,春风一吹,树枝就会扬起头,长得更粗壮,枝繁叶茂。   如今,她何尝不像那被重压下的枝头。   没多时,阿青来报:“董公子来了。”   甄璀璨走出闺秀,目光逐渐明朗锐利,信步到了堂屋,盈盈一笑,“董公子。”   “甄大小姐。”董弘川即惊又喜,不知道甄璀璨主动请他过来所谓何事。   甄璀璨并没有遣退阿青和阿苔,奉上茶后,旁若无人的缓缓说道:“听说董公子爱我爱得深沉,能为我做任何事,能为我赴汤蹈火成为众矢之的?”   看着眼前清秀的面容,她只是静静的站着,就散发着明艳不可方物的美,董弘川的喉结动了动,正色的说道:“我是跟太后娘娘说过我爱你无法自拔。”   “当真如此?”甄璀璨秀眉一挑。   “我们既然不能两情相悦,我自是不会强求,也不会过度痴爱。”董弘川很认真的说:“我可以为你做我能做的事,背信弃义伤天害理的事,我做不了。”   “真的做不了?”甄璀璨眸中带笑,温温柔柔的瞧着他。   董弘川赶紧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深吸口气,沉声道:“请不要这样对我。”   “我怎样对你了?”   “我对太后娘娘说我今生只娶你一人,娶不到你则愿为你终身不娶,愿为你做任何事,这是我祖父让我一定要说出来。事实上,并不是真的。”   甄璀璨偏头瞧着他的内心挣扎,问:“你认为我要怎样对你?”   “用美色引诱我,让我为你所用。”   “我能用美色引诱到你?”   “能。”   “我能让你为我所用?”   “不能。”   甄璀璨无声的笑了笑,笑得温软极了。   “我……”董弘川有些紧张的道:“我只是答应我祖父的再三要求,跟太后娘娘说了她想听到的话,我是董府的嫡长子,无论如何,需要肩负起董府的兴盛之任。”   “太后娘娘相信了,她让我委身于你,把你牢牢攥在手里,”甄璀璨眨眨眼,“她似乎高估了我的本事。”   董弘川皱起眉,颇为无奈的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很为难,必须要完成任务,想引诱我,愿意违心的委身于我,我会毫无招架之力,任你控制,任你为所欲为。”   他望着她,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她有这种本事。她有迷惑人将人踩入地狱的能耐,为鬼为魔,都心甘情愿,只为了能短暂的拥有过她。可是,到那时,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令他心悦的她。   “我不想,不愿。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是不能做,我甚至连钓住你的想法都不曾有,”甄璀璨抬眼瞧他,瞧尽他的渴求与恐慌,“你也害怕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不是吗?”   “是。”   “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懂你不得不按照你祖父的要求,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既然相互理解,相互懂得,”董弘川脱口而出的说道:“不如相互掩护,相互照应。”   “可以?”   “我可以对太后娘娘说我已体会过你的美好,甘愿受你差遣,仅她一人知道,我绝不会辱了你的名声,再让第二人知道,”董弘川满是期盼的问道:“你呢,可以吗?”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他能说出这番话自是最无奈之举,他所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少,像董文闲这种精于算计之人,仅用‘孝道’就能会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她顺势答应,是最合时宜的决定,道:“可以,我会对太后娘娘说,我试探之后,你果真对我爱得深沉,我愿意按她所说,引诱你控制你。”   “谢谢。”董弘川很真诚的言谢,感谢她的仁慈,没有让他堕落,也没有毁了她在他心中最至高无上最纯粹的美丽。   “该是我谢谢你。”甄璀璨微笑着,她真是幸运有福,能遇到这样的谦谦君子。她愿折寿十年换他自此之后平安如意,早些遇到能让他更倾心的女子共白首。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心照不宣。他们都有自己的准则,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送走了董弘川后,甄璀璨在想着怎么对华宗平说,她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此时尤为关键,她不能让他们之间有间隙,一旦一步错,则步步错,只会抱憾终身,她不允许自己错失自己的幸福。   从堂屋走回闺秀,冬风吹过,她裹紧了棉袍。压在心头的担忧已除,她才猛得感觉到冷气刺骨。   推门而入,顿时觉得房中暖乎乎的。   只见一缸炭火已摆好,婆子正在往几只暖手炉中放置火炭。   “大小姐。”婆子行礼问好。   甄璀璨褪去了棉袍,笑道:“好暖和,炭缸备的真是及时。”   “这是六殿下在昨日天气骤然变冷时送来的,”婆子道:“六殿下送来了两只炭缸,二十袋木炭,八只暖手炉。”   阿苔接道:“六殿下还送来了九张上好的毛皮,八件轻裘,十包棉花,还有二十余匹各式的绫罗绸缎,让奴婢找裁缝为大小姐制冬衣呢。”   甄璀璨不禁笑了笑,那是自心底情不自禁涌上眉梢的笑,暖暖的,软软的。   她坐在窗边等着,见天色渐黑,雪那么大,天那么冷,他今日应是不来了。   没多时,婆子端来一罐汤,为大小姐盛了一碗,道:“大小姐,您尝尝塞外的羊骨汤。”   甄璀璨喜问:“也是六殿下送来的?”   婆子点点头,道:“六殿下送来了三十余只塞外的全羊,把它们冻上,可吃一个冬天。”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塞外的调味料及煮制密方。”   甄璀璨尝了尝汤,果真鲜美,她喝完一碗汤后,说道:“天气严寒,每日多煮些羊骨汤,给护院镖师们多盛几碗,你们也是,多喝,身子最重要,可别冻着了。”   一旁的阿青憨憨的道:“这可是六殿下特意派人去塞外给大小姐买回的,很稀罕着呢。”   “没有你们,我如何能高枕无忧。”甄璀璨温和的道:“尽管按我说的做,六殿下会同意。”   “是。”阿青发现婆子说的没错,大小姐果然会把极美味暖身的羊骨汤一起喝。   在甄宅里待了半年有余的婆子早已知道,大小姐是心善之人。   “再割两大块羊肉,送去震兴镖局的镖主和少镖主家。”甄璀璨又吩咐道:“割些小块羊肉给孩子们,让孩子们带回家。”   “是。”阿青道:“六殿下从塞外为大小姐特制了五双软皮棉靴,大小姐可不能送人了。”   “不送,我留着。”甄璀璨笑了笑。   夜已渐深,她无心睡眠,便命人取来笔墨,熟能生巧的练练字。   刚提笔,传来轻叩门声,是华宗平?她连忙放下笔,飞奔过去打开屋门,见屋外站着的是阿苔。   “大小姐。”阿苔端来一个冻柿子,盛在雪白瓷碗中。   甄璀璨稍有失落,再看到冻柿子时,不由得一惊,“还有?”   “大小姐储藏的柿子半个月前就被吃光了。”阿苔道:“六殿下听说大小姐很爱吃冻柿子,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精力,竟是给大小姐送来了十几筐,应是把天下尚存的柿子全收了。”   甄璀璨掩不住幸福的接过冻柿子,坐在暖和的屋中吃了起来。   原来,他的心思如此细腻。   一直如此,他待她的好,都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烛光轻轻摇曳,她形影只单,莫名的觉得孤寂,想立刻见到他,只盼着明日放晴,他能来。那种折磨人的相思,独自品尝时,滋味可不怎么样。   她再次提起笔,继续练字,压下想他的苦涩。   没多久,叩门声再次响起,兴许又是丫鬟送来什么?   “进来。”她没有偏头,自顾自的提笔沾墨。   屋门开了,寒意猛得窜了进来,瞬间,屋门被关上。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甄璀璨刚要去看是什么,却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从背后搂进结实的怀里。   她的心一抖,低首瞧着,熟悉的松叶银丝暗纹袖口,熟悉的修长干净似白玉般的手,熟悉的气息。   仿佛是听到了她思念的呼唤,心有灵犀,华宗平来了,带着满身的寒意和满满的浓情,在冰天雪地里来见她。   她咬唇轻笑,心中热乎乎的,安心落意的倚靠在他怀中。 ☆、第七五章   华宗平的怀抱紧了紧,几乎要把她裹进去似的,清凉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低低笑问:“想我想得夜不能眠?”   “是啊。”她大方的承认。   他哑声问:“哪里最想我?”   她顿时脸颊绯红。   “写的是什么?”他看向桌上铺放的纸,上面写的全是:何怪雪大风寒冷,只教人愁。   她连忙伸手去挡。   他轻轻的捉住了她的手,笑道:“来不及了,我已经全看到了。”   “我的字太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想多练练。”   “我陪你练。”他捏起笔,轻塞进她的手里,握着她的手,提笔沾墨,一笔一划的写字。   他一只手从她背后搂着她,下巴轻触着她的耳廓。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在白纸上写下一行一行的字,那是一首情诗,浓情蜜意洋溢在字里行间。   她温顺的依偎在他宽厚的怀里,看他下笔有神意态风流,听他轻微的喘息洒在耳边。   时间变得很慢,最美不过此时,天地浩大,仅有他们俩人。   待一页纸写满后,他轻搁下笔,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声音略带暗哑的问:“可还有什么想练的?”   她仰起头回望他,迎上他满是浓情的眼眸,红唇刚启,就被他顺势覆上。   蜻蜓点水般的轻轻吻了一下,又吻一下,他只将唇印在她的唇瓣,一点点的挑逗,有意无意的轻一下重一下。在他离开她的软唇之际,见她意犹未尽的娇美之态,不禁低笑出声。   她被羞赧得面红耳赤,轻轻捶他。他又是一笑,握着她的肩将她旋至与他面对面,偏头脉脉的瞧她,瞧着瞧着,他的目光就迷离了,不由得俯身凑了过去,见她略有闪躲,他停在离她唇边不远,“嗯?”   “有件事要先跟你说。”她想早点告诉他。   “跟董弘川有关?”   她刚要点头,嘴就猛得被堵上,那不再只是轻轻柔柔,而是长驱直入,放肆的索吻,忘乎一切的辗转缠绵,带着极强的占有欲。   他捧着她的脸,阖上眼帘忘情的吻着,要把她吞噬般。见她回应的不够热情,他唇舌间不禁更加凶猛。   不知为何,他们的心底都泛起一阵疼意,细细密密的。   她心中隐隐一叹,他呀,又是在掉进醋海中了,就由着他翻腾着迎风破浪。   许久,他才满意的放开她,轻抿了一下湿润的唇,换作一本正经样,道:“你可以说了。”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强压住不悦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道:“打算吃多久的醋?”   华宗平笑笑,道:“是不是很没出息?你也替我害臊了?”   “是的,”甄璀璨笑弯了眉,“我正要跟你说一件事,能让你正大光明的吃醋。”   华宗平在听着,可想而知。否则,她不会隐隐不安,有些难以启齿。   甄璀璨直接道:“我跟董弘川达成了一致,我们会在太后面前装作……情投意合。”   说罢,以为华宗平会被醋意激怒,殊不知,他拧眉,问:“太后怎么为难你了?”   “她给我两条路选择,一条是千万百计的迷惑住董弘川,让他为我所用,当我的箭,当我的矛,为我铺就一条锦绣路。”   “第二条?”   “第二条是侍寝当朝皇上,”甄璀璨已选择跟他同舟共济,就要告诉他全部,“怀上龙子……”   不等她的话说完,‘呯’的一声,他的拳头狠狠的打在桌上,桌子被震裂一条纹,他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恨意,额角的青筋突起,很可怕。   “宗平。”她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平息下情绪。   他沉声道:“她敢想出这种荒唐无耻的念头对你,我怎样对她都不过分。”   “她说是皇上提出的,已提了三次。”   “对不起,”他反握住她的手,叹息道:“对不起,我父皇应是看出她打算利用你继续指染皇权,才故意提出,找一个接近你的机会,早点杀了你。”   甄璀璨一怔。   “我会设法告诉他。”华宗平很愧疚很自责的道:“求你不要怪他,他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我不会怪他,”甄璀璨目露安抚之色,出言劝慰道:“太后已改变主意,决定找一个傀儡皇子扶持为皇上,让我当皇后,她能继续擅权专政。”   “她已经决定让你在皇宫内当皇后,在皇宫外跟董弘川勾结联手?”   甄璀璨见他对太后的主意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便问道:“你没想到?”   “刚想到不久,”华宗平坦言道:“她让你只身前往董弘川斋戒地时,我就想到了她的诡计。”   “你还知道什么?”甄璀璨愕然的望着他。   “我还知道她早就想找一个傀儡皇子和‘甄皇后’,之前选中的是我二哥和甄丹琦,”华宗平淡淡的道:“除了甄丹琦也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直到你出现。”   “所以你才故意随心所欲的快活,混得人神共愤,只为了能入选傀儡皇子?”   “没错。”   甄璀璨极为冷静的看着他,慢慢的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为了得到我的心?”   闻言,华宗平受伤的目光一闪,诚恳而灼热的回视她,先是轻轻的抚了抚她的眼帘,想要抹去她惯有的冷静,却发现适得其反,她越发的冷静,连同她整个人都显得更沉着、清醒。   他正色道:“我从没想过能得到你的心,我只是对你好奇,好奇你怎么能凡事沉着处理,似乎从任何危险中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脱身。不知不觉中,却把我的心给了你。”   甄璀璨微笑道:“我暂且信你。”   “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好。”   华宗平道:“我还知道她是让董弘川重蹈刘阔的覆辙。”   “刘阔?”   “当年,李后刚薨,她还是如妃,登上皇后之位后,她招揽时任禁军统领的刘阔,以色-诱委身之,使刘阔对她死心塌地。有了刘阔麾下的禁军为盾,在皇宫中,她开始加害先皇,在先皇重病卧床不起时,竟是在先皇面前与刘阔*,活活的气死了先皇。”   甄璀璨震惊。   “后来,她成为了皇太后,刘阔没少替她杀人。皇权逐渐落入她的手中时,刘阔就完成使命的死了。”华宗平语声淡然,“初进皇宫的那几年,她所受到的残忍无情打压,已经消磨去了她的人性。她一次次的布局设网,为了能掌握至高无上的皇权,全都在所不惜,包括最起码的廉耻道德。任何人在她眼中都微不足道。”   一个出身极其低微的少女,能一步步的走到皇权之巅,可见她所经历过的磨难。没有人保护她,她的忍辱负重常人难以想象。那是一次次绝望之后的涅槃,心肠变得极其硬,使她不得不工于心计,眼中只有权利,再无其它。   “董弘川不会步刘阔的后尘。”甄璀璨说得很坚定。   “他是正人君子,”华宗平并不怀疑,却也不免担忧,“不过,他能不能一直是正人君子,取决于他受的诱惑够不够大。”   “依你之见,什么样的诱惑足以使他动摇?”   “目前而言,”华宗平定睛的看着她,只有她有魅力俘虏那颗正直的心,“你。”   甄璀璨泰然一笑,放下心来,道:“我不会给他机会,要让他当一辈子的正人君子。”   “他答应跟你一起欺瞒太后?”   “嗯,他的处境也很难,他祖父一直在逼他,为了董家。”   华宗平道:“董家从不知名的县令小官,到如今权势显赫的董府,董文闲真的很会攀爬。”   甄璀璨不置可否。   华宗平眸中隐现愁容:“你决定跟他一起逢场作戏?”   “嗯,”甄璀璨带着深思熟虑的认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初衷。”   “我能明白,可我还是很介意,我不愿看到你跟任何男子逢场作戏,特别是他,”华宗平露出痛苦之色,“我担心你们会假戏成真。”   甄璀璨很好笑的笑笑,迎上他的痛苦,她打趣道:“如果只是担心这事,那正合我意。”她笑得眯起眼睛,“且看你怎么待我。”   “无论如何,我都会待你好,”华宗平还是觉得危险,不知道甄太后会突发什么奇想,万一想些恶毒的法子怎么办,便试图劝说她道:“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对策,我不能窝囊到让我心爱的女子为了我委曲求全的跟别人逢场作戏。”   “我等着你想出对策。”甄璀璨心意已决,“在此之前,先按我的计划行事。”   华宗平问:“你还有什么计划?”   甄璀璨笃定的道:“如你所愿,让你成为傀儡皇帝。 ☆、第七六章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甄璀璨为了能让计划实施得顺利些,她主动踏进甄府和董府去游说。   跟甄达坐于知行堂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她扫了一眼他双鬓的白发,缓缓地说:“我想要嫁入皇室,祖姑母已同意。”   甄达依旧沉稳如山,却没有惜字如金,沉声说道:“当你得到甄大小姐的身份时,就注定了要嫁入皇室,是喜是悲,想必你也思量清楚了。”   “您觉得是悲?”   “每个人追求的不同,有人披荆斩棘往高处,有人粗茶淡粥小富安,其中滋味,悲喜自知。”   甄璀璨清声道:“我受苦了十几年,想余生享受荣华富贵,这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你这次来应不会是跟我探讨这种空虚的道理,”甄达直视着她,“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甄璀璨一怔,不由得笑了笑,道:“我想请您帮我从这些皇子中挑选一位好夫君。”   甄达道:“不必跟我拐弯抹角,直说,你想嫁给谁?”   “我直说了您就会支持?”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就能设法顺了我的意?”   “你应该知道我作不了主,”甄达沉吟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是啊,甄家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甄太后的手里,”甄璀璨试探性的道:“像我娘这种嫁入甄家的人,也是命不由己,都要因她夺-权的阴谋而随意被处置。”   甄达肃目道:“如果换作是你,你可能也会那样做。”   甄璀璨被骇了一跳般的道:“何出此言?”   甄达用她方才说话的语气说道:“她受人欺凌那么久,想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甄璀璨一字一顿的问:“难道娘死得活该?”她涩涩的一笑,自答着,“确实活该,天底下那么多人,她却偏偏嫁进甄家。”   “她死得委屈,最主要的责任在我。”甄达眸底猛得变得冷沉。   甄璀璨不语。   甄达又道:“但你娘绝不愿看到你执意报仇,让自己跳入火海中,葬送自己的幸福。”   她故作不懂的道:“能荣华富贵,何来的葬送幸福?”   “你根本就不图荣华富贵,你对权力毫无*,你活得从容不斤斤计较,像是一只白鹭择一片水草丰美之处便能栖息。”甄达早已看穿了她,正色的道:“若不是因为你娘被害,你不会煞费苦心的步步为营,过一种你不想过的生活。”   甄璀璨蹙眉,原以为他对自己漠不关心,殊不知,他一直在观察自己。   “是要谢谢您帮我对付了李家,替我娘报仇。”她说得很冷静。   甄达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已习以为常,只说道:“仇是报不完的,事有因果,时局所迫。”   “谢谢提醒,确实事有因果时局所迫,那就让支配者也尝尝事有因果时局所迫的滋味。”   “这不就是跳入火海?”甄达不禁惋惜。   “心甘情愿,”甄璀璨想到跟华宗平的心心相印,微微一笑,“说不定能博一份幸福。”   甄达诧异的问道:“是谁能让你甘愿冒险一试?”   “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活得漂亮一些。”甄璀璨反问:“您觉得我嫁给谁,能博得到幸福?”   “我说过,不必对我拐弯抹角。”   甄璀璨看着他,那是一如既往的深沉,看不出他的真实情感。她想了想,诚实的道:“六殿下华宗平。”   “他?”甄达想不明白。   “他最为合适。”   “确认是他?”   “就是他,尽管他玩世不恭,”甄璀璨打趣般的道:“但他是几位皇子中,容貌最为俊美的一位。”   甄达直截了当的问:“你喜欢他?”   甄璀璨神色微微一变,随及笑了笑,道:“我知道您会在想此人要么胸无城府,要么深不可测,不可喜欢;皇权争斗尔虞我诈,需冷静无情铁石心肠,莫授之于软肋,不可喜欢;世事多变,切勿轻易将情感托付,不可喜欢。”   “你知道就好。”   “我选他自是经过考虑再三,”甄璀璨很自信的说:“他是我最能掌控的皇子。“   甄达淡淡地道:“很多时候,人就是毁在自认为最有把握的事情上。“   “事在己为,且赌一次,赢要赢得精彩,输也要输得精彩。”甄璀璨清醒如初,“不知,您是否愿意顺我的意。”   甄达道:“我会在近日暗示太后册立华宗平为太子一事。”   甄璀璨一惊。   “正合你意?”   “我确有此意,就是不知太后的心思。”甄璀璨咬了咬唇,确实正合她意,她就是想先让华宗平成为太子,再让太后赐婚,她就是太子妃了。   甄达沉声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好。”甄璀璨也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的‘谢谢’,竟是没有说出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充满歉意想要赎罪的灵魂,那么的晦涩,那么的坚毅。然而,她不需要赎罪,也不需要歉意,她只是要让残害娘和她的人受到惩罚。   半晌的沉默后,她起身告辞。   “你娘她葬在何处?”   甄璀璨已走到门口,她脚下一顿,心平气和的道:“我娘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愿意被人打扰。”   她抬脚跨过门槛,信步而去。   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她穿起藕荷色的斗篷,清秀的面容上尽显素静,任谁也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   游说了甄达后,隔了三日,她于一个深夜进了董府。   捧着莲纹暖手炉,甄璀璨分享消息道:“太后想要册立一位太子了。”   “可有人选?”   “不知她想选谁,”甄璀璨试问道:“你认为谁比较合适”   董文闲道:“老夫不枉加揣测,只等着太后宣布。”   甄璀璨发现董文闲一向如此,不结党营私,只围绕着甄太后,跟甄达的意见一致,这无疑是明哲保身的一种法子。   既然他常跟甄达的意见一致,那么,甄璀璨就抓住了机会,她很坦诚的道:“我爹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亲口的告诉了我。”   董文闲很感兴趣的问:“是谁?”   “六皇子华宗平。”   董文闲稍有惊讶,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倒认为四皇子最为合适,宫女所生,软弱无能,其母早已病逝,毫无外戚势力。   “我爹说华宗平为人轻浮毫无城府,朝堂之中无羽翼,名声近乎扫地,而他又意不在皇权,只在乎金钱享乐自由散慢,说不定他会弃皇权而去游山玩水也不无可能。”甄璀璨缓缓叙述道:“况且他被派去守皇陵自醒过,可对天下人说他受到皇帝的亲自教导,已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他又是嫡子,立他为太子,不会显得突兀。”   “如此说来,确实合适。”董文闲捊了捊胡须,笑言:“老夫也觉得他比较合适。”   甄璀璨道:“我不认同我爹的说法,但既然我爹觉得他适合,自有我爹的道理。”   “说的是。”董文闲也不认同,但徜若甄达真的拥立华宗平,他必然会跟甄达一致,这样是最安全。   甄璀璨隐隐一笑,她就是抓住了董文闲善于跟随甄达的心理,让他推波助澜。随及,她轻叹口气,“嫁给他这个傀儡,实非我所愿。”   “你要相信你爹的安排,他是以大局出发。”董文闲赶紧表态道,“弘川视京城闺秀天下美女如浮云,他却死心塌地钟情于你,你的遗憾,他有一颗真心能弥补给你。”   甄璀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笑而不语,一副了然于心之态。   “弘川在煮茶抚琴,你可愿去听一曲?”董文闲不知董弘川跟甄璀璨的进展如何,问他,他总是不答,只道:一切都好。   甄璀璨轻声道:“改日我会邀他去甄宅抚琴与我。”   董文闲面上一喜。   出了董府后,她深吸了口气,且等着颇有谋略的甄太后入局。   她耐心的等着,终于在除夕夜,等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如意宫,烟花绚烂。   甄太后一袭玫红色的冬袍,站在傲雪绽放的古梅花树下,拈花一笑,道:“你爹提议册封华宗平为太子,出乎我的意料。”   甄璀璨静立在雪地中,听着炮竹声脆,道:“可能他看出来华宗平像是个优秀的傀儡。”   “我征询董文闲的意思,他也建议是华宗平。”   甄璀璨故作惊讶,几乎是脱口而出,“璀璨不愿是他。”   “哦?”甄太后可不在乎她愿不愿意,只在乎此事可不可靠。   “他若为太子,璀璨岂不是要嫁给他?”甄璀璨拧眉,眼眸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甄太后笑笑,道:“你爹和董文闲是我最亲信的人,他们都选择华宗平,那就华宗平。”   甄璀璨震惊道:“可是……”   “可是你讨厌他?”甄太后温言说道:“我会再观察他,看他够不够资格娶你。”   长荣五年,大年初一,皇帝颁布一道圣旨:六皇子华宗平被册立为太子。 ☆、第七七章   “六殿下跑了?”甄太后一怔。   册立太子的诏书刚宣读完,华宗来诚惶诚恐状,并未领旨,赶紧站起身撒腿就跑,一转眼就跑出了府邸,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能跑到哪去?   是喜极而癫?   三个时辰后,从潭元寺传来消息:六殿下执意要剃度出家!   甄太后又是一怔。   潭元寺的住持可不敢随便给皇子剃度,便连忙让人进宫禀告太后。   “那就让他在寺院中带发修行。”甄太后好整以暇的赏花饮茶。   潭元寺名贯天下,最京城最为兴盛的寺院。正值大年初一,烧香礼佛的善男信女成千上万,已经排到山脚下绕了好几圈。衙门特意派了大批官兵驻扎寺院,备了近百缸水,以防火灾。   华宗平盘腿坐在大殿中的蒲团上,一副不给剃度就不走的样子。   得到甄太后的指示后,慈祥的住持好言相劝了一次又一次:“殿下,您不妨先在寺院中带发修行,若是尘缘已了,决心为僧,再行剃度仪式。”   华宗平不理会,只等着剃度。过了许久,终于在他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响时,才开口道:“我饿了。”   住持连忙命僧人准备斋饭。   盯着一份极少极素的斋饭,华宗平用筷子拨了拨,俨然难以入腹。   住持趁机道:“出家为僧,衣简食素,戒酒肉,也不知六殿下可能适应。”   华宗平为了证明自己一定要出家,闭着眼睛吃了起来,很快就吃光了,道:“还不够充饥的,再来一些。”   “僧人每日两餐,定时定量。”住持就看他能在山上坚持多久,“山下有酒家,六殿下要不要去尝几道可口的菜?”   华宗平把唇角沾着杂粮屑舔进嘴里,哼道:“不要,我非留在寺院不可。”   “既然六殿下非要留在寺院,衣食用度就要遵守寺院的规矩,每日功课听住持的安排。”   华宗平很好说话的道:“可以。”   “请六殿下去抄写经文八十一部,不抄完不得离开藏经阁。”住持有办法把他逼下山。   “这有何难?”华宗平很轻松的一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优哉游哉的跟着小僧来到别致严谨的藏经阁,刚踏入其中,便能闻到使人静神的香,只觉冷飕飕的,殿内绘有技艺精湛的壁画。   坐在古朴古香的案几前,华宗平把旁边厚厚的白纸铺几张在案,提起笔,等不及要抄经。   光线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正照在案上。   不多时,小僧捧来一大摞经卷摆在案边。华宗平笑言:“就这些?一天就能抄完。”   小僧道:“这是一部经十六卷。”   华宗平愣了愣,神情呆滞的望着小僧来来回回的搬运经卷,八十一部经书整整围了一圈,把他围在其中,望着高耸的经卷,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小僧备足了墨、纸,偷着笑悄然退下。没有两个月持之以恒不间断的抄写,肯定是抄不完的。   四下无人时,华宗平隐隐一笑,提笔抄写起经文。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住持亲自进宫向甄太后禀报,“六殿下一直安分的在抄写经文,烛灯长明不熄,天未亮他就开始抄,直至夜深,他伏案而歇。藏经阁中寒冷无比,无法置放炭缸,也没有备暖手炉,寒气入肺,他近来一直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抄写,每日两餐少而素。本想任他知难而退,却不见他抱怨,也不见他离开藏经阁。”   甄太后玩味般的道:“有点意思。”   听到华宗平染上风寒,甄璀璨心中疼惜,却只能佯装无事的按捺着。   华宗平默默的抄经文,待八十一部经书全部一丝不苟的抄写一遍时,足足用了三个月零一日。   当他踏出藏经阁时,突如其来的光亮使他的眼睛不适的眯起,简仆的僧袍穿在身,整个人消瘦了很多,依旧掩不住的俊逸。望着树枝上的绿叶,他在恍惚中发现寒冬过了已是春。   春风一吹,他咳嗽了起来。   住持忙是迎上前,道:“六殿下,您抄写经文八十一部,功德无量。”   “是吗?”华宗平闲适的笑问:“那一定要有奖励。”   “奖励?”   华宗平回首望望,“藏经阁中有的几尊金身佛像,我看不错,能不能送给我几尊?”   住持愕然,连忙道:“佛像岂能作为奖励。”   “当真不能?”   当然不能,住持双手合十道:“已为六殿下腾出了一处独院,六殿下请。”   华宗平咳嗽了几声,笑而不语的跟着小僧前往住处。   独院设在僻静的后山,收拾的很干净,备了瓜果斋饭。他沐浴过后,饱餐了一顿,又舒服的睡了一大觉。   次日,天刚蒙蒙亮,寺院门打开,华宗平一手拎着木椅,另一手拎着木盆,一声不吭的下了山去。小僧们在暗处盯着,难不成他是想开了要回府?但他为何拎木椅和木盆?   他沿着下山的石阶走,走到一片平坦地,在进寺院的必经之处停下,摆好了木盆和木椅。他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心情很好的等着。   有小僧一探究竟的上前瞧了瞧,这一瞧,把小僧惊住,赶忙奔进寺院去通报住持。   住持闻言,快步而来,看到木盆中有一块木板,木板上清楚的写着:要想从此过,留下一两银。   “六殿下,您这是?”住持的脸色顿时一变。   华宗平慢条斯理的道:“攒点碎银买金身佛像。”   住持双手合十,很严肃的道:“此举有辱寺院清誉,传出去会令天下人耻笑,万万不可。”   “寺院的名誉是好是歹跟我何干?寺院有金身佛像数千尊,反正没一尊是属我。”华宗平眺望到山脚下有信徒在前来,他挥一挥衣袖,道:“劳驾让一让,别挡了我的财路。”   住持瞠目,因他是皇子不能轻慢,便双手合十道:“有请六殿下先回寺院中,待老衲请示方丈。”   “给你一天的时间请示。”华宗平很好商量的起身,“少攒一日银子无大碍。”   当华宗平回到寺院后,住持并未去请示方丈,而是马不停蹄的进了皇宫,如实的向甄太后禀告了六殿下的荒唐行为,请甄太后明示。   “暂将一尊放在他那。”甄太后心道:这才像他会干的事,且看他还能干出什么事。   傍晚,华宗平正坐在夕阳下静心赏景,住持捧来了一尊小小的金身佛像,道:“此尊佛像可供奉在六殿下身边。”   “送要送的有诚意,它未免太小了,”华宗平颇不满意的撇撇嘴,“我要自己选。”   住持无奈,因由甄太后的纵容,只能顺他的意。   华宗平阔步走进藏经阁,挑了几尊勉强能搬得动的大佛像摆成一排,道:“我要这三尊。”   住持又惊又骇,若不是修行够深,真的会暴跳如雷,他保持着谦和的态度道:“六殿下只可选一尊。”   “真的只能选一尊?”   住持毋庸置疑的神态。   “那就这一尊。”华宗平随便抱起一尊佛像就扬长而去。   见他渐渐走远,住持隐隐觉不妙。   果不其然,华宗平安分了半个月,咳嗽调养好了后,又开始折腾了。因他见到西山有六个泉眼,泉水甘甜,前来取水的人络绎不绝,他于在一日清晨,拎着木椅和木盆在小僧们的注视下,步行至去泉眼的必经之路上,怡然自得的坐等收钱。   这次木盆中写着:想要取泉水,留下一两银。   住持闻讯赶来,双手合十道:“殿下您这是?”   “攒点碎银买金身佛像。”华宗平没别的理由。   住持耐心的道:“此泉水是天地馈赠之物,任由百姓自取,已有数百年,从无人干涉过问。”   “即然从无人过问,我自今日起便就过问了。”   “潭元寺不许。”   “嗯?”   “此泉地属潭元寺。”   “潭元寺地属华国。”   住持慈悲为怀的双手合十道:“请殿下三思,此举无疑强取豪夺。”   “那又如何?”华宗平说得极轻极淡,“别人腰缠万贯,平白无故的也进不了我口袋一文。”   住持知道多言无益,只能安抚缓和,让他回院中等消息。   再次进宫请示甄太后,一五一十的禀告后,住持忍耐的道:“六殿下又是意在佛像。”   “那就再将一尊佛像放在他那。”甄太后端瞧他能玩耍多久。   回到寺院,住持径直去见华宗平,道:“六殿下请进藏经阁挑选佛像。”   华宗平懒洋洋的道:“不必太客气了,你送什么样的我就收下什么样的。”   住持怔了怔,不让他挑时他偏要挑,让他挑时他又不挑。   小僧捧来一尊佛像,华宗平心情很好的接过去,一本正经的道:“那泉水是天地馈赠之物,断然不可强取豪夺,此泉地属潭元寺,你们可要好生看管,不能任人乱打主意。”   住持听罢,双手合十一语不愿再发的转身告辞而去,但愿他能真的安分就行。   谁知,住持的心刚落下二十余日,又出事了。   大清早,小僧慌忙来报:“六殿下把古紫藤树圈了起来,摆着一个木盆,上面写着:想要进此圈,留下一两银。”   正值百年的古紫藤树开花之际,串串紫穗垂缀迎风摇曳,植茎攀绕满架,壮丽迷人。每逢花期,结伴同游进寺院的百姓熙来攘往,文人墨客更是争先恐后,只为了赏紫藤花。   住持叹声道:“取一尊佛像给他。”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挑选的三尊佛像全给他,还能省去诸多麻烦。   三尊佛像轻松的到手,华宗平开始更为放肆,他在院外画出了一大片空地,又写了一张征招工匠的公告。   住持惊愕:“要在寺院里建一间客栈?”   “正是,”华宗平得意洋洋的笑道:“这片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依山建一间客栈,既能为远道而来烧香祈福的人行个方便,还能赚源源不断的银子。”   住持干脆道:“六殿下还想要几尊佛像,请直言。”   “我一尊佛像也不要,就要建客栈,客栈的名字我已想好,就叫潭元寺客栈,由我亲笔题名,”华宗平凑过去轻声道:“赚的银子我们五五分。”   住持问:“六殿下是看中了其它之物?”   华宗平神采奕奕的道:“我就只看中了这片空地,要建一间客栈,在客栈门前立一块碑,让后世的香客们都知道是我的功劳。”   他是打算一直留在寺院中?住持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   华宗平望着住持快步而去的背影,催促道:“你快些请示跟方丈,我明日就要贴征招公告了。”   住持进了如意宫,把六殿下要在寺院中开客栈的事一字未变的说了一遍,言毕,忍无可忍的道:“佛门清静之地,恕老衲再不能纵容六殿下为所欲为。”   甄太后想了想,命道:“即刻宣六殿下进宫。” ☆、第七八章   在绿意盎然的古梅树下,甄太后漫不经心的道:“他当真是享受赚银子的快乐,不喜皇权?”   甄璀璨不着迹象笑道:“本性使然,想必他有朝一日死也是死在银子堆里。”   甄太后轻饮着红枣茶,若有所思。   甄璀璨故作喃喃自语般的说:“只是让他当太子,他就逃至寺院。若是让他为皇,他会窜去何处?”   正说着,华宗平远远的来了,他一袭简约的僧衫,神清气爽,颇有松下之风的清逸,可见他在寺院里过得很惬意。   已是半年不见,他走入眼帘时,甄璀璨的心似浸入温泉般,暖暖的,泛着疼意。   华宗平缓缓走近,他余光扫了一眼日思夜想的佳人,她静静的站在树荫下,美丽如初。仅仅一眼,他便艰难的将视线移了开去,心中涩意顿起,连心爱的女子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多看几眼。   “孙儿拜见皇祖母,”华宗平深深跪拜,“万福金安。”   甄太后不露声色的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错?”   华宗平诚然道:“寺院中的生活比想象中的有意思。”   “使你宁可抗旨不遵?”甄太后语声沉了些。   “孙儿不敢接旨,”华宗平委屈的叹了口气,“册立太子事关重大,论立嫡有五哥,论立长有三哥,怎么论也论不到孙儿,孙儿无德无才无名,孙儿惶恐。”   “因此你宁可剃度出家?”甄太后有派人时刻盯着,半年的时间,无任何人去看望过他,他也未曾下过山。朝堂之上更是无任何人提起过他,仿佛他凭空消失也不足挂齿。   “比起当太子,孙儿宁愿当和尚。孙儿有自知之明,可不能误了国事前程,”华宗平认真的道:“孙儿可不想终日从早到晚枯燥的学习,被许多人盯着,困在太子之位上,没有了赚银子的时间。”   甄太后真假难辨的道:“你若不想当太子,我允许你在寺院里修行,度过余生。”   “多谢皇祖母,”华宗平欣然答应,“孙儿正要在潭元寺里开一间客栈。据孙儿发现,进潭元寺烧香的香客求子者颇多,孙儿还打算在西南处的那座山头建一个庙,供奉送子观音,必定香火不断,功德箱满装碎银。”   甄太后神色不明的望着他,看他的样子似是真的欢喜,他的心真如世人眼睛所见?曾经,她想被册封为皇后,却在皇上多次提出要册封她时,她佯装一次一次的推辞。真真假假的事做了太多,反而容易迷了眼睛。   华宗平的目光明朗,找到了很多生财之道,接着憧憬的道:“孙儿还想再建一座商圣庙,让那些商贩可直接烧香祈求生意红火。”   一片沉默。   甄璀璨捏着手指,她不能说话,说什么都会不合时宜。   半晌,甄太后温言道:“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能否不当太子出家为僧,要取得你父皇的同意。”   “皇祖母说的是,”竟是把此事推给父皇,父皇何来如此大的权力,华宗平只当信了,他如同看到曙光般的道:“孙儿会向父皇言明一切,也请皇祖母帮孙儿说几句。”   甄太后平和的道:“我已经劝你父皇另立太子,他不听。”   华宗平急道:“孙儿想即刻面见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   “你很有把握使你父皇改变主意?”甄太后已作好了打算,“以死相逼?”   “不……不,孙儿可不想死,要活着。”华宗平连忙摇头,苟延残喘也要活着,“孙儿会发自肺腑的实话实话,请父皇体恤,孙儿会告诉父皇,孙儿不求太子之位,只求能亲力亲为的挣些银子。”   甄太后问出重点:“你挣些银子作何用?”   “千里之外有万棵金丝楠木需要照料,”一提到树木,华宗平的眼睛就发亮,“孙儿还计划种上万棵紫檀木、万亩果林。”   “要挣多少银子能养活好那些树?”   “要挣很多银子,”华宗平信心十足的笑了笑,道:“不过,待这些树木成材之后,孙儿就能赚很大一笔。”   甄太后道:“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会挣得很辛苦。”   “皇祖母说的是,”华宗平义无反顾的道:“能做平生所好是件乐事,无论多么辛苦都值。”   “我是有心成全,你父皇绝不会被说服,至少当下不会。”甄太后浅浅一笑,“你知道你父皇的脾气,很固执,只说一句不上早朝不问政事,当真就甩手了几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他是要把南墙撞出一个洞。”   华宗平顿感失落,面露茫然无奈之态。   甄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甄璀璨,甄璀璨不太确信的再次确认,见甄太后比划一个动作确定,便清声道:“璀璨倒有一个双全法。”   华宗平这才能顺势把目光望过去,又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温情。   甄太后道:“说来听听。”   “皇上执意要册立六殿下为太子,而六殿下又想挣银子,太后娘娘在其中颇为难,”甄璀璨正色的道:“圣旨已拟诏令已出,若是无故收回,有损华国的体面、皇上的权威。”   华宗平翘首以盼,直问重点:“有何双全法?”   “不如让六殿下空有太子之名,不必严格按照太子之规每日学习,留给六殿下足够的时间挣钱,”甄璀璨道:“待皇上发现六殿下的德才不足委以重任,朝臣也会劝谏,到那时,六殿下再顺其自然的请辞另立。”   甄太后满意的淡淡一笑,看到华宗平在琢磨,在犹豫不决。   甄璀璨轻步上前,离他近一些,声音不轻不重的道:“成为太子,天下人无不恭敬,岂不更容易挣钱,更能有挣钱的门道?当和尚有什么好的,当你真的剃了度,就会被困在寺院中,与木鱼经文为伴,可能老死也不得下山。”   她又走近一步,毫无留情的提醒道:“潭元寺的住持是看在太后的情面上让你屡屡得逞,你真以为凭你六皇子的身份就能在寺院随心所欲?妄想!”   华宗平忽然醍醐灌顶,眼巴巴的仰望着甄太后,不盛欢喜的道:“甄大小姐的双全法很妙。”   甄太后却不着急同意,在思量着,隐现为难的神态。   见状,甄璀璨再次充当说客:“太后您想想,皇上这些日总是问六殿下的下落,全无另立太子之意,何不让他顺心遂意。”   故意权衡许久后,甄太后才道:“就依甄大小姐的双全法。”   长荣五年,六月六日,六皇子华宗平正式册立为太子,授太子金册金宝。   得知六皇子华宗平被册立为太子,满城哗然,又得知是皇帝坚持拥立,满城更是哗然。   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二天,他就提意在潭元寺的西南处的祺山修建送子观音庙,理由道是顺应民心。获准后,太子殿下立刻去见工部尚书,命工部开始规划庙宇。他特别的上心,终日留在工部,盯着画师们画雏形图纸,跟工匠们选材挑料,忙得不亦乐乎。   待一切准备就绪,开始建造寺庙时,他才放心的去京郊收摘桃子。   他早年种了百余亩地的桃子,今年风调雨顺大丰收,硕果累累。他率着太子府中的全部家眷浩浩荡荡出城,到了田地边,看着又大又红的桃子,可把太子殿下高兴极了,命所有人去摘树枝编筐盛桃。   亲自编筐?   太子殿下是省了买筐的银子,家眷们都苦不堪言,尤其是那批刚进太子府的男色女色们,个个细皮嫩肉的怎么干得了这种粗活,彼此使了个眼色后,皆都坐于树荫下动也不动。   进太子府可不是享福的,不愿意编筐?去砍树枝。不愿意砍树枝?去摘桃子。不愿意去摘桃子?绑起来跪在太阳底下晒,滴水不得沾,滴米不得吃,跪到愿意为止。   男色女色们被逼无奈,只有忍辱负重的干活,不仅要干活,还要干的比任何人多。   忙活了五日,终于把百余亩的桃子统统摘入筐中。   把桃子运回京城后,太子殿下要开始挣钱了。他让男色女色们把一筐筐的桃子卖出去,卖给京城-的名-门望族达官贵人,卖什么价随意,每日卖得银子最少者罚打扫两日院子。   打扫院子太丢人现眼,个个都宁可自己贴补些也要带回许多银子,如此一来,太子殿下靠卖桃子大赚了一笔。   华宗平也没闲着,他挑出最大的桃子装满筐,亲自送到了甄宅。   “这筐是我亲手编的,”他笑吟吟的拿出一个桃子,削着皮,“编得怎样?”   甄璀璨笑道:“心灵,手巧。”   华宗平抿嘴一笑,切一小块桃肉喂进她嘴里,又切了几块放进瓷盘中。   “真甜。”甄璀璨毫不夸张,桃子很脆很甜。   “是吗?让我尝尝。”他忽然欺身压下,偏头覆上了她的唇,轻撬开她的齿,去品尝她唇齿间的香甜。   她身子不稳的下滑,他顺手圈住她的腰际,把她怀里拉着,与他紧密的贴合。   这吻啊,热情,绵长,汹涌,渐入佳境。   两人的心都狂放的腾烧,熟悉的暖潮在体内横流,有一种跋涉千山万水后抵达终点的踏实,有一种神游浩大天地奇景的美妙。   他贪恋的汲取着她的甜香,温柔的唤起她的炽热,直至怀里的她柔若无骨。   在吻的催情下,又遇那奇异令他难自持的冲动,他的心房颤动,情-欲澎湃,不得不停住。他强作镇定将唇轻轻的移开,热乎乎的气息轻笼着她的耳廓,哑声道:“真的很甜。”   短暂的迷乱后,不免觉察出有一丝空虚入侵。她被他揽在怀中,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有种被保护着的心安。   “璀璨。”他柔声的轻唤。   “嗯?”她双颊的潮红未褪。   “我保证再不会与你分离超过十日,相思太涩太苦。”他的臂弯发紧了些。   “嗯。”的确太涩太苦。   “我想早些娶你,已等不及……”他低声轻语,“等不及……”   她笃定的道:“该是快了。”   果不其然,次日,甄璀璨就被宣进如意宫,甄太后要跟她说赐婚太子一事。 ☆、第七九章   刚见到甄太后,甄璀璨就迫不及待的告状道:“太子殿下昨日拎着一筐桃子明目张胆的进甄宅,要强行卖给璀璨。”   甄太后温言问:“你买了?”   “没有买,把他连人带桃的轰了出去。”甄璀璨依旧带着气不过的样子,“一筐桃子竟敢要价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是不多,却觉得给他一文钱也是糟蹋。”   “你瞧你,又因他动怒。”甄太后笑了笑,斜靠在美人榻上。   甄璀璨耸耸肩,深吸口气,道:“他实在怒人。”   “还是董弘川比较可人?”甄太后示意她坐在身边。   甄璀璨缓缓坐下,轻笑垂首作害羞状,低声道:“他是可人,弈棋、抚琴、吹笛、绘画的造诣颇高,与他一起,受益匪浅。”   甄太后很满意的笑了笑,试探性的问:“心动了?”   甄璀璨认真的想想,答道:“只觉他招人喜欢,尚未到心动时。”   “万不可对他动心,”甄太后郑重的叮嘱道:“他是你的铠甲,铠甲永远是铠甲,替你抵挡荆棘与明枪暗箭,是一件东西,只在能用时用,切勿玩物丧志。”   甄璀璨点点头,“璀璨明白。”   “多给他一些甜头,让他离不开你。”甄太后相信以她的聪明和姿色能让董弘川甘愿为她出生入死,“但是,万不可让他得寸进尺,别让他认为你只属于他,莫激起他的占有欲。”   甄璀璨温顺的应是,很听话的样子。   “调-教他,让他不仅是你的盔甲,还能成为你的猎犬。往往,猎犬也有发疯发狂的时候,它会有强烈的妒意和占用欲,一旦发现它成为了你的困扰,就要毫不留情的让它倒下永远的安静。”甄太后摊开心扉,说出了沉寂许久的秘密,“曾经,我调-教过一只很出色的猎犬,助我为孽,待功成之后,它耀武扬威,极为膨胀,自寻了死路。”   想必就是刘阔?   甄太后的冷漠从骨髓深处泛起,抚去满身心的污垢,整个人显得无比淡然,“这世间,唯可依的便是权利,归根到底,皆是*。”   甄璀璨神色泰然,只是默默听着。   “我年少无知时,爱过,他是九五之尊,有太多‘必须’和‘不得不’,有多爱便有多伤,帝王将相之家何来的爱情。我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在他身边的立足之地,何其难。心被他伤得麻木了,我亲手害死了他,甚至于在他弥留之际,在他眼前与别的男人欢好,欣赏着他的动怒,说出了他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你坐拥的社稷江山,就跟我一样,被指染’。我多希望他还活着,让他亲眼看看他的社稷江山是如何被我指染。”甄太后望向那双清静的眼眸,正色道:“心要护好,莫不要给别人伤。一个人一旦伤你一次,他就会伤你一次又一次,一个人若用‘万般无奈’为理由说着爱你却做伤你的事,给他归好的归宿,就是他死不瞑目,不要心慈手软。”   那是涅槃而生的心境,唯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   甄璀璨不懂,但她能理解,理解一个人受过伤之后,便草木皆兵,将心封藏再不敢轻易让它见光。   甄太后浅浅的笑了笑,这一笑,旧事如过眼烟云已不见。   甄璀璨意识到自己需要表态,她咬了咬唇,说道:“璀璨记下了。”   “我知道你聪明自有分寸,”甄太后温言道:“处子之身要留给华宗平,不能被董弘川逾界。”   甄璀璨一怔。   “董弘川碰过你?”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好像是被碰过似的。   “记住我刚说的。”甄太后神色如常,董弘川的血肉之躯自是难抵心爱之人的诱惑。前日,董弘川的言语已透露出两人有过亲密,她也暗示过他不可鲁莽,“你必定是要嫁给华宗平,该有的处子贞操要让他看到。”   “璀璨记住了,”甄璀璨略有不甘的一叹,“若非是祖姑母选定了他,璀璨绝不想嫁与此人。”   “对他的厌烦还是只增不减?”甄太后心喜。   “对,彼此看不上对方。”   “他就没有一点点的好?”   “有,真有,”甄璀璨自我安慰般的笑道:“他死了之后,万贯家财就归于璀璨所有。”   甄太后提醒道:“他的万里江山呢?”   “将归甄家。”甄璀璨神清目明,一切了然于胸,坚定而不动摇。   “你能如此懂事,我甚感欣慰。”甄太后轻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你真是甄家之福。”   甄璀璨微笑道:“托祖姑母的福。”   甄太后郑重的道:“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时刻保持冷静,按我说的做。”   “是,”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问:“祖姑母何时赐婚?”   “近日,”甄太后交待道:“你需想好怎么跟董弘川说,要让他知道你情归他,无可奈何不能与他结成连理,但能厮守一生。切记安抚他,不可让他滋事,对你们的关系需守口如瓶。”   “璀璨明白。”甄璀璨道:“他今晚会到甄宅,璀璨便告诉他。”   甄太后放心的松开了她的手,道:“我相信你会处理好。”   待甄璀璨离开如意宫后,华宗平紧接着就被宣来。   华宗平的神采飞扬,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祖母。”   甄太后温和的笑问:“太子殿下近来可还如意?”   “如意,”华宗平近来挣得盆满钵满,终日闲散,走到何处都有人跪迎,从没有如此如意过,他赶紧拜谢,“孙儿感激皇祖母的成全。”   这就是她想要的,把一个人推入地狱,还能被感恩戴德。   甄太后关心的道:“银子挣得可还够用?”   “还不够用,”华宗平意气风发的道:“孙儿准备再种百亩果园。”   “哦?”   “不曾想卖果子也能赚很多钱。”   “这种小钱挣得太慢,”甄太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有个挣得多且快的法子。”   华宗平很激动的竖起耳朵。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太子府可放得下?”   一百二十八抬?华宗平震愕住。   甄太后问道:“你早已适婚,可有最想迎娶之人?”   华宗平一脸茫然,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不禁失笑,“孙儿无暇顾及此事。”   甄太后笑问:“甄璀璨如何?”   华宗平吓了一跳,百般不信的确认,“貌美如花贼精贼精的甄大小姐甄璀璨?”   “正是她。”甄太后紧盯着他的神色。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只多不少。”   “金、银、珍珠、翡翠、珊瑚、象牙、蜜蜡、玛瑙、水晶,”华宗平如数家珍,“古玩字画、紫檀木梨花木摆件……”   “应有尽有。”   “她嫁入太子府后,她的甄宅、学堂、武馆算陪嫁?”   “当然。”   华宗平兴奋极了,满眼都是钱财。   甄太后笑道:“全京城乃至各地的达官贵族都会送上贺礼,自是怎么贵重怎么送,收的礼金怕是清点一日也清点不完。”   “孙儿拜谢祖姑母赐婚。”华宗平喜不胜收,赶紧问:“何时赐婚?”   想不到他如此轻巧的同意,甄太后反问:“你希望何时?”   “今日,”华宗平很笃定的道:“等两个月后的大婚之日,府中新的大库房也建成,刚好可以装下嫁妆和礼金。”   甄太后见他喜悦的眉飞色舞,俨然真正想娶的是那些嫁妆和礼金。   华宗平迫不及待的追问:“今日如何?”   “我要先跟你的父皇商量,听你父皇的意思。”甄太后暗笑,不仅要为甄璀璨准备嫁妆,是时候也要为华宗平开始准备陪葬品。   “孙儿谢皇祖母的好意。”华宗平深深一拜。   长荣五年,八月二日,甄家嫡长女甄璀璨被册封为太子妃,十月十日大婚。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甄璀璨成为太子妃一事,甄太后的用心特别明显,甄家的外戚势力将持续强大。甚至已有人洋洋洒洒的把此事写进野史:甄璀璨根本就不是甄大小姐的真身,而是甄太后精心布的一个局。   天底下似乎只有华宗平一人傻乎乎的全然不知,他开始着手画图纸扩建仓库,在收到赐婚圣旨的次日就赶紧开工动土。   他又进礼部,亲力亲为的筹策大婚,一定要把大婚办得奢侈张扬,反正不是花他的银子。仿佛是终于逮住可以为所欲为花银子的时机,必须要大花特花,尽情挥霍。   礼部尚书去见甄太后,道是太子殿下有诸多无理要求,若全按他所说的照办,大婚的规格之高将史无前例,远超太子大婚所定的规格。   甄太后很大方的道:“全听他的。” ☆、第八十章   转眼已是十月,再过几日,便到了华宗平和甄璀璨大婚的日子。   甄璀璨搬进了甄府,甄太后说身为甄府的嫡长女,自是要从甄府出嫁。她对甄太后言听计从,只为了能顺利的跟华宗平大婚。   暖洋洋的午后,甄璀璨百无聊赖的坐在雕花窗棂前,托腮望着院外金黄色的银杏树叶。丰厚的嫁妆有甄太后和甄达张罗,她只需等待。   当她第一次踏进甄府时,可不曾想过会有今日。有太多的出其不意,回想来时路,心有余悸。   忽然间,余光中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的奔进了院中,她收回思绪探头看去,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子窜到墙角的大水缸旁躲了起来。阿青紧随其后的追至缸边,警惕的质问:“你是什么人?”   甄小灵?   甄璀璨连忙起身出屋去瞧,确实是甄小灵,只见她满手鲜血,破烂的衣衫上也溅着血。见阿青要把甄小灵拎起来时,甄璀璨挥了挥手阻止。   依旧是那双顽固的眼睛,黑白极为分明,清瘦的脸上稚气未脱,有着撼动不了的倔强。   在这时,几个家丁奔至院门外,一眼便看到大小姐,没敢随意踏进,心急如焚的问道:“请问大小姐,可发现有人闯入?”   甄璀璨伫立于原地,“发生了何事?”   家丁直言道:“有两个丫鬟被杀了。”   “你们知道是谁杀的?”   “知道。”家丁发现了甄小灵杀人,便在追她,她跑得极快,只见她往这个方向而来,此处只有大小姐的院落。说着,家丁们四下张望,低头看到门前的血滴时,断定她就是藏在院里。   “可是三小姐?”甄璀璨朝旁边挪了一步,低首俯视着甄小灵,眼神宁静详和。   被那样的目光笼罩,就像是漆黑夜里的光亮,指点迷津。甄小灵慢悠悠的站起,从黑暗的阴影中挪了出去,低垂着眼帘,手指捏揉着带血的衣角,有点不知所措,却并不胆怯。   “就是她杀的人。”家丁一眼就认出来,愤然道:“她残杀了两个丫鬟,割了她们的鼻子和耳朵,还剁掉了她们的双手双脚,让她们血尽而亡。”   甄璀璨清声问:“杀的是哪两个丫鬟?”   “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小漪,”家丁喝问:“另两个小漪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甄小灵没吭声,已是慢慢的将头昂起。   甄璀璨饶有兴趣的问:“另两个小漪是怎样被杀的?”   “也是虐杀。”家丁们想起仍不寒而栗,就不说细节了,怕惊吓到大小姐。   甄璀璨的脑海中浮现出甄小灵被小漪们暴打的场面,不适的皱了皱眉,道:“你们退下吧,我会亲自把她交给老爷处置。”   家丁们面面相觑,一想到大小姐此时的身份地位,都顺从的退下了。   “阿青,打些水为三小姐沐浴。”甄璀璨吩咐着,“阿苔,为三小姐找一套可换的衣裳。”   “是。”   甄小灵硬生生的站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甄璀璨微微一笑,平和的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了。”   多么暖和的声音,多么美丽的面容,甄小灵自惭形秽的缩了缩,想逃回那暗无天日的洞里,她不由自主的抬起脚,想要夺门而出。   “小灵,”甄璀璨唤住她,道:“你是要去拿什么东西吗?何不沐浴后清清爽爽的再去?”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是平常的语气,留有足够的尊严。甄小灵迟疑了一下,把抬起的脚又放下。   甄璀璨看出了她在挣扎,便没再多言,转身回到房中,让她自己考虑。   命和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由自己选择。   没有谁注定一辈子卑贱   当年,甄璀璨年幼便失去了养她的婆婆,她独自流浪,风餐露宿饥不择食,受尽磨难。她从不曾怨天尤人,暗自拼博,不放过任何好机会,独善其身,后来,她活得轻松自在。   甄璀璨继续坐在窗棂前,望着那片银杏叶,又任思绪乱飞。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耳畔响起阿苔的轻唤:“大小姐。”   闻声看去,见阿苔领来了甄小灵。她焕然一新,梳着垂鬟分肖髻,穿着一袭宽松的锦袍,容貌灵秀,显得很乖巧可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样柔弱的少女在不久前虐杀了四人。   甄璀璨莞尔一笑,心想她应是饿着肚子,便说道:“我正好饿了,不如你陪我吃些东西?”   甄小灵轻点一下头,一日不曾进食,也饿习惯了。   两人坐在桌前等着饭菜,甄璀璨见小灵一次次的欲言又止,就直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啊。”甄小灵发出一个声音,又骤然闭嘴。   见状,甄璀璨诧异的暗忖,难道……?   甄小灵怯生生的拘束不安,过了半晌,用手指了指唇,又摇了摇头。   她不会说话?甄璀璨一怔。   甄小灵鼓起勇气,再次用手指了指唇,摇了摇头。   想必她自幼独自生活,不曾与人说过话,久而久之,不会说话?   甄璀璨无事般的道:“慢慢来,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香喷喷的菜肴摆上了桌,阿青把筷子递给了甄小灵。甄小灵捏在手里试了试,根本就不会用,她咽了咽口水,索性把筷子放下,伸手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平静的看着甄小灵饱餐了一顿,甄璀璨心中已下定了主意。得知甄达在知行堂,她带着甄小灵去找他。   知行堂的院中摆着一排排的红木箱子,甄达在盯着把嫁妆分类装进箱子里,还有三日便是大婚之日,今日要全部准备就绪。   见甄璀璨来了,目光一扫,扫到了她身后随行的少女,甄达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甄璀璨有礼的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我来。”甄达走在前面,二人进了书房之中。   站定后,甄璀璨道:“有一事想跟您商量。”   “说。”   “我出嫁后,想带走甄小灵。”   “可以。”   甄璀璨咬了咬唇,如此简单干脆,不问原因?她正色的道:“谢谢。”   思忖了片刻,她又说道:“甄小灵杀了人,曾经无休止无人性的欺辱过她的四个小漪。”   “我知道了。”   不追究?息事宁人?甄璀璨再次道:“谢谢。”   甄达不语,见她出言欲告辞时,说道:“华宗平在运筹帷幄,你已经知道?”   “是吗?”   “我一度认为他成不了气候,这些日,我仔细的想了想,发现他并不简单,”甄达沉声道:“他意在皇位?”   甄璀璨暗暗的捏捏手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是障眼法?”甄达盯着那双清静极了的眸子,毫不遮掩的道:“你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帮着他,愿意嫁给他,受了他的迷惑?”   甄璀璨沉默着,泰然自若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后果?”   她依旧沉默。   “你能一直保持冷静?”   还是沉默。   “你确保可以全身而退?”   沉默。   “你……姓甄。”   甄璀璨开口道:“是,我姓甄,是甄璀璨。”   “你应该懂得华宗平的意图,”甄达把语气放缓,语重心长道:“太后还没有所发觉,她很精明,瞒不了多久,她很快就会发觉,不过是‘太子’而已,她毁之易如反掌。你想好了应对之策?”   甄璀璨再次沉默。   “你确信能控制得住华宗平?确信华宗平不是在利用你?”甄达见她打算一直沉默以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郑重其事的交待道:“不要被任何言行蒙蔽,要警惕,一旦发现他不受控制,有利用你的迹象,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会不遗余力的将其摧之。”   甄璀璨一震,恍惚间觉得他是想保护她,她怔然望过去,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是……关怀。   “别忍辱负重,别委曲求全,”甄达一字一顿,“别对他言听计从。”   二人对视着,他很严肃、深邃,带有难懂的苦涩,和巍峨如山的坚定。她忽然没有去揣摩的勇气,不由得将视线移开。   甄达道:“无论如何,明哲保身。”   “我都谨记在心。”甄璀璨信步走出书房,只觉心中沉甸甸,不知为何,她希望甄达能一直像初见时那般冷漠无情。   “大小姐?”发现大小姐眉宇间凝重,阿苔有些担忧。   “没事,”甄璀璨看了看僵立在原地不安的甄小灵,道:“阿苔,你带三小姐去甄宅,着少年装进学堂。”   “是。”   甄小灵踩着秋叶,走出了甄府,那一度认为会是坟墓之地。   就像是那日甄璀璨砸窗制造动静使甄小灵脱身一样,这次,她也是顺从内心自然而然的做了,让甄小灵脱离束缚。   十月十日,太子大婚之日,太子殿下华宗平迎娶甄丞相的嫡长女甄璀璨。   清晨,锣鼓声响,极其精美的喜轿抬出甄府,大红彩绸的轿帷上绣有富贵花开和百子图。绵延数十里的红妆,穿过京城的大街,所经之处皆是朱纱红缎,令人瞪目结舌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风光无限。   太子府中喜气洋洋,设宴百余席,张灯结彩,盛况空前极为铺张。   吉时到,太子妃自喜轿中被迎出,一对新人各牵同心结的一端,繁缛礼节进行的都很得体。   待礼成之后,太子妃被扶入洞房。   深夜,奏乐声已停。甄璀璨端坐在喜榻上,喜帕之下的笑意渐起。   该是怎样的洞房花烛夜? ☆、第八一章   洞房被精心布置的喜庆万千,两支富贵红烛燃着很旺,将屋内映得红澄澄。   甄璀璨静静的听着脚步声进进出出,耳畔响起宫女的低声禀报:“太子殿下还在清点嫁妆,不着急入洞房,似乎还要清点礼金。”   礼部的嬷嬷一脸愁色:大喜之日,新郎满心在乎的是嫁妆和礼金,不肯入洞房行礼数,这传出去岂不成了笑料。更何况,新郎是太子殿下,迎娶的新娘可是甄太后的内侄孙女。   望了一眼等待揭喜帕的新娘,嬷嬷亲自踏出洞房去请太子。   新建成的大仓库灯火通明,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整整齐齐的摆着。华宗平身穿喜袍拿着长长的嫁妆清单,很兴奋的一箱一箱的清点,一件一件的确认,似担心有鱼目混珠。百官送的礼金都堆在一处,等他亲自清点入库。   “太子殿下,尚有大婚的礼数未尽。”嬷嬷正色道:“请太子殿下入洞房,太子妃殿下已等待多时。”   兴致正高涨的华宗平露出不耐烦之色,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示意随从把那不长眼的嬷嬷轰出去。   嬷嬷急道:“洞房花烛夜让太子妃殿下独守,怕有不妥,太子殿下请三思。”   “急什么,我忙完自是会去的,太子妃已被我娶进门,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华宗平凉凉的道:“退下,别再来扰我。”   嬷嬷无奈,知道太子殿下贪财如命,不曾想如此妄为,敢冷落甄太后的内侄孙女真是胆大。回到洞房,嬷嬷踌躇不决,犹豫要不要跟太子妃殿下明说。   “他不知我带进府的嫁妆终究是归我所有?与他何干?我的嫁妆由得着他清点?”甄璀璨语声冷静,随手一掀,自己将喜帕揭去,那张清柔秀丽的容貌荡漾在绯绯殷光中。   “太子妃殿下。”嬷嬷率宫女们齐齐行礼。   甄璀璨清声问:“你们没有提醒他?”   “下官这就去提醒。”   “不必了,”甄璀璨一副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忙活了一天,我很倦累,正好想早点歇息。”   “可是,合卺酒还未饮,四喜果还未吃。”嬷嬷隐有难色。   甄璀璨无事般的道:“放在桌上就是了,迟早会饮会吃。”   真是一对奇人,嬷嬷惊讶,都薄情到连逢场作戏也不肯。   甄璀璨道:“你们都散去吧。”   “是。”嬷嬷留下两名宫女守在洞房外,便赶紧回宫如实禀报给太后娘娘。   甄璀璨悠然的坐在喜桌前,犹自吃起了果腹的点心。   洞房外有许多双眼睛在紧盯着,见太子殿下迟迟不来,都在暗嘲看笑话。阿苔轻声道:“暗处有八双眼睛。”   甄璀璨笑了笑,旁若无人。   红烛一寸一寸的燃着,夜已沉凉。   为了让甄太后相信华宗平只贪财,已事先说好,他一整夜都不会来,可她还是难免惆怅。   心在隐隐作疼,她不适的抚了抚额,慢慢的阖上眼帘,想掩去所有的苦涩,要习惯如此,想必以后还将更甚。   明明两个人都渴望对方,都期待着大婚,却要在洞房花烛夜故意冷落彼此。   该入寝了,不知明日会发什么,不如养精蓄锐。   当她刚要褪去喜袍时,却听到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抬首去看,屋门猛得被推开,出现的竟然是华宗平,他不是应该在仓库里待上一夜吗?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宫女们都惊讶不已,难不成太子殿下想明白了?   却见华宗平的脸色很不悦,简直是气极,他大步跨过门槛,把拎着的一个小箱猛得放在桌上,质问道:“断了执柄的青玉执壶,有裂纹的象牙包金镯,掉了一颗珠子的双喜双如意桌屏,什么意思?”   甄璀璨上前看了看,青玉执壶的执柄显然像是刚被摔断的,既然是他故意为之,她就不顾屋门敞开,反问道:“你清点我的嫁妆,什么意思?”   华宗平理直气壮的道:“进我太子府的东西,我都要清点一遍。”   甄璀璨也不甘示弱,“那些东西,生,我带来,死,我带去,你何必多此一举。”   华宗平扬眉,道:“是装了很多坏碎的东西充数,怕我看到不成?”   甄璀璨也跟着扬眉,“依我看,分明是你在清点时失手弄坏,怕被我发现,才先声夺人。”   “你……”华宗平有着被揭穿的恼羞。   阿苔赶紧佯装骇极,跪道:“太子殿下息怒。”   阿青连忙跪求,“太子殿下息怒。”   一旁的宫女们都惊住,他们在洞房中竟互不相让的吵了起来,太子殿下显然处于弱势,太子妃殿下全然不顾太子殿下在当众出丑。再这样吵下去,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颜面如何搁。   “出去,”华宗平冷脸喝斥,见她们还僵在原地,便提高了音量,“全都出去。”   阿苔和阿青率先退下,太子府的仆人和礼部的宫女们只得也跟着退下。   华宗平俨然有着一决高下的架势,不满意她们只退到屋外,他冷道:“去远点。”   见所有人都退远后,他才猛得把门上,‘呯’的一声,震得暗处的人也跟着抖了抖。太子殿下明摆着是要关起来门理论,周全自己的体面。   门一关,华宗平的笑意就浮上了唇角,眸光变得温柔。   香风轻徐,红帐迤逦。   两人相视会心的一笑。   柔腻的红烛光中,她盈盈玉立,美得令他痴。   迎着他温存的凝视,她轻问:“你怎么来了?”   “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生只此一次,我怎能不来。”华宗平的脚步缓慢而坚定的走向她,一点点的靠近,“我不想有遗憾,也不能让你遗憾。”   甄璀璨的笑意轻柔,眼眸中全是俊朗的他。他驻步在与她近在咫尺处,脸庞倾近,温热的气息缓缓的拂洒而下,很温柔,像和风,竟是醺得她似有几分醉意。   下一刻,他俯身极为克制的覆上她的唇,浅浅的吻了几下,浅尝即止,低低笑道:“我要开始行今晚必尽的未尽之事了。”   她有些慌乱,热乎乎的心跳得很快,呼之欲出。   他轻轻的捉住她的手,摸着她软绵手心中的细汗,要将她牵引向床榻。她还在恍惚中,呆呆的站定没有顺着他的力道,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再次牵引,发现她依旧纹丝不动。   “嗯?”华宗平目光灼热的瞧她,哑声问:“有何顾虑?”   她被唤醒了,略有尴尬的语顿,“我……”   他笃定的道:“璀璨,你是我此生唯一想要之人。我知道你害怕,害怕我们的感情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我何尝不怕。如你所说,事在己为。你是我的软肋,使我的意志力最无法抵挡。让我们一起并肩,好吗?”   她不假思索的道:“好。”   他单臂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往怀里拥,喃声问:“你想要我吗?”   她的脸瞬间红灿如霞。   蓦然间,他将她抱了起来。她紧张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攀住他的肩,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   他抿嘴一笑,放她在喜榻上,低头欣赏着她娇美羞涩的神态,不禁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凉凉的指腹缓缓的下滑,不经意的划过她的耳垂,见她紧闭着眼睛身子轻颤的样子,有着别样的温柔,她害羞极了,柔软无害,与她平日里的冷静清醒丝毫不同,简直让他神魂颠倒。   仿佛是等了许久,只感觉到他的指腹似燃起了团火,一寸一寸的烫熨着她脖颈的肌肤,也不见他更进一步。她咬了咬唇,睁开眼寻到他,便伸手去解他的喜袍,她的动作笨拙而勤奋。   他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见她战慄得很厉害,分明含羞矜持,却还如此大胆。   她轻声提醒道:“你逗留太久,屋外的人会起疑。”   “不许为任何事分神。”他猛得抓住她的手,把她费了很大力气解开的衣带又给系好,为了让她放下心,他说道:“我派人在屋外十丈处守着,不会有人靠近,别人只能远观,不知房中发生什么。事后,我们再想说辞。”   今晚,他只想专心的与她圆房,要一丝不苟,绝不敷衍了事。   她重新闭起眼睛,温顺的依偎着他的胸膛,呼吸紊乱,等待接受他的指引。   温软的身子在怀,他早已心猿意马,情不自禁的将唇凑了过去,与她的呼吸相缠,轻啄着她的唇瓣,极力克制着叫嚣的*,呢喃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事没做。”   她抬起眼帘,眸色迷迷蒙蒙。   “稍等。”他轻轻的扶她坐直,捡起红喜帕为她重新盖上,随及起身从桌上拿起喜秤,缓缓的挑开喜帕,望着使他魂牵梦萦的容颜,轻道:“你是我最称心如意之人。”   她柔柔的笑了笑,自知他也是她最称心如意之人。   洞房夜该有的步骤,他一步也不能省。   他喂她吃下四喜果,再将美酒斟入合卺杯中,如玉长指捏住酒杯,两人将交杯酒一饮而尽,从此同心合力。   礼成,只待圆房。   望着她水润的红唇,他的气息浓灼,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无法自控,能好好的亲吻她了。   喜榻很大,是他特意新制的。   他的吻热情而奔放,满是*的去探索,纵容它把情潮催得高涨。他处于主动的褪去了两人的喜袍,把她吻着放倒在床榻上,随手将床幔放下。   隔着薄薄里衫,他搂着她,两人的身子紧贴着,温热的肌肤相亲,难以名状的酥麻感急急的往四肢百骸流。   “我……”她太热,心跳得太快,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   他勉强慢慢的停下来,双臂撑在她两侧,意乱情迷的望着她,从嗓子里发出询问,“嗯?”   真是难以启齿,她有些无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璀璨?”   “我……不会。”她咬着唇,怕他扫兴。   “我也不会,”他低低一笑,“交给我就行,应不是什么难学的事,我们勤以练习,应能掌握其美妙的技巧。”   他压了下去,将吻自她的唇瓣滑移,落在她的耳垂至脖间,娇嫩的肌肤上被种下点点欲-火。   “璀璨。”   她含糊不清的应着。   “今后,我们就是夫妻,你不必事事独自承受,有我可信可依。”   “嗯。”   “今后,我们要坦诚相待,莫让人有机可趁挑拨离间。”   “嗯。”   “今后,我们都需惜命,必须携手共白首。”   “嗯。”   他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果断的去要她,低沉道:“生生世世,我只倾心于你。”   “嗯……”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皱眉,她一时难以承受他健壮的体魄,忍不住去推他,手刚碰到他结实的胸膛,便知不可推,赶紧把手缩回。一波一波的疼痛袭来,她强迫自己专注默数着床榻的晃动,转移注意力,减轻痛楚。   察觉到她在分神,他咬了一下她的耳,心情复杂的道:“不喜欢?”   “……喜欢。”   “那为何心神不定?”   “不曾想*之欢是如此的快活,”她柔声道:“所以就多想了想。”   他身子一顿,拥着她用力的吻下去,深情款款,带着些许歉意,“我会尽快寻到让你快活的妙方。”   “……不必迁就我,”说着她环着他的腰,挺身,让彼此不留空隙,“你尽兴就好。”   “你!”   她顺势封住了他的唇,良宵本就短,愿他能尽情享受。   两具身躯狂热的纠缠在一起,他沉醉其中,出于本能的循循诱导,使她渐入佳境。他们全身心的索求对方,取悦对方,简单而执着。   良久,床幔不再动。   两人相互依偎着,灼热的体温渐渐归于正常,心却更为柔软温暖。她陷入他的臂弯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唇角染上笑意,她喜欢这种静静的在他身边的感觉。   他轻轻的动了动,见她似熟睡,便探身吻了下她的额头,察觉她身子轻颤一颤,令他再度想入非非,他低笑出声,板过她的身子,柔声问:“后来可有一丝的快活?”他很在乎这件事。   “有。”她承认那可不止是一丝,多到令她惊讶。   “我很快活,自始自终。”他熟稔的深吻着,呢喃道:“我会多努力让你尽快体会到它能带给你最极致的快活。”   趁他的吻下滑之际,她轻道:“天快亮了。”   他不得不止住,笑道:“能让你不保持冷静,真的只有在那一种情况下。”   “天是不是快亮了?”   “快了。”他穿起里衣翻了个身下床,拎起桌上的酒壶灌了几口酒,问:“我给你倒些水喝?”   “好。”   他喂她喝了杯水,随手挂起床幔,鼻间萦回着欢爱过的气味,他愉快而满足的笑了笑。   甄璀璨含羞的钻回锦被,暗忖着天亮后怎么办,清声问:“你可想好了说辞?”   “想好了。”华宗平坐在榻沿,伸手将她的发捊到她耳后,将余下的半壶酒全灌进腹中,他带着酒香欺身压向她,将手伸进了锦被下。   甄璀璨的眼睛睁得很大,隔着锦被抓住了他极为放肆的手,却见他的目光深邃呼吸已粗近乎野蛮。   “再来一次。” ☆、第八二章   寅时,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洞房的屋门终于打开了。   暗处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来了精神,只见太子殿下身着喜袍,衣衫似有不整,疾步的跨出屋,神色不明的离去。   阿苔第一个奔进屋中,踩着散落一地的点心,冲到喜榻前,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失声唤道:“大……太子妃殿下!”   奔进屋的阿青见状,也是大惊失色。   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府的两个丫鬟和礼部的两个宫女也闻讯奔来,阿青和阿苔相互使了个眼色后,赶紧迎过去,放行了太子府的两个丫鬟,径直把礼部的宫女拦住,并推到了屋外,重重的把门关上。   这两个丫鬟其实是太后娘娘的眼线,太子殿下有交待过。之所以让她们侍候在太子妃身边,就是为了让她们去通风报信。   喜榻之上,甄璀璨蜷缩起身子躺着,身上的里衣已被撕得破碎,头发极为蓬乱,里衣上沾有血迹。再看她的眼神,似有恨意,那种冷酷入骨的恨意。   太子妃的喜袍被扯坏胡乱的扔在榻边的地上,她的手腕有清晰的勒痕。这种场面,任谁都能看得出: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殿下动粗了。   深吸了口气,甄璀璨很坚强很冷静的道:“此事不可外传,你们什么都没看到,记住了吗?”   阿青和苔应是,那两个丫鬟也跟着应是。   “奴婢去备水。”阿青忍不住掩面抹泪,自家的大小姐刚嫁入太子府就被欺辱,怎么能不难过。   “奴婢去备新衣。”阿苔也很伤心。   望着榻前两个陌生的丫鬟,甄璀璨故意问道:“你们是?”   “奴婢名唤阿喜,她名唤阿乐,太子殿下派奴婢们留在太子妃殿下身边侍候。”   甄璀璨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去备马车,我稍后要进宫。”   “是。”她们赶紧出去,一个去备马车,另一个则去将此事汇报给太后。   被挡在门外的礼部宫女也想知道情况,被阿喜三言两语打发出了府,一头雾水不明状况。   备好了温水,甄璀璨迅速的沐浴、更衣、梳新妇妆。天刚蒙蒙亮,甄璀璨乘着马车就进了如意宫。   甄太后正坐在窗前翻阅古籍,听闻了太子府的事后,她已毫无困意,眉宇间隐有不悦。   “祖姑母,”甄璀璨一脸凝重的道:“璀璨着急见您,是因为昨晚璀璨引火烧身了。”   “发生了何事?”甄太后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   “昨晚入洞房后,璀璨得知他只顾在库房清点嫁妆和礼金,迟迟不入洞房,璀璨并不在意,本想早些歇息,谁知他拿着几件毁坏的物件而来,指责嫁妆以次充好。”甄璀璨咬了咬唇,“璀璨就一怒之下跟他理论了几句……”   “嫁妆怎会以次充好,是该反驳。”甄太后仿佛不知事态的严重。   甄璀璨振振有词的道:“是啊,璀璨觉得肯定是他失手打坏的,故意推脱责任。”   “既然如此,你又何须动怒,不理会他就是了。”甄太后的脸色一沉。   “璀璨本不想再理会,他竟然把下人全轰走,关起门来恶语伤人。”   “他说了什么恶语?”   “他一口咬定嫁妆以次充好,说璀璨耍无赖不认。”甄璀璨愤愤不平,“他分明才是天底下最无赖之徒呀!”   甄太后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璀璨不想再跟他争执,怎奈他始终纠缠,一定要璀璨承认嫁妆以次充好,还让璀璨把毁坏的全补上。璀璨被他缠得颇为烦躁,就羞辱了他,让他把一壶酒一饮而尽,再当面清点嫁妆,有多少次品就补双倍的精品。”甄璀璨道:“璀璨知道嫁妆全是精品,胜券在握。”   “他喝了?”   “一饮而尽,一滴不剩。”甄璀璨道:“那时已是半夜,他硬是要让璀璨跟他一起去清点嫁妆,璀璨没忍住嘲讽他生性贪财连尊严也不要,还让他滚出洞房,说绝不会跟他这样的人圆房,想必是激怒的他,他竟然……”   甄太后盯着她问:“竟然?”   “强行圆房。”甄璀璨的声音低沉,神色复杂,观察着太后的脸色。   甄太后奇怪的看着她,问:“你会如此口不择言?”   甄璀璨一怔,难道重点不是他强行圆房吗?   “你向来很会分场合说话,怎会唐突到说浑话?”甄太后诧异的打量着她。   甄璀璨道:“璀璨是气他用嫁妆诋毁甄家的声誉,才公然回击。”   甄太后沉着脸道:“你若在乎甄家的声誉,可想过三朝回门时,他耿耿于怀的不同往,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甄璀璨一怔,显然没想到。   “他是太子,他冷落你,在外人面前轻视你,对你不屑一顾,甄家能光彩?”   甄璀璨又是一怔。   “你知道他在乎钱财,顺他的意给他些就是,我们有足够的钱物哄他,何必跟他计较,”甄太后毫不偏袒的训话,“你逞口舌之快激怒他,苦的是你自己,甄家的颜面也跟着荡然无存。”   甄璀璨若有所思状,心道:她果真眼界够宽。   甄太后严肃的道:“这种极其简单的道理,我以为你心里有数,会做得很漂亮。”   “祖姑母教训的是,璀璨知错了,”甄璀璨恍然大悟般,很是懊悔的道:“璀璨是恨他,但更恨自己,不该鲁莽失去理智。璀璨知道他的脾气了,以后知道怎么对他。”   “怎么对他?”甄太后的语声缓和了些。   “会设法与他缓和矛盾,顺着他,关系不能闹僵,更是不可破裂。”甄璀璨故意说得很浅。   甄太后点点头,温声道:“你还要时刻留意他的举动,尽可能的得到他的信任,即使他与你保持距离,你也要争取做到表面上相敬如宾一团和气。”   “璀璨谨记在心,”甄璀璨心中暗喜,带着她惯有的冷静道:“璀璨回去就向他道歉,还要跟他一起想办法挣钱。”   “很好,”甄太后满意的笑了,“该柔时一定要柔,该屈是一定要屈,一切以大局为重。”   甄璀璨很郑重的道:“是,璀璨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既然他已要了你的处子之身,”甄太后话锋一转,“就可以多给董弘川些甜头了。”   甄璀璨神色如常,心中咯噔一下。   “董弘川昨晚没去太子府喝喜酒你知道吗?”   “不知。”   “他还是很介意的,”甄太后道:“找个时间去安慰安慰他。”   “是。”   甄太后正色道:“我过一个月就把他调到刑部磨练,磨练几年,大理寺卿的位置就归他,你切记要抓牢他。”   “是,”甄璀璨道:“璀璨明日就约他见面。”   “你们以后约在何处见面?”   “甄宅。”   “明日把自己给他,让他知道你的真诚。”甄太后轻声道:“相信你在华宗平那得不到的温柔,董弘川会一分不少的给你。”   甄璀璨道:“璀璨会见机行事。”   “很好。”甄太后露出赞赏的眼神,“快回太子府吧,晌午还需跟他同进宫拜见皇上。”   “是。”甄璀璨松了口气。   迎着晨阳,甄璀璨回到了太子府,刚下马车便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婢女道:“回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正在库房。”   “前面带路。”   甄璀璨径直前往,远远的就看到新建成的大库房,用的是极牢固的石墙,四面种着了两圈密密麻麻的荆棘,只留有一个窄窄的门,门外有十余名看着身手很了得的家丁把守。   家丁们齐声行礼:“拜见太子妃殿下。”   甄璀璨微微一笑,款步到门前,探头看到华宗平正在库房中。目光一扫,发现近处与远处有诸多复杂的眼神。   华宗平显然是听到太子妃来了,却不为所动,充耳不闻,继续拿着礼簿在清点着礼金。   甄璀璨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拜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听她自称臣妾,华宗平心中一动,她已经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昨晚的美好历历在目,使他无法硬起心肠背对着她,就连假装的也做不到。   他回身看她,她着一袭新妇装,束发结簪,在晨阳的倾洒下,静美婉约。   甄璀璨很客气的问:“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华宗平也跟客气的回道:“等我清点完礼金。”   甄璀璨轻道:“臣妾可否帮太子一起清点?”   华宗平随口一问:“你认字?”   旁边的仆人惊了惊,自打太子从洞房出来后,就没有好心情,难不成洞房中真的闹了极大的不愉快?   甄璀璨并不在意,反而不卑不亢的道:“认识些。”   华宗平命人道:“去把《女四经》取来。”   随及,偏头瞧她,道:“把《女四经》读一遍给我听听,我就能知道你认识多少字。”   甄璀璨笑而不语,身后的阿喜和阿乐应是很想尽快把这一幕告诉太后。   不多久,婢女就回禀道:“府中没有《女四经》。”   甄璀璨端的是贤淑,漫不经心的接道:“立刻去书肆买。”   “是。”   书籍还没买回,嬷嬷便来报道:“太子殿下,是时候携太子妃殿下入宫了。”   华宗平不情愿的把礼簿掷在案上,道:“备马车。”   “马车已备好。”   马车正停仓库外,华宗平犹自走出去,跳上了马车。   对太子妃殿下不管不问?   被冷落的甄璀璨丝毫不介意,大方极了,她面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在他身旁。   马车一晃,车帘被放下,便向前驶去。与此同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华宗平低声道:“对不起。”   甄璀璨摇了摇头,她当然能明白当前的形势,问:“茂林现在在哪?”   “卯时开城门时,他就离开京城了。”华宗平想了想,全都告诉她道:“昨晚酒宴后,我派人送他下榻客栈,有派人在旁保护。看到董素素进了他的房中,约是半个时辰,董素素笑着奔了出去。”   甄璀璨拧眉,茂林答应在京城住三日,怎会走得这般匆忙?   “跟太后说得可还顺利?”华宗平轻轻的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引。   “顺利。”甄璀璨忽然惊讶的意识到,他对太后的性格揣摩的很透彻,很了解太后的举措。   华宗平欣然的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两人静静的依偎着,他们都很享受能独处的时光,十指始终紧扣。   过了半晌,马车缓缓停下。   进了如意宫,面见甄太后,华宗平拜道:“孙儿拜见皇祖母,万福金安。”   “孙儿媳拜见皇祖母。”甄璀璨很适时的改了口。   甄太后笑得很和蔼,握住甄璀璨的手,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可要记得出嫁从夫,需体贴、贤良,时刻注意妇德妇言。”   “是,孙儿媳谨遵皇祖母的教诲,”甄璀璨嫣然笑道:“孙儿媳还想把嫁妆全部由太子随心所用。”   闻言,华宗平惊喜万分,不免困惑的看了看身边的太子妃,似乎是在暗忖她昨晚的言行。   甄太后附和道:“即已是夫妻,是要福难同享同当。”   甄璀璨温顺的问:“太子意下如何?”   “却之不恭呀。”华宗平神气得像是理所应当,满面洋溢着乐开了花的样子,能坐享钱财就好,也不追究她的言行失当了。   甄太后唤道:“宗平。”   “在。”   “早生贵子。”   “是,是。”华宗平笑了笑,喜难自抑的道:“多谢皇祖母,让孙儿能得到那么多的财富。”他猛得住口,意识到说的不对,连忙自己给自己圆话,“能娶到美丽的贤妻岂不就是最丰厚的财富”   甄太后跟着笑笑,只当他说得很有道理。   出了如意宫,俩人前往乾宫面见皇上。   清瘦的皇上正在阳光下的雕刻木雕,见一对新人来了,手中的刻刀未放下,便说道:“朕愿你们百年好合。”   寥寥几字,说罢,他就全神贯注的雕刻。   “儿臣谢父皇。”华宗平不能久留,迈起沉重的脚步转身。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能感觉到他们父子不得不掩饰深厚的感情,她于心不忍,只能拜道:“儿媳谢父皇。”   皇上手中的刻刀顿了顿,并未转身,继续木雕山水画。   二人很有默契的沉默,乘着马车返回到太子府,便见太子府外站着一人。   正是谦谦君子董弘川。 ☆、第八三章   马车停稳在太子府前,甄璀璨欲起身下马车,被华宗平不轻不重的按住了。他随手掀开车帘,只挑起一条缝,闲适的道:“这不是董大人吗?”   秋风乍起,身影落寞的董弘川深深的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华宗平的侧面,却看不到他想见之人,稍有失落的恭敬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华宗平笑问:“董大人是为何事?”   “下官昨日身体不适,未能前来喝上一杯喜酒,”董弘川郑重的道:“特来请求见谅。”   “无妨,”华宗平懒洋洋的笑道:“贺礼到了就行。”   董弘川神色沉稳的问:“不知太子妃殿下何在?”   “她在我身边。”   “也请太子妃殿下见谅。”   “她听到了。”   董弘川拱手道:“下官告辞。”   听他策马离去,华宗平慢慢的放下车帘,眸中带有忧郁之色,偏头看向身边的她。   甄璀璨泰然自若,“我正想告诉你一些事。”   “晚上说。”   马车驶入太子府中,二人下了马车后,甄璀璨柔声道:“太子殿下可否带臣妾在太子府中走走?”   华宗平突然捂住肚子疼道:“我肚子疼,阿喜带太子妃去走走。”   “是,”阿喜示意,“太子妃殿下这边请。”   甄璀璨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的样子。   她刚走出两步,华宗平的肚子就不疼了。她刚拐了个弯,他就撒腿跑走,直奔大库房而去。   太子府的景致很寻常,并没有精心设计,皆是自然随意,丝毫不见奢靡,倒是很铺张浪费。特别是府中的下人,简直随处可见。   府中很大,这些年他应是圈了不少地。已是正午,才不过看了半个府邸,她乏累的回到房中,对阿喜道:“把太子府的全景图取来。”   阿喜回道:“还不曾有。”   “那就去制一张来。”甄璀璨才不相信府中众多太后的眼线,却没有偷偷的制一张全景图。   午后,甄璀璨命人把所居的院中各处重新布置了一番,尚不知能住多久,住一日也要住得舒坦。   已经入夜,甄璀璨端坐在寝宫中等着,等了许久,还不见华宗平来,便问到:“太子殿下呢?”   “在库房。”回答的在意料之中。   甄璀璨隐隐一笑,霍然起身,前去库房。   库房的四周燃起一圈夜灯,照的库房亮如白昼,任何东西靠近都能被清楚的发现,毫无藏身之处,这防贼的手段真是奢侈。   见太子妃殿下在丫鬟簇拥下快步而来,守卫们先是让行,逐提醒道:“太子殿下有令,自明日起,太阳落山后谁也不得擅进仓库,敢靠近仓库十尺者,杀无赦,可先斩后奏。”   甄璀璨眯起眼睛,“谁也不得?”   “除太子殿下和八十名属下们。”   “我知道了。”甄璀璨必须要以身作则的拥护太子殿下的威严,“劳烦通报一声。”   通报后,侍卫道:“太子妃殿下请。”   甄璀璨走进仓库,看到华宗平正坐在一个简易的床榻上,她上前轻道:“太子殿下,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我是打算就寝了。”华宗平拍了拍床铺。   他要睡在仓库?!甄璀璨和气的一笑,“臣妾可不想睡在仓库。”   “你当然不必。”华宗平一副担心她赖在仓库不走的神情。   甄璀璨温柔而坚定的道:“太子殿下请随臣妾回寝宫就寝。”   华宗平被她的话惊了惊,随即抿嘴一笑,散慢极了,“让我回寝宫也可以。”   “请明示。”   “把一壶酒一饮而尽。”华宗平带着挑衅的笑意,明摆着是以牙还牙。   甄璀璨二话不说就答应,“阿喜你去取壶酒来。”   阿喜应是,走出几步,琢磨着取什么酒,甄璀璨也想知道阿喜取了什么酒。   没多久,一壶酒拿来了,甄璀璨正色问道:“臣妾将此酒一饮而尽,太子殿下一言为定与臣妾回寝宫?”   “只今晚。”华宗平可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会轻易的与她亲近。   “也好。”甄璀璨要让太后知道自己很努力的在向太子示好,太子却很我行我素,需要时间驯化他。   “喝呀。”华宗平摸了摸下巴,懒洋洋的斜倚着床榻,表面上幸灾乐祸瞧她自取其辱,心中却是暗想着她迷人的醉态。   甄璀璨微微一笑,拎起酒壶轻触嘴唇尝了尝,竟然是纯香的烧酒,若是让阿苔去取酒,必会是少量酒多量水。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阿喜,阿喜一副常态,好像天生就是实诚人。   事已至此,她闭上眼睛很豪迈的仰脖灌酒,辛辣的酒入腹稍有不适,她的眉头轻皱,很快就把一壶酒一饮而尽。她底朝下的示给华宗平看,拭去唇边的酒泽,笑道:“如何?”   “很赏心悦目。”华宗平笑了,露出胜利的表情,似乎成功还击了曾受过的羞辱。   “太子殿下请。”甄璀璨保持着落落大方的风度。   华宗平一点也不愿再耽搁,一副说话算数的男子气概,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心情很好的信步走了出去。   踏进寝宫,甄璀璨意味深长的让丫鬟们都退下,在门刚被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臂弯就伸了过来,她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   “喝的是什么酒?”他含笑挑起她的下巴,将唇贴了过去,哑声道:“让我尝尝。”   他一点点的撬开她的檀口,舔舐着她唇齿间的酒香,献上缠绵温柔的吻。吻能催情,他恍然的发现自从体会过她的美之后,身子仿佛不再受控制,会情不自禁的想与她亲近。   竟然是烧酒,他眉心一拧,幸好她很有酒量,否则真会烂醉如泥。此时,她隐有一丝醉意,刚刚好。   “宗平……”   “嗯?”他的吻滑至她的耳畔,手掌探向她的腰际,去解她的襦裙,他等不及了。   她咬唇道:“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呢。”   他低低一叹,僵住了片刻,便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在了床榻边,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很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你说。”他知道不让她把话说出来,她会无法专心致志。   甄璀璨正色的道:“我是跟你说董弘川的事。”   华宗平很认真的在听。   甄璀璨对他坦白:“太后让我明日约见他时,委身于他。”   “你假意答应了?”他的神情骤然变得冷沉。   “我说见机行事,”甄璀璨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一握,“你相信我吗?”   华宗平缓缓的摇了摇头。   甄璀璨一怔,“不信?”   “不信。”华宗平道:“我无法预测将来。”   甄璀璨轻问:“你也不信他?”   “不信,”华宗平沉声道:“我绝不相信他会一直恪守本分,情到深处无法自拔时,难免有非分之想,只要有可趁之机肯定会付诸行动。”   “你是因为他今日的举动,才对他有成见?”   “他今日能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太子府门外,谁知他它日会出现在何处?”   甄璀璨试着替他辩解,“或许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致歉。”   “不,我懂那种感觉,初见你时,我也认为我能一直跟你保持距离,不会对你有肉-欲的企图心。与你接触久后,我完全不由自主的想要碰你,尽管天诛地灭,也在所不惜。”   甄璀璨扶了扶额。   “我不会允许你再继续跟他逢场作戏,一次也不会再允许。”华宗平的态度很坚决,“你已经是我的妻,我断然不能眼睁眼的看着我心爱的妻子,走向觊觎她的男子。”   “你明知这是太后的如意算盘。”   “但她触到了我的底线,”华宗平咬牙道:“她那种无耻龌蹉的想法,连想一想就该死。”   甄璀璨柔声安抚道:“你知道我们此时的处境,我们需要先稳住她。”   “你可以对她说,因你这几日的示弱示好,已渐渐得到我的好感。此后需要全心全意的待我,争取赢得我的信赖,早些怀上孩子。”   “她会说在赢得你的信赖时,不妨碍同时控制住他。”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华宗平正色道:“说给她听,试试便知。”   甄璀璨想了想,说道:“她真的很笃定的要扶持董弘川,让他为我所用。”   华宗平淡淡地道:“那我就杀了他,让她死了这颗心。”   “不能!”甄璀璨冷道:“你不能杀他!”   “那么紧张?”   “他愿意与我逢场作戏,也是实属无奈,他厌恶官场黑暗争名夺利,但他是董府的嫡长子,无法逃脱,只能尽可能的守住初心。”   “索性让他一死了之,免他成为愤世嫉俗之辈。”   “你敢!”   华宗平问得很轻:“你宁可不顾我的感受,也要护他?”   迎着他探究的眼神,甄璀璨用力的捏了捏手指,清声道:“我是要护他,不能让无辜的他死于你的狭隘。”   他定睛看她,唇角泛起自嘲的笑,“我应该大方的让你跟他私会?为你们制造多的相处机会?”   “我自有判断,”她很冷静的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的有多冷静,他说的就有多坚定:“无论如何,我不准你再跟他单独相处。”   沉默。   折磨人的沉默。   他不能再让这种气氛继续下去,倾身向前吻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我绝非意气用事,明日天亮之前,我定能想到一个办法说服你,我们早些歇息,好不好?”   她眨眨眼,问:“若说服不了呢?”   “那就听你的。”   “好。”   他拥着她倒在床榻上,温热的气息轻笼在她的唇边,轻问:“可以开始了?”   她的头不经意的一偏,唇恰好碰到他的唇,便再也挪不开。 ☆、第八四章   晌午,秋高气爽。   甄璀璨早早的来到了甄府,她独自一人倚在阁楼,很有耐心的等着。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气宇轩昂的董弘川准时如约而至。   “下官参见太子妃殿下。”   “董公子多礼了,”甄璀璨上前两步相迎,微微一笑,“莫再唤我太子妃殿下。”   他微微的垂目,不敢抬眼看她。方才远观她许久,她静美的似画中人,莫名的突觉她遥不可及,与她如隔天地之远。   甄璀璨见他有些拘束,轻问道:“你似有心事?”   董弘川坦言道:“忽想到你已嫁为人妇,我一时心生恍惚。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我初为人妇未满三日,太后便让我今日必须委身于你。”   董弘川一惊。   “我昨晚思来想去,一宿难眠。”   “你……”董弘川鼓足了勇气,“愿不愿意?”   “不愿意,”甄璀璨回答的很干脆直接,正色道:“无论他待我如何,我终究已为人妇,他活着一日,我就要守贞一日,绝不能做出那种龌蹉之事,令自己蒙羞,看不起自己。”   董弘川心中颇为复杂,迎着她眸中的泰然,道:“你不愿意,我自也不能勉强。”   “太后应已对你有所交待?”   “她确有说过。”   甄璀璨问:“你是不是也不允许自己做这种道德败坏之事?”   董弘川想了想,沉声道:“我此时的心很乱,理不出头绪。”   “我有一事相商。”   “请说。”   “我恳请由你亲自告诉太后,你做不到,也不能做。”甄璀璨定睛看他,“你高风亮节正直大义,太后心知肚明。更何况她现在很信任我和你,此时做个了断,不会令她起疑,免得日积月累被逼得无所适从。”   董弘川不假思索的道:“可以。”   甄璀璨愣了愣,他答得未免也太快了,见他绝无敷衍之意,接着说道:“请务必让她打消这种念头,至少在我夫君活着时,不再提。”   “我尽力。”   “谢谢。”   沉默了片刻,发现他的神色中若隐若现有惆怅之色,甄璀璨发自肺腑的道:“你帮我化解此事,便是对我有恩,我誓死定让董家高枕无忧。”   “谢谢。”   甄璀璨笑了笑,缓缓的落座在藤椅,放眼俯视而下,悠然的将话题移开,道:“住在甄宅那么久,不过离开几日,再看它时,却发现它的景致原来如此迷人。”她随手示意,“你看,赏秋何需去郊外。”   董弘川很想跟她待久一些,赏眼前的秋之美,却不能再逗留,“我先告辞,即刻进宫。”   “有劳了。”   走出几步,他慢慢止步,回首,问:“你嫁给了你爱慕之人?”   她心中一震。   “是吗?”他知道她的明智、冷静、秉节持重,在大事上绝不苟且,不会受困于任何权、利而违心让自己屈身。   “是,我夫君是我爱慕之人。”她胸腔中的热血在翻滚。   “你们情投意合?”他早应该想到华宗平的言行皆是因为动了情。   “是,情投意合。”她笑了笑,豁然开朗。   董弘川凝视着她眉宇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甜蜜,和她唇角最为纯粹的开心笑颜,默默的将视线挪走,步入萧瑟的秋日太阳下。   半晌,她还沉溺在一种难言的幸福当中,他们的感情一直在压抑着,被封锁着,有一种终见天日的动容。   她期待着他们的感情能无所顾及的让天下人知,她多么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   “宗平……”她偏头望向阁楼一侧的屋中。   无人应。   她起身过去,绕到门口推门而入,发现屋中空无人。   他不在?   过了许久,才见他踩着落叶出现在阁楼下,仰首看她抿嘴一笑。   甄璀璨愕问:“你何时离开的?”   “一个时辰了。”他纵身一跃,跃上阁楼,站在了她旁边。   她挑眉,“你放心得下?”   “嗯?”   “你昨晚说不相信我和他。”   “我是不相信你们再继续逢场作戏,还能一直坚持得住不为所动。当然不能给你们机会去发现对方的美和好,要防患于未然。我怕有一天,我会痛恨自己给了你们足够多接触的机会。”华宗平轻握起她的手,“现在我当然信你。”   她眨眨眼,道:“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我害怕失去你,”他脉脉的瞧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笑道:“我按你的主意,把话都跟他说了。”   “他有能力处理。”   “我还承认了我们情投意合。”   他一诧,又一喜,轻道:“他的眼神很好,看出了我们是情投意合。”   她环顾四周,“我们该回府了。”   华宗平点头道:“你先回府,我傍晚再回去。晚上,我们一起准备明日三朝回门的礼物。”   “好。”   她刚抬脚欲走,手就被他捉紧了些。   “在此之前,我要先完成一件夙愿。”他眸中带笑。   “什么夙愿?”   他笑而不语,抱起她下了阁楼,脚步轻快,径直把她抱进了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房中显然是刚被收拾了一番,他可没有如先前所说藏身于暗处听她跟董弘川的对话,而是在她等董弘川时就来到了闺秀中。   她被轻放在了床榻上,躺着柔软的锦被,迎着他逼近的气息,她的心怦怦的跳。   他将她的手举过头顶,压在枕边,低低笑道:“我的夙愿就是跟你在这张床上亲热。”   “……”她咬着唇,面红耳赤。   “以前每次来这里,我都很想。”他的吻落下,深情而狂热,带有侵略的粗狂,恨不得要把朝思暮想数万遍的念头,全都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他哑声问:“可以?”   感受到他的迫切和渴求,猛兽般的欲-望要将她吞噬,她几乎无法喘息,整个身子在震颤,还能说什么。   经过几次细致的实践,他渐渐有了心得体会,已懂得如何取悦她,引导着她去享受那妙不可言的巅峰。   满室旖-旎,只有情到深处的眷侣才能体会到何为至死方休。   任凭天下之大,唯两人遨游。   他对她毫不吝啬,纵情待她。屋内如此,屋外也是如此。   三朝回门时的大方让满京城的人都瞪目结舌,十六个大礼箱从太子府抬出,沉甸甸的,一路喜气洋洋的抬到甄府。   有人数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十六箱。   太子殿下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太子妃殿下太有能耐,得到了太子殿下如此厚爱。   有惊讶声,也有腹诽的嘲讽声: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太子殿下也不能礼薄。   一箱一箱的礼箱抬进甄府,连甄达也觉惊讶,更是没想到华宗平非常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甄璀璨看在眼里,唇角带着笑意,他该闲散时闲散,该庄重时庄重。   “贤婿请起。”甄达沉稳的神情中隐现欣慰。   谁知,华宗平立刻就原形毕露,笑吟吟的道:“礼箱就不必拆封了。”   甄达脸色一变。   甄璀璨不着痕迹的接道:“太子殿下放心,礼箱会原封不动的送回太子府,还会再多加一箱。”   “那一箱中可不能放任何廉价之物。”华宗平很斤斤计较。   甄璀璨道:“太子殿下放心,件件贵重。”   原来是事先约定,甄达的心底骤然变冷。   迎入正殿中,华宗平刚坐下,甄达道:“璀璨你先回避,我跟贤婿有话要说。”   “是。”甄璀璨很放心的出去,她相信华宗平能应付得了。   刚随意走出不远,便遇到闻讯而来的董姨娘。   “太子妃殿下,”董姨娘面上一喜,快步迎来,恭敬的拜道:“参见太子妃殿下。”   甄璀璨微笑问:“董姨娘近来可好?”   “托太子妃殿下的福。”近来自然是好,李氏缠绵床榻还未苏醒,她与甄老爷更为亲近,忍辱负重了十余年,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的苟活。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甄启修夺回来。   甄璀璨又是一笑,看她的气色很好,俨然是过得不错。   “太子妃殿下呢?”董姨娘关怀的问:“一切可还顺遂?”   甄璀璨叹息,“一言难尽。”   董姨娘追问道:“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生性闲散,我行我素,”甄璀璨勉强笑了笑,“我与他难免需要磨合,他时常不按常理,我初入他的领地,像是孤军奋战,疲于应付。”   “既然如此,”董姨娘赶紧抓住了机会,很认真的道:“不如让董晴晴进太子府当您的耳目,为您分忧解难。”   甄璀璨一怔。   董姨娘诚恳的道:“董家上下都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董晴晴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甄璀璨一口拒绝:“不用多此一举,岂能委屈了董大小姐。”   董姨娘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但她暗暗下定决心,必须要让董晴晴进太子府当侧妃。 ☆、第八五章   “你跟董弘川见过面了?”甄太后斜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暖洋洋的晒着太阳。   甄璀璨伫于一侧,回道:“是的,前日约见。”   “他温柔吗?”   “璀璨与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甄太后仿若刚刚得知,“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璀璨铭记在心,使出了浑身解数,是在临阵时,他夺路而逃了。”甄璀璨面带羞愧色。   “是吗?”甄太后明知故问。前日傍晚,董弘川进宫求见,说他确因甄璀璨嫁给了别人而感伤,但他对她的感情是深厚而灼热的,尽管他很渴望,但他不能在她为人妇时做出苟且之事。他很真诚的表明心意:他依然会默默爱她,只增不减。他愿意等她,等到合乎时宜时。   “也不知他是否在嫌弃璀璨……”甄璀璨咬着唇,“可是,璀璨在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嫌弃,只看到疼惜和伤感。他说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他拒绝了你?”   “是的,”甄璀璨失落极了,“璀璨很惭愧,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也或许他很正直,真的做不到。”甄太后出言安慰。天底下是难找到像董弘川这般正直的人,心仪已久的美色在怀,竟然也能推开。不由得,她更觉得董弘川可以用。   甄璀璨半信半疑的道:“还是因为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情?”   “且看他以后的言行就可得知。”甄太后提醒道:“也可能他比你想象中的深情。”   “璀璨已没脸见他。”甄璀璨颇为尴尬,“怕他因璀璨投怀送抱的举动有所藐视。”   “你多虑了,”甄太后道:“他尊重你还来不及呢。”   甄璀璨的眼睛一亮,“当真?”   甄太后要让她恢复自信,温声道:“依我看,因为他尊重你,顾及你的颜面才会拒绝,毕竟你已为人妇,不能让你失贞。”   甄璀璨脱口而出,“等华宗平死了,我成了寡妇,他就能无所顾及?”   “我认为是,”甄太后笑问:“你已经等不及要成为寡妇?”   甄璀璨皱起眉,“这才不过几日,璀璨的性子快要被华宗平揉碎了。”   “但卓有成效。”甄太后对她欣赏有加,她能让华宗平在三朝回门时给足甄家面子,已属不易。   “璀璨耐着性子,忍受着他的冷漠,总是笑脸相待阿谀奉承,包容他,纵容他,重点是要用财物勾着他。”甄璀璨隐隐一叹,“为了能与他亲近些,把自己变成软泥了。”   “你做的很好。”甄太后没想到她竟然能应付得了他,并让他顺从。   甄璀璨被夸赞后微微笑道:“璀璨一直谨记您的教诲,无论付出多大的忍耐,一定要表面上一团和气。”   甄太后轻问:“他每晚都跟你同房?”   甄璀璨点了点头,面露苦色,“皆是璀璨放下身段求来的,璀璨主动贴过去,缠着他不放,答应他的无理条件,硬是把他请进寝宫里。璀璨可不想落下被冷落的名声。”   “他在寝宫待你如何?”   “敷衍了事。”   “好在他愿意跟你同房。”   “他似乎对那事并无兴趣。”甄璀璨心道:实则如兽。   甄太后问:“那他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前两日是整天在仓库里清点财物,进工部看寺院工程待了半日,好像他又要在京郊买地种果树。”甄璀璨补充了一句,“终日像是很忙,但感觉他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只做他喜欢的事。”   甄太后若有所思。   甄璀璨道:“经过这几日的接触,璀璨觉得他很无赖很闲散,很孩子气,真是胸无大志。”   “万不可轻敌,”甄太后郑重其事的道:“需再多观察。”   “放心,璀璨一定会再继续对他示好,多找机会接触他。”甄璀璨按照华宗平交待的话,正色的说道:“璀璨这几日的示弱示好,已渐渐不再被他排斥,璀璨会佯装全心全意的待他,努力先得到他的好感,再争取赢得他的信赖,就能对他有更深入的了解,抓住他的把柄,掌控住他。”   “很好。”甄太后笑了,她必能有所成就。   “璀璨想早些怀上身孕,”甄璀璨道:“有了子嗣才踏实,您觉得呢?”   “毋庸置疑。”甄太后非常满意的坐起身,笑道:“我等你的喜讯。”   甄璀璨提议道:“璀璨觉得不能再跟董弘川频繁的约见,要对他若即若离,免得让他太有压力,适得其反。也免得影响了璀璨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你见机行事。”甄太后相信她会把尺度掌握得很漂亮。   甄璀璨隐隐一笑,有惊无险的出了皇宫。果然如华宗平所说:‘太后很会灵活变通,她并非执意让你委身董弘川,她是认为那样做比较好,你需要让她知道你有更好的办法,而且能让她清楚的看到成效。她是时常有铤而走险的想法,但如果能有顺畅安全的路可走,她不会铤而走险,她太知道冒险的后果,求稳最重要。’   总算是不必迫在眉睫跟董弘川牵扯,可以踏实的‘勾引’华宗平。   太子府中,每天总会响起太子妃殿下的发问:“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很忙,忙着他自得其乐的事,挖空心思的研究赚钱之事。   太子妃殿下也很忙,忙着找太子殿下,每日都缠着他,很懂得进退自如,也知宠辱不惊,能调皮能严肃,偶尔耍耍性子,时常温温柔柔,不仅貌美如花,衣裳和妆容也精致婉约,让太子殿下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了冬日,积雪封山前,太子殿下搬进了祺山,监督着送子观音佛像的绘色。太子妃殿下次日也跟了去,简直是缠着太子殿下寸步不离。   二人在外时,是她追着他不放,对他迎合奉承体贴关怀包容。二人独处时,他无时无刻的要黏着她,举手投足间是温柔深情爱意甜浓。   春风一吹,漫山遍野笼上了一层绿意。   太子殿下搬去了京郊,开垦近百亩荒地种柿子树。有官员检举其肆意圈地,最终不了了之。   “为何要种柿子?爱吃柿子的不多,不如种桃,老少皆宜。”仆人们纷纷不解。   华宗平不语,只因一人爱吃。   相安无事刚半年光景,便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这日,甄璀璨被宣入宫,甄太后很困惑的问道:“你为何还没有怀上身孕?”   甄璀璨怔了怔,扪心自问也觉诧异,这些日子他们时常同房,腹中怎么毫无动静?   甄太后盯着她问:“可有蹊跷?”   “不曾察觉有蹊跷。”甄璀璨认真的想了想,华宗平的身体健壮,难道问题在自己?   甄太后揣测道:“他有隐情?”   “可能原因在于璀璨?”甄璀璨绝不能让甄太后对华宗平有任何的怀疑,“璀璨自幼嗜凉寒之物,也喜凉水。”   甄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不深究了,只说道:“我此次宣你进宫,是有一事要跟你说。”   “您说。”甄璀璨隐隐不安。   甄太后语声笃定,宣布道:“让董晴晴入太子府为太子侧妃。”   太子侧妃?甄璀璨惊愕,心脏似被刀捅一般。   “你应该知道董晴晴是谁。”   “璀璨知道。”甄璀璨勉强保持常态。   甄太后道:“她三番五次的进宫示忠,想要进太子府后对你唯首是瞻。我一直也没答应,你正也嫁入太子妃半年了,此时纳侧妃并无不妥。”   甄璀璨沉默着。   “身边多了一把匕首,你该高兴才是。”   甄璀璨当然无法高兴,她若有所思的道:“璀璨担心引狼入室。”   “不会,她顶多是一条狗。”甄太后笑道:“让她跟你一起迷惑他,事成之后,除之。”   甄璀璨又沉默了。   “你不用有所顾虑。”甄太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璀璨刚得到了他的好感,担心功亏一篑。”   “你不能怀上身孕,即使把他哄得团团转又能怎样?”甄太后温言道:“我会让安禾也进太子府帮你,让安禾牵制董晴晴。”   还有安禾?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   “她们俩人无论谁怀上身孕,对你都有利。”甄太后很轻的道:“等她们产下两个男婴后,我就会设法让皇上禅位,让华宗平登基为皇,到那时,你就是皇后。”   甄璀璨仿佛联想到了她接下来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很精妙,很残忍,但很牢固。   甄太后没有接着说下去,只道:“你先回府劝他纳侧妃,以示大方。”   “说不定璀璨只不过是阴差阳错还没能怀上身孕,”甄璀璨咬唇道:“说不定璀璨现在就已经怀上了。”   甄太后轻道:“最好不要怀上。”   甄璀璨一惊。   “按我说的做,我已经计划了全局。”甄太后选择了一条稳妥的路。 ☆、第八六章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甄璀璨却似置身于荒芜雪原,无声的萧瑟。她一言不发的出了如意宫,神色沉凝,心里空落落的。   甄太后已经决定,让董晴晴入太子府当太子侧妃,根本不与她商量,只是让她知晓,并让她必须要服从安排。   不得不说,她讨厌为鱼肉的感觉。   回到太子府,她快步迈入府中,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认真的想想对策。   殊不知,有一人已等她多时。   “董府董晴晴拜见太子妃殿下。”董晴晴声音婉转,着一袭粉红裙裳,尽管不如初见时的艳美,眉宇间有着受尽相思苦的郁郁寡欢,却也是难掩天然姿色。   她竟然主动找上门了?甄璀璨微微拧眉,随及笑道:“原来是董大小姐。”   董晴晴柔声道:“晴晴贸然前来,是想跟太子妃殿下叙叙旧,不知可有打扰。”   既然她如此态度,全然不见往日的傲慢,甄璀璨也不能显得没有礼貌,便说道:“我正想去府外赏蔷薇新枝,你可愿意一边赏春一边叙旧?”   “愿意,”董晴晴松了口气般,“当然愿意。”   太子府院墙边的蔷薇已抽出新叶,生机勃勃,看这架势,不久将会攀满整座院墙。   甄璀璨示意随从们都退后,远远的跟随即可。   俩人围着墙外走着,尽管绿意盎然,都怀有心事,无心驻步赏花。   甄璀璨打破了沉默,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董晴晴轻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有没有跟您说太子侧妃一事?”   “说了。”   “您意下如何?”   甄璀璨平常声道:“是你毛遂自荐?”   “是的,”董晴晴收敛了所有的骄气,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为了能成为太子侧妃,晴晴多次求见太后娘娘,终得首肯。”   甄璀璨笑而不语,董家真是了得,一位嫡长女甘愿为妾,一位嫡长女甘愿为侧。   “太子妃殿下,”董晴晴稍有激动的道:“晴晴最想得到您的首肯。”   “此事,似乎不需我的首肯。”   “按理确是如此,太后决定的事便会照办,”董晴晴忽然满腔歉意,“对不起,是晴晴考虑不周全,应该先求您。”   多日不见,这位骄傲的京城第一美女竟然会低头道歉,且不论是真是假,这变化如此之大着实令人吃惊。是什么使她变化?   “你当然不能先求我,”甄璀璨道:“求我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晴晴希望您能成全。”   “成全什么?”   “晴晴多次对太后说,晴晴身为董府的嫡长女,需以身作则替董家继续为她效力,愿意牺牲自我进太子府,听从太子妃殿下的命令,用性命掩护太子妃殿下,使太子妃殿下能安然的成为皇后,平稳的成为太后,不惜一切。”   甄璀璨诚然道:“实际上你是为了一己私心。”   “是,您说的是。”董晴晴深吸口气,很坚决很平静的道:“晴晴爱慕太子殿下许久,发誓非他不嫁。”   甄璀璨神色淡淡的听着。   “晴晴当年自恃美貌,以为他会像那些狂蜂浪蝶一样扑来,明明很爱慕他,却总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当年也自恃才华,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情不自禁,会主动的讨好,就一直等着。”   话语中有着排山倒海的懊悔。   “晴晴等来的,是发现他迷恋上了别人,是亲眼目睹了他在暗处凝视别人良久。”董晴晴笑意凄凉,“那时,晴晴做的,是嫉妒到发疯,是百般不信的失去理智。”   多么的愚蠢,多么痛恨自己的年少无知。   董晴晴的下巴微微扬起,“晴晴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不愿再错过。”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见她眼眸里无畏的勇气,忽想起她在华宗平被罚去守皇陵时四处奔走,而又绝食奄奄一息。那是第一次动情后刻骨的爱,盲目懵懂,痛彻心扉,在痛苦的领悟后,无奈退让。   “晴晴只求能在他身边存在过,他活着时得他临幸,他死时当他的陪葬品,绝不心存半点侥幸。”董晴晴充满感激的道:“晴晴绝对会忠于太后,忠于您,甘愿背负坏名声为您铲除异己,只求您能成全。”   甄璀璨只是听着,无动于衷,没有丝毫的情绪。   “晴晴知道毫不保留的说出实情,您也不会轻易相信,”董晴晴力证自己,“只要您同意,晴晴可以立刻服用慢性毒-药,只活三年就毒发身亡。”   甄璀璨依旧不语。   “晴晴求您,”董晴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旁若无人,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晴晴求您可怜可怜这个苟延残喘的失败者,她不要尊严的乞求,只想得一个名分。”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岿然而立的俯视着弱不禁风的消瘦身影。   “求您。”董晴晴重重的磕头,磕了一个又一个。   甄璀璨正色的道:“下跪磕头对我没有用。”   董晴晴一怔,僵了片刻,声音哽咽道:“晴晴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对不起。”   她唯一对不起的应该是她自己,甄璀璨隐隐一叹,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起来。   董晴晴仿佛看到了曙光,赶紧道:“求您能同意晴晴为太子侧妃。”   “我不同意。”四个字说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董晴晴顿时花容失色,震惊的呆住,哆嗦着问:“为什么?”   “你自轻自贱,委曲求全,他无福消受。”   “晴晴是作践自己,丢人现眼,无非是想跟爱慕许久的人短暂的在一起过,谁体会过求之不得的巨大痛苦,谁才能懂得为何明知是耻辱的举动却非做不可。”董晴晴悲声道:“晴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甄璀璨面无表情的清声道:“我没体会过,我不懂,所以你这种样子,只是徒劳。”   见她铁石心肠,董晴晴黯然神伤的问:“何不直说您要我怎么做才能同意。”   “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同意。”甄璀璨说得很认真,“我自私,有占有欲,不喜欢任何人觊觎我枕边之人,更是不容侵占。”   董晴晴不解的道:“您该知道您的立场和太后的心意?”   甄璀璨态度坚决的道:“那又怎样,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董晴晴的怒意顿起,“您怎能如此……!”   甄璀璨云淡风清的道:“你求我,我不同意,我还错了不成?”   “你也爱慕他?”董晴晴恍然大悟,“你一定也爱慕他,对不对!”   甄璀璨轻扬起眉,“与你何干?”   “你一定是爱慕他,一定是的,才固执的霸占着他!”董晴晴简直要跳起来,努力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怕太后知道?”   “不必威胁我,”甄璀璨正色道:“你可以尽情挑拨离间。”   “太后已经同意!”   “那我拭目以待,看你能否如愿的进太子府当侧妃。”   董晴晴忍无可忍的面目狰狞,“晴晴别无选择,不跟他在一起生不如死,晴晴已是亡命之徒,真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非常替他觉得悲哀,”甄璀璨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被一个毫无长进、愚昧狭隘的女子求之不得。”   董晴晴气得浑身发抖。   甄璀璨平和的道:“看在你祖父和你哥的情面上,我劝你一句:如果他会迷恋上你,当年就不会忽视你的存在。你执迷不悟的要在他眼前晃,只会令他憎恶。不如就放下,走出极端,只要懂得爱惜自己,幸福俯拾即是。”   “你不会懂的……”董晴晴咬牙道:“希望有一天,你被情所困,被人以爱为利器生刮凌迟,感同身受体验一番。”   “如果真有那一天,希望你能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应付的。”   董晴晴凄然一笑,“怕是永不会有那么一天,如果真有,也是他,而不是你。”   “我替他谢谢你的提醒。”   董晴晴望向眼前淡然清静的女子,这是第一次,她仔细的去看那张脸。那张她从没放进眼里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却令人觉得有一种空灵高远的幽雅,洋溢着如明月初春般的美丽。清淡如静潭的眼睛,不善良不狠毒,又似随时能善良能狠毒,可随心自如。   就是那张脸,突然让她胆颤,使她自惭形秽。   她猛得收回目光,喃声道:“确实非常替他觉得悲哀,他所迷恋的人,平日里温柔待他,关键时刻会心狠手辣极有自持力的把他推进地狱,毁了他的一切。”   “他无需你替。”甄璀璨极为平静。   董晴晴撕心一问:“你终究会让他死在你手里,对不对?”   “对。”甄璀璨微微一笑,“他生时,只能睡在我枕边,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董晴晴面如死灰,绝望的瘫坐在地。   甄璀璨的心像是石头做的,不怀一丝的悲悯,扬声道:“阿喜,备马车,送董大小姐回府。”   “求您再考虑考虑。”   甄璀璨霍然转身,不再理会,独自往府中走去,神色如常。   回到太子府,她收拾好了心情,问:“太子殿下呢?”   “在账房。”   夕阳下,甄璀璨径直前往账房,推门而入时,看到华宗平正在埋头看账本。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华宗平抬起头,抿嘴一笑。   示意所有的随从退下,关上房门后,甄璀璨迎着他的眼睛,仔细的观察着他,正色说道:“臣妾有喜了。”   闻言,华宗平呆住,笑容僵在唇角。   甄璀璨见他这种反应,心中悸疼,道:“让你失算了。” ☆、第八七章   “失算?”华宗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妥,顿时紧张的走近她。   甄璀璨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听说我有喜,你并不喜悦。”   “你误会了!”他又向她走近两步。   她继续后退,退到门边再无处可退,清声道:“我可以听你的解释。”   华宗平没敢再向她逼近半步,勉强驻步于原地,很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她又是那种极为冷静清醒的眼神,连同她整个人都被笼着一层冰寒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毫无心理准备,”他紧锁着她的目光,坦诚的道:“我承认我不希望你在一年内怀上身孕,因为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安稳,还不适宜。”   所以她被服用了某种药,使得无法怀上身孕?话到嘴边,甄璀璨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心口疼得呼吸艰难。   “我承认在那一瞬间我是茫然多于喜悦,我处于懵的状态,”他此时更为茫然,“可我不懂你指的失算是什么?”   甄璀璨故作轻松的道:“既然你还不想要孩子,给我一碗药汤就能解决掉。”   “我要,”华宗平心底泛起寒意,她真能如此心狠?“我当然要。”   “本是可以不必有意外,”甄璀璨语声钝钝,“你早些对我说你不想要孩子,我可以自己喝避孕汤。”   华宗平不可思议的问:“你在胡说什么?!”   “你不想让我怀身孕,在暗地里做了手脚,”甄璀璨的手握得很紧,“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你听信了谁的话?”华宗平猛得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我?”   “我只信你说的真话。”甄璀璨冷冷的扫了一眼把她的肩膀握得生疼的手。   华宗平连忙松手,眼神里满是受伤,他苦笑了下,“无论我怎样待你,你都会像对待别人一样冷静的对待我。”   “那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瞒着我对我做过什么?”甄璀璨认真的问。只要他说没有,她一定信他。   “瞒着你对你做过的事太多了,”华宗平叹了口气,缓慢的后退了两步,“其中有没有是算计你的事,你自己感觉不到?”   他的话很轻,滑入她的耳中后,她的心重重的一击。   “很遗憾你还在怀疑我,在试探我,”他又后退了一步,下鄂紧绷着,“我一直以为我们早就合二为一,彼此心无间隙。原来是我一直都错了,是我的一厢情愿。”   见他离她一步一步的变远,甄璀璨突然慌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猛得窜出,仿佛在慢慢的失去他。   华宗平退回到案几边,神态淡然,有一种疏离感弥漫在空中,严肃的问:“你察觉到这些日子常在不知情时服了避药汤?发现了避孕药的药渣?谁发现的?在何处?”   甄璀璨咬着唇,低头不语。   “你可以从我开始查,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我全都配合。”华宗平道:“府中所有下人,凡有可疑者,你尽管随意审讯。务必水落石出。”   甄璀璨听得出他深入骨髓的心寒,顿觉理亏,不该犯了冷静病而去怀疑他,心中难受极了,硬着头皮问:“你觉得贵府谁最可疑。”   华宗平坦言道:“似乎谁都有动机,也似乎谁都不必如此,还需你亲自审查。”   “那为何我迟迟没能怀上身孕?”   “不知。”   “难不成我有隐疾?”   “也可能是我有。”   “总之正好能顺你的意,在你不想要子嗣的时候就不会有。”甄璀璨耸耸肩,“说不定在你想要时,也不会有。”   华宗平道:“听上去像是诅咒。”   “实际上并没是,随口说说而已。”   沉默,陷入了令人不适的沉默。   甄璀璨还是想知道她为何没能怀上身孕,可是,他的态度已变得冷淡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她后悔不该试探他,而是应该开诚布公的跟他聊一聊,尽管是怀疑他,如果能有缓和的方式说出来,也不至于伤到他的心。   面对他竖起的防备,她有些惊慌失措。无端的猜忌是最伤人的,她意识到自己在犯傻,正在亲手毁坏他们用心经营的感情。   在她局促不定时,响起华宗平一本正经的道:“或许是我日日沉溺于美色,次次都尽心尽力,丝毫没有节制,太过于纵欲,以致精阳不足,未能使你受孕。我以后会节制些。”   甄璀璨的双颊泛红。   “太后很着急的等你怀上身孕,不会让阿喜和阿乐做手脚,其它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你。”他用同样正经的语气接着说道:“如此看来,或许是我别有用心,不想让你怀孕,每次事后喂你润喉的茶水中有药,使你不能受孕。你若觉得确实如此,那以后可要小心提防,免得再被我算计。”   甄璀璨心头一紧,难不成只是因为巧合未能受孕?事已至此,她不能再纠结下去,便把话题岔开了,问道:“董晴晴来过太子府,你知道?”   “知道。”   “她求我同意她进太子府当侧妃。”   华宗平眸中闪过一丝烦意,只是“哦”了一声。   甄璀璨瞧着他,“她说她爱你,能为你不顾一切,只要你能给她片刻温存,她可以为你牺牲。”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情话,”华宗平自嘲道:“原来还有人爱我,能为我不顾一切。”   甄璀璨心里咯噔一下,她似乎从没有对他说过情话,总是他在主动说着甜言蜜语,可她分明都觉得他说的那些话也是她想对他说的呀,只不过她羞于启齿。   她钝钝的问:“被她说的话打动了?”   “三言两语就能被打动?”华宗平显然又在自嘲,“实践证明,说了千言万语都不能彻底的打动一个人。”   甄璀璨咬了咬唇,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清声问:“论容貌,她众所周知的京城第一美女;论才情,尚无人敢与她比试;论家世,董文闲是朝中重臣,是太后的心腹,董弘川也得太后的信赖,董家又很懂得见机行事,必是很得力的智囊。”   华宗平的脸色渐沉,定定的看着她,听她怎么说下去。   甄璀璨被看得发怵,不与他对视,缓声道:“你不妨认真的想一想,是否让她不顾一切的为你牺牲。”   华宗平寒声道:“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我已经拒绝了她,”甄璀璨接着道:“当然,我的是拒绝是多余的,我多此一举。”   华宗平寒意稍褪,问:“你为何拒绝?”   甄璀璨眨眨眼,正色的道:“某人太过贪恋美色,万一魂魄被勾引走了,我岂非只能独守空房,连小心提防不被下避孕汤的机会也不再有。”   华宗平的唇角情不自禁的浮出笑意,无论多努力硬起的心肠,只要她稍稍的一抚,他竟然就毫无抵抗力的软下来。   “不过,”甄璀璨提醒道:“太后已经同意,态度很坚决。”   他又是“哦”了一声。   甄璀璨轻问道:“你知道太后有何打算?”   “在我身边尽可能多的安插她的人。”华宗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要不然呢?”   甄璀璨实话相告:“她想让太子府尽快传出弄璋之喜,而后,她就会设法让皇上禅位,让你登基为皇,到那时,我就是皇后,幼小的长子便能册封为太子。”   华宗平淡淡地道:“而后,再设法除去我或囚禁,她就能以扶持幼帝为理由继续掌权。”   甄璀璨不得不说:“似有此意。”   “她真是迫不及待,寝食难安,生怕事态超出她的控制,连你也不能让她完全的放心。”   “她要让安禾也进太子府。”   华宗平失笑道:“也是派来生儿子的?”   “嗯。”   “生儿子这种事,你需要别人代劳?”   甄璀璨轻道:“她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愿意我生儿子。”   华宗平一语中的:“是啊,别人生的儿子,迫害时不会心慈手软。”   甄璀璨惊了惊,看他神情凝重,突然很心疼,心疼他明知处于阴谋之中,却只能任由局势所困。心疼他明知她极可能倾覆他,他还以诚相待,与她说知心话,而自己却自作聪明的怀疑他。   半晌,发现他依旧在沉思,似乎难想出应对之策,甄璀璨用力的咬咬牙,极为平静的道:“依我看,董晴晴可用。”   “嗯?”   “让董晴晴如愿成为侧妃后,依她对你的深爱,必定会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令太后防不胜防。”甄璀璨非常清醒,“你带着诚意去找董文闲,他高瞻远瞩最能看清形势,说服他帮你。有了董家的支持,你不至于处于劣势。”   华宗平的眉头快要皱在一起了,“你喜欢跟别人共侍一夫?”   “……”   他紧声问:“你就如此厌烦我?急于把我推走?所谓的避孕汤,也不过是你随口找的理由,就为了跟我划清界线?”   甄璀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心下一横,奔至他旁边,垫起脚尖,在他还没缓过神时,搂住了他的脖颈,柔唇软软的封上了他的唇。   他喉结蠕了蠕,胸口起伏甚剧,满腔的疼痛在瞬间都化作了满腔柔情。真是难得她会主动,感觉到她鼓起勇气探出的小舌,一下下的舔濡他的唇,试图启开他的齿,以便探入更多。   毕竟是他心爱的妻,他如何能抗拒得了她的温柔。   偏偏,他心中在偷笑,享受着她投怀示爱,就是闭着唇不让她得逞,也强忍着不拥她在怀,想知道她还能有多大胆热情。   发现他始终僵硬着身子,她发狠的咬了一下他的唇,他吃疼,闷哼一声。任凭她怎么唇舌似火的攻入,他依旧动也不动的杵着。   他一定是心寒至极了吧!她更为自责,小脸埋在了他颈窝处啄吻、啃咬,学着他无数次对待她的方式。   她的贝齿在他的肌肤上留下细细的齿痕,攀着她脖的双臂更紧了些,使自己的身子更严密的贴着他。   他整个人震颤了一下,衣衫下的身躯也忽地紧绷起来。他极力想克制,却掩饰不住的喘起粗气,内颊不断的泌出唾液。   “宗平……”她柔声的唤着,眸中烁动焰火,“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在做什么?”   “我是想被你撩拨的更多。”他低低笑了,再不忍心逗她,急急的启唇把她的小舌卷住,含住她的柔软,纳入她诱人的气息。   得到他温热的迎合,她心中炽热,唇角荡漾着蜜意。   他牵住她的手放在他腰间的衣带,领着她的手指把他的衣衫扯开,把她的手放在了他赤-裸的胸肌上,见她只是轻放着不动,他很温柔的引导着她的手腹轻滑。   触手间是强健的肌理,尽管已是熟悉,可每次触碰,还是会羞涩的染上两抹霞晕。   他微微睁开眼睛,欣赏着她陶醉的娇颜,深目中窜出辉芒,随及拥着她朝后一仰,倒躺于桌案,让她压在身上。   这姿势过于奔放,她想顺势翻个身,他却不肯,臂弯稍加了一些力把她禁锢住在上面。他伸手拨去了她的簪子,倾刻间,如瀑秀发倾泄而下,柔柔痒痒的洒在他的脸颊上,他嗅着她甜淡的香气,体内的涌动更为强烈。   “你来主欢。”他声音粗哑,一只手滑触她那美好的曲线,不经意的捉住她的手让她散开自己的衣衫裙带。   见她又像平时一样羞得连连退缩,他热烈的吮缠着她的香软,掌中引诱逗弄,这一次一定要让她放下平日里的矜持,纵情的完全打开。   她浑身发烫,有一团火狂放的燃着,在每一寸肌肤上烧腾,奔至四肢百骸,简直像是烧起了漫天大火。   “让我感觉到你对我的爱,”他咬着她的耳廓,喃喃细语,“若我迟迟感觉不到,你就一直在上面,别想下来。”   “……”   “我想听情话,把你能想到的情话都说一遍给我听听。”   “……”   见她羞得俯伏在他胸膛上,他低声道:“听着,你今日不满足我的所有要求,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得很轻:“你方才不是说要节制些?”   “从明日起。”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推明日,如何能节制。   账房中的气氛一下子就浓稠起来,他们把一切都抛开了,都无比珍惜能无限接近彼此的每一刻,专注于用心的爱与被爱。   相濡以沫着。 ☆、第八八章   甄璀璨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当她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她倦倦的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试图坐起,忽觉得身子像散了架似的酸疼。昨日在账房的画面历历在目,她不禁羞得脸色潮红,他很霸道的下着指令让她照做,专-制而疯狂,直至深夜才放过她。   听到动静,阿青上前轻问:“太子妃殿下,您醒了?”   “嗯。”甄璀璨的嗓子颇为不适。   “奴婢已备好温水,您想何时沐浴?”   “现在。”   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甄璀璨扶了扶额,下了床榻脚刚落地,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她勉强挪到浴盆旁,滑入了飘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   她一次次的把脸全埋进水里,使自己渐渐清醒。   迫在眉睫的是怎么应对太子侧妃一事,她着实不想跟别人共侍一夫。   屏风外响起了拜见,“太子殿下。”   “都退下。”是华宗平的声音。   鱼贯而出,门被关上了。   顿时,甄璀璨的心怦怦的跳,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当华宗平的靴子先映入眼帘时,她整个人都缩到了水下。   华宗平抿嘴一笑,把茶盏和餐点放在桌上,挽起衣袖,手探入水中有目标的搜索。   “啊……”甄璀璨一个激灵探出脑袋。   她的发间和脸上沾着几片玫瑰花,肤色娇嫩,双唇柔软水润,美眸中泛着盈盈水光,看得他一时间意乱情迷。   “你……”她捉住了他调皮的手。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执起,放在唇边吻了吻,低声笑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比每一次事后都要红。”   甄璀璨的脸更红了,简直想藏在水里不出来。   瞧着她娇羞不已的模样,他心中更为喜欢,挪到她背后揽着她,凑到她耳畔轻语:“我昨日很心满意足,前所未有的满足,请你以后每次都那样。”   “……”每次……都那样,天啊……   他笑了笑,温柔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起身拿起一碗粥,用汤勺搅了搅,看她赖在水中没有想出来的意思,便舀起一勺粥送进她嘴边,轻道:“先吃几口垫垫。”   香喷喷的米粥在眼前,她更饿了,赶紧坐正了身子,张嘴吃了一口。   第二勺粥送来时,他的目光在她的脖颈和半露的香肩上来来回回,一寸一寸的欣赏着,不禁抿嘴笑着。   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在,她低头瞧了一眼,所能看到的便是一簇簇的红痕,明明是他咬的,她又是一羞,慢悠悠的向下滑,只把脑袋露在水面上。   他佯装无事,把一小碗粥喂完她后,才温柔的道:“我身上也有,想不想看看?”见她又要藏进水里,他捉住了她,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轻道:“我喜欢你热情主动的样子,昨日你也很开心,不是吗?”   她听得面红耳赤,赶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他俯身温柔的落吻在她的额头,她不由得颤了颤,只觉得有一股股的暖流涌入了心脏,在抚拭着她的紧张,呵护着她的羞涩。   温柔的吻缓缓的滑移,小心翼翼的,吻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脸颊,直至吻到她的唇时,她内心澎湃的涌动强烈到无法自抑,在颤酥着,在他轻撬她的贝齿时,她情不自禁的迎入了他。   毕竟是动情极深的俩人,即使是相视一笑,也能轻而易举的触动到心窝深处。   良久,良久。   水温有些凉意了,他把她从水中捞出来,用浴袍裹住,放在了床榻上,为她盖好被褥。华宗平一边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发,一边轻声说道:“怀身孕之事,你别太过着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放轻松。”   甄璀璨眨眨眼,“万一真怀不上呢?”   “怎么可能,你身子那么好,我很有把握你能生一群。”他说得一语双关。   一群……,甄璀璨哑然失笑。   见她展颜笑了,他轻摸了摸她滑嫩的脸颊,心里颇为释然。   她昨日就在他的‘逼迫’下向他道歉了,避孕汤一事毕竟是她的臆断,毫无证据。而他也言辞诚恳的表态,他绝对不会伤害她,更不可能让她喝避孕汤。   且就再继续观察,兴许还未怀上身孕只是碰巧。   华宗平倒了一杯茶端到床榻边,道:“你昨日用嗓过度,今日要多喝些茶,免得声音嘶哑。”   甄璀璨尝了尝,跟她以往喝的茶一模一样。   “特配的润喉茶。”华宗平取出配料单给她看,认真的道:“放心,每次都是我亲自煮制,绝不伤身。”   甄璀璨一饮而尽,她要相信他,无端的猜忌只会使他们的关系出现难以愈合的裂痕,又饮了一杯后,她说道:“我稍后进宫去见太后。”   “再歇息会,”华宗平知道她太过疲累,怕是走路都轻飘飘的,“傍晚进宫也不迟。”   “好。”   俩人商讨了许久,达成一致,甄璀璨便进了如意宫。   甄太后刚批阅完奏折,移步到长廊,走在残阳的余晖中,笑问:“怎么一直沉默?”   “璀璨一时不知如何说起。”甄璀璨略有尴尬。   “从头开始说。”   甄璀璨想了想,还是先从董晴晴开始说,即使她不说,也会有人说,她清声道:“董晴晴昨日等在太子府中,求璀璨同意她为太子侧妃。”   “是吗?”甄太后故作不知。   “她很诚恳的表明她的态度,愿为璀璨效劳,以示董家的忠诚。”甄璀璨笑道:“璀璨直接拒绝,没有同意。”   甄太后脚下一顿,颇为不解。   “璀璨羞辱了她,报了旧怨,”甄璀璨意味深长的道:“实则是趁机试试她的决心,如果连这种言语也承受不住,如何做甄璀的左膀右臂,要她何用。”   “她能为了董家屈身,已属不易。”   “璀璨明白,给她留了余地。”   甄太后告诫道:“有用之人投靠你愿意为你效命,你要惜之尊之,想要有所成就,身边必须围着众多人才,你需谨记,万不可再故意刁难。”   “是,甄璀记住了。”   “明日我在宫中设宴,宴席之上,我给你们各自一个台阶下,”甄太后郑重的道:“董晴晴可用,有她在身边,对你有好处。”   甄璀璨隐现顾虑,思虑片刻,把顾虑说了出来:“她以前心高气傲,现在竟摧眉折腰,璀璨担心其中有玄机。她很聪明,璀璨担心疏于防范,被她算计。”   “很好,你确实应该怀疑她的用心,”甄太后露出欣赏的笑意,“她啊,其实是别有用心。”   甄璀璨一怔。   “她迷恋华宗平多年。”   “啊!”   “她以为我不知道,只字不提,假公济私,这种人用了一段时间就要毁掉!”甄太后了然的一笑,似有所指的道:“有些事我心知肚明,不揭穿是因为此人的死期未到,待我把话说透时,便是此人的末日。所以,在我面前做人啊,要老实本分。”   甄璀璨一骇,背脊发寒。   甄太后缓声道:“就让她如愿的进太子府当侧妃。”   “董晴晴迷恋上他,岂非是自找苦吃。”甄璀璨调整好了情绪,一副泰然之态。   “权利当前,爱情是最廉价的东西,”甄太后冷笑,又像是话中有话,“被爱情蒙蔽双眼之人,迟早粉身碎骨。”   甄璀璨暗暗的捏捏手指,正色道:“说不定有人甘之若饴。”   “那就是愚蠢!”甄太后紧盯着她,“千万别相信爱情,更别相信男人的誓言,特别是这个男人有他赖以生存为之奋斗的前程,你将始终排在第二位,只会受伤,无尽的伤害。”   “璀璨明白了。”甄璀璨不去争辩,毫无意义,她觉得任何伤害都是直找的,幸福和伤害仅仅一线之隔,只取决于自己怎么去做。   甄太后叹息道:“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明白爱情有多伤人。”   “谢谢皇祖母,”甄璀璨微微一笑,“璀璨正要说一件与爱情有关的事呢。”   “说来听听。”   “昨日璀璨回府后,跟太子说起了纳侧妃一事,如您所说,要让他知道璀璨的大度贤惠,谁知他竟然当即拒绝。”   “哦?”   甄璀璨掩唇笑道:“他说他爱慕璀璨,此生唯有璀璨一人足矣,绝不纳侧妃,绝不另寻新欢。”   甄太后惊诧状。   “璀璨也惊住了,看得出他以为是在试探他,璀璨又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并很确定的告诉他,答应过他嫁妆全交给他随便使用绝不反悔。”   “他还是拒绝纳侧妃?”   “是的,他的眼神很真挚,说他因这些日的接触,发现他已爱上了璀璨。”甄璀璨颇为好笑的笑笑,“任何人见他说话的样子,都会信以为真的。”   甄太后淡淡的牵了牵唇角,问:“你信吗?”   “不信,”甄璀璨很果断的道:“璀璨觉得他是担心那些丰厚的嫁妆会飞走,也担心璀璨是在试探他。”   甄太后若有所思的问:“他这些日待你怎样?”   “好像他有时候会主动些,”甄璀璨撇了撇嘴,不禁露出烦态,“像昨日,璀璨在账房跟他提起了纳妾,他为了证明他的爱意,竟是不顾璀璨的抗拒,在账房中……”   甄太后显然已经知道,沉思了半晌,道:“你告诉了他是纳董晴晴为侧妃?”   “璀璨隐有暗示,没有直言。”甄璀璨道:“他似乎不喜欢董晴晴。”   “何需他喜欢?”甄太后道:“我已答应了董晴晴,她便就是侧妃了。”   甄璀璨轻问道:“如果他坚决不同意呢?”   “何需他同意?”甄太后眺望着沉入西山的夕阳,目光极远极深,“择日便让董晴晴进太子府为侧妃。” ☆、第□□章   回到太子府中时,已是入夜时分。   华宗平正在寝宫里等着她,温了一壶酒,独斟独饮。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甄璀璨欠身行礼,满身心的疲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化作了唇边的一抹暖暖的笑。有人牵绊的感觉真好。   华宗平不满的问道:“你去哪了?”   “进宫了一趟。”   “不先跟我说一声?”   甄璀璨柔声道:“见太子殿下很忙,就没敢打扰。”   “我以前也很忙,你怎么就敢打扰了?”华宗平起身走向她,旁若无人的凑到她身边,“我等了你很久,怎么办?”   甄璀璨像以往一样的温顺:“太子殿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华宗平带着霸道的口吻道:“你以后不得随意离开我的视线,更不准无缘无故的出府那么久,”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放软了些,“想见你时见不到你,我会很不开心。”   “臣妾以后出府,需要先向太子殿下请示?”   “没错。”   甄璀璨柔声道:“是,臣妾谨记。”   华宗平急切的将柔顺的太子妃揽入怀中,拧起眉扫视着侍女们,沉声问:“还不退下?”   侍女们回过神般,都垂首退出,还没忘记把门关上。纷纷暗忖: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殿下动心了?!开始在意太子妃的行踪了?!不多时,就会有人将此消息告诉甄太后。   俩人相视一笑,温情款款。   华宗平不由分说的抱起她,把她放在榻上,为她揉揉腿,捶捶肩,又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眸中带笑,脉脉的瞧着她,道:“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爱你了。”   再不必遮遮掩掩,再不必再故意冷漠。   可以正大光明的对她好,可以正大光明的爱她。   他抓住她的手,与她紧紧的十指相扣,无论有多爱她,此生都无悔。因能让所有人知道他对她的爱,已无憾。   甄璀璨满怀歉意道:“我还不能。”   “没关系,”华宗平低低笑道:“你对我的爱,对我的好,我自己知道就行。”   甄璀璨咬着唇,“太后得知你爱慕我,她似乎并没有反应。”   “她还是坚持让董晴晴为侧妃?”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她很坚持。”   华宗平笑道:“因为出乎她了意料。”   甄璀璨眨眨眼,道:“要不然,就顺了太后的意,让董晴晴进太子府当侧妃。”   华宗平的笑意顿收,沉声道:“你真大方。”   “你不是想要皇位吗?”   “我是想要皇位,但我绝不能为了要皇位而不顾你的感受。”华宗平正色道:“你绝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我知道你的脾气,如果我一旦没有周全好而伤了你的心,你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周全吗?”甄璀璨笑了笑,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最会对付我的人。”   华宗平不禁失笑,“我可没有把握对付你。”他想了想,随及眯起了眼睛,暧昧的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才很有把握。”   甄璀璨故作不懂,又扳回正题,“我们要再想办法,打消太后的念头。”   “我已经有了办法。”   是什么办法?   需要他们俩个人的齐心协力,当然,也需要董晴晴的配合。   次日晌午,传来太后的口谕:让太子殿下夫妇陪同太后去留春山踏青。   是安禾的建议,使太后本打算在宫内设宴,改变成了出京踏青。   当太子府的马车抵达城门外的驿站时,董府的马车已到了多时,陆陆续续又见各府的马车,都早早的如约而至。   太后此次是让多位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陪同,人多才热闹,热闹中才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车帘挑起,太子殿下夫妇端坐着,接受拜见。   终于等来了董弘川和董晴晴,在他们恭恭敬敬的拜见后,甄璀璨说道:“我与董大小姐多日不见,可能叙叙旧?”   董晴晴一怔,前日的羞辱都还压在心间。   “可以。”华宗平当作是在问他的,“快去快回。”   甄璀璨缓缓的下了马车,在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走向僻静的柳树荫。   董晴晴只得跟随其后,神情中透着麻木,量她也说不出比前日的更残忍的话了。   “晴晴,”甄璀璨刚一站定,便轻问道:“你还在怨我?”   “不敢。”   “我知道你在怨我,我那日说的话是很过瘾,但确实不中听。”   董晴晴直接问道:“不知您找晴晴是有何事?”   甄璀璨平和的道:“我昨日见了太后,太后心意已决让你当侧妃,又劝了我几句。我昨晚思来想去,忽然顿悟,我何不就成全,何不就多一位盟友。”   董晴晴一惊,满是怀疑。   甄璀璨耸了耸肩,“好吧,其实太后并不是劝我,而是训斥了我,她责备我不该眼界狭隘,要以大局出发。”   董晴晴似乎看到了转机。   甄璀璨突然俯身向前,贴耳问:“我要平稳的当皇后,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对,”董晴晴不介意再重演一遍,“晴晴说过,晴晴只愿与他在一起生,一起死,必会忠诚于您。”   “我需要你的忠诚和帮助,希望你能帮我把他勾走,”甄璀璨颇为烦躁,不屑的道:“他最近常缠着我不放,就在前日,他说他爱我,听上去很好笑,我可无福消受,唯恐避之不及。”   董晴晴心中一紧,难言的疼痛弥漫着。   “让你进太子府当侧妃,即能成全你的夙愿,也能使我摆脱掉他的骚扰,还能让太后开心,对我而言,一举多得……”甄璀璨停顿了半晌,欲言又止。   董晴晴翘首以盼,是有难言之隐?   目光一扫,确认不会被别人听到时,甄璀璨才低声道:“其实,我也是为了我的私心。”   董晴晴竖起了耳朵。   “因为他突然表露心扉,说他爱我。你肯定想象不到我的煎熬,我被他束缚住了,困在他一意孤行的网里,我想脱身,不愿再违心接受他时常的一时兴起。希望你可以帮我减少些困扰。”   董晴晴的心更疼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正在被别人嗤之以鼻。   “还因为我昨日刚得知我无法生孩子……”甄璀璨坦诚道:“我需要有儿子让我成为皇后、太后。”   董晴晴震惊的捂住嘴,她不能生孩子?!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也是她突然接纳的最合理的理由!   甄璀璨隐隐一叹,不由自主的在小腹上攥了攥拳头,闷声道:“难怪这半年以来,始终没有动静。”   董晴晴心中暗喜,面上却带有忧色的道:“会不会是所查有误?”   “不会,”甄璀璨不耐的道:“确诊了多次,太后也知晓此事了。”   太后也知晓了?董晴晴想了想,无论如何,只要能顺利的进太子府当侧妃就能有机会改变一切,赶紧表态:“您能成全晴晴的夙愿,晴晴会用三生来报您的恩情,晴晴心甘情愿替您生孩子。”   甄璀璨道:“三生太多,此生不要负我即可。”   董晴晴信誓旦旦的道:“晴晴绝不辜负,也绝会不让您失望,会尽快产下男婴。”   “太后信的人,我自然也信。”甄璀璨撇了一眼远处的华宗平,轻道:“当务之急,你要设法颇得太子殿下的欢心。”   董晴晴面有羞色,这正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他仿佛是太缺爱了,实在太容易被假象蒙骗,”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我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对他温柔顺从,对他听之任之的包容。受尽他阴晴不定的冷眼和羞辱,我都忍下来了。有一次,为了证明对他的好,我还光着脚踩进荷塘淤泥里为他折一支他喜欢的莲蓬呢。谁知,我的虚情假意,竟然轻易的得到了他的欢心。”   董晴晴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   “虽然我不认为你能得到他的好感,”甄璀璨笑道:“还是祝你如愿以偿。”   “谢谢您。”董晴晴压抑着跃跃欲试的自信。   “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甄璀璨郑重的提醒,“你说你毕生所求是跟他在一起过,不求其它。”   “是,晴晴只求跟他在一起过,您让他生时他便生,您让他死时他就死,晴晴会追随他一同死。”董晴晴对天发誓,“绝不奢求其它。”   甄璀璨满意的点点头,感慨道:“你的深情,真是令天地动容,我实在不应该逆天地而阻拦。”   太后的銮驾已近,众人都已前往迎驾。   甄璀璨拍了拍她的肩,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董晴晴示忠道:“晴晴会倾力助您。”   回到马车上,甄璀璨舒了口气,轻声道:“该你了。”   华宗平把她拥进怀里,温柔的吻了吻她的发,眼眸中无比的坚定。   她轻语:“要知道一切都有变数。”   “我知道,”他将她拥得紧了些,“多行不易,但值得。”   “没关系,”她轻抚着他的胸膛,安抚道:“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能体谅你的迫不得已。”   “结果若不顺心,我会不能原谅自己。”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往离京近百里的留春山,大批的禁军随行护卫,队伍绵延数里。 ☆、第九十章   留春山,春来花织秀,山青青,花漫野,不可胜数的瑰丽。   每逢春季,甄太后总会在留青山上住半月。木屋行宫建在山顶平坦处,倚势而建,可俯视整片留春山秀水奇景。   太后銮驾直至深夜才赶到行宫,繁星明亮,阵阵花香,众人都已疲惫无心欣赏,早早歇息了。   清晨,轻柔的雾霭笼着山峦,花草丛中的露珠水亮亮的,幽幽绿意。晨光熹微,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迷幻。   “哇……”惊叹声此起彼伏。   透过木窗眺望出去,景色宛似仙境。   已有人情不自禁的奔下山坡,纵情于曼妙的春光中。   华宗平最为开心,他让身子不适的太子妃留在屋中,独自各处取材做了一个简易的风筝,心性如顽童般,随心所欲的放飞着风筝。风筝飞不高,但他自得其乐。   三三两两的闺秀公子们纷纷走出行宫,承太后的美意,踏青赏春。他们都刻意离太子殿下远一些,临行前,父母多次叮嘱:一定要谨慎,离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远些,尤其不能招惹太子妃殿下。   李家的轰然倒塌,让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人心惶惶,都仔细的瞧着形势,生怕瞧错眼。   风筝一次又一次的落地,散了架。华宗平闲适的坐在树下,认真的修起了风筝。不可否认,他认真时的模样很迷人,说不出的俊逸明朗,融入进了大千世界的奇秀中,已有人看得痴了,全然顾不得矜持,慢慢的移近过去要看得更清楚。   此时,甄璀璨躺卧在床榻上,气色不佳,虚弱的说道:“阿青留下即可,你们出去侍候太子殿下。”   “是。”   不多时,华宗平的身边多了几个大煞风景的侍女。董晴晴只得驻步在不远处,眼睛里只有那个风度翩翩的嫡仙。   风筝再次飞了起来,比先前飞得高,华宗平喜悦不已。   谁知,他的笑容刚绽放开,就定住了。他精心制成的风筝挂在了树梢,无论他怎么拉绳,风筝都纹丝不动的挂着。   华宗平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侍女们比风筝还要纹丝不动,便使唤道:“你去,去叫太子妃殿下过来。”   阿喜刚迈脚,阿苔就护主心切的道:“太子妃殿下身体不适,正卧床歇息。”   华宗平扫视问:“那你们谁攀上树取风筝?”   阿乐刚要上前,阿苔说道:“奴婢们不擅攀树。”   华宗平叹了口气,无尽的感慨:“也就只有我的太子妃才会愿意为我攀上树取风筝。”   这声叹息进入了董晴晴的耳中,她的勇气被唤醒了,好胜心也同时被激起,事不宜迟的走了过去,盈盈一拜,“树上可是太子殿下的风筝?”   “是啊。”华宗平懒洋洋的瞧她一眼。   董晴晴笑容甜美的道:“晴晴愿为太子殿下取下风筝。”   华宗平难以置信:“是吗?”   董晴晴用行动代替了回答,那一瞬间的姿态像是斗志昂扬的孔雀,只见她提起裙摆,笨拙的攀着树。太子妃能做的事她也能做,并且会比太子妃做的好。反正太后和太子妃都让她为侧妃,她自也无需顾忌太多,只需让太子欢心。   树不高,很壮,董晴晴的腿一直在颤,她可是大家闺秀,何时做过这般有失大雅的事,但为了华宗平,她愿意努力的去做。然而,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做成的,她鞋底一滑,惊呼一声,赶紧伸手乱抓,好在没摔下来,却倒挂在了树上,那姿势颇为难堪。   闻声,许多双目光从远处看过来,都在猜着是谁衣赏鲜艳不顾体面?   “董大小姐。”阿苔紧张的喊着,撒腿上前,用力的托举着她,免得她失手掉下。   这一喊,顺着风飘走,已有人知道是董大小姐董晴晴在攀树。   华宗平只是负手而立,命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在侍女们的帮助下,董晴晴得已解救,她双脚落地时,整个人还在不停的抖。她面带羞愧状,不甘的道:“晴晴愿再试一次。”   “罢了,我不要了。”华宗平看向山坡下的河流,道:“我去那边看看。”   看到他已转身走开,那身姿挺拨玉树临风,似要乘风而去,董晴晴心底的涩意泛起僵在原地。   阿苔很体贴的问道:“董大小姐的手上有尘,要不要去河边洗一洗?”   正合董晴晴的心思,能再跟华宗平接近些,她心中一喜,顺势道:“也好。”   河水清澈极了,有三尺深,随处可见水底游弋的小鱼。流水潺潺,碧空如洗的蓝天下,整条河面像是柔软的蓝色绸缎。   华宗平漫无目的散步在河边,忽见浅滩上被流水打磨精细的鹅卵石,他赶紧快步过去,蹲在水边去捡鹅卵石。殊不知,被他看中的一块鹅卵石似乎离岸边很近,真的伸手去拿时,离指间还差些距离。   他朝前挪了又挪,手伸了又伸,依旧拿不到。他回头捡了一根树枝去拔,一不小心,使鹅卵石滑进了更深的水底。   正当他皱眉不展时,一抹粉色映入余光,他偏头去看,只见董晴晴正站在身边,轻快的褪去靴袜,提起裙摆,很勇敢的下了河水。   华宗平难免一怔,侍女们也都瞪目结舌。   董晴晴很紧张,在风中瑟瑟发抖,她极力压抑着胆怯,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自在。既然甄璀璨能为他踩进淤泥里摘莲蓬,她当然可以为他进河水中捡鹅卵石。   她愿意不顾一切的为他分忧解难,只愿他能看到她的心意,希望他能明白她待他的好。   河水凉凉的,她细嫩的双足硌着细碎的小石子,疼得她直冒汗。她咬着唇,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心仪的鹅卵石。她放下了大家闺秀的仪态,放下了平日里的娇气,要抓住任何能让他刮目相看的机会。她也能将自己磨练成甄璀璨所俱备的样子。   阿苔后知后觉的好心提醒,“董大小姐,当心点。”   这一提醒,把弯腰捡起鹅卵石的董晴晴给惊了惊,本就胆颤着呢,更是一慌,重心不稳的跌倒在了河水中。在落入水的那一刻,她恼得面目狰狞,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败劈头盖脸的压下,又出丑了!为什么?!   华宗平冷漠的后退,以免水花溅在身上。   “董大小姐!”侍女们吓了一跳。   董晴晴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勉强站稳,尽管很狼狈,她强迫自己保持着处乱不惊的神态。她的衣裳湿透,几缕秀发贴在脸颊,娇艳的脸颊上染着红晕,有着出水芙蓉之美。玲珑的曲线毕露,任谁看一眼都会屏息。   华宗平却一眼也没有看,已上了岸,只随口命道:“你们快送董大小姐回房。”   “太子殿下,您要的……”董晴晴把手中的鹅卵石递过去,话还没落音,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风一吹,董晴晴打了个寒颤,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如置冰洞,心痛得无法呼吸。   “董大小姐?”阿苔折了几根芦苇递过去,很贴心的要把她拉上来。   董晴晴若无其事状,无妨,来日方长,甄璀璨能用虚情假意俘虏他,她一定能用她的真心融化他。   华宗平可再没有闲心搭理别人的野心和企图,他随手折了几支花,径直回到了行宫,去找他心之所栖的妻子。   “太子殿下。”阿青将屋门推开。   华宗平迈进屋中,将花插-进了花瓶,见甄璀璨还躺在床榻上假寐,便抿嘴笑着到榻前,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此处景色怡人,没有你在旁,一切都索然无味。”   甄璀璨翻身坐起,笑问:“可还顺利?”   “顺利,不过,最关键的是安禾。”华宗平道:“我现在就要去会会安禾。”   “好。”   “别担心。”   “好。”   华宗平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握了握她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甄璀璨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她能做的就是又躺下,继续装出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   没过多久,侍女们回来了。   阿喜和阿乐在旁,阿苔说道:“奴婢们刚送董大小姐回房了。”   “为何?”甄璀璨说得有气无力。   阿苔如实的道:“董大小姐帮太子殿下攀到树上去取风筝,险些从树上栽下来。她又帮太子殿下去河里捡鹅卵石,不小心在河边里跌倒了,浑身湿透,太子殿下命奴婢们送她回房。”   甄璀璨一惊,半晌才道:“董大小姐是好心,阿喜,你煮一锅姜汤给董大小姐送去,免染风寒。”   阿喜应道:“是。”   甄璀璨宣布道:“你们都记住,董大小姐择日将进太子府为侧妃,以后要以礼相待。”   话毕,她扶了扶额,闭上眼睛假寐,等着听新消息。 ☆、第九一章   “太子妃的身子不适?”甄太后闲适的凭槛山顶小亭,捧起细瓷杯品着红茶,把画境般的美景尽收眼底。夕阳斜洒,目光所及之处,似披了一层金色薄纱,飘飘荡荡的。   阿乐回道:“清晨时她头疼浑身无力,这会好些了。”   甄太后轻饮红茶,“接着说。”   阿乐禀报:“趁太子妃卧床时,董晴晴主动的接近太子殿下。”   甄太后在听着。   “太子殿下的风筝挂在了树枝上,她主动攀树去取风筝。”阿乐道:“太子殿下心仪一块鹅卵石,她褪去鞋袜,淌进河水中为他捡。”   甄太后微微一诧,好整以暇的道:“太子殿下作何反应?”   “似乎并不领情。”   “太子妃可知此事?”   “她的丫鬟告诉了她,她只是觉得奇怪,并无不悦,让奴婢煮姜汤送去,还说董晴晴择日便是侧妃,让奴婢们以礼相待。”   甄太后笑了笑,对甄璀璨眼界开阔的举动很满意,逐问:“太子没有守候在床榻前陪着太子妃?”   “太子妃头疼,想安静的歇息,”阿乐道:“太子殿下怕惹得太子妃心烦,就四处游玩去了。”   “怕?”   “是,太子殿下很在乎太子妃的心情,太子妃皱皱眉,他就紧张。这些日更是缠着太子妃不放,简直是形影不离。”   “太子妃是何态度?”   “一贯的听之任之,”阿乐道:“温温顺顺的,笑脸相随。”   “太子现在何处?”   “奴婢不知,已让阿喜去寻。”   一旁的安禾神色如常的接道:“禾儿去深山中桃树下取酒坛时遇到了太子,他在挖野人参。”   甄太后意味深长的一笑,饮了口茶,不经意的一暼,瞧见山脚下正有人沿着石阶而来,便定睛看了看。   安禾道:“是太子妃殿下。”   阿乐很有眼力见,赶紧退下,从后山离去,免跟甄璀璨撞个满怀。   见甄璀璨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走到山顶,安禾上前一步,道:“禾儿觉得不能对董晴晴掉以轻心。”   “哦?”   安禾正色道:“董晴晴今日之举太过轻浮,她为了勾引太子,不顾尊严,毫无体面,当众已是如此,私底下会更猖獗。”   “依你之意?”   “董晴晴所谋甚大。”   甄太后的眸中闪过异色。   “太后和太子妃已经同意她进太子府为侧妃,她并不必再费尽心思的取悦太子,可见她心中对太子殿下的爱慕已很灼热,她要的不仅仅是侧妃,是要得到太子的心。”安禾郑重其事的道:“由此可见,她不会甘心只跟太子短暂的在一起,也不会情愿当傀儡,她所谋的定是常伴太子左右长长久久。”   甄太后在沉思。   “董晴晴的背后是董家的势力,董文闲是见风使舵深谋远虑之人,他力劝太后让董晴晴进太子府为侧妃,也说是为了尽忠,难道董文闲就没有半点筹算?假使他此时内心坦荡,如果董晴晴势在必行,他难免不为所动。”   甄太后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已行至半山腰的甄璀璨。   “您是想让她名正言顺的进太子府,待她生下男婴,太子登基为皇,太子妃为皇后,把男婴册立为太子时再除去她。然而到时候,不知会不会已经养虎为患。”   甄太后忽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忍辱负重,多次被人捏在掌中奄奄一息,就是在被轻视不设防时,一步步扶摇直上。   “轻易让董晴晴为太子侧妃,有远虑也有近忧。”安禾一字一顿的道:“禾儿真真认为,董晴晴所谋甚大,她已经变得勇敢无畏而疯狂。”   甄太后看着跟随自己十余年的安禾,她自幼就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似无血无肉般,但她最为得力,凡事说一遍就能明白,鲜少出谋划策,只尽心尽力的做事,事做得很漂亮。今日,她还是初次推心置腹的分析,此观点有些道理,无法不重视。   所谋甚大!这四个字任谁都会心惊胆战。   在皇宫中混迹了那么多年,甄太后太知道所谋甚大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太多人防不胜防。   安禾完成了使命悄悄的退后,该说的她都说了。   甄太后不动声色的饮茶,心中已有主意。   “璀璨参见皇祖母。”甄璀璨已攀到山顶,在亭下行礼。   甄太后温和的道:“这里风景如何?”   “风景极美,”甄璀璨微微一笑,“璀璨一早有些昏沉,真是大煞风景,好在多睡了半日已舒缓许多。”   “那就好。”甄太后问道:“你已经准备好让董晴晴进太子府为侧妃?”   甄璀璨神色如常的应道:“是的,璀璨也想太子府早日开枝散叶。”   甄太后笑问:“可担心她把你的太子抢了去?”   “不担心,如果她有本事抢去,璀璨还要谢谢她。”   甄太后想了想,道:“我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让董晴晴为太子侧妃了。”   甄璀璨愕问:“为何?”   “她的运气配不上她的野心,”甄太后说出了新主意,“今晚让她跟华宗平共度一夜。”   甄璀璨更为震愕。   “若她运气好,能怀上身孕,便让她进太子府为侍妾,产下婴儿是男就作罢,是女就偷梁换柱。无论是男婴还是女婴,都要在月子中送她归西。”甄太后语声平常,“若她不能怀上身孕,就算是赏了她一夜露水姻缘,成全了她多年的痴念,由她自生自灭。”   多么的轻描淡写,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如蝼蚁,被轻贱到任凭处置。侍妾?毫无名分!身子没了清白,自生自灭?!甄璀璨暗暗的捏紧了手指,要残忍到什么地步,才会肆无忌惮的主宰别人的命运,毁了一个人的余生?!   尽管她不愿董晴晴进太子府当侧妃,也不愿看到董晴晴惨遭糟蹋。   甄太后看出了她的仁慈占据了上风在主导她的情绪,隐有不悦,问:“你不觉得这个主意好?”   甄璀璨沉声问:“董晴晴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差点就中了她的诡计,”甄太后冷脸冷言,“这是她该有的下场。”   甄璀璨轻道:“璀璨觉得,如果您发现她不足以用,不如就不再理会她。”   “这种人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璀璨觉得她可能真的只是因爱障目……”   ‘呯’的一声,甄太后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众人心中一惊。甄太后阴沉着脸,偏头暼去,语气很轻很淡的道:“收起你愚昧的仁慈心,最好全扔掉,你不该有。”   沉重的乌云压下,无数柄刀悬在头顶,甄璀璨的喉咙似被庞然大物扼住,她咬着牙,微微垂首,缓缓说道:“她……罪不至此。”   甄璀璨不能选择沉默。   面对强权在摧残蝼蚁时,旁观者如果不发出抗议的声音,而是选择沉默,那么,掌权者将更为所欲为,并认为是理所当然,把天下人尽视如蝼蚁。有朝一日,当自己在被碾压时,蝼蚁们已习惯了沉默,将不会有人为你摇旗呐喊。   甄太后显然难以置信她的胆魄,沉声道:“等她计谋得逞,踩着你的脑袋俯视你,就像我当年对李皇后那样时,你是否也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她何德何能跟您相提并论。”   “你又对她了解多少?”   “璀璨只知道她自作聪明,难成大器,并没有罪恶滔天。”   “你要拼死护她?”   “璀璨惜命,只是无法冷眼旁观,因她罪不至此,也因她毕竟是董家的嫡长女,看在董老的情面上,请您从长计议。”甄璀璨正色的接着说道:“话已至此,请您定夺,无论结果如何,璀璨心已无愧。”   甄太后突然有点羡慕她心里还有一片柔软用以怜悯,忽觉得她有些怜悯心是好的,不至于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由得道:“先依我说的做,若她的表现让我满意,我可以再调整计划,计划是会跟着实事随时变化着。”   “防患于未然是英明之举。”甄璀璨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甄太后接过新递来的茶杯,轻饮了一口,道:“今晚就让他们共度一夜。”   甄璀璨蹙起眉,沉吟道:“不知道太子愿不愿意。”   “何需他愿意?”甄太后回首道:“安禾,你带太子妃去取一样东西,并告诉她怎么用。”   “是,”安禾示意道:“太子妃殿下这边请。”   是什么东西?甄璀璨跟着安禾下了山,来到了安禾所居之屋。   在推门而入前,安禾扫了一眼侍女们,冷道:“都退下。”   闻言,甄璀璨对随行的侍女道:“你们在院外候着。”   只有她们俩人时,安禾才踏进屋,迅速的从木箱中取出一个药丸,道:“晚宴时,设法在太后面前让他服下。”   “这是什么?”   “可让他性致高涨。”安禾面无表情的道:“他服下后,只要让他跟董晴晴单独待在一起,肯定能发生想要的结果。”   甄璀璨一怔,迷乱心智的媚药?!   安禾环抱着胳膊,冷道:“你们不想让董晴晴为侧妃,我已经帮你们达成了。我奉劝你们不要感情用事,坚守什么身心唯一,如果让太后发现端倪,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太后现在有何心思?”   “她在等太子府中尽快传出有了子嗣的喜讯。”   “我能为他生孩子。”   “半年多了还没有动静,你还认为自己能生?”   甄璀璨不语,不打算解释。   安禾低声道:“只要太子有了子嗣,太后就会让太子登基为皇。他一心想登基为皇,你不知?”   甄璀璨当然知道,她愿倾力助他登基为皇。   “如果你希望他如愿以偿,你就应该让他多碰女人,”安禾把药丸塞到了她的手里,“要让他碰别的女人,只有这一种办法。我会多备几个美人给他,就这一晚,只要有一个怀上身孕就大功告成,太后也不会再惦记,你们可以尽情的守心守身。”   药丸在掌心似一根利针般,扎得甄璀璨无所适从。   “太后说了今晚就一定是今晚,她相信你会下药,也相信他会服下药,如果你们的行为出乎了她的意料,你们就完了。”安禾很语重心长的告诉她道:“你不下药,就证明你不情愿,你是对他动了情;他不喝下,就证明他对你设了防,他在说谎。”   甄璀璨恍然明白,心下一沉。   安禾直言道:“太后最不愿看到的是你对他对了情,以及,他在伪装。你知道太后的脾气,她会当机立断的杀了你们。”   甄璀璨神色凝重,任她在平日里如何辩口利辞,在此时此刻都哑口无言。她太知道太后的脾气,很了解当前的处境,安禾的话绝非危言耸听,也没有威胁。   安禾诚恳的道:“请你一定要帮他,也是在帮你自己。”   甄璀璨喃喃自语道:“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没有,”安禾打消她所有的幻想,“去做,让太后看到她想要的结果。否则,她会有更令你们难以招架的主意。”   甄璀璨深吸了口气,把药丸握在了掌中,转身走出了屋。   天色已晚,漫天的繁星明亮,她的心冷沉冷沉。   见太子妃出来了,阿喜忙迎上去道:“篝火已燃起,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宴席上等您。”   甄璀璨一言不发的走着,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   欢快的喧哗声远远的飘来,火把照亮了夜空,厨子正在把腌制的全羊放在烤架上,醉人的酒香夹杂着花草芳香,看上去是个轻松愉快的宴席。   “你不躺着好好歇息,去哪了?”华宗平一眼就看到了她走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相迎,怕她会随时晕倒一般,赶紧拥扶着她。   “臣妾好多了,去四处走了走。”甄璀璨温柔的轻语。   甄太后执起碧玉酒杯,笑道:“太子殿下把石头也要望穿了,来,坐我身边。”   “让皇祖母见笑了。”甄璀璨故作羞涩的咬咬唇,落坐于蒲团上。   左手边是甄太后,右手边是华宗平,甄璀璨轻触了一下掌中包着的药丸,心中极为不适的一痛。她佯装无所事事的转眼扫去,发现精心装扮了一番的董晴晴正痴迷的盯着华宗平,俨然像是在期盼着什么,莫非太后已经告诉了董晴晴?   “皇祖母说了,今晚不醉不归。”华宗平笑着执起酒壶,为太子妃斟了一杯酒。   甄璀璨随手为他斟了一杯,道:“似乎太子殿下已准备好不醉不归了。”   “是啊,”华宗平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轻洒,低声道:“想跟你醉在一起。”   甄璀璨笑而不语,抬首间撞到了安禾的目光,那目光中是坚定不移的催促,以免被华宗平有所察觉。   “璀璨,太子殿下的酒杯空了,还不为他斟酒?”甄太后慢条斯理的说着,好整以暇,俨然作壁上观的等着。   “不急,酒要慢慢喝才好喝。”华宗平护着自己的如花美眷。   甄璀璨轻笑了笑,道:“正好借此机会,臣妾想跟太子殿下比试一番,看谁海量。”   “好呀。”华宗平愉快的应战,“来人,拿酒来。”   一坛坛的酒摆在了面前,趁着华宗平在摆酒时,甄璀璨沉静的把药丸放入了酒杯中,在甄太后和安禾的注视下,漫不经心斟满了酒杯,轻轻的一晃,药已融化在酒水中。   华宗平仿佛是毫不知情,把酒坛摆好后,问:“以杯,以碗,以坛?”   甄璀璨举起捏得很紧的酒杯,笑吟吟的道:“比试之前,臣妾先敬太子殿下一杯。”   “太子妃敬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华宗平也笑吟吟的接过酒杯,他瞧了瞧杯中酒,抿嘴一笑,慢慢的饮了一口,偏头脉脉瞧她,又是一笑,笑得快意,一饮而尽。   很好,甄太后满意的对董晴晴使了个眼色,董晴晴兴奋的近乎癫狂,迅速的起身离去,奔向事先约定的屋中。   甄璀璨保持着微笑,拎起一个酒坛,道:“以坛如何?”   酒刚入腹,药效很快就散开了,华宗平不适的皱起了眉,在案几下抓住了甄璀璨的手。   甄璀璨的一只手在明处握着酒坛,另一只手在暗处被抓着,她冷静的要将手抽离,他抓得更紧了。   “可以,太子妃先请。”华宗平勉强一副常态。   甄璀璨用力的拨出了手,双手抱着酒坛就仰脖狂灌,一醉方休也好,醉倒就好了。   一坛酒一滴不剩,她牵动着湿润的双唇笑笑,搬一坛酒递给他,道:“太子殿下请。”   华宗平只觉全身燥热,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意志,却发现只是徒劳,他接过她递来的酒坛,仰起头,直接把酒全浇在了自己脸上,冰凉的酒水根本就浇不灭他体内的火焰,反而燃得越旺。   “太子殿下耍赖吗?”甄璀璨的心隐隐泛痛,又搬给他一坛酒。   华宗平周身的血液沸腾,挥手扫开酒坛,热切的望着她,趁着仅存的理智还在,声音粗哑的道:“我们回屋。”   “臣妾还没有喝尽兴呢。”甄璀璨不敢去看他。   华宗平急促的喘着粗气,没想到药劲极烈,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见她漠然的视若无睹,他的神情中尽是痛苦之色。   甄太后发现药效已起到了作用,道:“太子殿下不盛酒力,安禾,扶太子殿下回屋。”   “是。”安禾为他挑选好了几位姿色很佳的少女,尽管他这样子已经不在乎姿色。   甄璀璨坐着不动,任由安禾把华宗平扶走,置身事外的清声道:“还是臣妾海量。” ☆、第九二章   如坐针毡,时间挪移的极慢极慢,甄璀璨几乎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   “你做的很好。”甄太后夸赞道:“你一直做的都很好。”   甄璀璨微微一笑,为了掩饰内心的狂乱,她想喝点酒,发现酒杯已空,便随手去拿酒坛,当她的手指刚碰到酒坛时,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有一股力量猛得把她拉起,一阵眩晕,她跌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华宗平猛得把她抱起,朝着浓浓的夜色里跑去。   “太子殿下!”安禾惊骇住,他方才分明已没有意志,竟是突然折身回去带走了甄璀璨。   华宗平强有力的臂弯紧抱着她,以免她被抢走似的。他脚下生风,疾步穿行在花草丛中,带着猛兽般强悍的气息,谁若是敢拦他,必会被他撕碎。   “宗平。”甄璀璨温柔的唤着,踏实的偎着他的胸膛,她的眼眶湿了。   他一路沉默不语,只是在带着她远离,不顾一切的。   顺坡而下,沿着狭窄的小径进了大山深处,万籁俱寂。   在一片隐密地,华宗平再也控制不住,把她丢在了地上,迫不及待的扑过去,撕褪着她的衣裳。   他的眼眸渐渐发红,体内躁动的不止是喷涌的*,还是愤怒。   “宗平……”   他堵住了她的嘴,那不算是吻,是发狠的啃咬,情-欲破笼而出,他不能自制的攻入。   她倒吸了口凉气,毫无准备的身子有些僵住。   “疼?”他的声音沙哑而魅惑。   她将头一偏,用力的咬着手背。   他一手捉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一手托着她纤柔的腰肢,闷哼道:“疼也受着。”   她咬住唇,很清醒的感受着他暴涨的*,他的动作几近可怖,完全没有往日里的温柔,似要把她穿透。   “看着我。”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压沉着两道幽潭锐光,用唇齿把她的唇从她的齿间吮走。   她颤抖的去吻他的唇,想要与他唇舌相缠。   他的唇却退开,半抬起了脸,隔着朦胧月光,努力的去看她的神色。   粗犷的呼吸急促的喘在她的脸颊,那是最能使她沦陷的气息,她为之颤栗,试探挣脱出手去拥住他。   他不放手,握得更紧。一想到她让他喝下那杯酒后,也是要把她的手抽离不让他抓,他心中一紧,加剧了动作。   “宗平……”   他语声幽怨的问:“你就真的任凭我去碰别的女人,对我不管不问?”   “……”她该怎么说呢,有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可她的心热乎乎的,便沉默着挺身迎合着他,让他尽兴的发泄,使她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正在一起。   “你省点力气,”他将身子压下,不许她再动弹,“我还要折腾你很久。”   他的身体灼热的发烫,像是烙铁一样紧紧的熨贴着她。   她承受着,只要是他给的,她都能承受。   “你若一句也不解释,我今晚定一丝也不怜爱你。”他眉头紧锁,双眸中迸出幽深野蛮的光。欲-火和怒火都在他体内积炽,她一定不知道这药劲有多强,已过半晌,她早已绵软无力,于他而言,才不过是稍稍的有所缓解。   “对不起。”   “嗯?”   她解释道:“太后想让你跟董晴晴共度一夜,寄托于药力,盼得子嗣。安禾把药给了我,让我今晚务必使你服下。”   “她们是怎样逼的你?”   “没人逼我,是我自愿。”权衡过后,她必须那样做。   他哑声道:“你明知她们的用意,还自愿?”   “你在喝下了药的酒之前,不也是有所察觉,怎还喝下?”   “是你给我的,就算是有毒酒,我也会喝。”   她的眼波朦胧而迷离,心莫名的被扯得很痛,柔声说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害得你这么难受。”   “有你当解药,我一点也不难受,”他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难受的是你,要被迫长时间的承欢,如何能受得了。”   “我能受得了,只要给我留一口气就行。”   “怕是到时你也就是只有一口气了。”   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柔柔弱弱的说道:“求怜爱。”   他的胸腔中忽然涌进一波一波的暖潮,心被浸抚得温软,毕竟是他深爱的妻子,面对她的柔情,他无法不为所动。低着瞧着她只对他才流露出的娇态,他大掌探入她的软发中,把她的小脑袋固定在他胸前。   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声,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烫,这么烫,何时才能褪去?   “璀璨。”   她嗯了一声。   他忍不住问道:“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没有回来带走你,你会怎么做?”   她轻声道:“我没想那么多。”   “只想喝得烂醉?”   “宗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给你下药时,只有一个念头:你要带我走。”她发自肺腑的说道:“当你被安禾扶走时,我也不知道何来的信心,我坚信你会回来带我走的。我等得很难熬,每一寸时光都无比的煎熬。”   “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什么我都相信,”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收拢双臂将怀里的人揽得紧了些,动作也随之温柔了很多,“但你不觉得太过冒险?”   “觉得。”   “当我走远了你还无动于衷,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他隐隐一叹,“以为你不在乎。”   “我当然在乎。”她几乎是喊的,“我明知你不该只属于我一人,身边是要围绕着一圈佳丽嫔妃,可我还是把你当作我独有之物,从头到脚都只属于我,谁也不得指染,我承认我是太过贪心。”   “我喜欢这样贪心的你。”他低低笑了,下一刻,他托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唇压向了他的唇,舌如灵蛇,卷起她的柔软,缠绵、肆虐,热情而绵长拥吻。   浑身的气血更为骚动,热得他如炭在烤,他迅速的褪去衣裳,急急的铺在一旁,将她抱起轻放上去,娴熟的剥去她的衣物。   两人只着里衣,急不可耐的再合二为一。   以天为被,以地为榻,皎洁的月光下,这对相爱的男女纵情的爱着对方。都知天地浩大世事难料,在这一刻,他们忘我的沉醉在他们的天地里,没有阴谋,没有担忧,万事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他们。   “璀璨。”   “嗯?”   “像今日这种你贸然行动不先与我透露的情况,以后不许再有。”   “好。”   今日太过冒险,倘若他们没有默契,后果不堪设想。可她真的相信他会带走她,不知为何如此笃定,想必就因为他是华宗平,他有着常人难及的判断力和能力,也是令她心动迷恋之处。   “璀璨。”   “嗯?”   “我就应该只属于你一人,从头到脚都只属于你。”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可思议,却透着十足的坚定。   “我记住了。”   “我的身心只钟情于你,永生不变。”   她心中涌出无名的感动和悲壮,她深知他们在一起不大易,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他们的关系一旦有一点裂痕将无法弥补。   他依旧兴致高涨,“不能再承受就告诉我。”   “我能承受。”   整座山林中寂静极了,只有男子闷哼的低嗄喘息,和着女子娇软的轻吟。他们肤间滑过的,心中漫流的,都是甜蜜浓沉的爱,持续许久许久。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强有力的情潮,在最后时刻,她还是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   已是黎明,他怜惜的拥她入怀,热浪褪去,凉意渐起,他温柔的将她裹住。   随着清晨的阳光轻洒,枝梢上淡淡的薄雾散开,鸟鸣清脆,春风醇郁。   华宗平为两人穿好衣裳,站起身环顾四周,要清楚此时身在何处。   “太子殿下……”不远处响起了呼唤声,“太子妃殿下……”   是阿苔的声音。   华宗平走到视线开阔处,扬声道:“我们在这。”   “太子殿下。”阿苔赶紧奔至,她们是天亮时才出来寻找的,依昨夜的状况,深知即使是寻到也多有不便。她禀道:“昨夜安禾本是欲追,被太后喊住了。”   “太后有何反应?”   “似是震怒。”   华宗平想了想,回首望着睡意深沉的娇妻,道:“去备软轿来。”   不多时,太子府中的侍从都闻询而至,候在矮木丛之外的远处。   甄璀璨倦倦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深情款款的眉目。他轻挲着她的下巴,无限怜爱的俯身在她唇瓣一吻,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呢:“你好美。”   她面颊绯红,想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疼得根本就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浑身不适,好在休养几日就能恢复,”他低低一笑,“我们此生尝一次这种情趣,倒也有点意思,是不是?”   她咬唇不语,这种情趣还真是尝一次就可以了,不能多尝。   “太子殿下,软轿到了。”   甄璀璨顿时清醒,迫在眉睫的是要给甄太后一个说法。 ☆、第九三章   傍晚时分,待身子的酸疼缓和了些,甄璀璨才沐浴更衣,在侍女的搀扶下去见甄太后。   桃花树下设案,勤于朝政的甄太后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瓣瓣桃花随风飘落,满地粉红,她一身艳红色裙棠,光彩夺目。   “璀璨拜见皇祖母。”她的声音虚弱,站姿也是颤巍巍,像随时会倒。   甄太后并未抬首,示意她坐在身边。   安禾继续铺放奏折,说道:“南河郡郡守道:已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沿河岸边加固两道堤坝,防患雨季洪涝。”   “加固,又是加固,年年加固,年年洪涝致百姓流离失所。”甄太后看着奏折沉思半晌,忽道:“宣董弘川。”   批阅完全部奏折后,甄太后偏头看过去,常声道:“计划总是赶上不变化,是不是?”   甄璀璨咬着唇,知道她意指昨晚酒宴上的事,皱眉道:“璀璨万不曾想他的作风如此大胆,竟是将璀璨掠去深山。”   甄太后不置可否。   “他说当他意识到中了药后,只想要璀璨。”甄璀璨一副很坚强的样子,不把倍受的折磨说出来,“璀璨对他坦言是璀璨自作主张对他下的药,只为好玩。”   “他信了?”   “相信了,深信不疑,不免责备璀璨的调皮。”   甄太后不动声色的饮茶,若有似无的笑了笑。   甄璀璨隐有不安,提议道:“他昨日也精疲力尽,此时正在床榻上酣睡,不如待过几日,等他精力恢复,再万无一失的设计一次?”   “不必了。”   甄璀璨一惊。   “董晴晴昨日已被连夜送回京城。”   “为何?”   甄太后笑道:“因为她有一个爱护她的哥哥。”   董弘川?甄璀璨专心致志的聆听着。   “昨晚董弘川发现了蹊跷,连夜见我,求我放过董晴晴,原谅她的任性无知。”甄太后舒适的斜靠着美人榻,“并求我赐婚,让董晴晴嫁给南城田家的二公子。”   “南城田家?”甄璀璨在想着,田家是何权贵?   “田家是书香门第,为官者从不做超过三品的官,常作修纂官、典籍官一类职务,明哲保身,贤德之才倍出,家风淳正。”甄太后对田家之人也很赞赏,“无数有眼光的官宦想跟田家攀亲,都被婉拒。”   甄璀璨心中一喜,如果董晴晴能嫁入田家,倒是有福,便轻道:“有一个这样爱护她的哥哥真好。”不由得,她更为觉得董弘川有常人难及的可贵之处。   “她倒不一定能领情。”甄太后意味深长的道:“有人宁可追逐心之向往的镜花水月,尽管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   “说不定她会茅塞顿开。”甄璀璨笑吟吟的道:“在淳正的家风中,说不定她会被感化。”   甄太后也跟着笑笑,“且看她可知好歹。”   “您何时指婚?”甄璀璨担心夜长梦多。   “今日清晨我已下旨赐婚,让他们两个月内择吉日成婚。”甄太后接着道:“我给了田家一个期限,如果董晴晴嫁入田家半年后的言行作风不符田家媳的标准,田家可无理由休妻。到时,田家二公子想另娶谁家女,我会再赐婚。”   甄璀璨一怔,太后此举很令人刮目相看,她给了董弘川面子赐婚,却又不让田家过于为难。半年为期,如果董晴晴执迷不悟,嫁入田家后不端正姿态,得不到公婆的欢心,得不到田家二公子的喜爱,则得一纸休书,必是身败名裂的下场。这无疑是福祸相依,取决于董晴晴。   由衷的,她希望董晴晴能幸福。   幸好有董弘川,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甄太后,可想而知,必是说出的条件能让甄太后满意,是什么条件?势必很快将水落石出。终于,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半晌,甄太后命道:“去给太子妃煲汤,补补身子。”   甄璀璨道:“谢皇祖母。”   “我能想到你昨晚受到的委屈,”甄太后盯着她问:“你可会怪我袖手旁观,没派人把你追回?”   “当然不怪,璀璨知道您是从大局出发,实属无奈,”甄璀璨很体谅的道:“倘若将璀璨追回,将会使他疑惑,难以妥善的圆场。”   甄太后轻拍了拍她的肩,欣慰她的见识,缓缓说道:“不再用董晴晴,太子府中还是要有妃嫔侍妾。”   甄璀璨刚释然的心,猛得又被扼住。   甄太后道:“待我寻找合适的人选,再告诉你。”   “是。”甄璀璨稍稍松了口气,合适的人选一定不好寻,否则,依太后果断雷厉的性格,应该当即就会说出人选。   在这时,董弘川信步而来,拜道:“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太子妃殿下。”   “弘川,”甄太后温和的唤着,“我宣你来,是有一事非你不可。”   董弘川道:“太后请讲。”   “雨季将至,以免江河一带再遭洪涝,你可愿前去治水?”甄太后带着期盼的目光。   要把他调离京城?为什么?甄璀璨隐有不解。   董弘川不假思索道:“臣愿意。”   “很好,”甄太后正色的道:“尽快动身前去,江河一带的郡守皆要听你指挥,不服者先斩后奏。”   “是,臣领旨。”   甄太后和蔼的笑道:“璀璨可有治理洪涝的妙计,不妨今晚去跟弘川探讨一番。”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刚要开口,便听董弘川轻道:“臣今晚会在房中略备薄酒,恭候太子妃殿下。”   “好。”甄璀璨一笑。   董弘川退下后,甄太后意味深长的道:“悉心待他。”   “是。”甄璀璨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了房中,华宗平正在榻上假寐。   甄璀璨刚轻手轻脚的走到榻前,就突然被他揽腰拉进了被褥中,耳畔听他低低笑道:“闲来无事,想了想昨晚,回味无穷。”   回味无穷……,甄璀璨冲着他的臂膀就咬了一口。   华宗平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问:“怎么样了?”   “董晴晴被送回京了,赐婚田家二公子。”   “好事。”华宗平并不惊讶。   甄璀璨眨眨眼,道:“明日董弘川离京去江河一带治水,今晚他在他房中备薄酒,我会去赴约。”   华宗平漫不经心的道:“好友远行,是该饯行。”   “是吗?”甄璀璨不禁奇怪他的态度,他说过不准她再跟董弘川独处。   “替我敬他一杯酒,等他凯旋回京,再为他接风洗尘。”华宗平的态度很自然。   甄璀璨沉吟道:“不知太后为何让他去治水。”   华宗平道:“对他而言是好事。”   聊着聊着天就黑了,甄璀璨翻身起床,轻道:“我去了?”   “早去早回。”华宗平没理由不让她去,独自接着假寐。   趁着夜色,甄璀璨掩人耳目的到了董弘川的房中,房中一尘不染,桌上摆着酒。   董弘川一袭蓝衫,神色沉静,宛若碧湖。他随手将门窗关上,带有歉意的道:“希望没有让你为难。”   “不会,”甄璀璨笑道:“董晴晴一事应要谢谢你,让她嫁进田家,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不用谢我,是太子殿下的主意。”董弘川道:“他昨日傍晚找到我,我才知道晴晴在玩火*。”   甄璀璨愕问:“是太子殿下提议让董晴晴嫁入田家?”   “没错,太好不过的主意。”一番促膝而谈,董弘川对华宗平的印象大为改观,“我本打算找个时机求太后赐婚,殊不知昨晚就差点出事。”   甄璀璨咬了咬唇,为了阻止董晴晴为侧妃,华宗平还真没省心,三种策略同时进行,一招一招的向前推,真是运筹帷幄。   董弘川郑重的道:“晴晴太过鲁莽,请你见谅。”   “都过去了,”甄璀璨走到桌前,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他,道:“太子殿下得知你明日离京,让我替他敬你一杯酒为你饯行。”   “谢太子殿下。”董弘川一饮而尽。   甄璀璨道:“关于治水我没什么妙计,只觉得堵不如疏。”   “谢谢提醒,”董弘川示意道:“请坐,辛苦你在房中待上一个时辰再出去。”   “好。”   董弘川从桌下搬出一摞书籍,道:“可打发时间。”   甄璀璨不禁一笑,他想得很周到。   二人相对而坐,秉烛翻书。   “阿……阿嚏……”突然一声喷嚏从里屋传出。   董弘川一怔,拧眉。   里屋中藏着人?甄璀璨诧异的望过去。   董弘川沉声道:“出来吧。”   是谁?   过了好一会,才从里屋中传出脚步声,有个脑袋先探了出来。甄璀璨定睛一看,宁玉公主!   宁玉公主撅了撅小嘴,吐了吐舌头,笑弯了眼睛,道:“本公主是故意躲在你床底下的,趁你不备溜进来半天了。”   董弘川肃目道:“公主殿下请出去。”   宁玉公主不依,“本公主躲回床底下就是了,反正你们也不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当我不在就是了。”   董弘川沉声道:“请出去。”   宁玉公主跑了出来,挽着甄璀璨的胳膊,俏皮的道:“本公主现在黏在皇嫂身上了,出不去,要不,你来把我们拉开?”   董弘川不再理会,继续埋头看书,似乎是拿宁玉公主没有办法。   宁玉公主得逞的笑了笑,悄悄的问:“皇嫂,他要离京去治水?”   既然她已经听到了,甄璀璨只有点点头,等着她继续问,不曾想,她不再问,而是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托着腮发呆,出奇的安静。   甄璀璨仿佛明白了什么,作若无其事状。   过了许久,宁玉公主开了尊口:“皇嫂,差不多一个时辰到了。”   甄璀璨微笑道:“董大人,我先回了,待你凯旋时,太子殿子为你接风洗尘。“   董弘川眸色深沉,千言万语只化作几个字:“谢谢,你多保重。”   宁玉公主随口接了句:“有皇兄宠她爱她,不劳某人挂念。”   甄璀璨会心一笑,推门而出,又将门带上。   她走到院外,便迎见阿喜,阿喜一副着急的模样道:“太子殿下正派人四处找您。”   阿青道:“奴婢对太子殿下说您可能去山顶看星星了。”   回到屋中,果然看到华宗平正一脸不悦的等着,刚迈进屋,便听到不悦的发问:“你去哪了?”   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都低首在旁,在场的人,好像只有华宗平一人不知他的太子妃去跟别的男人私会了。   甄璀璨回道:“臣妾去山顶看星星了。”   “你喜欢看星星?”   “喜欢,臣妾还喜欢看日出。”   华宗平忽然起身,牵起她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星星,看日出。”   那是镶嵌在瑰丽峰峦之巅的一片湖,湖面极阔,月光下波光粼粼。   水气蒸腾,薄雾缭绕。   湖边停着一叶轻舟,华宗平把御寒的斗篷铺在船板,扶甄璀璨坐下。他拿起船桨,划着轻舟,慢慢的荡向湖心中。   环顾着四面景色,似一副用浓淡墨线勾勒出浅绛山水画,他们像是在渐渐融进画布中。   轻舟停泊在雾气弥漫的湖面,寂静极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温柔的拥她入怀。   她依偎着他,轻笑道:“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   “我知道,”他道:“但在此湖上赏夜光、看日出妙不可言,我想带你来看看。”   她满怀憧憬,“我曾经是想过伐轻舟游于五湖四海,领略千景万态。”   “你此生怕是不能如愿了,只能陪在我身边。”他揽着她的臂弯紧了紧,“此生,你陪我走我要走的路;来生,我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好。” ☆、第九四章   已入夏至,天气渐渐炎热。   甄璀璨闲适的倚在长廊下,百无聊赖的看着宫廷画师正在为甄太后作画。甄太后未施胭脂,只是静静的坐着,显得很安详淡然,若非是那双眼睛敏锐而明亮,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的样子,真像是平易近人婉约和顺的妇人。   这些日颇为惬意,风平浪静的。董晴晴嫁入了田家,六十四抬嫁妆风光的出嫁,甄璀璨去喝了喜酒,印象中田家二公子是个慈眉善目的书生,待人彬彬有礼,风趣而不庸俗,华宗平和董弘川果然很有眼光。且看董晴晴的造化了。   过了许久,画师持画布退下。甄太后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暼了一眼甄璀璨平坦的小腹,温和的道:“你前日去四皇子府中赴小皇孙的百日宴,有何感想?”   还能有何感想,甄璀璨轻道:“坊间都在传言,道是太子妃不能生育。”   “你还认为自己可以生育?”   甄璀璨微微一笑,道:“璀璨确实还怀有一些幻想。”   甄太后不容拒绝的道:“再过两个月,如果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就把那个男婴过继到太子府中。”   甄璀璨一惊。   甄太后笑着问道:“你是想要过继嫡传的子嗣,还是想要太子府中侍妾嫔妃所生的子嗣?”   四皇子是华宗平的胞兄,与华宗平同父同母的兄弟中,还活着的也就只有四皇子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被迫害致死。犹记得在百日宴上,四皇子妃对新生儿心爱不已,眼睛也不舍得移开半下,她实在不忍夺人所爱。孩子一旦过继到太子府,命运可想而知,定是悲惨。   甄璀璨还在沉思中,甄太后又说了句:“他不会使你怀上身孕,肯定也不会让别的女人怀上了。”   那就只能是过继?!   甄璀璨蹙起眉头,她数日前还为来了月事而郁闷,华宗平劝她说怀身孕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可在帝王家,他身为太子,子嗣极为重要,太后都已等急了。   “你不必有任何顾虑,”甄太后正色道:“毕竟是过继来的孩子,你不用指望他跟你亲如母子。”   是否在该除去时,也能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璀璨明白。”好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万一能怀上呢,说不定有别的变数呢。   甄太后欣慰的笑了笑,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发现华宗平对她是真的宠爱有加,完全没有防备心和抵触心,这样倒也是好,利于行事。   既然提到了四皇子,借此机会,甄璀璨把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道:“因前日去了一趟四皇子府,璀璨有一个提议想讲给皇祖母听听。”   “说。”   甄璀璨轻道:“璀璨发现四皇子府中的衣食住行并不阔绰,似乎有些拮据,一打听,才知皇子公主们的月例钱已是十多年没有变过,璀璨在想,不知能不能给他们涨些?”   “你同情他们?”甄太后的脸色微变,“想对他们示好?”   “不是,”甄璀璨可不能承认,“璀璨是想笼络人心,想树立一个好形象,让他们知道,璀璨待他们好,对他们不薄。传出去,让天下百姓也能知道太子妃的贤德。”她笑了笑,“沽名钓誉。”   甄太后道:“沽名钓誉的事有太多可做,面向百姓岂非更事半功倍,何需让皇子们坐享其成。”   “沽名钓誉之事多多益善,也要面面俱到,能把形象稳固的实在些。”甄璀璨说服道:“只有对他们施下善举,才能在关键时刻直指他们忘恩负义。”   “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对他们的薄凉,”甄太后可不屑于改变现状,“我觉得多此一举。”   “这是璀璨的谋略,让他们记璀璨的好,益于璀璨麻痹世人,也宜于以后的掌权时的安稳。让他们得利少许,能让璀璨得利良多,请皇祖母成全。”甄璀璨不轻易放弃为皇子们争取。   甄太后想了想,道:“月例钱已是多年未变,突然上调,会很突兀。”   甄璀璨就等着她这句话,便回应道:“璀璨认为,不如,给皇子们封王,给公主们封号。”   换作甄太后一惊。   甄璀璨正色道:“只给他们虚号,无封地无府兵,顺其自然的多了月例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甄太后难以置信的双目圆瞪,“只有一人敢上书建议给皇子们封王,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皇祖母请息怒,”甄璀璨很冷静的道:“璀璨就是想帮他们得到他们得之不易的东西,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荣辱皆不由己。”   甄太后沉声道:“他们并不会对你感恩戴德。”   “璀璨何需在乎他们的感受,”甄璀璨学着太后常用的口吻道:“璀璨要的是万民景仰,是要打磨修饰出一副面具,当在璀璨铲除异己时,百姓会欢呼,认为此人罪有应得。”   甄太后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下巴微扬,清醒如初,有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气定神闲的睿智。   想必她已经盘算好了一切,打磨修饰面具?她真是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智慧及野心,对世事看得很透彻,一旦她得势,要么是国之大幸,要么是国之大劫。   如果自己在年轻时,有她这般见识和胆魄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了。   不由得,甄太后思量过后,隐隐一笑,道:“我会让他们知道,因为太子妃甄璀璨,他们才得到这些本不能得到的名、利。”   “谢皇祖母。”甄璀璨笑了,她需要表现的野心勃勃,才能博得太后的赏识,就像是华宗平需要表现的只爱钱财不爱皇权。   长荣六年七月,皇子们全部封王,公主们全有封号,月例钱翻了六十六倍。举国震惊,坊间都知此事太子妃功不可没,一时间,太子妃名声大振。   既然是皆大欢喜,甄太后便设宴如意宫,让皇子公主们欢聚一堂。   满席的美酒珍肴,又有歌舞助兴,表面上其乐融融一派详和的景象。   酒过三巡,华宗平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逐一慢慢的扫视了一遍,目光中带有复杂之色。   甄璀璨为他斟了杯酒,轻道:“你的两道眉都要皱到一起了。”   “有些弟弟妹妹我从来没见过,今日是初次相见,”华宗平失笑道:“也没想到我最年幼的妹妹尚在襁褓之中。”   甄璀璨道:“愿他们都能平安、健康。”   华宗平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替他们谢谢你,我能娶到你,是我们华家的福。”   甄璀璨只是垂目一笑,她也是何其有幸能嫁给他。   这时,有一盘新鲜的毛荔枝摆上了席面,甄璀璨随手拿了一颗,刚要去剥,华宗平从她手里拿了去,为她剥出果肉,喂给她吃。   “我自己来。”甄璀璨有些害羞。   “让我多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弥补我所不能做的事。”华宗平抿嘴笑道:“何况,我对你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不对你体贴,反倒令别人觉得奇怪。”   说的也是,自从让甄太后知道他对她的倾慕后,他在人前便毫不隐藏自己的爱意,对她的言行简直是细腻入微溺爱入骨,谁见过谁艳羡。甚至于,有不少人猜测太子妃是不是对太子殿下下了蛊惑,否则,太子妃毕竟姓甄,太子殿下怎会傻到宠爱她。   甄璀璨咬了咬唇,顺从的让他喂,真是甘甜,心里也甜。   华宗平又拿了一颗毛荔枝,刚一剥,汁液溅了出来,溅进了他的眼睛里。甄璀璨连忙取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疼惜。   这一幕恰好被甄太后不经意间看进眼里,见状,她一骇,神色突变。   甄璀璨全然不知自己自然流露出的举动,会引起别人内心的惶恐。她正在吃着毛荔枝时,太后身边的侍女来道:“太子妃殿下,太后请您进殿一叙。”   “好。”甄璀璨轻拭了唇角,跟华宗平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意识到要有事发生。   甄璀璨不明状况,随着侍女进了殿中,刚站定,便听甄太后道:“璀璨,我们是时候开始对付华宗平了。”   甄璀璨愕问:“是时候?”   甄太后使了一个眼色,侍女捧出一小瓶黑色药水,递送到了甄璀璨的面前。   “这是我精心研制的慢性毒-药,每五日服下一瓶,连续服用三年将毒发身亡。”甄太后神色如常。   太过突然,甄璀璨一脸茫然状。   甄太后唇角隐约带有笑意,道:“服用的前一年不会有所察觉,第二年时身体才会有不适,到时,痛苦至极,唯有死是解脱。”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背脊阵阵发寒。   “拿着,”甄太后冷声道:“今晚必须让他服下一瓶。” ☆、第九五章   尽管心惊胆战,甄璀璨还是如往常一样,顺从的接过毒-药瓶,轻问:“它是什么味道?”   甄太后道:“喝过它的人,品出它有苦味。”   “璀璨知道该如何让他喝下了。”说着,甄璀璨胜券在握的把药瓶放进了衣袖中。   甄太后提醒道:“我说了今晚就一定是今晚。”   “璀璨明白。”   走出宫殿,只觉阳光无比的刺目,甄璀璨不适的微闭起眼帘,若无其事的回到宴席上。华宗平心照不宣,并未发问,佯装无事继续与她饮酒吃鲜果。   每位皇子公主似乎都很尽兴,在傍晚时分才陆续散去。   刚回到太子府中,甄璀璨命道:“阿喜,你快去煮两碗红豆粥,要浓稠些,多加冰糖。”   在寝宫的门关上后,华宗平才忍不住问:“怎么了?”   甄璀璨隐隐一叹,将袖中的药瓶放在桌上,道:“慢性毒-药,每五日服用一瓶,连服三年将毒发身亡,极为痛苦的死去,服用前一年时毫无察觉。”   华宗平打开药瓶闻了闻,有股窜鼻的苦涩味。   “她叮嘱今晚一定要让你服下。”甄璀璨的神色沉凝,“我觉得她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发现了你对我的爱意?”   “嗯,我感觉是。”   华宗平轻拥她入怀,柔声道:“真爱是藏不住的,一个眼神就能暴露,她迟早会发现。”   “可我还是希望她发现的晚一些。”甄璀璨也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爱意越来越难以掩饰。   “如果她一旦开始怀疑你,即使我今晚喝了毒-药,她也不会改变对你的怀疑。她会三番五次的试探,防不胜防,直到试探出她认为的结果。”华宗平知道太后非黑即白的性格,道:“如果她不怀疑你,即使你骗她说我喝了,她也会相信。”   甄璀璨正色的道:“假设她开始怀疑我了呢?”   “容我想想。”华宗平需要认真的想一想,要确保万无一失,他很知道此时的危险。   甄璀璨轻道:“明日找人查下它到底是何种毒-药,不知能不能配出解药。”   “我会的。”   半个时辰后,两碗浓稠的红豆粥端了进来,甄璀璨按照华宗平所说的做了。   次日清晨,甄璀璨刚从睡梦中醒来,阿喜就道:“太后娘娘宣您进宫。”   甄璀璨自是不能怠慢,立刻梳洗了一番,就乘马车火速进了如意宫。   见到甄太后,第一句话便被问道:“昨晚的毒-药,他服下的可还顺利?”此话说得不轻不重,仿佛是什么也不知情,只在等着听消息。   “他没有服下,”甄璀璨很自责的道:“是璀璨思虑不周。”   “是吗?”甄太后的脸色顿时冷沉,眼神犀利而残酷。   甄璀璨正色道:“璀璨觉得药是黑色的,掺在红豆粥中将不易被察觉。药是苦的,跟冰糖一起拌开应能不易被品尝出。在粥端上时,璀璨趁他不备将一瓶药全倒入了粥中。不曾想,不知是药极苦,还是他的味蕾敏锐,他刚尝了一口就连喊苦,忙是去漱口。”   甄太后神色深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   “璀璨担心会被他察觉,就自作主张的没再继续让他喝,还质问阿喜是不是错把冰糖放得太多了导致粥苦涩的难以下咽,便让阿喜拿去倒掉了。”甄璀璨一副很冷静的样子。   甄太后抿唇不语,凌晨时,阿喜进宫禀报,跟她说的一模一样,道是:昨晚,太子妃把药下进了粥中,太子殿下刚吃了一口就说太苦便不再吃,太子妃让她拿去倒掉了。   “是璀璨的疏忽,若是少量多次把药倒入粥中,或许他能顺利的服下。”甄璀璨隐隐一叹,“浪费了皇祖母的一瓶药,很是抱歉,璀璨会吃一堑长一智,再想其它法子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服下。”   甄太后命道:“再取一瓶药。”   侍女应是,便去了。   甄璀璨很好笑的轻笑道:“璀璨当时吓一跳,以为会被他有所察觉,谁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哦?”   甄璀璨窃喜道:“他昨晚夸赞璀璨体贴,说璀璨在他的兄弟姐妹面前很给他争光,还说璀璨很关心他。”说着说着,她就笑了,主动说道:“璀璨不过就是在昨日的宴席上对他大献殷勤,对他嘘寒问暖。当他剥毛荔枝时汁液溅进眼睛里时,璀璨故作很心疼的去帮他擦拭,他就很感动,感动于璀璨的逢场作戏。”   甄太后的眸色稍稍一变,只是逢场作戏?演得如此真切?   甄璀璨得意的道:“他深信璀璨倾慕他,就像他倾慕璀璨一样,在他眼里,璀璨与他已经心心相印了。”   “你跟他朝夕相处,他容貌俊美、身姿挺拔、体魄强壮、待你不薄,如果你真的倾慕他,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甄太后紧盯着她的反应。   “情理之中?”甄璀璨显然有些吃惊,“璀璨倒觉得倾慕谦谦君子董弘川是在情理之中,倾慕他只能算是极为渺茫的意外。”   甄太后不禁笑问:“他有这么糟糕?”   甄璀璨认真的想了想,道:“他也有可爱的一面,但恰好不是璀璨所喜欢的。”   甄太后好奇的问:“他的可爱之处是?”   “他的可爱之处就是单纯。”甄璀璨笑道:“他轻而易举的相信了我,并倾慕于我,独宠于我。为了我,连侧妃也不愿纳,侍妾更是也不愿有。”   甄太后跟着笑笑,莫名的有些释然,自昨日起悬在心头的担忧终于减轻了些。可是,看着她极为清醒冷静的模样,还不能完全的把担忧放下。过了半晌,她漫不经心的道:“他身上就没有一点是你所喜欢的?”   “可能只有一点。”   “嗯?”   “他是皇子,如今的太子,将来的皇帝。”甄璀璨又认真的想了想,道:“璀璨也不知为何,很难对他心动,可能这就是天意。”她又想了想,道:“如果某天真的命运弄人,璀璨鬼使神差的对他有了一丝的心动,璀璨觉得那便是他的死期。璀璨始终记得皇祖母说过的话:心要护好。”   “很好。”甄太后展颜一笑,道:“要记住,这世间唯一可依的就是权利。”   “璀璨铭记在心。”甄璀璨郑重的点头,暗暗下定决心般的道:“璀璨还会继续制造错觉,让他认为璀璨是位不可多得的贤妻。”   甄太后叮嘱道:“适可而止就行,不可太过投入。”   “是。”甄璀璨微笑道:“璀璨不会太过投入。”   这时,侍女捧来了一瓶药。   甄璀璨一边主动伸手去拿药,一边说道:“璀璨这次一定要完全任务。”   “此药太苦,需再研制,研制出新药后,再让他服下。”甄太后要换一种法子试探她,一定要试探出真实的她。   甄璀璨很听话的道:“也好。”   离开了如意宫,乘坐在马车中,甄璀璨闭上眼睛长长的呼了口气,终于逃过一劫,虽说不知还会有何劫数,但至少能得片刻的安稳。   傍晚,华宗平才回到太子府。在荷塘边寻到她后,嬉笑着把她缠进寝宫,把门一关,便说道:“太后给你的并不是毒-药,而是泻药,不过是在里面加了一些用以迷惑人的东西。”   “泻药?”甄璀璨一怔。   “确实是泻药。”   甄璀璨拧眉,难道太后真的开始怀疑了?   华宗平说道:“不可否认,她在怀疑你,要试探你。”   甄璀璨耸耸肩,“我清晨去了如意宫,把那番话都说了一遍,她半信半疑。”   华宗平沉声道:“她还会再次试探你。”   “我会更加谨慎。”甄璀璨咬了咬唇,尽管防不胜防。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再想想办法。”   甄璀璨忽想到一件事,道:“再有一个月,如果我还不能怀上身孕,就要把你四哥的幼子过继过来了。到时候,你就能很快登基为皇。”   “我是想要尽快登基,但要稳妥,不能再让华家人无谓的牺牲,”华宗平叹道:“我怕幼子过继过来之后,太后会以除后患而加害四哥和四嫂。”   “确有可能,我们要早些想出对策。”甄璀璨实不愿无辜之人再遭迫害。   华宗平轻道:“我们的运气就这么差?每次行房都错过姻媪之候?”   甄璀璨眨眨眼,谁说不是呢,每次都很精准的错过。   “怎么办?”华宗平也冲她眨眨眼。   甄璀璨打趣道:“你的送子观音庙快些建成,我要去拜一拜。”   “依我看,这些日需要每天都带你去那个地方,免得再错过。”华宗平低低笑着,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榻上,俯身吻了下去,兢兢业业的开始了求子路。 ☆、第九六章   两个月的期限将近,甄璀璨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月事却准时而至。原本心中仅存的幻念,在一点点的破灭。她想为自己宣御医检查一番,华宗平不许,道是如果俩人之中谁的身体有问题,只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可偏偏他不许她再为此事忧心,他几乎是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是我的身体现在有问题,还不能使你受孕。   甄璀璨难以置信,只当是他在宽慰她。   转眼,两个月就到了,不等甄太后提,甄璀璨自己率先说道:“可以过继子嗣到太子府了。”   甄太后慢饮着红茶,缓缓地道:“虽说有些遗憾,但这样也好。”   甄璀璨说得一针见血,“是,这样也好。不是亲生骨肉,便能没有牵绊,不会心慈手软。”   “太子殿下可愿过继子嗣?”   “璀璨提过一次,他很不情愿,”甄璀璨冷笑了笑,“怀不上身孕也没有法子。璀璨劝他找位侍妾试试,他不肯。既然如此,也只能过继子嗣,璀璨必须要说服他。”   “他此生只要有你一人?”   “可能是他还没有遇到其它他想要的人。”   甄太后不禁笑了笑,想不到华宗平还真是深情,据阿喜和阿乐说,在太子府中,太子殿下待太子妃如至宝,可稀罕着呢。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倒有点唯恐避之不及,总躲在一处偷得半刻清闲,不愿被他缠着,但在被他缠着时,又很会装模作样的迎合。   甄璀璨轻道:“璀璨这些日一直在思量,觉得不可过继四皇子的幼子。”   “哦?”   “一是因为四皇子是皇上的嫡子,最为在情理之中,呼声必是最高,却难免会有风险。若除去四皇子又太过冒险,难以抓到赐死他的理由。”甄璀璨推心置腹的分析,只为了能让太后改变主意。   杀四皇子的理由事小,她想让谁死,需要理由?甄太后在等着听别的原因。   见状,甄璀璨心中一寒,四皇子果然凶多吉少,她接着说道:“二是,前日璀璨去过四皇子府,幼儿体弱,正在患病中,好像随时会夭折似的,万一过继到太子府后夭折,太过晦气。”   甄太后一怔,幼儿体弱事大。   发现甄太后似有所动,甄璀璨赶紧道:“要过继也要过继一个健康的,起码要活到成年,您觉得呢?”   甄太后不置可否,“你已有人选?”   “是,”甄璀璨笑道:“璀璨对怀身孕不抱希望后,就开始寻觅合适的人选。”   “谁?”   “勤王的独孙。”   甄太后想了想,勤王?   “勤王是当朝皇上的兄长,华奇。”   华奇?甄太后猛然想起,当年力压华氏宗室时,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死的都被削弱势力遣出京城,华奇是仅有被遣出京城的两位皇子中的一个。   甄璀璨道:“勤王年事已高,儿子们已相继病逝,此时,唯有三岁的独孙相依为命。”   “你如何得知的?”   “璀璨一个月前就开始寻觅合适的人选,梳理了华氏宗室,发现勤王这支血脉似乎可用。便派人前去岭南探访,得知勤王正在颐养天年,也偶遇了他三岁的独孙,很是生龙活虎。”   甄太后诧异的看着她,她竟然已经在不声不响的谋策,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远见。   “把勤王的三岁嫡孙过继到太子府,虽有不合情理之处,却很安全,他毕竟算是旁支,朝堂中无势力拥护。”甄璀璨正色道:“不会有后顾之忧。”   甄太后问到:“坏处是?”   甄璀璨道:“难找到完美的理由应对悠悠众口。”   这个坏处对于甄太后而言无关紧要,她做事何需要应对普世蝼蚁。   甄璀璨又道:“天下人都将知道太子殿下不能生育。”   从宗室过继子嗣,显然是揭示太子殿下的身体确定有问题,将再无回旋的余地。假如太子妃突然怀孕,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沉默了半晌,甄璀璨道:“璀璨还有一个主意。”   “你说。”   “璀璨假装怀孕,瞒天过海。”   甄太后也曾想到过这个办法,沉吟道:“要瞒住太子可不易。”   “璀璨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甄璀璨微微蹙眉,叹道:“真是糟糕,万不曾想要在这种事上伤透脑筋,也不知到底是谁的问题。”   甄太后的眼睛一亮,笑了笑,温和的问:“你想不想试试是谁的问题?”   甄璀璨心中一惊,隐隐觉得不妙。   “我认为你可以试试。”   “怎么试?”   “你找个借口独自去留春山住上几日,我可以送几个美男让你用,用后杀之。”甄太后说得很轻巧,脸上带着亲切的笑,“还是,你想要董弘川?”   甄璀璨顿感厌恶,真是丧心病狂不折手段,连起码的礼义廉耻也丢弃。为了试出是谁的问题而不顾贞操?她差点就脱口而出的拒绝,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迎着甄太后期待的目光,甄璀璨努力让自己冷静,如果拒绝,换来的定是她铁石心肠的逼迫,在她的眼里,只有权利是最值得守护的,其它的都为权利服务。如果拒绝,她一定会质疑:既然你能委身于华宗平,怎么就不能委身于别人?他们不都是男人?难道华宗平与众不同?   不能明目张胆的拒绝,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面对结果不明的试探,她轻道:“璀璨明白您的意思。”   甄太后满意的笑了,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新的主意?”   新的主意?甄璀璨琢磨着,莫非是她有了新的主意?便说道:“请皇祖母提醒。”   甄太后道:“不必着急过继子嗣到太子府,也无需假装怀孕。”   “您有何妙计?”甄璀璨认真的听,不知又是什么诡计。   “将勤王的嫡孙接到京城,让他先住在太子府中。”甄太后意味深长的道:“你尽快跟董弘川试试,且看能否怀上身孕。”   甄璀璨一骇。   “若能怀上,将会很妙。”甄太后紧盯着她,道:“若不能怀上,再将勤王的嫡孙过继到太子府。”   若能怀上将会很妙?欺骗华宗平怀的是他的孩子?甄璀璨的心沉入谷底,故作轻松的问:“面对非自己的骨肉时才能无所顾及,难道不是?”   “我走的这条路太过艰辛,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垂暮之年时膝旁无亲生的子孙,”甄太后很和蔼的微笑,极为真挚的道:“依你的聪慧,定能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骨肉相处,并能相处的融洽,我希望你有机会享受到天伦之乐。”   甄璀璨很奇怪的看着她的和蔼,轻问:“您因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希望你此生能比我所拥有的完整。”   “所以您当前的决定是?”   甄太后一副很为她好的样子,温和的道:“你跟董弘川试几次,若还不能怀上身孕,就只能接受这种残缺。而后,便能死心踏地过继子嗣到太子府。你对未能怀上身孕还是心有不甘,对不对?”   “是,璀璨心有不甘。”   “那就按我说的做,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璀璨明白,”甄璀璨正色的道:“只不过,甄璀璨也突然改变了主意。”   “嗯?”   “璀璨不愿委身于别人,”甄璀璨说得很冷静,“不愿令自己成为不守妇道之人。”   甄太后的眼眸中突现寒意,有无数锋利的冰块砸过去,有毁灭万物的凶狠。   “璀璨突然改变主意无关其它,只因为璀璨希望此生能活得漂亮一些,不想在晚年时,看着围着膝下的子孙,因曾做过不安于室的事,而显得此生都很丑陋。”甄璀璨不能再退让,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她不能再忍受着这种羞耻的主意,而置自己于困境中。   退让,只会让恃强者更为所欲为。甄璀璨不想再忍受强权的肆虐,她要让甄太后知道她并不是什么事都会做,她有自己的决定和判断,绝不会凡事都顺从。否则,将会有更多没良心没道德的事压下来。   “漂亮?丑陋?”甄太后冷声道:“你忘记自己想要什么了?!”   “璀璨没忘记,璀璨心里清醒至极。”甄璀璨神色如常的道:“璀璨只想尽快成为皇后,再寻时机把华宗平除去,或让他像李氏那样一直瘫在床上。这华国的天下,便就继续是皇祖母的,待皇祖母想颐养天年时,便就是璀璨的。”   闻言,甄太后的震怒稍消了些,却依旧对她的抗拒耿耿于怀,愤意难平。   “璀璨知道您待璀璨的好,那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好,璀璨心里很清楚,”甄璀璨轻问道:“璀璨请皇祖母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主意,能让璀璨尽快成为皇后?”   “有,恰好有一个,不会让你觉得丑陋。” ☆、第九七章   是什么样的主意?能一劳永逸?   “你跟我来。”甄太后的面上浮着一层薄霜,霍然转身,步伐轻快的出了如意宫。   一群宫女鱼贯尾随,安禾经过甄璀璨身边时,脚步稍有一顿,欲言又至,沉默着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甄璀璨意识到将发生始料不及的事,深吸了口气,挪动脚步跟在那团绝然的气焰之后。   本是晴朗的天气,阵风刮过,突然就阴沉沉的,好像是大雨将至。   整座皇宫被难以言说的压抑笼罩着,几乎令人窒息。   甄太后踏进了永明宝塔,长长的裙摆拖行在木梯上,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寂静的塔身中回响着她的脚步声。她停在了第九层,站在窗前眺望着,目光深远。   甄璀璨警惕的站在了她的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乾宫,能看到皇上正在院中雕刻。不由得,她心生不安。   “你想尽快成为皇后?”甄太后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是。”甄璀璨无法否认。   “去杀了他。”甄太后的视线飘向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皇上。   闻言,甄璀璨心中一抖,大惊失色。   甄太后淡淡挑眉,道:“杀了他,华宗平能登基为皇。”   杀了他,说得很轻描淡写,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自然而然。   “杀了他,你就能成为皇后。”甄太后说得很平静。   甄璀璨胸膛的热血腾地燃烧着,衣袖中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拳,勉强保持常态,微笑道:“有比杀了他更轻松的办法,可以说服他禅让。”   甄太后语声冷沉的问:“你不愿意杀他?”   甄璀璨清声道:“璀璨是觉得没有杀他的必要。”   “没有必要?”甄太后厉声道:“什么是必要?必要是你想当皇后,你就要踩着能踩的一切走到高处,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巅峰。”   甄璀璨不语,听着那自以为是的说教,微微垂目。   “你想得到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一切,还想要护好良心仁义慈悲?”甄太后眼神睥睨,“普天之下,名利双收之人谁不是把心给过魔鬼。这浮乱的尘世,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有输赢,赢的人才能光鲜亮丽,才有本事把曾做过的肮脏事一件一件的淹没在她重新塑造的形象下。”   甄璀璨轻闭上眼帘,红唇紧抿。   甄太后低声问:“你总说嚣张的话,却总做懦弱的事。在我面前像是狠毒,关键时刻总是优柔,哪一个是真的你?”   漫不经心的话语钻进耳中,令甄璀璨毛骨悚然,手心全是汗。   “我听过多次有人说你实则深爱华宗平,而你又总在我面前说你厌恶他会杀了他。我看在眼里的是你真情流露,你却对我说是逢场作戏。哪一个是真的你?”   甄璀璨不语,默默的感受着那凌人的气息似一柄锋利的刀,正抵在她的喉咙。   “在我面前野心勃勃的甄璀璨,在华宗平面前体贴安顺的甄璀璨,哪一个是真的你?”   甄璀璨努力让自己站稳,正色的道:“真正的璀璨只有一个,她心明如镜,知道世事艰难人心险恶,尽可能的坚守赤诚之心,用稳妥的方式得到想要的一切。”   甄太后定睛看她,用命令的口吻道:“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的是凌驾于权势,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决定别人的荣辱。”甄璀璨想了想,又道:“能改变很多的事。”   甄太后寒声道:“依我看,你想要的是死于自己的自作聪明。”   甄璀璨低首不语,不知话中含义,不敢贸然接话。   “你是聪明,在遇到阻碍时,总能聪明的绕开。”甄太后威视着她,“欲走常人难走之路,必将面临更多的阻碍。欲成大事,必勇于直面阻碍,用利斧把它劈开。”   “璀璨能力不足,”甄璀璨轻声道:“尚无利斧可用。”   “你所有的能力都用在拿着利斧绕过阻碍。”   “璀璨没有胆识乘风破浪。”   “你却有胆识劝阻我的计划。”   “全因您的垂爱。”   “你仗着我对你的垂爱,就有恃无恐。”   “璀璨不敢。”甄璀璨语声郑重,她当然不敢有恃无恐,甚至于,她如履薄冰。   甄太后目光如鹰般敏锐,紧盯着她,道:“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慕华宗平。”   甄璀璨大胆的迎视着她的盯视,道:“有时候。”   甄太后沉声问:“有时候?”   “某些瞬间,他很温柔时。”甄璀璨说得云淡风清。   甄太后问:“其它时候呢?”   “其他时候会躲着他,希望不要被他纠缠,也希望他不要那么温柔。”其它时候也一样爱慕,甄璀璨不敢说,她为自己不敢坦白而心痛。她思量片刻,露出极为认真的神色,道:“璀璨有时候会害怕爱慕上他。”   “你很快就不用担心了。”甄太后隐带笑意,那种能掌控一切的笑。   甄璀璨的眉峰略拧,顿感不妙。   “皇上莫名其妙的死去,任谁都会知道其中必须蹊跷,但不会有证据证明是死于非命。”甄太后语声轻缓,“华宗平肯定会怀疑我,我姓甄,你也是。他还会对你温柔?”   闻言,甄璀璨的心被绞得很疼,疼得她不适的咬着唇,有一种坠下万丈悬崖的恐慌和恍惚,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皇上被害死了,华宗平会变成什么样。   “皇上驾崩,他就能登基为皇,你就成了皇后。”甄太后稍有得意的扬眉,“你如愿以偿了,就再也不必跟他逢场作戏,也不必担心会爱慕上他。”   甄璀璨喃声道:“那时,势必会绝裂。”   “那又怎样?”甄太后从未想过跟华家的关系能和睦。   “璀璨认为,这样做有些过激,不如用柔和的方式处理,”甄璀璨很慎重的说话,一个字也不敢说错,“就像现在一样,双方相安无事。他自由自在没有权欲心,让他顺其自然的登上皇位,他的心性不会变,这皇权,不依然在您手中。”   “今非昔比了,”甄太后的神色又沉凝了些,“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发现你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甄璀璨了。”   “璀璨应该怎么做?”甄璀璨问道:“跟董弘川试试能不能怀上身孕?”   甄太后冷声问:“怎么,为了救皇上的命,你又愿意了?”   甄璀璨的心咯噔一下,踌躇不安,她动弹不得,像是陷入了泥潭中,无论怎么做都似乎是错,她的伶俐善辨在此时都荡然无存。   “你毕竟年幼,难免误入歧途,我要帮你找到正确的路。”甄太后就是要斩断她所有的情思和邪念,要毁了会令她分神的一切,且看她能否幡然醒悟。   “是璀璨做错了什么?”   “主要的错在于我,是我把你想象的太过强大,忽略了你阅历尚浅,有太多的变数会使你的心和情动荡。”   “皇祖母言重了,是璀璨的错,璀璨是偶有不够沉着,思虑多有不周,璀璨定反思。”甄璀璨的态度很端正的认错,只为了能让太后改变杀害皇上的主意。   甄太后直截了当的问:“你愿不愿意去杀皇上?”   甄璀璨的心情很沉重,故作轻松的道:“璀璨不愿意,因为甄璀璨费了太多精力取得了华宗平的心,也在慢慢树立形象,实不想前功尽弃。璀璨发誓,能说服皇上禅位,只要华宗平登基为皇,璀璨为皇后之后,璀璨会立刻对付他,他或死或残,皇权必定落于您我之手。”   “没关系,”甄太后随口说道:“我不为难你。”   “您的意思是?”   甄太后近乎亲切的笑了笑,“你不是说你想要活得漂亮一些?尽管去活得漂亮,肮脏丑陋的事交给我来做。”   皇上凶多吉少?!甄璀璨的身子僵硬住了,半晌缓过神,她还出言相劝,却听甄太后道:“看这天要下雨了,你早些回去吧。”   “是。”甄璀璨也想赶紧去见华宗平,跟他一起商量对策。   甄太后负手而立,抬眼看着密布的乌云,天空黑压压的。这天,说变就变。   甄璀璨刚出了如意宫,瓢泼大雨就落下了。乘坐在马车中,她整个人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眼眶不知何时湿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吞噬着她,使她的心悲凉无比,她只想快点见到华宗平。   回到太子府中,华宗平并不在府内,“太子殿下呢?”   “去看送子观音佛像了。”   甄璀璨给阿喜使了个眼色,让阿喜快把他喊回来。   她在房中等着,神色凝重的踱来踱去,不停的捏着手指,强烈的不安使她无法平静。   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叩门声,她奔至门前,看到门外站着的却是被雨淋湿的阿喜。   阿喜进门悄声道:“皇宫中的宫女比奴婢早去了一步,太子殿下被宣进宫了。” ☆、第九八章   已是等到三更半夜,还是不见华宗平回来。甄璀璨一直处于焦虑中,坐立难安,她闷得快要喘不过气,随手打开窗户,凝望着暴雨如注的夜晚,任由凉风灌入。   “太子妃殿下?”紧闭的门外忽然响起阿喜的呼喊。   甄璀璨连忙看过去。   “皇上驾崩了……”   闻言,甄璀璨全身一震,脑袋轰的一声,心似被刀剜,血液冻成冰,周身被凝固住。   甄太后竟然真的果断决绝的害死了皇上,皇上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傀儡,对她毫无威胁,只是苟延残喘的蝼蚁。她一味的残忍无情只手遮天,可曾想过,杀人双亲之仇,不共戴天。   猛得想到华宗平被宣进了皇宫,她不由得担心他的安危,颤声命道:“速备马车。”   夜漆黑一片,马车疾驶在暴雨中,不时有雷鸣轰隆。   甄璀璨攥紧了拳头,提醒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她不停的深呼吸着,可五脏六腑却都在无法自制的翻滚。   她刚进入宫门,便遇到安禾,安禾率领宫女已静候多时。   “参见太子妃殿下。”安禾神色如常的行礼。   甄璀璨不能贸然询问华宗平的下落,便问道:“皇上驾崩了?”   “是,皇上驾崩了,自缢身亡。”安禾道:“太后娘娘得知后,悲痛至极昏厥过去,正在如意宫歇息。皇上殡天丧礼已交由甄丞相全权主持,太子妃殿下请节哀。”   华宗平呢?   眼看甄璀璨忍不住要发问,安禾缓声道:“太子殿下正在灵前守孝。”   甄璀璨道:“请前面带路。”   “是。”安禾撑开纸油伞为她撑伞,“太子妃殿下这边请。”   皇宫中出奇的安静,随处可见行色匆忙的宫女太监,他们都在忙碌的搬运东西,有条不紊,却都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什么。   三个多时辰前,甄太后进了一次乾宫,如往常一样,两人交谈得很平和。她离开乾宫时,也如往常一样,命人再取一些优质的木材给皇上,又命人为皇人再制几柄木雕用的小刀。殊不知,她离开不久,皇上自缢驾崩。   皇上自缢的太过突然,消息传到如意宫时,甄太后震惊,发现皇上气绝驾崩了,震怒,在昏厥之前愤而下旨:乾宫中的宫女太监们侍候不力,立刻赐死。   十九条性命随之消失,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随之封藏。   乾宫中,皇上已小殓毕,暂停丧于正殿,殿内燃着长明灯。   甄璀璨还未走到殿前,一眼就看到了华宗平的背影,他着孝服,背对殿门跪在灵前,那背影说不出的凄凉悲恸,只是一眼,她的心就被狠狠的刺痛。   失去亲人的感觉她懂,那是最无言的哀痛。她突然站住,安禾撑着的伞没有察觉继续向前,顿时,雨水四面八方的落向她,有水珠在她的脸上流,瞧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下得很大,她脸上的水珠也流得很快。   “太子妃殿下。”又有一把雨伞举过了她的头顶。   甄璀璨闭了一下眼睛,努力的压抑住奔涌不止的泪,偏头瞧了一眼,是甄丞相甄达。   “太子妃殿下,请换孝服到灵前叩拜。”甄达伸手示意她先入侧殿。   甄璀璨点点头,随意的取出手帕拭去脸上的水珠。她进入侧殿时,甄达很低的说了一句:“再忍三日。”   再忍三日?甄璀璨一怔,转眼去看他时,他已退下。   她默念着那四个字,若有所思,由宫女们为她更换白绸孝服。   又一次穿上了孝服,她无法忘记谁是害死娘的罪魁祸首,也无法忽略是谁在破坏她得之不易的幸福。   艰难的走到灵前,甄璀璨郑重的叩拜,她没有哭,只是肃目的悲哀。   叩拜完毕,她后退几步,跪在了华宗平的身旁,与他紧挨着。她轻轻的看了看他,只见他神色阴沉,紧抿着唇,目光有些惘然,有着寒入心扉的凄凉。   她慢慢的伸出手,温柔的覆在他的手背,他的身子轻抖了一下。他的手背很凉,凉得她心惊,她默默的捂着暖着。   只是片刻,他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紧紧的握着,生怕一松开,就一辈子就再也碰不到似的。   他们相依着,无声的感觉着对方的存在,那是他们生命中赖以生存的唯一。   不知不觉,天亮了。   悲痛的哭声一波一波而来,皇子嫔妃们在清晨才接到噩耗,都陆续前来哭丧。   华宗平开口道:“你去歇息。”   “好。”甄璀璨起身,双腿已麻,侍女连忙上前搀扶。   刚走至殿外,安禾就道:“太后娘娘宣您去如意宫。”   甄璀璨心中一沉,露出疲惫的眼神,‘再忍三日’四个字猛得在脑海中响起,她应道:“好。”   甄太后正卧在床榻上,看着一身孝服的甄璀璨走至面前时,和蔼的道:“你这样子真像是悲伤过度。”   “璀璨是受惊过度,”甄璀璨轻道:“没想到您下手如此之快。”   “我素来如此,是多次因你,而屡屡迟缓。”甄太后道:“能当皇后了,可还开心?”   “开心。”甄璀璨浅浅的一笑,是要开心,只有华宗平当了皇上,她当了皇后,他们才会增添许多能力。   甄太后笑了笑,道:“我琢磨了一夜,也没琢磨清楚,你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祸。”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甄璀璨正色道:“璀璨昨夜在想,甄家跟华家的仇算是结下了。”   “你想好了应对之策?”   “璀璨可能别无选择,只能跟华宗平为敌了。”   甄太后頜首,问道:“你可怪我?”   “您这样做是为了璀璨好,”甄璀璨心如刀绞,依旧面带微笑,“璀璨不傻。”   “大殓后,便让华宗平即位。”甄太后的唇角露出满意的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给她一点时间看她是否真的听话,否则,必除之。   让华宗平即位,不过是换了一个傀儡皇帝。   一纸文书昭告天下,皇上患急病驾崩,举国哀痛,天下震惊。有似乎可靠的消息在坊间流传:皇上是自缢而亡,因他常常梦到亡妻,日思夜念,又因他无心皇权而郁郁寡欢,终究寻她而去。   皇上驾崩的第三日,虽无遗诏,理应有太子殿下继承皇位,有太后的拥护,百官均无异议,华宗平在灵柩前即位。   华宗平身着龙袍,接受众臣的三拜九叩之礼,他却目光呆滞,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又好像是因为没有从沉痛中缓过神。   太子妃殿下甄璀璨随及被册封为皇后,统领后宫。甄太后便成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依旧住在如意宫,新皇入住向阳宫,皇后居于娴宁宫。   虽是有了新皇,皇宫和朝堂的事俨然如以前一样,奏折直接送入如意宫,交由太皇太后批阅。新皇最好像先皇一样,找一件打发时间的事去做。   “璀璨,看,”太皇太后在批阅奏折,喜悦的道:“董弘川传来捷报,洪水得已疏通,只有少量良田房屋被淹,少量百姓迁移。”   甄璀璨研着磨,清声道:“他果然不负众望。”   “我要宣他回京,”太皇太后定睛看她,“他堪重用?”   “自然是,”甄璀璨漫不经心的笑道:“璀璨可要好好的用他。”   “怎么用?”   甄璀璨眨眨眼,道:“要看他能怎么被用。”   太皇太后道:“待他回京,你跟他聚一聚。”   “与璀璨所想的一致。”   太皇太后问道:“皇上最近在做些什么?”   “忙着搬运他的仓库,他前日提出搬回太子府,您不允,他就把太子府的财物搬进皇宫中来。”甄璀璨丝毫不以为然的道:“璀璨连他的面儿也见不到。”   “他对你的爱慕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知,璀璨正想找个机会去试试。”   太皇太后笑道:“我也很好奇,他是不是还对你深情不移。”   甄璀璨跟着笑笑,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问道:“你对有何打算?”   甄璀璨想了想,道:“璀璨先想试试能否怀上身孕,毕竟这皇权之位上,有个自己的孩子终究是利大于弊。”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只观察着她如何去做。   这时,安禾来报:“皇上要把太子府中值钱的东西都搬进向阳宫,如今,院中已是堆积如山,他还在搬运着。”   “璀璨,你去看看。”   “是。”   踏出如意宫的一瞬间,甄璀璨的眼眸顿时明亮,清醒极了。她如今已是皇后,是一国之后,她不仅要维护身为皇后应有的尊严,旧仇新恨也该报了。有人自酿恶果,是时候该尝尝其中滋味了。   甄璀璨迎着朝阳,脚步沉稳而坚定,且看这华国后宫归谁掌权。 ☆、第九九章   深秋,天空澄清高远。   迎春河畔落满了柳叶,阵阵秋风吹过,枯叶干巴巴的躺在河边的堤坝。   甄璀璨沿着宁静的河畔来到了向阳宫,院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十只大箱子,长廊下堆放着各种值钱的摆件,俨然是没有空房子能放置了。   “参见皇后娘娘。”太监宫女们齐齐行礼。   “皇上呢?”甄璀璨扫视了一圈,只有两个宫女认识,其余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的眼睛充满着与生俱来的警惕。   宫女回道:“在寝宫小憩。”   “去通报一声。”甄璀璨驻步于原地等着,环顾四周,这里跟太子府的宽敞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他喜欢宽敞,应是住得很不习惯吧。   不多时,宫女回来了,道:“皇后娘娘请。”   跟在宫女的后面,甄璀璨恍然发现自己并不知向阳宫的寝宫在何处,自华宗平往进向阳宫后,只有她被册封为皇后那天,到过一次向阳宫的正殿。   寝宫的门紧关着,甄璀璨恭敬的道:“臣妾参见皇上。”   片刻后,一扇门半开,只着里衣的华宗平映入眼帘,他睡眼迷朦,侧身让了让。   甄璀璨回首示意所有人都退去,抬脚跨进了寝宫,前脚刚落地,她的胳膊就被握住了,整个人被拽了进去,门猛得被关紧了。   她的心怦然跳动,还未缓过神,身子便被他抵在了门上。他阳刚的气息急迫的压过来,来势汹涌,俊颜迅速的倾近着,她能感觉到他全身心的力量都在俯向她的唇,她轻启开唇,迎接着他,等着陷入他温柔的漩涡中。   近在咫尺之际,他骤然停下,粗热的气息就悬在她的唇边。   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是彼此熟悉的、渴望的、贪恋的暖意。她轻轻的看着他,见他闭着眼帘,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挣扎,好像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不容他再向前挪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她咬了咬唇,呼吸一促,大胆的将吻向他送去,谁知他的头一偏,极快的将唇移开了。   她心中一悸,柔情似水的眼瞳中尽是不解。   恍惚间,他的唇转而凑近了她的脖颈,急喘的呼吸洒在她的肌肤,她的心绪忽然又起波颤动。就是这片细嫩的肌肤,以往的每一次,都会被他的吻细细密密的灼抚。   面对他日夜流连忘返之处,他依旧是悬而不下,只是僵持着,极有耐力的纹丝不动。   “宗平?”   她垂目瞧他,恰好他抬起眼帘。   两人四目相接,对视着。   她看到了他眼睛里强烈的*,强悍到能征服一切,可他的眼睛里分明还有胆怯,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怆然正在蔓延开。   她思量着,情不自禁的让自己倾向他,投进他的怀抱中。   忽地,临阵脱逃的胆怯占了上风,他的身子仓皇撤开了,后退了两步,像是坚守城门的将军,在最后关头,惨败的逃退到了角落。   “宗平?”她不由得向前追了两步。   他神色阴郁,又连连向后退了数步,退至桌边,抓起茶杯将凉茶灌进了喉咙里,一杯不够,他又连连倒了数杯。   甄璀璨没再向前,无措的站着,心底的悲痛疯狂的叫嚣,使她难以招架。   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笼罩在沉凝的气氛中,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仿佛难以逾越。   半晌,甄璀璨清声道:“你是应该对我避而远之。”   华宗平倚在桌边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方才竭力控制自己,使得他有些疲惫。   “那天她提出让我跟别的男子试试能否怀上身孕,我忍无可忍,我真的我受够了,受够了她总是莫名其妙突然想到的那些卑鄙无耻的想法。我拒绝了她,她愤怒极了,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甄璀璨定睛看他,喃声道:“父皇的死算我引起的?是我直接造成的?”   华宗平笃定的道:“我并没有认为父皇的死跟你有关。”   “可是我也姓甄,对吗?”甄璀璨问得很轻。尽管华姓宗室都对先皇的自缢沉默,但都心知肚明肯定是甄氏所为,迫于无奈的沉默。   华宗平默默的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是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思绪混乱。”   “我能明白。”失去至亲的感觉她身有体会,在她很难过的那段日子,就是他陪在身边。   甄璀璨试着向他走了一步,见他好像没有再避开的举动,便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她能感觉到他的有些颓废,那是一种本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东西。他一直是那么的闲适、优雅,笑起来似春风似明月似清泉,如今他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屋子里,流露着不欲人知的伤感。   看他又试图躲她,她有些痛心的问:“你……为何?”   “再等等。”他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认真的拷问自己的内心。   “我等,”甄璀璨轻道:“等你像以前一样。”   “会的。”   甄璀璨相信他会很快调整好心情,他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不由得,她想告诉他:“宗平,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是正统的皇上,你理应是华国的主宰,是皇权的执掌者。”   身为太子时,需要有些顾忌,虽离皇位极近,但最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已经是皇上,便要享受这个身份给予的特权,善于用它。她希望能跟他齐心协力,一起拿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容我想想。”像每次遇到困境时一样,他不会意气用事,要沉着思考出应对的策略。   “好。”沉默了半晌,她很冷静的道:“你也想想以后要怎样待我。”   她隐有不安,不知他会怎么做,突然有一种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密的错觉,有很多权、恨、国、仇摆在他们中间,任何的美好都能被撕裂。   他们的身份无法改变,决定了他们在很多关键时刻必须要清醒。   “我也会想想,我以后要怎样待你。”说罢,甄璀璨转身离开,走到寝宫外,常声道:“皇上,臣妾觉得,向阳宫盛不下的东西,都可以暂放在娴宁宫。”   皇上听到了,但他并没有把盛不下的东西放在娴宁宫,而是把从太子府搬运来的所有东西都搬送去了国库。   监管国库的官员道:“启禀皇上,进了国库的财物,皇上可不能私取。简而言之,它们就不再是皇上个人的财物。”   华宗平很无所谓的道:“朕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爱钱财如命的华宗平,突然就变得不再爱钱财,自从有次他要出宫,未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许之后,他就开始寻起了能在皇宫中做的好玩的事儿。   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让华宗平自由活动的地方,他一天就能走几十遍。   朝政不用华宗平操劳,他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的闲着。于是,常见他在向阳宫里足不出院,躺在太阳底下睡觉。或是出了向阳宫,坐在迎春河边钓鱼。偶尔会看他在御书房里逛逛。他安安静静的做着傀儡皇帝。   他终日无所事事,却从没有去找过他的皇后。   甄璀璨居于娴宁宫,她每日都以为华宗平明日会来,日复一日,已是半个月。他不想见她?那么深厚的感情说隐藏就能隐藏?她不能再等,要见到他问个清楚。   她主动前去向阳宫,在通报后,宫女道:“皇上在歇息,请皇后改日再来。”   竟然不让她见皇上?宫女好大的胆子,甄璀璨目露威色,道:“你确有通报?”   “奴婢确有通报,”宫女赶紧道:“是皇上亲口所说:请皇后改日再来。”   甄璀璨一怔,既然是他所说,她虽有失落,便如他所说的改日再来。   殊不知,再次前去,他依旧说的是:请皇后改日再来。   如此往复数次,甄璀璨的心似被钝刀不停的划割,他何故一次又一次的推脱不见?   这日,恰好碰到他在河畔垂钓。已是初冬,天气严寒,他着一袭雪白轻裘,闲适的坐在浮着一层薄冰的河边钓鱼,优哉游哉。   甄璀璨慢慢的走上前,命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退下。   河边只有他们两人,还没等她开口,他就抿嘴笑道:“你的话真管用,让他们退下他们就退下。”   她目露诧异。   “我干什么他们都要在旁边跟着,”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是怕我会突然想不开自缢。”   原来他是被监视着,就像先皇一样,一举一动都要被牢牢盯住。   甄璀璨偏头瞧他,他的神态已同以往那般闲适自若,如深渊的眸底闪动着令人迷恋的光华,他浑身上下洋溢的风流恣意丝毫不减,却多了几分诡异的凉意。   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河面,她陡然眯起双目,轻道:“你当真不想见我?”   “你说让我想想以后要怎样待你,”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没有想好。”   闻言,甄璀璨极为不适的咬着唇,这些日子始终伴随着她的那股苦涩再次漫开,她在瑟瑟发抖,心向下坠着,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湖中,被冰封。   她何其聪明之人,怎会不明白他已经想好了,这就是他要待她的方式,疏离,冷淡,相敬如宾,渐行渐远。   她抬首望向天际,深深的呼吸着,拼命的眨着眼睛。许久,她勉强牵动唇角,轻道:“你真的还没想好?”难道不能缓和?他不相信她?华家跟姓甄的那个女人的仇恨要牵连到她?   他不语。   她轻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狠心的收起所有的情感,因她姓甄,因她也野心勃勃的似有阴谋。身为皇上了,若再不顾国恨家仇施爱于她,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会被华家人鄙视,遭天下人耻笑。”   他隐隐的一叹,有着数不尽的惆怅。   她又轻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想要博一下,万一……”,停顿了片刻,她苦笑道:“有‘万一’,就有‘意外’,太过冒险,不值。”   他的手抖了抖。   “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甄璀璨很大方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待我一直都很真诚,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虚假,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曾给予过的温柔,曾陪伴过的那段路,曾共同经历的艰险。   她把自己的斗篷解开,轻轻的为他披上,轻道:“再结实的身子也难抵无孔不入的风寒,还是要多穿一些。”   有一股暖流融进他的心脏,那颗在渐渐收拢的心脏,莫名的就疼了起来。   这心,怎么好像永远疼不习惯似的。   他无法自抑的转身去寻她,她已经沿着河畔走了,身姿轻盈仪态万方,是她一贯的洒脱。   甄璀璨信步走着,尽可能显得自然,她要体面的从他的眼前离开,也能让他心安一些。   回到娴宁宫,她独自坐于窗前,压抑在内心的悲哀只是无声的随着呼吸起伏,慢慢的在释放着。她提醒自己要面对现状,现状是: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势必会与他成敌。   她不愿与他成敌,也不允许他视她为敌。   忆想来时路,真是难以置信的奇妙。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却莫名的成了京城名门闺秀,遇到了一个美好的男子,得到了他给予的一段极为幸福的时光。   此时此刻,她留在这座皇宫唯一的理由,便是为娘报仇。   她的暗暗下定决心,该报仇了。待仇报了,她就能回归到属于她的无忧无虑。   在这个时候报仇,能成全他的皇位。报仇之后离开他,能成全他身为华姓的尊严。她要在这份真挚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可能是幼年时太过于宠辱不惊,以至于她能轻松得拿得起放得下。只有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放不下。   夜幕降临,甄璀璨取出了那柄弯刀藏于袖中,神色泰然的出了娴宁宫。如往常一样,不被防范的顺利进了如意宫。 ☆、第一百章   圆月高悬,月色很缥缈,轻笼着寂静的如意宫。   通报之后,甄璀璨被领至寝宫,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   太皇太后已是咳嗽多日,喝了许多止咳药汤都不见起效,御医劝她多休息,她如何能多休息,成堆的奏折等着她批阅,繁多的国事等着她决策,长时间的日理万机,积劳成疾。   寝宫中缈缈青烟,玉香炉中燃着安神香,数盏灯把布置极为简约的内室照得通明。   站在梅花屏风外,甄璀璨轻唤道:“皇祖母。”   “你进来吧。”   绕过屏风,便见一张雕花拔步床,床幔和被褥是鲜艳的红色。太皇太后着宽松的睡袍坐在床头,摘去了凤冠,满头黑发如瀑。鲜红和乌黑,映衬着她脸色苍白,不可否认,她素净的容貌美得令人惊艳。   “咳咳……”   待一阵咳嗽停止后,安禾连忙把温水递过去,太皇太后轻喝了一口,气息微弱的问道:“找我是为何事?”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安禾,太皇太后道:“安禾你退下吧。”   安禾瞧了瞧了甄璀璨的衣袖,不露声色的退至屏风外。   “坐着说。”太皇太后示意她把椅子挪到床榻边。   甄璀璨温顺的端坐在床榻边,轻轻的看过去,她此时的模样安宁温和,就像是一位有家室的妇人,很难想象她平日里的手腕薄凉。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袖里的弯刀,平和的问道:“当朝的傀儡皇上,可还让您满意?”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称职的傀儡。”太皇太后笑了笑,“因为他太称职了,命不久矣。”   甄璀璨拧眉,问:“他凭何该死?”   “该?”太皇太后很奇怪她还在用这个字,“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应该的?”   “是啊,生杀予夺就在您的一念之间。”甄璀璨语声沉静,“杀了他之后呢?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太称职了杀,不太称职也杀?再然后呢?”   太皇太后道:“你想说什么?”   “璀璨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   “你何需明白。”   “那您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无需明白,”太皇太后的目光深远,“我只知道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权利就像是堤坝,太容易塌泄,要不停的修缮。”   “修缮时所需,便是累累白骨。”甄璀璨沉声道:“无数冤魂,无数血泪,牵连无数人的命运。”   太皇太后挑眉,笑道:“他们可以随时化作厉鬼来找我。”   “您以此为傲?”   “谈不上有什么可值得骄傲,太过平常。”   “平常到您可以滥杀无辜而无所忌惮?”甄璀璨正色的望着她,与她的眼睛对视,“平常到可以让您不顾礼义廉耻,为所欲为?”   太皇太后一怔,忽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很剧烈,持续了好一会。甄璀璨始终无动于衷的看着,一脸的漠然。   “要不然呢?”太皇太后没有动怒,语气前所未有的缓和,“无辜的活着,被别人滥杀而无所忌惮,被别人不顾礼义廉耻的为所欲为?”   “难道人与人之间只有弱肉强食?不能仁义的相处?”   “难道不是?”   甄璀璨道:“天底下有您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多,可能仅您一人。”   太皇太后郑重说道:“物竞天择。”   “这不是物竞天择,而是暴虐无道。”   “何为有道?”   “各居其位,各安其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你是在劝说我把皇权拱手让出?”   “不是劝,只是说。”甄璀璨清声道:“璀璨明知道说了无济于事但还是要说,如果璀璨不说,绝不会有别人敢跟您说,您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所居之位并不属于您。”   “谁又能有本事把它拿走?”   “当有人把它拿走时,您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全尸。”   甄璀璨冷静的道:“还来得及,只要您有勇气把它还回去,我相信您能得善终。”   太皇太后极为坚定的道:“我宁死。”   因为说得太用力,她又咳嗽了起来,比上次咳的还要凶,咳得更持久。   甄璀璨充满着悲悯之意的望着她,摸了摸袖里的弯刀,慢慢的拨出刀,她依旧在咳,五脏六腑也要咳出来,弯刀从袖中划出,刀光在烛光中一晃,当她咳得满脸通红停下来时,弯刀又插-进了刀鞘。   “水。”太皇太后指了指她旁边的水壶。   甄璀璨帮她续了一杯水,看她饮尽。   太皇太后的目光很复杂,道:“它与我的生命同在。”   “您守它守得很苦,不是吗?”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我只有它。”   “即使还是要杀更多的人?”   “都死不足惜。”   甄璀璨定睛的看她,缓缓问道:“我娘呢?也死不足惜?”   太皇太后迎着她冷静的眼眸,轻声道:“你娘她……她并不是我害死的呀。”   甄璀璨拧眉,揪心道:“扪心自问,你能理直气壮的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不能,”太皇太后道:“在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甄璀璨冷笑道:“如此轻描淡写?”   太皇太后温和的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听我的忏悔?道歉有用?我可以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   甄璀璨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可以去你娘的墓前祭拜,向她忏悔,你能既往不咎?”   “不能。”甄璀璨凉凉地道:“任何有心或无意的伤害都是无法原谅的,因为它所造成的伤害依然存在。”   太皇太后叹道:“我多希望你不知道此事,很多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甄璀璨很好笑的笑了,“你不知适可而止,却寄托于别人不知。”   “我已万劫不复,已不指望自己会被救赎。”   甄璀璨幽然说道:“我很同情你,同情你擅权专政十几年,即使手握皇权高坐明堂又能怎样,可有过温暖到心窝的开心颜?可曾体会过心安理得的舒适?”   “我何需被同情。”   “你也已不知‘同情’为何物。”   “说的极是。”太皇太后目露欣赏的眼光,她真是个妙人,“你远比我幸运的多,没见识过那些凶残的豺狼虎豹,不知道人心的狡猾奸诈。”   “璀璨怎么没见过,”甄璀璨的眸色清醒极了,“你不就是。”   太皇太后又是一怔,见她无所畏惧自然而然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道:“我承认我是,怎么,你今日是打算替天行道?”   “是。”甄璀璨淡淡一笑。   闻言,太皇太后一骇,突然又咳嗽起来,咳得很凶,震得床幔猛晃。她一边咳着一边朝着屏风望去,却发现安禾好像没有候在屏风外。否则,依安禾的警惕,应该适时的出现了。   甄璀璨又道:“不过,我已经没有这个打算了。”   咳嗽止住后,太皇太后气喘着问:“你有何新的打算?”   “我明日出宫,远引天涯。”   “你舍得放下已拥有的一切?皇后之位,将来的皇太后之位?”   甄璀璨冷静的道:“这些非我所欲。”   太皇太后一字一顿的问:“华宗平呢?”   “我爱惜自己,舍不得自己受苦受累。”甄璀璨心下一疼,她不允许自己被困在这份孽缘中,尽管如断肢之疼,她也要咬牙该断则断。   太皇太后很可惜的道:“你知道我对你所寄予的厚望。”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太皇太后寒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甄璀璨正色的说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嗯?”   “我刚才有三次能杀你的机会,但我没有动手。”   “哪三次?”   “每当你咳嗽时,你毫无防备,杀你易如反常。”说着,她亮出了明晃晃的弯刀。   “你为何不动手?”太皇太后不禁惊愕,她蛰伏了这么久,今日才露出真面目。   “为何?”甄璀璨慢悠悠的站起身,神色泰然的俯视着她,“我姓甄,杀你是大逆不道的事。”会有更需要杀她的人杀她,“请记住我的三次不杀之恩。”   太皇太后木然的坐在床榻上,听着甄璀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莫名的颓丧,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挫败感,像是被无形的鞭挞后丢弃于荒野。   她重新认识了甄璀璨,那是一个似水一样的女子,可柔可刚,遇器随形,遇势顺势,永远保留着本性。   过了许久,一声熟悉的声音响在屏风外。   “她不屑于杀你,怕脏了手。”   是华宗平,太皇太后顿时震惊。 ☆、第百一章   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太皇太后睁大了眼睛望向屏风,华宗平竟能轻而易举的进了寝宫,可见局势不妙。   今夜注定不寻常。   短暂的震惊之后,太皇太后神色逐渐镇定,她就是踩着一件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走来的,深知在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对于应付这类事,她太过娴熟。   忽然喉咙一痒,她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她咳嗽着下了床榻,随手拿起榻前的艳红色外袍穿上,又取了一条丝带将长发简单的束起。   绕过屏风,她一眼便看到华宗平伫立于烛光中,在光影交错映衬下,他明朗恣意的似骄阳。她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锐利而笃定,与他平日里的慵懒判若两人。   只是一瞬,她将目光移开。殿外夜色深沉,烛光摇曳,四周安静极了,危机四伏。   如意宫的侍女和侍卫呢?   华宗平替她解惑的道:“侍卫们都被调走,你的贴身侍女都准备好了步入黄泉路。”他闲适的一笑,“只有一个侍女例外。”   “安禾?”   “没错。”   太皇太后缓缓的笑了笑,道:“真是惊喜连连。”   华宗平斜暼了她一眼,“这就是你最擅长的出其不意攻敌不备。”   “很厉害,”太皇太后由衷的称赞道:“你很令我刮目相看,不得不说,甄璀璨很有眼光。”   “是要谢谢她。”华宗平抿嘴一笑,神色不明。   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计划似乎是因为她今夜的举动提前了?”   “是的。”华宗平正色的道:“她突然的举动改变了你的计划,如果朕今晚不动手,不知你明日会有什么新的计划。”   在得知甄璀璨带着弯刀进如意宫后,华宗平当机立断,要在今晚夺-权,杀她一个措手不及。恰好,安禾也认为很合时机。   “你是怎么做到能让安禾为你效命?”太皇太后最为好奇。   “是你常提到的俗不可耐的爱情。”一个冰冷的声音将话接了去,安禾翩然进入殿内,一袭白衣冷艳迷人,她停步在华宗平的身侧,“我已怀了身孕,若再不出手帮他,我如何能放心的安胎。”   太皇太后怔了怔,定睛的瞧着自称为‘我’的安禾。   安禾漠然的问道:“你会因我的背叛而死不瞑目?”   “那倒不会,”太皇太后隐隐一笑道:“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忠诚,你一直隐藏的很好,我也太过于自信。”   安禾冷笑道:“拜你的悉心教导所赐,我背叛了你,却毫不内疚,反而冷眼旁观你的下场。”   “在这些侍女里,你最深得我心,始终能做到我要求的冷漠无情。”太皇太后哑然失笑道:“可最终,也只有你对别人动了情。”   “你曾说情是世间最伤人最无用的东西,我却发现它是世间最美妙的体验。”安禾轻抚着小腹,冰冷的眼眸里渐渐浮上温暖之意,“很遗憾,你从没有机会感受过。”   太皇太后轻问:“你确定它会一直美妙?而不是一时的迷惑?”   安禾确定的道:“深信不疑。”   “你们联手多久了?”   “四年。”   “四年。”太皇太后自嘲的一笑,她看了一眼华宗平,华宗平不置可否。   “这四年是游走于你们之间,严格的讲,四年间跟他不算是真正的联手,”安禾坦言道:“我在前不久怀上了身孕,才死心踏地的要帮他。”   太皇太后道:“今夜,你都帮他做了什么?”   “放心,我跟了你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了很多经验,”安禾近乎残酷的笑着,“不必徒劳的试探,你毫无回旋的余地,今夜整个如意宫里还能站着说话的,只有我们仨人。”   太皇太后对她的话并不质疑,她完全有能力做出这种事,十几年了,精心调-教出来的最得力的贴身侍女,总能完美而出色的完成任务,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安禾冷笑道:“你机关算尽,败给了变幻的人心,无可厚非。”   “是我咎由自取,着实怪不了谁。”太皇太后的神态自若。她步步为营,却毁在了自己的手中,错信了人,选错了棋子,如果要怪,只能怪她自己,而她又从不跟自己过意不去,她接受自己造成的一切后果。她目光一转,看向华宗平,心平气和的道:“你很了得。”   华宗平从容不迫的听着。   “你故意一副随心所欲闲散的样子,实则运筹帷幄,蒙蔽我的眼睛。”太皇太后看着他,后知后觉的道:“你很聪明,了解我处事的方式,顺水推舟,在我以为达到了我的目的时,其实是让你得逞了。”   华宗平承认,这些年,在她打的如意算盘里,他都在精心的对弈。   太皇太后不禁笑道:“甄璀璨也是糊涂一时,被你的障眼法蒙蔽,她竟以为你真的爱她。”   华宗平抿唇不语。   “你很深谋远虑,”太皇太后无法不佩服,“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朝堂之中无一大臣是你的党羽,你很清楚的知道需要应付的唯有我一人,只要你坐在了皇帝之位上,便能施展你的计谋,像今晚这般顺理成章的夺-权。你终究是正统的皇帝,万民不得不臣服。”   现在才意识到,未过太迟。   她曾自恃聪明果断,以为天下人愚昧懦弱。殊不知,到了最后一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的陷入华宗平布下的局中。   “最厉害的莫过于,我身边最亲信的两位女子,都被你拉拢了。”太皇太后隐隐一叹,如果甄璀璨像水,华宗平则像火。火,能温暖,给予光明;也能燎原,摧毁一切。她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是要我让出皇权?”   “皇权你是非让出不可。”   “还需要我做什么?”   华宗平正色的道:“朕的祖父、朕的父皇、朕的母后,朕的五个兄弟、三十二个华氏皇亲、六千四百八十二条人命,”他的目光骤然幽黯,“作为连本带利的偿债,朕会让甄姓从此在华国消失。”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太皇太后平静极了,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那是久经风雨之后的看淡,是尘埃落定不可逆转之后的释然,“还会对我挫骨扬灰?”   华宗平沉声道:“你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   太皇太后傲然而立,抬首望向殿外的黑夜,她甄艳进皇宫二十四年了,当她踏进帝王家的那一天,就注定没有回头路,她必须要向前走,前方是无尽的黑暗,遍地的荆棘,血雨腥风,不得不练就了钢铁般的意志和巨石般的心。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愿意有情可栖,有人可倚。   她没有选择,也不能停下脚步。   自她指染皇权以来,做的利国利民的举措,有几人提?鞠躬尽瘁守的江山,为了谁?   是的,她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残暴自私的事。   事事非非,功功过过,无所谓了。   权倾朝野时,她是威名远扬的甄太皇太后。被困在这间寝宫里,把她的权力剥离后,她不过就是一个叫甄艳的女人。连同整个甄氏家族,因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久,甄艳才常声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吧。”   有豁然,也有疲倦,背了那么久的包袱可以卸下了。   华宗平淡淡的暼了她一眼,她是那么的沉着,像是早已把生死宠辱置身事外,不卑不亢,光明磊落,不在乎输与败,只是顺其自然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国恨家仇历历在目,无论她是何种姿态,都激不起他丝毫的恻隐,他寒声道:“朕赐你自缢。”   “可以。”甄艳欣然应着,他的父皇和母后都死于自缢。   下一刻,安禾已将三尺白绫悬于房梁,示意道:“能死的有尊严也不错,你最为睿智,就不必再多说了。”   甄艳仰望着白绫,不曾想自己的狂烈的一生,竟是以这种方式落幕。   安禾冷声催促道:“需要我帮你?”   “不用。”甄艳笑了笑,笑得从容大方,她笑着看向势在必得的华宗平,想为甄达和甄璀璨求情,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忽然觉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甄达和甄璀璨也有责任,如果他们能更清醒更坚定的与她团结一致,也不至于让华宗平如愿以偿。   她深吸了口气,踩在木凳上,慢慢的将脑袋放进了白绫套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于浩瀚的时光中。史册会怎么撰写?随便吧。   华宗平看着她泰然赴死,偏头对安禾低声说了一句话。   安禾难以置信的问:“因为她?”   华宗平无法否认。   安禾冷声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你留在这,我去。”华宗平拦住了安禾,疾步出了如意宫。   趁着夜色,华宗平避人耳目的进了娴宁宫,在寝宫外候着的阿苔道:“皇后娘娘早已入睡。”   华宗平頜首,随手推门而入,摸黑来到了甄璀璨的榻前。   甄璀璨睡得很香,毫无察觉。 ☆、第百二章   已是四更天,甄璀璨正在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一股寒意袭来,她下意识的蜷起身子,迷迷糊糊朝暖和的地方挪,刚挪了一下,忽然整个人就被寒意压住了。   她猛得惊醒,想坐起身,却被压得动弹不得。随及,暖和的锦被一拉,覆盖住了两躯身体。显然,有人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察觉到她醒了,华宗平就没再按捺,直接吻住了她,还没等她缓过神,就卷起了她的舌吮着,伸手迅速的扯开她的里衣,大手探了进去。   华宗平来了!甄璀璨怔了怔,她太熟悉他的气息。   他的手凉凉的,温柔的抚摸着她细腻如瓷的肌肤,她轻轻的颤抖着。渐渐的,他的掌心已变得温热,甚至有些发烫。   身下的她柔软香甜极了,压抑许久的冲动有些迫不及待,他闷哼一声,轻啄着她的脖颈,种下一簇簇的火苗。   她咬着唇,心里丝丝泛疼。原来,他还是想要她的。   他今晚为何来?   也好,反正她明日就要离开皇宫了,能得一夜*,也能留作以后细细回味。   她攀着他的肩,让自己与他贴合的更近。   他心中一动,搂紧了她,她的热情点燃了他,他更为热情的待她。   床幔内的气氛高涨,两躯身子缠绵在一起,情-欲如潮,澎湃不止,只闻彼此的喘息声。   良久,良久。   床榻的摇晃声静止,他只是歇了片刻,就下了床榻捡起衣裳穿好。在榻前,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细颊,在她的额头温柔的吻了一下,才大步走了出去。   她浑身无力的躺着,静静的听着他踏出了寝宫。   他为何又匆匆的走了?   这样也好,她天亮之后离开皇宫时,也能走得轻松干脆。   她已没了困意,逐命侍女备些温水沐浴。她缓缓的迈入浴桶中,身子向下滑着,水漫至额头,让眼角的湿意不那么明显。她终究对他是不舍得,可她更不舍得与他为敌,而毁了之前所有的美好。   是的,那是一段无以伦比的美好,渗透进骨髓、血液、每一寸肌肤下,生生不息。   待水温冰凉,已是黎明,她出浴,拿起搭在屏风上的浴袍裹住身子,唤道:“阿青。”   “皇后娘娘。”闻声而来的是阿苔。   甄璀璨并未多想,只道:“取一套轻便衣裳。”她心里已经做好出宫的准备了。   “是。”阿苔欲言又止。   甄璀璨有所察觉的问:“怎么了?”   阿苔犹豫了片刻,道:“皇上把娴宁宫的奴婢都宣走了,只留下奴婢一人服侍您。”   甄璀璨诧异的皱了皱眉,不过,她稍后就出宫了,一个奴婢也不再需要。   阿苔又道:“皇上下令娴宁宫的宫门紧锁,未经他的允许,皇后娘娘不得踏出半步。”   甄璀璨心下一惊,盯着她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奴婢只知昨夜皇上来过,其余的一概不知。”阿苔也是一脸的困惑之色。   甄璀璨只着浴袍便快步走出去一探究竟,果然,殿外空空如也,整个娴宁宫中很安静。她急步走到宫门处,发现宫门从外面上了锁,她被幽禁了?!   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是什么?   阿苔拿着披风追出来,披在她的肩上,轻道:“天凉,皇后娘娘要保重身子。皇上再三叮嘱,让奴婢小心的服侍您,不得有任何闪失。”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湿漉漉的长发经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眸中闪着清冷的光,折身回往寝宫,她倒要看看,等待她的是什么。   衣食用度跟以前一样,每到用膳时,就有侍女在宫墙外攀上梯子,把膳箱用长绳拴着放下去。若有额外的食、物所需,侍女皆应,速速送来。   甄璀璨曾试着翻出宫墙,却发现墙外的落脚处有数人把守,俨然让她插翅难飞。   为何要幽禁她?   她也试着向送膳的侍女询问,侍女的嘴很牢,一言不发。她向侍女提出要见太皇太后,得到的是沉默。她提出要见皇上,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一隔之墙,她根本不知墙外有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这样,茫然的过了五日。她隐约觉得太皇太后的处境不妙,否则,怎会让她被幽禁?   这夜,甄璀璨如前几日一样心事重重的入睡,半夜三更时,她被折腾醒了。   是华宗平。   他迫不及待的欺身压下,大手灵活的褪着她的衣衫,极为渴求的热吻落在她的敏感之处,温柔的撩拨着她。   她半梦半醒的颤粟轻唤:“宗平……”   “嗯。”华宗平哑声应着。   “你……”她刚说出一个字,他就封住了她的嘴,雄性的占有欲一触即发,放肆的释放着激情。   他霸道不失温柔的攻势,使她清醒的意识渐渐被一波一波的情潮取代。   他的体魄还是那么健壮,欢好时还是那么的一丝不苟尽心尽力,唯独不同的是,他只闷声的耕耘,不说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挑逗催情话。   他虔诚的取悦着她,总是使出妙招让她意乱情迷。她不由得沉醉其中,心想着待事后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殊不知,事后她不过是昏睡了一阵,他已经不在身侧了。   甄璀璨挑开床幔,轻喊道:“宗平?”   无人应。   “宗平?”她慢慢的下了床榻,双腿一软的跌在榻前。   阿苔听到了动静,在屏风外轻道:“皇后娘娘?”   甄璀璨一怔,撑着床自己站起来,喃问:“皇上呢?”   “皇上已经回向阳宫了,”阿苔道:“皇上一个时辰前进来时,奴婢一直候在殿外。皇上刚回去了,奴婢才进来的。”   甄璀璨愕然,他怎么不声不响的来,又不声不响的走了。   接连数日,甄璀璨在徒劳的等待中,清醒的断定太皇太后应该处于失势的局面。华宗平到底做了什么?他此时又在做什么?她想要见到华宗平,却只能等着华宗平来。   就在她等得心力交瘁,以为他不来时,他却在一个雨夜悄悄的潜入了她的床幔中。   如出一辙,他只为临幸而来,疯狂、冲动,像猛兽一样,几乎要将她吞噬,似要把这些日的空虚都填满了。嘴被他的唇封得很牢,他的热情如漩涡,全心全意的取悦索取,那不可思议的*席卷着她的一切。   当她瘫软无力了,他还意犹未尽,直到彻底的满足后才放过她。当她缓过劲后,他又已走了。   面对他这种只为发泄私欲的行为,甄璀璨的心冰冷得发紧,疼得她不适的蹙眉。   过了三日,华宗平再次来了。   甄璀璨不允许他继续趁她不备时来去自如,她改变了作息的规律,夜里等他,白日补觉。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皇上。”在屏风外睡地铺的阿苔赶紧站起身。   华宗平像前两次一样,示意阿苔退下。   阿苔很顺从的退下,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寝宫的门,快步走去了长廊尽头的侧殿。   华宗平悄无声息的到了床榻前,自顾自的褪去衣衫,掀开床幔,慢慢的侧卧在她的身旁,伸出手探进她的里衣中,温柔的握揉着。他等着,要在她有所察觉半梦半醒时,才倾身压下。   等来的,是她轻吟着翻个身,趁他不备时,抬手将弯刀对准了他的胸膛。   华宗平的手一顿。   “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处境。”甄璀璨的语声冷静极了。   他隐隐叹息,低声道:“我现在只想要你,不想说话。”   “说。”她把锋利的刀尖向前送了送。   他毫不在意有一把嗜血的刀横在他们中间,尽管刀随时会刺进他的身体,他的手还是动了起来,在她的肌肤上滑动着,燃起点点欲-火,哑声问:“你想要我吗?”   她拧眉。   他闷哼着向她压下,也在压向刀,无所畏惧,只为了能亲近她。   她心中一抖,立刻反转刀尖,把刀对准了自己。   见状,他猛得停下动作,僵住。   她沉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是什么处境。”   他出神了片刻,忽然起身闪开,随手捡起褪去的衣衫,极快的穿上,迅速的撤离。   “宗平!”甄璀璨从床榻上跳下去追他。   等她急冲出去追至殿外时,他已经纵身跃入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   她攥紧了拳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肯说?!   冬夜的冷风刺骨,她漠然的站在淡薄的月色中,任由寒意冰冻着身子,如果能把心脏冻住就好了,就不会疼痛得无所适从。   过了半晌,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提醒自己不能再一味的等待他来,必须尽快知道自己的处境,以便见机行事。   天刚亮,甄璀璨就对阿苔交待了一番,阿苔惟命是从,奔至宫门处,紧张惶恐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   宫门外的侍女闻言,赶紧问:“出了什么事?”   “怕是……怕是醒不过来了,”阿苔带着极度惧怕的哭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宫门外突然很安静,没人再询问。   阿苔又悲天怆地的哭了一阵,宫门外依旧没有人再吭声,也不见宫门打开。   甄璀璨躲在旁边瞧了瞧,咬着唇,款步走进寝宫,坐在床榻边,难免有些焦急不安。甚至于她有些担心,担心他给的温柔只是镜花水月,经不起试探。   无论如何,她要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能只沉浸于往日的美好。不管是镜花水月,还是天意弄人,抑或是无奈之举,她需要了解清楚。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敏捷的奔了进来,还不等甄璀璨假装昏睡,他人已经火速到了眼前。   甄璀璨愣了愣,捕捉到他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随及,他的神情中尽是不解,在与她惊讶的眼睛对视上时,他的眼眸里浮出了一丝怒意,当他意识到自己被试探后,怒意渐盛。   她狂喜,从他的反应看得出他终究是在乎她的。既然如此,她可要把握好局势。   华宗平的脸色骤然一沉,一言不发,重重的拂袖而去。得知她出事了,他放下一切狂奔而至,想不到竟进了她设的圈套。她如此骗他,倘若她真的出事,他却不相信了,该怎么办!   “宗平。”她站起身,并没有追,而是故意摔倒在地,痛呼道:“啊……”   他已走到门前,闻声,箭一般的回到她身边,看着她跌坐在地上的样子,分明又是在戏弄,他不禁皱起了俊眉。   “地上很凉,不抱我起来?”她冲着他眨眨眼睛,温情脉脉的凝视着他。   迎着她柔软的眼波,他胸中一炽,无法硬着心肠,单臂轻而易举的将她揽起。她顺势攀住他的脖颈,攀得很紧,生怕他会不翼而飞似的。   他把她抱放在床榻上,她不但不松开他,还赖在了他怀里。   “宗平,”她柔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约定,任何事都要一起面对,要齐心协力。”   “我记得,”他说道:“有些事,我需要自己处理。”   “是什么事?”   “再给我一点时间,处理好了之后,我会告诉你。”   她问道:“为何现在不能说?”   “不能。”   “很难以启齿?”   他严肃的道:“我不许你再问,你如果再问,待事情处理好了之前,我就不会再来。” ☆、第百三章   华宗平说的狠话入耳,甄璀璨不适的蹙眉,硬生生的离开他的怀,偏头盯视他问:“我应该感恩戴德的欢迎你来泄欲?”   换作华宗平不适的蹙眉。   “我应该即聋又哑玉体横陈等着你的大驾光临?”   “你在说什么?”他的下鄂骤然绷紧,眸底迸出火光。   她冷静的问道:“你将我当作什么了?”   他的火气陡然被她激的更旺,与他对视的是她惯用的清醒到近乎残酷的眼神。   两人对峙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坚毅,他却是目光一闪挪了开去。   他深知跟她硬碰硬得不偿失,招惹她的下场只会令她更冷静的胡言乱语,使得他更恼火。于是,他清咳了一声,温存的道:“我将你当作我此生唯一的女人了。”   她一怔。   “我的身体有需求了就只想要你,这有什么不对的?”   她又是一怔。   “每每要你,我就要得到极大的满足才作罢,这也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   她哑口无言。   “你知道我的需求旺盛,攒了多日才要你一次,难免持久,请你多担待。”   她咬了咬唇,他竟然又用这招。   “可你用‘泄欲’一词未免太过冤枉我,”他温柔的凝视她,轻舔了下唇,颇为委屈的低低说道:“你感觉不到我每次都变着花样的取悦你?为了让你从头发到脚趾的任何一处都满意,我翻阅了数本古籍。是我技艺不精,需多加钻研?”   她扶了扶额,又想气又想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对付她,知道她的脾气。   他慢慢的握住她的手,身子向她倾着,温声道:“我为我的不请自来,不告而别,没有事先问你想不想要,自作主张的挑撩起你的情-欲,见你软绵呻-吟,便默认你也想要,就要了你,而向你道歉,我错了,请原谅。”   听着他一气呵成的大长串话,她的心啊,简直是疯了般跳跃,没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他轻拥她入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柔声哄道:“相信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处理棘手的事。”   “好啊,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的无心之过,”她笑了笑,“不过,相信你的前提是你坦白一切。”   华宗平的脸色微变,她总有本事随时的恢复冷静。   她抬首瞧着他,“会有什么棘手的事不能告诉我?我一直笃定我们可以同舟共济。”   他沉声道:“我不愿说自有我的道理,你一定要追问?”   “既然你不愿说,”她落寞的转过身,背对着他,“我就猜忌你在做负我之事。”   他重重说道:“我怎么敢负你!”   她轻哼一声,“你不说,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我不说是因为担心你知道后会胡思乱想,会要为我出谋划策,或有别的打算,影响我的判断。”他很坚定的道:“此事,我会自己处理。”   她偏头冷不丁的问道:“太皇太后可还好?”   “她还安好。”意识到不能再多说,他匆匆告辞。   “宗平!”她喊住了他。   他缓缓站住,并未回首。   “你计划幽禁我多久?”   “不会很久。”   “好。”甄璀璨没再说什么,默默的目送他离开,尽管她有很多的疑问压在心头。既然他守口如瓶,她不能硬撬,需循序渐进,免得使他更为防备。只要他还来找她,她就会想办法多套出一些话。   太皇太后还安好?那为何对她被幽禁不闻不问?   甄璀璨不再随意猜测,她等着华宗平的到来。似乎除了等待别无办法,即使她能出得去娴宁宫,也难以走出皇宫。   结果,等了足有一个月,也不见华宗平再来。难道他真的要等一切处理完毕之后再来?要多久?他就不思念她?   已是冬至,大雪接连飘了数日,院中积着厚厚的雪。   宫女们送来了十余缸祥炭和十余件冬袍棉靴,每日都煮骨肉汤御寒暖身。   甄璀璨等得很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要见到他,为此,她特意写了两封信笺让宫女转呈给他邀请他来,然而,每一封都石沉大海。他不愿见她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她渐渐有些烦闷,嗜睡,面容憔悴,对凡事都提不起兴趣。   眼看皇后娘娘终日无精打采,阿苔急得转转团,她暗示道:“皇上每隔一日就来,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晚上,他就远远的看着您,没有走近而已。”   甄璀璨只是笑笑,她当然不相信,倒是领情阿苔的一片好意。   “娘娘,这是皇上特意叮嘱为您煮的羊汤,您就喝几口吧?”阿苔心急如焚,皇后娘娘没有食欲日渐消瘦,这可如何是好。   “我真的不想喝。”看了一眼飘着油花的羊汤,甄璀璨忍不住想呕吐。   见状,阿苔恍然大悟的惊道:“娘娘您是不是有喜了?”   有喜?甄璀璨想了想,好像月事是迟迟不见。是有喜了?她突然莫名的紧张忐忑。   阿苔激动的道:“奴婢让宫女去禀告皇上”   “也好,别说的太绝对,只说似乎是像。”甄璀璨心想,听到她有喜,他应该会来吧。   就在她不安的等待中,等来了一个熟悉的笑声:“听说你有喜了?”   是安禾。   安禾身穿一袭华贵的裙袍,披着极为精美的轻裘,斜插珠光宝翠的金步摇,款步进入殿中。   甄璀璨心下一惊,看安禾的模样不再是侍女的装扮,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只是隐约可见一丝冰冷,俨然是过得很滋润很愉快。不由得,她暗忖:安禾不是侍女了,是什么?   “我命御膳房为你去煲鸡汤了,你要多喝些鸡汤补补身子。”安禾笑得很灿烂,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状态不佳,便流露出惋惜的神色,“总在娴宁宫里待着,是不是闷得慌?我跟皇上提过多次,应该让你到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皇上充耳不闻。”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礼貌性的笑道:“谢谢。”   “不用谢,”安禾嫣然一笑,敞开轻裘,把隆起的小腹示给她看,“我比你先怀上的,知道怀着身孕的不易。”   “恭喜。”甄璀璨沉着的看着她,端看她要干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谁是我腹中胎儿的爹?”安禾眨眨眼,“哦对了,我上个月刚跟他成亲,你还没能喝上一杯喜酒。”   阿苔接了一句:“请问安禾姑娘,皇上可知皇后娘娘或有喜了?”   安禾漫不经心的道:“我这不是先来看看,如果皇后娘娘真有喜了,我自会告诉皇上。”说着,握住了甄璀璨的手腕,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   甄璀璨没有容她检验,骤然收回了胳膊,冷静的问道:“安禾姑娘似乎今非昔比了?”   安禾答得很快:“当然。”   甄璀璨直面的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谁是你腹中胎儿的爹。”   “你猜。”安禾笑着。   甄璀璨也跟着笑道:“你很想听我猜是皇上?”   “你觉得是他?”   甄璀璨道:“肯定不是。”   “很确定?”   “很确定。”   安禾不置可否的笑了,道:“我去看看给你煲的鸡汤好了没有。”   阿苔接了句:“娘娘最近天天喝汤,已经喝到厌烦的要吐了。”   “那也要喝。”安禾轻道:“对胎儿好。”   甄璀璨正色道:“谁说我一定是怀上了。”   “我看着就像,”安禾道:“我敢断定,你一定是怀上了。”   甄璀璨不语,只是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积雪,任由冬风侵入她,使她能更冷静更清醒。   一墙之隔,她不知这段时间外面是有怎样的状况,却能感觉到安禾风头正盛。显然,安禾的得势并非是因为太皇太后,那极有可能是因为华宗平。   她想向安禾打探情况,又觉不妥,与其处于主动,倒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安禾跟了过来,好奇的问:“你有没有想过,胎儿是皇子还是公主?”   甄璀璨闲适的道:“你不是说去看看鸡汤有没有煲好?”   “鸡汤煲好了你会喝?”   “要看我的心情了。”   安禾笑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我现在只有想歇息的心情,如果你不介意,你想躺去床榻上歇息会。”甄璀璨很奇怪安禾那么爱笑了,她以前可是冷冰冰的一个人,是什么人能让她融化,使她变化如此巨大?   “我当然不介意,你快去躺着。”安禾伸手要去扶她,她下意识的躲开。   “阿苔,”甄璀璨折身,正色的道:“送送安禾姑娘。”   阿苔应道:“是。”   安禾悠然自若的道:“我去看看鸡汤煲的怎样了。”   见安禾离开后,甄璀璨疲乏的坐在床榻上,缓缓的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她轻摸了摸小腹,真的怀上身孕了?   不多时,御医来了。   甄璀璨稍有迟疑,不愿意检查,因为她不知道万一怀上了身孕,等待她的是什么。   阿苔劝道:“娘娘,您还是让御医号号脉吧,如果有喜了,皇上一定很开心。”   他会开心?甄璀璨竟有些没有把握。事已至此,她想了想,便让御医号脉。她确实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怀了身孕。   御医号了号脉,恭喜的道:“娘娘,您是有喜了。” ☆、第百四章 大结局章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 后院墙角的那株绿萼梅花开得正盛,香得幽韵。 甄璀璨负手而立于雪地里,抬起眼帘,放眼望着凌寒绽放的梅花,眸色中一片清静。她已经站了许久,俨然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景。 四周一股股的寒气直往身子里钻着,她喜欢这种冰冷,能让自己更为清醒。 竟然怀上了身孕,宛似做梦般。自大婚之后,她期盼了一年,始终不能如愿。不曾想,它来得太突然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昨日,华宗平就应该知道她有喜了,但他至今也没有出现。联想到他一个月没再踏进娴宁宫,使得她必须冷静的思考,思考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思考安禾比她先怀上身孕。 难道他的深情给予时有多狂热,薄情时就有多残忍? 他不要她了?不管她了?不在乎她了?就打算一直冷落她?折磨她?让她在无望的等待中倍受煎熬? 为什么? 她转眼遥望天际,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被尘世遗忘的寂寥。如同面前这株梅树,独自生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可是,梅树能不被打扰的活下去,她可没有那么幸运。 “皇后娘娘。”随着一声呼唤,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是阿青的声音! 甄璀璨偏头看去,真的是阿青。阿青如以往一样,模样憨憨的,捧着白瓷炖盅,着一身宫装,后面跟着几位小宫女。 “皇后娘娘。”阿青走近了,恭敬的一拜,“奴婢奉皇上之命为娘娘送来一盅燕窝,请娘娘品尝。” 甄璀璨的心中猛得悸疼,他不亲自前来,只让宫女送来燕窝?!她看了一眼阿青,阿青神色如常,她的目光落向了燕窝盅,定睛的看着,眸底生出刺骨的寒意。 滑胎?还是毒死? 她的脑海中疯狂的闪现着可怕的念头,心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紧攥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阿青轻唤道:“娘娘?” 甄璀璨双睫一眨,咬牙道:“他连亲眼看着我把燕窝吃下的勇气也没有?” 阿青很无辜问:“娘娘的意思是?” “去告诉他,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吃。”甄璀璨的语声沉重。 “是。”阿青不再多言,速速去传话。 脚步声远去,又清静了。 甄璀璨神色彷徨,五脏六腑被掏空了般,她缓缓的向下坠着,无声的跌坐在雪地里,眼底是如何也化不开的惆怅。 积雪皑皑,天色阴郁,天似要压了下来。 她用力的捏着手指,凄然的闭着眼帘,一幕幕的画面争先恐后的浮现。 在悬崖边,他坚定的说:攀着我,踩着我,向上爬在她为娘守孝时,是他小心翼翼的陪在身边,体贴的照顾。 在洞房花烛夜,他说:你有我可信可依,我们必须携手共白首。 他的温存、柔情、在乎、疼爱,分明都是那么真挚,难道一切都是假象?她却深陷了,陷入他的迷阵里。 果然‘情’字最误人,最伤人,她隐隐的苦笑着。 是到了斩草除根的时机?在他心里,终究是皇权稳固最重要,她一甄姓女子,难免要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可是,她不允许自己当牺牲品。 “皇后娘娘?”阿苔紧张的奔过来。 甄璀璨挥手道:“我没事。” 慢慢的站起身,她的眼睛也越发的明亮、清醒、凌厉。 她从不曾辜负过他,也绝不允许他的辜负。 轻抚着小腹,她默默的踏雪回寝宫,去取她的弯刀。她下定决心,只要他来了,再含糊其辞,她一定毫无犹豫的杀了他,一定! 宁可同归于尽,也不需要他害了她后他一人苟活。 她很冷静,从没有一个时刻这样冷静过。她步伐沉稳的走着,每一步都很沉稳。 正走着,她脚下一顿,只见华宗平迎面而来。 他带着她熟悉的温柔笑容,有着天地间最一尘不染的明朗,明皇冬袍,雪白狐裘,脚下生风般的极快的走向她。 甄璀璨神色淡然的驻步于原地,静静的望着他,任由他离她越来越近,她把心揉碎了洒在风里,绝不能再心软耳软。 “瘦了。”华宗平站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凝视着她的冷漠、憔悴和与生俱来的美丽。 甄璀璨平静的迎视着他,看尽他眼睛里的疼惜,牵动了一下唇角,轻道:“还枯萎了。” 他眉心一拧,揽住她的腰身,把她拉入怀里,郑重的说道:“对不起。” “何必说对不起,”她笑了笑,笑得极轻极淡,“该是我说对不起,你赏赐给我燕窝,我却耍性子让你来看着我吃。” 他挑起她的下巴,眯起眼睛盯着她,直截了当的问:“你在怀疑燕窝里有毒?” 她一怔,认真的思索着如何回答。 “我出宫了多日,半个时辰前刚回宫。”他一字一字的全告诉她,道:“回到向阳宫时,安禾着急赶到,告诉我说你怀了身孕,正好有宫女捧着刚做好燕窝给她,我便让宫女把燕窝送来给你。我那时一身泥泞,想换套干净的衣裳再来找你,就使你误会了?” 听上去好像很合理,也说得通他昨日没来的原因,因为他不在皇宫里。甄璀璨只是听着,无动于衷,她提醒自己今日必须作个了结。 他钝钝发问:“你认为我会舍得害你?” 既然他又要深情款款,她就顺势说道:“我已经被你冷落到毫无自信,感觉被你抛弃了。” “我能体会,因为我比你还要难受万倍。” 甄璀璨冷静的问:“你对我避而不见,出于无奈?” “你真的猜不到?” “我愚蠢,猜不到。” 他摸了摸她清瘦的脸颊,将她横抱起,迈开步子走着,轻道:“我给你一个交代。” “去哪?”她心生警惕。 “去个避风暖和的地方,”他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被你的愚蠢气到差点忘了你怀着身孕。” 她打趣般的笑道:“也不知胎儿会不会变成我的催命符。” “不许胡说。” 她瞧着他俊逸的侧颜,喃声道:“你好像并不觉得它是惊喜。” “它当然是惊喜,只不过是在意料之中,我说过你肯定能怀上的。”他低低一笑,“你以后还会要给我生很多孩子。” 她咬了咬唇,除非他稍后的坦白能让她信服,否则,她会把他所说的话都当作戏言。 寒风中,他一直把她抱到寝宫,坐在了床榻上。他并没有让她离开他的怀,而是让她坐在他腿上,很贪恋的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在怀,他难免开始心猿意马,嗅着她久违而温暖的气息,他的呼吸渐沉。他太想她了。 甄璀璨发现他的眼神火热,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蹙起眉。 华宗平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把你怎么样。我是真的很想要你,但必须忍着,再过几个月,等你的胎儿稳定了,再好好的要你。” 甄璀璨瞪了他一眼,冷静的提醒道:“你的交代是?” 华宗平不轻不重的拥抱着她,正色道:“那晚,我得知你带着了结的决心进如意宫,虽不知你的打算,却知她会因你的言行而有新的计划。”他顿了顿,“以免夜长梦多,我匆忙的决定提前行动。” 甄璀璨凝神的听着,那晚果然发生了一些事。 “是安禾助了我一臂之力,她也是在帮自己。我让她假传太皇太后的口谕,使我进到了如意宫。当我看到你离开如意宫后,让她假传口谕把值夜的精锐侍卫调开,又跟她一起处理了那群训练有素的侍女。” 似乎连太皇太后也没有料到,她用得最习惯的侍女安禾,为她传过很多密令口谕,却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倒戈一击。 一想到他跟安禾联手,再联想着安禾怀着的孩子,甄璀璨不适的深吸口气。 “她防不胜防,大势已去,束手就擒。”华宗平的语气平常,没有胜利者的骄傲,没有大仇已报的快意,“她杀了我父母,杀了华姓宗室四十人,背负六千余条人命,我用什么方式杀她,杀她多少次,都不为过。” 甄璀璨不语,只是听着。显然,他没有杀太皇太后。 “我召集了散落在各处的暗卫,陆续集结于皇宫。从皇宫禁军统领的手里夺下了禁军的兵权,控制了进出皇宫的宫门。”他说道:“又控制了甄达和董文闲,以及朝堂之中甄氏的党羽二十五人。召回被甄氏迫害大臣的子孙十余人委于重任,授予华姓皇室十余人要职实权。” “你却对我只字不提?”甄璀璨震惊的看着他,他说得简简单单,如此的轻描淡写,可想而知其中的危险和艰辛。每一步都要走得很谨慎,甄氏的势力已很稳固,稍有不慎将会身陷囹圄,她难以想象这两个多月里他每日所承受的压力,何其艰难。 “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我必须要独自应对,不能分心,不能被-干涉。”他脉脉的望着她,很坚定的道:“是成是败,我都认了。败,我一人背负;成,我们一起共享。” 甄璀璨的心弦在猛热的颤着,他把她放在安全的一隅,独自背水一战,面临险阻,闯向不归路。 华宗平正色的道:“甄艳、甄达、董文闲,以及甄氏势力的主要党羽二十五人全被囚禁了,我派人日夜看守确保他们活着。这些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我既往不咎,全都交给你处置,由你决断。” 她惊讶的问:“为何?” 他握住她的肩,缓缓的道:“我想让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朝堂之上和华家宗室每日都在请愿,不断的要求立刻处死甄氏及其党羽。他都强硬的一一压下,道是时机未到。 何为时机到了?无非是待他力挽狂澜后风波难起,将皇权握在手,为跟她的爱情铺一条光大正明的锦绣大道。他夺回了皇权,留甄家人性命,为的不愿与她再结新怨新仇,为的是让她能心无旁骛的站在他身旁。他力排众议,不顾一切的要跟她好好的在一起。 “值得?”甄璀璨喃喃自语,强烈的震撼席卷而来,她难以置信他能付出极大的隐忍,为她放下了国仇家恨。他这样做,意味着将会被人不耻。众所周知,华国已经被一个甄姓女掌控了那么多年,杀戮了诸多华家人,如今,他却痴情于另一个甄姓女。 “值得!”他很笃定的注视着她,“我对你唯有一愿。” “什么?” “不得过问国事。” 她咬咬唇,不过问国事太容易做到,他现在就能如愿。 他郑重其事的道:“此后,我努力做一代明君,负责在朝堂理国事。你尽好娇妻本分,负责在后宫生孩子。”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有几人负责在后宫生孩子?” 他柔声的道:“你一人足矣。” “安禾呢?”她幽幽的道:“你能成,安禾功不可没。” “嗯?”他诧异的瞧着她,不可思议的道:“你是在怀疑我跟安禾?” 她故作大方的道:“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 他很奇怪她为何有这种荒谬的想法,“你该不会还怀疑安禾腹中的胎儿是我的?” 她耸耸肩,心又痛了起来。 华宗平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笑着醋意横生的娇妻,可不舍得逗她,坦言道:“她的夫君另有其人,” “谁?”她眼睛一亮。 “身手像长相一样出众不凡的……” “宁皓?!” “是他,我唯一的朋友。” 甄璀璨不禁一喜,细细想来,他们的性子倒是配。 华宗平道:“我会让你找回自信,让你知道除你之外,再无一人可乱我心。” “何时能让我找回自信?”甄璀璨感动于他的话,但她要很确定的知道,他说的话是否属实。她不容自己再耳软而目盲。 华宗平牵起她的手,道:“我先带你看看我们的皇宫。” 娴宁宫紧闭多日的宫门已打开,他们并肩走在银装素裹的冬阳下,余晖拂照,她竟不觉寒意,只有蓬勃的暖流,一切焕然一新,有一种新气象。 这是他们的皇宫,他们已是整座皇宫乃至整个华国天下的主宰,所经之处,太监宫女们立于一侧,恭声道:“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正走着,忽见安禾在不远处招手,轻快的笑声随及传来:“我们正要去找你们。” 甄璀璨看了看安禾,也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宁皓。出众不凡的宁皓依旧出众不凡,浑身尽显不羁之气,唯独不同的是,他停留在安禾身上的眼神有无限柔情。 “我们是来告辞的,”安禾毫不拘礼的笑着,发自内心的无限畅快,她的手向后一摆,默契的拉住了宁皓的手,“我们要去游弋江湖了。” 宁皓是江湖中人,自在逍遥惯了。恰好,安禾也厌倦了京城。当安禾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后,就决定要自由而舒心的养胎,帮华宗平,也是在帮她自己。 “能纵情于江湖,真是令人向往。” 甄璀璨莞尔一笑,为自己先前的念头有一点小小的尴尬。 “羡慕吗?”安禾的笑容娇丽,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当然,是除了眼前这个女人之外。她见证了华宗平前段日子的不易,他本不必如此,却甘愿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坚决不杀只活捉,使自己常常处于险境。 华宗平一本正经的接道:“有我在她身边,她不会有机会羡慕任何人。” 宁皓狡黠的笑了笑,道:“这是我听宗平弟说过的最言之有理的一句话。” 华宗平上前拍了拍宁皓的肩膀,正色道:“想痛快的喝酒时,就来京城找我。” 宁皓道:“这还用说?” 宁皓和安禾幸福的携手走了,甄璀璨目送着他们,很替安禾的归宿而开心。 “你还向往江湖?”华宗平拥着她的臂弯紧了紧。 甄璀璨眨眨眼道:“刚才是有一瞬间的向往。” “现在呢?” “只想知道我是如何心满意足的不再羡慕任何人。” 他笑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如意宫,华宗平示意道:“去看看?” “好。”甄璀璨是想看看,要亲眼验证他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全是真的。 如意宫里空空荡荡的,像是荒废许久。她慢步的走着,心中莫名的感伤,这里曾经是最为尊贵的地方。 在那棵古老的梅花树下,甄璀璨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艳红色的冬袍,如瀑白发垂在雪地里,甄艳身姿单薄的斜卧在树下的美人榻上。在她旁边,有数名侍女警惕的监视着。 她果然是还活着,活得并不愉快,被人监视的滋味如何能愉快。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众侍女齐齐一拜。 这一声喧哗,惊动了假寐的甄艳。过了良久,她才坐起身,看向在雪光辉映下的甄璀璨。 甄璀璨没再向前走,只是沉静的站在原地,沉静的看着她。 一阵风吹过,梅花夹杂着碎雪簌簌而落,落在了她的白发间、红袍上,落在她的眼帘。 这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女人,她出尘绝艳,拼尽一切坐在了皇权的巅峰,辉煌的存在过无边的时光中。此时此刻,她有着繁华落尽的空凉,却不见绝望,不见悲伤,不屑于被同情,也不屑于被人提及。 当甄璀璨在看甄艳时,甄艳也在看甄璀璨,看到的是她浑身散发着的经久不衰的浩然之气,她得到了一份最为深厚的爱,这份爱跨越仇恨,使数千人免于一场皇权更迭的血雨腥风。 幸好是华宗平,幸好有甄璀璨。 是华宗平因对甄璀璨的爱而一时悲悯,放过了他非杀不可的人,留给甄璀璨处治。他的爱,是纯粹的。 也就只有洞达的甄璀璨,才能得到这般对待。 在甄艳眼里,甄璀璨似水,入器随形,永留本性。华宗平似火,可温暖,可燎原。常言说水火不容,实则水火既济,阴阳呈和谐之象。 原来高僧所说,甄璀璨是甄家之福,说的竟是这番意思。甄艳曾以为,甄璀璨会比她更有成就,能将皇权掌控得更牢,坐得更稳。她就是毁在自己的曾以为里。不过,她早已跟自己握手言和。 甄艳收回了视线,继续斜卧美人榻上假寐,等着看甄璀璨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长荣六年,小寒。 董文闲告老还乡,踏出京城的那一刻起,将永不再踏进京城。 甄达称病上书致仕,获准后,独自一人离开京城,前去了其原配夫人徐氏的生前所居的山间独院。那里有大片的玉兰树,山青水秀,他留了下来,与徐氏的墓为邻相伴,直至终老。 甄太皇太后的二十五个党羽均被抄家,无一人因此丧命,却从此没落。 董弘川治理洪涝有功,接任其父的官职御史大夫,官居一品。他的身后总跟着一位灵动的少女,那就是跟皇上最为亲近的宁玉公主。 长荣六年,大寒。甄太皇太后安详的自缢于如意宫,薨。谥号光定景皇后,厚葬。自此,一代权后陨落,关于她的功过,自有史官公正的撰写。 春风一吹便是新的一年,华国改年号为长永。 三月,甄璀璨的小腹已隆起,华宗平迫不及待的让她从娴宁宫搬入了向阳宫,共居一起。他的后宫不需色彩缤纷的点缀,只有她这一位跟他心心相印的皇后就足够了。 他上早朝时,她亲自为他搭配好午膳等他。 他批阅奏折时,她为他煮茶、续茶。 他因国事愁眉不展时,她会陪着他去逛逛御花园。 岁月静美,心爱之人在身边就好。 “璀璨。” “嗯?” “我们计划生多少孩子?” “你说呢?” 华宗平掰着手指很认真的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甄璀璨轻推了推他,眨眨眼,道:“你的手指够用吗,我这还有十个。” 他拥着她,轻吻着她的发,柔声道:“我会努力让你心满意足,成为不羡慕任何人的女人。” “我已经是了。”她笑了。 他们相濡以沫,如胶似漆,恩爱绵长。 华国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大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正文完结了,非常谢谢一直的陪伴,感激。暂时还没想好写什么番外,你们有想看的吗? 请关注我的古言新文《满世荣华》,古言互撩甜蜜文求收藏作者专栏,开新文随时能知道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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