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殿下,不怼人会死吗 作者:楚青晏 文案: 苏大夫医术高超貌美声甜,坊间传闻她有恐男症,所有追苏大夫的只要一跟她提成亲生子都会立马被踹。 顾歧:恐什么? 苏敛:恐男,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顾歧:我给你治。 若干年后 苏敛:我不要当皇后,顾歧我们不合适。 顾歧沉吟:那你们重新找个皇帝吧。 众大臣泪流满面:江山美人,您决定的也忒快了...... 恐男症怎么治,宠吧。 不怼人两句不舒坦的皇室孤狼VS超记仇也超护短的戏精女大夫。 又名《岐山莲》 →低级宫斗扯淡医疗,切勿考据← →1V1,HE,男女主双处←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苏敛,顾歧 ┃ 配角: ┃ 其它:各种配角   ☆、第一章   闷雷轰鸣,天幕阴沉。   万顷浓云压在长安的上空,却榨不出一滴雨,空气中凝着浓郁的压抑。   慕容府上新铺的四喜花地砖光可鉴人,硬度可观,跪的人膝盖钝痛,寒气小蛇似的一阵阵往膝盖里钻,噬着骨髓,跪了不知多久,香烧断了一根又一根,跟前那个名义上的“爹仍旧不看她,更是丝毫没有要让她起来的意思。   下肢几乎失了知觉,她却浑不示弱的挺着脊梁骨,目光清冷的平视前方。   妇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赶到,姣好的容色因为恐慌而微微扭曲,失了平日姿色,她神经质的小跑到少女身侧,用力的将少女的肩下压,颤声命令:“敛敛,快认错。”   “我没错!”   她的反驳声迅速蒸发在闷热潮腻的风里,慕容泰安哼了一声,一扬下颌,藤条就抽下来,皮开肉绽,痛彻肌理,她攥紧了衣袖,咬紧牙关,冷汗垂落,脊梁骨在鞭挞之下渐渐弯曲,却又一寸一寸的强行挺直,她用余光注视那个有血亲缘分的妇人,此时和一干家丁站在一起,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面,挡住湿润发红的眼眶,后实在不忍,退居人群之后。   她心底厥冷到无以复加。   “心如,你带来的好女儿。”慕容泰安冷冷的呵斥,手中动作却意外的温和,一下一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   “老爷,是妾身教导无方,妾身错了,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敛敛胡来......”妇人一直躲在人群中凄苦的啜泣着,闻声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细声回应,她在慕容泰安面前向来是不敢哭的,只能强忍泪意走出,又怕被那不长眼的藤条波及,小步小步的挪,走到近处,她畏惧的缩了缩脖子:“老爷,手下留.....”她的“情”字尚未出口,慕容泰安沉声道:“接着打。”   泥土的腥气里裹挟着淡淡的血气,令人不能再忽视。   慕容家金贵白胖的小少爷慕容卓对家法场面置若罔闻,手上没停下过吃食,此刻他吃完了一盘山楂饼,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头,这才注意到阶下的那个由庶母带来的少女,即便是面色苍白,神色冷冽,但容色柔美精巧,更添隐忍之美,竟比平日相见还要动人几分,他不由的坐在慕容泰安的大腿上撒起娇来,哼哼唧唧:“爹,你让他们不要抽到脸!抽坏了不好看,多可惜呀!”   慕容泰安哈哈一笑,宠溺道:“那卓儿说怎么办?”   慕容卓舔着厚实的嘴唇道:“这还不简单,抽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就好啦!”   ......   苏敛猝然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衣衫尽湿,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梦魇带来的恐惧一时未尽,她攥着被角的手指发青。   她张了张嘴,嘴唇干涩,终究没有将积聚在胸口的压抑吐出来,许久才平静下来,直挺挺的倒下去用被子蒙住了脸。   梦魇过后她虽然困却怎么都睡不踏实了,屋外忽然闹起,门被人“砰砰”捶响。   “敛敛别睡了!来病人了!”   苏敛头昏脑涨的醒转,抓着一头乌糟糟的头发拉开门,得见天边的深蓝色转出一小片白,夜走向收尾,但依旧还是好眠的时刻,苏敛拿了盆打水洗漱,又将头发通通盘起来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   杏林堂廊檐悬着的灯笼不消一会儿已经全亮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脚下踩轱辘似的跑进跑出,被金发碧眼的西洋大夫詹平卷着袖子捉住,拍着屁股驱赶:“去接病人,旁的我来,快去快去。”   每次都好像病的是自家人一样,这两个热心肠——苏敛扯了一下唇角,打了个呵欠走过去。   “敛敛,馒头在桌上,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詹平风一样刮过去,边跑边用不甚流利的汉语招呼。   “不吃,昨天吃剩的,都硬的跟石头一样。”苏敛嫌弃的觑了一眼盘子。   “不吃你会晕台的。”詹平忍不住停下来唠唠叨叨:“回头让邵小胖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都给你买,敛敛听话。”   苏敛“哦”了一声,眼光流转,闪过得逞的狡黠,将盘子里的开花馒头放在手上捏了捏,不情不愿的塞进嘴里。   她嘴上说着不吃,还是狼吞虎咽的将馒头咽了下去,然后疾步走进更衣间,用一整套沸水煮过的白褂将自己裹得严实,白绢遮面,又将双手伸进盛满烈酒的铜缸里浸泡,准备完毕才走进闭室。   詹平和她一般打扮,面前形形色色的摊开一排利器,轮番接受火烤,榻上躺着一个皮肤黢黑的农夫,气若游丝,腹部插着半截木桩,贯穿前后,衣服被血染就,看起来十分骇人。   “这就叫以命相搏吧!”詹平啧啧叹息:“你们汉人——”   “请不要一竿子打翻一串汉人。”苏敛弯腰查看那血肉模糊的创口,扬声打断他的点评:“汉人也有知书达理的,比如我。”   詹平差点憋不住笑。   正说着,紧闭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闯入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哭的满面涕泪,伏在地上大呼:“大夫我男人不行了你救救他啊!啊——”她语调骤转,尖叫几乎把人的耳膜刺穿:“刀——”   苏敛退了一步到呆若木鸡的詹平身边,面无表情:“她来之前不知道长安只此一家动手术的洋医馆吗?”   詹平呆滞道:“不知道吧,她来......应该是因为这个时间只有我肯开门。”   苏敛:“......”   邵小胖屁滚尿流的从门外追进来,惊恐万状:“朱三嫂!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一等吗?”他手脚并用的抱住朱三嫂的手臂,试图将她拉出去,但朱三嫂就像吃了个秤砣似的钉在原地,任由邵小胖怎么搬也一动不动,瞪圆了眼叫道:“你们这哪里是看病,是要杀人吧!黑店!黑店啊!”   巨大的嗓门几乎要把屋顶给掀了,詹平招架不住,黄眉毛揪成一团,绞尽脑汁的搜刮自己的汉语辞藻应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听到苏敛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发出冲动响声。   “那你看不看?”苏敛的嗓音像是往沸水里丢了一块儿冰。   “我......”那农妇莫名的矮了一截气势,结舌:“你——”   “要看就看,不看。”苏敛抬一抬下颌:“棺材铺出门左转。”   朱三嫂显然没想到医馆里卧虎藏龙,这玲珑秀气的姑娘只言片语就抖擞出一身的匪气,十分克人。就在这个瞬息,邵小胖福至心灵,拿出吃奶的劲把朱三嫂抱出去,然后一撅屁股掩上了门。   “你那么凶做什么?”詹姆斯看着这个片刻前还自诩知书达理的小姑娘:“万一她真不看了,你怎么办?”   苏敛转身取了烈酒泼地,里里外外的洒扫,又搬了一架铜制的风轮呼呼的往外鼓风,从头到脚更换衣着,这才返回詹平身边站定。   “问你话呢。”詹平说。   “他爱看不看。”苏敛说:“我还不伺候了。”   “吃炮仗啦?”詹平笑道:“麻上。”   苏敛失神一瞬,脑海里划过梦境一隅的画面,烦道:“她再多说两句,尸体都凉了。”说完取了麻沸散包,泄愤似的往那农夫脸上重重的按下去,注视着那农夫全身渐渐松弛。   詹平执刀,将刀片探进木桩和皮肤间,分离粘连的组织和血块,苏敛算了下时间够了,就丢了麻包上来搭手,两个人聚精会神的分了一会儿,苏敛用刀背戳了戳深处发紫的软肉道:“这部位出血正常吗?”   “按照你们中医上说,这个地方应该叫大肠。”詹平手上麻利的切割,缝扎止血:“出血当然正常啦,哎,敛敛,抓那头,准备拔。”   苏敛会意,舒展了一下筋骨,双手握住那木桩尽头,深吸一口气。   “我忘记告诉你了敛敛。”詹平神色诡秘的说:“这地方不光会出血,还会出别的。”   ......   詹平哼着西洋小调,一针一线将偌大一个创口给合拢,手指翻飞,比之绣娘还娴熟,画面居然透着一股诡异的优雅,原本可怖的窟窿转眼只剩下一条弯曲,蜈蚣似的匍匐在农夫的肚子上。   “把那个——”詹平转头,话锋一转,不无嫌弃:“我自己拿,自己拿。”   苏敛僵在原地,白褂面上五彩缤纷,应有尽有,干的稀的皆是恶臭难闻,她虽裹得严实,可还留了一线眼睛,依旧没逃脱制裁,淅沥沥一条自眉心顺着鼻骨滑下来。   “这就走啦?”詹平假意关切的问。   “不然呢!”苏敛气结,“蹬蹬蹬”夺门而出。   “嘿,敛敛真是太有奉献精神了。”詹平感叹。   途径后院,苏敛直接产生了投井自尽的想法,但顾及以后还要喝井水,她生生忍住了,琢磨着去邻街的澡堂子冲个澡,这副模样羞于见人,苏敛自后门出,心想是个人闻着这味儿也该退避三舍,想来是遇不到人的。   她步伐匆匆,埋头疾走,“砰”的撞上一人。   撞得够大力,两人一贴即分,各自退开,苏敛听见对方“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硬生生的憋住了。   苏敛都替他感到心疼,心想到底哪个倒霉鬼出门没查黄历。   这一瞧不要紧,苏敛脑袋里“崩”的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昂,点开的宝贝儿们!戳下面!!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二章   “倒霉鬼”一身烟灰色的轻纱罩袍,内衬湖光缎,锦带束腰,悬玉佩长穗,雅中显贵,可惜沾了污秽,而那一副掷果盈车的好样貌此刻看起来更是印堂发黑,一双桃花眼慢慢的眯成了一条线。   “你......”苏敛关切而内疚的凑上去:“你没事吧!”   “没事。”对方眼疾手快的收拢折扇,充满戒备的抵住苏敛的肩膀,一寸一寸把她推开。   苏敛锲而不舍的逆流而上道:“有事要说,千万不要强撑。”   “你再靠这么近就真有事了。”对方毫不留情的说:“站远点。”   “哦。”苏敛乖乖的退开,解放了那把可怜的扇子。对方打开折扇,掩住半张脸道:“请问杏林堂可在此处?”   “就这里。”苏敛说,她刚想追问是不是瞧病的,想想现在的这副模样实在是败坏门风,还是不要作了,便转身,又听那倒霉鬼道:“你是杏林堂的大夫?”   “不是。”苏敛面无表情的回答:“杏林堂的詹大夫刀工精湛,杏林堂的苏大夫蕙质兰心,怎么会是我呢你这个人真逗,哈哈哈。”   她哈哈完就深藏功与名的走了。   澡堂张掌柜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给苏敛专门开了一个隔间供她洗漱,苏敛又借了掌柜的闺女的衣裳换洗。   “我明儿把衣裳洗了还你。”苏敛一边整袖口一边说。   “不用还啦!”张掌柜的闺女拉着她的手亲厚道:“你给我调好了月事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一套衣裳算什么呀!”   路过盆栽铺子,正碰上孙寡妇从里头搬了新花出来,笑盈盈道:“敛敛,我们香囊又多做了两个,给你带回去啊?”   苏敛正愁身上味儿不散,一路都在左嗅右闻,听到孙寡妇招呼喜上眉梢,上前道:“婶儿,怎么每次都多两个呀!是不是小孙算数不好呀!”   “不,不是的!”那叫小孙的瘦弱少年从孙寡妇背后挤出头,红着耳根结巴道:“我,我做的,送,送给你的.......”   孙寡妇“噗嗤”笑出声。   “你再这样送我香囊我都要养成白拿的习惯了。”苏敛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了,走了。”   “哎敛敛!”小孙急巴巴的叫:“我送你回去吧!”   “你帮你娘干活儿吧,我用不着你送。”苏敛垫着香囊挥手,没看见小孙怅然若失的眼神,她盘算着:“两个香囊,一个自己留着,一个给詹平,正好去去味。”   她身心愉悦的回到杏林堂,一开门,被外厅里摆着的一整盒雪花银闪瞎了眼。   “敛敛!发大财了!!”詹平穿着一件旧围裙举着锅勺从厨房里跑出来,垫着脚尖在原地转圈圈,大有翩翩起舞的架势:“我已经让小胖子去买烧鸡烧鹅,咱们今天加餐!”   苏敛挑眉:“这么高兴?契约都给朱家人按手印了吗?跟他们说过注意事项了吧?别回头上门闹事。”   “按了按了,他们家人还感恩戴德呢!”詹平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唠叨。”   “我那是唠叨吗?”苏敛说:“我那是生于安乐——等等,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詹平眉飞色舞道:“刚来了个俊俏的年轻人,郑重的邀请我去瞧病,先付了一半的诊金,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一半就这么多!”   苏敛木着脸,詹平浑然不觉,扑上来使劲晃她的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我想过了,先把杏林堂外面重新漆一下,再去购点——”   “是不是一个衣裳臭表情也很臭的公子?”苏敛说。   “是。”   “看什么病?”   “......忘问了。”   “......”苏敛深吸一口气,“蹭”的站了起来:“你傻啦!万一是绝症,你前脚去他后脚见阎王,算谁的?”   “算......”   “那位公子身上的玉佩摘下来能把杏林堂连地皮一块儿买了,非富即贵,万一是官宦世家或是和皇室沾亲带故,你瞧不好病给你治罪,把你逐出周朝境内怎么办?”苏敛说:“洋人本来在周朝就身份敏感,上次,上次码头上的那个丝绸商人你忘了吗?分明是汉人先毁约,可就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三天内就携家带口的下西洋了,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詹平翻目回想了一下,表示没忘。   “那怎么办?”他有点慌了,茫然抓头:“那我去看看那位公子走远了没,我退定金。”   “别去了,肯定走了。”苏敛没好气。   詹平无助的跟着苏敛钻进厨房又钻出来,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敢说,正不知所措,忽听门外传来小胖子半粗的嗓音:“敛敛!今天我也心悦你!”   小胖子一路蹦一路跳,舞动双臂,开心的像是要化蝶而去,画面十分不能直视。   “我不心悦你你死心吧!”苏敛一边摆碗筷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赖叔问我要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了他他就多给了我两对鸡爪!”邵小胖美滋滋的邀功。   苏敛动作一滞,额头上隐约有青筋搏动,下一刻,她飞了一支筷子过去骂道:“我就值两对儿鸡爪?”   詹平扑上去揪邵小胖的耳朵,邵小胖顿悟:“他们打你主意啊敛敛!不可以!赖叔他儿子斤两比我还敦实!敛敛你不能嫁给他!生出来的孩子会丑的!”   聊天内容引起不适,苏敛翻了个白眼,端了饭坐下来夹菜吃,对那两个缺心眼的视若无睹。   吃饭的功夫,詹平和邵小胖终于意识到自从苏敛长到了十七岁这样一个适配年龄之后,明着暗着打她主意的人就变多了,詹平顿时产生了“自家白菜随时会被猪拱”的恐慌感,抢过邵小胖的碗对他进行严厉的素质教育。   邵小胖理亏,把鸡腿鸡爪通通拱手让给苏敛吃,苏敛依旧没给这俩货好脸色,詹平以“西子捧心”的姿态忧愁道:“敛敛,你知道吗?那天王员外的女儿出嫁,队伍占了一又四分之一条街,敲锣打鼓可气派了。”   “出嫁跟那么多人做什么?”苏敛没好气道。   “抬嫁妆啊,整整十大箱子。”詹平说:“我看围观的女孩子们都十分眼红羡慕,敛敛也应该被羡慕。”   苏敛咀嚼的动作一滞。   她侧脸看着滔滔不绝的詹平,又好气又好笑,却从他那不甚流利的汉语里体悟到了一丝丝暖意,足以让人晕头转向的迷失在里头。   “你待会儿把请贴给我。”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夹菜,平声道:“那个邀约我替你去。”   ******   长安城最贵的酒楼名叫静和居。   这座酒楼如其名,静的不像样子,一楼的迎宾厅堂里除了几个穿着得当的小厮,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些个小厮站的笔直,面带微笑又一动不动,雕像似的,跟墙壁上的那些昂贵字画交相辉映。   静和居的雅间都在二楼,非重金不能包下,每一个雅间都有专人侍奉,且极为注重隐私,隔音效果极好,你甚至不能分辨出哪些雅间里有人哪些没有。   苏敛拿着请帖走进这座没什么人气的酒楼,说不忐忑是假的,小厮接过她的请帖,便将她带上了楼。   楼梯都是实木,淡白色的圈纹令人目不暇接,走上去有绵软的轻响,丝毫也不嘈人,这环境实在是太宜人居住了,让最擅长居安思危的苏敛愈发的惴惴,她抓紧了药箱的带子,等着小厮叩开门。   不等小厮抬手叩门,忽然隔壁房门就开了,从里面冲出一个少女,那少女环佩叮咚,带出一阵香风,却哭哭啼啼的扑到了面前的这扇门上。   “歧哥哥!”她一边哭一边“哐哐”捶门。   苏敛和那小厮不约而同的退开,与那扇门拉开了距离。   就在苏敛一心想询问少女粉拳疼不疼的时候,门终于开了,扇门之间屹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那少女猝不及防的往前冲,撞在对方的胸膛上。   少女一瞪泪目,“嘤”一声,手顺水推舟的搂住了对方的腰。   “哇......”苏敛侧头叹道:“才子佳人,好感人的画面啊,你觉得呢?”   小厮眼观鼻鼻观心。   苏敛讨了个没趣儿,觉得自己也真真是浮躁,也两手交叠搁在身前做石化状。   这两个人成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极低,顾歧掀了一下眼皮,没发作,目光垂落至肖凝发顶,平声道:“哭什么?”   “歧哥哥!”顾歧这一句话给了肖凝莫大的动力,她又“嘤嘤”了一会儿终于说内容了:“我爹他若真的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啊?”   苏敛想,恩,这多半是个未过门的女婿,老丈人家出事,没有始乱终弃,还算有良心。   顾歧:“你爹不会有事的。”   肖凝:“不我不信!你不要骗我安慰我了!我爹真的不好了!”   如果顾歧的贴身随从升平此刻在,一定会怀疑肖老爷子曾经作孽不轻,这才生了个成日里咒自己的闺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嘤嘤嘤   ☆、第三章   苏敛也有点发毛,她着重欣赏了一下这位公子的表情,那张俊脸上除了冷静自持再无他物,苏敛看不透,心想若当真是入膏肓的绝症,那是不是应该找个空隙溜之大吉呢.......   顾歧不再回应肖凝,移开目光,落在了双手交叠又频频数手指的苏敛身上:“你是?”   “哦!”苏敛站直了,活像个私塾里的学生,双手将请帖递出去:“杏林堂。”   顾歧没接请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直低垂着的双手终于缓缓抬起,执折扇点了点肖凝的肩:“你哭的如丧考妣,不知道的还以为肖再林没救了,大夫都不来了。”   肖凝愣愣的松开他,委屈:“我.....”   苏敛品着味儿不对,这口气不像女婿对老丈人,更不像夫君对爱妻,很欠打。   “我害怕嘛......”肖凝抽噎,实在是我见犹怜,苏敛也为之折服,忍不住道:“我替詹大夫来的,他并非不敢来。”   “詹大夫怎么了?”顾歧用扇子拨开肖凝,走近:“是嫌银两不够,还是嫌我招待不周,未派车马迎接?”   这家伙谈吐彬彬有礼,但这张棺材脸就让苏敛觉得他在开嘲讽,甚是不爽。   这一趟前来本就非我所愿,苏敛翻目道:“不巧不巧,我师父穷酸半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银两,一时激动就厥过去了,至今未醒。但杏林堂向来守承诺,又慈悲为怀,没办法,只好由小女子受累,代跑一趟了。”   楼梯上传来“咕咚”一声,升平正爬楼梯,被这小娘子的伶牙俐齿吓得左脚拌右脚,差点没滚下去。   他颤巍巍扶着楼梯把手,心说“糟糕糟糕,主子要发功了”。   顾歧“哦”了一声,语调上扬:“我看詹大夫当时还精神焕发,拉着我非要与我详谈西医精妙之处,信誓旦旦的打包票说——药到病除?原是反应慢,升平,回头送两副‘玉曲花’去杏林堂,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哦,哦!”升平头如捣蒜。   说这话的时候,顾歧的唇角奇迹般的上扬,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极好看,但叫苏敛一头雾水,她扭头问静和居的小厮:“玉曲花’是个什么鬼?”   小厮微笑:“回姑娘的话,俗称‘猪脑’。”   苏敛勃然大怒:“你几个意思?”   顾歧轻哼一声,那厢升平已经到位,抢在前头道:“小姑娘,我们公子请的是大夫,看的是急症,不是闹着玩儿,你如果是来耍嘴皮子的,那现在可以走了,诊金我自会取回。”   “谁是来闹着玩儿的?”苏敛冷笑道:“还有,别小姑娘小姑娘的,我有名字,我叫——”   “我奉劝你把病看好了再告诉我名字。”顾歧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否则你的名字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长安城的大夫名单上,哦不对,是长安城住户的名单上。”   苏敛:“......”   这家伙是魔鬼吗?!   升平觉得势头不对,忙推门:“小大夫,病人在这里,请。”   苏敛在心里重申了几遍“人命为重,不要跟这种玉面兽心之人多费口舌”,便提了药箱随升平进去。   顾歧对肖凝说:“你去隔壁等着。”便也跟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进去了苏敛才发现这雅居大不可言,雕花镂金的大床,翠玉孔雀的屏风,八仙桌往中间一摆,四周的空地也足可以供人席地而坐了。   空间这么大,住一家子人都够了,这家伙居然还包了两间,一人待一间?人傻钱多?苏敛古怪的回头看顾歧。   顾歧用扇子指了指前头:“病人在床上。”   床前摆了一架屏风,遮的严严实实,不知道后面有什么,苏敛觉得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她亦步亦趋的走到屏风边,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歧。   顾歧嗤笑:“看我没用。”   “好像谁稀得看你似的。”苏敛翻目嘲讽,她钻到屏风后方,发现床榻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须发半白,闭目虚喘,厚厚的锦被盖到老头的下巴颏,仿佛要把他那副病骨头给压垮,真真是一副不中用了的样子。   苏敛放下药箱,卷起袖子,径直探过去把他身上的被子给掀开了。   她“啧”了一声,看见老头脖子上挂着两个拳头大的肿块。   顾歧在屏风外侯着,他垂眸一忖,低声对升平道:“去备马。”   “为何要备马?”升平迷惑道。   “免得这小丫头吓晕了。”顾歧说。   “明白。”升平点头:“肖姑娘至今不敢看呢,都要把被子盖严实才肯去床边侍奉,哎主子,里面都没声儿,不会已经晕过去了吧。”   “你去瞧瞧。”顾歧抬了抬下颌,忽而又制止:“哎,我自己去。”   升平“喔”了一声,见顾歧平步绕过屏风,不肖一刻,里面传出“嘶”一声,随后就听见里面传来尖叫。   “你松手!色鬼啊你!我叫非礼了!”   升平只觉得天要塌,亏得肖老爷子昏迷不醒,眼看着顾歧拽着那素衣少女的手把人拖了出来,表情如腊月寒冬,苏敛在原地挣扎不休,升平心想主子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她能挣脱也就怪了,忽见苏敛埋头就朝着顾歧咬去,升平一颗心顿时跳到嗓子眼儿,脱口就要喊“嘴下留情”,就见顾歧把扇子一丢,另一手钳住苏敛的下颌,直接把她提溜直了。   苏敛一张小脸被顾歧捏在手里,两腮被修长的手指捏的凹陷,眼睛却瞪得老大,顾歧只觉得手里的触感软的很,像是精细的陶土,他动了动手指,少女的脸在他手里变形,表情变得更凶了,居然意外的好玩儿,顾歧心中充满了恶趣味的想,好像捏着看比旁的时候都要讨人喜欢。   “咬啊?”他挑衅:“你再咬一个我看看?”   苏敛大怒:“你混蛋!”   “掐人脖子你还有理了?”顾歧把她下巴又太高了点,凑近了道:“庸医?”   “那叫触诊!触诊你懂不懂啊!”苏敛对牛弹琴的要疯了:“你才庸医!你全家都庸医!”   顾歧哼了一声,松手,眼看着苏敛两手捧着脸颊,为了松动脸部肌肉拨浪鼓似得晃脑袋,像个松鼠,他悠悠道:“触诊,那你诊出什么来了?”   苏敛说话还有点不利索,两手捧脸道:“中医叫瘿症,俗称大脖子病,按照西医叫——”   “叫什么?”顾歧道。   “说了你也不懂。”苏敛没好气,拍拍手坐到桌边,极不见外的倒茶:“对于你们来说,只要知道能治还是不能治就行了。”   “给你根杆儿你居然真敢往上爬。”顾歧冷笑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我寻的名医不在少数,各个都能诊出瘿症,这不新鲜,升平,把他们开的方子拿来给这位——”   “苏敛,我叫苏敛。”   “苏大夫看一看。”顾歧眯眼。   “不用了。”苏敛拍案道:“治瘿症的方子我倒着背也能背出来,若有用我今日也不会在这儿了。”   “愿闻其详。”顾歧收了扇子,正色道。   “若在郁怒忧思过度,气郁痰凝血瘀结于颈部之初用药纾解也便罢了,眼下这东西长势过份,实实在在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你再指望通过药石治疗已经来不及了。”苏敛道:“他就像是你的手,你的脚,你可能通过服药断去手脚吗?不存在的。”   “所以?”   “只能切。”苏敛说:“用刀切。”   “有意思。”顾歧目光流转,终于重新审视,竟还含了些敬意:“升平,将另一半诊金付给苏大夫。”   “我这还没切呢,不拿钱。”苏敛摆手道:“利器入肉那都是要命的,以创治疾与赌博没两样,有时候人得病没那么快死,我这一动刀倒催了他的命,你们再怪罪到我头上,那我多吃力不讨好,对不对?”   “有理,然后呢?”   苏敛顺水推舟,从袖中取出两张契约,摊平,用茶杯镇住一脚,捏着嗓子道:“公子留个印记,小女子心里才踏实,否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顾歧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手扶胸口满面做作的小女子,哪里有半分“战战兢兢”的模样,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他垂眸扫了一眼书面公文,转头道:“升平。”   “你这就看完啦?”苏敛惊道:“你细看一下喂,这都是注意事项!人命关天——”   “我们公子聪慧,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升平递上笔墨道。   “骗人的吧。”苏敛小声哔哔。   顾歧正要签名,却耳尖的听见了,搁笔道:“试试?”   ☆、第四章   “这是你说的。”苏敛将纸张一抖,踱步到顾歧身后:“契约第一张倒数第二条是什么?”   “不出虚恭不予饮食。”   苏敛有些不信,换页道:“那第二张第七条是什么?”   “第二张哪有第七条?”   “哈你记错了吧!分明就有!”苏敛得意洋洋。   “你仔细看看,第七行是棺材铺的地址。”顾歧说:“读书读傻了吧你。”   苏敛:“......”   这个人的嘴真是比鹤顶红还毒,苏敛有气没处撒。只好将那两张契约往顾歧面前一拍,恶声恶气道:“签字画押!”   顾歧舔墨执笔,忽而犹豫了一下,行云流水的签了名。   “顾七?”苏敛伸着脖子看:“这是你真名吗?”   “我家公子在家排行老七,所以叫顾七。”升平道。   “你爹娘还真随意。”苏敛说:“那行,这一式两份,你都签一下,另外一份搁在我这儿,我先开个方子服着,记住这药方一旦服用了就开工没有回头箭,非动刀子不可了,否则症状会比现在更严重。”   顾歧点点头,那厢屏风后的老头儿又开始口中嚯嚯,许是要咳痰,顾歧起身对苏敛道:“隔壁说。”又吩咐了升平将肖凝叫进来伺候老爷子。   仿佛就不愿意跟肖凝同时出现似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肖凝挽留的眼神几乎要伸出小钩子,就是勾不住顾歧的衣角,那富家少女又一副要哭的模样,但在她哭出来之前,顾歧的门“哐”的关上了。   “刽子手”苏敛悻悻然站在门边一动不敢动,满脑子都是肖凝的表情。   “进门连门都不知道关。”顾歧坐下道。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所以说□□过的就是不一样。”   “......”   “你那个表情刚才出现过。”顾歧用扇子点了点她:“要咬人了哦?”   苏敛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顾七公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屋,不开门不开窗,不闷吗?”   “觉得闷到街上站着去。”   “......”   算了,再怎么分辩也不能改变是她关上了这扇门的事实,苏敛捂脸,听顾歧道:“坐。”   桌上摆着两副果盘,苏敛目光瞟了一下,发现甭管时兴不时兴,都新鲜的摆在跟前了,七八种,经玉碟分割,玉色剔透,鲜果缤纷,当真漂亮极了,叫人馋涎欲滴。   但顾歧没怎么动,好像那些东西都只是摆设。   苏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绕着里头的荔枝打转,紫红色的荔枝像是冰镇过,水汽蒙蒙,各个圆润硕大,如果它会说话,大概一直在呼唤“来吃我,来吃我啊”。   荔枝生于南国,不好保存,长安能吃荔枝的一是终日跑动的行商富贾,二便是贵胄皇亲,先霜妃在世时,圣上为博其一笑翻遍古籍,寻荔枝树保存之法,在霜妃的宫殿里栽植数棵,共摘共品,乃一段佳话。   几年前詹平机会得了三枚,给了邵小胖一枚又给了苏敛一枚,两个崽子囫囵吞枣,意犹未尽,詹平看他们哈喇子流的可怜,便将自己的那枚贡献了出来。   苏敛和邵小胖因着这多一枚的荔枝划了一个下午的拳,愣是谁也不让谁,结果詹平做主把荔枝剥给了小苏敛,邵小胖嗷嗷嚎哭了半宿,喋喋不休的祈祷苏敛赶紧嫁出去。   时光荏苒。   顾歧坐在苏敛对面,觉得这家伙忽然安静得不像话,用扇子敲了敲桌面:“苏大夫?”   “啊。”   “刚才话说到哪儿了?”   “啊......我都说完了。”苏敛说:“我开个方子,两天以后再来。”   趁她埋头写方子的功夫,顾歧伸手取了一枚荔枝,慢条斯理的剥开了荔枝皮。   他手指修长,灵活,指端圆润干净,剥皮的动作更是精准,荔枝肉晶莹颤动,分毫未伤。   “喂。”顾歧忽然出声。   苏敛茫然的抬头,这一抬头不好,冰冷的甜香扑鼻,鼻尖不远处,正对着那一枚剥好的,水光潋滟的果中王后。   顾歧手肘稳稳的支在桌上,似笑非笑的伸着前臂,欣赏着少女外则呆若木鸡内则天人交战的状态。   苏敛脑子里正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打的是血肉横飞战况激烈。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啊?   剥好了送到面前的,不吃是傻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剥荔枝给我吃啊?看我写方子太辛苦了吗?   不可能的!你做什么梦呢?   万一下毒怎么办?詹平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他干嘛给我下毒?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给我下毒图啥啊?   难道是贪图我的美色,所以——   苏敛!你矜持一点!只是一个荔枝!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苏敛:“嗷呜——”   顾歧适时一抽荔枝底,皮和肉彻底分开,荔枝肉完整的滚进了少女的嘴里,他顺手将荔枝皮丢进手边的鎏金小缸,斜睨了一眼苏敛,发现少女的眼神居然在发光。   顾歧:“。。。。。。”   “你笑什么?”苏敛将满口甜汁咽下去,终于从温柔乡里回魂了,含着核儿警惕道。   “没什么。”顾歧将那鎏金小缸举到苏敛面前:“吐核儿。”   苏敛:“噗”。   “没咽下去还不算太笨。”顾歧说:“来,握左手。”   “.......”   苏敛抱着一包荔枝,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自己丢失了身为人的尊严。   她抬手锤了捶脑袋,觉得自己着了魔了,当时怎么就抵挡不住诱惑呢?   升平打包荔枝交给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再拒绝一下!   但看那个顾七公子的表情,好像都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拒绝一样!   苏敛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顾七公子是魔鬼!   不过,就算是魔鬼,契约签了就不怕,而且她一想到带回了这么一大包荔枝,詹平和小胖子都有口福了,心情就好的不行。   车马过市,行人被迫退居两侧,那是一辆富贵盎然的马车,前头有四人驾马开路,阵势浩大。   苏敛跟着人流退至一旁,马车轱辘倾轧着青砖过,车厢轻轻震动,波及四角金红色的朱穗。   “慢着点!仔细颠着夫人!”前面管家吆喝。   小帘随风而起,掀开一隅,车厢中的女人若隐若现,耳垂上的坠饰早已从碎珍珠变成了昂贵的翡翠,那是正房的象征,体面、端庄,苏敛抱着怀里的包袱讥诮的想,没想到啊,一朝舍弃了自己,她过的居然这么欣欣向荣。   什么噩梦,分明是预知梦,苏敛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吵闹,从百歌楼里摔出一个酩酊大醉之人,滴溜溜滚到路中央,挡住了慕容府车马的去路。   “呸!没带钱还敢在老娘面前晃!”   “莺歌儿!莺歌儿!”地上那人烂泥似的扭动,半天不起来,干脆爬行着去攥那老鸨的裙角:“我要见莺歌儿!”   “莺歌儿还要陪别人呢!你啊,省省吧!”老鸨将自己的衣摆抽回手里,嫌弃道:“还慕容府的少爷呢,瞧瞧你那副泼皮无赖样子,糊弄谁?”   街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堵着车马,前头管家模样的人忽而下马,走到车厢边,半撩开帘子。   “夫人,恩,明白,不逗留,这就走。”   似乎是接到了命令,他催促着车马动身,然而没动两步,地上的慕容卓浑浑噩噩一抬头,竟像是老马识途一般的认出了自己家的阵仗。   “哎!”他宛如新生了一根脊梁骨,四肢并用的站了起来,嘹亮道:“谁说我没钱?恩?我慕容家嗝——”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声宣告:“给我送钱来了!”   情节急转直下,慕容卓“蹬蹬蹬”跑到那高头大马前,一扯缰绳蛮横道:“祝旸,拿钱!”   好好一匹温驯的马被慕容卓拉扯的晃动不已,祝旸脸色难看的下了马:“少爷,小的护送夫人去护国寺进香,没带那么多银票.......”   “现银呢?”   “......”   “出门不带钱?废物!”慕容卓狠狠推搡了一下祝旸,气急败坏:“诚心让本少爷出丑!废物!废物!”他越说越气,竟将怒气都撒到了这年轻管家身上,拳打脚踢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场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众人窃窃私语:“车中难道坐的不是慕容夫人?一家主位,如今又是朝廷命妇,都这样了居然还不管不问,任由家丑外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这位慕容夫人是续弦。”   “什么续弦,原本是个妾,大夫人病死了才上位,这慕容卓是大夫人的儿子,她当然不敢管教。”   “你小声些,别教他们听见了。”   马车中的妇人浑身僵硬,她五指蜷缩的抓紧了膝上的衣料,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撩开门帘,皱眉道:“卓儿,住手。”   祝旸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这一声出,慕容卓仿佛一个被新猎物吸引了注意力的豺狗,迅速丢开了他,背着手漫步走到了马车前。   “你有钱的吧,母亲。”他皮笑肉不笑:“可不要告诉我你也没钱,你耳朵上的坠儿就价值千两,我爹送的。”   慕容夫人脸色苍白,她咬紧了嘴唇,细声道:“卓儿,青天白日流连在这样的花柳巷子,成何体统!”   慕容卓翻了个白眼,晃晃悠悠的转身,慕容夫人又道:“钱都是你爹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天上下雨掉的,容不得你这般挥霍,迟早要坐吃山空的。”   恐怕就连路过行人都能听出她底气何等不足,强撑一副虚架势罢了,慕容卓冷冷的裂开嘴,满面横肉挤的表情狰狞又险恶。   “我叫你一声母亲是给你脸面。”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容夫人浑身一颤,冷汗湿透了重衣,她扶着马车壁的手指紧扣,发白,细弱的手腕像是承受不住那一重重的宝珠镯子。   慕容卓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暴怒的抬手,狠狠一扯马鬃,马儿吃痛嘶鸣,随后挣扎,整个马车剧烈的晃动,摇摇欲坠,慕容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车厢里仪态全无,强压着尖叫,地上的祝旸忍痛爬起,从慕容卓手里夺过马缰,一边安抚受惊的马一边吼道:“少爷!你胡闹也要有个度!马车失控伤着夫人,如何跟老爷交代!”   “我呸!”慕容卓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算老几?你就是这个贱人身边一条狗。少拿鸡毛当令箭,你信不信现在回去问问我爹,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这个贱人重要?”   祝旸欲言又止,马车里的妇人却低声啜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从手腕上卸下了镯子,又从耳朵上摘下了翡翠耳环,仓皇的递到慕容卓手里。   慕容卓一手叉腰,不说话,慕容夫人哆嗦着又将一根发簪拆了,任由一缕头发散乱在鬓边,看起来狼狈不堪,慕容卓终于缓和了脸色,将那一把东西揣进袖子里,扬长而走。   祝旸扶着慕容夫人坐正,放下车帘,驾车而走,车马声掩住了妇人的啜泣,这场闹剧方才偃旗息鼓。   苏敛冷眼看着,听散去的路人道:“官宦人家就是水深,嫡子千金贵重,这庶母啊就算抬成了正室,也还是抬不起头的。”   “更不用说妾室的孩子了,哎?现在这个慕容夫人有孩子吗?”   “没听说有,应该是没有吧。”   苏敛面无表情的抱着荔枝走回了杏林堂。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来,握手。 苏敛:。。。。我是狗吗?   ☆、第五章   当晚,苏敛一颗荔枝也没吃,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用被子将自己捂在里头,盖住天地,遮蔽人声,但那妇人的哭泣和狼狈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一如从前。   “敛敛,认个错,认个错就好了。”   “娘,是那个慕容卓他先对我动手动脚,我才打他的!”   “别胡说!”   “我没胡说!他之前还偷我的手绢!偷我穿过的腰带!还——总之他是流氓!”   “敛敛你别说了!他......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听娘的话,去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啊。”   “凭什么我认错!我很难受啊娘!”   “让你认错就认错!小小年纪怎么这点亏也吃不得!”   “同样都是人,他慕容卓比我多条腿了吗?凭什么你们都向着他!”   “敛敛,这是慕容府,我们寄人篱下,要懂得隐忍,否则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那我们走吧娘!我们不住慕容府,我本来也不姓慕容啊!我爹他是——”   “你闭嘴!”   “......敛敛,娘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听娘的话,不要胡言乱语,乖乖的好不好?”   “娘,我们出去吧,敛敛会养你的,不会让你饿着冻着的,敛敛对天发誓。”   “不......你不要异想天开了......”   直到她和慕容卓之间的矛盾激化,被重责后赶出了慕容府,那个女人都始终没有改变过立场。   世家水深似海,人心叵测,他们这样的人一脚踏进去便如石子一沉到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今日所见的那位顾七公子,想来对那小姐也未付真心。   思绪乱如麻,苏敛起身去抓了一付安神的药方煎了。   “她自作自受。”她将一碗苦涩浓汁尽数饮下:“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下去吧。”   两日后,顾歧便等来了整装待发的苏敛和邵小胖,二人大包小包背来了用具,并且事必躬亲的对静和居的雅间进行了净扫。   肖凝被这前所未有的阵仗弄得持续受惊,好几次像是要厥过去,为防旁生枝节,顾歧只能勉为其难的让她跟自己共处一室。   “歧哥哥。”肖凝哭哭啼啼的说:“我好害怕,那两个江湖郎中神神叨叨,都不知道要对我爹做什么!我真的好害怕!”   以往这种问题都会由升平回答,可升平被支去给苏敛帮忙,分身乏术,顾歧正看一本杂记打发时光,被吵嚷的头疼,推了一下果盘道:“别哭,吃水果。”   这是典型的连口舌都懒得费,肖凝却以为这是某种回应,感动非常,取了一个香梨握在手心里,忽而凝重道:“歧哥哥,那个女郎中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把我爹交予她,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顾歧翻了一页:“恩?”   “哪有正经人家姑娘抛头露面的学这些呀!”肖凝说:“她的眼神一点都不纯洁,狡猾的很,尤其是跟你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顾歧翻书的动作一顿,脑海里顺势浮现出那天苏敛吃荔枝的模样。   那眼神里头,全是光,白亮白亮的。   怎么会有人因为吃个水果就露出那么虔诚的表情,稀奇。   他“嗤”的笑出声,摇摇头。   肖凝以为他苟同而嘲笑,锲而不舍道:“我方才偷偷的去翻了她带来的包袱,歧哥哥!你绝对想不到她包里带了什么!”她将一物事拍在案上,义愤道:“歧哥哥!你看!她包里居然带着利器!这是图谋不轨的证据啊!”   顾歧眉心一动,终于抬起了头。   “你擅自翻人财物?”他望着案上一把小刀慢慢道。   “我.......”肖凝辩解道:“我是防人之心——”   “防什么人?”顾歧道:“防她?还是防我?”   “我怎么会防歧哥哥你呢?”肖凝勉强笑道,她还欲解释,升平推门入,正色唤道:“主子。”   顾歧合上书道:“升平,走,出去喝杯茶。”   主仆二人不动声色的出了静和居,去了酒坊,放下小竹帘,升平道:“荣王殿下明日设家宴。”   “又不是逢年过节,他设什么家宴?”顾歧皱眉道。   “荣王妃有喜了。”升平说:“荣王殿下还邀请了主子您。”   顾歧用手婆娑着酒杯,升平低声道:“主子,肖家如今这会儿......也走不开,要不我去回绝了吧,就说您身体不适。”   “请五殿下了吗?”顾歧问。   “没有。”   顾歧沉默。   当今圣上有七子,娶妻成家后封王建府者有四,其中老二老三不得重视,纷纷赏了封地远在他方,留在长安城内的便是大皇子胤王,四皇子荣王。   胤王荣王皆是皇后所生,却有云泥之别,胤王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于皇帝早年所生,宠溺过分,养的富态有余,智慧不足,越往后便越难上正轨,皇帝恨铁不成钢,还因此与皇后生了嫌隙。   随着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出世,皇后深感不安,千金求良方,终于又怀上了如今的荣王殿下,荣王殿下出生后便显出过人的才智,识字说语早于常人,皇后又请名师良将教授其文韬武略,大力培养。   后来五皇子六皇子出生,随后,七皇子顾歧也出生了。   皇子虽如雨后春笋,但如今被薅的只剩下一个荣王在皇帝面前发光发热,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足与外人道也,这场突如其来的宴席是鸿门宴无疑了。   顾歧道:“我去。”   升平担忧道:“主子,您不必——”   “钉子不在眼前就会怕扎着肉。”顾歧说:“再怎么样也得有一个现身令他安心才是。”他一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从容道:“回宫。”   大周皇宫   虽说是荣王设宴,但架不住皇帝和太后高兴,便要大兴操办,着意布置宁福宫,取安宁福寿的寓意。   荣王今年二十有五,建府有六年,妻妾无数,却独独不生子,皇后生怕这儿子继承了自己的缺点,四处烧香礼佛的求,王妃各例汤药没少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欢喜非常。   荣王顾行湛炙手可热,宁福宫宴席竟落座在左列第一位,与皇帝谈笑风生,太后与皇后则频频关怀荣王妃的身体如何。   聊及开枝散叶,荣王道:“如今五弟身残,六弟又庸碌,便剩七弟,七弟样貌好,品学兼上,只可惜霜母妃早逝。”   提及霜妃,皇帝刚硬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柔情哀惋,但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惬意的哼道:“老七那个小子。”   荣王微笑道:“七弟虽叛逆些,也是自小丧母所致,更需要一个可心的人照顾。”   太后正与荣王妃说着话,闻此叹道:“这么一提,老七今年好像十八了,可有般配的贵女啊?”   荣王妃巧笑嫣然:“回禀太后,儿臣有一位闺中小友,年方十九,工部侍郎之女,貌美端庄,尚未婚配,儿臣与荣王殿下商讨后觉着与七弟甚为相配呢。”   “哦?”太后饶有兴趣:“如此可人?何时带来哀家瞧瞧模样?”   “儿臣擅自做主,今日家宴就邀请她来坐坐。”荣王妃道:“蕾儿。”   自外头婷婷步入一清秀少女,跪拜行礼:“臣女乔蕾,参见陛下,太后娘娘,愿陛下与太后娘娘福泽万年。”   言行举止皆规矩方圆,模样也中上之姿,太后颇为满意,又问了几句便安排入座,其乐融融。   皇帝道:“开席吧。”   贴身的内侍郎喜忙道:“陛下,七殿下还没到。”   皇帝眉心一蹙,环顾座下,胤王荣王两家皆在,荣王不消说,胤王虽不能参与高谈阔论,但拉起家常来十分热忱,胤王妃还带了刚出生的小儿子,一派活泼的承欢膝下,唯独末处孤零零空着一个位子。   皇帝盯着那空位子瞧,宛如一个大写的孤傲不群,眼神也变得冷冰冰的。   “他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野在外面野的目中无人了是不是?”他压低了嗓子道:“派人去找!”   皇帝声音不大,荣王却听得分明,用酒杯掩住了唇角笑意。   郎喜一颤,提着小碎步绕旁往门外奔了,甫一出门却又退了回来,仰着头,一张圆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七......七......”他“咣”的跪下去行礼:“参见七殿下。”   他平日里替皇帝吆喝宣读,这一声嘹亮,令殿中人纷纷一凛,转眸睇向殿外,一人撩衣跨过朱红色的门槛,携风而入。   乔蕾原是坐得端正,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前倾了身体,一瞬不瞬的望着来人。   她们这一辈的世家贵女无人不知霜妃的传奇故事,听闻霜妃肤白,欺霜赛雪,寻常素缎穿在身上都会显得黯然蜡黄,另容貌夺目,鲜有笑容,与皇帝初相遇时惊鸿一瞥,尽显冷艳无双,令皇帝恍恍惚以为霜女降世,策马追数里。   就是这样一个绝色女子,被皇帝纳入宫中,盛宠不衰,在生下七皇子以后没多久,红颜薄命,病逝了。   皇帝痛彻心扉,几度不能上朝,后来他试图将自己对霜妃的爱转嫁到他们的儿子身上,失败了。   他不仅没能从顾歧身上寻找霜妃的影子,反而屡屡被顾歧气的半死,以至于后来干脆对顾歧放弃了管束。   大周皇宫以及亲贵里广为流传着这位七皇子的斑斑劣迹,比如十二岁的时候把他成年的大哥顾行渺气的当着众人的面哭鼻子,十五岁的时候开大朝会,当着天下朝臣的面挑拨两州节度使,那两位都督差点没当着天子的面捋袖子肉搏。   皇帝好几次忍无可忍对着顾歧发火,对着他那张酷似霜妃的美貌的脸,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用手指着他的鼻尖怒吼:“你这张嘴,朕就不该教你行文识字!”   顾歧说:“您还不如直接毒哑了我。”   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你以为朕没考虑过吗?”,但为父为君的操守令他住了嘴,他想,朕是明君,是慈父,一定要树立个榜样。   说白了,他拿顾歧没办法。   ☆、第六章   后宫无一日不暗潮汹涌,原以为顾岐再长大一些会更加的天翻地覆,可谁晓得他长大了反倒莫名的消停了,仿佛与后宫众人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只是成日的出宫游荡鲜少露面,于是那些试图嫁入皇家的名门贵女对这位七皇子的容貌不甚了解,了解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臭脾气,因此宁愿去给胤王荣王做妾也不愿意与顾岐有半点关系。   乔蕾觉得自己之前的道听途说都太愚蠢了,那么多的谣言,也许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他是霜妃的儿子。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荣王和胤王,胤王成家后发了福 ,荣王身材管理得当,平日看来堪称样貌堂堂,她曾不止一次的嫉妒过荣王妃。   眼下,她竟然不妒忌了,甚至......还有点儿同情。   顾岐目不斜视的走到跟前,拜倒:“参见父皇,太后,母后。”   “哼。”皇帝捻须道:“姗姗来迟,就说这几个字?”   顾岐面无表情道:“父皇恕罪。”   他难得没抬杠,乖顺到让皇帝不适应,皇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凝神检查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太后还是疼惜,温和道:“家宴而已,不用那么严肃,老七入座吧。”   顾岐慢吞吞的起身入座,郎喜安排走菜,一殿人攀谈说笑,唯独顾岐一言不发如局外人般,闷头喝酒。   忽而笙歌起,少女翩然起舞,水袖云肩,且吟且唱,顾岐抬眸,正对上乔蕾暗送来的秋波。   “乔尚书的女儿。”升平小声道:“是荣王妃的闺中密友。”   “我知道。”顾岐舒展上身,微微歪着头:“在这儿等着我呢。”   一舞罢了,众人鼓掌,太后愈发喜欢乔蕾,连连夸赞,荣王转头道:“七弟,你以为乔小姐舞姿如何?”   顾岐皮笑肉不笑:“二哥,我的意见不重要吧。”   “哈哈,七弟说笑了,乔小姐这一舞可是专门为七弟你准备的呢。”   顾岐睨了一眼满眼期待的乔蕾,口中道:“父皇,儿臣看乔小姐跳的像是汉唐之粹踏歌舞。”   皇帝颔首道:“你还不算全然不学无术。”   顾岐以筷敲碗道:“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连袂踏歌去,风动逐香归,伊人善舞啊。”   乔蕾闻言香腮羞红,小声道:“七殿下谬赞了。”   顾岐转眸道:“二皇嫂,你觉得乔小姐像这个,还是像这个?”他倒提一根筷子,又指了指酒杯。   荣王妃一愣,看了看乔蕾纤细的身形,不明所以的笑道:“自然是像御筷了。”   顾岐道:“原来二皇嫂也觉得乔小姐身形僵硬如筷,舞不出踏歌动人之处啊!”   他娓娓一话出,在场诸位哗然变色,乔蕾站在中央,舞服未脱,粉面煞白,不知所措的抓紧了水袖。   荣王妃慌的不亚于乔蕾,忙起身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蕾儿身形纤细如柳迎风。”   “踏歌讲究灵动柔软,弯而不坠是为美,光有纤瘦,那岂非骨头架子最能舞了。”顾岐把玩着那支御筷,继续火上浇油。   荣王妃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王横目道:“乔小姐又不是舞姬,七弟你会不会太吹毛求疵了。”   顾岐道:“是二哥问我舞姿如何,难道不是就舞论舞么?”   皇帝没说话,顾岐又似笑非笑道:“当然了,大哥说的也对,乔小姐又不是来选舞姬的,那更不用在意我的看法,各花入各眼,毕竟我又不纳你入府,对不对?”   他那声“对不对”铿锵有力的砸在地上,又化作重锤砸在荣王头上。   “对......”荣王低声挤出这个字。   “胡闹!”皇帝拍案低吼:“满口谬论,夸夸其谈,还入府,你有府吗?”   顾岐:“没有。”   “那你也敢说!”   顾岐从善如流的闭嘴,埋头喝酒,皇帝不由得扶额,心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七毒舌是第一天知道吗?真应该找个人来管管他,但肯定不能是这个乔蕾。   “罢了,一舞而已,看完便忘了。”他挥手道:“去更衣吧。”   顾岐抿去唇角笑意,视线越过重重人影与荣王交汇,荣王眼角一收,似刀片翻转般收敛了锋芒,又看向别处。   顾岐也不动声色,升平忽然去又归来,在顾岐耳畔低声道:“主子不好了,静和居出事了。”   “慢慢说。”顾岐面色平静,拣了蜜瓜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肖小姐报官把苏大夫给抓了。”   顾岐脸颊瞬间绷紧,低声道:“她平日不是的大门都不敢迈出,怎生了胆子报官。”顿了顿他低声道:“去问问县衙谁当值,让他放人。”   “闹到大理寺了.......”   闻此顾岐的脸色彻底变了,他霍然起身,将皇帝太后等骇了一跳。   “父皇,儿臣有事先行一步。”他拱手道,不等皇帝发问便起身离座。   “你放肆!”皇帝震怒:“顾岐你给朕站住!”   荣王道:“是啊七弟,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歹都是你的长辈,难道是给你陪酒的吗?”   顾岐回眸,没看皇帝却先看了荣王,眼神中半分怯意也无,如冰川深海。   “儿臣会回来向您赔罪的,父皇。”他说:“今日主角本也不是儿臣,还是莫要让儿臣败坏了各位的兴致。”他似意有所指,头也不回的走了,皇帝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半晌沉吟道:“行湛。”   “是,父皇。”荣王应道。   “以后顾岐的终身大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皇帝靠在椅背上慢慢道:“随他去吧。”   荣王面色一僵,讪讪应了,坐回原处。   顾岐在宫中疾步行走,升平紧跟着半步也不敢落下,顾岐凝重道:“闹到大理寺,她是不知道避嫌,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父女俩是吗?”   “肖小姐想必也没想那么多。”升平道:“但肖小姐言辞中对苏大夫颇多不满,我猜可能是因为这个。”   “女人真的是。”顾岐摇头,升平道:“也不知苏大夫给肖老爷子动刀进展如何,若是动了一半被抓,肖老爷子岂不是不好?”   他每多说一个字顾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升平道:“主子,那我们现在是去静和居还是......”   “去大理寺。”顾岐斩钉截铁。   升平一阵讶异,却也不多问,跳过此例,似是叮嘱:“主子,小的再多嘴一句,您当真不与陛下再交代几句?就这样匆匆走了,怕荣王殿下借题发挥。”   “他今天该发挥的也都发挥完了。”顾岐不以为然的冷笑:“我性子使的那么明显,父皇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升平略略一想,恍然,的确,平日无甚交情,皇上和太后尚不急,异母兄嫂强行配许实在是太刻意了。   此时,大理寺的牢房里,苏敛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用一张打了很多补丁的破被捂住头面。   她是真的很喜欢捂住头面,害怕的时候捂,烦人的时候捂,捂住了就连日月也可以不看,蜗牛似的安全一阵子。   这张破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盖过,多久没洗了,一股酸馊味儿,唤作平时苏敛会尖叫着让邵小胖拿去烧了,但此时她管不了那么多,一来这牢房稻草堆里百无禁忌的爬着各种虫蛇,二来外头那个狱卒的眼神实在令她毛骨悚然。   好像一夕回到了从前的慕容府,隔着一扇窗,慕容卓用厚腻的目光盯着她看。   这是间临时关押的牢房,不分男女,鱼龙混杂,进来的时候苏敛就亲眼看见一狱卒将一女囚骗至门边,用镣铐拷在柱子上,上下其手的玩弄,四面八方投来的都是野兽似的兴奋目光,无意间添油加柴的助长了这等恶行气焰,女囚哭成了个泪人,却无力逃脱,只能待那狱卒玩腻了替她松铐。   “吃饭了。”狱卒“咣咣”敲着梆子:“过时不候。”   这话像是对她说的,苏敛一动不动,那狱卒见来硬的没用,又引诱似的小声说:“小妞,吃饭了,你不饿吗?饿瘦了哥哥心疼的。”   苏敛充耳不闻,她晓得这狱卒不敢擅自开门,所以千方百计引人靠过去,趁机揩油。   五脏庙闹的起劲,满腹酸慰,苏敛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听詹平的多吃几个馒头,随后又混混沌沌的想,姓顾的果然不是好东西,刚才跟邵小胖说得够清楚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能不能拦住詹平.......   那狱卒似乎失了耐心,咒骂了两句一脚踢翻了碗,又骂骂咧咧的走了,苏敛捂出一身的冷汗,随后悲观的想,难道要死在这里了?未免太冤枉了。   她饿着肚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几时,牢里传出打斗声,一路闯进来在耳畔炸开,苏敛惊坐起,掀开被子发现火光曈曈,刀光剑影,她脑子飞快的转动,蹦出一个结论:有人劫狱!   ☆、第七章   非但不觉恐慌,她反倒生出狂喜之情,连滚带爬的摸到门边,放眼看去,只见蒙面黑衣人与狱卒杀成一团,血光飞溅,苏敛闷声看了片刻,双方势均力敌,只是有狱卒溜出去通风报信了,怕是待会儿便会有援军到,念至此,她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蒙面人窜过身前,苏敛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那人厉色回看,反手提刀就要砍,苏敛大叫:“兄弟!自己人!我是你们主子的女人!带我一起走啊!”   那蒙面人的刀悬在半空中,愣怔的看了她足有半刻,苏敛心中百转千回,心想管他什么亡命之徒,先出去再说,又黏黏糊糊含泪道:“我怀了他的种!你们不能不管我!”   那蒙面人半是被她的脸和演技迷惑,信以为真,哑声道:“待我先去救大哥,待会儿来救你。”   苏敛指道:“钥匙在那边门上,你去拿钥匙开门快些,啊兄弟,能不能把刀借我防身,我好怕那个狱卒抓我当人质!”   果真,钥匙挂在几步开外之处,那蒙面人对她更加信任,点点头卸下佩刀,扑出去拿钥匙,苏敛接了刀,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斩向铁锁,“锵啷”一声,锁链应声而断,苏敛拔腿就跑。   饿及腿软,她连跑带摔,几次踩踏肢体,不知其人死活,杀声震天,她莫敢逗留,连大气也不敢喘,几次刀锋近在咫尺,好在都是断发之祸,推搡穿梭,冲至牢外,得见天日的瞬间,苏敛只觉得许是把一生的好运都用完了,身体里一根紧绷的弦颤巍巍断了。   她瘫坐在地,茫然四顾,东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怕是援兵到了,苏敛喘了几口气,强撑着爬起来。   她拐进两墙之间,忽而自暗处生出手捂住她的嘴,往后拖了,小路尽头停着一辆马车,苏敛被提到马车跟前才被松开,闻得几人道:“大嫂带回来了!”   苏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里的人先撩开帘子,莫名其妙道:“什么大嫂?”   “大哥,她说她是您的女人,还怀了您的孩子。”那人说着说着有点回过味来了:“难道她信口胡说的?”   苏敛:“嘿嘿嘿......”   她觉得这大概就叫前脚出狼窝后脚入虎穴,运势坎坷,不若闭眼等死,忽听马车里那男人道:“家事先不急着处理,赶紧走,别叫朝廷走狗追上了。”   苏敛一愣,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进了马车,马车里狭小,那男子脱了上半身的衣裳,露出一身黝黑皮肉,青紫伤疤遍布,他面不改色的拧开一瓶疮药,开始自己给自己推拿。   苏敛缩在车厢一隅,听他硬声道:“我的确缺个替我生儿育女的女人,我不知你来历,但无妨,你跟了我梁景,自此前身事都作古,我给你取个新名字,给你个新身份,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生儿育女”四字一出,苏敛便坐不住了,双手合十道:“好汉,之前都是误会,你大人有大量,莫太当真吧。”   “你耍我?”梁景阴测测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滥杀无辜,但最恨人欺骗作弄。”他足尖一踢,将匕首踢到苏敛跟前:“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顾歧赶到大理寺时,已是一片狼藉,大理寺卿面色青白,汗珠子顺着下巴颏低落,看见顾歧时更是震惊不已,腿一软跪下:“七殿下,是是是是我们的疏漏,请七殿下恕罪!”   “秋后算账。”顾歧说:“早上关进来的女大夫现在人在哪儿?”   大理寺卿听到“秋后算账”先是松了口气,忙转身吩咐道:“快去带苏大夫来。”   没人动弹,半晌一人讷讷道:“那个女大夫和.......和梁景都没了。”   大理寺卿惊道:“什么叫都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梁景一行乌合之众给劫走了,当时太乱,没注意......”他话音未落便被顾歧揪住了领子,顾歧个儿高,竟活生生将他拎的踮起脚。   “没注意?”顾歧皱眉:“没注意?”   他简单的重复着三个字,似是轻描淡写,却威压毕露,冷若寒霜,大理寺卿早已站不住,连声道:“七殿下面前你也敢藏着掖着,还不说实话!”   “依稀看见梁景的人往西边去了,当时没顾上追......眼下在何处当真不知!”   顾歧松手,那人跌坐在地上忙改跪下,顾歧再没多看一眼,冷声道:“升平,全部按照渎职定罪,交给你处理。”   苏敛望着那把匕首,迟迟不动,许久她慢吞吞道:“我的确怀了孩子,这不算撒谎,而且庶子无辜,你说你不滥杀无辜的。”   梁景穿衣服的动作倏地停住,睇了苏敛一眼,看她拧着膝头布料,倔强而强作镇定之态甚为动人,忽而笑起,展臂扑上去。   苏敛大惊,闪身要避,奈何马车内空间有限,梁景身材魁梧,如饿虎扑兔,毫无还手之力,她被拖回来摁在榻上,梁景滚烫的呼吸洒在脸上,裹挟着雄性的腥膻和汗味,充满了侵略性,苏敛厌恶的别过脸去,勉强笑道:“好汉,我......我不能......”   “你这个小女子,敢跟匪头讨价还价,满嘴跑马。”梁景贴着她细腻的颈子说:“看你的反应,像个雏儿。”   “我......我肚子疼!”苏敛混不要面子的嗷嗷叫:“我要小产了!”   “不怕,这样我也不用替别人养孩子。”梁景低笑道:“你会有属于我的孩子。”   苏敛对“生孩子”三个字抵触的不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发现自己满腹的馊主意此刻真真是一个也派不上用场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梁景解开了她的衣扣。   “嗖”,一支羽箭穿窗而过,随后马儿嘶鸣,行驰的马车剧震。   梁景警惕的抬起头:“怎么回事?”   外面人似要掀帘禀报,梁景厉声道:“不许动。”随后翻身挡在车帘与苏敛之间。   苏敛心说你丫这时候还挺有风度,忽而又灵光乍现,大声道:“是我相好的来救我了!贼头你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否则我相好的跟你没完!”   前一刻还是好汉,后一刻变成了贼头,梁景皱眉瞪她,满心想将这个小妮子就地正法了,又是一支箭射入,这下并非两窗对穿,而是钉在了车厢上,外头一人道:“梁侍郎,顾某骑射不佳,你若再不出来,误伤了可是大大的不值得。”   苏敛脑门青筋跳动,怒从胆边生的挣扎起来:“这个混——死鬼!”她觑着梁景的眼神,极自然的过渡了称呼:“居然还有脸来!”   官道边,十余山贼刀剑相向,顾歧一手勒马,一手持弓,居高临下,仿佛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领了十万雄兵一般,冷月霜晖洒落在他肩头,衬的他神色淡漠且镇定。   车帘挑起,自马车里跳下一个魁梧男人,提小鸡似的提着一个少女,顾歧目光微微一动,听梁景笑道:“早没有梁侍郎了,如今只有慕容侍郎,慕容泰安与人勾结,买官构陷,朝廷视而不见,我只能报效绿林草莽了。”   苏敛闻之一怔,扭头道:“你说慕容泰安的官是买来的?”   “你别插嘴。”顾歧喝道:“梁景,新仇旧恨自有人跟你算,但不是我,我只要你手里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梁景似笑非笑,低头道:“他当真是你的相好吗?我看他跟我比,也半斤八两,与其到他跟前再扯谎逃脱,不如从了我。”   苏敛咬牙切齿:“.....姑娘就姑娘,加个小字你会爽一点是吗?”她忍无可忍的冲顾歧咆哮:“死鬼!快救救我们母子俩!”   “死鬼”二字如旱天惊雷,直挺挺劈下来。   顾歧:“?”   他一张宠辱不惊的俊脸上难得的闪过懵逼的神色,竟然还回头看了看。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苏敛叫的脸红脖子粗,心一狠豁出去了:“你这个负心汉!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甩锅吗!我除了你哪里还有过别的男人!”   顾歧:“.......你吃错药了吧?”   苏敛心里叫苦不迭,面子上继续悲愤交加:“你真的是个杀千刀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你!你要见死不救吗?好啊!那与其让我跟这个贼头受辱,我现在就自戕,一尸两命!叫你后悔!”她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来,挣扎着就要去撞树。   顾歧的表情更难看了,梁景一手制着苏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顾公子,小姑娘说怀了你的孩子,今天为了保全你的血脉,谎称是我的女人,让我的弟兄们救她突围,这般忍辱负重又情深义重的女人,你还要不要?”   顾歧:“......”   这种印堂发黑嘴角抽搐的表情苏敛似曾相识,满满都是呼之欲出的“我不认识她就此告辞”。   梁景感觉到怀里剑拔弩张的少女慢慢的萎靡了,像是个软了的柿子,不禁得意:“顾公子,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要了,梁某笑纳,你放心,我不会嫌她嫁过人,定会对她好......”   “你要让我白跑一趟么?”顾歧开口道。   “自然不会。”梁景说:“我有慕容泰安买官的证据,可以交给顾公子,去博一个功名利禄。”   “算了吧。”顾歧说:“这个小丫头我怕你消受不起。”他张弓搭箭:“松手,让她到我这里来。”   他开弓的瞬间十余山贼纷纷举刃,一触即发,梁景望着姓顾的眼睛,和他表现出来的散漫不同,他的眼神里有独断和威压,那不是寻常人的眼神,梁景摆手挥退弟兄,松开了苏敛。   苏敛像个蔫了的茄子,被松开了还一动不动,似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悲痛之中,顾歧在马上等了很久,耐心告罄,冷声大喝:“苏敛你是指望我用八抬大轿去接你吗?”   “有!”苏敛如大梦初醒,滴溜溜从梁景身畔滚出去,忙不迭的滚到了顾歧的马蹄子底下。   “上马。”顾歧不耐道。   “上不去!”苏敛大声道:“我饿的没劲!”   “你是力气都拿来干别的事了吧。”顾歧嗤道,但还是翻身下马,抱住苏敛的腰把她托上马背,后又上马,没好气:“搂住我的腰,别掉下去绊着我的马。”   苏敛试了一下,绝望道:“你的弓箭太占地方了!”   顾歧:“......”   他耐着性子跟苏练前后换位,苏敛被他圈在怀里,这才稍稍满意:“这个姿势好,舒坦。”   顾歧:“希望你从现在开始闭目养神。”   “那不行,我摔下去绊着你的马怎么办?”   “这个姿势我会在你摔下去绊着我的马之前先把你扔远一些。”   “哦。”苏敛面无表情:“走吧。”   顾歧一扯缰绳,苏敛忽然又抓住他的手臂:“等会儿!”   平生第一次被人使唤当马夫还被磨磨唧唧的顾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见苏敛灵活的从他的胳膊底下钻过去,跳下马,直奔梁景而去,一改方才气息奄奄的模样。   “梁侍郎!”   梁景从马车里探出头:“这里没有梁侍郎。”   “好的贼头。”苏敛说:“你将慕容泰安的罪证交给我吧。”   梁景略略一哂:“交给你?你有什么用?拿给你的相好立功?我看他生的是大富大贵的面相,怕是用不着吧。”   “你别管那么多,你交给我,我保证让慕容泰安自食恶果。”苏敛道:“帮你报仇雪恨。”   梁景沉吟半晌,悠悠道:“你和他有仇?”   “是,有私仇。”苏敛坦然:“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梁景颔首,坐回马车内:“三日后午时,百歌楼门口见。” 作者有话要说:  顾岐:你是戏精吗? 苏敛:......为了狗命我可以拼命加戏。   ☆、第八章【修】   苏敛再回到顾歧的马背上时神色凝重,顾歧看了一眼远去的梁景之流,轻轻一夹马腹,边慢行边道:“你们谈了什么?”   “你没听见?”苏敛问。   “听得不齐整,还是问一句妥当。”顾歧看起来不甚在意:“不说就算了。”   “你根本不叫顾七。”苏敛低下头,细碎的头发被凉爽的夜风吹得飞舞,似是精疲力尽,声音也失了生龙活虎:“肖小姐说我的契约是伪造的,字是仿的,这里没有人叫顾七。”   顾歧微微一怔,遂想起走得急,那张一式两份的契约还没来得及交给肖凝,他默了片刻道:“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苏敛低声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住处身家底细,我对你一无所知,这本就不公平,你对你的妻子有所保留,她便对我心存芥蒂,我不会再跟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   顾歧无言,的确,至始至终还没顾得上问她,颦眉道:“他们有没有对你.......”   话未说全,臂弯一沉,苏敛撑不住睡了过去,斜斜倚在他胸前,发丝如冰凉的流水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腕,顾歧收了话语,不再问,勒紧缰绳。   苏敛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疼,床又软的不像话,腰那处像是悬空似的无处安放,她睡惯了硬板床,这会儿再也待不住了,扶着腰从床上爬下来。   她挪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茶喝,环顾四周,悚然僵硬。   这富丽堂皇不是静和居又是哪儿?   习惯居安思危的苏敛顿感警觉,她低头检查了下衣物,幸而完好,随后开始回忆始末。   正回忆着,门被人敲响,先是“咚咚”两声,随后一连串焦躁的啪啪声,竟是拍门,依稀能听见女子叫喊。   苏敛茫然起身,拉开门,瞬间被一人扑倒,苏敛“哎哟”一声,只觉得那不堪负重的老腰险些要折断了,仰身跌坐在桌边。   香风阵阵,熏得她头疼,耳畔是肖凝“嘤嘤嘤”的哭泣:“苏大夫,你救救我爹吧!我爹他不好了!求求你了!”   肖凝伏在她膝上,如千斤坠,苏敛一手扶额道:“你当初是看着我缝完最后一针才叫大理寺来抓我的,眼下又来叫我作甚,让开。”   “我不!”肖凝哭泣道:“你既然答应了医治我爹,就要管到底!”   苏敛:“......姑娘,麻烦你也要点脸好吗?”   肖凝泪眼婆娑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这副泪眼曾还让苏敛觉得可怜,如今只觉得很是恶心了,她刚要再说,没关严实的门被升平打开,升平惊道:“肖姑娘,让你求求苏大夫,你怎么这般求人哪!”他上前来扶肖凝,将苏敛放开。   苏敛冷眼看着升平,转而望向门槛外现身的顾歧。   “歧哥哥!”肖凝转头扑进顾歧怀里,哭道:“这个苏敛,她见死不救还辱骂我!歧哥哥,这样的大夫既无医德又无仁心,实在是可恶!我爹他危在旦夕,歧哥哥你想想办法!”   苏敛一条腿被她压麻,干脆伸直了仰靠在桌边,一手捶着腿一边冷笑:“如果医德仁心等于犯贱,不好意思我真不会。”   顾歧看向苏敛:“苏大夫,肖老刚喝了半碗骨头汤便呛住了,难以呼吸,请你......”   “我有没有让人告诉你三天之内除了参片吊气连水都不要给他喝?”苏敛老大爷似的换了一条腿捶:“有没有?”   肖凝讪讪拭泪:“不就喝了半碗汤,有什么打紧的......我爹病的那么重还不能喝碗汤了?你分明是找茬!”   苏敛怒极反笑:“姓顾的,你媳妇儿是不是进来的时候脑子被门夹了?”   顾歧:“你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行吧。”苏敛说:“有人要找死神仙也拦不了,我话放下了,老头子死活我不管,谁爱管谁管,如果人真的死了,全赖他闺女。”   “你!”肖凝尖叫,转而抓紧了顾歧胸前的衣裳:“歧哥哥!!这个大夫她诅咒我爹,她禽兽不如!”   苏敛侧目瞪着顾歧,整个人绷紧在桌边随时准备绕到桌后面去,以防顾歧为了博美人一笑赶鸭子上架。   谁料顾歧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只垂眸对肖凝道:“你闹够了吗?”   “闹.......”肖凝被他猝不及防的一问冻的浑身一个机灵。   “也许这就是肖再林的命数。”顾歧的语气骤然变得温柔。   “歧哥哥.....”肖凝没料到此,瞬间呆住了。   “肖小姐。”就连升平也不着痕迹的转变了态度,在后面颔首疏离道:“尊卑有别,还请自重。”   “歧哥哥!”见顾歧当真要走,肖凝扑上去抓住他的袖口,苦苦哀求道:“歧哥哥你不能不管我们父女俩!不能啊!”   顾歧回眸,冷冽的眼神令肖凝瑟缩了一下,不自觉的改了口:“七殿下......”她终于觉得怕了,呜呜哭泣道:“我爹是为了保五殿下才会变成这样,七殿下您忘了吗.....”   提及此,顾歧神色微有波澜,随后他道:“我会厚葬肖再林,升平,送肖小姐去休息。”   顾歧一言既出是再无转圜的余地,肖凝哭哭啼啼的被带走了,苏敛还懵在原地,心想:“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啊?”   顾歧掩上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苏敛愣了愣,这仿佛是一口真心实意的叹息,原来这个姓顾的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警惕的退到桌子另一边,看着顾歧转身,坐下,倒茶。   “怎么你要变卦?”苏敛警惕道:“我苏敛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说不治就不治!”   “没人让你治。”顾歧说:“不治就不治,原本也不是你的错。”   苏敛受宠若惊,稍稍放松了些戒备,悄咪咪在顾歧对面坐了下来,圆溜溜瞪着眼瞅他:“你怎么了啊?”   顾歧默然。   苏敛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我好像破坏了人家的夫妻感情,还让女婿给老丈人买棺材,这都是什么作孽的操作。   她惶惶而不安的在桌边对手指,顾歧掀起眼皮:“你这个表情,脑子里又在想什么污秽的内容?”   苏敛慌忙摆弄了一下脸,像个松鼠:“没有你别胡说。”顿了顿她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颓废的就像是被黑熊抓去擦屁屁的小白兔。”   顾歧:“......出去。”   苏敛应声滚出门。   与此同时,静和居门外盘踞已久的影子不声不响的缩回了半截身体,转而驱马去了荣王府。   “你说的是真的?”荣王洒了一抔鱼食进池子:“老七看上的不是肖凝?”   “奴才瞧的真真的。”那线人说:“七殿下抱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回的静和居,后来肖姑娘又哭哭啼啼的出了门,应该是挨骂了。”   “老七艳福不浅啊。”荣王望着水面上的涟漪笑道:“我原来还以为他是看上了肖凝才千方百计的保肖再林,原来是我想多了,他单单是想要保肖再林,同我作对罢了。”   “肖再林应是保不住了。”线人说:“我亲眼看见升平去了棺材铺。”   “那就好。”荣王说:“你再盯两日,务必不能叫肖再林活着,必要的时候补一刀。”   “奴才明白。”   线人退了下去,荣王伏在栏杆上赏了会子鱼,忽问:“王妃呢?”   “回主子,王妃约了乔家千金喝茶,不在府中。”   “王妃有孕,你们竟还让她奔波劳累?”荣王面色一沉道:“乔氏当真是不明事理,要拜会不知亲自来府上拜会吗?简直毫无诚意。”   他转身离了鱼池,沉吟,原还想用乔氏挑拨顾歧与肖凝的关系,现在看来却是多此一举,况且乔氏也的确是愚笨无用,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皇帝对顾歧的宠爱源自霜妃,十年如一日的根深蒂固,他想,顾歧迟迟早早,早早晚晚都是一个威胁,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储位之争非朝夕之所成,只能徐徐图之。   棺材定做加急也要两日,顾歧看完了升平带回的订单便应允置办,肖凝哭不动了,昏昏沉沉的伏在肖再林身边睡去,顾歧将她抱去小榻上,盖了薄毯,随后关上门,独自走出了静和居。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漫无目的,脑海里零散的回想起那日胤王的生辰,也是大摆宴席,排场比之宁福宫宴席更大更壮观,遍请皇亲。   胤王妃的表妹宛郡主忽而寻死觅活,衣衫不整的闹到了皇帝跟前,她哭着说五殿下顾盈借行动不便为由,诓骗她推行轮椅,至僻静处欲行不轨。   她哭天抢地,说的有模有样,加之宫女儿太监目击者左呼右应,叫人不得不信。   顾盈低调多年,自双腿残废后更是鲜与人交集,此时冷眼旁观者多,无人替他说话,家丑外漏,皇帝震怒,当众给了他一巴掌,便要将其贬为庶人,以封悠悠之口。   顾歧姗姗来迟,竭力恳求皇帝三思,至少不应当众发落,皇帝耐不住他求,才同意移驾御书房。   甫一回到御书房,顾歧便再不能忍,据理力争,他向来不惧天威,与皇帝大吵一架。   正僵持着,肖再林那半百老头如没头苍蝇似的闯入了御书房,他分明怕得要死,根本不敢看周遭事物,便以额头触地大声道:   “五殿下的轮椅是微臣亲自设计的,当初五殿下与微臣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腿残废已是愧对双亲,无论如何不会再烦扰他人,因此特意嘱咐微臣在两轮后方装了一对特殊的刹,旁人是无法从后面推动轮椅的。”   此话一出,顾歧了然,这刹本是五哥防旁人再害他用的,他宁愿自己驱动轮椅,缓慢前行,也不要旁人推他促他,自残废后顾盈就变了,将聪慧化为谨慎,闭关锁国不与他人来往,谨小慎微的度日,今日却为何又被人所害呢?   皇帝闻言总算有所动容,他盛怒之下根本没有给顾盈辩解的机会,肖再林不过工部一小小匠人,竟再拜倒:“五殿下为人宽厚善良,决计不会因为身残就自暴自弃,迁怒他人,皇上若不信,亲自试一下轮椅便知。”   若不是肖再林,宛郡主与胤王的私情不会被揭露,原是胤王不肯纳宛郡主入府,致使其心生怨恨,恰巧在莲湖旁看见了玩耍落单的胤王庶子,意图推小儿下水,被顾盈发现阻拦,宛郡主怕东窗事发,祈求顾盈保持缄默,顾盈不愿,才闹出了这样的事。   后皇帝斥责了胤王,驱逐了宛郡主出宫,处罚了一干下人,厚赏顾盈已示安抚,此事才算了了,顾歧伴着顾盈回宫,心有疑惑,为何偏偏是五哥发现了此事,难道是巧合?   “我看陪同晟儿的宫人独自回来了,觉得蹊跷。”顾盈转动着轮椅走过鹅卵石的小径,慢慢道:“不放心才去看看。”   “胤王的位置距离你甚远,他就算有事临时回来禀报,绕至你跟前也太多余了。”   “他......还撞了我身后的玉屏,我未曾计较。”顾盈说:“现在想来,的确是刻意了。”   “五哥方才为何不对父皇说?”   “有什么可说的。”顾盈抬起头,淡淡一笑,他面容俊秀却苍白,带着病气,像是一张被浸湿的宣纸,一碰即碎:“被贬出宫才是解脱,只是,庶子无辜。”顿了顿,他握住顾歧的手道:“我不打紧,倒是那个匠人,保了我却动了他人羹匙,以后怕是不好过了。”   一语中的,肖再林遭贬谪,一步步沦落为丧家之犬。   顾歧想,他原保不了五哥,肖再林完成了他的愿望,他便要保住肖再林。   说好要保肖再林的。   ☆、第九章【修】   顾歧缓缓地握拳,他自负孤傲,从不肯承认自己会力不从心,然而......   他在街上游魂似的逛,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静和居,站在门前他迟迟抬不起手,臂若千钧沉重。   从前只觉得肖凝烦扰聒噪,可如今却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门开了,肖凝红着眼睛望着他。   “七殿下,您回来了。”她讷讷的说:“我去,我去给您倒茶......”   顾歧踏入门,心中盘算着安置肖凝的法子,肖凝已将一杯热茶摆在了他跟前。   “七殿下,我爹托您的福好了......”她语无伦次的说:“他刚睁过眼,冲我笑了......我,我给您跪下了。”   顾歧诧然,肖凝已跪在地上,面红耳赤,强忍着泪意道:“我之前会错意了,把您的恩情当福气......我......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但是给七殿下为奴为婢,乃至赴汤蹈火,我都愿意......”   顾歧猛地起身走到屏风后,看见肖再林躺在床榻上,微微张着嘴,呼吸浅而绵长,颈子处平坦,新包着厚厚的绷带。   他没回应肖凝,疾步走入隔壁的雅间,屋里空荡荡的,药箱和笔墨收拾的一干二净,只留了一张字条。   “你救我,我救你老丈人,两清,再也不见。”   顾歧望着那上头龙飞凤舞义愤填膺的几个字,冷不丁笑了。   “笨蛋。”他低声说:“哪里两清,连笔账都算不清楚。”   ***   苏敛连夜回到杏林堂,被蹲在门口的詹平逮了个正着,这西洋人摁着苏敛的头嚎啕大哭。   苏敛原本只是眼眶热,被詹平哭的悲从中来,干脆也搂着老洋人的腰嗷嗷哭了一场,两个人如同生离死别,哭的忘我,如果不是邵小胖来干预,怕是左领右舍都要给吵醒了。   梳洗后苏敛躺在自己的硬板床榻上,卷起裤管袖子,发现浑身痛不是没缘由的,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她起身取了药膏,糊了点在手心里搓开搓热,推拿。   门开,詹平站在门口,端着一小碟点心和一碗牛奶。   “牛奶是我跟陶掌柜要的,给你热过了,这个是我做的糖酥,你将就吃点,晚上也不能吃太多,对肠胃不好。”   苏敛笑嘻嘻的接过:“要发胖咯!”   詹平坐到床边,有点局促的将双手摆在膝盖上:“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如果我没有接他们的请帖,你也不会在外头吃苦。”詹平说:“你一个小姑娘.......”   “不要再让我听到小姑娘三个字。”苏敛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愤愤然说。   詹平不明所以,苏敛端起碗将牛奶一饮而尽,满足的擦了擦嘴道:“你对我有教养之恩,乌鸦反哺,我护着你也是应当的。”   “可是......”   “如果没有你,我苏敛还是个人人喊打的乞丐,死了都没人知道。”苏敛说:“所以你就不要再跟我说那些肉麻话了。”   詹平低下头,他半长的金色头发扎成一束在脑后,几天没打理下巴上胡须也长成簇了,有点像个大型的金毛犬,苏敛盘膝坐回床上道:“我下午用芦苇管给那个大脖子老头吸了痰。”   “你有没有——”   “有!当然有,我检查过的好不好,不是伤口血肿,就是油腥给他腻出痰来。”苏敛说:“你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牢牢的。”   “敛敛真棒。”詹平给她比大拇指:“别的呢?”   “什么别的?”苏敛咬了一口糖酥,另一手兜着碎屑奇怪道。   “那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你们没发生点什么吗?”   西洋人的脑回路是不是都是这么浪漫而不切实际,苏敛强忍不适说:“你不要侮辱小伙子这个词了,那家伙有媳妇儿还有老丈人,除了长得还可以以外,别无长处,我不想跟他发生什么,并且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   詹平一脸的失望透顶。   苏敛忍不下去了,把这个满脑子浆糊的洋毛子赶出了门。   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苏敛抱着被子,一沾枕头便睡死过去,后半夜,她便被风雨之声扰动,窗户被湿漉漉的风催开,她不得已起身关窗。   窗台上已经是一滩水渍,倒映着无边的夜,如坠深渊,苏敛控住两扇拍动的窗,朝里拉。   骤然间一只手反扣住了窗缘,阻止了她的动作,苏敛骇了一跳,黑夜中漆黑的人影,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轮廓,像个鬼魂,手也是冰冷的,搭在她的手背上。   两个人在窗边僵持了一会儿,苏敛已是半身湿透,就着屋内有限的灯光,她看见对方前襟上蜿蜒流下的血水,随后看清了对方的脸。   “你——”苏敛一阵惊诧,顾歧微微回首,退一步“砰”的按上了两扇窗户。   涛涛风雨之声瞬间被隔绝在外,苏敛蒙了会子,冰冷的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她抬手摸了摸,觉得纳闷。   姓顾的是想进来的吧?为什么又把窗户关上了?   她慢吞吞走回床边,隐约觉得不对,一个机灵跳下床,披了件衣裳撑伞冲出去。   暴雨倾盆,深夜的长安城连高角楼上的灯也看不清晰,像是被怪物吞没了,苏敛提着一盏青璃灯,那是詹平捡了废弃琉璃融了自制的,防水防风,勉强探路,她踩水从后门出,很快就全身湿透,灯光所及之处有限,她和盲人并无两样,这寻觅更是没有来由,雨砸在伞顶震耳欲聋,苏敛沿着小巷跋涉,有点不明白自己图啥。   她深一脚浅一脚,雨水积蓄很快没过了脚踝,她脚下一滑,伞在风中翻转,她仰面摔下去。   “啊!!”她惨叫,在磅礴大雨里叫声微不可闻,有人在她后面支了一把,她短暂的松了一口气,随后那手一软,两个人一前一后跌进了雨水里。   水花四溅,苏敛几乎呛水,倒是没怎么摔疼,水位也没漫过她,她仰面躺在一人身上,听到对方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你这个人!”苏敛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干脆把那把七零八落的破伞给扔了,把灯垂到那人脸上一个劲的照:“英雄救美有你这么救的吗?”   “你是美吗?”顾歧艰难的撑地。   苏敛:“......”   雨水顺着她的眼睫毛落下,聚落成小小的雨帘,她艰难的打量着顾歧,发现顾歧穿着一身玄色武服,箭袖窄靴,不似平日那倜傥风流的格调,古怪的很,他许久不曾爬起来,只是用手肘支地,低头喘气。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苏敛上前去拉住顾歧的一条胳膊架在脖子上,又搂住他的腰,气沉丹田:“起来!”   顾歧忽然低笑出声。   苏敛扶着他踉跄而走,心里窝火,抬头道:“你笑个锤子?”   “原来那天那个自吹自擂的人是你啊。”顾歧的嗓子喑哑,乌发贴面衬的肤色雪白,瞳孔里却隐约有亮光。   苏敛倾尽毕生所学才压下了把姓顾的扔水沟里去的欲望。   将姓顾的运进屋里,扶到桌边坐下,苏敛第一时间去关门关窗,顾歧撑着桌缘坐端正,竟然腾出手去拎茶壶倒茶。   “陈水,别喝。”苏敛正跟那扇不讲理的孤拐窗框作斗争,抽空提醒:“等我烧热水。”   顾歧没理会,将茶壶嘴对唇,仰头便饮。   这简直是牛饮,早就冷却的茶水顺着溢出来,顺着他的喉结滚落进领口,让原本就吸饱了雨水的衣裳更湿,这和他先前的文雅作风格格不入,苏敛愈发觉得今夜的顾歧不合常理,冲过去劈手夺下了他手里的茶壶。   “你——”她刚要批评,陡然发现顾歧的嘴唇毫无血色,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这家伙本就肤白,这会儿简直像鬼。   “你怎么回事?”苏敛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恩。”顾歧点头。   “恩算什么事啊!!”苏敛抓狂:“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歧合了一下眼,淡定有余,从袖子里取出一件物事摆在桌上:“苏大夫,上次你走得急,另一半诊金忘记取,今日我给你送来,这只羊脂玉扳指价值连城,另外,烦请苏大夫给我开两帖止血的药。”   苏敛:“......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这恐怕是苏敛行医几年来遇到的最淡定最会做主的病人了,不过正常的顾歧反倒没有这么多的话,苏敛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底,抓住顾歧的手腕将他双手平举,顾歧似乎是有些发晕,任由她摆弄,苏敛一一扫过他前身,在他前胸侧壁发现了一道隐蔽的切口。   她伸手上前一摸,果真血还在汩汩的流,尚且温热,她伸手压住伤口边缘,低声说:“别动,忍着。”   顾歧“恩”了一声,苏敛这才用力,将两边皮肉稍稍拉开,顾歧的身体僵硬,却终究忍着没动,苏敛浑身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切口看似一线,内里极深,含着一方薄薄的铁片。   “肯定是伤着血管了。”苏敛沉声道:“削的这么深,你都没感觉的吗?”   “当时只觉得凉,没觉得痛。”顾歧低声说:“男女授受不亲,把手从我腰带上挪开。”   这家伙简直是别扭给别扭他妈拜年,别扭到家了,苏敛气得差点以头抢地,松开他,竖了一根手指对准了姓顾的挺翘的鼻尖:“姓顾的我告诉你,管你是地主少爷还是皇亲国戚,这里是杏林堂我说了算!你再敢指手画脚的!我待会儿麻沸散都不给你用!”   说完苏敛不再浪费口舌,起身去准备剪刀绷带,又烧了一锅热水。   “参片,参片。”她翻箱倒柜:“不会吧,吃完了?小胖子没切新的?真是懒死了!”   她一狠心拿了根完整的老参出来,放在盘子里端进屋子。   取铁片要划开伤口,铁片上有锈,创口得敞开,苏敛觉得自己是个人,还没残忍到那个地步,又辙回去找麻沸散包。   “不是吧?!”   抽屉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没出货的订单,苏敛只想把邵小胖吊起来抽一顿,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提前开始心疼顾歧了。   “我这张乌鸦嘴啊。”她轻轻的在腮帮子上拍了一下。   ☆、第十章   她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屋子,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放倒姓顾的,明亮的灯光下,顾歧一手撑额,闭目,像是睡着了。   他修长的五指将额前长发撩起,露出光洁的额际,眉峰轩起,鸦睫浓密,乍一看这是个颇为女气的长相,但浑身的气质却刚的惊人,像青锋雪刃,剑气凝霜,令人难以靠近。   苏敛走近,尚未开口,窗户却破了,冷风冷雨翻涌灌入,伴一条影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猛地站直,一手持刀,凛凛砍来。   他砍得是顾歧的背,苏敛来不及思考,展臂挡过去,人过去了神才回过来,后悔已经晚了,苏敛吓得闭眼,只觉得杀气割面,下一刻她的肩被人握住,旋转,顾歧将她拢在胸前,一脚挑起长凳,迎刀而上。   长凳断为两节,顾歧将苏敛推向角落,自袖中排出一把两尺左右的刀,薄,轻,锋利,青光寒冷。他反手握,扬起挥出,刺破了来人的肩头衣裳。   苏敛蹲在角落里瞪大了眼。   那人在地上侧滚一圈,察觉到顾歧力有不逮,毫不犹豫又逼上来,迅猛一刀出,被顾歧利落的挑开,二人皆是唯快不破,眨眼间你攻我挡的过了数招,顾歧越战越勇,他一手抓住对方手臂,抡开,袖刀在腕骨周围转出个花儿,“噗嗤”一声扎进对方的后背。   苏敛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后脊梁一痛,见顾歧毫不犹豫的将血淋淋的刀拔出,对方嗓子里蹦出哀嚎,如困兽,猛地拧过顾歧的手臂,顾歧不得已松手,当胸挨了一脚,他只觉得肋骨都要凹断,剧痛难忍,唇角溢出血沫,连退几步,一手捂住了侧胸,不给自己半刻缓和机会又一次扑上。   两个高挑的成年男子殊死搏斗犹如猛虎,苏敛看的心惊肉跳,她一个劲的想顾歧哪儿来的力气,回光返照?   “你是谁的人?”顾歧扯了一下嘴角,冷冽道。   “未来太子的人!”对方喘着粗气道。   苏敛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歧轻叹一声,抢先一步挡在苏敛跟前,将她抄起来:“没见过世面。”   苏敛:“?????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为了防止被押解作人质,她像个枕头似的挂在顾歧手臂上,电光石火间路过桌边,余光扫过桌上空盘,她一惊之下顿悟。   顾歧彻底失了耐性,一脚踏上桌缘,越过去将那人摁倒在地,鼻尖上微微冒出热汗,眼眶猩红,二人贴身扭打半刻,袖刀终于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苏敛中途被扔下,哆哆嗦嗦的抱着桌子腿儿,眼睁睁看着血张牙舞爪的漫开来,渗进地缝里,逼近衣角。   “姓顾的。”她有点木讷的说:“你杀人了。”   顾歧翻身躺倒在地,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时仿佛血肉都起了球,刮擦着内里,又痛又带着腥气,他艰难的低头,翘起脚尖踢了一下苏敛:“怕什么?”   苏敛像是被踩了尾巴,半边身体绕到桌子腿儿背面,抻直了脖子哭丧着脸:“你到底是谁?”   顾歧叹了口气。   “知道为什么今晚来找你吗?”   “不是来还钱的吗?”   顾歧:“你脖子上的摆设该打理了。”   苏敛愣了一下,抬手顺着脖子往上摸,摸到脑袋瓜子:“你脖子上的才是摆设!!”   慢慢的她又回过味儿来,恼羞成怒:“我看起来很邋遢吗!!!你讲点道理啊!谁大晚上的涂脂抹粉啊!”   顾歧没有回应她,苏敛身上的雨水已经半干了,再看顾歧,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像是水里拎出来的,浑身湿透,苏敛心里“咯噔”一声,爬过去在他额头上一探。   “你还真把我的老山参全吃了啊!”她被那骇人的热度烫的一个机灵,惊慌道:“一个须子就能续命的,你把它当生姜吃啊?你你你......烧不死你!”   顾歧被她晃得头晕,咳嗽了两声,一冲从鼻子里流出血,他气若游丝的前倾身体,倒在苏敛肩头,体力精气被透支殆尽,体内的烈火仍然在不知疲倦的熊熊燃烧,没了养料,许是要把血肉骨骼都烧成灰。   苏敛喃喃的看着天花板:“真好,连麻沸散都省了。”   顾歧做了个梦,梦回无极殿,火舌顺着雕像的底座一路烧上去,一发不可收拾,粗大的横梁断了,坠下来,重重的砸在顾盈身上,顾盈勉力抬起头,对视时是一双死水般黯淡的眼瞳。   “五哥!”他猝然惊起,两手在半空中乱抓,浑身都在痉挛,邵小胖正在用凉水搓帕子,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忙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好在没裂开,他记得苏敛走之前告诉过他如果烧的太厉害会发生惊厥,把提前预备好的帕子塞进了顾歧口中。   此时此刻苏敛已经来到了百歌楼门外,赴三日前梁景之约。   她站在角落里等待,百歌楼里莺飞蝶舞好不热闹,苏烈时而探头,她心想那天也没说留个记号特征,会不会错过呢?   忽然,她看见一个黝黑魁梧的人跨进了百歌楼,很快淹没在人群里,苏敛忙追上去,甫要进门,却被两个龟奴拦在外头。   “这是找乐子的地方,小姑娘家边边去。”   苏敛垫着脚张望一番,悻悻然生怯,正要走,忽听人道:“哟!慕容公子来啦!莺歌儿!快去叫莺歌儿!”   那四个字令苏敛浑身一僵,一股寒气自尾椎骨升上来,直冲天灵盖。   她一手掩面,脚下步伐凌乱,忙不迭冲下台阶,一脚踩空滴溜溜滚了下去。   这一摔惊天动地,慕容卓转首看过来,微微眯起了眼,他信手拨开随从,自台阶上走了下去。   苏敛用力揉着脚脖子,心说真是倒了血霉,恶寒又起,头顶上响起一个恶劣笑声:“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时候苏敛是不怕慕容卓的,慕容卓蠢笨,单打独斗苏敛总能叫他好看,可后来,他渐渐的发现慕容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慕容卓背后千丝万缕的势力,譬如她即便令慕容卓受了皮肉之苦,慕容卓也有本事一状告去他爹那儿,十倍百倍还回来。   “没见过。”她心绪跌宕,低声说。   “没见过?”慕容卓不怀好意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叫敛敛呢?”   所有恶心的记忆一瞬间井喷,苏敛猛地转头,狠狠一巴掌掴在慕容卓的脸上,厉声道:“敛敛也是你叫的吗!”   这一巴掌打出去,苏敛知道自己铁定要付出代价了,但是她忍不了,凭什么要忍?打的就是你!   慕容卓蒙了,捂着红肿的脸,眼睛瞪了老大,半晌他倒退了两步,像是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又是恼怒又是敬畏,一手指着苏敛颤声道:“你这个狠毒的小妮子!!!!真是一点没变!!”他愤怒的喊破了音:“把她给我抓起来!”   兔起鹘落间,苏敛脑海里闪过一串念头,如醍醐灌顶,豁出去了。   “你抓我!你长了几个胆子敢抓我!”苏敛忽然拔高了音调:“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哈!”慕容卓道:“怎么?你离家出走几年,要饭还要出本事来了?敛敛,我今天偏要抓你!”   几个随从包上来,苏敛原还想撑地站起,这会儿干脆瘫下来了,大摇大摆道:“我是当今七皇子顾歧的女人,你抓我,等着被抄家吧!”   她说的言之凿凿,慕容卓先是愣了一下,隐约也听到过这位七皇子的名讳,陷入了迟疑,半晌,他用拇指揩着下巴狐疑道:“你说你是七皇子的人?怎么出门没个丫鬟跟着,穿着也如此寒酸。”   苏敛一愣,心想这个猪近两年长脑子了?   慕容卓见她没动静,“嗤”的笑出来,挥手道:“信你才有鬼,带走。”   “我不走!慕容卓你个泼皮无赖!别碰我!”苏敛竭力挣扎,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背心凉透。梁景如今是在逃囚犯,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百歌楼,她看到的那个人十之八九是认错了。   “慕容卓!”苏敛忽然道:“你把我这个祸害带回去,不怕家宅不宁吗?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慕容卓睇她一眼道:“谁说我要把你带回去了?”   苏敛:“???”   “走,去静和居。”慕容卓勾一勾下巴,笑的像个黄鼠狼:“敛敛,咱们兄妹俩好好叙叙旧。”   苏敛最怕的来了,这哪里是叙旧?苏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不是金屋藏娇,这是要当笼中鸟啊!   “非礼啊!!!非礼!!!!”苏敛使出最后一招:“慕容家的大少爷强抢民女了!!!!!救命啊!!!报官啊!!!!”她瞄一眼,似乎真的有人去报官了,生出几分希望,更加玩儿命的尖叫,家丁伸手捂她的嘴,被她反咬一口,直接见了血,她这般拖延,不一会儿来了两个捕快,推开人群。   “怎么回事?”   “捕快大哥!救命!”苏敛像是见了救星,欣喜若狂:“他们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有这等事?”   “求捕快大哥替小女子做主啊!!!”苏敛脑子里迅速调出肖凝的哭戏,有样学样的嘤嘤嘤,好不凄惨。   她演的令人动容,捕快横刀看向慕容卓,沉声道:“你是何人,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跋扈!”   慕容卓轻哼了一声,叉腰道:“我爹乃慕容侍郎,本大爷就是慕容侍郎的公子,奉劝你们少管闲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捕快微微动怒:“侍郎又如何?你是侍郎之子便可以为所欲为?还有没有王法!真当我们捕快是吃白饭的吗?”   “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跟我说话!”慕容卓大怒:“我要去告诉我爹!”   “告诉你爹之前先跟我去衙门喝杯茶吧!”那捕快喝道:“带走!”   两个捕快带刀,颇有威慑,家丁们不敢动,慕容卓也有些傻眼,被拽着膀子死赖在原地道:“我不走!你们别碰我!”   这场面甚是熟悉,风水轮流转,苏敛冷眼瞧着,暗暗称快,眼看着慕容卓就要被带走,忽然人群外有人道:“两位官爷,有话好好说!”   人群外开道走进来几个穿着富贵的家仆,簇拥着一个端庄而貌美的妇人。   苏敛的脸色一分分变了。   慕容夫人的余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她的脸,也不知有没有看进眼里,只仓促的收回,改平视前方,好一个宝相庄严,那个叫祝旸的年轻管家走在前,冲两个捕快拱手一揖。   “劳动官爷大驾。”他赔笑说:“误会,都是误会。”   苏敛一瞬间如坠冰窖,她脑子里嗡嗡的震,外界的声音通通听不见了,心中不停地念:不会吧,不会的.......她不至于如此的......   “误会?亲眼所见,周围行人都是人证,何来误会之说?”   “说来惭愧。”祝旸满面谦和:“这位是我家公子,这位是我家出走的小姐,两人是兄妹关系,小姐闹脾气,兄长带其回家□□,算不得强抢民女。”   他每一个字都像铁钉将苏敛寸寸锥进坟墓,苏敛厉声道:“不是的!我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容夫人目不斜视,声音如古井无波:“敛敛,别闹了,听娘的话。”   苏敛目眦欲裂,她死死的盯着这妇人的侧脸,那面容越温婉和顺就越令她厌恶恐惧,像是画皮一张,底下的怪物正在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吃掉。   娘,亏她说得出口!   慕容卓皱眉,似有不满,动了动嘴唇要辩解,祝旸抢在他前头道:“少爷,家丑不可外扬,夫人都出面了,您也退一步吧,莫要再使性子,让大家都不好看。”   慕容卓舔了舔嘴唇,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那捕快半信半疑:“你们当真是一家人?怎的兄长对胞妹如此粗鲁?”   祝旸看了一眼慕容夫人,得到默许,不着痕迹的从袖子里渡了两锭银子过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不该打搅官爷,官爷劳累,有空喝喝茶,消消气儿。”   那捕快一惊,还想说话,另一个捕快顺势在他肩头一压,递了个眼色,后板着脸道:“那你们家事就去家里处理,别再这么招摇了,秦韫,走吧。”他抬手挥动:“都散了散了!”   那叫秦韫的捕快被同伴拉走,边走边回首看,素衣少女跌跌撞撞被一群人推走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皱眉道:“老杨!这不对头,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那是人家的家事。”老杨道:“再者,慕容泰安你也得罪不起,拿了银子好交差,我是在帮你。”   秦韫张了张嘴,终究拗不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有毒——【捂胸】   ☆、第十一章   顾歧并没有魇太久,他历来身体强健,热度退下去之后没有昏睡太久,很快便苏醒了。   他精疲力尽的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带着重影,白晃晃的晕人。   浑身绵软无力,这副躯壳像是空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连挪动手指都是妄想,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牵动着呼吸,提醒他还活着,顾歧望着天花板,将灌了铅似的脑仁收拢运作,一点一点的回忆。   有人要杀肖再林,他伪装成肖再林躺在榻上,在静和居干掉了两个,在外面又干掉了两个,不巧被暗算受伤,于是去杏林堂求医,到门前察觉被尾随,遂绕开又除掉了一个,却没想到即便如斯警惕了,还有漏网之鱼。   俄而到了杏林堂里头,跟那个直不楞登的女大夫说了会子话,再遇险,为了应急生吞了她一根老人参,后来......后来.......   顾歧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伤病都叫嚣着让他放弃思考赶紧休息,但他仍旧不由自主的想,那天在静和居,肖凝喊漏了嘴,联系前后,他以为那个女大夫已经大致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实在不必旁生枝节才会漏夜前来求医,可事实却咣咣打脸——顾歧轩起眉恨铁不成钢的想,就眼下他迟钝如斯也比那个苏大夫的脑袋瓜子要灵窍的多。   门外脚步声来去,听到洋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叫道:“胖胖,黄芪红枣龙眼茯苓党参阿胶,你抓这方子干哈?”   平民居所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顾歧想也幸亏那夜大雨澎湃,听邵小胖支支吾吾道:“抓,抓给敛敛补血,敛敛的好东西来了!”   “啊?不是上个月初七才来的吗?她一向很准的。”詹平说:“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最近让她吃饭又不好好吃,成天挑三拣四,一顿饥一顿饱,现在是月信乱,回头有她受的!”   “是是是,我这就去骂她。”邵小胖连声敷衍。   行医世家果真是毫不避讳,却也胆识过人,顾歧忆起苏敛种种,转眸望向地面,昨夜那血泊中横着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半是尸体的自己,现在却了无痕迹。   大智若愚?顾歧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随后抿去。   不对,他想,依照苏敛的性格,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天一定会缠着自己刨根究底,就算不为事实真相,为了那根老山参,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所以她人呢?   ***   慕容泰安在长安城另购私宅,许是藏娇之用,意外的是慕容夫人竟然知道,她浑不在意,更不过问,由祝旸开门,将苏敛推搡了进去。   “哟,爹还有这手笔。”慕容卓啧啧叹道:“爹不用便归我啦。”   “你爹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慕容夫人摇头道:“你只要不过分,未来金山银山享用不尽。”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哪儿过分了。”慕容卓难得好说话,嬉皮笑脸道:“今天还真是多谢了母亲。”   “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慕容夫人勉强笑道,她匆匆瞥了一眼苏敛,声音弱了几分:“卓儿,母亲同你商量件事......”   “恩?”   “不要。”慕容夫人酝酿许久,鼓起勇气:“不要伤害敛敛.......”   慕容卓故作不明道:“母亲,敛敛是我的妹妹,我待敛敛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害她?你放心,我就用这大宅子养着她,就像我爹养着你一样。”   苏敛由衷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把她手给绑了,她就像是个物件,至始至终没有话语权,只能旁听别人讨论她的归宿,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慕容府从来没把女人当人看。   “妹妹,笑死人了。”她尖刻道:“慕容卓,我们俩是长得像了,还是有血缘关系?没事少攀扯关系,我呸!”   慕容卓还未发怒,慕容夫人先瑟缩了一下,飞快的瞪了一眼过来,奴颜屈膝已成习惯,苏敛不吃她那套,讥讽道:“只是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们还真处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母亲,你从前若是多管教管教她,她会听话的多。”慕容卓说:“女人就是欠管教。”   “是,是我从前管教无方。”慕容夫人低下头嗫嚅道。   “我可去你的吧。”苏敛气笑了:“你管教我?慕容卓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被谁揍的鼻青脸肿的,啊?”   提及小时候,慕容卓肥硕的脸颊一阵扭曲,眼神骤然间变得阴鸷,他慢声道:“母亲,你若无事就请回吧,在我爹面前说话注意点。”   “好......”慕容夫人点点头,她低头迈着碎步飞快的走出,再不看苏敛一眼,由祝旸带上了门。   苏敛呆了呆,心底一角像是骤然间塌陷下去,她情不自禁的回了一下头,又生生的拧转回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恋。   她一直是这样的,软弱可欺,助纣为虐,不是老早就知道的吗?   可是.......她是我娘啊?   这句话盘旋在脑海里,带着回音,一遍遍挥之不去,根本克制不住,之前天真的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她就能心如止水的看淡过去,但是她错了,慕容夫人的一言一行,令她迷惑,令她恼怒,令她感到无比的羞耻,比厌恶慕容卓更甚。   无尽的委屈攻城略地,她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悲伤到不能思考。   “哟,要哭啦?”慕容卓略带恶意的问,他瞳孔里倒映着将泣不泣的少女,泛红的眼眶,紧咬的嘴唇,都格外的动人。   苏敛低下头,慕容卓得寸进尺的凑上去,忽的抬手掰住了她的下巴颏,重重的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苏敛浑身一僵,骤然被激起一身戾气,嘶声骂道:“慕容卓你王八蛋!我咒你浑身生疮,烂头烂尾!被车马撞,断子绝孙!”   慕容卓被骂的火起,抬手要打,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的收了手,在房间里转了转,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根藤条,他搁在手里颠了颠,扭头笑出一口参差的牙:“这个你还记得吧?”   苏敛的瞳孔收缩——当然记得。   那年在所有下人的面前,她跪在地上,被这根藤条抽的衣衫褴褛,皮开肉绽。   天气炎热,汗水化渍,淹进伤口里去,她痛的紧咬袖口也不肯出声求饶,生生逼仄出了眼泪。   她被抽了百来下也没有示弱,反倒是慕容家两父子被消磨了耐性,回屋纳凉歇息。她带着满背疮疤被丢进柴房,衣裳黏在血痂上动辄都是剧烈的痛楚,血痂结了破破了结,引得多日高烧不退,水米不进,她的好母亲忙于求饶示弱,鞍前马后的侍奉慕容泰安,连大夫也不曾给她请,以至于她险些丧命。   就是那时起,她开始觉得这座大宅可怖阴翳,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出洋相,等着她坠入深渊好将她的血肉吞噬殆尽。   苏敛望着那根藤条,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冷汗如泉涌,顷刻湿透了衣料,那是重创后的遗留问题,无论时间过多久都无法痊愈,无论她平日里有多么坚强都不能掩盖。   “你再敢让我不高兴,我就抽你。”慕容卓狠声说:“怕不怕?”   苏敛呼吸急促,她嘴唇抖的厉害,只能咬紧牙关抵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道怕就好,我看你就是犯贱。”慕容卓挥动藤条抽了一下桌面,发出响亮的“啪”一声,苏敛的瞳孔随之一缩,慕容卓满意道:“好好伺候我,把你哥我侍奉高兴了,衣裳首饰,都会赏给你的。”   她安宁不过五六年尔尔,噩梦再次降临,苏敛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恐苦了杏林堂中两人,尤其是老洋人,他会哭的吧.......   可末路穷途,别无他法。   敛敛对不住你们了。   ☆、第十二章   “咚咚”,俄而有人叩响了门。   “少爷,有贵客来访。”   “贵客?”慕容卓道:“找我爹让他去家里找。”   “不是找老爷,找您的。”   “找我?”慕容卓茫然道:“我今儿才第一次来,谁啊?”他不耐的起身。   仆从站在门口,恭敬的呈上一柄折扇,墨色的扇骨隐有流光,慕容卓不解其意的展开折扇,扇面不知是何材质,湖光跃金,其上以水墨绘一片静水白莲,工笔细腻,婷婷素雅,慕容卓只觉得这扇子莫名的烫手,惶然翻过,发现背面赫然书了一个“歧”字,此字一气呵成,与那莲风格迥异,俨然米氏章法,若蛟若尨,尽显凌厉傲慢之美。   慕容卓的手腕有点发抖,他自是不能鉴赏字画,可是被那张牙舞爪的一个歧字所惊,“金缕歧字扇”的名讳如雷贯耳,这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皇子的象征。   他惊愕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床畔的苏敛,少女此时如同失了神志,双瞳无光,也未曾领会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在原地细微的发着抖。   “少爷?”仆从试探性的问道:“七殿下已经候着了......”   “他一个人来的吗?”慕容卓问。   “是的。”   “他有说为什么来吗?”慕容卓急声道。   “七殿下说他有件东西落在您这儿了。”   顾歧端着茶杯,似是闭目养神,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掀着杯盖,令侍奉的仆从们心惊肉跳。   自打他进来开始,整个宅邸就冷了好几个度,顾歧面无表情的往那儿一坐,几个家仆腿差点直接软了,生怕是来抄家的。   慕容卓赶到时,蹩手蹩脚的行了个不标准的礼,勉强笑道:“参见七殿下。”   他跪的歪歪扭扭,肥硕的身躯摇摇欲坠,巴巴的等着顾歧说“起来”,顾歧偏偏不说,慢条斯理的喝茶,俄而抿着茶叶,皱眉示意,几个仆从面面相觑,有个机灵的回过神来,连忙端了个小缸来,奉到顾歧嘴边,顾歧以袖掩面吐了茶叶,摇头道:“陈茶,难喝至极。”   他举手投足尽显慵懒,赫然是娇生贵养的千金之躯,慕容卓有些自惭形秽,陪笑道:“此处私宅,不常有人来,也没备什么好茶叶,七殿下突然造访,只能怠慢了。”   顾歧从仆从手上接过折扇,随意在掌中把玩,良久也不说话,慕容卓跪的腿酸脚麻,苦不堪言,过了不知多久,顾歧终于抬起头,奇怪道:“都愣在这儿做什么?我的东西呢?”   他口气里有些许不耐烦,慕容卓受了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仆从纷纷上前去扶,格外滑稽,慕容卓边擦汗边道:“不知道七殿下丢了什么东西?”   “你问我?”顾歧摇扇,前倾身体,对着慕容卓一双茫然牛眼,似有薄怒,一扇子敲到他头上道:“你拿了什么东西你问我?”   慕容卓大惊,手忙脚乱的又跪好:“七殿下所见所得都是珍奇,能留什么在小的这儿啊.......”   “蠢货。”顾歧豁然起身,阖屋皆惊,慕容卓磕头道:“七殿下恕罪,小的是蠢,七殿下恕罪。”   “我没工夫跟你消磨时间。”顾歧道:“起开,我自己去找。”   慕容卓骇然,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歧身后道:“七殿下,您究竟要找什么,小的带您去找,或者,给您带路也行......”   顾歧不理会,他衣袂生风,沿着厢房一间一间查看过去,走到一扇门前,他低眸瞥见门前台阶上薄尘朝两边开,有进出踩踏的痕迹,便停下脚步,慕容卓有些发慌,上前半身掩住门面道:“七殿下,这里废弃多年,没什么可看的,那边,那边有花木,咱们去那边看看!”   “谁要看你的花木。”顾歧用扇子把慕容卓的胳膊敲下去:“不知道自己大只,还挡在我跟前碍眼?”   这位七皇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恶劣乖僻,“胖的碍眼”的慕容卓呆若木鸡,被仆从们拉到一侧,顾歧抬脚踹了一下门,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慕容卓虚弱的辩解道:“耗子,耗子受惊了......”   闻言,顾歧眉心一动,退开一步,慕容卓以为他放弃,稍稍松了口气,却见顾歧用扇子指点道:“去开锁,用钥匙开,轻点开。”   话语里居然有那么一点难以捕捉的温柔,慕容卓彻底没辙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仆从开门,掌灯,顾歧提袍跨入。   须臾的功夫,慕容卓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难不成那个小妮子说的是真的?!   当今七皇子看上了他们慕容家的弃女,听起来像是行大运了!这可是皇亲国戚啊!   一阵狂喜接踵而至,在心头徘徊不去,还没来得及等他做完梦,顾歧已经拽着一个人从里头跨出来,动作粗鲁,慕容卓刚要说话,被顾歧抬腿一脚踹在肩头。   “你叫什么来着?”   “小的,小的慕容卓。”   “哦对,慕容卓。”顾歧拧着眉头:“你胆大包天!”他转而用扇子点着苏敛的脑袋:“这个丫头片子几日前在街上撞我,偷我的扳指,躲进你处。我都亲自找上门来了,你还敢包庇!是当我傻,还是觉得自己活够了!”   慕容卓始料不及:“什么扳指?”   顾歧将那羊脂玉扳指示与他看:“这是我母妃陪嫁之物!价值连城,你们慕容家是穷疯了?把心思动到我身上?”   “不,不是的!”慕容卓脑子里已然一团乱麻,他飞快的瞄了一眼苏敛,计上心头,竭力撇清道:“她不知是哪儿来的,我不认得她!许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小贼,对不对?”他转头冲家仆拼命使眼色。   “对对对。”家仆们应和:“不认得,未曾见过。”   顾歧冷冽的挑了一下唇,慕容卓心道大事不好,忙摆出义愤填膺之相:“这小贼连七殿下的东西也敢偷,还深更半夜私闯民宅,简直可恶至极,殿下您莫要出手,我替您教训她!”说罢,他抬手便要打。   顾歧劈手握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未免太喜欢替人做主了。”   “不敢,小的不敢。”慕容卓唯唯诺诺:“殿下做主,殿下做主。”   “人我带走,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秋后算账。”顾歧将苏敛往身畔一拉,阔步走向门外,一壁走一壁不忘回头威胁。   他平日本就无甚表情,眼下摆出威胁的狠色直接叫慕容卓一干人吓破了胆,纷纷以额触地连声求饶,看也不敢多看,顾歧趁此机会小跑起来,带着苏敛奔出了宅邸。   天色已晚,行人归家,风起沁凉,袍服与长发飞舞,顾歧拉着苏敛在长街上奔跑,少女的腕骨纤细,肌肤滑腻如绸,却冰凉似水,顾歧想,似贴身所穿的湖光蚕丝锦。   他微微一怔,觉得这比喻太过轻浮,无端忆起一句: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顾歧霎时停下脚步,用扇子敲了一下额头,这是搭救,不是私奔!   “私奔也不能选她呀。”他喃喃自嘲。   “啊”一声轻呼,苏敛足下一绊朝前摔倒,顾歧忙接住她,少女像是失了脊梁骨一样软在他怀里,若是一松手怕是就要瘫在地上了。   顾歧刚想损她两句,忽而觉得她颤抖的厉害。   “跑太快了?”他低头追问:“跑不动你也不出声。”   苏敛被他训的哆嗦了一下,双臂使劲推搡,但她抖得太厉害了,这点推搡力度被顾歧轻易制住。   “苏敛你抖什么?”顾歧皱眉道:“你抖得真的很厉害。”   “我不知道......”苏敛吐字如碎:“我控制不住.......”   她竭力咬唇,却依旧掩饰不住惊恐之色,顾歧将她往怀里摁了摁,抱紧,掌心扶住她的后脑,轻轻地揉,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慕容卓滚远了,不会来了。”   许久,苏敛恢复了一丝生气,顾歧颔首问:“好点了吗?”   “我走不动.....”苏敛颤声说:“腿......腿软.......”   顾歧吐出一口气,失了耐性,弯腰勾她膝窝,打横抱起,苏敛条件反射的挣扎了一下,但那挣扎微乎其微,被顾歧用力一楼给掐断了。   “一个慕容卓把你吓成这样?”他一边往客栈走一边说。   他私心指望苏敛反抗一下,但苏敛没有,顾歧的目光微沉,也不再多言。   客栈里几个小二躲懒,打瞌睡的打瞌睡,嗑瓜子的嗑瓜子,顾歧跨入门槛,几个小二不约而同的站直了。   “开间上房。”顾歧说。   “几间.......”一个小二直不楞登的问,被旁边同伴掐了一下腰,生生把疑惑吞进去,鞍前马后的去引路。   不肖一会儿他就被赶了下来,垂头丧气。   “我话都还没说完。”他埋怨。   “你这对招子白长了。”同伴嘲笑:“人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急都急死了,哪儿有空听你的废话!”   顾歧将苏敛放到榻上,苏敛翻了个身朝里,默然弓成了个虾,顾歧在床缘坐了一会儿,起身去让小二准备些吃食,复又坐回了床边。   “面朝外。”他拍了拍苏敛命令:“我把你抱回来是为了看你的后脑勺吗?”   苏敛又缩的更紧了些,仿佛在刻意压抑着呼吸,即便是如此,顾歧还是听到了一阵“呼啦呼啦”的阻塞之声。   “想哭就哭吧。”他抬头看着墙壁上装点的字画无奈道:“这里没别人。”   “我才不要哭给你看......”苏敛小声说,带着鼻音,听起来奶声奶气的凶。   “那你打算憋死自己还是呛死自己?”顾歧唇角微扬,背对着她,语气仍是平静:“我看不见的。”   他两手搁在膝上端坐如钟,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一沉,苏敛将额头抵在他的背心,哭声幽微。   顾歧的心被牵动,微微转头,上臂忽被抓住,衣襟被后面那人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固定住他的上半身,又威胁似的凶道:“不准转头看!”   顾歧嗤笑:“苏大夫,人的脑袋能不能转到那个地步你心里没数吗?”   苏敛像是彻底放弃了那点矜持,用脑袋瓜子在他背后猛撞一下,将顾歧的上半身拉向自己,彻底“呜呜呜”起来。   顾歧被撞得一晃,侧面方愈合的伤口隐隐传来刺痛,他扯了一下唇角,却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大概是人肉沙袋。   ☆、第十三章   小二战战兢兢的叩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他一抬头,看见是那位年轻公子,这公子生的俊朗出挑,就是看起来不大好亲近,此刻正在着意整理着上半身皱巴巴的衣衫。   小二脑袋里闪过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画面,“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都有什么菜?”顾歧掸了掸前襟问。   “回客官,有西湖醋鱼,冰糖溜肥肠,花椒鸡,韭菜炒芦笋。”小二嘚吧嘚吧报的顺溜。   顾歧瞅着菜色,眉头慢慢收拢,最终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啪”门又关上,小二失魂落魄的走下来,同伴问:“怎么啦?”   “我感觉我像是被宽恕了。”小二心有余悸的说:“那位公子的表情.......好像我送上去的不是饭菜而是□□。”   苏敛抱膝坐在床上,帕子夹住鼻两侧,“噗呲”呼气。   顾歧将饭菜摆盘,抽空掀了她一眼:“帕子不用还我了。”   苏敛还有点吐气不匀,瓮声瓮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不然呢?”顾歧说:“你还指望我八抬大轿高头骏马的来迎接你?哦,那就不是迎接,是迎娶了。”他皮笑肉不笑:“醒醒吧别做梦了。”   苏敛被他绕的有点神志不清,半晌才急道:“谁要你迎娶了,你不是还有伤吗?”   “是有伤,但还过得去。”顾歧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   “什么区别?”   “我是一个健壮的男人。”顾歧说:“而你是个脆弱又不堪一击的小姑娘。”他招了招手,笑的非常伪善:“小姑娘,来吃饭了。”   眼泪鼻涕未干的苏敛此时脑子里大概都是水,警惕性和战斗力极弱,居然应声过去了,她懵懂的坐在桌边,被顾歧塞了一双筷子在手里。   “自己吃。”顾歧说。   苏敛“喔”了一声,埋头扒饭,显然也是饿狠了,她狼吞虎咽了一番,小声道:“你也吃啊。”   “我不饿。”顾歧说。   “怎么会不饿。”苏敛有样学样给他递筷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顾歧说:“我怕中毒。”   苏敛:“?????”   顾歧斜眼,用他那金贵扇子指了指西湖醋鱼,嫌弃道:“看看,内脏都没剃干净。”指着那冰糖溜肥肠说:“这个部位你确定能拿来做食材?”指着花椒鸡道:“花椒鸡,叫花鸡,名字不吉利。”又指着那唯一的一盘素菜道:“韭菜跟芦笋放一起炒,我完全可以怀疑他厨房走水,烧的只剩这两个食材了。”   苏敛听完他一通振振有词的谬论,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大口饭:“反正吃不死人。”   顾歧道:“你皮糙肉厚当然不怕,我脾胃金贵着呢。”   苏敛吊起眼睛看他,半晌她腾出手抓住了顾歧的手腕,搁在桌子上。   顾歧:“?”   “号脉。”苏敛含着筷子说。   她三根手指轻轻地落在腕脉上,像是触上了心里的一根弦,拨动,有乐声潺潺。   顾歧目光一凝。   少女的指尖纤细,圆润,透明的指甲下面是淡淡的粉色,在他的印象里,宫中的女人无不是豆蔻染指,艳丽繁复,肌肤成日用香粉覆盖,以求欺霜赛雪的白皙,几乎看不出他们本来的肤色。   如果说那些女人是雕琢彩绘的成品,那这个少女应是返璞归真的玉胚。   苏敛收回手道:“伤口我看看。”   顾歧下意识的与她拉开距离:“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敛:“我总要知道有没有感染吧,伤口包扎完要按时换药的。”   顾歧:“不劳烦。”   苏敛费解的看着他,好像在脱衣服这件事上顾歧有独特的执念,半晌她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还怕看第二次吗?”   顾歧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一片,他微微着恼道:“有一次还想有第二次?你这个小姑娘究竟知不知道男女大防四个字怎么写?”   “我要对你负责的。”苏敛丢下饭碗认真道:“七殿下。”   升平摸到这家偏僻客栈费了好些功夫,他怎么也没想到主子会选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破栈子入住。   一进客栈就看见一群小二齐聚一处,脑袋对着脑袋,窃窃私语。   升平纳闷,稍加询问,那几个小二满脸促狭的朝楼上指了指,升平便摸了过去。   刚走到门前,从屋子里传出一声悠远绵长的娇【】息,瞬间让升平石化当场。   “嗯啊~~~”   “哦~~~~~”   “相公~~~~啊~~~~”   “怎么这么深哪——”   顾歧裸着精干的上半身,举臂趴在椅子背上,露出侧胸壁上的那条切割伤,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甚至将细细一条伤口撑得有些变形。   苏敛对眼前这尤物似的肉体熟视无睹,像在集市上挑肉似的捏捏摁摁,几次搞得顾歧差点发作,苏敛摸着手下有波动感,心里估摸着是化脓了,问楼下借了剪刀干净布料,又买了一坛酒,准备切开排脓。   手头没有麻沸散包,顾歧本人还非常的清醒,苏敛想了又想,就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馊主意。   她叫第一声的时候顾歧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   “你鬼叫什么?!”顾歧耳根处的绯红开闸似的一路蔓延到脸颊,棺材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惊恐扭曲的表情。   “古有关羽下棋时刮骨疗毒。”苏敛振振有词说:“这叫转移注意力!”   “转移到哪里去?!”   “你说转移到哪里去?”苏敛没好气道:“少罗里吧嗦的,好好享受!”   “享受?听你鬼叫?”   “什么鬼叫,我叫的明明那么好听!”苏敛大怒:“以前我家墙没填砖之前,隔壁经常这么叫的!”   “......”顾歧呼吸急促。   “你想象一下啊!”苏敛耐着性子,诚恳道:“一个绝世美人,在你面前衣衫不整,玉体横陈——”她双臂张开,抑扬顿挫,努力渲染气氛。   “绝世美人?”顾歧发出不屑一顾的嘲笑,把苏大夫努力刻画的虚拟形象一脚踢爆:“抱歉,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况且我又不瞎。”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苏敛暴躁起来,一把摁住顾歧的后颈,像个屠宰猎物的屠夫:“你爱听不听!疼死你拉倒!我不管我要下刀了!”   刀挑开皮肤肌理,顾歧咬了一下牙,结实的肌肉紧绷起来,下一刻,他听到苏敛又在轻轻的呻【吟了,时而小小的尖叫,时而低喘,少女的嗓音像一泓甘泉,清甜动人,又像某种柔软乖巧的动物,在怀里毫无防备的舒展开身体,等着爱抚和亲热。   手上的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麻利和果断。   顾歧蒙了一下,脑袋像是被浸没在一汪滚烫的沸水里,雾蒙蒙一片,深处藏着许多旖旎不可言说的画面,痛楚被弱化,但是另外一种酥麻酸胀的欲望冒了头,开始一点点的渐渐蚕食着他的防线。   烈酒清洗伤口后,苏敛手脚利索的给他重新包扎好,对自己的手艺甚是满意。   “好了好了。”她一边浣手一边说:“从现在开始每隔两天换一次药,你们宫里都有太医吧,千万不能偷懒。”   顾歧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出这么多汗哪?”苏敛关切道:“要不要我让人烧热水伺候你洗澡啊!”   顾歧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破方法毫无用处,以后不准再拿到别人跟前显摆了。”   门外,升平试探性的敲响了门:“主子,你们结束了吗?”   苏敛坐在桌边继续吃她没吃完的饭,升平和顾歧两人坐在另一端。   “自己人,没事,说吧。”顾歧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似有些坐立难安,口气勉强还说的过去。升平闻得“自己人”三个字,又瞄了一眼主子刻意交叠遮掩的腿,心想自己大概还是出声出早了。   顾歧看似镇定的与升平确认了一下肖再林父女的安全,又令分别去杏林堂和慕容府善后,送走了升平,苏敛道:“你这个皇子不在宫里头待着享清福,成天荡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顾歧一仰头烈酒入喉,借酒意消火,狠狠道:“那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不问你会觉得我不动脑子,我问你又觉得我多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苏敛说:“还有,你不娶肖小姐了?”   “谁跟你说我要娶她?”   苏敛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没人跟我说。”她默了半刻又忍不住道:“是谁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   “我记得那天他说他是未来太子的人。”苏敛说:“谁是太子?”   “我父皇春秋正盛,从没想过立太子。”   苏敛翻目思考,忽而醒悟:“岂不是要杀你的人是你的兄弟?”   顾歧点点头。   苏敛看他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同情:“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   “怎么个同病相怜?”   “帮着慕容卓害我的是我亲娘。”苏敛说:“想着法杀你的是你的兄弟,这是什么世道。”   “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顾歧微微一笑。   “也没有。”苏敛低下头:“我始终不明白,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我,全天下只有我不会害她,可她自从改嫁给慕容泰安以后,就彻底变了。”   “血亲这种东西,不会是依靠但必定会是束缚。”顾歧说:“认清这点以后,就不会太介怀了。”   “你这个人还真是冷酷。”苏敛说:“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慕容卓的呢?”   顾歧道:“我遇到了梁景。”   提到梁景,苏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顾歧道:“梁景是不敢凭你一句话就信你的,所以特意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慕容卓常去的百歌楼,而后一直跟着你们。”   “这个贼头,害惨了我!”苏敛气道。   “他也知道对不住你,所以将这个交给了我,托我带给你。”顾歧从袖中摸出一物:“慕容泰安买官的收据,”   苏敛没说话,死死的盯着那张纸,顾歧道:“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将此物交给我,我保证会让慕容泰安得到他该得的教训。”   “谢谢你。”苏敛轻声说。   顾歧微微一怔,摇头道:“你不必说谢字,从一开始就是我将你牵扯其中,我们之间本就还没有两清。”   说完,两人似乎都无话再说了,苏敛打了个呵欠,眼眸微阖,顾歧道:“你睡吧,我守着你,明日送你回杏林堂。”   苏敛道:“我不用你守,床这么大,腾给你一半。”   顾歧:“......男女——”   “男女什么啊?你在我心里没有性别。”苏敛翻上床,和衣而卧:“你身上有伤,不要推辞了,反正明天大家分道扬镳,谁也不认识谁。”   顾歧默了片刻,心底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破天荒的没有拒绝,脱了外袍躺上床。   两人背对着背侧卧,一语不发,却谁都没有立刻睡着,这段时间的桩桩件件在脑海里不断的回放。   顾歧望着拇指上的那枚羊脂白玉的戒指,这枚戒指苏敛没有拿,他醒来时就放在枕边。   他听见身后苏敛的呼吸渐渐绵长,轻柔,便悄然翻身,将戒指小心的塞入她的袖中。   苏敛忽的哆嗦了一下,秀眉紧锁,浑身也开始轻微的战栗,似是魇住了,顾歧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握着她交错的手腕。   “不怕。”他低声说:“慕容卓不敢再来的。”   苏敛翻了个身,无意识的钻进顾歧的怀中,像个藤蔓寻觅着宿主一般,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顾歧微微一哂,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感受着她重归于静谧,这才合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苏敛:这伤口真的好深啊!!! 顾歧:以后只准叫给我听。   ☆、第十四章   顾歧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他恍恍惚惚身轻化云,回到了无极殿。   朱门蒙尘,琉璃黯淡,后院杂草丛生,前庭花枯木萎,他一人坐在大殿的横梁上,透过角檐上高浮雕的分叉口,看日升日落。   那一年大朝会的日子恰好是霜妃的忌日,他心情不虞,在大朝会上挑唆两州节度使,冷嘲热讽,使得双方险些拥兵相见,最终双双被皇帝驱逐出了长安城。   为了大朝会,整个周朝上至皇亲下至地方官员各个殚精竭虑,安排到底,步步精确,却险些被搅和黄了,顾歧如此任性妄为不计后果,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下令禁足七皇子于无极殿,对祖宗庙堂自省,一年不得出。   宫中风向多变,众人严密窥伺,方能看清何枝可依,这位七皇子生母霜妃是一位空前的宠妃,说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不为过,生下的七皇子一表人才,允文允武,足可以让皇帝固厚的宠爱延续下去。   偏这位七皇子性格极差,离经叛道,桀骜不驯,正如他的名字“歧”一般,与众不同,从前皇帝对他百般容忍,许已经是借了霜妃的东风了,众人本不敢轻视,可顾歧一而再再而三的透支着皇帝的信任与宽容,如今终于到头了。   无极殿安放牌位,虽是宗祠,但除却庆典祭祀之时,鲜有人来,内务府躲懒,只会突击打扫维护,平日里不特意绕道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来。   这算是变相的放逐吧,众人们心照不宣的想着。   顾歧搬进了无极殿,除了内务府的人按时送饭食去,便再无人跟着了。   他性子本就孤僻,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说话聊天,这样的惩罚似乎更称心意,并无不妥,也不曾流露出多少怨怼之情。   宫中人又不合时宜的猜想,也许过不了多久,皇帝的气就消了,七皇子便又放出来了。   两月后,南国上供了一批青芒,一共九只,皇帝对着一个个硕大圆润又香气扑鼻的青芒,十分满意。   是时皇后侍奉在侧,微笑道:“素闻南国苦心研习种植技术,为百姓食粮劳心劳力,这青芒培植之术更是漂洋过海,经西方颠簸传入,实属不易,臣妾深感拜服。”   皇帝笑道:“皇后倒不若深宫妇人眼界狭隘。”   皇后道:“陛下说笑了,臣妾哪里懂得,都是行湛说与臣妾听,行湛一直以陛下为尊为榜,陛下选派南国之人留洋,无知之人只道海上危险,一去难回,颇有微词,行湛却懂得陛下乃是为国之长远,所以亲自书信安抚。”   皇帝欣慰不已:“行湛这孩子深得朕心。”说完,他吩咐道:“赏一个给行湛,让他尝尝新果甘甜,皇后你也尝一只。”   皇后满面喜色,连忙起身谢恩,皇帝吩咐送两只青芒给太后,又取了三只冷藏,还剩两只,皇后目光屡次扫过,总想说话,可皇帝不觉,低头看书,皇后低眸,卷着绢子欲言又止。   屋外,郎喜的声音响起:“阮妃娘娘吉祥,五殿下吉祥!”   帘动,一宫妃牵着一少年款款走来,那宫妃生的昳丽而温和,那少年与其眉目肖像,清秀柔婉,不具攻击力,令人心生亲近,正是阮妃与五皇子顾盈。   “陛下圣安。”   “父皇万寿绵长!”   皇帝抬眸,莞尔道:“盈儿已经这么高了。”   阮妃浅笑道:“回陛下,盈儿这三月正学骑射,锻炼多些长得也快些。”   皇帝略有诧异,言语中夹杂着欣慰:“当真?”他放下手中书卷,坐正了道:“骑射如何?”   顾盈抿唇道:“回父皇,能马上射箭,但是射的不准,三五环附近。”他似乎是忐忑,惧怕被训斥,回话时手指拧着衣角:“听闻父皇十三岁已能百步穿杨,没金铩羽,孩儿望尘莫及。”   皇帝笑道:“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急不得。”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细细剥着葡萄皮儿道:“陛下,臣妾记得盈儿十七了吧,这会儿才学骑射有些晚了,行湛如今骑射甚佳,原教他的张宗武如今也功成身退,有空让行湛教一教盈儿,必定能一日千里。”   皇帝“唔”了一声,没作评价,只是接过皇后手中的葡萄慢慢咀嚼。   皇后殷勤道:“陛下,看了半天折子怕是眼睛酸,臣妾服侍您去休息会儿,替您揉揉穴位。”   阮妃秀眉一轩,瞳孔中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后她抢在皇帝回应前道:“陛下,其实盈儿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皇帝打了个呵欠,有些心不在焉。   顾盈呈上一份书卷道:“请父皇过目。”   皇帝皱眉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忽然瞠目,他连续翻了几页,面上喜色郁浓:“这是,完整的玄秘塔碑帖?”   顾盈道:“回父皇,是的。”   “朕寻了良久,一直不得,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顾盈道:“回父皇,这是儿臣自碑上拓印下来的。”   见皇帝满面的难以置信,阮妃娓娓道:“陛下,盈儿虽骑射不精,可在书墨上略有天赋,才堪堪弥补,听闻陛下钟情柳公权之字,因此拓印碑帖,又遍查古籍以修复残缺之处,历经几月,才得此完卷,呈给陛下,望陛下莫要嫌弃。”   “说的哪里话,朕怎会嫌弃。”皇帝喜不自胜道:“盈儿乖巧纯善,文蕴内敛,阮妃,是你教的好啊!”   阮妃腮上微红,她颔首福一福:“陛下谬赞。”   皇帝道:“朕也许久不曾厚赏盈儿,这有新上供的青芒,你母子二人取一个回去尝尝鲜,盈儿如此瘦,平日吃食若有不周,告诉朕便是。”   阮妃受宠若惊,刚要拜倒,忽听皇后道:“陛下,我记得盈儿龈齿生疮,先前还找太医瞧过,太医让他少吃甜酸之物。”   皇帝诧异道:“哦?有这等事?”   皇后笑道:“臣妾是后宫主母,这些事自然了然于心,所以青芒啊盈儿还是吃不得的。”   皇帝皱眉看向阮妃:“盈儿有这等病症,你竟不告诉朕?”   阮妃没料到会被诘问,一时怔住,顾盈却拜倒,温声道:“回父皇,有龈齿病症的并非儿臣,而是母妃,母妃陪儿臣熬夜修帖,辛苦劳累所致,只是母妃隐忍,不愿瞧病,儿臣才擅作主张请了太医。”顿了顿他道:“这青芒我母妃吃不得,母妃不吃儿臣又怎能独食,所以父皇还是将青芒赐予皇后娘娘吧。”   皇帝道:“那你可还想讨些别的赏赐?”   顾盈道:“父皇这般问,那儿臣斗胆希望父皇能亲自指点儿臣骑射,儿臣想一睹父皇马上英姿。”   皇帝龙颜大悦,抚掌笑道:“盈儿必能成为允文允武的贤才,朕准了,明日朕便亲临捷兰围场,教你射箭!”   顾盈谢恩,此时皇后道:“陛下,那这青芒。。。。。。”   “赏给行渺吧。”皇帝摆摆手。   皇后顿时喜形于色:“臣妾替行渺恩谢陛下。”顿了顿,她望着那最后一个青芒,口中道:“行渺的儿子刚满月,小儿想讨个恩赐做彩头。。。。。。”   皇帝置若罔闻,五指轮番敲击桌案:“郎喜!”   “唉!”郎喜低眉顺目进来道:“皇上您吩咐!”   “最近那个那个那个!”皇帝扶额不耐道:“无极殿里那个谁!”   “七殿下。。。。。。”郎喜小声道。   “没事你提他名字!”皇帝怒道:”听着朕心里就堵!”   郎喜哆嗦道:“奴才有罪!”   皇帝揉着眉心说:“这个青芒,跟今天的午膳一起送到无极殿去,盯着他吃掉,听见了吗!”   郎喜连声应着,屁滚尿流下去安排了。   皇后僵在原地,脸上尚未凋零的笑容极为滑稽。   阮妃带着顾盈适时退出了养心殿。   途中,阮妃红了眼眶:“盈儿,母妃对不住你,连个封赏之物也不能替你争得。”   顾盈摇头道:“母妃,您看皇后娘娘贪看的神色,她看中的东西,落在咱们头上就不是封赏,而是罪过了。况且。”他微微笑道:“青芒有什么好吃,孩儿更喜欢葡萄呢,咱们那儿葡萄可多呢!”   阮妃笑着摸了摸顾盈的头。   忽然,她驻足道:“方才皇上是不是赏了青芒给你七弟?”   顾盈道:“是。”   阮妃道:“我记得从前七殿下有荔枝藓?有一回皇上与霜妃共摘荔枝,摆了一桌荔枝筵,他发的厉害浑身都肿了。”   顾盈沉吟道:“母妃的意思是?”   “荔枝生于南国,青芒亦生于南国。”阮妃素手捏着下颌:“会不会。。。。。。”她摇头道:“许是我杞人忧天,咱们先回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码字真是orz 顾歧:我爹连我什么过敏都不知道。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皇帝:这就是你天天气我的理由? 都看到这里了不考虑收一个藏嘛!   ☆、第十五章   顾歧晕在无极殿里是被阮妃发现的,彼时顾歧浑身起疹,浮肿,呼吸困难,幸得阮妃与顾盈携了太医及时赶到,才保全了一条小命。   皇帝得知此事大惊,一问太医才知是那恩赐的青芒出了问题,心中愧疚难当,立刻着意拟旨解了顾歧的禁足。   然而旨意尚未拟完,皇后便得到风声,不紧不慢的带着一碗羹汤去了养心殿,苦口婆心道:“皇上不可冲动行事啊!”   她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皇帝打消了赦免顾歧的念头。   阮妃与顾盈二人守着顾歧,没等来解禁旨意,却等来了把顾歧送回无极殿的太监。   阮妃煞是吃惊,可定下心来细细一想,便猜到了七七八八,后她又从郎喜那儿得到了验证。   “可怜的孩子。”阮妃感喟又无奈,她有些不敢往深远了想,忍不住拉住顾盈:“盈儿与本宫尚能相互扶持,若一日本宫不在,怕是盈儿也会同七殿下一般,实在是唇亡齿寒。”   顾歧病的突然,治的不为人晓,被送回无极殿更是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事宛若风过疏竹竹不留声般被压了下去。   顾盈于一日清晨悄然摸进无极殿,只见曦光中有淡淡的浮尘跳跃,宗祠牌位参差林立,了无人气,唯高高的横梁上挂下一条修长的腿,一下一下的踢着椽木。   素闻老七顽劣,却不曾想别有一番意趣,顾盈仰头道:“七弟,坐那么高仔细摔着。”   顾歧前倾半身,低头,在淡金色的晨光中与顾盈对视,一冷俊潇洒一疏朗和煦,定定的看了片刻,顾歧道:“摔不着的。”   顾盈道:“我这样同你说话,脖子酸得很。”   顾歧想了想,纵身跳下来,顾盈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顾歧自高处落地却十分轻盈,紧裹着小腿的靴子与光洁的地石触碰,发出悦耳的“啪嗒”一声。   顾盈微微松了口气,半是庆幸半是艳羡道:“七弟好身手。”眸光一掠,定格在顾歧手上,少年握着一把形状独特的刻刀,另一手握着一段腕臂粗细的木料。   “这是何物?”顾盈奇道,说完他便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唐突,在他懊恼之际,顾歧却不甚在意道:“木雕。”   “木雕?”顾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凝眸追问道:“七弟竟还会这稀罕技艺。”   “以前学的。”顾歧低头道:“可是学的不精,雕的不像,浪费木材罢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话音未落,抬手便要将那木材丢弃,扬起的一瞬间,顾盈看见了另一端镂空下去的轮廓,金色的光渗透进来,慢慢的包住那纤毫毕现的眉眼,顾盈怔了怔脱口道:“你雕的是,霜妃娘娘吗?”   顾歧动作一顿,回眸,语调微扬:“你看得出来?”   他拥有一双极有韵味的桃花眼,长眉入鬓,这张脸即便没什么表情,顾盼间也是冶丽多情的,十五岁的少年稚气犹在,他瞪一瞪眼挑一挑眉,面孔生动了许多,俨然是天真的向兄长寻求肯定。   顾盈莞尔,点头。   那段木料便因顾盈的一句话苟活了下来。   顾歧盘膝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的继续雕刻,木屑旋转着落下,如雪片翻飞,顾盈抱膝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只觉殿内萦绕着淡淡的异香。   “这是什么木料?”他问。   “香樟木。”   顾盈闻言略有诧异,一手捏着下巴沉吟道:“香樟木珍贵,能驱蚊虫,宫中所植数目有限,大多在父皇养心殿后。”   “恩。”顾歧专注的用刀背锉着边缘,将那小像打磨的圆润,含糊的应着。   “你翻墙出去砍的?”顾盈慢慢瞪大了眼,眸子里的担忧之色一览无遗:“那父皇岂不是——”   “我没动养心殿的,你放心。”顾歧歪着头,低眉顺目的显出几分乖觉,顾盈看他说的认真,不似作假,这才松一口气。   “但是我砍了龙泉御樟。”顾歧忽然挑唇,旋颈深深的看了顾盈一眼,露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邪肆笑容。   这笑容既像是个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又像是个挑衅得逞的阴谋家,顾盈如遭雷劈,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愕然道:“龙泉御樟?!不会是......是那个.......”   “就是那个。”顾歧漫不经心的说:“就是那棵被父皇亲笔提名,还赐封号为‘百年樟圣’的老樟木。”   皇帝做太子时曾居住在东宫龙泉殿,殿外有一棵老樟树,传说当年有人联合内外给龙泉殿的壁内柱上涂满了甜蛇浆,吸引四面八方的毒蛇游入龙泉殿,意图谋害太子,千钧一发之时,忽而老樟木枝叶生发,自窗缝檐隙探入,风震叶冠,催得异香满庭,生生逼退了蛇群。   后皇帝做梦,梦见樟木下有一浑身发光的鹤发老人冲他微笑,跺一跺脚便遁入土中不可见,皇帝醒来深有感喟,称此樟有灵,负救命之恩,遂大力培植,又题字“龙泉御樟”,佐立丰碑,封“樟中之圣”,自此闻名遐迩。   顾盈急了,出手抓住顾歧的手臂道:“那棵御樟父皇尊敬有加,你砍了怕是要吃大罪!”   顾歧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且不说所谓‘救命之恩’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那老樟木我不过取其一段枝丫,又不妨碍生长,若因为一截树枝就降罪儿子,岂不是荒谬。”   顾盈被他弄得语塞,彻底领教了这位幼弟的性子,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担忧重重:“七弟,父皇毕竟是君王,伴君如伴虎,不能太苛求是非对错,君王有时错了,那也是对的。”   “比如这次逼我食青芒一事?”顾歧似笑非笑。   顾盈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张了张嘴道:“父皇他本是好意——”   “我想想。”顾歧将刻刀在指间转了一圈,他一点也不怕被割着手,平声说:“皇后娘娘一定对父皇说,陛下乃是一片好意,即便顾歧他真的生来对青芒排异,陛下本不知晓,自古不知者无罪,断不能让一个意外掩盖了陛下的拳拳爱子之心,传出去怕是要留人话柄,陛下金尊无暇,决计不能给小人抹黑妄议之机。”   顾盈哑口无言。   他今日来原本是打算告诉顾歧这件事,但他生怕顾歧因此愤怒悲伤,迟迟不得开口,却没想到顾歧一早就猜的这般精准透彻。   “那你还......”他颦眉道:“父皇怕是更加不会宽恕你。”   “我不需要他宽恕。”顾歧说:“错的从来不是我,我问心无愧,在无极殿里反倒六根清净,至于这个。”他举起那段香樟木,女子轮廓大致已成,惟妙惟肖,呼之欲出,翩然生姿,他低声道:“我替他行未完成之事,更加不是错。”   他行事乖戾任性,言语却是异常的冷静,这样的强硬果敢,依稀却有皇帝的影子。   顾盈默然。   “谢谢你,五哥。”顾歧冲他微微一笑,这个笑容纯净温暖:“你与阮妃娘娘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可你实在不必再管我。”他迅速收敛了笑意,恢复了平日了不近人情的样子。   顾盈皱眉,瞳中浮现出无声的坚定,此时殿外有内侍来送饭,他不得已离开了无极殿。   他将这些事与阮妃说,阮妃若有所思,半晌她柔声安慰道:“皇上现在也少去龙泉殿,想来不会很快发现,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了。”   不料没过几日,皇上心血来潮游经龙泉殿侧,赫然发现御樟断枝,雷霆震怒。   一查之下,七皇子顾歧又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逆子!”皇帝将镇纸狠狠的丢在地上,摔的粉碎:“他就是故意气朕!!朕从来没有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儿子!枉顾祖宗规矩,可恶!实在是可恶!!”   郎喜对着一地锋利碎石瑟瑟发抖,他心想皇上怎么就突然想去龙泉殿了呢?偏又赶在这时候。   “杖责!”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老七不打不成体统,立刻执行!”   郎喜“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三思啊!七殿下才十五岁,之前刚生了藓病,身子骨孱弱,杖责怕是要出事儿啊!”   “他就是仗着朕心软,拿他无计可施,才为所欲为骑到朕头上!”皇帝指着郎喜的头顶厉声道:“郎喜你再敢多嘴替他求半句情,朕连你一起打!”   郎喜霎时噤声,半身伏地,冷汗涔涔而下。   便在这时,门外人通传:“阮妃娘娘到——”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天天被老七气得肾疼。   ☆、第十六章   皇帝正在气头上,叉腰摆手道:“不见,你告诉阮妃,朕晚点去看她。”   郎喜麻利的爬起来,疾步出去,半晌硬着头皮折返回来道:“阮妃娘娘有要事禀报。”   皇帝皱眉,改两手叉腰,在原地转了半圈,宛若将怒气生生吞回肚子里一般,扬了扬下颌:“宣。”   阮妃婷婷袅袅而入,她一袭水绿荷色,眉目低敛,足下轻盈无声,着实是一个柔婉而静谧的女子,皇帝紧皱的眉峰稍稍松开,沉声道:“不必多礼,何事?”   阮妃斟酌了少倾,不多绪言,开门见山道:“陛下,您可还记得三月前大朝会,靖州、湖州两州节度使动粗一事?”   皇帝微有诧异,挑眉:“记得,怎么?”   阮妃道:“臣妾自知后宫不得干政,可事态从急,顾不得许多。”说完,她命随从呈上一檀香木盒,温声道:“还请陛下过目。”   盒子内有厚厚一摞书信,皇帝草草翻了一翻,猛然变色。   “许隆昌和姚帆,横跨两州擅自结兵,他们要造反吗?!”   阮妃道:“岂止是结兵,靖、湖两州附近的百姓都已经经过他们的武力镇压,许隆昌甚至寻了文墨先生起草新法,大有拥地自治的意图。”   皇帝细细翻着来往书信,抄底查看日期道:“截止大朝会时他们已经来往了足有半年。”   “是的。”阮妃道:“只是越往后,许、姚二人越发谁也不服谁,看似联合实则矛盾重重,因而新法一事迟迟不得落实,在大朝会上更经不起七殿下的两句激将,当场便翻了脸,臣妾想他们是天高皇帝远的野惯了,忘记天子威慑,才会如此放肆。”   “朕便得了一个缘由将他们逐出都城。”皇帝一忖之下低声道。   “节度使朝京是准许带兵随侍的,倘若真有异心,实在叫人后怕。”阮妃道。   皇帝沉思道:“如此大事瞒的密不透风,靖、湖二州巡抚官员是装聋作哑还是为虎作伥,朕需要彻查。”顿了顿,他转动目光,审度着阮妃的脸:“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阮妃早有准备,条分缕析的答道:“臣妾父亲告老还乡后便四处游历,在官道上无意间撞见靖州军北迁,留了个心眼打听才得知了此事,书信的获得委实花了一番功夫,还望陛下宽恕臣妾插手政事之罪。”   皇帝摆摆手。   阮妃抿唇一豫,又慢慢道:“七殿下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虽行事叛逆些,本性并不坏,臣妾猜想大朝会时他是否是察觉了端倪才故意为之,实则是为了保护陛下。”   “你好像很喜欢老七这个孩子?”皇帝侧目道。   阮妃微微一怔,小声道:“臣妾只是看他早年丧母,身世孤苦,又与盈儿年纪相当......”她忽觉失言,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妾并没有指责陛下的意思。”   “无妨。”皇帝破天荒的没有动怒,只是抬眸看向窗外,风吹叶落,枝头茂盛不再,时节更替如人事转圜,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而他深爱的女人也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化作了泡影。   “朕......”皇帝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朕不说,他也不说,只会像个小牛似的用角顶朕,难道不知道朕的角只会比他更硬更尖锐。”他颔首,轻轻的抚平案上宣纸一角:“禁足朕是不会解的,关他一年,让他长长记性,见欢你受累些,没事去看看他,开解开解,最起码让他懂得‘易地而处、通情达理’这八个字怎么写。”   闺名已是太久太久没有被人提及,阮妃略有恍惚,但很快,她莞尔微笑,眼眶红了红,再拜倒:“臣妾遵旨。”   几日后,皇帝赐了荣王顾行湛以尚方宝剑,命他远下靖、湖二州查访当地人文风貌,对于缘由不加赘述,此举无疑是赋予了顾行湛莫大的信任和权力,皇后听闻后惊喜谢恩,反复叮嘱顾行湛务必查的仔细,不要遗漏一丝一毫的破绽,令皇上失望。   不日顾行湛便率领一小支精兵队离开了长安城,他这一走,收紧在皇城中的一根无形的线稍稍松落了一分。   这段时日,得了皇帝私下准许,顾盈便时时溜进无极殿。   当惯了孤狼的顾歧始料未及,更是不习惯突然周围多了个人,还总小老头似的絮絮叨叨。   “七弟,低头驼背会致腰颈劳损,你注意些,坐直了。”   “七弟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五哥跟你说过熬夜伤肝肾,瞧你眼眶都是青的,喝些枸杞决明子茶,明目健脾。”   “七弟你躲在功德箱里做什么啊?叫五哥好找,五哥如果不找你你岂不是要憋死在里头?”   “七弟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你兄长,长你足足两岁,照拂你是应当的,咦?你该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七弟,五哥又不是洪水猛兽,你别那么生疏,笑一笑。”   阮妃是江南女子,婉约又多情,顾盈继承了她母妃的特质,说话斯文慢调,每每看着人的眼神光都充满了无辜和纯良,叫顾歧无法生厌,但皇室孤狼终归还是笑不出来,他拉长着一张脸道:“五哥,你总和我相与,旁人会以为阮妃娘娘是想笼络我,太危险了。”   听得他唤“五哥”,顾盈一乐,歪头道:“你这么想?”   “没有。”顾歧摇头说:“若想笼络我,应该选在我母妃去世未几的时候,那时父皇愧疚最盛,对我最是宽容无咎,眼下不是个好时机。”   “你不这么想就好。”顾盈微微笑道,他低头琢磨了一下:“七弟,有件事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发现靖州湖州的两位节度使有所不寻常的呢?”   “很简单。”顾歧目光一凝,声音现出棱角:“我看见那二人入宫见面时行了个常礼。”   顾盈愣了愣,当即恍然。   “靖、湖二州又不是接壤邻里,三两步便可达,这二人若不是私下会面颇多,会熟到见面只行个常礼?”顾歧不乏讥诮:“两州节度使没事碰头会面,难道会只喝茶吗?”   顾盈对他油然而生一股钦佩,又惋惜道:“那你为何不与父皇说清楚。”   顾歧抱着茶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想。”   半年后,顾行湛飞鸽传书入京,将查访所得尽数上报,他雷厉风行,恩威并施,将靖、湖二州上下梁翻了个底儿朝天,拔出萝卜带出泥,毗邻有想分一杯羹的官员也通通吃了挂落,轻者治了欺瞒不报之罪,重者冠以谋反大罪,押解回京。   书信中提及许隆昌贼心不死,试图将他们一行人扣押,双方不得已交战,顾行湛以尚方宝剑斩下许隆昌的头颅,血溅三尺,威慑众人,这才平复了骚乱,信中赘述不多,截然可见当时情况之危急,皇帝深感欣慰,对频频拭泪的皇后道:“你替朕生了个好儿子。”   顾行湛一跃而成皇帝心尖上的天之骄子,人还未归,礼物和奉承已如流水般涌入了荣王府和凤仪殿,而在皇城一隅,有阮妃和顾盈的照应,顾歧在无极殿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就在他以为日子会继续顺遂下去之时,无极殿突燃大火,阖宫震动。   那时距离他解除禁足还有不足两月,在那场大火中,顾歧雕刻的霜妃小像尽数成灰,根本抢救不及,他疯了似的冲回火场时顾盈为了阻止他一并冲了进去,不幸被坠落的横梁砸中,自此变成了个残废。   一切的一切,自此开始,分崩离析。   ☆、第十七章   苏敛睡醒时蹬了一下腿,又摸了一下枕畔,空的。   她迷迷糊糊的想,不该是空的吗?有什么可奇怪的。   旁边的枕头上似乎还遗留着某个人的体温,她拍了拍枕头坐起来,听见敲门声。   “苏大夫?”升平礼貌的问:“醒了吗?”   苏敛:“嗯嗯嗯你等下!”   “不急,你慢慢来。”升平好声好气的说:“你好了就唤他们一声”   苏敛敷衍的答应着,跳下床,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麻利的整理了下头发衣裳,这才拉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几个小二串接着串,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   “哎你们——”苏敛瞠目结舌,下意识的靠边站,眼看着炸的金黄的油条,冒着热气的松软的馒头包子,绵绵浓郁的豆浆,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客官慢用。”几个小二面无表情又不失礼貌的说。   这大概就是□□过和没□□过的区别吧。   苏敛呆滞:“喔。”   升平在楼下寻了个空位坐,一边挠着头一边寻思,许久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感觉哪里不对。   怎么搞的跟刚侍寝完似的?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那个伺候新人儿的公公?   升平骤然感到一阵恶寒,犹如到了隆冬大雪天。   那厢苏敛也是忐忑不安,她对着一桌丰盛的早膳咽了口唾沫,贴着墙壁绕至门前,摔门而出。   “小公公!”苏敛“蹬蹬蹬”蹿下楼,皱着眉问:“顾歧呢?”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公公”的升平难掩沧桑道:“主子有事,先回去了,让小的照看着苏大夫,护送苏大夫回去。”   “说走就走。”苏敛嘀咕:“什么人啊,一点儿情面都不顾,好像还说要送我回去呢,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   升平:“.......”   我是不是应该改口了?升平想,还叫什么苏大夫.......但是不叫苏大夫应该叫什么?   他绞尽脑汁,苏敛已经招呼了小二上去帮她把吃食都打包,用两个提篮提溜着,喜气洋洋的辙回来。   升平要替她拎提篮,苏敛挥挥手道:“不用麻烦,我拎得动。”她十分享受这种满载而归的感觉,欣慰的说:“我家洋毛子和小胖墩都有口福了,哎小公公,你家主子生的玉树临风,出手又慷慨,还娶不到媳妇儿是不是因为嘴太毒了?”   升平:“.......”   苏敛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满眼体谅:“你不用说话了,我懂了。”   两人信步走回杏林堂,却发现杏林堂门前围着两拨人,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   一人道:“老詹,前天你就说敛敛不在,昨天你也说敛敛不在,今天总不至于还不在吧!”   另一人道:“你这不厚道了哇!看不上咱们就直说,这拖来拖去吊谁的胃口呢?”   詹平急道:“真不在,不骗你们。”   邵小胖气道:“你们提亲的怎么凶的跟上门讨债一样?会不会说话!”   那人又道:“真把自己家的姑娘当金枝玉叶啦!藏着掖着小心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   詹平脸都气白了,平时好声好气,这会儿径直伸手将那人往门槛外推:“请你离开!我们敛敛就是金枝玉叶,不嫁给你这种粗人!”   邵小胖呸道:“就是!上门提亲彩礼都不带!还真以为两对鸡爪就能把我们敛敛娶到手啊!做梦!”   一行人吵得愈发沸反盈天,自人群里挤出一个瘦弱少年,扬声坚定道:“你们不要敛敛我要,詹大叔,我会每天都来,直到敛敛在家了为之,给我一个机会吧詹大叔!”   “哎你这个小孙子怎么还插队呢!”   “小孙你家花铺子房租都还没结清吧,哪有钱娶媳妇,空口白牙的别来凑热闹了啊!”   苏敛停在几步开外,一张脸上黑云缭绕,升平也听了个大差不差,心中暗暗惊讶这小娘子居然如此受欢迎,主子眼光果然有独到之处,还没回过神来,苏敛已经将两个提篮塞到他怀里,捋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吵吵吵吵够了没啊!”她叉腰厉声道:“都给我擦亮眼睛看清楚,杏林堂!看病的地方!有病的留下没病的现在就给我走!”   她清声吒喝令那一群叽叽喳喳的人霎时噤声,半晌,赖屠夫才壮着胆子道:“敛敛你终于来啦!赖叔叔等得头发都白了,你看你看。”他凑着脑袋上去,指着鬓角说:“赖叔叔年纪大了,身上大毛病小毛病多得很,小赖就知道赚生计,你说每天多赚那么些银子有什么用啊?有钱赚没命花,还是缺个像敛敛这样的,妙手回春的好媳妇.......”   苏敛朝天翻了个白眼。   邵小胖嘀咕:“一群人就想找个不花钱的大夫回去包治百病。”   “邻里邻居的我也不想搞的太难看。”苏敛后仰半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懂我意思吧。”   邵小胖点点头。   苏敛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感谢各位叔叔伯伯的厚爱,可惜我暂时——”   “敛敛,你不要说什么不想嫁人,暂时没有嫁人的意思。”赖叔脸一板道:“小姑娘家风华正茂,趁能嫁好嫁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等到人老珠黄,你没得挑只能等别人来挑你了!”   “就是就是。”   苏敛的一番托词瞬间噎在喉咙口。   詹平大怒:“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家敛敛才轮不到你们——唔唔唔!”邵小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詹平的嘴,詹平使劲挣扎,两个人站在门槛边上推挤,一个不留神撞着苏敛,苏敛“哎哟”一声朝旁侧摔倒。   那叫小孙的少年忙扑过去接她,不远处升平也惊的赶过去,苏敛依旧是跌的人仰马翻,从袖中“滴溜溜”滚出一只羊脂玉扳指。   “什么东西?”苏敛一头雾水,不顾小孙和升平的搀扶,手忙脚乱爬过去捡,她将那扳指拿在手里,吹落上头的灰尘,又用手指头使劲擦了擦,只觉得甚是眼熟,可一时半会儿脑子像是卡住了,死活想不起来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就在她不大顾形象的坐在地上仔细端详这戒指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已经将那名贵扳指看的明明白白的,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升平。升平虽是小厮,衣着仍是不菲,举手投足都体现出锤炼过的礼节,出现在此处已是大大的不寻常。   升平看见那扳指时小小的愣了一下,却一丝惊讶也无,反倒有种了然通透之感,他一手探向苏敛的手臂,着意要将她搀扶起来,随后轻飘飘环顾四周。   “嗖”那一群市井乡民顷刻间都打道回府了。   苏敛再抬头时,周围的人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她正纳闷,就着升平的手起来,发现小孙还在。   “敛敛!”小孙伸了一下手,却又止在半空中,他敬畏的扫了一眼升平,背着手大声道:“敛敛,我会等你的,只要你一天没嫁,我就还有机会!我不会放弃的!”说完,他掉头风也似的跑了,连苏敛的回应也没来得及听。   “这上演的是哪出啊?”苏敛愈发纳闷了,她将那羊脂玉扳指用力在袖子上揩了两下,揩到发亮,转头对升平道:“应该是顾歧的东西吧?你替他捎回去?”   升平低头道:“主子放在你这里应该有他的目的,小的不方便做主。”   苏敛大惊道:“那我岂不是还要跟他见面?”   “也许吧。”升平道:“小的还有事,先走了。”   送走了升平,苏敛转身,却对上了詹平的后脑勺,苏敛将那两个提篮丢给邵小胖,愣了一下小跑着追上去:“喂!生气啦?生什么气呀!”   她追着詹平从前院穿到后院,詹平往井边上一座,双手撑膝,怒视着苏敛,苏敛顿时跟个被扎破了的皮球似的泄了气,慢吞吞道:“我错了呗。”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自己人。”詹平抬手指着她,颤声说。   苏敛道:“事态从急,我来不及说嘛!况且现在没事了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洋毛子眼眶更红了,委屈巴拉的骂道:“你都跟人交换定情信物了,还说没事!我,我还想给你准备嫁妆!你真是气死我了!”   苏敛:“????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她心想,姓顾的,你还真是雁过留痕,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升平内心OS:誓死捍卫主子的领土!   ☆、第十八章   顾歧回到自己的紫宸殿,将一身衣裳换净,照镜子时忽然想起苏敛叮嘱他换药。   他动了动臂膀,觉着痛楚尚可忍受,不换也罢,旋身复又觉着那直不楞登的女大夫叮嘱他的神色在脑海里萦绕不去,连声音也一遍遍在耳畔响,又是啰嗦又殷切,怎么甩都甩不掉。   “魔怔。”他低声说,实不能辜负,只能唤道:“芦苇。”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毕恭毕敬应道:“七殿下。”   “去请个太医。”顾歧道。   “七殿下哪儿不舒服吗?”芦苇诚惶诚恐的抬起头。   顾歧很是受不了宫里奴才婢女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旁人都喜欢下人服侍的细致入微,众星捧月才舒坦,他偏一个人惯了,穿衣簪发都是自理,偶尔让升平打打下手已是极限。   这叫芦苇的小宫女在紫宸殿里待了有些年头,但顾歧成日荡在外头,又懒得与人废话,这小宫女儿和陌生人没两样,时常会被他脸色吓得直哆嗦,顾歧扶额,挥手道:“算了,我头也不是很疼,你忘了我说的话吧。”   他稍作休整,便自行赶往太后的慈惠宫。   太后染疾多日,皇子妃嫔轮流侍疾,顾歧算了算日子,总觉得排到自己的时日未免太早了些。   他信步穿过半个皇宫,正赶上广玉兰花季,几棵高大又有些年份的古木老树开花,漫天瓷白,芬芳馥郁,那古木约莫有两百年,盘根虬枝,郁郁葱葱,尤其是那粗壮的根生到了土面上,交叠缠绕,竟有孩童手腕粗细,覆了一层湿漉漉的青苔。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连蹦带跳的从古木背后穿出,兔子似的跑的飞快,一手按着帽子顶,一手在身侧摆动,跳格子似的踩过那片树根,脚下青苔滑腻,终还是一绊,“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自他衣领子里、袖子里倾倒出一堆的东西,“滴溜溜”的滚老远,直接滚到顾歧的跟前。   顾歧一挑眉,弯腰拾起一颗,搁在鼻尖轻轻一嗅:“乌梅?”   那小太监正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东西,闻声抬头,瞠目道:“七殿下?”他一时更慌神了,不知道是该捡东西还是该跑过去拜会,干脆原地跪好重磕一头:“参见七殿下——哎哟!”他脑门正磕在凸起的老树根上,立刻青了一片。   顾歧有点不忍直视,干脆走过去,蹲下身替他捡:“你是哪宫的?”   “奴才,奴才的师父是郎总管!”那小太监磕巴道:“七殿下您别别别动手!”   “我问你是哪宫的,你答你师父是郎喜。”顾歧将乌梅一粒一粒的放进手心里,轻飘飘说:“皇上的耐心和注意力只会留给国家大事,不是为了听你答非所问而准备的。”   那小太监蒙了一会儿,恍然道:“奴才知错了!奴才下次不会了!奴才是御前的,叫明川,是郎总管的徒弟。”说完他又要磕头,被顾歧伸手拦住。   “乌梅哪儿偷的?”顾歧漫不经心道。   “不,不是偷的!”明川急道:“奴才的师父最近总咳嗽,他不大当回事,奴才才斗胆去摘了些乌梅给他泡茶。”   “你这会儿又急急忙忙上哪儿去?”   “奴才想去西三所。”明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那儿有个宫女极擅长腌制干果,奴才就想拜托她帮奴才把乌梅做成干,方便泡茶。”   “西三所在西面,你往南面跑做什么?”   “我往南.......”明川一愣,连称谓也忘了:“这是南.......吗.......”   顾歧抬手,举扇遥点远方:“养心殿和宣政殿在正东方向,西南方向是凤仪殿,你如果沿着这个方向跑能跑到西三所,那正好证明了西洋人的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明川傻傻的问。   “我们的世界是个圆的。”   明川:“......”   顾歧:“郎喜收你的时候是不是没睡醒?”   明川委屈巴拉的低下了头:“我师父.......他可精明了,就不知道为啥收我做徒弟......他让我给他跑腿捎话,说了好多遍,我还是会跑错.......我这么笨,除了给他摘点乌梅,什么也做不了。”   顾歧将那抔乌梅还给他,转身道:“看见这条小路没,你一直沿着路走,所有的弯都向左拐,就能到西三所。”   明川睁大了眼,感激涕零:“多谢七殿下!多谢七殿下!”   顾歧道:“我也不是白给你指路,你去西三所途中会路过太医院,去帮我要些云南白药和绷带。”他用扇子指着明川的鼻尖:“不许问为什么,也不许出去乱说,否则我去告诉郎喜,你以下犯上,让他抽你板子。”   明川果真被唬的死死的,缩了一下脖子,捣蒜似的点头:“奴才遵命!”   顾歧望着他一溜烟远去的背影,挑了一下嘴角,转而继续往慈惠宫走,去慈惠宫要途径花鲤渡桥,那是一座汉白玉的拱桥,桥下流水,养着五彩的锦鲤,个个肥硕灵活,两岸长着桃树和海棠,盛放时如彩霞如团锦,鲜妍倒映在水面上格外好看,偶有花瓣被风垂落,飘在淙淙流水上,被锦鲤追逐,因而得名叫花鲤渡桥。   荣王妃怀了孕之后便深的太后和皇上的喜欢,三天两头被召进宫里住着,这会儿正在桥上赏花赏鱼,身周跟着一群服侍的婢女,还陪伴着一个乔蕾。   两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俨然还是闺中密友,乔蕾挽着荣王妃的手臂道:“敏姐姐,你看那两条鱼,成双成对的游来游去,多幸福啊!”说完,她垂下长睫,轻轻地叹了口气,惆怅之意尽显。   荣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蕾儿,你也莫要灰心,以你的才貌,何愁寻不到如意郎君呢?”   乔蕾勉强笑道:“蕾儿还有些自知之明,若蕾儿足够好,七殿下怎么会看不上蕾儿呢?”   荣王妃柳眉蹙起,忿忿不平:“我跟你说啊,那个老七你别看他生的是漂亮,可脾气实在是古怪极了,众所周知,很少有人能和他处得,就连父皇都常常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他如今也十八九岁了,却从来没有宠幸过宫女,更没有表露过他对谁有意,一个人孤孤单单,有影子没影子的。”   乔蕾小声惊呼:“当真?他到现在都没有跟女人那样接触过?”   “可不是吗?”荣王妃揶揄道:“我家殿下十七岁的时候就宠幸过不少宫女儿,当然了,都没瞧上眼,更不可能收房。大殿下更早些,十五岁就有宫女儿大着肚子哭到皇后跟前了,还是皇后摆平的呢!”   乔蕾顿时红了脸,用绢子遮着嘴角道:“七殿下这么清心寡欲,别是有什么疑难暗病吧!”   荣王妃嗤道:“所以我才说,他没瞧上你也未必是件坏事。”   两个女人头挨着头的在桥上死窃窃私语,说的尽情又开怀,殊不知几步开外的桥下头,莫名被安了一身疑难暗病的七殿下面无表情的抱起了手臂。   他用扇子一下一下的敲着臂弯,退了两步隐到杨柳绿荫下,继续聆听这两位贵女自以为声音很小的交谈。   乔蕾道:“敏姐姐,那你说我如今还能钟意谁呢?”   荣王妃道:“宫中皇子统共也就这么多个,五殿下是个残废,还是算了,六殿下我没怎么见过,不太了解,哎呀蕾儿,你也不一定非要嫁入皇室,你当我这个王妃做的很快活么?大事小事,拘的人精疲力尽。”   乔蕾急急忙忙道:“敏姐姐,蕾儿也着实是心疼你,你看你怀着孕,还要打点上下事务,实在是缺个同心的人帮衬啊!”她说着说着,语调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敏姐姐,你看我们打小就是闺中密友,现在又亲厚无间,如果能共侍一夫,平日里照应起来方便,岂不是亲上加亲啊?”   她话一出,荣王妃巧笑嫣然的模样瞬间僵硬,不着痕迹的捋了一下乔蕾的手,将自己的臂弯抽了出来。   “这儿风真大,吹得我头疼。”她轻描淡写道:“冰儿,咱们去寻个地方坐着。”   侍女极有眼力见的迎了上来,托住她的手臂道:“那边有凉亭,主子去那边歇着吧。”   乔蕾尴尬的无所适从,眼睁睁看着那一大帮子人簇簇拥拥的挪了地方,犹豫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招呼着贴身婢女又小步追了上去。   “敏姐姐,你等等蕾儿呀!蕾儿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她拔高了音调说。   顾歧看完了这出姐妹花儿的戏,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绕开了花鲤渡桥,他想孔夫子有句话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作者有话要说:  荣王妃:什么塑料姐妹情,小婊砸。 顾歧:女人是可怕的生物。 苏敛:男人也是,尤其是有钱的男人! 求评论求收藏求宠幸啵啵啵啵=3=   ☆、第十九章   顾歧走了两步,背后忽有人唤他:“七弟!”顾歧闻声回眸,秀丽的眉蹙了蹙,随后他眉心舒展,眉尾上挑,露出了经典的“歧氏”笑容。   每次用这样的神色对人,都会令人觉得他懒散,孤傲,什么都不怕。   “六哥。”   鹅卵石尽头那人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交握在了一起,急急忙忙的往前走近了,随着他的疾步靠近,头顶的阴影散开,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正是六皇子顾闯。   顾闯是焦嫔的儿子,生了儿子却还只是个嫔位,可见不得宠,顾闯生的还算是眉清目秀,可总驼着背,怎么说都不见好,好在他性子憨厚,见人都嘿嘿笑,平日里谁挖苦他两句,都不曾放在心上。   这样的性格在后宫里可算是比较吃香的,可皇帝却不喜欢,觉得他庸碌,因而这位六皇子在宫里的存在感极低,低到让顾歧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七弟,对不住。”顾闯搓着手说:“原本今天该是我侍疾的,但我不知昨天吃了什么,今天下泻的厉害,怕累着太后,这才临时把你给找来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个劲儿的赔笑,好像犯了多大错似的,顾歧摆手意思是不必多言,敷衍的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慈惠宫中熏香缭绕,夹杂着不甚明显的药味儿,太后靠在几个软垫上,皇后正陪着说话,太后神色却蔫蔫的,偶尔应答两声,显然是身子不舒坦。   顾歧跨进来时,皇后的话语声戛然而止,转头看他,顾歧草草行了个礼,便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了药碗。   “老七,要见你一面着实是难啊。”太后虚虚的笑着。   “皇祖母说的哪里话。”顾歧翘了翘唇角道:“一唤老七,老七这不就来了么?天涯海角也奔来。”   皇后用绢子掩口笑道:“老七是真正的富贵闲人,惯会哄人啦,哪像我们行湛,忙正事都忙不过来呢,唉,侍奉太后都无法尽心尽力,只能短短的露一面,再送些上好的山参阿胶敬孝道。”   太后就着顾歧的动作吃药,也没回应,吃了两口靠回软枕,才慢慢道:“你啊,也赶紧回去歇着吧,哀家这儿有老七呢。”   皇后起身福了福,微笑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款款离去,顾歧也不以为意,这么多年皇后一直是这副德行,仿佛一刻不向全天下炫耀他的儿子就浑身不舒服一样,他早就习惯了,也亏得是顾行湛争气,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如今已经开始协理政事了。   太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老七啊,皇后虽嘴上要强些,却是个难得的端慧中宫,教出来的荣王更是万里挑一,你母妃早逝,缺人照料,适当多亲近亲近皇后,荣王身上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顾歧有些诧异,但并未表露在脸上,低眉顺目道:“皇祖母教训的是。”   “老五老六虽都比你年长,但哀家看得出,论天资他们并不如你,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太后咳了两声,声音愈发低沉。   顾歧莞尔一笑,从旁边捧了蜜饯给太后道:“良药苦口,皇祖母用些。”   太后从他手中拣了一颗蜜枣含了,欣慰的点了点头。   太后似乎是白日里说话劳心,便早睡了,顾歧自慈惠宫中出来的时候时值傍晚,晚霞绚烂,却渐渐的与深蓝色的夜幕交融,如同被一点一点的吞没了。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顾歧想,但逆耳的并非全是忠言,苦口的也会是□□。   这个所谓皇祖母,顾歧早就将她看得透透的,她重视皇帝,自然不会喜欢令皇帝神魂颠倒之人,换言之她并不喜欢霜妃,更加喜欢规矩又好控制的皇后,顾歧是霜妃的儿子,幼年时又无数次的得到皇帝无条件的宠溺和宽恕,俨然是霜妃的延续,因而即便他顾歧允文允武,太后仍然是心存芥蒂的,后来顾歧彻底叛逆开来,太后看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放纵他,实则并不怎么喜欢他。   太后这话若是早个七八年说,他顾歧说不准就信了,放在现在说,目的是什么呢?   其实太后表浅的意思很明确,让他离顾盈远点,或是让他少插手顾盈的事——那顾盈会发生什么事呢?   顾歧想了想,调转方向走往含凉殿。   含凉殿的前庭栽了一棵雪松,纳下一片荫凉,而在晦暗的天色下,这片荫凉却显得幽冷清寂,一如这所宫殿的名字。   雪松下,顾盈坐在轮椅上,阖眸,长睫投下一小片苍色的阴影,自从他残废后,他便时常这样睡睡醒醒,生活空寞的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顾歧走近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心里一阵恐慌,疾步走近,单膝跪下,伏在顾盈膝头:“五哥。”   顾盈的睫毛颤了颤,眉心轻蹙,许久他半睁开眼,喃喃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顾歧轻声说:“五哥,你别总这么睡,对身体不好,我怕你——”   “怕我死了吗?”顾盈淡淡的笑,毫不避讳。   顾歧低下头,攥紧了顾盈膝上的绒毯,他甚至连替顾盈推轮椅都做不到。   “你怎么来了?”顾盈的呼吸有了些起伏,他转动轮椅进殿中,漫不经心道:“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顾歧跟随着他,微微笑道:“恰好有些饿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顾盈摇摇头,笑的浅不可见:“事先声明,五哥这里都是些清汤寡水,没有珍馐美味,怕是喂不了你这张刁钻的嘴。”   含凉殿的小厨房上了两腕鲜汤面,煮了青菜和两块老卤蹄,顾歧坐在桌边埋头吃了一会儿,抬头道:“五哥,你怎么不吃?”   “没什么胃口。”顾盈斜倚在轮椅扶手上淡淡道。   和上次见面时比,顾盈又瘦了许多,眼眶下有淡淡的苍青色,他心里“咯噔”一声道:“五哥,你要振作,你是阮妃娘娘的希望。”   “我这样的,不是希望,是拖累。”顾盈说,他面色更差了几分,转身驱动轮椅:“我有些倦了,回屋休息,七弟你吃完后碗搁着让他们收拾,去留随意。”   顾歧怔怔的看着他萧条的背影,放下筷子,转眸看着对面那一碗毫无热气的汤面,不肖一会儿便有宫女来收拾,顾歧叫住那宫女,凝眸道:“你们主子怎么了?”   那宫女瑟缩了一下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那捡清楚的说。”顾歧道:“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那宫女被他吓得跪地:“主子不让奴婢们议论的。”顿了顿,她还是屈服在顾歧的威压之下,低声道:“昨日郎总管来传了个话.......说要让主子去什么吞云国.......做藩王。”   “藩王?”顾岐吃了一惊道:“吞云国边陲小国,藩王都是国主的儿子,让五殿下去做藩王?堂堂周朝皇子何等贵重,去认他吞云国主做父?这是什么道理?父皇竟也肯?”   那宫女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也不明白,只听郎总管说,圣旨还没下,就先透个口风,让五殿下心里有个底......”   顾歧撑桌而起,怒道:“荒唐,我去找父皇问个清楚!”   那宫女吓白了脸色,刚要说话,屋里传出一声清喝:“你给我站住。”   顾歧回首,见顾盈不知何时竟回来了,神色清冷无波:“你又要去找父皇争论吗?”   “五哥,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顾歧怒道:“一定是郎喜弄错了,我去问个明白好叫你安心。”   顾盈长眉紧蹙,半晌,他叹息一声,旋身道:“你随我进来。”   关上房门,屏退左右,顾盈才道:“吞云国近年来国力渐盛,父皇不便动兵马,便邀了使者会谈,吞云国提出了两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是联姻,吞云国国主求娶长公主,二是联裔,迎一位周朝皇子为藩王,作为国主的义子。”   顾歧惊道:“吞云国国主疯了吗?这岂不是与父皇平起平坐之意?”   顾盈道:“吞云国近年连犯塞外,西北部大旱而南部却又涝灾,国库大多用于挖沟建渠,抽调水源,自南向北,工程浩大,父皇和工部王大人原打算以五年为工期完成,谁也想不到吞云国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顾歧道:“为何不联姻?”   顾盈道:“长公主得是父皇的胞妹,大多都嫁为人妇,唯一一个便是太后着意留在身边的灵珂长公主,当年太后生灵珂长公主的时候年岁已经大了,吃了许多苦,而且是太后唯一的女儿,留至今日未嫁怕是另有所用,或许也只是为了养老,所以太后并不愿意。”   “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你头上来了?”顾歧冷笑道:“奇了,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不选荣王胤王,为什么不选我?”   “原因还不够明确吗?”顾盈笑了起来,笑的凄清苦楚:“我这样的,弃之亦不可惜啊。”   顾歧道:“五哥,你有没有想过,联裔的性质和联姻不一样,据我所知,吞云国乃是母系国家,公主联姻为后,生下儿女便会受人尊敬,可你就不一样了,国主会把周朝皇帝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相待吗?说是义子藩王,本质却是人质,若两国开战,你在吞云国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吞云国不会留你性命的,而且吞云国风沙恶劣,你本就行动不便身体孱弱,去了谁照顾你?不是要你的命吗?”   顾盈默了许久,慢慢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顾歧哑然,心底一阵绞痛。   顾盈叹息道:“我自身残废无用,尚不足惜,只是,舍不得我母妃,七弟,答应我——”   “我不答应!”顾歧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圣旨未下,说明父皇还在犹豫,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五哥,我来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嘤嘤嘤!   ☆、第二十章   慈惠宫   太后苍老的脸上盛满了阴郁,水一样溢满了每一条皱纹,这个浸泡在深宫中时日最长久的女人平日里都慈眉善目,极少训斥人,但这会子,逼仄的整个慈惠宫都鸦雀无声。   “老七长本事了。”太后幽幽的说,她因生着病,嗓音沙沙的,搔刮着人的耳膜,浑浊的目光聚在半空中看不见的一个点上,似乎想将其盯穿。   “是的,他前脚出慈惠宫,后脚就去了含凉殿。”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低声道。   “他是真当哀家老了,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徐徐摇头道:“这件事皇帝不帮衬着哀家,小辈儿又紧赶着同哀家作对,这是逼着哀家釜底抽薪哪!”   那小太监颔首会意,行了一礼就准备退出去,走到门边上遇上了皇后,忙跪下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吟吟道:“哟,这大清早的就急着帮母后办事儿哪!”   那小太监没多少表情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勤勤恳恳才是。”   皇后挑了挑画的精致的柳叶眉,莞尔道:“先别急着走,看你勤快,本宫正好带了些小厨房做的点心,孝敬完太后指不定还能赏你些。”   那小太监面色一僵,不好推辞,讪讪道:“奴才谢恩。”   皇后婷婷袅袅的走进去,看见太后病恹恹斜倚在床头,忙上前去扶着,口中关切道:“母后,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气着您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除了那个老七,还能有谁?”   皇后惊讶道:“昨日七殿下侍奉的不好吗?”顿了顿她微笑着吩咐婢女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稠稠的藕粉燕窝,用勺子搅动开,递到太后跟前:“老七那孩子没人教管,野大的,做事自然不比行湛他们有分寸,粗手粗脚必定叫母后不舒服了,这是臣妾亲手熬得藕粉燕窝,养胃又养人,母后吃一些,也莫要与那小辈生气,伤了凤体。”   太后吊起眼睛看了一眼巧言令色的皇后,偏过脸去,漫不经心道:“皇后,你这个中宫做的一直十分自由,哀家也从来没说过你一句不是,可如今,哀家是不得不说了。”   皇后的笑容一滞。   太后道:“左一句那孩子又一句那孩子,你身为中宫国母,后宫里的哪一个不是你的孩子?你亲疏分的竟然这般明晰?”   皇后不明所以,不由得退开些,将那碗汤羹搁在桌上,撩起衣摆跪下:“母后......”   “老七叛逆孤僻,你做嫡母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太后冷冷道:“你若对他好些,凭你的身份,凭荣王胤王的身份,他不会不亲近巴结你们?会去和那含凉殿里的残废老五成一丘之貉?”   皇后脑袋里“嗡”了一声,一股委屈愤懑涌上心头,直逼上咽喉处,却被她生生的咽回去,勉强笑道:“臣妾.......忙于六宫之事,难免疏忽.......”   “疏忽。”太后嗤道:“是力有不逮吧?”   皇后秀面紫涨,她默了半晌,才壮起胆子分辩道:“母后,与吞云国外交一事,您完全不必担心,一个是残废又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一个是您活泼可爱又身份贵重的长公主,皇上英明神武,绝不会——”   “哀家说这件事了吗?”太后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如箭:“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一阵语塞,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道:“臣妾知道太后谨遵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令法,因而郁结于心,宁愿自己伤心病痛也不提一句,可臣妾不忍啊!”   太后斜觑了她一眼,面色稍霁,随后对着空气叹惋了一声道:“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啊.....”   一句话似乎是触着皇后的痛楚,她秀丽端庄的面孔不易察觉的扭曲了一下,低声道:“母后,再念旧,区区一个老七也是不值得您费心思的。”   “老七可是这后宫之中善于兴风作浪的佼佼者。”太后说:“皇后,你的眼睛不够亮啊。”   皇后颦眉,后又笑道:“母后,今儿这里没外人,臣妾与您交交心,有些事做了伤阴鸷,母后实在不必沾染,这件事不若交给臣妾,保给您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太后不动声色的回看她一眼,许久才泛起一个笑容道:“那就辛苦皇后了。”说罢,她接过了皇后端来的藕粉燕窝,一勺勺吃了,这才允了皇后离去。   皇后踏出慈惠宫,脸色“刷”的白下去,唇线紧抿,她已年近四十,皮肤保养还算得当,这会儿面色青白,衬的嘴角令纹坠坠,格外的刻薄。   “娘娘。”跟了她多年的陪嫁婢女丹绣道:“您何必去讨这个不痛快呢?太后处置一个妃子,于您而言,有益无害啊。”   “你懂什么?”皇后冷冷道:“皇上智慧又念旧,本宫比谁都清楚,太后她老人家处置了阮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可皇上一旦生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本宫。”她呼吸急促,咬牙道:“保不准皇上对当年之事还耿耿于怀。”   丹绣道:“是了,太后娘娘一心只顾着自己,一味把错处怪到娘娘头上,太后自己个儿也没把先帝爷的儿子都视如己出,还不是一个个的。。。。。。”她没说下去,撇嘴道:“如今倒来扮菩萨了,娘娘才委屈呢!那娘娘准备怎么办?”   皇后道:“还是得帮她把此事办成了才好。毕竟皇上也在为此事烦忧,被朝臣吵得连着几日都头疼。至于老七,呵。”她讥诮:“他若真有翻天之能,早就翻了天了,还能等到今日?不过色厉内荏罢了。”   ***   顾盈将轮椅转至前庭,他膝上一直盖着一方绒毯,有些旧了,上头绣着的折枝花的图案被洗的微微褪色——那是阮妃离开前连夜绣了留给他的。   雪松苍翠坚韧的树冠轻轻抖动了一下,传来“吱”一声,一个棕黄色的影子飞快的蹿下来,跳至他的膝头,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揪住了薄毯,狠狠一拉扯,后脚灵活的蹬地,瞬间越过了高高的围墙,没了踪影。   顾盈豁然瞪大了眼,每一根睫毛都在颤抖,他惊道:“来人!”下意识的一撑扶手想要站起身去追,却一动也动弹不得。   含凉殿里常年清寂,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顾盈僵在原地,膝上的凉意蔓延到全身,几乎渗到了骨子里。   这几年,活的真是半点人样也无,他恍恍惚惚的望了一会儿呆,忽而扬起头,连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癫狂沙哑,惊起一片雀鸟,逃离似的扑棱而去,顾盈苍白着脸,眼眶微红,喃喃道:“都走吧,统统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忽而,有人扣响了门。   宫中尊贵之人到访都有人前呼后拥,少不得先声夺人的喊驾到,敲门?这举止实在是接地气。   顾盈森然回眸,他想不到除了顾歧还有谁会不带着一丝恶意的来这含凉殿。   “顾,顾——”门口的少女局促的拽了一下鹅黄色的裙摆,她像是很穿不惯这样反复拖沓的宫装一般,隔着一个门槛小心却又专注的望着顾盈,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措辞,干脆改口道:“请问这是你的吗?”   顾盈微微一愣。   那少女举手提起一只金丝猴儿,金丝猴儿手里攥着一条绒毯,猴儿的脸上隐约有巴掌印,那蔫头耷脑生无可恋的小表情与少女的笑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她眼熟,茫然道:“你是问猴儿,还是.......”   “这猴儿顽劣,想来不是五殿下的。”那少女脆生道:“折枝花的毯子上,却有顾盈哥哥的味道。”   她突如其来的剖白,令顾盈猛然一怔,少女如花的容颜悄然收拢成未开包的青雉花蕾,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模样来。   “子楚?”顾盈道:“你是.......义勇公府的白子楚?”他有些难以置信道:“居然,居然长成大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听说你们觉得我翻不了天。 白子楚:我是顾盈哥哥的小迷妹o(*////▽////*)q。 下午蹭蹭掉收,心里拔凉拔凉,但是看到了羽毛球er的评论,顿时满血复活了!继续求收藏求评论1551!!   ☆、第二十一章   义勇公家的小孙女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将门虎女,从天真烂漫出落得亭亭玉立,实在是女大十八变。   顾盈望着膝上铺平的薄毯,微微出神——有些东西似乎也没变。   白子楚归还薄毯的时候,仿佛有话要说,却被顾盈的一记逐客令给挡了回去,少女不得已只能离去,她亦步亦趋,走至门前,扶着锗色的墙,深深地回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走了。   顾盈长长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一声。   但这长久的寂寥却不知怎的变得有些不能忍受,顾盈皱了皱眉,无声的转动轮椅往殿中去了。   忽然,含凉殿门外传来一声吆喝:“灵珂长公主驾到——”   顾盈豁然回首,萧瑟的风吹起他鬓边细缕长发,外头走进来一个貌美而矜傲的华贵女子,年龄与他相仿,正是太后幺女灵珂长公主。   灵珂甫一跨入宫中便挥退了跟随的人,面子上的骄傲之色瞬间凋零,眼眶也红了,她疾步走近,咬了一下红唇,颤声道:“五殿下......”   顾盈茫然的瞪大了眼,还未出声询问,灵珂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我不想去吞云国。”她像个孩子似的掩面哭道:“五殿下,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吞云国,我不想给那群野蛮人生儿育女,我不想的......”   她猝不及防的跪坐在地上,裙踞如莲,哭的声声凄切,字字肺腑,顾盈坐在轮椅上,垂眸望着她,眉心蹙起,浮现出淡淡的悲悯。   灵珂虽比他长了一辈,可是太后晚年所生,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平时娇生惯养,矜傲尊贵,此时却也哭成了个泪人,可见是真的怕极了。   是啊,离开亲人,远嫁他方,还要受那生儿育女的苦楚,一个弱女子怎堪承受?顾盈别过脸去,他想,若自己不是个残废,也许历练几年也可征战沙场,平定那放肆吞云小国,何至于要周朝女子献身换取和平安稳呢?   灵珂哭成了个泪人,浑身颤抖,一方帕子递到跟前,灵珂抬眸,透过一片朦胧水雾,看见了顾盈苍白俊秀的面孔,他微微扬起唇角,那笑容看着吃力,却莫名的叫人安心。   “别哭了。”顾盈轻声说:“女儿家需是掌上明珠,宠着尚且来不及。”他有些自嘲似的低声道:“我去就是了。”   灵珂连声道谢,她擦尽了眼泪,悄然退出了含凉殿。   殿外几个等候的宫人簇拥着她,将她引向一处偏僻的葡萄架,绿藤蜿蜒成荫,隐隐绰绰,灵珂径直走进去,皇后正坐在里头,端着一杯茶,含笑望着她。   “成了。”灵珂挑眉道:“比想的还要容易些。”   皇后撇了撇茶沫儿道:“自然,整个后宫里,数五殿下心最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放低了身段哀求,他必会心生怜惜,不会不同意的。”   灵珂坐在皇后对面,一手搁在石桌上,上身挺拔,矜傲自负的神色与片刻前的楚楚可怜大相径庭:“皇后娘娘对后宫诸子的了解当真是讳莫如深哪!”   “长公主说笑了。”皇后微笑道:“本宫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后分忧,长公主是皇上太后心尖上的人,本宫自然要爱护。”   灵珂抿唇,正色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要不要去向皇兄禀陈,让皇兄尽快下旨,五殿下联裔这事儿只有板上钉钉了我才能放心呀。”   皇后的笑意淡了几分道:“五殿下应下来的事不会反悔,你若急着去催促皇上下旨,反倒显得刻意,更会激起皇上的怜子之心。”   “那我要怎么做?”灵珂急急的追问。   “什么也不用做。”皇后道:“只等皇上下旨即可,咱们权当无事发生。”   灵珂颔首思忖,恍然大悟,轻笑道:“皇后不愧是皇后,思虑周全。”   两人相视而笑,皇后起身道:“长公主可还有空?不若去本宫的凤仪殿再坐坐,咱们还可再聊上许多。”   “乐意之至。”灵珂莞尔:“皇后这般秀外慧中,我母后怎会不喜,定是有误会,我便将我母后的喜好都细细的说与你听。”说完,两人便亲密无间似的并肩走出了葡萄架。   殊不知在葡萄架外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柳,柳叶触地成帘,顾歧的身影掩在其中,却将他们的对话一个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明川正小心翼翼的用药粉替他敷着伤口,只听顾歧倒吸了一口冷气,撑在膝上的五指缓缓握成拳。   “七殿下,奴才是不是弄疼你了?”明川担忧道。   顾歧扬了一下唇角,却不见笑意,目光如三尺玄冰,明川飞快的替他包扎好,刚要起身,却被顾歧抬手按住。   柳帘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没引起人的注意,待到那头人都走空了,顾歧才理好衣襟走出去。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顾歧望着远处,忽然问明川。   “奴才......”明川愣了愣,老老实实答道:“看见了皇后娘娘和灵珂长公主,在讨论.......五殿下。”   “好事坏事?”   “坏事吧......”明川脱口道,他倏地捂住嘴,拨浪鼓似得摇头:“奴才,奴才不知道!”   顾歧斜觑了他一眼:“嘴皮子动的比脑袋快,可惜最先掉下来的却总是脑袋。”   明川苦着脸:“奴才错了,下次一定谨言慎行。”   顾歧道:“可你说的没错,连你都看出来的事我父皇却看不出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明川:“......”   顾歧道:“怎么不说话了?”   明川紧闭着嘴,脖子都快甩断了,满脸都写着“求生欲”三个字。   顾歧轻轻笑了一声,也不为难他,摇扇道:“你可愿再帮我办一件事?若办成了,重重有赏。”   “奴才,奴才不要赏赐!”明川默了半刻,昂起头道:“奴才希望变的灵窍些,能多帮衬着奴才的师父,所以,若奴才帮七殿下办成了事,七殿下可愿意多多提点着奴才,直到奴才开窍。”   顾歧低眸瞅着他,许久,他缓缓道:“太后病着,父皇上完朝回去应会安排着往慈惠宫送时令药材,你主动向郎喜请缨,把活揽了,去慈惠宫看看,你以郎喜的名义去他们不敢拦着你,到时别太着急走就是了。”   ***   一个小太监形色匆匆的跑往慈惠宫,他在门口草草行了一礼便跨进了宫门槛。   一条消息传入了太后耳中,令太后的脸色一分分的沉下去。   “老五当真固执如斯?”太后冷声道:“无论灵珂如何求他他也不答应?”   “是的。”那小太监低着头道:“五殿下一直说他放不下阮妃娘娘,因而不能远行。”   “呵,真是个孝顺的。”太后往软枕上重重一靠,冷笑道:“这就是皇后出的两全其美的注意,这个皇后,哀家就知道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翠玉镯子的手臂交叠放在小腹上,慢声道:“还是得哀家出马。”   那小太监道:“太后娘娘圣明,普华庵里的人安排好了,东西都有,就等太后下旨了。”   太后眯起眼,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小太监低了低首,飞身出了慈惠宫。 作者有话要说:  水逆了,诸事不顺,吼残QAQ。 求评论求收藏求爱抚呜呜呜。   ☆、第二十二章   弦月初升,一行清辉如水般自轩窗流入,将普华庵内木质的摆设渡上一层淡淡的霜色,看起来好似银子似的,却又比银子多些亲人的佛性,青烟一丝一丝打着旋向上浮,模糊了阮妃的侧脸。   她清瘦,下颌骨轮廓鲜明,长发曳地,淡蓝色的衣袍前后铺陈开来,像一朵安静的睡莲。   阮妃慢却规律的敲着木鱼,佛珠一粒一粒的滑过指尖,身畔灯烛摇晃,在佛像的脸上打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将那粗制滥造的佛像映的笑容诡异。   阮妃闭着眼,呼吸却不大平稳,每每入夜,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多年前,顾盈重伤在榻,昏迷不醒,她跪在养心殿外乞求皇帝彻查元凶的场景。   皇帝起初不愿见她,最终受不住她求,宣她进了养心殿。   她忍受万箭穿心之痛,带着哭腔厉声道:“皇上,元凶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你叫臣妾忍,可那是臣妾的亲生骨肉,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再轮椅上度过一辈子,臣妾如何能忍!臣妾是个人啊!”   皇帝的脸颊抽了抽,硬声说:“没有证据,妄加揣测,见欢你是气糊涂了。”   “有证据,一定有证据!只有陛下肯彻查——”   皇帝最终也没有给她一个答复,意在用一方锦被将所有的污秽都遮盖过去。   于是,她破釜沉舟,藏了一把剪刀在袖中,趁着给皇后请安的空子,狠狠的刺了过去。   若能玉石俱焚,手刃仇人,也是好的。   可惜——   她挑了一下唇角,自嘲似的笑了,木鱼停顿,她纤细的手腕颤抖不止,随后握拳。   “三年了。”她的声音清冷:“赵玉燕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不会害怕吗?”   不知何时,她背后已经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手中持了一根绷紧的麻绳,眼神阴鸷。   “也罢,我死了定化作冤魂,日日缠着她不休,直到死。”阮妃一字一句的说,嘴唇颤抖,眼眶猩红。   那刺客一步逼上来,麻绳绕上了阮妃的脖子,女人尖尖的指甲嵌进他的虎口,掐出痛苦而怨恨的伤口来。   就在此时,轩窗被破,窗外扑入一道影子,刺客被强行拉开,两人在地上翻了个滚,顾岐自袖中排出袖刀,压腕,手劲极大,狠厉,穿透那刺客的琵琶骨,几乎将他钉死在地上。   刺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血在他背后蜿蜒如一张鲜红的铺盖展开,顾歧丢下他转身去解阮妃脖子上的麻绳。   “阮妃娘娘!”他短促的喊:“醒醒!”   “七......”阮妃像一条脱水的鱼,急促的喘息,剧烈的咳嗽,几乎说不全一句话,她猛地攥住了顾歧的手腕:“七殿下!”   “别怕,我带您走。”顾歧弯腰将她背起,转手从那刺客身上拔下袖刀,利索果断,他侧首道:“阮妃娘娘闭眼。”   阮妃闻言闭目,顾歧反手一刀割断了那刺客的喉咙,热血溅了满手,他分毫未曾犹豫,转身冲向门外。   他甫一拉开门,竟是万箭待发,顾歧当机立断,关门后退,“咄咄咄”数声起,燃烧的羽箭钉穿了门板,焦糊味霎时间弥漫开来。   顾歧不得已放下阮妃,“嗖”一声,数箭自大开的轩窗飞入,火星子迸溅开来,这普华庵中皆是木桌木椅,顿时隐隐有燃烧之势。   这景象实在是太像当年的无极殿了,顾歧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转身一把抓住阮妃的手臂道:“娘娘,您走得动吗?”   阮妃脖子上一道青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睛却发亮:“我可以。”   “好。”顾歧道,他起身一把扯下佛龛上的藏青色台布,又将净瓷瓶里的柳枝拔了将水倒在那台布上,往阮妃的身上一披,沉着道:“我引开他们,您从窗户爬出去,升平会在外头接应。”   “好。”阮妃咬紧了嘴唇:“七殿下冒死相救,我必不能死!可七殿下你务必小心!”   顾歧微微一笑,像是喂阮妃吃了一颗定心丸:“好,待会儿见。”说完,他扛起角落里的桌子,横在身前,一脚踹开了普华庵的大门。   是夜,一向踏实肯睡的苏敛忽的一阵心悸,醒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凝神再听,的确是敲门声。   深更半夜敲后院门,苏敛觉得右眼皮一阵抖动,是熟悉的不祥预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了件衣裳,走出门。   门开,苏敛道:“升平?”她一转眸:“这位是?”   升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阮妃喘了口气,低声道:“妾身阮见欢,是顾公子的朋友,深更半夜的打搅了苏大夫,实在是对不住。”   苏敛目光上下一打量,迅速觉察不对,这女子发丝末梢枯黄,衣裳也有斑驳的炭灰色,她面色苍白,气息虚浮,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色的新鲜勒痕。   她脑海里电光石火划过许多猜想,第一反应是不要蹚浑水,但私心又有些不忍,皱眉道:“顾歧呢?他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说来话长,实在是说不完啊苏大夫。”升平急道,他竭力扶着阮妃,只觉手里一沉,阮妃已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苏敛再顾不得其他,侧身让升平进来,她反手带上门,回首看了一眼蹩脚的升平喝道:“人都晕了你就别扶着了,抱会吗?”   升平顿时生出一脑门汗:“阮妃娘娘千金之体——”   “让你抱你就抱!”苏敛一跺脚,将肩头衣裳卸了往腰上一扎,袖子干练的捋上去,边走边盘发,对于升平突然说漏的嘴浑不在意:“进屋去,我待会儿就来。”   升平又一次见识到了苏敛临危不惧的特质,号脉开药包扎,一气呵成,半个多余的字也不说,忙活了半宿,愣是没把杏林堂的另外两个人吵醒。   安置好阮妃,苏敛蹑手蹑脚的关上门,和升平一同走到后院。   “顾歧人呢?”苏敛没问旁的,单刀直入。   “我给主子留了标记的,他——”升平脸上的焦虑之色就没有消退过,他在原地踱了半圈,忽然又听见了敲门声。   苏敛抢先他一步冲上去拉开门,血腥气扑面而来,顾歧杵在门口,形容可以称作是狼狈,英俊的脸上煞气横生,他看了一眼苏敛,瞳光波动,随后一把推开苏敛,疾步而入至升平跟前,厉声道:“谁让你来杏林堂的!”   苏敛挑眉回眸,看见顾歧的肩头赫然插着半支箭矢,露在外头的部分被他削断,但还是能看见新鲜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姓顾的好像每次狼狈起来都能被她撞见。   升平被骂蒙了,讷讷道:“阮妃娘娘她......”说了一半,他也登时醒悟过来,知道又将祸事东引至杏林堂了,迫声道:“主子,升平错了!”   “现在就走。”顾歧嘴唇紧抿,猝然转身,苏敛却不知何时挡在了他面前,仰着头,眼神冰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双手握拳下抻,狠狠一跺脚:“你当我开驿站的吗?”   顾歧不理会她,甚至不屑于多看她一眼,迈腿就要绕开,苏敛抱起手臂随着他旋过面向,冷冷道:“姓顾的,如果你觉得这样特别伟大特别英勇,会让小女子将你这孤狼一样的背影铭记于心,此生不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她将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摘下来,在掌心里垫了垫:“你自以为是,骄傲自负,讨厌至极,留个扳指给我做什么?定情信物啊?我告诉你,我不稀罕!”说完,她抬手就将那扳指丢进了井里。   升平大惊,还未开口顾歧已经扑了出去,这一扑简直有些慌不择路,苏敛抬脚一绊轻易将顾七殿下绊倒,然后骑上去将实现准备好的麻沸散包狠狠的摁在了顾歧的脸上。   “喏,看好了,没扔。”苏敛对着半睁着眼强撑意识却四肢瘫软无力的顾歧举了举左手,那扳指好好的待在她的拇指上,明显大了一圈,空晃晃的:“我再重申一遍,这是杏林堂,我还对付不了你了小样儿。”她翻了个白眼,一招手:“升平,来搭把手,我又要对你家主子动手动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苏敛你很皮。 苏敛:略略略。 想了想我还是更新了,求收藏求评论,明天换榜求不轮空【叹气。   ☆、第二十三章   苏敛赶在天亮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替顾歧挖除了箭矢,上了烫伤药包扎,后来困得不行,床又让给了阮妃,去后院打水的时候干脆趴在磨盘上睡着了。   她睡到日常三竿才醒,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衣裳,她迷迷糊糊的提着衣裳回屋,发现人去楼空,窗户敞开着,明媚的阳光将屋子照得透亮。   姓顾的还真是一意孤行,苏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垂首,神色微微一怔。   那羊脂玉的扳指被串在一根红绳上,不知何时竟然悬在胸前,柔和的折射着天光。苏敛伸手到颈后摸着那结扣,努力的解了一阵,解的满头大汗,发现是个死结。   “姓顾的什么毛病啊?”她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真是的,又忘记还给他了。”她气得往床上一坐,回首望着窗外,半是纠结半是惋惜:“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   马车颠簸,阮妃虚弱的倚在车厢壁上,喃喃笑道:“我竟不知有朝一日回宫会是这般情形,更不知若皇上看见了我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色。”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笑容嘲讽,眼眶微红,却对顾盈只字不提。   阮妃外柔内刚,性情坚韧,可顾盈一直是心底最深最难以修复的裂口,她不提顾歧也不提,只淡声道:“我会让父皇彻查此事,如若有可能,还有当年之事,害五哥和您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多谢七殿下。”阮妃欣欣然而笑,她忽然咳嗽起来,不知是不是马车太过颠簸的缘故,她咳得越来越厉害,后用绢子捂住口鼻,痉挛的弓起了脊背。   顾歧忙上前扶着,高声道:“停车!”他一边抚着阮妃的背一边急声道:“阮妃娘娘!”   阮妃浑身骤然僵硬,自她的口鼻中猛地涌出大量的黑血。如泉水一般,绢子根本堵不住,她骤然松开了手里的绢子,仰头,目眦欲裂。   “阮妃娘娘!”顾歧愕然,他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阮妃,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浑身厥冷——中毒!   “皇.......后......”阮妃艰难的抬起细受的手腕,拼尽全身的力气攥住了顾歧的前襟,她肤色苍白,被黑色的血迹沾染的可怖又凄惨,唯独眼神亮的骇人,她强撑着张开嘴,模糊不清的吐字:“盈儿.......救.......”   她的手顷刻间脱力,自顾歧的前襟滑落,重重的落在地上,气息断绝,顾歧望着阮妃不瞑的双目,那尚未凝固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惊怒而渐渐扭曲的面容。   良久,他合上双目,将体内四处横行的尖锐杀意压下去,脑海里闪过许多事,纵横交错,缠绕成囚,待他再睁开眼时,已平静无波,他慢慢的放下阮妃的尸体,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送回普华庵。”他低声说。   升平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讷讷道:“可是.......”   “木已成舟。”顾歧冷静的可怕:“追悔无用。”他旋首眺望着东方巍峨皇城,冷冷的虚起了眼眸。   阮妃薨逝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宫中,皇帝正批奏折,一个吃消不住,将砚台打碎了,墨汁溅了满手,他有些出神的看着虎口的黑色,脑海里依稀浮现出多年前,阮妃与顾盈一起临帖的画面。   那对母子一直都散发着书卷气息,拥有江南独特的温婉,不逐利亦不随意顶撞冲突,就安安静静的守在深宫的一隅,等着他何时想起来看一眼。   只是,那一隅良辰美景终究被焚烧殆尽,湮灭成灰。   皇帝心口一阵刺痛,仰身依靠在椅背上。   郎喜在旁看的心焦,却大气儿也不敢出,忽的外头传来“哎哟”一声,他心底一沉,碎着步伐跑出去,看见明川的手被踩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儿烟佩的脚底下。   郎喜反应极快,忙用手里的白毛拂尘狠狠的敲了一下明川的脑袋顶儿,口中骂道:“不长眼睛的!太后娘娘凤驾你也敢拦!手爪子伸到烟佩姑姑脚底下是想绊着烟佩姑姑吗!该打!”说完,他陪着笑脸儿道:“烟佩姑姑,这小子是奴才新带的徒弟,毛手毛脚的不成体统,您看您这也怪硌脚的,不如——”   烟佩是个上了年纪的宫女,资历老道,丝毫不吃郎喜这一套,脚下用力碾了碾,听得明川低声悲鸣,强忍着不敢哭,便面无表情的对着郎喜道:“郎总管,这小太监昨儿上午往慈惠宫送药材,临走踢翻了慈惠宫西南边儿的睡莲缸子,没告罪就跑了,幸亏有人看见,慈惠宫四角睡莲摆放乃是格局,都是经高僧算过的,这坏了一角就是损了整个慈惠宫的灵气,伤了太后福泽,该当何罪?”   郎喜面色一变,听明川分辩道:“师父,奴才没有——”他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劈手一个耳光打过去,斥道:“你还敢顶嘴!混账东西!还敢顶嘴!”他余光瞥见太后森冷的神色,愈加不敢停,连踢带打过去,拂尘扫过烟佩的足尖,烟佩一抬腿,郎喜便将明川踹开,厉声道:“滚去太阳下头跪着!若是太后娘娘不肖气,你就提头来吧!”   太后冷眼看完了这一遭,淡声道:“吵闹,进去吧。”便搭着烟佩的手走进了养心殿。   郎喜忙跟过去,吆喝道:“太后娘娘驾到!”   皇帝正神思恍惚,闻声一凛,连忙起身,太后已经走了进来,瞥了一眼他手上墨迹,一壁就着烟佩的手入座一壁慢声道:“阮妃畏罪自戕,还烧了普华庵,皇帝,你可听说了吗?”   她先入为主,倒叫皇帝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将一手掩到背后,平声道:“回母后的话,听说了。”   “阮妃当年性子就烈,没想到修行了几年丝毫未改。”太后端起茶杯幽幽道:“就听说自己的儿子要联裔,就这般兴师动众的威胁皇帝,实在是死不足惜,普华庵虽是简陋,但曾也是皇家庵堂,这一把火烧下去,损失几何啊!”   皇帝欲言又止,掩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微微地颤抖。   “这样的妃嫔教出来的儿子能成什么气候?”太后道:“留在宫中更是无用,皇帝,明日吞云国来使复入宫觐见,就尽快将此事定下来吧,省的夜长梦多。”   “母后!”皇帝终于得以开口,他声音低哑,沉若雷鸣:“阮妃远在普华庵,如何能得知与吞云国联裔之事?”   “这就要问郎喜了。”太后似乎早有准备,凉薄一笑,转眸,郎喜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奴才不知啊!”   “郎喜带着的那个小太监极是不安分。”太后意有所指道:“他那天借着送药材的事在慈惠宫里头瞎晃荡,以为哀家看不见,皇帝,想来这事儿是他递出去的消息吧?”顿了顿她道:“至于是谁指使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眸色阴沉,暗潮汹涌,太后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步步紧逼:“皇帝,不要因为阮妃的事过于伤心就失了神志,那小太监还是应该送去尚方司审一审,否则哀家不放心哪。”   郎喜面色煞白,眼见着皇帝的脸颊紧绷,许久道:“郎喜,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八仙红字!开森! 嗨呀写的好气啊,太后这个老妖婆【】。 七殿下已经读条完毕了。 求收藏求评论,收一个会更有码字的动力!BOBO!   ☆、第二十四章   明川被押解往尚方司的途中,恰好撞见了归来的顾歧。   顾歧的模样看起来并无不妥,折扇轻摇,风姿绰约,泰然接受了跪拜。   “参见七殿下。”   “这不是郎总管的徒弟吗?”顾歧目光轻飘飘落在明川脸上,挑眉道:“犯事儿了?”   明川瞪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不明所以的回望他,一旁一太监道:“回七殿下,他冲撞了太后,还违反了宫规,皇上发落了去尚方司审问。”   顾歧道:“哦?他怎么冲撞太后了?说来与我听听。”   押解明川的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双双有些傻眼,不得已道:“奴才们也不知情,只是按吩咐办事。”   “我正好要去养心殿。”顾歧道:“升平又不在身边,我缺个人伺候,你,跟我走。”他用扇子点着明川的脑门。   “七殿下,这——”   “出了事我顶着,怪不到你们二人头上。”顾歧轻描淡写,他举步迈出,走了两步回头,口气不善:“愣着做什么?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   那两个太监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只得将明川放了。   明川哆哆嗦嗦的跟在顾歧身后,他想问却又不敢问,亏得顾歧还跟没事人一样,不知意欲何为,更弄得他内心惶恐不安,二人兜兜转转回到养心殿,烟佩侯在殿外,看来太后还没走。   明川看见烟佩下意识的就往顾岐背后躲,怕得不行,顾歧眸色微冷,唇角一扬却堪堪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大有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味道,令正襟危立,肃穆等候的烟佩猛然一怔。   “七殿下?”她脱口道:“您怎么?”她一慌险些忘了行礼,脚下一个趔趄,被顾歧一手扶住。   “烟佩姑姑小心。”顾歧的脸上全是松散的笑意:“您可不能摔着,您摔坏了,太后若有个好歹,谁照顾啊!”   烟佩先是受宠若惊,但这点子欢欣持续未几就被顾歧轻飘飘一句话说的心口发凉,顾歧没给她回神的功夫,抽回手,迈腿要进殿。   “等等!”烟佩急声道:“太后娘娘正在里头——”   “我知道。”顾歧旋首,眸子半眯,目光被削成薄薄一片刃,刮过烟佩的脸:“我不能进去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烟佩的气势不知怎的就弱下去了,勉强笑道:“可是,太后娘娘正在与皇上商议要事,不能被打扰,七殿下不若等等......”   “一个是我的父皇,一个是我的皇祖母,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顾歧一下一下的摇扇:“烟佩姑姑,挑唆皇室血亲的关系,胆子不小啊!”   烟佩猝然变色,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那就闭嘴。”顾歧道:“明川,烟佩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礼教跪姿最是漂亮,给你个机会好好学。”   明川有些畏惧,瞟了一眼烟佩,烟佩吊起眼角狠狠的剜着他,明川先是打了个冷战,随后想起有七殿下撑腰,壮了壮胆回瞪过去,坚定不移的回答:“奴才知道了!”   顾歧翘唇,转身跨进养心殿。   郎喜看见顾歧的时候先是一怔,顾歧一个眼神过来他就明白了,嘹亮道:“七殿下驾到!”   太后手里的甜白釉茶碗没来由的一震,她猛地抬起头,可长身玉立的七殿下却目不斜视,高傲的像一只鹤,他两手握扇朝皇帝,屈膝跪下:“给父皇请安。”顿了顿,他旋身,昳丽的桃花眼一挑,对太后揖了揖:“参见太后。”   太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由“皇祖母”变成了“太后”,顾歧似乎全身都生出了尖锐的刺,明目张胆的朝她刺过来。   皇帝却不觉,他看着顾歧,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丧母的顾盈,心又一次的抽痛起来,不禁心生疼惜,抬手道:“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儿臣心里头惦记父皇。”顾歧道:“哎郎总管,刚在外头遇见个小太监,说是您的徒弟,怎的就被发落去尚方司了?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郎喜低头,正犹豫不知如何作答,太后已经抢在前头开了口,似笑非笑道:“区区一个太监,竟还劳动了老七替他申诉?”   顾歧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看样子他是冲撞了太后娘娘。”   交锋的□□味儿在养心殿里无形的弥散开来,皇帝饶有兴致的挑了一下眉,这个动作和顾歧极像,只是显得更加老练些沉稳些,他锃亮的目光在顾歧和太后之间走了一个来回,随后镇定自若的坐回了椅子上,大有几分好整以暇的味道。   “是。”太后道:“慈惠宫前庭院内有四角莲华聚灵蓄气之阵,是经高僧设计布置,保哀家身体康健,延年益寿的,被那小太监毛手毛脚的给撞破,损了哀家的福祉,哀家还不能治他的罪了?”   “那是老七撞破的。”顾歧道。   “你说什么?!”太后柳眉倒立,瞪圆了双眼,一时惊怒交加。   “太后恕罪。”顾歧十分敷衍的拱了拱手:“其实也不怪老七,老七去的时候缸里的花与莲蓬均已经秃了,想来那个什么——聚灵蓄气之阵早也破了,老七光顾着捉猫,一不小心就踢翻了缸。”他有点儿不屑的“啧”了一声:“太后,您老人家别是给什么江湖和尚骗了,堂堂一个高僧,居然连慈惠宫里会有猫都没算出来,还在莲花缸子里头养鱼,这不是找挠吗?”   皇帝“嗤”了一声,险些没绷住,俯身去够茶杯。   太后顿时被气的不轻,她胸口起伏了一阵,拍案道:“荒谬,哀家宫里的人明明就看见是那太监做的!”   顾歧道:“太后娘娘,您宫里的人这么欺瞒您也是情有可原,猫是灵珂长公主养的吧,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差人去查查,看看猫肚子里有没有莲蓬子儿。”他折扇轻摇,叹气道:“猫也怪可怜的,但比不上太后福祉要紧,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   太后深深的呼吸,冷哼一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眼神如刀:“就算这事与他无关,可私自向宫外递送消息,也是大罪。”   “递送消息?”顾歧不屑一顾:“他一个小太监能递送什么消息?”   “他泄露了老五即将与吞云国联裔的消息,引得阮妃自戕。”   “父皇根本就没有决定让五哥与吞云国联裔。”顾歧扬眉,语气中透着强硬:“那消息又从何处而来?太后,想来有人造谣生事,着意蒙蔽太后,其心可诛。”   “你——”太后气结,许久,她转眸望向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皇帝,呼吸急促:“皇帝,你说。”   皇帝一盅茶装模作样喝了许久,早就见了底,他终于得机会将茶杯递给郎喜,理了理袖口,平淡道:“此事朕尚在斟酌中,也不知是何人抢先替朕做了主,郎喜,回头查查。”   郎喜伶俐道:“奴才明白。”   太后脸颊不易察觉的一抽,转而狠狠的瞪了顾歧一眼,启唇冷笑:“老七,你长大了。”语毕,她起身唤道:“烟佩!”   殿外,烟佩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脸色极差:“太后娘娘。”   “回慈惠宫!”太后怒道。   主仆二人出,顾歧头也没回一个,敷衍道:“恭送太后。”随后望着地面深深的吐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   “兔崽子。”皇帝在椅子里舒展四肢,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歧:“太后你也敢顶撞。”   “父皇还不是眼睁睁看着?”顾歧轻飘飘道。   “太后此番手伸得太长。”皇帝抬腕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朕不喜欢任何人干预朕的决策。”他抬眸盯着顾歧,意有所指:“任何人。”   顾歧抿唇。   “不过,你肯把心收回来,朕很是欣慰。”皇帝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朕当年赐你金缕歧字扇,就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其实你在朕的心里一直是独一无二的——”   顾歧的心口感到一阵紧缩,他忽然对皇帝接下来说的话产生了恐惧——那是一切纷争的源头。   就在这个关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少女高亢的惊叫:“陛下!我要见陛下!!”   皇帝歪了歪头,眉峰一轩,明川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跪地道:“陛下!义勇公府的白郡主求见!”   年过古稀的义勇公在皇帝的祖父辈就参军,替周朝几度征战,后又携两子为副将上沙场,次子战死,长子残废,可谓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长子膝下只留了一个女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白家算是香火断绝,皇帝痛惜,册封义勇公,赐王侯府,并封了义勇公的孙女白子楚为郡主,允许义勇公随时进宫。   君恩浩荡,但义勇公极有分寸,平日并不常常露面,远离朝堂,而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   此番乃是皇帝召义勇公进宫叙旧,还给了白子楚在宫中自由行动的权力。   明川刚禀报完,一个锦衣少女就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她一撩裙摆“扑通”跪下,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撞击的疼痛,昂首急道:“陛下!顾盈哥哥——五殿下他不好了!!!”   “什么!”皇帝勃然变色,他一推桌案立起,那厢顾歧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猫:我又做错了什么。 皇帝:太后凶我,老七凶她,朕好开心。=w= 求收藏求评论唔啊啊啊【蹬腿,国庆两周我不想轮空呀TAT 很快女主大概很快就要进宫了=3=   ☆、第二十五章   顾盈额际一片血色,他似乎是急着转动轮椅出含凉殿,从稍有坡度的石阶上滚了下去。若非白子楚前来找他,怕是要耽搁不知多久。   出了这等的大事,再有心的人也不敢提联裔之事,皇帝看起来心事重重,拨了太医侍奉,赏了名贵药材,许是近乡情怯,草草在门外扫了一眼顾盈便离去了。   顾歧对此并不意外,他送走了眼泪汪汪的白子楚,屏退了下人,便守在顾盈的床畔。   更深露重时,悲恸与愤怒交织,杂糅在梦境里,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令顾盈生生惊醒了过来。   顾盈的脸色白的骇人,颅脑撞击伤产生一阵阵的钝痛,将他逼的无从躲藏,冷汗沁出,他如一条濒死的鱼般挺起上半身,顾歧坐在一旁似是料到,伸出手臂,顾盈死死的攥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青筋突兀,吐字乏力,沙哑,却字字都如同经过唇齿的砥砺:“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我答应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动我母妃,为什么!!!!”   这张面孔从前温婉、和煦,此时清瘦又因怨怼而脱了相,顾歧任由他在手腕上攥出青紫,歇斯底里的呼喊,良久才轻声道:“五哥,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话语像一根冰凉的细针,穿透了顾盈混沌的思绪,顾盈蓦地摔进了软枕之中,急促而剧烈的呼吸着。   “我该怎么办?”他空洞的平视着前方:“要怎么办......”   “留在周朝皇宫里才能有来日。”顾歧反握住他的手,望着角落里的轮椅,眼神冰冷而坚定:“五哥,我不会让你去联裔的。”   ***   吞云国使者自一朝拜后,在长安驻扎已半月有余,使者向皇帝提出会面,特意提议让众皇子也参加。   皇帝在养心殿对皇后说起此事,适逢顾歧前来请安,顾歧最近请安格外积极,皇帝也由着他,顾歧聚精会神的把玩着皇帝架子上收藏的几个古董花瓶,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皇后没办法,只好斟字酌句的与皇帝说话。   顾歧冷不丁道:“说是觐见天子,实则为了相看皇子,父皇竟也同意,世风日下啊——”   皇帝眉梢一扬,喝道:“你阴阳怪气的又在评论什么?”   顾歧屈指对着一只细颈花瓶儿扣了扣,浑不在意的听着声响,口中却道:“儿臣在替父皇抱不平,不管联姻还是联裔,我周朝已经是给了他们吞云小国莫大的脸面,他们还想挑选,实在是得寸进尺。”   皇帝嫌弃的伸手指着他:“你把朕的花瓶放下,玩儿别的去!那个朕最喜欢!”   顾歧撇撇嘴,恋恋不舍的把那花瓶放下,转身听皇后酸溜溜道:“七殿下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喜欢拘束着参加这些大场面,可见陛下多溺爱了。”   “儿臣是不喜欢,就像大朝会一样。”顾歧丝毫不介意她翻旧账。   “可你也要为你父皇想一想。”皇后貌似语重心长。   “母后,儿臣在为您考虑。”顾歧道:“放眼看数位皇兄,数大哥二哥最出众,表里具备,吞云国万一一眼相中了二哥,二哥又要当荣王又要当藩王,怕是分身乏术。”   皇后的脸色瞬间一僵。   顾歧不知从哪儿的箱底又翻出了一只扳指,对着光看了半天了,扭头道:“父皇,这个儿臣喜欢,送给儿臣如何?”   皇帝眸光微微一动,隐约有些眷恋不舍,口中道:“朕赏你的东西还少吗?贪得无厌的东西,连个扳指也要讨走?羊脂玉的那个呢?”   “送......”顾歧道:“不小心丢了,觉得心里头连个寄托也没了,怪难受的。”   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挥手道:“想拿就拿去吧,拿了赶紧走人,这种假惺惺的请安以后就免了吧!”   顾歧狡黠的挑唇一笑,拱手道:“谢父皇恩典。”便退出了养心殿。   他攥着那只墨玉髓的扳指,心头跳动,这只扳指和那只羊脂玉的原是一对,一是聘礼,二是嫁妆,算得上是皇帝与霜妃之间定情之物。皇帝割爱时的神色他瞧在眼里,不似有假。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云,风过云散,是真实存在的却也是易变的,君心亦是,他还是不能全然谅解。   不出顾歧所料,吞云国提出的会面要求被皇帝委婉的拒绝,只说择日单独设宴款待,拒绝的同时,皇帝亦答应五日内会给出一个答复。   而当天晚上,吞云国驻扎的客栈内便迎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周朝来使,积极进言,劝吞云国务必向皇帝征要五皇子顾盈联裔,列举桩桩件件联裔之好处,说的头头是道。   吞云国使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二人相谈甚欢,子时的梆子敲过了,那位周朝来使才道别。   门一关,笑容满面的吞云国使者顿时垮下了嘴角,一旁小仆奇怪道:“来使,有什么不对吗?”   “他太殷勤了。”使者道:“按理说,不论是联姻还是联裔都是动周朝皇帝的心头肉,他不阻拦拒绝便罢了,断没有催着的道理。”   “是了,咱们要求见一见诸位皇子,周朝皇帝都不让,也不知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小仆道:“那他说的都是假话吗?”   “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使者悠悠道:“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做选择,偏要等周朝皇帝呢?”他动手敲了敲桌案:“后儿个周朝皇帝设宴,着意派人去那位五皇子顾盈的居所里探一探,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五日之期截止,吞云来使忽然变了主意,执意要求迎娶长公主回国,态度极其强硬。   太后闻得消息方寸大乱,连忙携着烟佩去养心殿,可到养心殿跟前连皇帝的面也没见着,郎喜满脸写着无可奈何:“太后娘娘,您也别为难陛下,这若是陛下能选择也便罢了,可吞云来使就是不要咱们的皇子,陛下也不能强塞给他呀!”   太后又气又急,眼前发晕:“区区一个边陲小国,怎敢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我泱泱周朝举兵攻坚吗!”   背后一人走上来,有气无力的笑道:“皇祖母,您话说的容易,出兵得有良将,您瞧瞧那边。”   太后回眸,正看见白发苍苍的义勇公被白子楚搀扶着走来,顾歧哑声道:“将臣一门青黄不接,谁去打?国库不裕,如何打?”   太后的面容抽搐,她看也不看顾歧,愤然离去。   白子楚扶着义勇公对着匆匆离开的太后行了一礼,便走到顾歧跟前,她微微诧异道:“七殿下怎么了?脸色如此糟糕?”   顾歧咳了两声,颈子末端还有些未褪的红疹,他摆了摆手道:“风寒,不打紧。”他颔首道:“义勇公好。”   义勇公年纪虽大,精神还不错,盯着顾歧瞧了一会儿,关切道:“七殿下,您这是藓,老朽以前见过,疹子未全退,还要注意休息才是。”   顾歧道:“多谢义勇公提点。”他又止不住的咳了两声,眉头不适的蹙起,便拱拱手道:“替我向父皇请安,我先告辞了。”   目送他远去,白子楚好奇道:“爷爷,什么是藓?”   “有人生来就吃不得一些食物,碰不得一些东西。”义勇公道:“否则就会浑身发疹,肿胀,呼吸困难,重则危及生命,以前行军的时候,许多人对野外的草植生藓,咱们还一度以为是什么疫病呢!”   “原来是这样。”白子楚恍然。   义勇公笑道:“这位就是你心仪的顾盈哥哥?”   “不,不是。”白子楚摇头笑道:“顾盈哥哥比他年长些,不过两人身形有些相像,也难怪爷爷认错。”   “果真一提起这个你就如数家珍。”义勇公豁然一笑,扶着孙女儿的手跨进了养心殿。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老七下的这盘棋小天使们看懂了咩=3= 求收藏1551!!不冒泡作者好孤单o(╥﹏╥)o   ☆、第二十六章【修】   灵珂长公主联姻诸事皆由皇后筹备,皇后起初百般推脱,引的皇帝生疑,还是荣王出面将事情应承了下来,并毛遂自荐作送亲使者,护送灵珂长公主出长安城才作罢。   皇后攥着绢子,魂不守舍的出了养心殿,倒是荣王负手挺胸,步履稳健的走了一阵,终于转眸看向皇后,啧啧道:“母后,不是儿臣说你,方才你未免也太心虚了。”   皇后将绢子揉成一团,忧愁道:“太后因为这事对本宫早有怨言,再由本宫替灵珂送嫁,岂不是要怨上加怨了?”   荣王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太后怨的也不止您一个,依儿臣看,他最怨的应该还是......”   皇后道:“皇上吗?皇上可是她的亲儿子,再者,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皇上能决定的。”   荣王没继续说下去,八风不动的负了手,眸光雪亮,母子二人又走了一段,至凤仪殿跟前,荣王道:“母后,您好好替灵珂长公主准备嫁妆,定要叫她风风光光的出嫁。为父皇办事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太后嘛,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用太在意,她左右不了您太久。”   皇后沉吟,很快也便想开了,欣慰道:“行湛,送亲使者必是皇上信赖依仗之人,你做得极好皇上才会将此事放心的交托于你,母后也为你感到骄傲。”   荣王微微一笑,他眼底的波纹一圈一圈荡开,比皇后更繁复跌宕,行了一礼便带着人走了。   出了皇宫,荣王策马回府,甫一跨入门槛,管家便迎了上来,报备道:“主子,几家贵女都已经候着了——”   “让他们先侯着。”荣王步履不停,口气敷衍:“蒋太医呢?”   “蒋太医刚到。”管家说:“他年纪大了,千里奔波还有点水土不服,小的已经把膳食茶水都备好了,蒋太医稍作休整便来。”   “让他免了那些虚礼。”荣王道:“走,去看王妃。”   荣王妃的身孕快三个月了,却不知怎的有点下红,宫里头的太医看来看去也不见好,只能叮嘱务必歇着少动弹,荣王心里头焦急,便将告老还乡多年的妇科圣手蒋太医召了回来。   蒋太医被好吃好喝的供着,简直是受宠若惊,极细致认真的开了方子,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最后着重叮嘱荣王这段时间千万别行周公之礼,荣王一一应下。   一来一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荣王回到床榻边,握住了荣王妃的手,轻声道:“怎么汗津津的?”   荣王妃强笑道:“有些怕.....”顿了顿,她小声道:“行湛,我近期不方便,所以挑选了一些才貌双全的京中贵女侍奉你,你喜欢就纳了做侧室,无妨的。”   “你就不要操心了。”荣王柔声道:“好好的把荣王府的嫡子生下来。敏儿,你要知道,再多的妾室都只是妾室,你是正妻,是我荣王府的唯一,尊贵无暇,无论多少妾都比不上。”   荣王妃感动肺腑,热泪盈眶,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时有婢女送了药进来,管家趁着这个空隙提醒道:“主子,那边儿已经侯了好久了。”   荣王点点头,又安抚的拍了拍荣王妃的手心,这才离去。   不消说,那些贵女荣王一个都没有收,通通打发了,却偏有一个恋恋不舍的缠着,直跟着荣王一路到了鱼池边上。   “荣王殿下。”她待四下人少了些才娇声唤道。   荣王正低着头赏鱼,闻声瞥了她一眼,复又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你是?”   “小女子乔蕾。”那少女道:“殿下,我们之前见过的。”   “乔蕾?”荣王头也不抬道:“几时见过?”   乔蕾锲而不舍道:“蕾儿一直是王妃的闺中密友呀!上次在宫里,蕾儿还跳了踏歌舞——”   “哦,本王记得了。”荣王惋惜道:“老七没瞧上你,实在是埋没了。”   乔蕾莲步珊珊的凑上前去,有意无意的将自己柔软的胸脯往荣王的手臂上贴去:“小女子不觉得可惜,毕竟七殿下也非小女子的心仪之人,其实.......”她吐气如兰:“小女子倾慕荣王殿下很久了——”   “老七不要的东西,你觉得本王会要吗?”荣王冷不丁“嗤”了一声,瞳光回转。   顾行湛凤眸上挑,原本周正俊朗的五官平白生出一丝凌厉刻薄,乔蕾被他眼中的冷嘲刺的一个机灵,顿时忘了要说什么,随后怀中的手臂抽了出去,荣王的笑容恢复了彬彬有礼:“乔小姐的意思本王心中有数,放心,王妃也一直惦记着你的终身大事,本王会留意。”说完,他喊道:“老丁,送客。”   送走了乔蕾,荣王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眼中是藏不住的厌恶之情,管家辙回来给他奉了一盏茶,轻声道:“主子,乔小姐是自己个儿来的,说是探望王妃。。。。。。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王妃了吧。”   “当然不能说。”荣王冷冷道:“这个乔蕾,眼界不高心倒大,她不是一心想攀高枝么?本王就给一根枝,最近六部是不是新就任了一个侍郎,叫什么来着?”   “慕容泰安、”   “哦对。”荣王抚掌道:“我记得他膝下有一个儿子,尚未婚配,新官上任,再加上儿子娶亲,双喜临门哪。”   管家道:“乔小姐有个好归宿,王妃一定很高兴。”   荣王仰身靠在椅子背上,叹道:“我可以有侧妃,可以有侍妾,但王妃是我的正妻,我定会保护好她......”   他自小便看得身为中宫的母亲在后宫沉浮,一个正妻,却时常因为撒娇撒痴的妃嫔而受委屈,却还不能流泪,因为她是正妻,是中宫,是国母。   所以正妻的头衔算什么呢?是尊贵的象征,更是沉重的枷锁。   他时常怨父皇偏心,因而不愿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低调的人走了进来,管家看了一眼那人便悄然退了出去。   “荣王殿下。”那人单膝跪地。   “查到什么了?”荣王坐正了些,平声道。   “之前您让我查的与七殿下有交集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大夫。”线人条分缕析的答道:“家住长安斜桥巷子,开了家医馆叫杏林堂,据说医术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好。”   “祖传的行医世家?”   “不是。”线人道:“开医馆坐诊的主要是个洋人,他们治病靠的也不是传统中医草本,而是靠动手术。”   “动手术?”   “就是动刀子切。”   荣王目光流转,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洋人。”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老七竟然连洋人都勾结上了,难怪一直剑走偏锋,这次连太后也输招。”   “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荣王道:“有洋人助力呢?”   “荣王殿下,您可要未雨绸缪啊。”线人道:“洋人在周朝境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影响力不能小觑。”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荣王道。   “那荣王殿下的意思是......”   “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这把剑在老七手上,未来势必会伤着我。”荣王道:“这些年洋人引入周朝的新兴事物不少了,也差不多够了。”   ***   灵珂长公主的送嫁队伍盛大而浩荡,陪嫁婢女侍卫数百人,既要拜别又要迎送,礼节繁复冗长,为了确保送亲仪式的顺利进行,长安城内百姓被告知吉日当天不得在街上随意行走摆摊,每家每户得一定的银钱补贴。   苏敛不得已将出行计划提前了一天,她拿着一张清单反复核对,一旁詹平跟个烫脚的兔子似的跳来跳去:“敛敛,我还是不放心你,要不然我陪你去,或者让小胖子陪你去。”   “你放一百个心吧。”苏敛头也不抬的在单子上勾勾画画:“我在遇到你之前也是在各行各业摸爬滚打过的,怎么认路怎么打交道我熟得很。”   “但是你小姑娘孤身在外——”   “我女扮男装。”苏敛拿了个珠算盘一边拨一边说:“詹平我算过了,跟他们谈妥进货,以后我们每年光绷带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有这个钱就把杏林堂里里外外的重新粉刷一遍,想想就开心。”   詹平抓了抓脑袋上的黄毛,半是欣慰半是忧愁,干脆转身替她收拾包袱去了。   翌日天没亮,苏敛收整行装,将自己办成了个俊俏小子,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没想到詹平竟然已经热好了粥和包子,坐在前厅里头等她了。   苏敛望着詹平的青眼圈,慢吞吞的坐下来,抱着粥碗稀里哗啦喝了一口,然后猛地蹦起来给了詹平一个拥抱。   “等我回来啊!”她说。   自灵珂长公主出嫁吞云后一月有余,貌似平静的长安城猝然又风起云涌起来。   先是宫廷西洋画师与妃嫔私通被发现,阖宫惊动,随后在西洋画师的屋内找到了一份由多名西洋人联名签署的文件。   皇帝亲自带领了多名翰林院的学士对这份文件进行了翻译,得知内容以后龙颜震怒,当即下令驱逐周朝境内的所有西洋人,十年之内不准任何西洋人踏入周朝疆土。   宫中还算好,民间却是彻底乱套了,许多西洋人在周朝内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一时间被强行驱逐,被官兵拉扯分开,鲽离鹣背,惨相连生。   苏敛风尘仆仆的归来时,杏林堂已经变了样,歪斜的匾额在她跨入的瞬间坠下,险些砸着她,苏敛有些慌不择路,她弯下腰将那沉重的匾额扶起,小心翼翼的靠着墙摆好,朝里望去。   前厅被砸的一塌糊涂,隐约有拖拽的痕迹,苏敛踉踉跄跄的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   她行至街头,路过一家打铁铺子,官兵将一个年轻的洋人粗鲁的拖出来,押走,屋里妇人和女孩声泪俱下,哭的肝肠寸断。   苏敛骤然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多年前也是一道圣旨下来,她顷刻间变成了丧家之犬,孤单,落魄。   往事重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佳助攻奖即将颁给荣王顾行湛。 求收藏求评论1551!!!明天又是该死的工作日了哭唧唧 感谢倾城一笑的地雷=33=   ☆、第二十七章   “喂小姑娘。”身后有人道:“渡船是按批次出发的,最后一轮出发得等到午后,你现在赶去钱塘码头,没准儿还能道个别。”   苏敛闻声一凛,拔腿便往钱塘码头的方向奔去。   “让一让,让一让!”   码头上工人来往拥挤,苏敛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她望眼欲穿,前头隔水搭起高倾的甲板,若登天之桥,西洋人一个一个被官兵们赶上渡船去,他们大多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寻觅着张望着,引得官兵们叫骂不止。   苏敛脚下被人一绊,重重的朝前栽倒,码头上的工人们不约而同的让开,唏嘘不已,她跌的巨疼,匍匐在甲板上起不来,却执意昂起头,听一人声嘶力竭喊道:“敛敛!疼不疼!!”   她目光骤然定住,在那流水线一般移动的洋人队列中,老詹平的存在赫然打乱了秩序,他伫立在原地,前倾身体,拼了命的挥舞着双臂,又像是欢喜又像是悲伤。   “回家去敛敛!!”詹平左右躲闪着官兵的推搡,几乎喊破了音:“再见!!!再见!!!”   苏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破口大骂:“谁要跟你再见!!!我不要跟你再见!!!詹平!!!詹平你不要走!!!!!”   她的呼喊惊起岸边一片白鸟,振翅飞向高空。   詹平被几个官兵反剪了手臂,以押解的姿势推进了船舱,铁锚升起,船头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苍茫,凄切,如一阵凌冽的北风,吹遍了整个码头。   渡船劈开水浪,以一种义无反顾的模样,驶向天际。   苏敛的眼睛猝然间瞪得老大,眉头神经质的抽了两下,猩红的眼眶里仍然蓄满了眼泪,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一串的落下来,她趴在码头凹凸不平的木板上,无意识的流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半哭不笑的哼了一声:“回家,回什么家啊?我哪里还有家.......”说完,她蓦地以额触地,双手握拳,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呜咽起来。   她发泄了许久,终于奇迹般的平静了下去,从地上爬起来,苏敛提着一口气往杏林堂的方向走。   她回到杏林堂,一进门恰好撞见了灰头土脸的邵小胖。   “胖胖!”苏敛蓦地抓住他的手臂,悲喜交加:“你上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邵小胖躲闪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吞吞吐吐:“敛敛,对不起,后,后会有期......”说完,他推开苏敛,迈腿就要出门。   “你给我站住!”苏敛一把拽住他,却听邵小胖倒吸了一口凉气,苏敛二话不说,把他的袖子捋上去,发现邵小胖敦实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谁打你了?”苏敛抬眸,踮脚撩开邵小胖额头上的头发丝,对着那片新长的血痂惊道:“你脸上怎么弄的?”   “你别问了!”邵小胖又气又急:“你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敛敛,我真的要走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苏敛气结,她狠狠地扯着邵小胖的手臂:“你要走到哪里去!詹平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邵小胖一跺脚,张口结舌了半天,“哇”的一声被气哭了,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边打嗝一边嚎道:“我也不想走敛敛,但是我跟王员外签了卖身契,得去当长工,我,我是真的要走了!”   “王员外?”苏敛道:“包码头的那个王员外?”她气急败坏道:“杏林堂养不起你了吗?你把自己卖给他当廉价劳动力做什么?”   “我!”邵小胖稀里哗啦的揩着涕泪,伤心欲绝:“当时他们抓詹平走,还一直拖他打他,我,我说你们对他好点儿,船要开好多天呢,他年纪又大了,不能被折腾,然后王员外他们缺人,我就去了,我以为离得近,能照应照应詹平.......赚点工钱还能打点打点......”   苏敛愕然,邵小胖吸了吸鼻子道:“我是回来拿点换洗衣裳,敛敛我真的得走了,去迟了会挨打,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别走!”苏敛蓦地喝道,她呼吸急促,拽着邵小胖的袖子咬牙道:“你等着,我去拿银子,我们去赎身!”   “敛敛!”   苏敛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冲到了里屋,她翻箱倒柜,却发现所有的柜子箱子都已经被人开过了,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甚至连她屋里的妆奁都没有放过。   杏林堂这么多年治病医人攒下来的积蓄,没了。   她有点发蒙的坐在床沿,脑子艰难的运转着——是啊,当时官兵来抓人,场面那么乱,那些兵痞肯定会顺手牵羊......   邵小胖跟进来,静悄悄的站在门边,神色悲苦,良久唤了一声:“敛敛......”   苏敛抬眸回望着他,许久,瞳孔里掠过一丝微光,有破釜沉舟之意。   她猛地起身,将床上的被褥枕头都丢下床,使出吃奶的劲撬开床板,邵小胖惊慌失措的扶着门框道:“敛敛!你干嘛!”   苏敛的床板下头是空的,她跳进去蹲下,摸索了许久,掀开地板上的一个暗格,从里面翻出了杏林堂的房契。   “走!”她一把扯过邵小胖的手臂,恶狠狠道:“赎身去!”   ***   肥头大耳的王员外坐在自家钱庄的桌子后边儿,翘着个二郎腿说:“他给我签了三年的长契,赎身?小姑娘,你来开玩笑的吧!”   苏敛道:“你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他,我这张房契至少值二百两,你肯放人绝不吃亏。”   “你说值二百两就值二百两?”王员外“啐”了一口道:“我得拿去鉴定鉴定。”   “你要鉴定就在这里鉴定。”苏敛道:“你回头不还我怎么办!”   “嘿你这个小丫头。”王员外眯眼道:“招子放亮点,也不看看现在是谁求着谁!跟我摆谱是吧?滚,现在就滚!”   苏敛忍了又忍,忽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将佩刀往案上一搁,淡声道:“我做这个公证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苏敛扭头一瞧,来人是个瘦高青年,官服佩刀,剑眉星目,由耳熟变为了眼熟——可不就是那天在百歌楼外头见死不救的两个捕快之一!   “秦捕快,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王员外一撑扶手就站了起来,陪笑道:“仰仗您,怎敢劳烦您做公证人啊!”   秦韫道:“那你看这房契值不值二百两?”   “值!”王员外爽快道,他斜睨一眼苏敛和邵小胖,挖苦:“行吧,反正我这儿也不缺一个吃白饭的,你来跟我拿卖身契。”   苏敛推了推邵小胖,邵小胖便跟着王员外去了,苏敛轻轻松了口气,忽听那捕快道:“你那天——还好么?”   他居然还敢提那天?   “托您的福,没死成。”苏敛仰起脸冲他露出一个假笑,那厢邵小胖出来了,“刷刷刷”将卖身契撕了个粉碎,苏敛一推桌子起身,上前挽着邵小胖的手,再没看秦韫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钱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苏敛:又是一个臭男人。 秦韫:姑娘,我有一点想法—— 苏敛:闭嘴,不想听。 中秋节上门诊,写论文,做实验,加班......社畜连月饼都没的吃,因为学校的月饼只给本科生发。 九点爬回来码字...... 今日收藏惨淡......心好痛【捂胸 求收藏求评论1551 o(╥﹏╥)o   ☆、第二十八章   苏敛和邵小胖两个人手挽着手,宛如老马识途一般,齐头并进的走到杏林堂跟前,才猛然意识到就在刚刚,这座住了多年的屋子已经转手变卖给了别人。   这种感觉很奇特,有点儿悲伤,却又有点儿滑稽。   苏敛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抢在王员外前头将能卖的家具都变卖了,一点便宜也不给人占去,邵小胖跟在她后面惶惶不安的奔波:“敛敛,都卖了你怎么过日子啊?”   “房子都没了要家具有什么用?”苏敛将一小包凑齐的银子往邵小胖怀里一塞:“走吧,回你家乡去,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在小地方买块田种还是够的,总比替别人做工受欺负的强,况且,你不是还有个瞎眼的外婆要养么?”   “可你怎么办?”邵小胖顷刻间红了眼眶:“银子都给我了,你一个人咋过啊?”   “我一张嘴好养活的。”苏敛笑了笑说:“带着你就不一定了。”   “敛敛......”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苏敛满脸轻快的说:“若是当初詹平不收留我们,我们也不会互相认识,当这么久的家人,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的际遇了,随缘聚,随缘散,有缘还会再见。”   她抬起双臂,豁达的用力的拍了拍邵小胖的肩,毅然转身。   她走的那么义无反顾,生怕邵小胖追上来挽留她似的,却走着走着,感到呼吸滞涩难当,风逆向吹来,像是带着倒刺,吹的她眼角酸胀难忍。   原来,安顿别人很容易,安顿自己很难。   华灯初上,夜凉如水,巨大的变故并没有过多的影响节日的氛围,反倒让四角齐全的百姓家中愈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不知不觉,竟是中秋了。   即便皇帝因为洋人的事大动肝火,可中秋该过还是得过,中秋夜宴是大周皇宫里每年的惯例,阖宫皇亲团聚宴饮,今年因着灵珂长公主远嫁,太后心情不虞,皇帝又刚生完气,内务府操办的时候没少胆战心惊。   许是对顾盈内疚,皇帝往含凉殿赏了不少好东西,包括金流沙月饼和新衣裳,顾盈施施然谢恩,却也看不出欢喜,他去里屋新换了衣裳出来,微微诧异道:“七殿下呢?”   一宫人道:“回五殿下,七殿下急急忙忙出去了,说让您不用等他,他不去中秋夜宴了。”   顾盈轻轻一哂:“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风口浪尖,还敢往外跑。”叹完他只冲着宫人摆了摆手,转动轮椅:“罢了,咱们去。”   顾歧这次出宫比往常更加随意,连升平也没叫上,与其说他不想叫,不如承认他是忘了叫了。   自皇帝下圣旨驱逐洋人开始,顾歧就有些乱了章法,他几次三番想出宫,都被皇帝一句话掬在御书房里头,也不干别的,就格外温柔的与他话家长里短,这种男人之间的诡异温存令顾七殿下简直坐立难安,也实在搞不清皇帝为什么突然父子情切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内务府的人来上报夜宴是由,顾歧终于得以脱身,直奔含凉殿,同顾盈招呼了一声便马不停蹄的出了宫。   他骑马穿过街巷内斑驳昏黄的灯影,杏林堂在尽头的一片幽暗之中,大门朝里敞开,昔日五脏俱全的厅堂内如今空无一物,唯独那块匾额躺在角落里,像个被遗弃的尸体。   顾歧进去搜寻了一圈,除了一层灰浮在空气中,无所收获,他皱眉跨出,正撞上两个人,那二人手上拿了浆糊和封条,正准备往门上贴。   “让你早点贴你不贴,拖拖拖拖到现在,黑灯瞎火的怎么贴!”一人骂道:“我给你贴脸上去!”   “要我说老爷多此一举。”另一人道:“有什么可贴的,直接拆了新建个花楼,就照着那百歌楼的样式建。”   “你这么能耐老爷的位子让你给坐啊,人家卖的是房契,又不是地契,这种年头不短的老宅子且值钱着呢,老爷不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置啊!”   顾歧目光如剑,在黑夜中生生擦出如星月之光般的亮堂来,令那两个家丁浑身一震。   “什么人!”他二人吓得叠在一起连连后退:“鬼,鬼啊!”   他二人退的速度赶不上顾歧出手的速度,顾歧一手一个拽住了那二人衣领,将两个人左右分开,提到跟前,厉声道:“这家里的人呢?”   “卖,卖了房子回老家了吧!”   “也,也有可能另谋高就了!”   “我们当真不晓得!不晓得!”   “不晓得?”顾歧一把将那俩人抵在墙上,撞得墙灰扑簌落下,口气不善到了极致:“再给你们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其中一人被提的两脚悬空,他脸憋得紫涨,抓着顾歧的手腕叫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颈子上力道一松,空气灌入,顿时舒缓,他咳了两声急忙道:“我傍晚的时候在钱塘码头看见这家的小姑娘了。”   “她一个人?”顾歧皱眉道。   “对,就一个人!”   顾歧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声,飞快的松了手,旋而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往钱塘码头奔去。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中秋十五的皎月硕大如银盘,半沉水中半悬天际,水浪粼粼,裹挟苍然月色,可堪清晓凝霜,犹如化身寂寞的嫦娥,疏离的俯瞰着整个人间。   码头上杳无人烟,顾歧策马疾奔而至,他竭力的在岸边寻找苏敛的身影,风将他的鬓发和衣袍吹得舞动,将他长时不瞬的眼眸吹的干涩疼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在短短的一截码头边缘处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乌发素衣,全身的轮廓都闪烁着迷离的微光,几乎要与月色融为一体了,她衣袍浮动之时,宛若下一刻就要踏月而去一般——   “苏敛。”顾歧无意识的喃喃,唇角上扬,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庆幸。   可接下来,他看见苏敛弯下腰,慢慢的脱下了脚上的鞋,端端正正的摆在了码头一隅,随后,面向转往开阔无垠的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我X,我媳妇要跳江! 感谢倾城一笑的地雷啊嘤嘤! 啊又是涨幅惨淡的一天TVT。求收藏求评论!1551就是软妹哭泣噫呜呜噫【捂脸o(*////▽////*)q 榜单要求一万五,稍微压一下字数,=3=不要害怕,抱紧我。 室友赏我的蓝莓月饼,真滴难吃orz   ☆、第二十九章   顾歧的思绪根本来不及运转,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猛地坠下去,产生了失重的恐慌感,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如离弦之箭般扑过去。   “苏敛——”   苏敛整个人几乎在原地小跳了一下,猛地回头,表情堪称精彩纷呈,可就那一下小跳,她原本还站的挺稳,一个趔趄就往水里摔去。   顾歧沉下去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手指尖触到了苏敛的衣袖,猛地抓住了她。   这种满掌心握住她的感觉终于让顾歧找回了一丁点的踏实,他前臂用力,硬生生的将半身落水的苏大夫给提了上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两个人一上一下跌倒在硬邦邦的码头边上,苏大夫把金尊玉贵的顾七殿下当成了垫背。   顾歧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感到心如擂鼓,一下一下捶的胸壁钝痛,他心里头憋着一股邪火,忍不住推了一下怀里一动不动的苏敛,怒声道:“你脑袋坏掉了吗?”   苏敛懵了半刻,就着顾歧的动作坐直了,有点茫然的望着自己湿透的下半身,衣袍吸饱了冰冷的江水,沉甸甸的垂落,石头一样盖在腿上,她前倾身体用力的拧了一下布料,蓦地一怔,回头瞪大了眼道:“你凶什么凶啊!”   顾歧:“.......”   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敢回嘴?   顾歧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睁睁看着苏大夫坐在他身上心安理得的拧湿衣服,拧出来的水都流到了自己的衣服上,那可是上好的杭绸——顾歧觉得自己已经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仁至义尽,一个翻身把苏敛拱了下来。   “哎哟喂!”苏敛猝不及防的摔了个大马趴,顾歧站在离她八丈远的地方掸衣服,一面打理一面又走近了两步,咬牙切齿道:“真应该成全你,一了百了。”   苏敛没作声,侧脸贴在木板上,面朝外,似乎在眺望无边无际的江面,她这趴姿实在是不雅,顾歧到底看不下去,又凑上来拉她。   “起来。”   “你别碰我!”苏敛扭身躲避。   “你以为我乐意碰你?”顾歧说:“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苏敛站直了,吊着眼睛瞪他:“什么?”   “成了精的鲶鱼。”顾歧面无表情的说。   “.......”苏敛的瞳孔里有一小撮火苗跳跃起来,猛地扒拉了一下贴在脸颊上的头发丝:“你才鲶鱼,你全家都是鲶鱼!”   顾歧的唇角不易察觉的一扬,又飞快的落回原处,他抄起手臂讥诮道:“至少我不会大晚上的跳江自尽。”   “谁跳江自尽了!”苏敛的声音都变了调,居然有点委屈巴拉的:“你不吓我我才不会掉水里去呢!”   “你——”顾歧一愣,伸手指着那双摆的端正的鞋:“我明明看见你脱鞋——”   “我走了一天了脚疼!”苏敛大声道:“我还不能把鞋脱了吗!”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泪吧唧吧唧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还不能脱个鞋吗!你们这群有钱人怎么都这样啊——”   这回换顾歧懵在原地了,他张了张嘴,骤然间词穷——该说点什么来着.......别哭了?我......我错了?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将那几个词咽回肚子里,想他顾歧铁齿铜牙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话可说。   苏敛一边哭一边去拎鞋子,然后一手提溜着鞋子一手抹着眼泪,凄凄惨惨的绕过顾歧,像没看见他似的往外走,顾歧觉得这场景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好像谁对她做了什么一样。   “苏敛你给我站住!”他拧着眉头喝道:“我扳指还在你那儿——”   这个理由在顾七殿下看来堪称机智非凡,然而苏敛的反应却和他料想的不太一样,苏敛把鞋子往地上一丢,腾出手来拉扯脖子上的那个羊脂玉扳指。   “还给你!我现在就还给你!”她气急败坏的说。   然而她情绪起伏剧烈,手忙脚乱死活解不开颈子后头的那个结,拉扯了几下反倒勒出红印来了,顾歧冲上前劈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此种堪称自虐的行为。   “我没让你还。”他终于感到无可奈何:“这个扳指价值连城,你何不变卖——”   “这又不是我的东西。”苏敛吸了一下鼻子,鼻音浓重:“迟早要还给你的好不好。”   顾歧哑然。   这就是苏敛,防备心重,不肯轻易欠人情分,他算是领教过了。   可她即便如履薄冰的小心度日,还是被自己牵扯进这暴雨腥风之中了。   “他们为什么要赶走西洋人?詹平做错了什么?”苏敛忽然问,她抬起眼睫,认真的望着顾歧,湿漉漉的睫毛在夜色里泛着微光,显得脆弱而易碎:“你不是皇子么?皇帝不是你爹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歧张了张嘴,症结想来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许是荣王动的手脚,可眼下也没有证据。   他心底翻涌着的情绪到喉咙口却通通逼仄住了,只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苏敛嘴一瘪又要哭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要你说对不起!”顿了顿她更正说:“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想要詹平回来。”   提到詹平简直触着伤心痛处,苏敛看一眼四下无人,稀里哗啦抹了一把眼睛,“呜呜呜”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的天雷动地火,后来干脆蹲下去,抱着膝盖团成了个刺猬,脸埋在看不见的地方,这阵势叫顾歧难以招架,在他的印象中,宫里女人闹起来是常哭的,但是哭的讲究梨花带雨,啜泣抽噎,既要体现悲伤又要不失柔美,像苏大夫这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哭法,还真是少见。   “别哭了。”顾歧艰难的说:“哭的难听死了。”   苏敛头也不抬的从一旁捡起一只鞋砸过来,发出更加惨烈的哭号声。   顾岐:“!”   这个丫头也算得上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葩了,顾歧闪身躲开,扶了一会儿额,经过深思熟虑,转身把那只滚远的鞋给拾回来。   他耐着性子蹲下,尽量把自己跟苏敛摆在同一水平线上,拖拉着语调说:“别哭了,先把鞋穿上。”   顾歧发誓他活这么大从来没用这种死人腔调跟谁说过话,甫一说完他就抿紧了嘴唇,由内而外的感到一阵不适,偏生这种腔调对苏敛起了作用,她哭声小了点,屁股往后一沉跌坐在地上,朝顾歧伸手过去。   顾歧看见了她手背上一片淋漓水光,又看了一眼还算干燥的鞋,默不作声的避过了她的动作。   “鞋!”苏敛哭唧唧的喊。   顾歧不理她,伸手从乱糟糟的一团衣服下摆里找到她的脚踝,握住,托起,塞进鞋子里,又用同样的方法帮她穿上了另外一只鞋。   苏敛瞪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望着他。   楚楚可怜。   顾歧的心底微微一动,像是被一根极细极软的羽毛掻动,随后便觉得好笑。   自己疯了吧,这四个字哪个能跟苏敛挂上钩?这种凶丫头.......   应该没哭过几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让顾歧哄下谁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 国庆两周榜上了个字推,提前发一章哈皮一下。 求收藏求评论,来自一个口舌生疮牙龈肿痛的社畜作者。QAQ 阿西吧更新一章掉了一个收是什么鬼=L=   ☆、第三十章   顾歧有点头疼的想,苏敛好像遇到自己的时候总在哭。   “咕噜——”   一点动静打断了顾歧的思绪,他纳闷的看过去,发现苏敛抹眼泪的两手改抱住了肚子,而她本人却像是心虚似的把脸别了过去,哭声渐微,剩下肩膀一耸一耸。   “哭啊,怎么不哭了。”顾歧挑眉:“还知道饿啊。”   苏敛斜着湿漉漉的眼睛,用自认为充满攻击力的眼神怒视顾歧,但在顾岐看来,顶多只能算是充满了怨念。   “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前天......前天吧。”苏敛瓮声瓮气:“记不清了.......”   顾歧的五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揉一揉她的脑袋顶,最终他一撑膝盖站直,喝道:“起来。”   苏敛磨磨唧唧的爬起来,打了个喷嚏,手臂抱的更紧,顾歧觑她一眼,脱下外袍丢过去。   “给我穿的?”苏敛抱着那件尚有余温的罩衫,迷迷糊糊的抬眸,眼神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   “不然呢?让你帮我洗吗?”顾歧说:“衣裳我还要的。”   “给我穿就给我穿,好好说会死啊。”苏敛撇嘴嘟囔,但还是将衣裳抖开披到肩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顾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披上罩衫,却在苏敛抬起眼眸的瞬间又飞快的挪开目光,“刷”的打开了金缕歧字扇,迈步道:“走,带你去吃全长安最好的筵席。”   “中秋节人家都打烊了好不好。”苏敛抬手搭在他前臂上,下压:“你别扇了我冷......”   顾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硬生生将某种冲动压了下去,到底还是将扇子收了。   他憋火的加快了脚步,咬牙道:“我堂堂七殿下连中秋夜宴都不参加了,他们还敢过中秋?”   “人家好好的中秋团圆你去捣什么乱啊!”苏敛在一旁小跑着追,颠颠的去抓顾歧的袖子:“你慢点走啊你!”   顾歧的手臂被她胡乱扯了两下,垂下来,感觉像是牵了个宠物,他古怪的低下头看苏敛,半晌道:“湿衣服总要换下来吧?”   “捂一捂也就干了......”   “你真的是个大夫吗?”顾岐费解道:“你如果得了风寒——也就算了。”他拗口的添了一句:“传给我怎么办?”   “你不是强壮的男人吗!”苏敛死拽着他的衣袖习惯性抬杠:“你也会得风寒吗?”   顾歧:“......”   他目光瞥见不远处一家酒坊旗子飘摇,紧闭的门开,从里头跑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孩儿,像是吃饱了饭出来遛弯,边跑边回头跟屋里的爹娘打招呼,顾歧抬了一下手臂,拖着苏敛过去。   屋里的妇人还站在门边,遥遥的叮嘱孩子注意安全,顾歧对苏敛说:“松手。”然后两手握扇,冲那妇人作揖:“打扰,请问能否借宿一晚,银钱不是问题。”   妇人微微诧异,她飞快的扫了一眼顾歧,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苏敛,瞳孔中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刚要开口,屋里的男人走了出来,拉了她的手往身后一带,皱眉道:“这么晚了,谁知道你们是好人坏人,不借不借!”   顾歧难得不生气,浅浅一笑:“对不住,我朋友她......”他探手摸了个空,猛地回头,只见苏敛已经不知几时奔出去老远,跟着那几个提着兔儿灯的小孩儿屁股后面转。   “借我玩会儿!”   “才不要!”   “那么小气干嘛!”   顾歧:“.......”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那前头奔跑的小男孩一头栽倒,半天没能爬起来,他微微一怔,觉着不对,背后的两夫妇已经双双奔将出去。   “强儿!”   男孩脸上有痛苦之色,抱着半屈的左腿惊慌道:“娘,我腿不听使唤.......”   他腿痉挛似的抽动着,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两夫妇登时方寸大乱,一则要将男孩背起来,一则忙乱的要去找大夫。   苏敛倏地将肩头的罩衫给解了扔到路边,卷起袖子,露出纤细却轮廓干练的手腕,她像是骤然进入了某种四大皆空的境界,瞳光也变得肃然可敬。   “我看看。”她短促的说,拨开那两夫妇,她握住男孩的小腿,将裤管卷上去。   男孩缩了一下腿,苏敛固定住他的脚踝,口气不容置疑:“别动,给姐姐摸一下。”   这个年纪的男孩好动,腿上有程度不一的青紫,方才摔倒时蹭破了一点皮,有点出血,苏敛也不怕脏,从他的脚踝处使了点力,一寸一寸的按压上去。   骨头应该没断,她在心里盘算,男孩的小腿肌肉紧绷着,有一阵没一阵的抽动,像是无意识的,将他小腿翻转,细细查看,在膝盖后窝处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疙瘩,顶端有白点儿,好似是脓点。   “怎么回事?”男孩的父亲急道。   苏敛道:“你们最近吃生肉了吗?猪肉或者牛肉。”   夫妇俩对视一眼,那妇人细细思忖道:“咱们最近.......是吃了些牛肉,隔壁五婶送来的,没要咱们钱。”   牛肉比猪肉贵,一般百姓不是逢年过节吃不着牛肉,有人来送自然会欣然收下,苏敛心下明了,她沉声道:“你们谁去买些龙牙草来。”   “我去。”男孩的父亲立刻道。   “把孩子抱回屋里。”苏敛道。   那妇人点点头,作势弯腰,一旁顾歧道:“我来。”便将那男孩背起,疾步往屋里走去。   龙牙草三碗水煮熟,去渣灌下去,男孩被刺激的呕吐,呕了两下,苏敛端来盆,眼看着从他口中吐出了一条长长的多节白虫。   妇人尖叫一声,面色煞白的倒退几步,在旁满头大汗的男主人忙扶住了她,忧心忡忡道:“姑娘,这是什么啊?”   “寄生在牛身上的虫,想来是肉没煮熟被一并吃进去了。”苏敛将小盘端起来,里头摆着一枚黄豆大小的白卵,犹自带血——这是从男孩腿上的疙瘩里取出来的:“这是虫卵,跑到腿上了,想来他平时会肚子疼,你们是不是没太注意?”   她开了方子,给男孩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叮嘱完毕,酒坊夫妇俩感恩戴德。   “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那妇人握着苏敛的手欢喜道:“你们要借宿对吗,我去给你们收拾间屋子出来,等着。”   “烦请弄身干净衣裳,再弄些吃食。”顾歧看了一眼挠头傻笑的苏敛,揉了揉眉心:“这位苏大夫穿着衣裳在江水里游了一天的泳,也不带换洗衣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苏敛:“......”   那妇人道:“冬泳嘛,强身健体,也是养生的一种,可以理解。”她笑道:“干净衣裳我有,还望姑娘不嫌弃才好,姑娘随我来。”   顾歧嘲讽完苏敛感觉身心舒畅,男主人哄完了儿子回来,笑眯眯的邀请他坐下来喝茶。   “公子好福气啊。”男主人说:“娶了个蕙质兰心的大夫做媳妇儿,我看你媳妇儿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当初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敛(挺胸):杏林堂的苏大夫蕙质兰心! 顾歧:呵。 ———— 接编辑通知,2018-9-30(周日)入V啦!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和喜爱!届时三合一章节掉落哦!希望北北们继续不离不弃!!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3=   ☆、第三十一章   顾歧似乎有点不认识这个词了:“蕙质兰心?”他努力的体会了一下,将男主人给他倒的茶递到唇边,那茶是次等的普洱,顾歧垂眸扫了一眼,还是将茶放下了,慢吞吞道:“我们俩看起来像是——夫妻?”   “不是吗?”男主人诧异道,他一撑桌案喊道:“婆娘,再收拾间屋子出来,他们俩不是——”   “哎不用麻烦。”顾歧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他意味不明的用扇子敲了一下额头,转身道:“我去看看他们好了没有。”   刚走两步,隔着门传出苏敛的吼声:“我洗澡了你给我站远点!”   顾歧:“......”   顾七殿下脸上的杀气呼之欲出。   男主人嗅着味儿不对,忙上来的打圆场,嘿嘿嘿笑道:“公子你也甭跟女人生气,他们就喜欢闹小情绪,媳妇儿娶回来不就拿来宠的嘛!你今天跟她认真置气,明儿个她就让你睡冷炕头!”   “她敢!”顾歧咬牙切齿。   “来来喝杯茶消消气。”男主人笑道。   顾歧果真是气昏头了,竟然将那杯平时避如蛇蝎的陈茶一饮而尽,男主人道:“公子贵姓?”   “姓顾。”   “好姓氏,顾姓是皇姓啊!”男主人丝毫未觉,侃侃道:“顾公子一表人才,不知——”   男主人絮絮叨叨,热情不减,居然是个话匣子,顾歧却并没有要与他聊下去的意思,他敷衍的勾了一下唇角,从袖子里排出银锭子,便起身去敲门了。   他面子上不耐烦,敲门却还是克制而轻柔,不一会儿门开了,那妇人笑道:“褥子都铺好了,待会儿给你们热点饭菜来,公子进去吧。”   顾歧愣了愣,与那妇人擦肩而过,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他还是迈腿进去了,简陋的居室不大,摆了衣柜床铺更显拥挤,好心的女主人还特意在角落里放了一面铜镜,苏敛正坐在镜子前头梳头发。   她穿着女主人的衣裳,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偏大的戏服似的,松松散散,湿漉漉的头发如瀑布般直垂到腰际,衬的背影秀雅玲珑,顾歧有点纳闷的想,头发这么多,她每次到底是怎么三下五除二的盘起来的?   苏敛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费解的事,抬手就开始挠头,梳顺畅的头发很快就被挠飞起一大片,顾歧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不下去了,阔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回头挠秃了。”他口气责备:“有事就说,怎么还学会跟自己过不去了?”   苏敛扭过头,吊着眼睛看他,瞳光有点狡猾,又有点心虚。   “这是你让我说的。”她重新确认了一遍。   “你说不说?”   “说说说。”苏敛摇头晃脑:“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把你的外衣扔路边上了.......”   顾歧:“......”   女主人送了饭菜进来,隐约觉得屋里气氛沉重,识趣儿的退出去。顾歧像个监军似的盯着苏敛吃完饭,然后铁青着脸色拎着她出门,上街上找那件被遗弃的罩衫。   罩衫很值钱这件事立刻得到了验证,因为找不到了。   顾歧隐隐含怒:“苏敛,你不打算——”   “好大的月亮啊!”苏敛忽然振臂大呼。   “你不要给我调转话题!”顾歧怒道,他提扇刚要敲到苏敛头顶,苏敛已经呲溜一下跑了出去,她跑到房屋稀疏处,仰头眺望着银盘似的皓月,望着望着,她觉得眼睛有点酸胀。   “詹平在海上,应该跟我看着一样的月亮吧......”她喃喃道:“不,他看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顾歧朝天翻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算是对那件春水东流不复返的衣裳表示哀悼,忽然,他眸光一闪,看见一个人。   秦韫与敲梆的老头并肩而走,两厢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中秋节不团圆还要在街头游荡的除了他们俩也没谁了,结伴走了一路,在拐角处告别后,转眼就看见了苏敛。   无巧不成书,这是缘分吗?   秦韫心底浮上来这几个字,暖洋洋的,腿却已经抢先一步迈出去。   “苏大夫。”他喊道:“又见面了。”   苏敛一愣,转过面向来,她眨巴眨巴眼,神思飞转,微有恍然:“是你啊。”顿了顿她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秦韫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说着意打听过,不过其实以杏林堂在街坊里的名声,要打听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不重要吧,你若觉得不公平,我告诉你我叫什么就是了,我叫秦韫。”   苏敛似乎此刻并不想追究,她打量了一番秦韫的模样,问道:“你不回家么?”   她的敌意远没有前几次强烈,秦韫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腰间佩刀:“轮到我执勤,这不是在巡街么?”   “那你也怪倒霉的。”苏敛扭过脸去略带惋惜道:“大家都团圆,一个人在街上吹冷风。”   “嘿。”秦韫笑了起来:“我孤家寡人的,也没处团圆,巡巡街还比一个人待在巡捕房里充实。”默了半刻,他耳根有点红,轻声道:“你呢?”   “我什么?”苏敛道:“如你所见,变成丧家之犬了。”她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撇嘴道:“我要真和慕容家有关系,也不会变得无家可归,你说是吧?秦捕快。”   她委实还记着仇,秦韫眼底闪过痛惜愧疚之色,低声道:“对不住,上次在百歌楼,我实在弄不清状况,便没有出手搭救。”   苏敛敷衍的摆摆手:“算了,过去的事无需提,祝你中秋快乐,飞黄腾达,没什么事我走了。”她旋身。   “苏大夫!”秦韫忽然喊道,他伸手搭上苏敛的肩,凝眸道:“更深露重,夜行危险,你若是一个人,不如——”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一个人?”一人凉飕飕的打断了他的话,折扇合拢,带着风劈下来,硬生生将秦韫隔开,顾歧一边嘴角上挑,却半点笑意也无,眼神光冷的像是能飞出冰凌。   “秦捕快。”他顷刻间像是变回了顾歧该有的样子,似笑非笑道:“你有跟她闲聊的功夫一条街都巡完了,更深露重,还是赶紧去巡捕房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 顾·战斗机·护食·歧上线。 秦韫:......好像被针对了,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入V一更   秦韫茫然的眨了眨眼:“阁下是?”   顾歧哼了一声, 昂起下颌, 满脸倨傲的写着“你不配知道”, 秦韫看了他片刻无果,只能寄希望于苏敛:“苏大夫, 这位......是你的朋友?”   苏敛嗤笑:“你问他啊!”   这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氛围, 说暧昧又好像剑拔弩张, 说敌对吧却又仿佛很亲密,秦韫犹豫再三, 决定不去触这位玉面公子的霉头, 偏也够不着苏敛, 只能微微拔高了音调道:“苏大夫, 过了今天我就不当捕快了,支会你一声。”   “为什么?”苏敛微微一怔, 忍不住回头, 对上了秦韫发亮的眼睛。   “衙司勾结,不能上行下效, 秦某不能为民做主,是为渎职,秦某惭愧,所以......”   “你打算另谋高就?”   “恩。”秦韫郑重的点了点头。   苏敛咬唇, 她忍不住想,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那天秦韫也并非是全然见死不救,也许有苦衷呢?她心里过不去的坎稍稍平复了些,浅笑道:“也罢, 那祝你好运。”   秦韫含笑道:“那有缘再会,苏敛。”   他说完这些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埋藏已久心愿,满足的微笑着离去。   苏敛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冥想着,耳畔猛地传出一声极是煞风景的冷笑。   “自古修身齐家治国有序,家不平何以平天下。”顾歧用扇子敲着手肘,充满了讥诮:“捕快都当不好给他个元帅他就能当好了?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苏敛瞪眼:“有志向总比没志向好,我就觉得秦捕快是个能成大器的。”   顾歧斜眼:“所谓井底之蛙所见略同。”   苏敛:“.......”   顾歧提了个扇子对着虚空的巷子尽头指指点点,像是在戳并不存在的秦韫的脊梁骨:“巡街就巡街,聊天,哪有半点捕快的样子?”   苏敛:“有啊,他可比你像捕快。”   顾歧挑眉看她,眉峰之间缭绕着一股浓郁的煞气,苏敛视而不见,捏着下巴道:“其实还有一点,我和他的看法不谋而合。”   “......哦?”顾歧幽幽的出声。   “任人宰割是因为我们活在最底层,无权无势。”苏敛道:“当权者动一动手指,老百姓便天翻地覆了,若想不被波及——不,一定会被波及,但是至少该有还手之力,就得往上爬,顾歧。”她坚定道:“你带我进宫吧!”   顾歧:“你脑子坏掉啦!”   “你又骂我!”苏敛跺脚道:“你做什么老骂我!”   “宫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顾歧毫不留情道:“知道宫里都是什么人吗?”   “知道,你这样的咯!”   “......”顾歧狠狠一拂袖转身:“对牛弹琴。”   “你才对牛弹琴呢!”苏敛追着他大声道,想了想这句话有问题,改口道:“不对,你才是牛!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啊喂!”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跑进屋,男女主人也收整完准备休息,有些纳闷的望着他们俩,似乎正纠结着要不要锁门,顾歧犹豫了一下,道一声“不出来了”,就抓着苏敛的手拽进居室,反锁上门。   苏敛像个尾巴似的围着顾歧转,顾歧洗了把脸,尖尖的下巴颏上尚有水滴落,一抬头看见苏敛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嘿。”苏敛谄媚的递上一块干净帕子:“七殿下,您擦擦脸。”   “......”顾歧一脸狐疑的接过,揩了把脸道:“你......”   “您引荐我一下呗!”苏敛说:“我又能吃苦,又能干。”   敢情她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顾歧将帕子丢还给她,冷冷道:“宫里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宫女,一种是妃嫔,前者命如草芥,后者——”他话锋一转,轻轻叹息:“如烟花,盛极一时,最后也免不了凋零的命运......”他眉峰蹙起,刹住话头,给了一句精辟的总结:“总之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你这种小家雀还是不要去作死了。”   “宫里没有女官吗?”苏敛追问道:“我朝没有封建保守到那个地步吧?”   这倒没有,顾歧想,周朝之所以欣欣向荣,与其观念开放有很大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让洋人在周朝境内自由行动这么久,好像各行各业也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女人如何如何。   只是......   “没有。”顾歧斩钉截铁的说:“你死心吧。”   苏敛的嘴角瞬间垮下去。   “你若真觉得自己无处安放,我可以给你寻个安身之处。”顾歧说:“出了长安城,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会像这次,被轻易波及。”   苏敛大怒:“我被害成这样,无所作为还要躲到乡野里去?凭什么啊?”她越说越气,柳眉倒立:“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不出长安城,死都不会出!”   “随便你。”顾歧轻描淡写:“总之宫,我是不会让你进的。”   苏敛登时气结,一咕噜滚上床,抱着被子往里一缩。顾歧将脸擦干,微有倦色,坐床沿脱靴,背后被苏敛狠狠踹了一脚,被踹的整个人前倾。   “你!”顾七殿下难以置信的回头。   “男女大防!”苏敛一字一句的说,把被子团的像个盾牌,拒人于千里之外,满脸写着“打击报复”。   顾歧深呼吸,微笑着原句奉还:“你在我心里没有性别,少给我来这套,进去点!”   他强行坐上床,抬手摸到被子一隅,刚要拉扯就被苏敛劈手夺回,苏大夫抱着个比人还大的棉被团蜗居床头,凛然散发出一种“将军守城门,君子死社稷”的风骨:“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给你被子!”   “你说不给,就不给了?”   “我会死守阵地的!”   顾歧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轻蔑中带着一丝怜悯,已经不再带有愤怒了,他漠然道:“托你的福,我终于发现,死守阵地的死和死皮赖脸的死居然是同一个字。”说完,他伸手,坚定不移的抓住苏大夫屁股下面压着的被角,不容置喙的抽了回来。   左支右绌的苏大夫竟然被被子拖曳着一滑,顷刻间全盘崩坏的躺倒在床上。   顾歧将被子往肩头一裹,翻身背对着她,吹熄了桌子上的灯烛,毫不留情道:“睡觉。”   黑暗中,有人悄咪咪的用手指戳他后腰,又痒又酸,顾歧额角青筋跳动,反手摸过去,制住苏大夫的爪子。   “你又搞什么?”他不耐烦的翻过身去,黑暗中看不见少女的脸,只能依稀感觉到轻柔的呼吸羽毛一样鼻尖,下颌,带着一缕少女独有的芬芳,像是草木,却又好似在药罐子里浸泡的久了,有些清苦的尾香。   顾歧的心跳骤然间漏了一拍。   然后她听到苏大夫生无可恋的声音:“你压着我头发了........”   ***   一觉天亮,伴随着清脆打响的鸡鸣,顾歧眼下一片青黑的起了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其事的对苏敛说:“你知道吗?我昨夜惊醒多次,每次都依稀觉得自己在跟一个水草精睡了同一张床。”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的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开始钦佩以后娶你的男人了,那一定是一个阅尽千帆的勇者。”   苏敛其实睡得还行,全然不知道顾歧昨晚经历了什么,她精神抖擞的跳下床,麻利的去帮酒坊老板娘打下手,老板娘乐得清闲又肯教,很快就学了个七七八八,闲下来又教老板娘的小儿子认字。   她拒绝了老板娘发工钱的好意,只求管个食宿,也算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虽然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的时候,酒坊夫妇看顾岐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鄙夷,约莫是迫于顾歧金钱以及态度的施压,酒坊夫妇愣是没敢多问。   顾歧对于苏敛的生存技能又多了一点更深层次的了解,苏大夫对于自己能很快在长安城找到立足之地骄傲非常,屡次在顾歧面前耀武扬威,身后看不见的尾巴拼命的摇。   “看吧,早说我饿不死了。”苏敛得意洋洋。   “祸害遗千年。”顾歧面无表情的说。   苏敛:“......”   不过看到她一派活络,应该是从家人离别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能在酒坊里扎根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动进宫的念头,顾歧放下心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中秋夜宴缺席,不知宫里那些不省油的灯又会整出什么样的事端。   ***   含凉殿内,顾盈一手托腮,膝上摊着本古书,独坐细读,秋风送爽,含凉殿宁静悠远,偶有梧桐的金色叶子被风吹得越墙而入,轻飘飘落在顾盈的脚边和书页上。   顾盈目不转睛,一行一行的看下去,自阮妃薨逝后,他历经人生极致的悲恸,而后却好似涅槃重生,灵魂经烈火灼烤,将无谓的悲喜惧怕融化蒸干,留下一颗金刚石般的内心,精悍而剔透,一直一直沉下去。   海底沉石,堪定乾坤。   忽然,殿外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口中忙不迭唤道:“五殿下!不好了!”   “明川?”顾盈微微探头,他将书合拢,平放在膝头,转动轮椅过去轻声道:“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白郡主。”明川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方才经过靛芳阁,看见白郡主跟锦贵人......不对,现在是锦嫔娘娘了,她们俩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爆肝!!! 求收藏求评论QAQ【来自一个熬夜牙龈再次肿痛的可怜作者】   ☆、入V二更   “子楚?”顾盈声调微扬:“她能和锦贵人有什么过节?”   “奴才也没听清, 好像是说白郡主冲撞了锦贵人, 动了胎气。”明川道:“义勇公如今不在, 奴才也不能直接去找皇上,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 只能来找您了!”   明川不能去找皇帝是有原因的, 顾盈秀眉轩起, 这位锦贵人如今有着近三个月的身孕,却留了个心眼瞒得密不透风, 约莫是想等到月份再大些安全了再禀告皇帝。好巧不巧, 前阵子顾盈受伤服药, 太医院一味旱莲草库存见底, 又正撞上靛芳阁的宫女去领坐胎药,便和含凉殿的宫人争执起来, 争执过程中那宫女儿说漏了嘴, 倒叫顾盈知晓了此事。   顾盈的性子和煦,宫中人皆知, 并不在旱莲草上多加追责,大大方方让给了靛芳阁,只是顾盈独独也留了一个心眼。中秋夜宴时,顾歧擅自离宫, 荣王有意借题发挥一番, 顾盈便顺水推舟将锦贵人有孕一事捅出去。皇帝未曾想老来还能得子,喜出望外,连忙唤了太医院联合诊脉, 喜讯传开后又是上下封赏,惹的阖宫震动,真是半分心思也不能余给荣王了。   锦贵人阴错阳差的变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封了嫔位不说,还将整个靛芳阁赐给她一人独居,风光无限。   可白子楚是义勇公家的贵女,在宫中就算是皇后见面也得礼貌招呼,谁会那般没有眼力见的去招惹呢?   顾盈沉吟道:“锦嫔母家何处?”   “回五殿下。”明川道:“锦嫔的父亲是济川县令。”   顾盈有些咋舌,他想过这女子家中或许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微末的官品,明川看穿了他的讶异,连忙道:“济川虽是个小地方,可土地丰沃堪比南国,每年上供银税在各地排下来都能排到上三游的水平,想来济川的县令爷选秀时没少下血本。”   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人会变得矜傲跋扈仿佛也就不是那么不能理解的了,再加上见识短浅,想必对义勇公祖上事迹也鲜有耳闻,顾盈眸色一沉,转动轮椅道:“走,咱们去看看。”   明川原本还担心顾盈会不会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这会儿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追随了出去。   靛芳阁离的不算远,顾盈行了一段路,便依稀听见女子叫骂吵闹,花团锦簇的朱墙碧瓦之下,一娇艳年轻的宫妃坐在石凳上,斜倚在桌缘,一手捂着肚子,精画的柳眉绞绕成一团,她面色痛苦,另一手却拨开宫女的搀扶,颤巍巍指着前方昂首站立的少女道:“你!本宫的龙胎若有个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她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是痛极,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白子楚在原地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好一会儿,她原是觉得不可理喻,可看着锦嫔这模样又有些担心,忍不住道:“你都这般模样了,倒是先去请太医啊!”   锦嫔身畔的大宫女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动摇,正准备走,却被锦嫔一下子摁住。   “不准走!给本宫看住她!”锦嫔尖锐的叫道:“你们少一只眼睛看她,她就会溜之大吉!到时候本宫找谁算账去!啊......”她情绪激动,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白子楚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像是踩着阴沟里的烂泥一般被缠着挣不脱,只能无可奈何的看天,忽的听殿外传来吆喝:“五殿下到!”   顾盈转动轮椅徐徐入院,明川替他撩开一角遮挡的树枝,两个人轻简阵仗,却像一根利剑劈开了靛芳阁离的乌烟瘴气。   锦嫔扬起略略汗湿的下颌,认出了来人,便是那日让她旱莲草的五皇子顾盈,她一时不好发作,只低声道:“五殿下,本宫身子不适,便不起身了。”   “锦嫔娘娘客气。”顾盈浅声道,他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白子楚,又看了一圈靛芳阁济济一堂的宫人,蓦地一拍轮椅的扶手喝道:“锦嫔娘娘身怀龙嗣,何等贵重,如今身体欠安,你们一个个不请太医还杵在这里,是嫌脑袋搁在脖子上太沉了吗?”   他平日温和不常与人生气,这会儿稍稍动怒,威慑毕现,几个宫人踩着他的音尾就要冲出去,偏生锦嫔这时候竟还有力气去阻拦:“不准走!”   “五殿下!”她一张芙蓉秀面扭曲道:“非是本宫不肯请太医,实在是这妮子狡猾,一不留神让她跑了,本宫是没精气神再追,到时候本宫的苦楚上哪儿说道去?”   “锦嫔娘娘,您怀的是父皇的骨肉,也是顾盈的幼弟。”顾盈诚恳道:“顾盈不得不为龙胎考量,不过也请锦嫔娘娘放心,我在此处瞧着,白郡主不敢轻易落跑。”   白子楚浑身一僵,愕然望向顾盈的侧脸,她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虽握拳强作镇定,可颤抖的眼睫已经暴露了她的惶然,顾盈却不看她,抬了抬下颌:“你们谁去请太医?”   锦嫔口风松动,手也不着痕迹的缩回,她身边一个宫女立刻奔将出去,与明川擦肩而过。   “锦嫔娘娘脸色不好,不若先回屋里歇息。”顾盈道,他话未说完,锦嫔却像个斗鸡似的尖锐道:“不!本宫要在这里盯着她!若非她撞本宫,本宫怎会受如此苦楚!若是龙胎有异,也都是她的错!”   仿佛是怕顾盈不信,锦嫔提着半口气又咄咄逼人道:“本宫如往常一样,好好的走在御花园的鹅卵石路上,这妮子行为越矩,又跑又跳,本宫的脚本就肿,走路吃力不稳,她偏生还上来撞本宫,本宫要她扶一扶,她却仗着有些功夫傍身,掉头就跑,本宫命人追了好久,劳动了侍卫才将她追回来!本宫孕中多思又体虚,哪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本宫看她分明就是刻意的!决计不能让她逃脱罪责!五殿下若是不信,靛芳阁的宫女太监,还有这附近的侍卫,统统可以作证,五殿下大可以派人去问。”   这宫中女人谁不是为了护着来之不易的龙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锦嫔宁愿身体受损也要死咬住白子楚不放,这未免也太荒唐了,顾盈的心却微微下沉,坠的令他呼吸也凝滞,许久,他听到白子楚开口,一字一句极是利落,清晰。   “锦嫔娘娘,好心当做驴肝肺,我白子楚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白子楚说,她眼眶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风中站的久了,干涩微红:“这宫里的人情世故,我也领教的清楚,难怪我爷爷宁可在战场吃沙子也不肯入朝堂为官。”她顿了顿,隐含决绝,低声道:“今日子楚百口莫辩,锦嫔娘娘和五殿下若真要罚,子楚认了,可自此子楚不会再踏进宫中一步。”她目光盈盈闪动,落在顾盈的脸上,如同碎败的琉璃。   顾盈垂下眼帘,他手指细细摩挲着膝上的折枝花绒毯,眼神如深海一汪不可见底的水,晦暗,凝重。   便在这时,太医赶到了。   来人是个模样看起来不老却头发灰白的太医,姓张,少白头让他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沧桑和阴郁,熟门熟路的往靛芳阁的地上一跪,经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一番,锦嫔终于肯进殿去接受诊治,只是临进殿前也不忘回头剜一眼白子楚,命人看着她。   院中少倾就剩下顾盈与白子楚两人,白子楚嘴唇翕动,欲言又止,顾盈却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转动轮椅往殿门前去,似乎对锦嫔颇为关切,白子楚的眼神瞬间黯淡,她轻轻的咬住了唇瓣。   许久,张太医出来了,对顾盈行跪拜礼,后道:“五殿下。”   “锦嫔娘娘如何?”   张太医小心翼翼道:“五殿下,龙胎兹事体大,要不要请皇上一同来......”   “明川公公方才已经去请过了,父皇正议事,一时半会儿不得空,张太医,先与我说说也无妨。”顾盈道。   顾盈在宫中与世无争到有些软弱似乎已经成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张太医未做他想,娓娓道:“锦嫔娘娘的胎一直是微臣照看的,先前一直稳妥,可方才微臣把脉,胎像稳固大不如前,依稀有滑胎的征兆,微臣即刻去给娘娘开安胎药,定时服下,近日切忌多动,切忌受惊,多加休息才是。”   “你说锦嫔娘娘的胎先前一直稳妥?”顾盈的眼角细微的收缩了一下,不动声色。   “是的。”张太医有意识的避开了顾盈的注视:“娘娘体质本就虚寒,又受了惊吓和碰撞,这才会有下红滑胎的征兆,娘娘如今尊贵非常,这样的事可万万不能再发生了。”   “有张太医圣手,保住了便是好的。”顾盈微微笑道:“我会与父皇说,让父皇好好的奖赏张太医。”   “微臣惶恐。”张太医头更低了,脸上却掩饰不住欣喜,口中道:“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怎敢讨赏。”   顾盈双手交叠搁在膝上,抬眸眺望着天际散落的秋云,漫不经心道:“锦嫔娘娘日日走御花园的鹅卵石子路,张太医还能将锦嫔娘娘的龙胎看护的稳妥,岂非是织天圣手之术?不叫父皇知晓,实在是埋没了。”   他此话一出,张太医的脸色登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子楚:锦嫔碰瓷我,顾盈哥哥不向着我,委屈,想哭QAQ。 二更二更!来自一个爆肝秃头的作者!【土拨鼠式尖叫 求收藏求评论!!!还有一更!!!不要忘记还有一更!!   ☆、入V三更   “微臣......微臣.......”他张口结舌, 冷汗湿透重衣, 顾盈却迟迟不说话, 甚至看也没看他,这样的静默僵持将时间无限的拉长, 张太医如被蚁噬脊梁, 几乎要跪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盈才有所反应, 他低下头, 微微前倾身体, 伸手托住了张太医的下巴。   “你运气不错。”他淡淡的说:“锦嫔娘娘的龙胎还保得住,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 去应付锦嫔娘娘,二, 去应付皇上。”他又突然撤了手,坐直了身体道:“应付哪个比较讨巧,张太医,你是个聪明人, 不用我多说吧。”   张太医浑身打抖, 他顾不上擦汗,在坚硬的地砖上用力磕了一个头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去与锦嫔娘娘说清楚!”   顾盈颔首算是应允, 他神色如常,转而转动轮椅,途径白子楚时,他手上一松,停泊片刻,轻声道:“走吧。”   白子楚微微一怔,再看顾盈已经慢慢地行至远处,她犹豫了一瞬,提着裙摆追上。   “顾——”她在下唇上留下一排克制的齿痕,艰难的改口道:“五殿下!”   “今日当真不是我的过错。”她再怎样做心里建设也按捺不住,急急的解释:“我早上去跟皇上请了安,回来的途中就看见锦嫔娘娘坐在御花园里,好像许多人都扶不起来似的,我就上前去扶她了,我抓住她的手她忽然要咬我,我吓了一跳,手一松她就又摔了,然后......然后她就跟疯了一样的给我泼脏水,说我吓唬她推搡她,残害龙裔。”   “然后你就跑了?”顾盈想了想那画面,竟觉得有些好笑。   “对,对嘛。”白子楚红了脸颊,赧然的束起几根手指:“我也没怎么.....就爬了两个假山......然后跳了三个小水潭。”   顾盈对着她认真摆出的“二”和“三”,“噗嗤”一声绷不住的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真不愧是义勇公家的女儿。”   “你就笑话我吧。”白子楚抿着嘴唇轻声道:“起初我还以为你不帮我,专程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盈眼角上扬,含笑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其实是来帮你的呢?”   “在你骗张太医说明川去请过皇上的时候。”白子楚认真的说。   顾盈莞尔,他转过头平视前方,目光渺远,边徐徐前行边道:“这一次我能帮你解围,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所以你方才说的话自己要牢记。”   “什么话?”白子楚想了想,茫然道:“是关于不再进宫的话么?”   “恩。”   “我说那些是因为——”   赌气啊。   “义勇公走了,留你一个姑娘家在宫里委实不方便。”顾盈道:“后宫女人多,纷争也多,你知道为什么今日锦嫔要为难你么?”   白子楚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未嫁之女,又时常与我父皇来往。”顾盈点到为止。   “可我只把皇上当长辈啊!”白子楚瞪大了眼惊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顾盈道:“宫里人的思想就可以龌龊到如斯地步,我猜锦嫔胎像不稳早有时日,中秋夜宴之后她又有落红征兆,因而杞人忧天,以为这一胎要不保,偏又撞上你从我父皇处来,更是愤懑不平,便上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如此损人不利己,也难为她能想的出来。”   白子楚惊得合不拢嘴,许久她才稍稍从震惊之中抽回些许神志,张口结舌找不着形容词,喃喃道:“她简直是疯了吧!”   顾盈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二人行至含凉殿外,不约而同的停下,顾盈道:“我腿脚不便,不能相送,就到这里吧。”   “我......”白子楚低下头,无措的摆弄着垂下来的丝绦,片刻前撂下豪言壮语的坚定决绝消弭殆尽,只剩下小女儿情态,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我为什么逗留在宫里不走,你当真不知道吗?”   顾盈眯起双目,眉峰收拢。   “顾盈哥哥。”白子楚霍然抬头,她深深地呼吸,胸膛起伏,字字珠玑道:“我还是想叫你顾盈哥哥。”   顾盈没说话。   白子楚却像是放弃了某种矜持挣扎般,竹筒倒豆子似的倾囊而出:“我爷爷六十大寿时,你第一次来白府做客,当时有人送给我爷爷一套完整的黄石兵书,你还记得吗?”   顾盈的瞳孔里划过一缕诧异,裹挟着茫然。   ——他好像,有些印象。   义勇公六十大寿那一日,朝中各方官员进宝祝寿。   当时民间流传着一位单名为“缺”的墨法大家,笔走龙蛇,行文淋漓畅快,专门拓印修复各地残破不缺的碑文古书,一则作品出便被人争抢,炒至高价,可谓是炙手可热,而这位缺公从未露面,像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这份神秘感更是受人追捧,盛极一时。   而黄石兵书则是一部失传已久的孤本,是前朝兵家大成之合集,缺公似乎花了不少的功夫才做成了完整的一部,仅此一部,流落不知何方,有人明察暗访,又高价拍下,作为寿礼进献给义勇公。   义勇公爱不释手,等不及的要在宴席未开时就翻页赏看,谁拦都拦不住。   就在此时,他被一个少年喝止。   “义勇公且慢!”   小白子楚那时还是垂髫之岁,粉雕玉镯一团,拽着爷爷的衣角不放,却被这疏朗一声吸引去了目光。   少年身量不高,清瘦,却明眸皓齿,形容俊秀,他上前拱手,说话明晰而有力:“义勇公,这本黄石兵书是假的,有人送一本假的兵书给您,讨您欢喜却又不讨封赏,怕是意谋不轨。”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说纷纭中,那少年清癯的身形竟有着山一般的巍峨妥当,他转身,毫不畏惧的与那送礼者对视。   “我花了四千两才买到手的,你凭什么说这黄石兵书是假的!”那人面红脖子粗的申斥道,他被同伴戳了一下腰眼,仍然不服输的辩解:“就,就算你是五殿下,也不能含血喷人吧!”   “为什么?”顾盈平静道:“因为真的黄石孤本根本就没有流传出去,在民间看及触及,自然都是假的。”他转身,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真正的黄石兵书是写在竹简上的,仅此一份,有道是报刀赠英雄,顾盈将此兵书赠给义勇公,祝义勇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义勇公颇为触动,他慢慢的展开那微微泛黄的竹简,目光拂过一列列精致的蝇头小楷,在行文末尾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落款——缺。   月有盈缺,有盈方有缺。   小小的文字游戏令义勇公开怀不已,朗声大笑:“好一个才情纵横的五殿下。”说罢,他将那本伪册递给副将,口吻肃然:“拿去查。”   送礼的人看形势不对,掉头便要逃,他疯狗一样在人群中乱冲乱闯,好不容易破出重围,却被门前的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滚开!”那人凶神恶煞的吼道。   穿着花裙子小白子楚背着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看他,然后——一个堂扫腿。   ......   那本伪册很快就经过了查验,书角上被涂了鸩毒,义勇公武将出身,喜欢捻着唾沫星子翻书页,又钟情兵书兵法,这一招算是专门为义勇公量身定制。   若不是顾盈及时出现,红事怕是要变白事了。   众人庆幸有余,不忘震惊——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怎能写出那样潇洒自如的墨宝?   偏也是那时,成天被带上校场舞刀弄枪的小白子楚,对那个斯文俊秀的天家少年产生了旖旎之思,多年不曾褪色,持续至今。她没有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单纯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却不曾想再见面时,那个能够潇洒跨入白府的英姿少年已经坐在了枯槁的轮椅上,一度清亮有神的瞳孔也失去了光彩。   白子楚的剖白淋漓尽致,她看着顾盈错愕的脸,低声道:“顾盈哥哥,你在我心里,像是高天之月,从来不能被任何人取代。”   “高天之月?”顾盈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他自嘲似的往轮椅背上一靠,摇头道:“子楚,你太天真了。”他拍了拍膝头:“我半身残疾,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我不要什么承诺,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白子楚急道:“顾盈哥哥,我想当你的左膀右臂,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子楚。”顾盈放缓了语调,轻声道:“你知道吗?人是会变的。”   白子楚不解的回望。   “你也许从前真的喜欢顾盈,你从前喜欢的顾盈也勉强可被比作高天之月。”顾盈说:“可如今的顾盈随波逐流,配不上你的喜欢。”他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锦嫔中秋夜宴那日为什么会落红吗?”   “为什么?”   “因为我让人在她的吃食里加了大量的海蟹肉。”顾盈说:“海蟹性凉,女子体弱,两厢结合,会腹泻,会下红,搞不好会滑胎也说不定,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迎着白子楚惊异的目光,顾盈散漫笑道:“所以,你确定还要喜欢现在的顾盈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锦嫔毫无技术含量的碰瓷被扼杀在摇篮里。 黑化的五殿下跟老七比起来,不遑多让。 肝真的爆了。。困到炸。。还要收拾箱子赶高铁回家。。。 困死之前再求一波收藏和评论1551!!!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哟啵啵啵啵啵啵=333=献吻。   ☆、第三十五章   白子楚哑口无言, 她死死的盯着顾盈, 似乎想从他平静淡泊的面容之下看出少许欺骗的痕迹。   顾盈舒展着肢体依靠在轮椅背上, 神色极为随意,可他越坦然, 白子楚的眼睑就颤抖的越厉害。良久, 她转身, 头也不回跑远了。   顾盈侧目望着她的背影,眸光里荡开一圈涟漪, 最终意味不明的轻叹一声, 调转轮椅的方向。   “五哥。”一人在他背后语气轻快的唤道:“我方才撞见白郡主了, 她怎么一个人跑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盈回首, 看了一眼满脸纳闷的顾歧,平淡道:“她被锦嫔刁难了, 我宽慰了她两句, 许是没说到点子上,倒让她不好过了。”   顾歧微微诧异:“锦嫔?你说的是那位济川来的锦贵人吗?”   “你知道这个人?”   顾盈慢慢的转着轮椅入内, 顾歧便跟着,沉吟道:“之前父皇絮絮叨叨的时候听说的,济川是一个乡下边陲小镇,每年上供却足裕, 父皇几次想将其与邻近的渝州归并, 再增建官道,但渝州巡抚反对,济川的巡抚也不做声, 最后都因为路途崎岖又没有足够的人配合而不了了之。”   “奇怪。”顾盈道:“济川归并渝州,济川巡抚降格为知府,他若有意见还可以理解,渝州的巡抚为什么不同意呢?”   “想来是有私人恩怨吧。”顾歧耸耸肩道:“五哥,昨晚还好吧?”   二人进了含凉内殿,有宫人进来帮他们掩上两扇门,顾盈才开口,将中秋夜宴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遭。   对于荣王的发难顾歧一点儿也不奇怪,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他也没放在心上,眼波流转之际,他忽然道:“五哥,我很好奇,洋人联名签署的那份文件里,究竟写了什么”   那份文件惹得皇帝龙颜震怒,内容却至今不得而知,守得严丝合缝,实在是有些奇怪,顾盈启唇而笑,笑容冰冷:“这就要去问咱们的荣王殿下了,究竟准备了怎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使得父皇宁愿壮士断腕也要把洋人都驱逐出境。”   二人双双沉默,少倾,顾盈道:“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别的?”顾歧愣了愣:“什么?”   “我看你刚回宫,没捞着回紫宸殿就风尘仆仆的赶到我这儿来,眉飞色舞。”顾盈眼神考究:“想来不是专程来问中秋夜宴的情形吧?”   “五哥你——”顾歧神色僵硬。   “好吧我承认‘眉飞色舞’有点夸张。”顾盈五指轮流敲打着扶手:“只是和平日里的七弟不大像,是有什么喜事么?”   顾歧在心里想究竟是五哥变得明察秋毫了还是自己有点得意忘形,面对顾盈的逼问,他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几次张嘴都说不出口,堪堪卡在起兴的部分。   “我在宫外......”   “在宫外怎么了?”顾盈听了几遍有点头疼,哭笑不得:“我知道你出宫了,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   顾歧一手叉腰,费解的用扇子敲着额头。   “在宫外......”   在宫外遇到了一个小碎催,个子矮,胆子大,脑子笨亏得还特别凶,医术倒是不错,勉强算得上有医德吧,就是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还有.......还有........   “可爱?”顾盈说。   “嗯。”顾歧应了一声,猛地一震:“嗯?什么可爱?”   “没什么。”顾盈看起来像是憋着笑,一本正经的给自家老七铺了一级台阶下:“你在宫里压抑的狠了,出去散散心自然看什么都可爱。”   顾歧咳了一声。   他想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小碎催是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了,日后泾渭分明,各自成活,还是先跳过这个话题吧,他道:“五哥,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想过那个位置吗?”   顾盈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相比之下,顾歧却十分认真凝重的望着他的眼睛,这似乎是一个酝酿了很久,沉积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有朝一日被从废墟尘土里掘出来,抛在天光之下。   含凉殿里安静的有些森冷。   顾盈的手指微微蜷起,他修剪平整的指甲在木质的扶手上留下一丝痕迹,许久他说:“想过。”   顾歧瞳孔细微的收缩。   “想过,然后问自己想要还是不想要?我一直是不想要的。”顾盈抬起头说:“我母妃在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想要是对的,不想要就不会卷进纷争里,我虽然崇敬父皇,但知道自己变不成他的样子,只能用一生去追逐和实现,我只管和母妃念着奔着同一个人,带着期盼过日子,有何不可呢?”他猝然咬紧了嘴唇,胸膛起伏:“可现在我知道,不想要是错的,就算你再不想要,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的结果就只有一个。”他回望着顾歧:“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信。”顾歧说:“五哥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软。”他用扇子敲了敲下颌道:“如果五哥真的决议要争储,就不会把白郡主赶走了。”   白家是何等依仗,白子楚的多年倾慕就是一张无形的兵符——偏偏送到顾盈面前他也没要。   顾盈伸手扶额,面对顾歧的打趣儿他表现出了十分的无奈:“子楚还是个不开窍的小姑娘,未来一片大好,她不懂事我不能跟着她胡闹啊。”顿了顿他道:“你呢七弟?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   “我?”顾歧发出一声嗤笑:“五哥,说句不中听的,我如果想当皇帝,早就没荣王什么事了。”   顾盈道:“那你为何不答应父皇?”   “当皇帝太累了。”顾歧懒洋洋的说:“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这一辈子哪怕死了,尸骨也会被钉在龙椅上,我懒得操那份闲心,况且,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一个连在乎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真是奇怪。”顾盈摇头:“你我都没有争储之心,却被人戕害到如此地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歧讥笑道:“就算你我二人站在顾行湛面前,跟他说‘二哥我们唯你是从,绝不争储’,你觉得他会信吗?他一定觉得我们是联合起来想要让他松懈,再寻个机会置他于死地。”   ——这就是皇家。   顾盈垂下眼帘,慢慢道:“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   顾歧拍了拍他的肩道:“还不算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道:“对了,我手头有一份官员买官行贿的证据,还没来得及查清楚经手这事的人事链,这两天应该能闲下来,好好着手查一查。”   “哪个官员?”   “新上任的那位礼部侍郎,慕容泰安。”   “慕容泰安?”顾盈道:“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慕容卓?”   顾歧忍不住“嗤”道:“哟,还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慕容泰安他儿子不成器的名号都传到宫里来了。”   顾盈摇头道:“这我倒不知,只是听说慕容卓要娶妻,两家正在选黄道吉日呢。”   “嗯?”顾歧挑眉:“娶了哪家姑娘?”   “乔侍郎家的千金,乔蕾。”顾盈不觉道:“都是侍郎后代,年龄又相仿,堪称门当户对的典范了。”   顾歧:“......”   “还真是门当户对啊......”他憋了良久,悠悠感慨。   顾盈道:“我听说这个乔蕾是荣王妃的闺中密友,慕容卓这下算是攀上荣王的臂肘了,七弟,你的这个事怕是难办。”   顾歧皱眉不语,他总觉得这看似顺风顺水的绝佳姻缘里头有着说不出的猫腻。   日子波澜不惊,却如同白驹过隙,一眨眼两月时光就飞走了,时至秋末冬初,周朝皇宫按旧例告老还乡了一批老官员,又放出宫了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无论前朝后宫都多职空悬,募材招士的皇榜张贴在街头巷尾,无时无刻不围着一群乌压压的人在看。   苏敛抱着一大袋高粱埋头往人群里头挤,口中喊着:“开水开水,让一让让一让!”就这么挤到了人群最里面。   她踮着脚尖看,从眼花缭乱的官职列表中看到了太医院的字样,顿时喜上眉梢。   她又着重细看了要求,要求貌端体正,青壮年纪,家境正统无异端,有医术根基者优先,反复看来也没有看到禁止女人,便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她撒欢的抱着麻袋在街上奔跑,急着想把这个喜讯分享给酒坊的老板娘,忽然街上由远及近传来敲锣打鼓声,红艳艳一条长龙霸街而过,苏敛直接被那红彤彤的色彩闪瞎了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推搡着往路里边靠。   “让开让开!”   “闲杂人等不要挡路!”   “冲撞了侍郎爷家的喜气,小心吃棍子!”   那群家丁吆五喝六,张狂至极,苏敛怀里的高粱在推搡拥挤中滑脱,她忙不迭的弯下腰去捡,在林立的阴影中,她听见路人议论:   “看看看,那个就是新郎官。”   “啧,真是貌如其人,凶神恶煞。”   “嘘,你小声点,那是慕容侍郎的儿子,是个不能惹的地头蛇!”   “是啊,三天两头在百歌楼外头斗殴生事。”   “你别说,他福气还好,娶的是乔侍郎家的千金,这会子就是强强联手,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   “你可别一下子得罪两个大官,仔细祸从口出啊!”   “他看过来了,闭嘴闭嘴。”   苏敛正要站起来,一听这话忙又蹲下,她抱紧了怀里的高粱,心想姓顾的不是答应要给慕容卓颜色看看,怎么不光没给他颜色看,还让他娶妻生子升官发财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有句话说得好,什么配什么来着。。。 国庆第一天被拖着到处走亲戚。更新好难哦1551。 后天夹子,总感觉要预定夹子最后一页了_(:з」∠)_。。。。 求收藏求评论求爱抚!【蹬腿   ☆、第三十六章   苏敛心有不虞的抱着高粱袋子回到了酒坊。   老板的小儿子跑出来迎接她, 苏敛按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子, 改单手抱着高粱袋子, 另一手搀着男孩跨进屋。   “老板娘,高粱买回来啦!”   “哎好!”老板娘正忙着招呼客人, 分身乏术:“放地窖里去就行啦!”   “强儿。”苏敛转身, 悄悄把男孩推进角落里道:“你帮姐姐把高粱送地窖里去, 姐姐待会儿教你新儿歌。”   打发了小男孩,苏敛思索片刻, 凑到老板娘身边小声道:“汤嫂, 求你个事儿呗, 能不能帮我搞个落户证明。”   老板娘仓促道:“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有, 有用。”   “那得衙门盖印的,哪能轻易弄到。”老板娘低头扫了她一眼:“你要走?”   苏敛抓了抓头, 不知如何解释, 她正担心老板娘会不会不放人,却听老板娘道:“巧得很, 有个姓杨的捕快是咱们这儿的常客,老汤同他关系不错,可以试试。”   “当真?”苏敛欢喜道:“谢谢老板娘!”   “可你得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老板娘意有所指道:“你家那位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嗯?”苏敛愣了愣,不明所以, 只能附和道:“是.......是啊。”   “男人若是消失不见, 那就是真心避着不想见你了。”老板娘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转回屋里:“你最好啊还是别去找他,去了只会徒增伤感,女人遇上这样的负心汉, 只能快刀斩乱麻,咱们还得有自尊心不是?”   苏敛:“嗯嗯嗯.......”   老板娘说的可真是字字在理,但是她品着味儿就是不对,说不出哪里怪,老板娘唉声叹气的给她倒了杯茶水,一旁圆头圆脑的男孩儿扒着墙探出脑袋,好奇道:“敛敛姐,你是不是被那个大哥哥抛弃啦?”   苏敛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喷了个满天星:“噗——”   “强儿!你怎么说话呢!娘有没有教过你三思而后行!”老板娘大喝,疾步上去就给儿子弹了一个脑瓜崩,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敛敛姐不要面子的啊!”   苏敛:“......”   她看着老板娘捂着儿子的嘴,两人五官酷似的脸上挂着酷似的同情之色,觉得不解释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无可奈何道:“我只是有话想要去问问他而已......”   “你做什么要去问他啊?你就权当他死了!”老板娘义愤填膺。   苏敛:“......这不大好吧?”   老板娘一边跺脚一边痛心疾首:“那你打算去问什么?你有没有爱过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你要不要对我负责?哎哟,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他肯定会全盘否认的!你不要想不开了,这都是伤害自己!敛敛,听嫂子的,把这页翻篇,你也不愁嫁不出去,以你的条件,嫂子给你找婆家,绝对没问题的。”   苏敛惊恐的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打算问这些,我也不想找婆家......”   “你千万不能因为遇人不淑就放弃自己的人生啊!”   “......”苏敛欲哭无泪:“老板娘我真的没放弃自己的人生,真的。”   她指天誓日再三保证,老板娘才放下心来,去找老板商量盖印的事去了,苏敛长舒一口气,就着桌子坐下,用袖子擦汗,那边老板娘儿子手脚并用的爬到桌子边,晃着两条腿道:“敛敛姐,你这么凶悍,我觉得我娘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什么?”苏敛斜眼。   “聪明,聪明!”小鬼立马改口:“所以你到底要去干吗?”   苏敛弯腰,两手充满了恶意的揉搓着男孩儿肉嘟嘟的腮帮子,微笑道:“那个人模人样的大哥哥说话不算话,姐姐要去找他算账。”   觥筹交错称兄弟,酒坊老板还真给她搞来了一张落户证明,苏敛起了个大早,拿着这张证明去了街口新搭起来的招募处。   招募处排着长队,苏敛插进队伍里,前前后后都递来异样的眼光,苏敛在这些眼光的洗礼中保持着岿然不动,倒是有人看不下去,戳着她的肩膀说:“小姑娘,招宫女儿的在那边,你走错地方了。”   她不想理,偏生还有人插队,理直气壮的插在她前头,嘴里说着“一个丫头片子来凑什么热闹,让开让开”。   苏敛侯了一个上午,愣是没怎么往前挪动,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后面又有人拍了拍她的头,苏敛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了一丝嘲讽,也成功的变成了被稻草压垮的倒霉骆驼,她两手抱头,转身怒吼:“干什么啊!”   这一声把前前后后的人都镇住了,嘈杂的街面竟然因此安静了半刻,秦韫尴尬的抬着一只没来得及放下来的手,半晌才讷讷道:“想,打个招呼而已......”   “秦捕快?”苏敛一愣:“好巧啊。”   “是很巧。”秦韫似乎还沉浸在惊吓中:“你.......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苏敛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前头咆哮:“有事的是他们!插队插队,这么喜欢插队怎么不把脑袋削尖了!插起来还少点阻力呢!”   秦韫失笑:“苏大夫说话还是那么有趣。”顿了顿他道:“你同我站一起吧,我不会让他们插队的。”   苏敛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秦韫站在她身后,贴的极近,有人要挤过来他就伸臂挡开,苏敛回头道:“秦捕快,你也要进宫吗?”   “别叫我秦捕快啦,多见外。”秦韫含笑道:“是想进宫谋个前程的,你呢?”   “差不多。”   “可是宫女的招募处在那边——”   苏敛回头翻白眼:“我看起来像是要去当宫女?”   “难不成想当官?”   “有人规定女人不能当官吗?”   秦韫“噗嗤”一声笑道:“好吧。”   苏敛疲于解释,周围的窃窃笑声她也听的惯了,好不容易排到了她,那登记信息的吏部文官抬头看了她一眼,立马摆手:“下一个下一个。”   “喂这位大人!”苏敛扒着桌角不放:“我不是走错地方,我是来应征医官的,我之前就是当大夫的!”   那文官道:“你开什么玩笑,女人不在家做饭绣花带孩子,跑来当官?还给不给男人饭吃了?”   苏敛道:“可你们皇榜上也没说医官不能招女人吧!”   那文官道:“你想应征是吧?行啊,你去给他们查体,查过了我就放你过。我事先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嬷嬷,嬷嬷都在那边招宫女儿的地方。”   苏敛真想把白眼翻到他脸上,她犹豫了一会儿退开,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证明,眉头紧锁。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心想:“但是上哪儿弄钱呢?”   一低头,她看见了脖子上的那枚羊脂玉的扳指。   这东西迟早要还的,她犹豫不决的想,万一当出去赎不回来怎么办?   正当她纠结,秦韫已经盖到了准入宫的印章,折回来找她,苏敛忽然道:“秦韫!你有银子吗?”   秦韫此次入宫是着意要争一个前程的,知道人脉路子都少不了打点,身上备了些银两,闻言他坦诚道:“有,你要多少?”   苏敛飞快的将脖子上的扳指解下来,递给他道:“借我三十两,这个扳指绝对不止三十两,我把它押给你,等我有了钱还你,再赎回来。”   秦韫一面掏银子一面诚恳道:“你其实不用跟我——”   “快点,太阳要下山了!”苏敛急道,她不等秦韫说完,将那扳指往秦韫手里一塞,夺过银两,再次冲向了招募处。   待她将银子悄悄塞给那文官时,那文官的表情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咳了一声,行云流水的将银子收入囊中,慢声道:“咱们这地方和宫女招募的地方距离可不近哪!要从那儿现调个嬷嬷来专门伺候你也不现实,我看你行动自如,样貌也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如查体这步就免了吧。”   苏敛强忍着膈应陪笑道:“多谢大人。”   “我呢也是看你小姑娘孤身一人的可怜,才给你行个方便,断断没有违反任何一条规矩。”那文官滴水不漏的说:“只是进了宫,吃苦受累你都得自己兜着,和谁都没关系,明白吗?”   “明白明白。”   “啪”红印盖上。   送走了苏敛也是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那文官伸了个懒腰,一旁有随从来替他收拾笔墨,那随从似乎有些好奇道:“大人,您还真放那小姑娘进去啊?”   “我为什么不放?”那文官阖眸养神道:“放她我又没什么损失。”   “可是她一个小姑娘跟一群男人一起被分配下去做学徒........”   “有问题么?”那文官道:“有哪条律例说不可以?”   “没有是没有,可就是觉得格格不入啊......”   “你懂什么?”那文官“嗤”道:“她又不是第一个,女子为官早有先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说你官儿小啊。”那文官道:“少说话,多做事,祸从口出,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敛:这群臭男人! 没露脸的顾歧:今天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戳了脊梁骨的一天。 —— 又被拖出去应酬了一整天。。现在才更新。。。QAQ 明天夹子!超越姐姐保佑夹子飞升啊!虽然感觉这个点更新夹子要垫底了ORZ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3=明天小苏敛就进宫了酱。   ☆、第三十七章   盖了准入印的众人择日入宫。   秦韫约了苏敛同行, 进宫后众人按预报名的职位分途异地, 不得已只好道了别。   顾歧这两天有点儿发愁, 他先前掖着慕容泰安买官的收据条,令升平去找了一趟刑部的朱尚书, 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关于买卖官员的惩处方式, 还没问到正主身上, 朱尚书就开始装傻了,“嗯嗯啊啊”左顾而言他, 升平无功而返, 顾歧心想多亏了五哥提醒, 否则贸然将证据送出, 怕是石沉大海了。   走在半路,郎喜从天而降, 满脸堆笑的行了个礼:“七殿下, 皇上有请。”   顾歧道:“怎么是郎总管来请?明川小公公呢?”   “哎哟,那小子, 奴才让他历练历练,就让他试着单独伺候皇上。”郎喜在前面引路,笑呵呵道:“七殿下很关照明川,奴才替明川谢谢七殿下。”   顾歧摇扇道:“郎总管为什么会挑明川做徒弟?”   “说来惭愧。”郎喜叹息道:“奴才带徒弟是为了养老, 得挑个心肠好的, 做人踏实的,那一肚子坏水指望踩着奴才往上爬的,就算机灵破天了奴才也不能带啊您说是不是。”   “郎总管挑人的眼光上佳。”顾歧浅笑道。   金色的阳光自轩窗撒入, 将御书房里烘的暖洋洋的,皇帝的书案一角摆着一盘新烤的甜栗子,壳儿像是刷了棕色的漆,各个饱满色醇,喷香喷香的,可皇帝忙着看奏折一直没动。明川手里握了个小钳子侍奉在旁,表情紧绷,他头一回单独伺候皇帝。忐忑的紧,犹犹豫豫道:“陛下,要不要奴才给您剥几个栗子尝尝?”   “不用。”皇帝头也没抬道。   明川像个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摇身变回了闷葫芦,他急促的站在墙角,心里头在一个劲的哀嚎。   好慌,我好慌,师父怎么还不回来!七殿下怎么那么难找啊!   “你手里的那个是剥栗子用的?”皇帝忽然发问。   “哎?”明川低头瞧了瞧,浑身一凛:“回陛下,应该是的!”   “唔。”皇帝看起来兴致缺缺。   许久,养心殿的门帘被撩开,顾歧跟郎喜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明川求救似的看向郎喜,被郎喜狠狠地瞪了一眼回来,只得苦巴巴的垂下头,郎喜打了个千儿转头笑道:“陛下,七殿下来看您啦!”   “坐。”皇帝连个正眼也无,随意道:“这儿有栗子,御膳房新烤的山东甜栗。”   顾歧:“儿臣不吃栗子。”   “谁让你吃了?”皇帝轻飘飘翻一页,面无他色:“剥给朕吃,朕要吃。”   顾歧:“......”   郎喜:“......”   明川左顾右盼:“???”   顾歧似乎理解的很艰难:“父皇,您特意把儿臣招来,就是为了......给您剥栗子?”   “你有意见?”   “没有。”   “剥吧。”   顾歧:“......”   明川觑着顾歧的脸色,抖抖索索的把小钳子递过去,顾歧接过那钳子从盘里摸出一个栗子,摆弄了半晌,“啪”的将钳子拍在手边的小几上,忍无可忍道:“这是核桃钳子!”   明川大惊,“扑通一声跪下,刚要谢罪,皇帝已经一丢手里公文,仰身靠在椅背上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浑厚,整个屋顶都在震似的,凝滞的空气却因此而松动,明川呆若木鸡的跪在那儿,不知道到底是谢罪呢还是不谢罪,顾歧黑着脸一语不发,唯独郎喜看穿了一切,抬手把明川捞起来,退出去。   “您有那么多妃子,各个心灵手巧。”顾歧说:“偏让儿臣给您剥栗子,您也不怕吃一嘴毛?”   “剥不干净的你也敢给朕吃?”皇帝哼道:“不孝顺的东西,中秋夜宴不告而别朕还没跟你算账,让你剥两个栗子你还颇有微词?”   “儿臣不敢。”顾歧说,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徒手捏开一个甜栗,脆壳儿裂开发出爽利的动静,这栗子成色极好,壳肉分开,黄灿灿涂了蜜一般,顾歧手指翻飞灵活,很快就剥了十来个。   皇帝放下奏折便再没拿起来,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似乎十分享受这强求来的父子天伦之乐,良久道:“你当真不想做朕的太子?”   “不想。”顾歧起身,抬手扫开堆积如山的奏折,将剥好的栗子推到皇帝跟前。   “你不想,总该有人想。”皇帝取了一枚丢进嘴里:“父皇总有一天会老,不能没有人来继承这个国家,老七,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顾歧刚想说“没有”,却生生忍住了,皇帝一枚接着一枚的吃着栗子,看穿了他似的摇头道:“你当然不会想。”   顾歧的心里一片沁凉,他听出了皇帝的潜台词。   他翕动嘴唇,很想问一句,如若是这样,您只生一个顾行湛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五哥?   皇帝一直都是这样,万事以国为先,甚至可以牺牲亲人和自己,他可以生许多儿子,看他们相互争斗,留下最厉害的那个,接管泱泱大周,他是一个明君,但决计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和丈夫。   顾歧劈手夺过了皇帝面前的栗子,淡声道:“栗子吃多了滞食,父皇还是注意些吧。”   皇帝没有动怒,反倒微微扬唇:“老七,朕会一直纵容你、信任你,朕也许会被你激怒,但一定不会要你的性命。”   “因为我母妃么?”顾歧觉得有点儿嘲讽。   皇帝摇头:“不,因为朕知道你是宫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真实。”   顾歧笑了笑:“是吗?但愿父皇不会看错。”   皇帝一撑扶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朕坐的累了,咱们出去走走。”   顾歧轻轻叹了口气,便随着皇帝出去了。   “今天宫里新招了一批侍卫。”皇帝似乎心情不错,负手漫步道:“喏你看。”   顾歧放眼看去,由御前侍卫带领着几个穿着稍简的年轻人走来,队列整齐,佩刀,循规蹈矩。   “参见陛下,七殿下。”   “起来吧。”皇帝抬了抬下颌,对御前侍卫道:“仲林,这几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哪,好好带。”   “臣遵旨。”仲林颔首:“一定力保皇宫安宁。”   皇帝挨个打量过去,忽然,他目光微凝,伸手在顾歧面前一招:“老七。”   顾歧正心不在焉,被招呼了一声,极敷衍的凑过去,眸光一转,他看见了队伍中的秦韫。   如果说秦韫的出现只能让他稍稍瞪大平日里慵懒半睁的桃花儿眼,那么秦韫脖子上的东西就足以让顾歧骇然变色了。   仿佛被当空敲了一棍,惊怒在他的头颅里盘旋,嗡鸣成片,险些听不见皇帝的声音,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听皇帝低声道:“奇了怪了,你觉不觉得他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像你母妃的陪嫁,就是你丢掉的那个,哎?你之前一直没给我细说,那么重要的东西究竟是怎么丢的?”   顾歧的嘴角用力抿作一线,微微发白,勉强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的咬牙切齿,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平声道:“父皇认错了,我之前在花鲤渡桥赏鱼的时候掉进去,恰好被鱼给吞了,怎么可能是这个。”   “是么?”皇帝啧了一声:“想来朕是太过思念,罢了,也不能为了个扳指去剖杀锦鲤,可惜。”   顾歧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心底乱作一团,千丝万缕的猜想和念头齐齐涌上来,令他震惊有余恼火更甚,恨不得插根翅膀飞出宫墙,去把某位没心没肺的小碎催揪出来揍一顿。   苏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苏敛在太医院里,像个猴儿似的被众人围观了又围观,一同来的人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服,一个个改头换面乐不可支,嘻嘻哈哈的打闹。   不止一个人对苏敛发出了取笑:“小姑娘,你是来挑夫君的吗?我们都可以哦!考虑一下呗,找到婆家你就可以走人了哈哈哈哈!”   苏敛不知第多少次把搂在肩头的手给拍开,她认真的往李院判面前走了两步说:“院判,给我找身衣裳吧!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搞笑的!”   李院判一直没出声,悠悠的摸着羊角胡子,一旁有个不知轻重的年轻太医靠过去打趣儿道:“李老,咱们这儿哪有女医官的衣裳啊,给她送西三所去得了,西三所肯定缺洗衣服的宫女儿。”   “边儿去!”李院判喝了一声,神色肃然,倒叫那自以为幽默的年轻太医讪讪然,不敢造次。   苏敛目不转睛的与李同芳对视,目光里充斥着无形的坚定和诚恳,半晌李同芳道:“你等会儿。”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   过了半刻,他捧着一身略旧的深蓝色衣袍回来。   “没料到太医院还会再有女医官。”李同芳似乎有些感慨:“所以从来没做过新的,只有这一件旧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将就着穿穿,反正咱们这里也不是什么要漂亮的去处。”   苏敛大喜过望,忙接过:“不嫌弃,不嫌弃的!多谢李院判!多谢!”   “只是你穿上这身官服,就没人会把你当姑娘看待,该干的活该轮的值都会一应给你排上。”李同芳捻须道:“是继续让他们取笑,还是让他们刮目相看,全看你自己。”   苏敛抱紧了那一身略硬的纱制衣袍,用力的点点头。   李院判没有再继续同她寒暄,苏敛将衣袍换上,对着镜子整理衣摆,衣裳有些褶皱,却还合身,镜子里的少女五官明媚,端庄,深色的衣料衬得她肤色白皙,气质沉静,倒有几分女官的样子了,她用一根素色的簪子将头发盘起,慢慢的带上了纱制的官帽。   “苏敛!来库房登记药材!”外面有人喊道:“第一天来就想偷懒吗?我告诉你,就算你是个女的,也没人宠着你!”   苏敛瞬间破功,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宽大袖子狠狠地捋上去,顷刻间进入状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刚被当爹的气完又被媳妇儿气,不行了,气的不能fu吸了。 苏敛:为什么感觉脊梁骨那儿窜凉风? 啊我拖了夹子的后腿1551!!! 收藏评论都朝我开炮!朝我开炮!   ☆、第三十八章   新入库的药材用木箱或麻袋装好, 一批一批的从马车上卸下来, 需要按斤称量的核对。   “你不是要积极表现么?”那个名叫李韦的年轻太医抬脚踢了一下面前的木箱, 笑嘻嘻道:“都给你搬下来了,剩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苏太医。”他阴阳怪气的将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   苏敛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货物, 高处那几个箱子晃一晃掉下来就能把她砸死, 面无表情道:“我一个人?”   “没让你一个人搬就不错了。”李韦嬉皮笑脸的说:“怎么?娇气啦?不肯啦?”   苏敛:“呵呵。”   “这样。”李韦搓了搓手,把脸凑过去:“你亲我一下, 我就帮你, 怎么样?”   苏敛提起衣袍, 将就着坐在木箱一角, 一脸费解的撑着膝盖,像个年过古稀的老头:“我说李韦, 你好歹也是李院判的侄子, 不至于吧。”   “什么意思?”   “你没见过女人哪?”   “你!”李韦涨红了脸,猛地站直了气急败坏道:“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好好的干!记错一笔帐!拿你是问!”他一挥手招呼道:“走啊, 咱们吃饭去。”   他一呼百应,男权群体似乎是着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苏敛扭头,对着李韦的背影狠狠地龇了龇牙, 随后转身, 屈膝弯腰的在小案跟前坐下,研磨舔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一个人称量记录收拾, 忙成一只陀螺,心无旁骛,李韦吃饱喝足回来,用一根牙签剔牙,倚在门边明知故问道:“还忙着呢?吃饭没?”   苏敛拿着一杆秤霍然转身,李韦以为她要用称打人,警惕的后退,苏敛道:“曼陀罗草多了半斤,怎么办?”   “多了半斤?”李韦说:“那些卖药的只会缺斤少两,平白无故多半斤?怎么可能啊!”   苏敛欠身:“不信你来查查。”   李韦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药柜,新旧相混,苏敛一瓢一瓢称了几十遭才称完,他有点望而生畏,摆手道:“用不着,你肯定算错了,女人做事就是欠严谨,这次我姑且原谅你,下次给我注意点听见没!”   苏敛指着自己满脸的莫名其妙,李韦大摇大摆的走了,边走边嘀咕:“少也就算了,多了还要计较,这是好事儿啊,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死脑筋!”   外面天色漆黑,临近宫门下钥,苏敛琢磨着今晚是走不了了,她点了一盏油灯,出去打水洗了把脸,坐下来沉下心啃这根硬骨头。   更漏声断,月过中天,苏敛用力关上了最后一笼抽屉,收拾了一下笔墨和称,从柜子上头翻出一张草席,抖掉灰尘,铺在狭隘有限的地面上,搬了本厚厚的医典搁在一端为枕,和衣而卧。   灯火摇曳,忽明忽暗,深秋的寒意在夜间几乎像是成了精似的,能穿透重衣,苏敛闭了一会儿眼,冻得睡不着,耳畔几能听清窗外风声呼啸,她心里有点不踏实,不得已爬起来,抄着手去关窗锁门。   一道影子打着折飞快的从门外闪过。   苏敛浑身一怔,汗毛林立,她猫着腰从一旁抓了扫帚靠过去,忽然听头顶上有人用气声喊:“苏敛。”   这一声出,苏敛松了口气,丢下扫帚,扒着窗沿笑道:“秦韫,你要吓死我啊!”   “我就知道你没走。”秦韫小声说:“他们是不是刁难你了?”   “算不上刁难,算考验吧。”苏敛很看得开:“你还好吗?”   “我好的很,跟着御前的人混啦。”秦韫说:“今天还见到了皇上。”   “好厉害啊。”   “不厉害,我心里怕得很,一直没敢抬头看。”秦韫说:“你吃饭没?我们今天值夜一人发了一包酥油饼,我吃不了太油的,就给你带来啦!”   不提还好,一提苏敛感到饥肠辘辘,她刚要回应,忽然远处传来繁杂的脚步声,秦韫道:“有人来了,我先走,待会儿咱们花鲤渡桥见!”   “花,花什么?”苏敛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追问,秦韫已经一溜烟跑了。   ***   顾歧有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换好衣服走出寝殿,看见升平在打盹儿,不忍唤醒,便放轻了脚步,自行出门。   月色如水,他踽踽独行,凉风拂面,顾歧回想着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事,了无头绪,竟然感到有些挫败。   他拐过一道宫闱,忽然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扶着墙,伸头伸脑的穿过树荫。   顾歧一阵错愕,狠狠地甩了一下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用扇子用力敲了一下头,闭眼再睁,那人影居然胆大包天的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苏敛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她从一个墙角钻到另一个墙角,躲在阴影里生怕被人发现,这会儿她要穿过一条宽敞明亮的路,左顾右盼生怕从路两端突然窜出人来抓她个现行,她踮着脚尖一阵小跑,埋头扎进了暗处,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她眼光下垂,不知怎么的看见脚下那片阴影扩大了,苏敛愣了一下,听头顶一人阴恻恻道:“好久不见啊。”   苏敛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像有一百只土拨鼠同时被踩着尾巴,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惊悚的感觉不亚于见鬼,她腿一软“蹬蹬”倒退了两步,猛地撞到了朱红色的围墙上。   顾歧俯身一掌拍在墙头,高大的身形和围墙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晦暗的囚笼,背着光的面孔有一种阴郁的美感,贴的极近,苏敛所有的反应涌到喉咙口,被她“咕咚”一口唾沫统统咽了回去。   “好,好巧啊.....”她咧嘴道:“真的是.......太巧了吧!”她感觉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大夫长本事了。”顾歧眸光上下一扫,皮笑肉不笑:“进太医院了啊。”   “托您的洪福。”苏敛提起所有的求生欲,绞尽脑汁挤出这么一句。   顾歧目光掠过她空荡荡的领口,眼角剧烈的一跳,口气却越发温柔了:“这么晚了,苏大夫要去哪儿啊?”   他没计较自己进宫的事,苏敛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被顾歧发现会直接把她装进恭桶车运送出宫呢!她在心里悄咪咪松了一口气,嘿嘿嘿赔笑道:“去找人哪!”   找人。   顾歧微笑:“找谁啊?宫里我熟,我给你指路啊。”   “好啊好啊!”苏大夫愣头青似的拍手:“秦韫约我去花鲤渡桥,你给我指个方向呗!”   顾歧:“.......”   苏敛拍手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慢吞下去,她感觉到杀气了,就是好像有点儿晚,她一缩脖子准备从顾歧的胳膊底下钻过去:“我还是自己去找吧拜拜了您哪!!”   下一刻她就被暴怒的顾歧攥着手腕狠狠地扯了回来,死死的顶在墙上,顾七殿下妖冶的冷笑道:“私会侍卫,可以啊苏敛,你当自己属猫的是吗?有九条命,所以胆子特别的大!”   “私你个头啊!没秦韫我都进不了宫好吗!我们是战友!战友你懂吗!”苏敛被摁在墙上动弹不得,浑身难受:“你把腿拿开别顶我啊喂!”   顾歧已然被气昏了头,他一想到那个扳指,胸腔里就如烈火烹油一般难忍,连他自己都没有准备好就被尽数奉出来的拳拳心意竟然被人弃如敝履,他笑容冷冽,竟然有了几分嗜血的味道:“你就这么想留在宫里是吗?好啊,我告诉你,不用姓秦的帮忙,我可以让你正大光明的留在宫里。”   “啊?”苏敛一愣,下一刻顾歧就咬向了她的脖子,苏敛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劲推搡他:“顾歧你疯啦!疼啊疼!!”   她的挣扎被轻易制住,顾歧方在她细腻的颈子上留下一个微微潮湿的红印,猝然听见“咕噜”一声。   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顾七殿下差临门一脚,刹住了。   他蓦地松开了苏敛,奇迹般的冷静了下去,皱眉道:“你没吃饭?”   苏敛一手捂着脖子,悲愤交加道:“是啊!!我饿死了,秦韫给我带了酥油饼,我要去吃饼!”   “给你个饼你就跟他走了?”顾歧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气的叉腰在原地转了半圈,还是难以置信:“你脑袋坏掉了?”   “我饿了吃饼......有错吗?”苏敛目瞪口呆:“你做什么又骂我!”顿了顿,她抬手指着顾歧愤怒道:“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起我!皇宫是你家,你觉得自己特别尊贵,觉得我不配踏入皇宫!脏了你家的一砖一瓦,顾歧你就是个势利眼!毒舌的势利眼!”   苏大夫倒打一耙的本事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顾歧怒极反笑,举着扇子颤巍巍指着她:“我?你说我?”   “说你怎么了!”苏敛一手捂着脖子,心有余悸:“还咬人,你幼稚不幼稚!”   “......”顾歧面无表情的转身,对着天深深地做了一个吐纳,有如老僧入定,回过头来微笑:“苏敛,你有空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苏敛茫然瞪眼。   “看看是不是少开了一窍!”顾歧咬牙切齿:“酥油饼。”他将这三个字嚼碎在嘴里,发出了一声苏敛极为熟知的哼笑:“在我看来,人是不吃这种东西的。”   苏敛:“.......你该不会又要发表你的‘有毒论’了吧。”   “来,我告诉你人应该吃什么。”顾歧一步上前抓住苏敛的手腕,不容置喙的拖走:“等你吃饱有劲儿了,我们再来好好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觉得顾七殿下可能会变成史上最短命的男主。 苏敛:为毛? 顾歧:你心里没数? 秦韫:你们是不是忘了花鲤桥边的—— ———— 收藏评论走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九章   苏敛被顾歧领着在宫里兜兜转转, 她开始觉得所有的宫殿都长得一模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饥寒交迫的缘故, 直到顾歧推开一扇门,各种芬芳馥郁的食物气息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 苏敛登时感到飘飘欲仙。   顾歧熟门熟路的从抽屉里摸出半只火折子, 点亮了桌上的灯。   暖黄色的光如泉水瞬间溢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各色蔬果整齐的堆放在地上和桌上, 应季的不应季的都全了,清澈的水缸里养着几条肥硕的活鳜鱼, 竹笼里养着蟹, 桌角白巾子下面盖着的应该是还在发酵的松软面点, 苏敛石化在原地, 任由顾歧提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掉进米缸的耗子怎么是这种反应?”顾歧说。   “我我我......”“耗子”很没风度的结巴:“可以吗?”   “这里是御膳房,非请不入。你进都进来了, 就算什么都不做, 出去也一样有嘴说不清。”顾歧懒懒道:“你自己考虑。”   这笔账苏敛还是会算的,她经历了一阵天人交战, 狠狠心决定把这个胖耗子当到底:“你说的有道理!”   顾歧不动声色的斜眼,苏敛穿这身深蓝色的纱袍不但不丑,还有点儿意外的清丽端庄,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却见苏太医捋起了袖子, 小跑着奔到了蒸笼边上,掀开蒸笼盖,伸手去拿饼吃。   “慢着!”顾歧眼角一跳, 喝道:“不准吃饼!”   苏敛可算体会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生把伸了一半的手缩回来,嘴巴抖成一条波浪线,委屈的不行:“为什么!”   “你能不能吃点有价值的东西?”顾歧恨铁不成钢的跟上来:“这里是御膳房,给我父皇准备膳食的地方。”   “我知道啊。”苏敛眨巴眨巴眼。   如果顾歧见证过苏敛的生长环境,可能就能理解她对面食的执着了,毕竟快捷又方便就是杏林堂一贯的追求,眼下顾七殿下不容置喙的指着地上的阳和大闸蟹:“吃这个。”   苏敛捂脸:“生的大哥。”   “......你叫我什么?”   “七殿下。”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顾歧败下阵来,他好像忘了御膳房力求新鲜从来不会保留剩饭剩菜,除了馒头油饼之类的,真没有别的了。   他将扇子往腰间一插,转身挨个儿抽屉翻过去,竟然叫他翻出了一盒月饼。   “月饼!”苏敛凑过来看,小声尖叫:“月饼!我今年还没吃过月饼呢!”   提到月饼,顾歧便回想起了属于苏敛的那个凄凉无果的中秋,看了看她渴望的神色,心底一软。   “过了这么久了,还能吃吗?”顾歧将那金黄的月饼翻出来,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   “能不能吃,吃一下不就知道了吗!”苏敛急切的说:“给我给我。”   “鸟为食亡,你有没有点出息?”顾歧抬高了手转身,苏敛够不着,在原地憋得直哼哼,顾歧不理会她,轻轻将月饼掰开,里面是新鲜的咸鸭蛋黄,黄灿灿的还有些流油,像是新做的,大概是御膳房的谁偷偷摸摸用边角料做来当零嘴吃,顾歧放下心来,这才将月饼递给苏敛。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谁?谁在里头!”   顾歧将苏敛脑袋一按,转身往门口走去,他慢条斯理的拉开门,对上值夜的太监,平静道:“是我。”   “七殿下!”太监忙行了个礼,似乎不怎么惊讶:“给您请安,您走的时候支会小的一声,小的给您掌灯啊。”   “你有心了。”顾歧说:“退下吧。”   他关上门,回眸发现苏敛没了,弯腰躬身的找了一会儿,在桌子肚里找到了她。   苏大夫吃掉了半个月饼加一个蛋黄,正心满意足的舔手指,看样子准备一鼓作气再把另外半个也吃了。   顾歧蹲着打量她,觉得她这副精打细算的样子很搞笑。   “人走啦?”苏敛抬起眼睛说:“你好像是这里的常客哎。”   “我不经常待在自己的殿里,没有小厨房。”为了跟苏敛保持同一高度交流,顾歧干脆席地而坐,背依靠着木柜,长腿在狭窄的空间里交叠:“有时候晚上饿了就来御膳房偷东西吃。”   他抬手从一旁的篓子里摸出了一个苹果,又从袖子里排出袖刀,那薄薄的利刃在他指间翻转了一下,灵活而细致的削起皮来。   苏敛微微有些诧异,那把袖刀沐浴着暖黄色的灯烛光泽,乖巧的削着苹果,让人难以想象它曾经削金断铁,杀人饮血。   顾歧慢慢的转动着苹果,削下的皮连贯,薄脆如纸,苏敛有些好奇道:“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我娘。”顾歧说。   “你娘?”苏敛道:“你娘不是皇帝的妃子么?”   “这冲突吗?”   “倒也不冲突。”苏敛撇撇嘴,顾歧削好了苹果递过来,苏敛接过,“吭哧”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   “唔!”苏敛两眼放光,冲顾歧用力的点头,抬手对着苹果又戳又指,意思是好苹果!   顾歧轻轻哼笑了一声。   苏敛风卷残云吃掉了一个苹果,打了个饱嗝,神态满足,她摸了摸脖子,凛然一震。   “顾歧。”她冷不防叫道,手脚并用的爬出桌子肚,凑到顾七殿下身边,伸长了脖子。   “你做什么?”顾歧身子后倾,警惕的避开她的呼吸。   上一次苏敛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给他递帕子求他带自己进宫的时候。   “我有件事跟你说。”苏敛目光炯炯,表情凝重:“你听完了可不要生气啊。”   顾歧“嗤”了一声,翻目,对她的这些小滑头表示不屑一顾。   “我把你的扳指抵给秦韫了。”苏敛飞快的说。   顾歧慢慢的移过目光,看见苏敛已经双手抱头状:“我当时缺钱实在是被逼无奈而且你说过我可以当的啊呀你不要打我——我会尽快赎回来的!”   这是怎样的求生欲让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的词,顾歧想了下,那话好像还真是自己说的,心里百味杂陈,除了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悠长的叹了一口气:“哦。”   苏敛松开防备,观察了一下顾歧的反应,又道:“我说完了,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顾歧冷淡的转过脸:“无话可说。”   “慕容卓为什么升官发财娶老婆了?”苏敛不依不饶的凑过去:“你是不是把我的委托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歧猛地瞪大了眼,他没料到还有这茬,不由得回头,正对上苏敛近在咫尺的脸。   鼻尖几乎碰上了鼻尖,一时间呼吸交融,那种清苦却芬芳的味道像一根长长的绒线,穿进了顾歧的脑髓,扰乱了他的心跳。   他脑袋里闪过一瞬间的空白,在那种熟悉的酥麻感爬上尾椎骨之前,伸手推了一下苏敛道:“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做什么?”他胡乱的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游弋:“慕容卓被指了婚,跟乔侍郎家联了姻,我也没有料到这个。”   “所以呢?”苏敛说。   顾歧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他知道自己令苏敛失望了,辜负了她的拳拳期待,打心底里生出几分无措,生怕苏敛追问,纠缠,怕她露出更加难过的神情。   “我懂了。”苏敛从一旁抽出一根清水萝卜,“咔擦”一口啃下去,泄愤似的冷笑:“他背景更硬了,更难搞了是不是?”   顾歧诧异的回望她,看她指点江山似的挥舞着那根萝卜,跃跃欲试:“幸亏我进宫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你洗了没?”顾歧的表情有点扭曲。   “没有。”   “不洗你就吃!”顾歧对她的嫌弃溢于言表,劈手夺过那根萝卜:“苏敛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进了太医院,行,我不会再把你怎么样,但是——”他说着说着,觉得这语气不大合理,斟酌了少倾,改口道:“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去紫宸殿找我,找升平也可以,听明白了吗?”   “你把萝卜还我我就听明白了。”苏敛伸手。   顾歧:“你——”   到底谁求着谁啊?   “你别说,皇宫里的萝卜都比外面的脆。”苏敛抱着那根大萝卜啃的不亦乐乎:“七殿下,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脾胃那么金贵了,就是被惯的。”   顾歧:“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个人出了御膳房,天边有微光升起,居然已经是拂晓了,苏敛打了个呵欠,挥了挥袖子道别:“七殿下,你如果身体有什么不爽快记得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我先回太医院啦。”她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忽然费解:“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顾歧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目送着她,看她挠头又挠头,将一头秀发挠的乱糟糟的,骤然间跳脚:“啊呀我把秦韫给忘了!!!!”   她咋咋呼呼蹦出秦韫的名字,顾歧抱臂发出一声由衷的冷笑,看苏敛“蹬蹬蹬”原路跑回来,昂首道:“花鲤渡桥怎么走?”   “我觉得秦侍卫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在花鲤渡桥等一个晚上。”顾歧口气凉薄的说。   “万一呢?”苏敛说。   “万一也轮不到你去。”顾歧说:“你回太医院吧,我让升平去看看。”   “哦,那你记得让升平公公帮我解释!”苏敛说:“我不是不想去!”   “我知道。”顾歧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不是不想去,你只是,忘了。”   “对对对,忘了。”苏敛说:“那我走了啊!”   她火急火燎的又跑了,直到跑没影了顾歧才转身,他扬起唇角,看起来心情不错。   “升平公公?”他说:“公公就公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升平: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顾歧:轮到我发挥了。 ———— 糖撒完了,该走剧情了【】 像是过了个假国庆,改论文投论文,头发一掉一大把。 求收藏求评论=3=!!!   ☆、第四十章   苏敛回到太医院, 争分夺秒的在草席上小憩了片刻, 抢在众人都抵达之前将铺盖收拾妥当。   太医院惯常有个早课, 众人陆陆续续入座,专心致志的听李院判讲书, 苏敛头昏脑涨的坐在末处, 提着笔也不知所谓, 李同芳卷着书巡视过来,不轻不重的在她脑袋顶上扣了一下。   “清早瞌睡, 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苏敛猛地坐直, 躁红了脸道:“我错了。”   李同芳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慢慢的转头, 只看见自家侄子摇头晃脑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也没有多加苛责:“你去用凉水洗把脸清醒清醒。”   苏敛顺从的点点头,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去打水洗脸,清晨的水冰凉, 她洗的两颊微红,抬起湿漉漉的脸,她看见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进了太医院。   那太监转头看她,浑浊的眼神说不清是傲慢还是鄙视, 苏敛有点发蒙的和他对视了片刻, 模模糊糊的想我是不是应该给他行礼?是要跪下吗?不太对吧.......而且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公公早啊!我这就给您叫人去!”她灵机一动,拔腿就跑。   “不用。”那太监幽声说,他往里走了两步, 轻轻咳了一声:“李院判。”   “靳贵公公!”李同芳掸了掸袖子走出,颔首恭敬道:“您怎么来了?”   “这丫头是新来的?”靳贵睨了一眼苏敛道:“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你们太医院是活倒回去了。”   “靳贵公公别跟她一般见识。”李同芳朝苏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走开,随后委婉道:“您今儿个有何贵干?”   靳贵道:“焦嫔娘娘昨儿个派人从太医院讨了一只药枕,助眠用的,可有这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李同芳道。   靳贵手臂交叠搁在身前,尖细声调像砂纸挫人头皮:“今儿个早上有不懂事的宫女儿把新药枕给划破了,枕芯洒了一地,李院判,你猜怎么着?”   李同芳不明所以,听靳贵哼笑了一声道:“那里头根本不是当归和决明子,而是曼陀罗草。”   此言一出,李同芳骇然变色:“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要问你了,李院判。”靳贵说:“这曼陀罗草是什么东西?有毒的呀!怎么能混进药枕里呢?难为焦嫔娘娘昨夜惊厥不止,夜不能寐,皇后娘娘放不下心,又怕冤了太医院,还没上报给皇上呢,这不,差遣奴才来问问。”   李同芳微微蹙眉,转身道:“昨天谁接待了蕉下凉庭的宫人?自己站出来。”   无人回应。   靳贵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慢声道:“其实要查也不难,一枕芯的曼陀罗草少说也有半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携带进出宫闱,怕是不容易。”   “靳贵公公的意思是?有人借太医院进货药材夹带私货?”李同芳道。   “是。”靳贵道:“可夹带私货入库,你们登记整理之人必定会发现,除非,那个夹带私货的人就是昨夜轮值的人。”   李同芳眉峰蹙成川字,这位靳贵公公嘴上说着来问问,字字句句都咄咄逼人,他不得已只能道:“李韦,去取轮值册子来。”   李韦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面色发白,他恍恍惚惚的在原地踯躅,又被李同芳催促呵斥了一遭,这才磨磨蹭蹭的去取了轮值册子来。   李同芳在靳贵的注视下翻开册页,翻到昨日,点着花名往下一一阅过。   “张奎。”李同芳道:“张奎人呢?”   乌压压人群深处慢吞吞走出来一个头发灰白的太医,脸生的倒是年轻,偏偏少白头,行为举止畏畏缩缩。   “昨日你轮值。”李同芳道:“药材入库可有异常?”   张奎欲言又止,他吊起眼睛惊恐的看靳贵,靳贵凉凉道:“看样子他是没上报了。”   他三言两语令张奎冷汗涔涔而下,舌头打结,李同芳略有不忍,低声道:“靳贵公公,许是有误会,张太医一直安守本分,怎么会突然猪油蒙了心就去戕害焦嫔娘娘呢?没有道理啊。”   “他是没有理由,可不代表没人指使他。”靳贵道:“张太医,你最近可有跟哪位主子娘娘来往密切?”   “我......我......”张奎面孔僵硬,喉咙处“呜呜”作响,似乎被吓得就要脱口而出什么,偏生最后一丁点理智守住了门关。   有的事不能承认,承认了就被钉死了,全完了。   靳贵的脸色不大好看,耐心被消磨的厉害,他阴恻恻道:“以为不说就没事儿了?你不说,整个太医院都是同谋,都等着吃挂落吧!”   话音甫落,李韦蓦地冲出来道:“我知道,张奎他之前一直照看着锦嫔娘娘的胎,他和锦嫔娘娘交好已久!靳贵公公,不关太医院的事啊!”   张奎一张灰败的脸骤然通红,他猛地扭头死死的盯着李韦,像是要吃人的秃鹫,他颤巍巍抬手,神经质的指着李韦道:“昨日不是我轮值,我与李韦换了班!所有人都知道,我替他当了中秋的值,昨日登记药材入库都是李韦做的,我一无所知啊!”   李韦大怒,扑上来就要掐张奎的脖子:“你胡说八道!推卸责任!你与锦嫔娘娘交好又去戕害焦嫔娘娘,还想拖整个太医院下水!你做梦!”   “你放屁!”   两个人扭打成团,又叫又骂,简直不成体统,靳贵冷眼看着,喝道:“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往外摘,统统带走,刑部见。”   李同芳霍然变色,一下子抓了两个太医去刑部受审,此事非同小可,偏他不知如何阻止,忽而一人道:“等等!”   众人回首,却见末处那小个子少女拨开人群走来,她飞快的扫了一眼李韦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为什么会觉得多出来的曼陀罗草就一定会在太医院呢?”   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在太医院,也就不能证明跟太医有关,对不对?”苏敛道。   “进出宫闱所携带之物都需经严查。”靳贵道:“那么大一包曼陀罗草,若不是混在太医院的货物之中,如何能带进来?”   “这也不是绝对的事吧。”苏敛道:“不瞒您说,昨儿晚上是我将货物登记入库的。”   “你?”一石惊起千层浪。   “我是新来的。”苏敛道:“新来的被指使多干点活儿,也能理解。”她煞有介事的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李韦:“并没有发现曼陀罗草有多一斤半两啊?”   “你空口白牙说没有就没有?”靳贵冷嘲道。   “靳贵公公若是不信,大可以来搜啊。”苏敛坦荡荡笑道。   靳贵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阴枭的挑眉,苏敛歪了歪头,不露惧色,靳贵看不出端倪,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搜。”他一挥手,身后跑出五六个太监:“去,先把登记册子找出来,好好的核对曼陀罗草的明细!”他斜眼觑着苏敛,口中继续叮嘱道:“别忘了翻翻井里缸里柴火堆里,那么大份的草药,处理了肯定会留下痕迹,都给我细细的找!不要遗留了任何蛛丝马迹!!”   丝毫没料到靳贵会想的这般细枝末节,众人皆是捏了把汗,齐齐看向苏敛,尤其是李韦,两条腿开始打摆子了,他伸出汗津津的手搭上苏敛的肩,被苏敛狠狠甩拖,眼看着苏敛的眉峰也皱了起来。   医院一行人在庭前干站着,等候审判一般惶惶恐恐的等着靳贵出来。靳贵带人大动干戈的搜了太医院两个多时辰,当真是把能翻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差点没把那张苏敛拿来垫地的竹席也拆了,竟是一无所获。   靳贵铁青着脸色走出来,目光阴冷的瞪着苏敛,一语不发。   苏敛端着一杯茶奉给他,莞尔道:“靳贵公公,太医院办事从无二心。我觉得的吧,问题不出在太医院,应该出在拿药枕的那个人身上,您觉得呢?”   靳贵接过茶盏,面色稍霁,口气仍旧不善:“用不着你提醒,皇后娘娘自会追查。”   “是是是。”苏敛道:“真是劳烦靳贵公公了,茶还行吧,要不要再来一杯?”   她热情洋溢的送走了靳贵,待到靳贵走的足够远了,李韦迫不及待道:“你把曼陀罗草放哪儿了?”   苏敛回眸,没立刻搭理他,神色凝重,李同芳沉声对众人道:“今日所见所闻一个字也不准传出去,你们也都看见了,太医院上下同气连枝,无论谁惹上事,平摊下来谁都跑不了,所以都给我谨言慎行!”说完,他点着张奎,李韦和苏敛道:“你们跟我过来。”   几人走到仓库里,李同芳放下门帘,靳贵还算给太医院面子,没把药柜给翻乱,只翻了曼陀罗的那一格,这太监也算是心细如发了,当真一称一称的量,苏敛拨了拨称盘道:“昨天是多了半斤曼陀罗草,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给摘出来了。”   “然后呢?”李同芳道。   “藏在其他地方容易被发现,烧了又有气味儿,更不好遮掩。”苏敛说:“我就跟罗汉叶子放一起了,反正晒干了长得都差不多,能分辨出来的都是太医院自己人,而且靳贵公公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把所有药材都拿出来检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她行云流水的说完,登时叫周围几人刮目相看,李韦更是瞠目道:“你有两下子啊,都不带怕的。”   苏敛皮笑肉不笑道:“你嘛还算有点良心,没直接把我供出来,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李韦老脸通红,他根本不敢抬头看李同芳的表情,尴尬道:“我......”   “好了,你要忏悔自己回屋里慢慢忏悔。”苏敛道:“我觉得这事儿也太蹊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到明天结束。感觉没过。 感谢倾城一笑的地雷!! 开个预收坑: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求爱抚3333333   ☆、第四十一章   “李院判你觉得呢?”苏敛一手捏着下巴道。   李同芳思忖良久, 颦眉道:“张奎, 锦嫔娘娘与焦嫔娘娘有什么过节?”   张奎神经质的抬头, 他似乎仍是心有余悸,语无伦次道:“那天......锦嫔娘娘与焦嫔娘娘赏同一支花儿, 锦嫔娘娘嘲了焦嫔娘娘几句, 说她生了个那么大岁数的皇子还只是嫔位, 连封号都没有,然后两个人就大吵了一架, 锦嫔娘娘动了胎气.......”   “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李韦忍不住插嘴道。   苏敛对张奎道:“在我看来靳贵公公的意思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他一心想要坐实是锦嫔娘娘教唆你去害焦嫔娘娘这件事。”   张奎颤声道:“那岂不是皇后娘娘要对我下手——”   “但是李院判, 我觉得十分奇怪, 如若从头到尾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靳贵公公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呢?他定然知道是我做了手脚, 死查下去肯定会露出马脚来。”苏敛道;“我对宫中人事不常知, 大致想了想,只觉得这个套太轻率了, 皇后娘娘如果是想针对锦嫔娘娘,这根链子薄弱,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锦嫔娘娘指使过张奎太医,那锦嫔娘娘完全可以将张奎太医一脚蹬开, 拒不承认二人之间有过交集, 比起宠妃,大家更不会去相信一个太医的一面之词。可如果说她是想针对张奎太医本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对付小小一届太医, 只因为你侍奉过锦嫔娘娘?这也说不过去啊。”   “也许,皇后娘娘就是针对张奎。”李韦说:“张奎帮锦嫔娘娘瞒了三个月的身孕,皇后娘娘觉得他离经叛道,所以想让他滚蛋,换一个更听话的。”   “皇后处置一个太医,可以有各种正大光明的理由。”苏敛道:“她真的没必要这样。”   李韦还想说什么,李同芳却插了进来道:“苏敛说得在理。”   “那我怎么办!”张奎已经吓得快厥过去了:“我被皇后娘娘视为眼中钉了,我要怎么办!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苏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应该只是被人利用了,那个人发现你这个棋子拨一拨没什么用,应该就不会再用了。”   张奎额角青筋暴露:“.......那我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敛摊手,转头问李韦:“你知道么?”   李韦深沉道:“我觉得你会。”   张奎白眼一翻,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李同芳扶额,眼角的皱纹连成一片,深如沟壑:“我看不如让张奎暂且还乡一阵,待身体养好了再回来吧。”   苏敛觉得可以,有些厌烦,撩开帘子出,李韦便追了出来。   “苏敛!”他殷切的说:“我这里有几本入门的医典,借你看。”   苏敛被强塞了两本书,有点受宠若惊,她低眸翻了翻,不忍告诉他这些书詹平以前都有,她翻都翻烂了,干笑了两声:“谢谢了,回头出诊,还要劳烦你带带我。”   “那是那是,互相帮助嘛。”李韦说,顿了顿他指着苏敛的脖子关切道:“你脖子上怎么了?是被虫子咬了吗?”   “啊......那个......”   不等苏敛回答,李韦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只小青瓷瓶,递给苏敛道:“这是专治瘙痒的清凉膏,送给你,不要钱。”   苏敛无可奈何,无话可说,只好接受了李韦的好意,不过化干戈为玉帛,以后路会更平坦些。   这几天李韦带着苏敛去各宫各殿出了几次诊,看的都是外伤头风咳嗽之类的毛病,苏敛大致熟悉了流程,她人活络嘴又甜,随处聊了聊,便听说焦嫔娘娘宫里处置了一个宫女。   “听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娘娘的药枕,擅自颠换了一个次品,被发现了。”   苏敛若有所思的“喔”了一声。   她和李韦在回太医院的途中意外的遇上了靳贵公公。   “苏太医。”靳贵笑容可掬:“皇后娘娘有请。”   苏敛微微一怔,靳贵笑得她遍体生寒,一旁李韦小心翼翼的开口纾解道:“靳贵公公,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吗?她新来的,医术不精,不如,我去叫我舅舅.......”   “皇后娘娘听说太医院出了个出挑的女大夫,有心亲近亲近。”靳贵道:“如果她差事办得好,以后皇后娘娘的凤体就都交托给她了,女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方便,这是何等的抬举。”他悠悠平视着苏敛:“苏太医,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李韦缩了缩脖子还想说点什么,被苏敛抬手挡下来,苏敛沉吟片刻道:“劳烦靳贵公公带路。”   她从从容容的随靳贵走了,李韦在原地呆了半刻,左手在右手掌心里狠狠摔了一下,无措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   凤仪殿制式辉煌,外界深秋重寒,殿内温暖,瑞龙脑的香气馥郁甘甜,苏敛甫一跨入,鼻尖上便有些冒汗。   拐了个弯便看见坐榻上斜倚着一个穿金载红的华美妇人,她坐姿慵懒,宽大雍容的裙裾将下半身遮的严实,只能看见那精细的凤穿牡丹呼之欲出,艳光四射,苏敛心知这就是当今周朝的中宫皇后了。   她礼节都是速成的,心知跪下行大礼总没错,便一撩衣摆以额触地,恭敬道:“皇后娘娘万安!”   “这就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女太医啊。”皇后揭开手中杯盖,语气平平:“抬起脸来,本宫瞧瞧。”   苏敛心里“咯噔”一声,只好直起身,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皇后犀利的目光刮过脸庞。   “生的不错啊。”皇后意味不明道:“你可知,你的这幅样貌,即便放在后宫中也是佼佼者,待在太医院不会觉得委屈吗?”   苏敛大声道:“微臣粗鄙,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能与诸位主子娘娘的花容月貌相较,皇后娘娘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皇后面色稍稍缓和,将杯盏一搁,抖了抖袖腕:“来,替本宫号脉。”   苏敛低眉顺目,边号脉边听皇后道:“靳贵是受了你的指点才查出了焦嫔殿里的贼子。”   苏敛不卑不亢道:“靳贵公公本就怀疑蕉下凉庭出内贼,微臣不过是运气好才同靳贵公公想一块儿去了。”   皇后目光深沉的望着她的脸,充满了审度的味道,苏敛号完脉跪下,平声道:“娘娘凤体祥和,无甚大碍。”   “你是头一个号完脉说本宫无甚大碍的。”皇后看起来似乎饶有兴趣。   苏敛道:“微臣医术不精,非是要命的病症便瞧不出,而且微臣以为久无小病易生重症,娘娘平日里小有不爽,若非重到茶饭不思,不用刻意服药,是药三分毒。”   “有意思。”皇后微笑道:“宫中太医皆是男子,出入后宫多有不便,能有个女太医是极好,苏太医,你可愿常常侍奉本宫在侧?”   苏敛眸中清光一闪,头垂的更低:“微臣定当竭力为娘娘分忧,为后宫诸位主子娘娘分忧。”   “后宫只有一位真正的主子娘娘。”皇后语调急转直下,带了些森冷。   苏敛不动声色道:“皇后娘娘自然是最尊贵的主子娘娘。”   皇后哼了一声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本宫打太极?”   “微臣若是真不懂,那说明微臣蠢笨,不配为娘娘所用,微臣若是懂却装蒜,说明微臣不敢苟同。”苏敛的言辞也顷刻间变得锋芒毕露:“无论是哪一种,微臣都不是皇后娘娘需要的人,皇后娘娘又何必在微臣身上浪费时间呢?”   “你!”皇后猛地拍案:“大胆!!”   苏敛顺势跪下,轻飘飘道:“微臣知罪。”   “本宫如今与你说这些是何等的抬举你。”皇后俯身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苏敛今天已经听了不止一遍,只觉得有些可笑,她抬眸道:“微臣所学歧黄之术是为悬壶济世,不为旁的,恕微臣想不开,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期待。”   皇后默了半刻。冷冷道:“看来你是初来乍到,不懂宫里规矩,在宫里,直来直去的人向来短命,本宫不得不教教你何为变通了,靳贵!”   靳贵公公进来了,苍老灰败的脸上无甚表情:“娘娘吩咐。”   “凤仪殿里太舒适了,苏太医脑袋不清楚,让她去殿外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回本宫的话。”皇后幽幽道。   苏敛浑身一震,恼怒与恶寒混杂着从心底涌上咽喉,她被靳贵手下的几个小太监强行押出了凤仪殿,摁在了凤仪殿外一隅跪下。   靳贵阴阳怪气道:“要知道皇后娘娘这根高枝儿宫里多少人想攀攀不上,你真是祖上积了德了才能叫我们皇后娘娘另眼相看。”   苏敛朝天翻了个白眼。   靳贵冷笑道:“哟,还不服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进一步是荣华富贵,退一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万丈深渊了。”   苏敛皮笑肉不笑道:“靳贵公公,您让我安静会儿吧,否则想不通呢。”   靳贵被她一呛,原地小跺了一下脚,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一盆冰凉的水泼上来,将苏敛兜头兜脚湿了个彻底。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即便有太阳光照着,这一泼仍旧冰的苏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惊愕的回望,只望见靳贵大摇大摆的背影,稍稍一呼吸,刺骨的凉意蛇一样蜿蜒纵横,她克制不住的打哆嗦,宽大的袖子里,五指缓缓成拳。   时辰如流沙般飞逝,越过傍晚,金乌西沉,更是寒意料峭,十分湿透的衣裳被体温捂干了三分,又是一盆水泼上来,苏敛晃了一下脑袋,跪的愈发挺括,乌黑的湿发粘在雪白的脸颊上,令她看起来很是冷漠而不近人情,如一块硌手的生铁,靳贵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叮嘱手下一个时辰来泼一次水,切忌让她捂干了衣裳,便跨进凤仪殿里去侍奉。   凤仪殿前来往宫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挨罚的女官,巡视的侍卫自凤仪殿前过,秦韫猛地驻足,差点撞倒了身后的人。   “喂小秦,你做什么?”   “那个女官......”秦韫错愕道:“那个女官她——”   “嘿,这是个女太医呢,事迹我都听说啦!”同僚道:“我看她多半是得罪皇后娘娘了。”   “她是太医院的,安分守己,如何能得罪皇后娘娘?”秦韫急道。   “也许是误诊?也许是说错了话?”同僚漫不经心道:“也许就是因为穿着官服还漂亮的惹眼,这后宫里的水啊,深着呢!咱们甭管。”   秦韫瞳孔骤缩,这场景何等的熟悉,从前,也有人这么与他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已经挂过一次了。   如今进宫,不就是为了不再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孬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其实也很委屈,为什么锦嫔可以有家庭医生她就没有。 先是卡文,用手机流量打了个本忽然福至心灵,字数就这么超出了预算!!!【并不】 下章预告:顾歧口出狂言鼓励情敌,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求收藏求评论=333=   ☆、第四十二章   “喂, 你想什么呢?”同僚用刀柄捅了他一下:“你该不会想路见不平一声吼吧?麻烦你也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儿是皇宫, 随便来个人抬抬脚就能碾死你。”   “我知道......”秦韫低头。   凭他一人无异于螳臂当车,但有人可以。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在花鲤渡桥边的晚上, 他等了一整夜, 失望透顶, 苏敛未来,来的却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七子顾歧。   明明秋寒尚厉, 顾歧却把一把金缕歧字扇摇的蔚然生风, 风度翩翩道:“不得不承认, 我对你鄙夷之余多了几分钦佩, 至少你还懂得持之以恒。”   这声音秦韫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白日里与皇帝说话的那位!   而这面容, 也是似曾相识!   秦韫的神思电转——他想起来了, 那天,中秋, 酒坊外,和苏敛在一起的......   “你——”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却又一瞬间爆开了一朵炙热的火花,烫的他胸口疼痛难忍, 秦韫握紧了佩刀, 低声道:“参见七殿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歧单刀直入:“苏敛刚才跟我在一起,现在已经回太医院了。”   听到苏敛没事,秦韫轻轻松了口气, 心口却愈发紧缩的难受,他低声道:“她......为什么......”   “为什么没来?”顾歧说:“你确定这个问题要问我吗?我大概率回告诉你,她不想来。”   秦韫没有看顾歧,只是低垂着目光望着地面,眼眶微微发红。   “你和她......”他舌尖发苦:“也是,你是皇子,而我只是个.......”   顾歧“嗤”的笑了出来,没让秦韫说下去,他歪着头,发顶玉冠在黎明的曦光中闪烁,衬得他面容俊美无双,笑容邪肆:“秦侍卫你别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对手毫无竞争力。”   秦韫不解的抬眸。   顾歧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秦韫脖子上的扳指,神色微凝:“首先,你没给她指路,苏敛不是不想来,的确是她那个不好使的脑子给忘了,再者,她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如若你觉得她是因为你的家世地位而疏远你,那你不配再和我聊后话。”   秦韫瞠目结舌的望着侃侃而谈的顾歧,似乎极难理解他的思维:“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   “显而易见,我在炫耀。”顾歧微笑:“而且你有什么可怕的?”   这个男人骄傲自负,不屑于玩儿阴的,秦韫想,而且他对于公平竞争应该很有把握吧.......   “我不会放弃苏敛的。”秦韫骤然间像是被激起了某种斗志,坚定不移的说:“谢谢你的鼓励。”   “谁要鼓励你啊?”顾歧说:“只是不想赢得太难看罢了。”   ......   秦韫蓦地转身,奔将出去,同僚惊道:“你做什么去?还在巡查呢!擅离职守你不怕被仲大人抓到吗!喂!”   他跑向紫宸殿,却没见到顾歧人,那个一直跟着顾歧的小厮升平也不在,秦韫心急如焚,忽然撞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手忙脚乱的扶正了头上的帽子道:“你是来找七殿下的吗?”   “是。”秦韫道:“小公公,你怎么知道?”   “很少有人会来紫宸殿的。”明川道。   “七殿下人在哪儿?我有急事找他!”   “不在紫宸殿有可能是被皇上召请了。”明川热忱道:“不过我刚从养心殿过来,奉皇上懿旨给紫宸殿送些新制的瑞龙脑,七殿下不在,那应该就在含凉殿,和五殿下在一起。你认识含凉殿吗?要不要我给你指路?”   “不用,我认识,多谢了!”   “哎我可以指路的!”明川对着秦韫匆忙的背影喊道:“往,那个!那个有云的方向走——”   ***   含凉殿里,宫女用长长的银钩将一盏明亮的宫灯挑起,挂在屋檐下,前庭的雪松迎风而动,丰沛的深色树冠也被殿内的光镀上了柔光银边。   顾歧和顾盈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星罗棋布,一旁宫女将白茶干叶片放在小火上烤了烤,迅速的滤进沸水里,少倾茶香四溢,宫女将烹制的新茶倒进顾盈手边的茶杯里,顾盈取来微抿,目光含笑的自棋盘挪到了顾歧脸上。   顾歧两指间夹了一枚黑子,一手撑腮,眉头绞绕,目光游弋来游弋去,半晌他又改揉着太阳穴,半刻功夫换了若干个姿势,却是迟迟不落子。   顾盈游刃有余的品茶,眼瞧着顾歧终于犹豫艰难的落下一子,他眉峰一挑,将茶杯搁在小几上道:“你想好了走这儿?”   “想好了。”顾歧略有不耐烦,抓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确定?”顾盈循循善诱:“落子无悔啊七弟。”   “等等!”顾歧目光一凛,猛地将茶杯一放,前倾身体急道:“我不走这儿!容我再想想!”   他手忙脚乱的将那枚子儿抠回手里,顾盈啼笑皆非道:“七弟,棋真没有这么个下法。”   “怎么没有?”顾歧耍横,振振有词:“兄弟之间切磋棋艺,上纲上线就没意思了。”   “你跟父皇下棋可不能这么下。”顾盈一手撑着额际,微微斜着上身,倚在一侧扶手上:“这么下,下到明天天亮也下不完。”   顾歧翻白眼。   含凉殿近日新添了些宫女太监,许多边角细零的活儿都有人干了,原本偌大一个寂静清冷的殿宇被收拾的多了许多人气,眼下外头一个太监躬身进殿,轻声道:“五殿下,七殿下,外头有个侍卫求见,自称姓秦,有急事要见七殿下。”   “姓秦?”顾歧转眸道。   “你认识?”顾盈奇道:“让他进来。”   秦韫裹挟着一身濯濯寒气跨入,单膝跪倒,强压着内心的焦急恭声道:“参见五殿下、七殿下。”   顾盈挥了挥袖子,对宫人道:“都撤下去吧。”便有三两个宫人来将棋盘茶具都收拾了,安静的退出了殿外。   屏退众人,秦韫不等顾歧发问便急切道:“七殿下,您去救救苏太医吧!她现在正跪在凤仪殿外头,已经跪了很久了!”   “苏太医?”顾盈用略带探寻的目光看向顾歧,纳闷道:“哪个苏太医?”   顾歧没说话,手指来回婆娑着青瓷的茶杯,翻目看天,顾盈饶有兴趣的捏了下巴,轻声道:“莫不是最近新进宫的那个女太医?哦......”他语调轻扬。   顾歧眼角皱缩,不耐烦之余又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他往椅子里一坐,展开扇子“呼呼”扇了两下,转头对秦韫道:“你当值?”   “是。”秦韫不解其意。   “回去巡视。”顾歧断然命令:“擅离职守,御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可是——”秦韫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弄得茫然失措。   顾歧似乎懒得再理他,一旁顾盈拢了袖子微笑道:“秦侍卫,量力而行,御前的仲林仲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秦韫无法,只好退出了含凉殿,待他离去,顾歧沉着脸色一语不发,他似乎五心烦热,扇子扇的用力,顾盈有些吃消不住,转动轮椅远离了他,哭笑不得:“你担心就直说,这般做作模样我看着委实难受。”   “谁担心——”顾歧脱口怒道。   顾盈失笑:“好~你不担心,我就闻着陈醋缸子翻了,酸满含凉,别的也没什么。”   顾歧百口莫辩,静默冥想,顾盈道:“我看多半是皇后刁难,不折腾一番不会善罢甘休,你当真不去解围?”   “我去什么?去跟皇后要人?她是长辈,我拗不过她。”顾歧道:“况且我去了无异于不打自招,皇后要是知道苏太医从前与我有交集,以后只会更加不安生。”顿了顿,他低声道:“我猜皇后是想笼络她,要不然,宫里头折磨人的法子那么多,不会单单罚跪,她脑筋也不知道动一动,关键时刻佯装服软,总比吃亏好,那可是皇后,硬碰硬有什么好处?”   “可上了皇后的贼船,要下就难了。”顾盈摇头道,他将膝头绒毯拉上了一些,忽而道:“其实也不一定要下,苏太医若真能成为皇后的心腹,那就意味着,你在皇后的身边安插了一根钉子,岂不妙哉?”   顾歧微微瞪大了眼,一瞬不瞬的望着顾盈,眼神错愕。   “罢了,我就知道你不肯。”顾盈哂笑。   “你连白郡主都不肯用,竟还来教唆我?”顾歧无可奈何的翻目道:“五哥,你醒醒吧,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了。”   顾盈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那你可有打算?”   “围魏救赵。”顾歧说:“找个正当理由,让苏太医出诊,不信皇后不放人。”   “太医院里有轮值的,你用什么理由要她?”   顾歧冷冽的扬了扬唇角:“要太医院里没人还不好办?”   顾盈叹笑道:“你啊你啊,若真让你当皇帝,势必是个昏君。”   顾歧一撑扶手起身,正欲离去,顾盈道:“等等,你临时起意,不用那么麻烦。”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顾歧,温声道:“原本还想等两天,不过看来今夜是个好时机,七弟,将这个呈给父皇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韫:......这个人说话真的是....... 顾歧:我就喜欢看你们很气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顾盈:我傻不愣登的七弟开窍了,欣慰。 明川:我真的认路! 又是丧爆的一天。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女扮男装腹黑绝色小昏君X放浪不羁一心为民除害的江湖老油皮。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四十三章   凤仪殿里外的灯一盏一盏暗下去, 走动的宫人也渐渐减少, 许是轮流休息去了。   苏敛在黑暗中被冻得半身麻木, 她呼出一口白气,胸腔中情绪愈发的沸反盈天, 她脊梁骨硬也不是一两天的了, 脾气上来了, 任天塌地陷也不会低头,便是这样的激愤和不甘压倒了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令她到底没有出声求饶。   陡然,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入凤仪殿的宫门, 亮声道:“苏太医, 西偏殿的娘娘突发恶疾,赶紧去瞧瞧吧!”   苏敛未及回头, 靳贵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困意,健步如飞的截住了来人道:“明川公公, 太医院没有当值的太医吗?让你费这么大劲来凤仪殿请人?”   “靳贵公公有所不知。”明川比起从前的束手束脚从容了许多:“如今众太医皆出城赈灾济民,乃是奉了皇命,宫里可用的便只有苏太医一个。”   这些事都在靳贵的意料之外,他还要再阻拦, 却一时想不到措辞, 见明川皱了眉,他只能招招手让人把苏敛带了过来。   苏敛挺着脊梁骨随明川走出凤仪殿,姿态端方, 她边走,不忘回首,眸光冷冽的看了一眼靳贵,将这老太监的阴刻模样印在瞳孔深处。   两人亦步亦趋的走了半道,苏敛骤然腿软,猝不及防的朝前栽倒。   “苏太医!”明川吃了一惊,自暗处扑出一个侍卫,似乎是守候良久,解下外袍一把将苏敛裹住,他两臂有力,止住了苏敛的坠势,紧紧的搂在怀里。   苏敛一个劲的发抖,嘴唇发紫,呼吸急促,偏牙根紧紧的咬着,秦韫竭力用体温捂暖她,低声道:“苏敛,你想哭就哭……”   “我哭什么。”苏敛哆嗦着放狠话:“该等着哭的是他们!”   “你真是.......”秦韫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别在这儿干站着呀。”明川道:“苏太医要着凉的。”   “去我那儿。”秦韫道:“我们轮流值夜,这会儿侍卫房没人。”   “我不去!”苏敛抵触的挣扎:“我要回太医院……”   “回太医院睡草席吗?”秦韫急道:“我那儿好赖有床榻和褥子,你冻成这样需要人照顾。”   “不对。”苏敛混乱道:“不是有人要瞧病?那个等不得,咱们现在就去西偏殿。”   她跌跌撞撞要闯出去,明川只能硬着头皮道:“没人生病,这就是个幌子。”   “那灾民是怎么回事?”   “灾民倒是真的。”明川道:“不过苏太医,你不用担心,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管回去歇着便是。”   苏敛一头雾水,还想再问,却骤然间觉得脑袋晕乎的厉害,四肢软成棉絮,站也站不动,秦韫将她打横抱起。   几个时辰之前,顾歧将一封密信递呈给皇帝,彻底打消了皇帝早眠的计划。   养心殿里,皇帝披衣坐回案前,捏着那封信纸道:“明明已经挖沟建渠调水抗旱,赣县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灾民?”   顾歧道:“其中细节儿臣也不知,掐算时日,他们如今距离长安城不过十里,算上赶路的时间,流离失所应该是更早的事了。”   “距离长安只有十里?”皇帝又惊又怒:“赣县却一丝消息也无?!”   “父皇,灾民不远万里前来都城投靠天子,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个朕自然知晓。”皇帝凝眸道:“郎喜!”   “奴才在!”   “召荣王进宫。”   荣王妃月份渐足,荣王对这胎愈发的重视,过日子的重心出现了明显的转移,尽可能的腾出时间腻在荣王妃的身边陪伴,这会儿正卧在塌上隔着荣王妃的肚皮听胎动,其乐融融,骤然披星戴月被宣进宫,荣王心里烧着一把无名火。   跨入养心殿,他解下披风,一抬眸却看见顾歧立在那儿,登时黑了脸色。   皇帝早就放手让他协理政事了,却从没有哪一次有过顾歧在场,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脸颊紧绷,他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道:“参见父皇。”   “起来。”皇帝指了指桌面道:“行湛,来看看这个。”   荣王不动声色伸手取了信纸,飞快的扫了一遍,皱眉道:“赣县两千灾民奔赴长安城?这怎么可能呢?”末了,他神思电转,侧目看向顾歧:“老七,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顾歧抱臂,金缕歧字扇不轻不重的敲打着上臂外侧,似笑非笑道:“听二哥的口气是不信我老七咯?”   荣王挑了挑唇角,傲慢毕露,不屑于搭腔,朝皇帝拱手道:“父皇,老七不理政事,容易听信流言也实属正常——”   “朕信老七的。”皇帝慢慢的开口,语气却笃定果决:“朕只问你的看法,旁的不用你多嘴。”   荣王的表情一僵——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碰钉子。   “儿臣以为……”他的声音发涩,艰难的组织语言:“以为……”   顾歧在这里为的是什么?是给我下马威吗?父皇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这般偏袒顾歧?难道顾歧同他说了什么?父皇他信了……?   荣王的思绪卷成一团乱麻,心笔直的下坠,麻痹的感觉自指间向上蔓延,脖颈也变得汗津津的,半晌,他听见皇帝:“行湛?”   “啊父皇。”荣王如梦初醒,慌声道。   “你怎么回事?”皇帝颦眉道:“朕召你来商议要事,你给朕走神,朕看你成家之后就安于享乐,变得不思进取!实在叫朕失望!”   “父皇赎罪!”荣王大惊,蓦地跪倒,他低声道:“儿臣……儿臣以为。”   他没有不思进取,即便他有所怠慢,也与家室妻儿无关啊,荣王的内心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他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歧,迅速冷静下来,平声道:“父皇,灾民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乞求天子庇佑,决计不能放任不管,应当立刻集结城中卫兵,搭建帐篷,开粮仓赈灾,安抚民情。”   皇帝听完他一番话,沉吟不语,荣王目光凝重,却听顾歧突兀道:“父皇,不能放他们进城。”   荣王闪电般横目看他,冷笑道:“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让他们自身自灭吗?因为你身在皇家,衣食无忧,于是就能放任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可以心安理得的见死不救吗?”   皇帝掀起眼皮,煞有介事的看向顾歧。   顾歧也不恼,扇子不紧不慢的敲打着,神色淡淡:“父皇,我们生在长安,对灾民情形一无所知,贸然放灾民进城,谁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骚乱,所以老七以为,比起放灾民进城,派侍卫与太医出城安置救助更为稳妥。”   “呵。”荣王道:“老七好一个铁石心肠,赣县灾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好不容易抵达长安城下,却只能见到紧闭的城门,他们信赖依仗的朝廷将他们视作虫蚁,避如蛇蝎,将是何等寒心!父皇!”他语气诚恳,忧虑:“此举怕是会失了民心啊!”   皇帝阖眸,他一手捏着鼻梁,呼吸深沉,良久,他道:“老七说得对,外地流民不知深浅,不能贸然放进城。”   荣王面色骤变。   “去集结太医院众人,带够补寄,安排侍卫护送,在城外一里处搭建避难所,安置灾民。”皇帝道:“他们有怨也罢,朕不能拿长安城内的百姓当赌注。”   “父皇。”顾歧忽然拜倒,低声道:“老七愿带人前往拦截他们,还望父皇将搭建避难所的事由全权交予老七,只说皇城内未知此事,一切皆是老七做主,消息本由老七传入,这个恶人也应由老七来当。”   皇帝微微动容,他坐直了望着顾歧,瞳孔深处有炯炯的光在闪烁,连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和缓。   “老七,你不愧是朕与霜妃的儿子。”他含了一缕笑:“朕允了。”   顾歧双手执扇,拱手领命,一旁的荣王的身形颓然轻晃,眼眸深处翻涌溢出了毒液般的错愕与愤怒。   ***   秦韫将苏敛抱回侍卫房,生了火,又将厚褥子抖开替她掖好,苏敛一直在打寒战,呼吸急促,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秦韫伸手在她额际一探,烫的骇人。   “这可怎么是好?”他有点手足无措的坐在床边。   “秦韫……”苏敛细若蚊蝇的开了口,她竟然不知几时醒转过来,从沉重的被褥下艰难的伸出手,哆嗦着触碰上秦韫的手指。   秦韫触电般的回神,猛地反握住她,用力的将她寒热交集的手包在掌心里,心情焦灼难当:“我在!”   “紫苏,桔梗,麻黄茸……咳咳。”苏敛咳了两声:“你拿纸笔记一记……”   秦韫迅速醒悟,连忙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纸,摊平放在膝头,潦草的记着:“你说。”   “炙桑皮,杏仁,云苓,天冬,贝母……”苏敛半喘半说:“一碗水煎了服下就能退热,麻烦你了秦大哥……”她头一歪,体力耗尽,再也撑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最后三个字猝然拨动了秦韫的心弦,有热流在胸膛里涌动不止,他单手将那方子折了塞进前襟,依依不舍的握着苏敛的手,小心的放进被子,起身。   他走到门前,步伐停顿。鬼使神差的又折了回来,俯下身,在苏敛的额际轻轻一吻,柔声道:“等着我。”便疾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川:我是不是忘了提某个重要人物? 秦韫【捧心】:她叫我秦大哥哎....... 顾歧:解围的不是我吗?我真的是男主吗?怎么好像有点绿了........ 苏敛:好气啊,我就不能直接昏过去吗?还要自己背药方子!我真的是女主吗? *** 一卡文就暴饮暴食,于是下午吃了全麦面包,毛毛虫面包,米老头,奶茶还有辣条.....吃完了发现依旧卡文(╯‵□′)╯︵┻━┻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女扮男装腹黑绝色小昏君X放浪不羁一心为民除害的江湖老油皮。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四十四章   苏敛有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浑身乏力, 膝盖处又是几经碾压过后的剧烈的疼痛, 她昏过去后,便堕入了深沉如泥沼般的梦境。   闷热的天, 草木枯黄, 风里裹挟着腥咸的味道, 她攥着母亲的衣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   天地连成一片, 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好像永远不会有终点似的, 她的腿好短, 迈不开步子,总是走着走着就与别人拉开了距离, 她不得不随着母亲小跑着追上, 每次走一段便要跑一段,气喘吁吁, 很累,很难受。   终于,大部队停下来了,他们就在这满是蛇虫的坑洼野地里驻扎下来, 各自掏出携带的干粮和水囊, 啃两口,润一润,他们中间的人大多很久没有洗澡, 坐在一起便有浓重的酸臭味萦绕,刺鼻,她紧靠的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小半个馒头,抵在鼻子下,迟迟下不了嘴。   也不知在那野地里待了多久,他们的食物和水都渐渐地耗尽了,怨声载道之后,周围的人开始吃泥土,吃杂草,吃虫蚁,刨水沟里的泥水喝,他们浑身肮脏不堪,须发打结,却都像疯了一样,用尽一切办法苟活下去。   她打心眼里生出些惧意,伸手抱住了母亲,母亲在她耳畔沙哑的低语,像是梦呓一般。   敛敛,我们不会那样的。   敛敛,躲过这阵就好了。   到长安,就好了。   她在这样的催眠中再次昏睡过去,睡梦中她会忘记饥饿、恐惧,却在一片蚊蝇成群的“嗡嗡”声中惊醒过来。   她小心翼翼的从母亲的怀里抽身而出,天际半明半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母亲没有被惊醒,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迷惘的在辽阔的荒原中踉跄而行,蚊蝇一直在她的脚边缠绕飞舞,碰撞纠葛,无论她怎么跺脚也甩不脱,四野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变得粘稠了,除了那种熟悉的挥之不去的酸臭味儿,仿佛多了一丝古怪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走了两步,一脚踏入水坑,险些摔倒,泥水四溅,她顾不得脚下,看见前头杂草里有人,是一对儿夫妇,趴在地上熟睡,背上用布袋绑绳携带着一个孩子。   晦暗不清的光线里,看不清那对夫妇的脸,可那孩子仰朝天的脸袒露着,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手上脖子上都密布着奇怪的褐色斑痕,青头发亮的大苍蝇嗡嗡的落在他的鼻翼侧面,孩子一动不动,被她伸手拂开。   “你饿吗?”她忧心忡忡的开口询问:“你爹娘是没有干粮给你吃了吗?”   孩子依旧一动不动,头诡异的倾斜着,像个枯槁的布娃娃。   她胸口发闷,升起一丝忐忑,像是早早的有了唇亡齿寒的预感,从袖子里摸出没吃的小半个馒头,递到那孩子的嘴边:“苍蝇飞来飞去的好脏,你别睡了,起来吃馒头啊。”   无人回应。   她眉峰拧起,浑身发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意识种在了心底,顷刻间滋生疯长,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林立起来,她颤抖着手伸出去,凑向那孩子的脸。   “敛敛!!!”身后炸开一声女人的尖叫,穿透天际,如一根针刺入耳膜,母亲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抱住她,将她拉离了那死气沉沉的一家三口。   成团的蚊蝇轰然而散,天光乍泄,照亮了整个荒原,她愕然的转身,四顾,杂草里,水沟边,树荫下,到处都是成堆乱躺的人,手脚姿势僵硬的压着,一簇一簇,一团一团,他们面色灰败,满身病斑,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更不可能有回应!   整个荒原寂静如死,尸横遍野,朔风中裹挟着腥气的尸臭,令人作呕,令人毛骨悚然。   “敛敛!快走!!!”母亲拉着她疯了一样奔跑,脱离了那个他们一直跟随着的大部队——如今除了她们已无人生还,她木讷的想,怎么会呢?是因为我馒头送晚了吗?那个孩子......是死了吗?可是,他与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原来死就是蚊蝇缭绕,嗡鸣不觉......原来那就是死亡的感觉啊.......   她无形的又回到了那个孩子的跟前,朝他伸出手,猝不及防的那孩子却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宛如要将她看穿。   “啊!!”苏敛尖叫,她冷汗湿透重衣,惊恐万状。   “苏敛!”秦韫被她骇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药,他忙将药碗放下,展开手臂要去抱苏敛,却被苏敛避开,苏敛将身前的褥子团了团,猛地退到角落里,一张小小的脸扭曲,惨白无色。   “苏敛,是我啊,秦大哥!”秦韫急道:“你别怕,别怕!”   苏敛瞪着眼,瞳孔缩如针尖大小,半刻后,她恢复了些许神志,哑声道:“药给我。”   秦韫小心的将药碗递她,苏敛松开被褥,一把夺过,滚烫的汤药溅了几滴到她的虎口,她恍若味觉,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她生生被这碗滚烫的汤药逼出了一身热汗,几乎烫出了一嘴的泡,连舌根的苦都感觉不到了,她闭上眼闷声忍受了一会儿,瞳孔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秦大哥。”她的声音沙哑:“城外,是不是有灾民?”   “是。”秦韫不解其意:“明川公公是这么说的。”   “他们不会想让灾民进城吧……”苏敛神色恍惚,喃喃道:“不行啊,不能进城。”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朝廷会处理的,你还是休息会儿吧。”秦韫忧戚道。   苏敛用手用力的搓了把脸,面孔埋在掌心里,她嘶哑道:“他们久居城内,未曾经历过饥荒逃难,饿殍满原的场景,他们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语毕,她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掀了被褥下床:“我要去太医院。”   秦韫拿她没办法,只好陪着她去。   苏敛的意志力惊人,她一瘸一拐的冲进太医院,翻箱倒柜,越翻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盛,最终她气结,一脚踢在被拉出来的半截抽屉上,自己痛的缩成一团。   “该带的都没带。”她抱住头,用力的捶了两下太阳穴,喃喃地说:“完了完了。”   秦韫上来抓她的手腕,苏敛忽然抬头,瞳孔发亮:“顾歧,我要去找顾歧,他是皇子,他肯定能拿主意!”   秦韫欲言又止,忽然,门外传来一清朗男声道:“老七已经带人快马出城,苏太医现在才想起要找他,有些晚了。”   苏敛皱眉,她一撑秦韫的手起身,跨出门槛。   木质的轮椅上坐着一个清俊公子,玉冠华裳,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两个低眉顺目的随从,苏敛有些茫然,秦韫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抢在前头行礼道:“五殿下。”   苏敛瞪大了眼,她脑袋仍然有些晕乎,顾不上行礼道:“五殿下,那你是顾歧的哥哥咯?”   “是。”顾盈微笑道:“老七……常与我说起你。”   苏敛顿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羞赧:“他说我好还是坏?……啊不对!跑题了!”她急声道:“出城?出城是什么意思?”   “出城的意思就是不会放灾民进城。”顾盈道:“老七觉得灾民贸然进城会引起骚乱,因而向父皇主动请缨……”   “他们什么都没带就出城去会灾民了?”苏敛的心还没全然放下复又提起:“面纱,护袖,还有防瘟的药——他是要带着太医院的人集体去送死吗?”   顾盈微微一诧,沉吟半刻便想明白了,长眉颦起:“你是说,那些奔往长安的赣县灾民很有可能携带会传染的瘟疫?”   “是。”   顾盈面色骤变,他隐约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线将前后发生的事串起,而线的一端攥在一个人的手里。   “苏太医你在这里等着,稍安勿躁,我现在就去面见父皇。”他闪电般调转方向,往养心殿去了。   皇帝对顾盈的到来甚是出乎意料,父子二人经过上次吞云国的事之后生了不小的龃龉,骤然相见皇帝感到有些生疏,忙让顾盈免去礼节,相比之下顾盈显得坦然的多,他开门见山,将瘟疫的猜想道于皇帝。   荣王再次被召进养心殿。   荣王继在养心殿看到顾歧之后又看到了顾盈,心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随后便接到了皇帝的懿旨,令他带够人和补给前往城外支援顾歧。   荣王浑浑噩噩的出了养心殿,他行了两步,甩了甩头,恢复了往常的镇定,对随从道:“去传我令——”   “殿下!”他的随从破天荒的出了声,幽幽道:“殿下三思啊!”   “什么意思?”荣王颦眉道。   “若城外当真有瘟疫,说句不吉利的话,您沾染上了,再带回王府,王妃和未降生的小世子要怎么办?”   荣王浑身一怔,闪电般伸手,一把掐住了随从的脖子。   “你敢咒本王的妻儿!”他厉声道。   “小的是为殿下周全考虑!”那随从面容紫胀,喉咙处被掐的“咔咔”作响,仍旧不懈的劝说,吐字困难:“况且……那是霜妃的儿子……殿下实在不必冒这个险啊——”   “本王是父皇的左膀右臂!父皇命本王做的事本王必当尽心竭力完成!”荣王恼怒道:“这是国事!本王绝不会公报私仇!”   “殿下……您已经不是陛下唯一的臂膀了……”那人的话像是蛊惑般油然升起,冰锥似的探进荣王的心口,狠狠地凿下去:“此事由五殿下,七殿下提起……您起初持反对意见……若是成了……功劳大头全是他们的……您又算什么呢?”   荣王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表情有些滑稽的扭曲,他猝不及防的松了手,那随从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本王……”荣王喃声说:“本王忽然身体不适……”   他像是无形间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缓慢的转过身去,曳着步伐,自光影跨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顾盈:随便一诈就把弟妹诈出来了。 有没有看出点端倪来呢?随从仿佛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 看到小天使们说不发糖了,没男主了,_(:з」∠)_我的内心充满了焦急,于是快马加鞭的肝字数,尽快把过度章节写过去。 但是为了让男女主关系进一步推进,这个剧情真滴得往下推一推,所以专注吃糖的小伙伴们就养肥几章再看吧! 顾歧是个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子,看皇帝对他无脑宠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基本上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但是敛敛对他而言是特殊的,秦韫的存在是为了让这个特殊变得更加特殊一点,受了挫才会更加懂得珍惜,这个受挫同时是指男方和女方【卧槽我剧透了吗】,双向暗恋的过程不就是酸酸甜甜的嘛【意思就是不会太虐啦啊喂】。 荣王这个角色其实我很喜欢的【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剧透】。 大清早嘚吧嘚吧这么多就是想说:不要放弃我哎——我还有救——【尔康手】 顺便感谢一颗毛豆角的地雷。333   ☆、第四十五章   荣王坠马的事来的太过突然, 皇帝一惊之下, 便也顾不上生气, 连忙安排太医前去荣王府救治。   苏敛听了顾盈的话,在太医院里静等, 药性上来了, 她有些犯困, 便枕着秦韫的外衫在草席上眠了半刻,被郎喜叫醒了。   “就你一个?”郎喜火急火燎道:“别愣着了, 快去荣王府!车马已经在西门口侯着了!”   荣王?   苏敛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腿上的瘀伤上了药又垫了薄棉垫, 勉强还能行动, 这会儿不容她多想,草草整理了衣冠, 背上药箱便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秦韫道:“我送你——”   “你别送我了!”苏敛摆手道:“各归各位, 各司其职,我没事, 走了。”   说罢,她抬手一压官帽,匆忙出门。   马车颠簸,荣王府离皇宫不远, 很快就到了, 苏敛下车,那老管家看见她时微微愣了一下,抬手示意马车回去:“待会儿我们自会派车送苏太医回宫。”随后他展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将苏敛迎进去。   荣王的屋内灯火通明,荣王妃一手吃力的扶着腰,一边嘤嘤低泣,半夜不眠,她脸色苍白,眼圈乌黑,床榻上,荣王双目紧闭,因着疼痛,冷汗涔涔而下,喉咙里溢出呻吟。   苏敛道一声:“得罪了。”便上了两手去握荣王腿骨,荣王妃闻声一惊,停了哭泣,疑声道:“女的?”   苏敛不想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手下查了半刻,心中疑云顿生,荣王妃哭的凄惨倒不似作假,她试探性的问道:“荣王殿下这……当真是坠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荣王妃瞪着一双泪眼,急巴巴的斥道:“我家殿下从飞奔的马上坠下,至今昏迷不醒,难道还有假吗?你这庸医诊不出就是诊不出,怎敢这般质疑!”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忽而呻吟了一声,一手捂着小腹踉跄后腿,面露痛苦之色,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搬了座椅来,苏敛眉峰一皱,撇开荣王,起身到荣王妃跟前,一把扣住了她的腕脉。   荣王妃大惊:“你——”   “你家殿下没什么事,从飞奔的骏马上摔下来居然只擦破了点皮肉,腿也没断人也没晕,还能叫唤。”苏敛说:“你倒是有事,再这么哭,孩子都要受不住了。”   此话一出,荣王妃立刻举手捂嘴,圆溜溜的瞪着眼,眼泪盛不住的滚落下来,却是不敢再大声哭了。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荣王小小的抽动了一下。   苏敛只做不觉,坐下来开了安胎的方子嘱咐他们去煎,荣王妃用绢子擦干了眼泪,起身走到她身畔,小心翼翼的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我家殿下,当真……伤的不重么?”她咬着嘴唇问。   苏敛转眸看她,荣王妃眼眶微红,犹如梨花带雨,心里酥了一下,竟然不好意思同她置气,凭空想到四个字——我见犹怜。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啊……这么乖巧可人,温婉娇媚,难怪荣王喜欢。   原来他们顾家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苏敛刚想开口安慰她两句,门外突然闪出那个老管家的身影。   “苏太医,借一步说话。”他沉声说。   苏敛只得搁下笔,神色微凝,却也不拖沓,起身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处,丁管家背着手道:“苏太医初来乍到应该不懂规矩,老奴好意支会你一声。”   “我知道。”苏敛微微笑道:“荣王殿下坠马了,伤的很重,昏迷不醒,是这个意思吧?”   丁管家被她变脸的速度给惊了一跳,咳了一声道:“没错,苏太医还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连你家身娇体弱的王妃也要瞒着?”   “这个不劳苏大夫操心。”   苏敛在心底冷笑一声,愤怒的问候了荣王的祖宗十八代,面子上道:“行,我有数了,我可以保密,但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现在是宫里唯一的太医,我要有什么闪失,皇上会问的。”   丁管家扯了一下嘴角:“苏大夫真会说笑。”   两个人无形之间达成共识以后瞬间无话可说,这时,外面来了奉皇帝旨意前来探访的內侍,丁管家摆摆手示意苏敛从侧门出去,不要露脸,自己出去迎接,苏敛亦步亦趋的往外走,却没走远,隔墙听那二人长吁短叹。   “唉,胤王殿下和六殿下不中用,五殿下腿脚不便,只有荣王殿下可堪大任,眼下这可如何是好啊!七殿下还在城外等着呢!”   苏敛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些明白了,她知道此刻说出真相也无用,荣王若不是真心相助,想使绊子的法子多得是,搞不好还弄巧成拙。   那顾歧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人苏敛心里头不可谓不复杂,一面担心一面置气,她又行了两步,忽然发现荣王府一隅堆放着一排箱子。   那箱子堆放在角落里,像是方便搬挪似的,却不甚起眼,苏敛看看四下无人,便凑过去,箱子周围有缝,稀稀拉拉漏出些东西,她抓了一点放在鼻下一闻。   “藿香,半夏,茯苓……”她辨别了几许,顺着跑到尽头,拿起靠墙摆放的铁锹,撬开木箱一角,伸脖子看,里面白花花尽是薄薄的棉纱布。   “都是防瘟的补给。”苏敛愈发纳闷:“收拾的这般妥当,荣王这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正迷惑不解,忽而外头又响起了马蹄声,苏敛忙不迭又悄悄绕回去听墙角,却听一女子朗声道:“我乃义勇公府上白子楚,奉皇命前去与七殿下汇合,荣王殿下就安心养伤吧。”   白子楚着一身雪色披风,胯下骑白马,黑夜中掩不住的英姿飒飒,她将丁管家僵硬的笑容尽收眼底,一扯缰绳喝道:“速速去集结人马,搬运补给,半个时辰后城门前汇合,此事由我白家接管,若有迟到推脱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她不再多言,更不屑于听丁管家磨磨蹭蹭的回应,调转马头,策马行了一段,街角陡然冲出一个影子,挥舞着双手又蹦又跳:“喂,小姐姐!”   那影子不高,刚及马头,蹦蹦跳跳的样子很是笨拙,白子楚有些诧异,勒住马首,看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来道:“你要出城找顾歧对吗?带上我,带上我啊!”   整个长安城敢叫顾七殿下全名的没几个,马儿回首喷了个响鼻,把来人惊的一跳,白子楚这才看清了来人模样,是个穿着深蓝色官服的少女,跑跳的过程中官帽歪斜,她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按着肩头的药箱带子。   “你是?”   “我叫苏敛,太医院的。”苏敛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具体跟顾歧什么关系,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城外可能有瘟疫横行,我得去帮忙,小姐姐你行行好,把我一同带过去吧!”   白子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苏敛怕她不信,抓耳挠腮的补充道:“这事我跟五殿下也报备过了,五殿下说他跟皇上报备过了,我真的不是去捣乱的,你信我啊!”   “顾盈哥哥知道此事?”白子楚眸光一闪道。   “啊?”苏敛以为她指的是“瘟疫”一事,忙点头道:“知道知道。”   “那行。”白子楚欣然应允,点点头:“上马。”   苏敛大喜过望,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背,白子楚道:“抱紧我。”便一夹马腹,风驰电掣往城门处奔去。   荣王集结人马,搬运补给的速度奇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白子楚带人漏夜出城,头顶是星河万里,身下是白马飞驰,不消片刻便看见了成群结队的人。   “停!”白子楚扬手高喝,她与苏敛一并下马,上前,一人自人群中出,三步并作两步,拱手跪倒:“属下参见郡主。”   说话的是义勇公府昔日家臣杜守山,后来进宫任职便辞别了义勇公,但对白子楚却保持着一贯的恭敬。   白子楚简洁道:“起来。”出来会见的不是顾歧,令她微觉不对,却看侍卫围成一个圈,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护在其中,不禁奇怪道:“七殿下呢?”   “回郡主的话。”杜守山道:“七殿下片刻前孤身去前方探路,让微臣等人在此守候。”   “什么?!”白子楚脱口而出,她回想了一下马儿途径的路程,似乎的确不足三里,她思忖着问道:“七殿下还说了什么?”   “七殿下说……”杜守山犹豫了少倾:“如若一个时辰后他未归,就让我们立刻返回城内,紧闭城门,不得放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换榜单,加更攒人品。 明天不发糖我就改姓顾!! 顾歧:滚。   ☆、第四十六章   苏敛二话不说, 冲入人群一把就把李韦给揪了出来, 急声道:“李院判呢?”   “我舅他临时犯了心症, 保险起见,没让他出门。”李韦道:“怎么了吗?你们一个个火急火燎的。”   “真是笨死你算了!”苏敛气的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推搡了一下, 扭头对白子楚道:“郡主。”   白子楚会意, 她昂首道:“守山, 你按兵不动,剩下的人跟我走。”   苏敛上了白子楚的马背, 李韦站起来叫道:“苏敛, 你跟着他们去做什么!”   马蹄扬尘, 呛得李韦连连咳嗽, 眨眼的功夫,一行人已经绝尘而去。   顾盈翘首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五指交叉搁在膝上, 任凭凉风吹动单薄的衣襟。   宫女捧着披风出,小声道:“五殿下, 风大,回去歇息吧。”   顾盈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子楚来的太突然了,走的更是仓促, 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担心顾歧之余,又多了一个悬心的人。   片刻后,明川携了皇帝旨意, 召他去养心殿。   顾盈没有如何惊讶,他知道这个不眠的夜晚皇帝也会心绪不宁,需要一个貌似可靠的人陪伴。   养心殿内所有的灯都点了起来,明亮如昼,皇帝端坐在前,凝望着顾盈,眼神莫测。   顾盈平静道:“父皇。”   “老七的消息,是你递给他的吧。”皇帝开门见山道。   “父皇慧眼。”   “你不自己来告诉朕,托老七当这个信鸽。”皇帝隐隐含怒道:“是觉得朕会吃了你吗?”   顾盈摇了摇头。   “儿臣不详之身。”他如古井无波,淡淡道:“怕在父皇眼前惹了父皇伤心难过。”   皇帝怔了怔,他一时间觉得接下来的问话有些不能启齿,默了半刻,还是问了出来:“你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   顾盈竟然笑了起来,他轻声道:“儿臣请人去替母妃上香,途径郊外,实在是,机缘巧合。”   皇帝闻言彻底呆住。   他终于模模糊糊的忆起,那个江南水墨般的女子留下的斑驳娟秀的剪影,安静的如一张窗花纸,飘飘然落入火盆,连火星也未曾爆一个,就化成了灰。   自裁而亡,还毁了一座宫观,阮妃没有葬入皇陵的资格,更没有追封谥号,后来到底是如何安置的竟无人过问了。   “见欢……”皇帝的声音有些发涩:“你母妃她……葬在哪儿了?”   “恕儿臣有罪。”顾盈说:“儿臣当时无力,只能斗胆让人在郊外十几里处的菩提岗上建了一个衣冠冢,聊以慰藉。”   顾盈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温驯不争,皇帝骤然间觉得愧疚难当,他起身走到顾盈跟前,想伸手摸一摸顾盈的发顶,忽然殿外传入一阵惊呼。   “陛下!!!!”郎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不止,显得有些凄厉:“白郡主派人传来急报!!!”   皇帝动作一僵,顾盈便顺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动作,转眸定定的看着郎喜。   “城外五里处灾民暴动,各个身染疫病却凶悍非常,白郡主请陛下旨,问能否就地格杀!”   皇帝猛然一惊,诘问道:“什么叫身染疫病却凶悍非常!”   “奴才也不知道啊!”郎喜哭丧着脸。   “传信的人呢!宣他进来!”皇帝厉声道。   “父皇!”顾盈忽然提高了声调:“不可!”   皇帝回眸,顾盈一双向来温润的眼瞳此刻似有火光燃烧:“传信之人与染疫之人接触,尚不知安全与否,父皇不可贸然与他见面!”   郎喜道:“是啊皇上,奴才刚才还是掩着口鼻与他说话来着,若真是疫病,不得不防范着啊!”   “宫门都进来了!若会传染早就传染了!”皇帝怒道:“让他进来!朕要把话问个清楚!”   “父皇!”顾盈彻底急红了眼,他伸手扯住了皇帝的衣服,被皇帝急促的一拉一扯,从轮椅上狼狈的摔了下来。   “五殿下!”这一摔不轻,郎喜被吓得变了脸色,急急忙忙上前搀扶,皇帝也有些愣住,顾盈竭力昂起头,腾挪中死死的绞着皇帝的衣襟不放:“父皇千金之体国之根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父皇若信得过儿臣!儿臣替父皇去问!”   “你——”皇帝稍稍动容,终究无法,皱眉叹道:“罢了,你替朕去。”   是夜,急报传入宫中,半盏茶的功夫,圣旨便传出城外。   ——格杀勿论。   长夜漫漫,终于被赤色的朝霞染红了边缘,如血如焰,又一封急报入宫,叫彻夜不曾合眼的皇帝与顾盈都稍稍放下了心。   比之先前仓促的口谕,这封急报是书信,由白子楚撰写,内容大体是指灾民暴动平定,死伤不多,我军在郊外稍作休整,由太医院众人诊治,确认无疫情之险后再行回城。   顾盈一边看着,这字迹力透纸背,虽潦草,却也可见写字的人尚安,不禁松了一口气。   皇帝听他念完,面露欣慰之色,朗声笑道:“好啊,白家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啊!”   顾盈眉头扔皱着,他将信纸翻来翻去,却始终找不到下文,皇帝道:“盈儿,怎么了?”   “不对啊父皇。”顾盈抬头道:“为什么信中只字未提七弟呢?”   ***   “刷拉拉”   树枝断裂,草叶纷飞,尘土激荡,碎石割裂了衣裳和皮肤,血腥气彻底激起了顾歧骨子里的凶悍杀意,他和对方双双滚下山坡,扭打成一团,顾歧用手肘狠狠地顶开对方的下巴,对方朝天喷出一口血,血中藏着一颗白森森的牙,对方上仰的下颌彻底绷直了脖子,顾歧不顾被死死掐破的伤口,手腕扭转,指间灵巧有力的弹出袖刀,刀锋擦过那完全暴露的喉管,血“呲溜”一声窜上了天。   这点动静像是无常鬼勾魂的哨声,彻底宣告了对手的死亡,对方瞪着一双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天,手却仍然死死的抠着顾歧肩头的伤口。   顾歧翻了个身,与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分开,他满脸嫌恶的甩开尸体的手,感觉本就深刻的伤口又被那只该死的手剐下了几寸血肉,痛不可当,他破天荒的骂了一句脏话,捂着肩上慢慢的爬起来,站直了身体。   他吃力的四下张望,寻找着自己的马匹。   他原本就觉得这群灾民来历蹊跷,恐伤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便命他们在原地等候,自己单枪匹马的前来探探情况,谁晓得那群灾民甫一听闻不能进城,一改常态,纷纷暴怒,丝毫不像是饿了多日的模样,还扬言要造反,有两个满口流涎的灾民甚至凑到马匹跟前,扒着马鞍阴阳怪气的说,你如若不让我等进城,我等现在就咬死你,不说我们浑身的脓涕有多脏,就是喷个唾沫星子都能让你传染,反正我们一身的疫病早晚得死,就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富贵小子可甘心陪葬啊?   顾歧听完就笑了,他一脚将那两个烂泥似的人踢开,张弓搭箭,将那后退中的两人射了个对穿。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慈祥?”顾七殿下笑得俊美不可方物,坐在高头大马上蔑视着那千来号震惊的灾民:“箭我是带对了,因为你们这群人,根本不配我出刀。”   顾歧这个人就有不计后果的悍勇,也没想过孤身一人面对两千刁民会不会一去无归。   也正是如此,顾歧恶狠狠地追这个趁两相厮杀之时从树冠上扑下来偷袭他的孙子追到了山穷水尽。   这个人显然是有预谋的,和那群外强中干只知道胡咧咧增势的刁民们不同,他身手矫健又懂得预判形式,顾歧策马狂追,他便往山林里钻,借地势找机会再行偷袭,两个人后来变成了贴身搏斗,到底他遇到的是顾歧,比身手比不过,落得个殊死抵抗再被了结的下场。   顾歧拖曳着脚步,他一路追过来地上留了些痕迹,便顺着这痕迹原路返回,走着走着,却骤然发现痕迹消失了。   顾歧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含指吹了个呼哨,尖利的哨声响彻天空,惊起一片林鸟,那匹同他熟悉的坐骑却没有如约赶来。   ——被人算计了。   顾歧慢慢的皱眉,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手快取了那人的性命。   他看了看天色,算着太阳升起来的时间,倒也不怎么着急,忽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   “顾歧!!”   “顾歧!!!!”   “顾歧你大爷的你在哪里啊!!!”   “顾歧你——啊啊啊啊啊!!!!”   顾歧额角青筋跳动,一瞬间真想让她叫一会儿涨涨教训,但到底没狠下心,寻声奔去。   苏敛抱着那个比她头都大的药箱稀里哗啦的往后挪,黑熊全身的鬃毛烈烈,油光发亮,形似小山,一爪落下撼动地面,“呼噜呼噜”的逼近过来。   苏敛几乎是吓掉了半条魂,浑身抖如筛糠,眼看着那熊摆头甩颈的找准了她的位置,四脚腾飞的扑了过来,苏敛猛地闭眼,感觉一个人抢先一步覆盖上来,手掌往她脑后一垫一搂,两个人在地上连连翻滚,堪堪躲过了熊掌致命的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这个人是猴子派来气我的吗? 没轮空【松口气】,我还能再写! 用收藏和评论朝我开炮!!!!然后说不定就有二更了【手动滑稽】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感谢荷家阿饶的地雷=333=   ☆、第四十七章   苏敛只觉得天旋地转, 但被保护的很好, 倒没怎么摔痛, 尤其是后脑勺,一直枕在顾歧的手心里, 她瞪大了一双眼, 半天眼前的重影才聚拢。   顾歧英俊的脸就在正上方, 近的不能再近了,温热的呼吸喷到脸上, 夹杂着血腥气和属于顾歧自己的味道, 苏敛眼珠子转了转, 发现顾歧这张放到青楼挂牌估计能挂天字号的脸上有斑驳伤痕, 刚想开口感慨一句“暴殄天物”,便被顾歧抬手一把捂住了嘴。   苏敛惊恐万状的挤眼睛:“唔唔唔——!!!”   “屏住呼吸!”顾歧压低了声音道, 他一手撑在苏敛头侧, 竭力用身体遮掩住她。   苏敛屏了一会儿就屏不住了,眼眶有些充血, 呼哧呼哧小口吐气,像有一根小刷子疯狂急促的一下一下的搔刮着顾歧的掌心,顾歧耐着性子,垂着眼眸, 用一种充满了鄙视的目光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鸦雀无声的等待着。   黑熊的眼力不算好,尤其又是在黑夜里,基本是寻着活物的气息觅食, 它在原地徘徊良久,屡次擦过顾歧的身体,险些要踩上去,苏敛吓得几次要鲤鱼打挺起来,都被顾歧用力制住,就这样经历了若干次的惊心动魄,那头熊终于走了。   顾歧猛地撤开手,看见苏敛跟要断气了似的“呼啦呼啦”的吸气。   她像是得了哮症一样喘了许久才缓过来,胸口起伏,几次几乎要贴上顾歧的身体,顾歧的眼神有点无处安放,尴尬的翻身坐起,一手搭在膝盖上回头道:“人长得又平又小,喉咙里是养了一只水牛吗?”   苏敛:“?????差点憋死的又不是你!”   “活该。”顾歧嗤笑:“在林子里鬼吼鬼叫,熊不吃你吃谁?”   “谁鬼吼鬼叫!”苏敛大怒:“我好心好意来找你!怕你死在外头!你简直不是好歹!”   “好心好意包括对着皇天后土问候我大爷?”顾歧似笑非笑,冷嘲热讽。   苏敛陡然间感到心虚:“……那个是语气词。”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带偏了,气急败坏道:“顾歧你知道我跑过来有多不容易吗!人腿本来就比不上马腿!我还带着这么一个大箱子!”她将那个硕大的药箱拍的“邦邦”作响:“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就知道奚落我!你还有没有的好了!”   顾歧充满了怜爱的扬起唇角,温柔的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顶:“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好好好!”苏敛充满期待的伸脖子,两眼放光。   “从前有个笨蛋叫了我的全名。”顾歧的嘴角瞬间落下:“然后,她就被熊吃了。”   “……”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对这个姓顾的抱有期待!!!!!!   苏敛用头狠狠地撞药箱。   顾歧斜眼瞅着她,瞳孔里隐约有着淡淡的笑意,就算他对苏敛这种莽撞跟来的行为担心又想责备,可不得不承认,心头微暖。   苏敛撞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干嘛来了,扭头道:“喂,我给你瞧瞧伤!”   “不用。”顾歧说:“好得很。”说罢他起身,健步如飞的往前走。   这位顾七殿下最擅长的就是“讳疾忌医”了,苏敛半信半疑,心里又放心不下,背着个大药箱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嘴里憋屈的叫:“知道你厉害了,能不能走慢点!”   顾歧停下脚步,折回来把她肩头的药箱过到自己手上,一扛上肩,垂目道:“腿怎么了?”   “啊?”苏敛没顾上回答,她双手解放,弯腰去捋裤腿,她将宽大的裤腿卷到膝盖,那敷了药的棉垫松开了,歪歪斜斜的挂着,露出膝盖上肿胀的淤青。   顾歧的眉峰一点一点的轩起。   她就这样从乱七八糟的厮杀中跑出来,一直追到了这里?   她是傻子么?   “傻子”苏敛麻利的将棉垫摆正,捆扎紧了,刚直起身,却见顾歧背朝着她蹲了下来。   “上来。”顾歧简短的命令。   “上哪儿?”苏敛一愣。   “......”顾歧似乎是将原本要说的话活生生的咽了回去,简单粗暴的回答:“背你啊!”   “啊,我不用——”   “我数一二三!”   ……我上来了!”苏敛的求生欲瞬间爆发,一梗脖子扑上去,放弃了一般搂住了顾歧的脖子。   顾歧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碰撞令他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背着个娇小温暖的人在背上,心里无端的踏实,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似的。   “背就背,那么凶!”苏敛仍在叽叽歪歪:“哎,我跟你说我很重的!你要是背不动了不要逞强!你摔了我还能治你的,你把我摔了那就不——”   “再吵吵把你扔去喂熊。”顾歧不耐的扭头恐吓。   “救我的是你,要把我扔去喂熊的也是你!”苏敛趴在他肩头“呸呸”两声,耀武扬威:“出尔反尔,你以为熊会理你吗!它也有尊严的好不好!”   顾歧:“......”   什么叫恃宠而骄?!这就是!她要上天了吧!   苏敛像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嗅嗅,很快就发现他肩膀上的伤了,她蹬腿道:“放我下来,先治伤!”   “闭嘴。”   “听苏太医的话!”   “我是主子谢谢。”   苏敛说不过他,愤怒的眯起眼睛,随后她张嘴就朝顾歧脖子上咬去。   顾歧吃了一惊,险些松手,他忙乱中不忘把苏敛安稳放回地上,一手捂着脖子怒道:“苏敛你属狗的吗!”   苏敛扑上去一把拽过自己的药箱,一面找东西一面道:“上次你咬我,这次我咬回来,扯平了,脱衣服!”   顾歧:“又脱!”   “有本事你别受伤啊!”苏敛说:“你当我背这么重一个药箱是摆设啊!”   顾歧看了看天,太阳一点要升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月光苍白清冷,这一时半会走不掉,只能跟苏敛待一块儿。   从某些方面来说,苏大夫是真的可以支配一切呢……   顾歧扶额。   “我先去拾柴生个火。”他屈服了,转身道:“待原地别动,待会儿回来找你。”   “不行!”苏敛忙站起来一阵小跑,牛皮糖似的黏上去:“你耍花招跑了怎么办?”   顾歧感到一阵无力:“......我不走,说话算话。”   苏敛死不松口:“不,不行,我跟你一起!我是个有操守的大夫!”   “......”   “熊把我这么有操守的大夫叼走了怎么办!”苏敛梗着脖子大声道:“这是大周的损失啊!”   她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顾歧“嗤”的笑出了声:“没尊严的熊才会吃你。”顿了顿他懒洋洋道:“随你咯,但是我走得快,跟丢了可不关我的事。”   苏敛连忙抬手抓住他的袖子,嘴里语重心长道:“你身上有伤,我不能再让你背着了,所以……就这样吧。”   “我真怕你绊着我。”顾歧迈开腿说。   “我走在你后头怎么会绊着你……”苏敛茫然道,半晌她勃然大怒:“你是说我矮吗!”   “绊脚石也有个头高的。”顾歧说:“你可别侮辱绊脚石了。”   “姓顾的!!!”   “哎!”顾歧懒洋洋笑道。   “请你适可而止!!”   “怎么?够不着我的脖子,准备跳起来打我膝盖啊?”   “……”   真的想用针把姓顾的这张嘴给缝起来!苏敛悲愤的想,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来找他!!!为什么不跟姓白的小姐姐待在一起,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咬了我一口。 苏敛:然后呢? 顾歧:然后她就被我吃了。 ** 评论收藏走起来!明天说不定还会二更哦哟哟【】 预收文在专栏里,有兴趣的收藏一下哦! 感谢荷家阿饶又一个地雷!   ☆、第四十八章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苏敛用力的将绷带从顾歧的胸前拉过去, 压着肩部的伤口绷紧, 缠了几道后在他背后打了一个不显眼的结。   顾歧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脸庞, 火光映的她脸颊红润,富有生气, 如果目光有形, 此时应正细细描摹着苏敛的眉眼轮廓, 来来回回的,总不腻一样。可苏敛全然未觉, 因为每到这时, 苏敛就会变得专注的不像话。   处理完肩膀上那个骇人的伤口, 苏敛一搬动不禁“哎哟”一声, 顾歧道:“怎么了?”   “腿麻了。”一直跪着的苏大夫哭丧着脸道:“动不了。”   顾歧道:“凤仪殿前没跪够啊你。”说完,他朝苏敛伸出双臂, 抄她腋下, 将她慢慢的提起来。   苏敛大惊:“这个姿势好丢人啊啊啊啊!我又不是个宝宝!”   顾歧应声松手,她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 重重的埋在了顾歧的胸前,两腿着不上力,整个身体重心都压在了上半身,同姓顾的来了个正儿八经的亲密接触。   顾歧靠在树上, 垂下眼睛看她, 没什么表情:“嘴里说不要,人还挺热情的。”   “谁让你松手了!”   “你自己不要这个姿势的。”   顾歧胸膛暖和,不是很软, 但是枕起来比枕头舒服,看顾歧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苏敛干脆就心安理得的趴着,轻声道:“荣王会变成太子吗?”   顾歧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想了想道:“我父皇很喜欢他,怎么了?”   “他很讨厌你?”   “嗯。”顾歧淡淡道:“一度想致我于死地。”   苏敛沉吟片刻,道:“我来之前,在荣王府——”她絮絮的将所见所闻说出来。   “你说荣王如果是因为不想救你所以装病,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把东西都准备好呢?”她在末尾处补充了一句。   顾歧没说话,眸光却深邃莫测,苏敛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   “我不准嘲讽我我才要说。”   “嗯。”   “我猜这不是荣王的本意。”苏敛仰着头说:“他的本意是装病拖延,让你吃点苦头然后他再出兵支援,重病在身还深入险地救手足于水火,你们的父皇听了一定会很感动,更不用说老百姓了。”   顾歧道:“所以半路杀出个白郡主,才会让荣王措手不及。”   苏敛点点头。   顾歧抬手摸着下巴,许多事纷杂的涌入脑海,如巨浪轰然拍岸,一下子动摇了根本。   荣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苏敛说:“如果荣王会是太子,那他之前为什么着意要派人告诉你,要杀你的是太子呢?未免太刻意了些,做这种事不是应该越低调越好吗?”   顾歧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想到了就告诉你咯?”苏敛扑闪着眼睛,不觉有异。   “你是担心我么?”   “我当然担心你啊!”苏敛真挚的剖白:“詹平和小胖胖走了,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了!”   顾歧一愣,黑暗中,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一片,他低低的咳了一声道:“苏敛。”   “嗯。”   “你……”顾歧平白无故的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你同我,交情匪浅。”   “是还行,然后呢?”   “我给你一个机会。”顾歧说:“你可以向我求一个恩典,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他定定的看着苏敛的眼睛,目光炙热,执着。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可以走到距离他这么近的地步,从来没有。   那些带着各种各样意图的莺莺燕燕甫要靠近,都会被他的冷言冷语拒于千里之外,他厌烦与她们虚与委蛇,不会给他们任何攀附结交的机会。   可苏敛......   顾歧想,她只要提及哪怕一个字,就算父皇不允,众人力谏,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一定会——   “我是那种人吗我!”苏敛在他胸前拍了一下,撇嘴道:“跟你处就是为了向你许愿?你当你是菩萨啊!”   顾歧:“......”   心里头像是有什么晶莹剔透的破碎了,发出淅淅沥沥琐碎的声音,他忽然烦躁的抓了抓脖子。   他来来回回频繁的抓挠,下手没个度,很快就抓红了一片,苏敛觉察出来道:“你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别挠啊,挠破了留疤!”她一把捉住顾歧的手腕,压下来,爬起身在衣服里头东摸西找,翻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喏,用这个涂一涂,李韦给我的,专治蚊虫叮咬,止痒的。”   “他还专门给你这个?”顾歧眼神微动,有森白一道光掠过,他一手捂着脖子,发出一声冷笑。   “还不是因为那天你咬我!”苏敛说:“李韦以为是蚊子包呢!”   “他有脑子吗?”顾歧说:“这个时节还有蚊子?”   苏敛:“……我怎么觉得你在指桑骂槐?”   顾歧冷哼一声,猛地扭过脸去。   他发作的莫名其妙,苏敛一头雾水的站在那儿,扁嘴道:“那你涂不涂?”   “不涂!”   “别把本姑娘的客气当福气!”苏敛大怒,扑上去伸手把顾歧的脸推的歪向一边,用牙咬开红绸塞子,又要霸王硬上弓。   忽然她怔了怔,发现顾歧的脖子上浮现了一大块褐色的瘀斑。   趁她愣神的功夫,顾歧一把挣脱开来,咳嗽了两声怒道:“苏敛你这招还玩上瘾了,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咳咳......”   苏敛像是没听见他的威胁,手心不容置喙的贴上他的额头,神色一分一分的僵硬了下去。   很烫。   顾歧接二连三的咳了两声,厉目望着苏敛,开口声线却略略沙哑:“离我远点……”   他眼眶有些赤红,连眼白也血丝密布,又用力推了一下苏敛,从一旁捡了衣袍胡乱裹住身体,侧翻了个身蜷缩。   苏敛被他推的摔了个屁股蹲,见他一副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又气又急。   “你不要闹了!”她屈膝跪在顾歧身边,用力的试图将他掰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你走开。”顾歧轻微的发抖:“走远点!”   “你有可能被传染了瘟疫啊!!!”苏敛脱口吼道。   “那你还呆在这里!!”顾歧扭头怒吼:“想被一起传染吗!你就那么想死吗!”   苏敛瞬间被气笑了。   她对着顾歧的背影深深地呼吸,低声道:“刚才到现在,我们俩离得那么近,如果要传染,现在肯定已经传染了。”见顾歧的背影一僵,她继续强忍着怒意道:“你如果不让我看,我就在这里待着等发作,我们要死一起死。”   顾歧猛地翻过身,死死的盯着她。   “苏敛。”他咬牙切齿。   “我在。”苏敛平静的说:“顾歧,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愿望么?”   “你好了,我就告诉你。”   在哪场可怕的瘟疫里,即使她和母亲离得那样近,最终却奇迹般的幸免了,也许是体质的缘故,也许是幸运。   但死去的人和他们形状可怖的尸体却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当她看见瘟疫的变化出现在顾歧的身体上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大片大片的瘀斑在男人精壮的躯干上蔓延,那是皮肤下淤积着鲜血的征兆,高烧,寒战,呓语,躯体的痛苦令昏睡中的人也无法忍受,他挣扎着拿自己发泄,形状激烈,苏敛根本制不住,生怕他咬断自己的舌头,情急之下只能将手背塞进去替代,被咬的鲜血淋漓。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伴随着死亡降临的蚊蝇的嗡鸣声,抑扬顿挫的歌唱着,她想捂住耳朵,想要甩脱,可没有用,喧嚣的萦绕不去。   她将若干种药材捣碎了,含进嘴里,俯身碰上顾歧的嘴唇,强行用舌尖将药推过去,苦涩的滋味占据了味蕾,她被逼仄出了眼泪。恐惧到极致,只能用力的抓住顾歧的臂弯,恨恨的想——他不能跨过那条线,他还得神气活现的数落自己,意气风发的活着……她所有的家人都走了,只剩一个顾歧,不能不留住。   她用这样的话麻痹自己的颅脑,抵御着绝望和不甘,心脏紧缩着,一阵阵的抽痛。   天为什么还不亮呢?   三天后。   先是一批确认无恙的太医被护送回到了宫中,紧接着他们折返回去,陆陆续续的将剩下的人带回城内,尸体则于郊外焚化。   皇帝心系顾歧的安危,却又不能亲自去查看情况,好在白子楚积极,向县衙里调用了几条嗅觉灵敏的狼犬,又带着人在荒郊野岭里马不停蹄的搜寻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顾歧和苏敛的踪迹。   顾歧染上了瘟疫,昏迷不醒。   皇帝听闻顾歧被找到,连下几道圣旨催促他回宫,李院判不得已从病榻上下来,进宫阻拦。   最后,几位太医连同临时出城的李院判一起前往顾歧身边就诊,得出的结论令人意外。   顾歧的瘟疫发是发出来了,可被药物强行压制住,再加上他体格强健,竟好了。   瘀斑和挫伤看起来是触目惊心,可只要没有传染性,就不妨碍他回宫,皇帝欣喜若狂,派人将顾歧接回了宫中。   可苦了苏敛,与一个明确发病了的七殿下形影不离的待了三天,人虽然醒着,可看起来病恹恹的像个痨鬼,症状不典型,几个太医不明其详,苏敛因而被迫留守在城外,被隔离了。   ☆、第四十九章   苏敛一直被隔离到城外众人陆陆续续都回了宫, 才被允许挪动, 前前后后近十天, 她每天吃糠咽菜,还要被太医院众同僚频繁围观, 多番复诊, 像个被观赏的猴子。   她到头来也没发出什么该有的症状, 运气之好令人惊异。   “大难不死,必将仕途宏达!”李院判感慨万千的拍了拍苏敛的肩。   苏敛起初不懂, 回到宫中, 来自皇帝的封赏流水似的倒入太医院, 并恩准她免试直接由医士升为御医, 她才隐隐约约回过神来。   李韦不乏嫉妒的说:“我由医士升御医考了六次,前前后后三年, 你才进来多久?哎……同人不同命啊!”   苏敛却并不怎么高兴的起来, 她一想到这些好处都是用顾歧的命悬一线换来的,心里就揪着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谁都不必去经历痛苦。   她冷漠的将赏赐都散给了诸位同僚,李院判过意不去便给她批了一日全休,叫她调整调整心态, 苏敛也不知能去哪儿, 便魂不守舍的在太医院的廊下荡来荡去,仰首看着天空。   顾歧为什么还不来?他到底好了没有?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僚去替他瞧病的,他会不会又耍性子不肯就医?   她扶着柱子转身, 看着屋里走动的众人,委实想找个人问一问,可不知怎的难以启齿,正天人交战,外面忽然有人喊她:“敛敛!”   “顾——”苏敛心底怦然一跳,猛地回头,唇角扬到半途僵住了,她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瞬息涌到喉咙处的失落,轻声道:“秦大哥?”   秦韫冲她挥了挥手:“方便吗?”   苏敛回头张望,太医院里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没人注意到她,她便跑了出去。   二人钻到一片树荫下,秦韫迫不及待的提着苏敛的两条胳膊抬起来,甩了甩,又把着她的肩将她原地转了一圈,看她没什么损伤,最后才松了口气道:“你吓死我了。”   “让你担心了。”苏敛叹了口气道。   看她脸色不好,秦韫弯下腰,扶着她的肩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苏敛摆摆手,问道:“那群灾民怎么说了?”   “尸体都烧了,但是赣县这次肯定脱不了干系,听仲大人说,皇上已经派人前往赣县捉拿知县,连同直系管辖的巡抚一起问罪。”秦韫道。   “那就好。”苏敛说。   “我今天轮休。”秦韫说:“走啊,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我没兴致……”   “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出去啊,你会憋出毛病来的。”秦韫拉了她的手笑道:“走,你今天就把自己交给秦大哥。”   ***   顾歧躺在紫宸殿的卧榻上,脸黑的不能再黑了,底下几个端着汤药吃食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瑟瑟发抖。   顾歧被送回来以后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彻底醒了,偏皇帝不让他下床更不让他出门,生怕他再有个闪失,美其名曰好吃好喝伺候着休养生息,其实是让各路宫人盯着他,防止他偷溜。   顾歧心里头一直发慌,他隐约记得病重时苏敛似乎哭了,有滚烫的眼泪落下来,沉重的砸在他的胸口,手臂上,“丝丝”生烟,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又哭了呢,我怎么又让她哭了。   即便这几天听说她回宫了,升官封赏,可顾歧心里依旧牵挂惦念,烦躁的厉害。   他翻身下床,利落的穿好衣服,那几个宫人跟屁虫似的跟在后头,几度欲言又止,却又被顾歧的眼神吓退,顾歧收拾妥当,取了扇子便要出紫宸殿。   他前脚刚准备迈出去,弥勒佛似的郎喜从天而降,胖胖的身体横在了他的去路上。   “哎哟七殿下!您看起来精神可真不错呀!”郎喜说。   顾歧掀起眼皮冷冷的看他。   郎喜被看的背后发凉,有点笑不出了,尴尬道:“那个……陛下。”他求救似的让开了路。   皇帝两手叉腰,笑吟吟的走上来,走到顾歧跟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恢复得不错。”   “那能还儿臣自由了吗?”顾歧面无表情道。   “朕想过了。”皇帝也不生气,信步绕过他,自顾自的往紫宸殿里走去,顾歧不得已只能跟着他折回去。   “朕从前对你的生活疏于关心是朕的错。”皇帝用他自以为非常慈祥的口吻对顾歧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府,朕的心思一直放在行湛的身上,若是把你给耽误了,你母妃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朕,在宫外自立门户,你也就不用成天想着往外跑,朕算是给你足够的自由了吧!”   顾歧“呵呵”了两声,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皇帝道。   顾歧习惯性的就想顶两句,忽然,他奇怪的想,为什么要拒绝,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父皇提关于苏敛的事。   见顾歧不语,皇帝忽然有些担心:“老七,朕记得你大哥二哥在你这个岁数之前就有不止一个喜欢的女子,你这成日清心寡欲的,莫不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告诉父皇吧!”   顾歧:“……”   郎喜在一旁配合道:“七殿下,陛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牵挂着您,您可千万不能把陛下当外人啊!”   “要不去宣个太医来瞧瞧。”皇帝说做就做,沉声道:“郎喜,你现在就去宣李同芳,他年资最老,口风最紧!让他立刻来替老七瞧瞧。”   顾歧忍无可忍:“父皇!儿臣不是没有——”   他几乎脱口而出,却陡然间想起那天,他问苏敛有什么愿望,苏敛的反应。   他表现的足够明显了吧,可是苏敛为什么左顾而言他,她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亦或是……   ——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自己。   他自嘲似的笑了,如若是那样,强扭的瓜又有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同意了?”皇帝满心欢喜道:“老七,你终于长大了,知道父皇的用心良苦了。”   顾歧没做声,皇帝方才似乎是说了什么,但他走了神,但照这形式推测,怕是备了女子给他挑选,他斜眼瞅着乐在其中的皇帝,很想提醒他一下,上次那个被荣王带来献舞的女子的结局。   算了,他后又想,大不了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又不能去找苏敛了。   适逢秋集,街上热闹非凡,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货物今日都被下里巴人的拿上城里来售卖,苏敛同秦韫在外吃喝玩乐,一时烦恼尽抛。   秦韫在路边摊上叫了两碗馄饨,和苏敛面对面坐了,热气熏蒸,两人一边烫的倒吸气一边吃,忽然马车轰然倾轧过街面,引得行人退散,苏敛抬头,目光微微一凝。   ——那是慕容家的马车。   她心思电转,将勺子一丢对秦韫道:“你慢慢吃,我还有事,下次我请你,先回宫了!”   慕容卓自从娶了娇妻过门愈发惫懒,即便乔蕾有些瞧不上他,他也十分乐得自在,新鲜劲儿没过,百歌楼也少去,听了慕容泰安“传宗接代”的命令,便一心在家努力造人了,他原先很不乐意进宫,嫌麻烦,可听闻荣王身体抱恙,慕容泰安觉得于情于理他们家都应该备一份礼去拜会一下,说不定一来一去慕容卓还能得荣王赏识,弄个官儿做做也不错。   经不得慕容泰安的催促念叨,慕容卓只好迈开了他金贵的腿。   不巧,去荣王府扑了个空,一打听原来荣王携了荣王妃一起进宫了,一来病情好转前去与皇帝谢罪,二来也是去看看皇后。   慕容卓懒筋上身,想直接打道回府,乔蕾却不干,执意要进宫。   “你做什么一定要进宫?麻烦不麻烦?”慕容卓不耐道。   “你傻呀!进宫不仅能拜会荣王妃和荣王,说不准还能拜见皇后娘娘呢!”乔蕾道。   “宫那么好进吗?咱们又没有被召?”   乔蕾心里怒骂慕容卓是个猪脑子,没好气道:“我是荣王妃的闺中密友,进宫也不是一两回了,你这个土包子别开口了,跟着我就是了。”   慕容卓翻了个白眼,摸着乔蕾娇嫩的手,心里头只想着晚上回去造人,也没旁的想法,含混道:“行行行,都听你的。”   二人上了马车,乔蕾往角落里挤了挤想避开慕容卓,慕容卓又热烘烘的贴了上来,一口一个:“娘子”叫的顺溜,乔蕾面色不虞,她强行转过目光看向车外,心里纷杂的想着许多事。   她这几天听说皇帝着意募选了一批妙龄贵女,经过甄选挑出德才兼备的美人,今日召进宫中——是为七殿下选妃。   一股浓浓的嫉妒和酸涩涌上心头,乔蕾用力的拧着膝头的绸缎,拧的指尖发白。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又有了机会去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七殿下,而自己只能嫁给这样一个又丑又恶心的败家子?明明从前自己也是一个被人踏破门槛求亲的名门闺秀啊!   罢了,她转念又想,按照顾歧的心气儿,今日去的那些女人只会和自己一半下场,那就是自取其辱,进宫去说不准还能看一场好戏呢。   想到此,她冷不丁又笑了起来,催促着车夫尽快进宫。   ☆、第五十章   乔蕾进过几次宫, 算半个熟脸, 她又与守门侍卫撒撒娇套套近乎, 便顺利将慕容卓带了进去。   慕容卓头回进宫,登时被皇宫的规模惊得说不出话, 他原以为慕容家购宅邸若干已算家境殷实, 可皇宫气派华丽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越是咋舌越是令乔蕾不快, 乔蕾拂开他紧紧搂着自己腰的手,没好气道:“我先去打听一下荣王殿下在何处, 你就在此处待着, 哪儿也不要去, 皇宫大路又多, 回头冲撞了人,我救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救。”   “哎知道了。”慕容卓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长廊飞檐, 眼睛都看直了, 连声应和。   乔蕾对他仍是不放心,将今日带来的所有婢女和随从都留在了原处, 再三嘱咐看好了慕容卓,这才离开。   她提着裙摆先是故作镇定的走了两步,待到避开慕容卓的视线,她就一阵小跑起来, 直往紫宸殿去了。   顾歧万万没想到选妃的仪式会弄得如此郑重复杂, 皇帝来了不说,还把太后也请来了。   太后经过灵珂长公主一事之后对顾歧百般敌对,不知为何今日会同意前来, 来时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随意问候了两句便入了座。   皇帝却兴致勃勃,一个劲儿的跟顾歧说这批女子中有怎样的阆苑仙葩,请示了太后便令在偏殿等候已久的众家贵女一个一个陆陆续续进来。   “老七。”皇帝一拍膝盖,指着道:“这几个的样貌,朕与太后都觉得属上上佳,你且细看看。”   那几个女子攥着绢子而立,娇羞的低垂着眼眸,偶有大胆的吊起目光回望他,也是如蜻蜓点水一般,一对视就收回了,顾歧放眼看过去,这些女子眉心都贴着各式样的花钿,色泽娇艳,称的肤色雪白。   花钿,顾歧有些出神的想,苏敛从来没有过像样的首饰,也不怎么涂脂抹粉,她整日素面朝天的,唯一有的,就是一根一直用来盘发的檀木簪子。   到现在都没给她买过像样的东西,他心里惋惜的想,太不应该了。   这些女子无不是精心打扮过的,首饰,衣裙,胭脂香粉,都争先恐后的将其人的美艳遥遥递送过来。无不是充满了侵略的味道,她们像是某种带着倒钩的毒虫,凑近了,从身上剐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皇帝见他心不在焉,便挥手示意下一批入,顾歧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表演,便连话也不多说,美人流水似的过,直到最后一批走上来,一直沉默的太后忽然开了口。   “皇帝对老七着实是看重。”她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就连荣王当年都没有这般阵仗的选妃。”   顾歧听出了太后的言下之意,正愁脱不开身,洒脱道:“老七也觉得不妥,那不如今天就这么着吧——”   “皇帝,老七是被你宠坏了。”太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慢慢道:“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一定的道理,老七成日骄纵散漫,若长辈再不替他做主,不知何时才能尘埃落定。”她喝了一口茶,不容顾歧置喙,又道:“娶妻自然不能娶丑妇,可比起容貌,品德,才学,家世,更为重要,如若皇帝真的对老七寄予厚望,那嫁给老七的女子必定不能是小门小户之女。”   顾歧脸色骤变。   “母后所言有理。”皇帝沉吟道。   太后微微笑了,唤道:“柔儿,上前一步,叫七殿下看看。”   说罢,一个少女莲步珊珊而出,端庄道:“参见七殿下。”   太后像是没看见顾歧铁青的脸色,淡笑道:“这是哀家远房的小侄孙女,比老七你小两岁,品行才学样貌都是出挑的,哀家替你看过,与你很是相配。”   顾歧的薄唇抿作一线,他冷冷的看着那个少女,转手从案上端起茶杯。   那少女又走近了些,似乎想和他说话,顾歧手腕一抖,茶水泼了满身。   “!”那少女骇了一跳,却是没出声,只是用绢子挡了一下,应变的极为得体,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顾歧不看她,起身道:“父皇赎罪,老七去换身衣裳。”   “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顾歧面无表情的起身,绕开了那少女,疾步走向内殿,升平也跟了进去,关上门,却看顾歧往窗户边上走去。   “主子!您该不会是准备落跑吧!”升平压低了音调惊道:“可是这是太后娘娘下的套,太后娘娘不比皇上好说话的!”   顾歧默然不语,他打开窗,烦躁的朝外张望,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鬼鬼祟祟的在紫宸殿的大门外头晃来晃去,不敢露全脸却又时不时一闪而过。   “是她……”顾歧微微有些诧异,随后有些啼笑皆非。   “哎?这不是当时荣王殿下引荐的乔家小姐吗?她来做什么?”升平也瞧见了,纳闷道:“她嫁给慕容泰安当儿媳妇了,还在咱们殿外转什么转,不知道避嫌吗?主子,要不要将她赶走?”   “赶她做什么?”顾歧计上心头,挑唇道:“她来的真是太好了。”说完,他掩上窗户,飞快的换了一身衣裳出去。   太后看起来并不着急,反倒是皇帝有些急躁,顾歧回来时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   顾歧撩了衣摆坐下,舒展四肢,姿态闲适,转眸冲那名叫柔儿的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会跳舞吗?”   那少女面颊一红,原本还充满了自信,这会儿只剩娇羞了,她轻声道:“回七殿下,柔儿没有学过跳舞,可柔儿熟读诗书,略通棋艺,女工刺绣尚可,太后娘娘说了,舞乃是下三流艺伎之长,不是王公贵卿的正室所为。”   “可我就是喜欢会跳舞的。”顾歧说:“怎么办呢?”   柔儿一阵语塞,愣愣的回望着他。   “老七!”皇帝喝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哀家记得上一次那位乔家小姐能歌善舞,老七却当面把人家贬的一文不值。”太后一副早已将他看穿的模样:“哀家看跳舞不是老七心头所好,是借口吧。”   “太后娘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歧满脸无奈道:“那老七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他忽而起身,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心中早有所属,只是一直难以启齿。”   “哦?”皇帝道:“说来听听。”   太后目光如箭般射出,她冷冽道:“老七,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配的上你的身份,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顾歧用扇子敲了几下额头,纠结道:“说来惭愧,当日荣王不经老七同意就给老七安排亲事,令老七失了面子,说了许多伤人的话,但事后老七一直对乔家小姐念念不忘,那踏歌舞姿翩然,时常出现在梦中,美不胜收。”   “哪个乔家小姐?”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乔蕾,就是前些日子嫁给慕容家的那个!”顾歧凑近了皇帝耳边,一开折扇掩住侧面道:“父皇,儿臣一直在想,那慕容卓有什么好,连儿臣半根手指都比不上,乔家小姐怎么就下嫁了呢!儿臣一直惦念着,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父皇,您看儿臣还有没有机会——”   “你混账!”皇帝勃然大怒,忍不住拍案怒骂:“你!你简直是!”他一时找不到更加贴切的词形容这惊世骇俗的言论,只能又一次重重的拍案:“混账!”   太后一抬眼,郎喜立刻回过神来,招呼着将那一群茫然失措的待选少女们赶出去,太后这才冷冷道:“慕容乔氏是有夫之妇了!老七,你的言行举止未免太离经叛道!”   “娶不着了还不能肖想肖想。”顾歧撇嘴道:“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连舞都不会跳,还说什么,佼佼者,光凭这一点就比不上乔蕾半分。”   “你到底是选正妻还是选舞姬!”太后怒道:“荒谬至极!”   顾歧见好就收,耸耸肩也不说话了,皇帝和太后双双含怒离去,只留下一道禁足反省的旨意。   乔蕾一直在紫宸殿外兜兜转转,高墙上有镂空的花纹,可偏生有些高,她够不着,也看不清晰殿内的情形,好巧不巧,忽然有个小厮中途出来丢了几块废砖,乔蕾便将那几块砖叠了踩上去,透过那镂空的间隙窥伺紫宸殿内的情况。   随后她便目睹了顾歧顶撞太后与皇帝的全过程。   所见所闻令她心底狂潮浪涌,一洗从前的耻辱,浓烈的虚荣感冲上头顶,快活无边。   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再有机会嫁给顾歧了,但是她竟然成为了顾歧的白月光,这是何等得意的事!足够她炫耀一辈子!   她满足的从砖上跳下来,施施然离开,却没有发现太后的贴身婢女烟佩自角落里一闪而过。   烟佩疾步走到太后身边,拢着手在太后耳畔低语,太后猛然一怔,皱眉道:“当真?”   “是了。”烟佩道:“奴婢亲眼看见的,一个人,在紫宸殿外鬼鬼祟祟的观望了好久了。”   “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太后冷冷道:“嫁做人妇还不守妇道,勾引皇子。”   “柔小姐不能被这样的女人阻碍了前程。”烟佩道:“太后娘娘,早做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捂胸口】:朕为什么生了这么一个不省油的灯芯儿子!!跑去喜欢有夫之妇???? 顾歧:一群人要撞枪口,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来自一个急着去找人可就是脱不了身的上火男主。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一章   苏敛回到宫里, 一眼就看见了驻扎在显眼处的慕容卓, 她原是想看看慕容卓意欲何为, 却不想跟他正面遇上,忙不迭转身, 她想, 此刻官服官帽, 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忽然,远远一人高喊道:“喂, 苏敛!你去哪儿了呀!”   苏敛浑身一僵, 心里怒骂李韦这个猪头, 随后拔腿就跑。   她跑了一阵, 一头钻进了盛放的枫叶林,茂密的枫叶如烈火灼灼燃烧, 遮天蔽日的, 似乎没有人追上来。苏敛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一来这是皇宫, 慕容卓不敢乱来,二来他也没聪明到能立刻认出自己来吧。   想到此,她两手撑膝,微微松了口气。   一双手自后方猛地伸出, 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   苏敛:“!”   她竭力扭头, 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脸。   慕容卓冷笑道:“敛敛,果然是你,你竟然藏到这地方来了!”   苏敛眉梢剧烈的一跳,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下去,慕容卓吃痛松手,苏敛转身拔腿就跑,不曾想头发丝勾住了枫树枝,扯得头皮剧痛,她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再次被慕容卓捉住了双手。   “这里是皇宫!你不要命了吗!”苏敛厉声道:“我现在是朝廷官员!”   “官员?”慕容卓磨牙吮血:“你是怎么弄到文牒盖印的?你敢不敢去说清楚!连身份都是假的,还敢说是朝廷官员?”他似乎又想到了更加糟糕的事,讥讽道:“上次就跟人联起手来骗我,说什么偷了七殿下的东西,我看他也没把你怎么着嘛!”   苏敛与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她也搞不懂慕容卓的想法,明明已经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为什么还成日的贼心不死。   慕容卓舔着个脸凑过来,苏敛骤然灵机一动,伸头道:“乔小姐!”   她一声虚张声势的吒喝令慕容卓惶然回头,这一愣神的功夫,苏敛猫着腰窜出了枫叶林。   “臭丫头!”慕容卓得知被耍,勃然大怒,他挥手粗鲁的拨开眼前的枝丫,一路追着苏敛出去。   慕容卓是比不上苏敛灵活,可他偏生带着一群体力卓越的随从,那几个随从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谨遵慕容少爷的命令,没一会儿便将苏敛拿下了。   慕容卓走上来一把捏住苏敛的下巴,这次他学乖了,只用手指描摹着苏敛的嘴唇,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苏敛:“乔小姐!”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慕容卓嗤笑。   他方笑罢,身后一女子悠悠道:“你在做什么?”   慕容卓的笑容一阵僵硬,他猛地松开手,回头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乔蕾满面春风,看来心情极好,轻飘飘道:“你在做什么?”   苏敛心想正室都闹到眼前了,慕容卓就算再怎么脑子进水也该收敛收敛吧!谁晓得慕容卓道:“娘子,这是我妹妹。”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妹妹?”乔蕾狐疑道。   “我跟他没关系!”苏敛急道:“慕容卓就喜欢调戏良家少女!逮着谁都说是自己妹妹!乔小姐!我没有要破坏你家庭的意思,你行行好,放我走,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乔蕾道:“慕容卓,你从前沾花惹草也就罢了,如今我还没走远呢,你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你是觉得我们乔家好欺负,还是觉得我非你不嫁啊?”   “娘子,你听我解释!”慕容卓头顶冒汗道:“这个当真是我妹妹,你有没有见过我后娘,她是我后娘生的,你不觉得她与我后娘生的很像么?”   乔蕾转眸看向苏敛。   慕容卓锲而不舍的诓骗道:“我这个妹妹成天的喜欢在外面鬼混,我身为兄长当然要将她带回去好好教养,但每次都被她钻空子逃脱,上次跟一个自称是七皇子顾歧的小白脸联合起来诳我,这次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混进宫里来当女官了!”   提到顾歧,乔蕾的神色瞬息万变。   “你说有个自称是七殿下的小白脸?”她的声音冰冷。   “是啊,还拿了一把以假乱真的金缕歧字扇!”慕容卓浑然不觉有异道:“说她偷了七殿下的东西,拉着她就跑了,我当时一时被唬住,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啊?偷了七殿下的东西还能安然无恙!肯定是个冒牌货!”   他自以为是的解释着,乔蕾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世界上哪里来什么假的金缕歧字扇,怎么可能有人敢冒着得罪皇上和七皇子的风险去伪造皇上亲笔御赐的金缕歧字扇?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跟顾歧有牵连?   嫉妒使她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她目光如刀一般剐过苏敛的脸庞,令苏敛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你认识七殿下?”她笑靥如花的弯下腰,凑近了苏敛道。   苏敛张了张嘴,她知道此时最明智的是否认这段关系,可是——   她鬼使神差的低声反问:“认识又如何?”   乔蕾成功的被这几个字挑衅了,她笑得花枝乱颤,像一朵带毒刺的娇艳玫瑰:“那你好可怜啊!”   “你什么意思?”苏敛皱眉道。   “我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乔蕾说。   苏敛浑身一震,她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艰难道:“……什么?”   乔蕾抱臂,袅袅娜娜的用纤纤玉指戳了一下慕容卓,悠扬道:“本小姐当日被荣王引荐给七殿下为妃,叫七殿下念念不忘至今,却不曾想缘分使然,下嫁给了你,慕容卓,你长点心吧。”   慕容卓惊道:“还有这等事?”   “那是。”乔蕾道:“本小姐踏歌舞姿美艳绝伦,令七殿下一眼万年,再难忘却。”   “你还会跳踏歌舞,你几时跳给我看看!”慕容卓羡慕不已:“娘子,我的亲亲娘子!”   苏敛有点发蒙,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扎住了,不停地收紧,有种渐渐跳不动的感觉。   假的吧……她想,顾歧从来没说过这些……   可是,她有些慌乱的想,她对顾歧出宫之前的事当真是一无所知……   力气一点点被抽干了,她原本还决意挣扎抵抗一番,却猝然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变成了一副干瘪的皮囊,她慢慢的萎靡下去,被乔蕾尽数看在眼里。   这个女子是美的,那种美有如活水中的金鲤,灵动,清澈,返璞归真。   慕容卓会动心,顾歧也会。   乔蕾忽然冷笑。   “慕容卓,我有些累了,去一旁歇会儿,你们兄妹俩要做什么就尽快了结。”她意味深长的说。   慕容卓骤然得到了首肯,喜出望外,道一声:“娘子贤惠!”便摩拳擦掌朝苏敛扑过去。   “你别过来——”苏敛歇斯底里的尖叫,噩梦重演,如呼啸的北风,带着凛冽的冰碴铺天盖地裹挟而来,无处躲藏,她猛地闭上眼,慕容卓的触碰却没有降临,随后,两道不同的尖叫声一前一后响起来。   顾歧一手掐着慕容卓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上,他脸色铁青,修长的五指屈起鲜明的轮廓,如铁锁如倒钩,将慕容卓的喉骨捏出了爆响。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顾歧一字一句的说:“不要在我跟前碍眼?”   慕容卓两脚悬空,面色紫涨,双手抬起,艰难的握住顾歧的手腕,痛苦的乱抓,指甲在顾歧的手腕上掐出一道道血痕,然而顾歧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看不见的狂怒占据了他的头脑,他看似平静,却散发着连乔蕾也望而止步的杀意。   “七殿下……”乔蕾隔了一段距离怯怯的喊道,她看着慕容卓的惨状很想去阻止,可她不敢。   顾歧的手指仍然在收紧,升平远远的追来了,见此情形,骇然道:“主子!手下留情!要出人命的!”   “出人命?”顾歧冷笑道:“他这种人,死不足惜。”   “主子!”升平急道:“就算不顾及他!也顾及顾及您!脏了您的手也便罢了!传出去怕是有损您的名誉啊!”   顾歧笑出了声:“碾死一只蝼蚁我根本不会在乎。因为尊别有云泥之距,我为尊,你为卑,所以你今天死的一点都不冤枉。”他字字珠玑。   慕容卓双眼暴突。   就在此时,远处一人吒喝道:“老七!住手!”   顾歧猛地侧首,看见太后携了烟佩,带着一队宫人浩浩荡荡而来。   他腕骨一松,慕容卓骤然跌坐在地上,他捂着喉咙拼命地咳嗽,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眼泪鼻涕白花花的往外喷,糊的满脸都是,极是狼狈滑稽。   顾歧袖手而立,他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苏敛,复又收回,对太后道:“太后娘娘安。”   太后微微一颔首,竟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路顺达走过,径直走到了乔蕾的面前。   乔蕾还有些懵,她直勾勾的望着太后,神色木然,连礼也忘了行。   太后眯了眯眼,她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一只色泽葱翠、玉质上乘的翡翠镯子,沉甸甸的,她便载着这只镯子徐徐的、悠悠的抬起了手腕,掌心一偏。   “啪”,重重的一巴掌扇到了乔蕾娇嫩的脸颊上,虎虎生风,荡气回肠!   向来太后罚人都由烟佩姑姑代劳,自皇上登基后,还未见太后亲自动手扇过谁的耳光,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都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好久没扇人耳光,感觉还有点爽。   ☆、第五十二章   一片死寂。   乔蕾捂着红肿的脸颊, 又惊又惧, 却又不敢哭, 瞪大了一双眼望着太后。   “跪下!”太后说。   这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虽然年迈,两个字吐出却犹如泰山压顶。不怒而威, 乔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抖如秋风落叶。   “你是谁家的女儿?”太后面无表情, 目光平视前方。   “乔……乔……”   “舌头打结了吗?”太后冷冷道:“连母家名号也报不周全?”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太后这多半是要连族追究, 乔侍郎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乔蕾脸色苍白如纸, 牙齿战战。   太后拧眉, 俨然是不耐烦,顾歧给升平使了个眼色, 升平忙道:“回太后娘娘的话, 乔小姐……慕容少夫人,她是侍郎乔鸣之女, 也是荣王妃的闺中密友。”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太后轻轻哼了一声。   升平赶忙闭嘴。   “乔鸣好歹也是个正经官员,没教过你读书吗?”太后道,她不等乔蕾回答,斥道:“即便没教过你读书, 总该教你‘妇德’二字如何写吧!”   乔蕾猛地以额触地, 伏身瑟瑟发抖道:“妾身,妾身不敢!!!”   “你不敢?”太后冷笑出声:“哀家看你方才言之凿凿,勾引皇子, 可得意的紧哪!”说罢,她旋身,扶着烟佩的手背,昂首佯装对四周的宫人道:“哀家今日就告诉你们一个道理,皇子是皇子,不是皇亲国戚就一律是庶民!庶民低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结局就只有一个!”   烟佩使了个眼色,两个宫人上前,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乔蕾的头发,狠狠一扯,乔蕾尖叫着被迫昂起头,另一个宫人从发上拆下一根银簪,在袖子上随意揩了两下,伸手端住乔蕾的下巴,止住她的挣扎。   “不要,不要不要!!”乔蕾的瞳孔皱缩,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她歇斯底里的哭闹起来,如一根针戳破天际:“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   她叫的令人毛骨悚然,眼泪纷飞,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也没了,太后却无动于衷,只是微微眯起了眼,乔蕾绝望的转动目光,望向顾歧,哭道:“七殿下,七殿下救我!!!!”   顾歧缓缓地偏过身,不着痕迹的遮住了苏敛的身形,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金缕歧字扇,云淡风轻的摇着,面色是说不出的冷淡沉静。   ——像个陌生人。   乔蕾感到了刻骨的恐惧。   银簪划破了她娇嫩如花的脸,直接入了肉,任凭乔蕾怎么尖叫哭求,那宫人下手刻不容情,宛如在雕版上刻字一般,一笔一划,带着飞溅的鲜血,场面极其骇人。   慕容卓早已吓呆了,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成日只知寻欢作乐,如何能知晓这后宫对于女人的私刑有多么狠辣骇人,此刻缩在角落里两股战战,冷汗如瀑,□□也湿了一片,连魂也要飞了。   苏敛的视线被顾歧的身形挡的密不透风,她浑浑噩噩的望着顾歧的背影,即便她看不见乔蕾的情形,光听也能想见情状之惨烈,脑海里仍旧翻来覆去的回荡着这短短片刻听到的话语,惊世骇俗,乱如麻线,令她痛苦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那宫人才放开了乔蕾。   乔蕾趴在地上已然昏了过去,脸上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被刺了“妇德”二字,太后摇头道:“但愿她往后能记得。”   烟佩道:“太后娘娘悉心教导,乔氏定然会铭记在心,慕容少爷,还傻愣着作什么?快来拜谢太后娘娘为你们慕容家端正门楣!”   慕容卓面无人色的被随从推搡了一下,撅着屁股行了个贴地大礼,难看至极,太后似乎有些疲倦,并不在意他,只吩咐道:“把乔氏带去梳洗梳洗,这般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太后娘娘仁慈!”一群人齐声道。   昏迷的乔蕾被人架着走了,全无形象的拖曳在地,留下一道淅淅沥沥的血痕,太后波澜不惊的扶着烟佩,路过顾歧跟前时,她曼声道:“老七,你是皇帝看重的皇子,以后谁再蓄意勾引你,教你迷了心窍,哀家定然不会放过她。毕竟你将来娶的会是上上佳的名门之女。”   顾歧薄唇微抿,笑意浅淡:“太后娘娘对老七当真是关怀备至。”   “柔儿应该还在紫宸殿等着。”太后的眼眸里含了三分笑意,却如旋涡般深邃:“你去同她见上一见,哀家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好。”   顾歧挑眉,不作答,拱手:“恭送太后娘娘。”   许久,太后的身影才消失在雕栏玉栋的掩映之中,慕容卓也被人半搀半背的离去,顾歧猝然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拉苏敛。   “啪”   他的手背被打的一片红,火辣辣的疼,苏敛恶狠狠地拍开了他,顾歧有些惊讶,随后他对上了苏敛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一向黑白分明的灵动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血丝密布,闪烁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如火山喷发,岩浆涌动,那目光最终凝成了一把匕首,用力而精准的扎进了顾歧的心窝子。   不好了,伴随着一阵剧痛,顾歧有些恐慌的想。   趁他无措的功夫,苏敛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将一旁散落的官帽拾起,用力压在头顶,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苏——”顾歧仓皇伸手,维持着一个挽留的姿势,他觉得自己像一座骤然间崩塌的山,由内而外的碎成一块块的,最终化作了砂砾,几乎要被风带走,疼痛之余,巨大的空落吞噬了他。   “主子!”升平看的不好,在一旁焦声喊道:“主子!!”   顾歧猛地醒悟,他扭头道:“你现在就去太医院——不对!”他中途喝止,懊恼的用扇子敲头,咬牙道:“我真是痴了,这不是把她往太后眼睛底下推么!你去找明川!让明川去!我担心她不要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顾歧从来没有这般手忙脚乱过,升平知道他是真的急了,点头道:“主子,您先回紫宸殿吧,柔小姐肯定还等着呢,眼下是敏感时期,太后如若当真决定收紧手段,您硬碰硬没有好处,苏大夫那边小的提您把关,出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顾歧强自镇定下来,思索少倾沉声道:“对了,你再去趟含凉殿,找五哥,让他派人盯着慕容卓的动向,这个孙子可能会去投靠荣王,不管荣王是否会接纳他,咱们也得早做打算。”他恨恨道:“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碰到苏敛一根手指头。”   苏敛一路狂奔,她什么也不想管了,体内的情绪多到几乎要把她小小一个人撑裂,她觉得哪儿都痛,连呼吸都是负担。   任何事都经不起细想,她知道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骤然从路边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抱住了她。   苏敛陡然暴起,像惊弓之鸟般死命的挣扎,撕扯,那人非但不退开,反倒用力将她抱住,摁向温暖的怀里。   “敛敛!是我!!你看清楚!!是我!!秦大哥!!”秦韫沉声吼道。   苏敛猛然抬头,她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怨恨和敌意汹涌澎湃而出,她更加拼了命的推搡,咬牙道:“放手!!!我让你放手!!!”   这些男人,都是毒蛇猛兽,他们会幻化出陷阱,让人跌进去,尸骨无存。   母亲嫁入慕容家的时候,那无数个夜晚,他们母女二人缩在幽暗冰冷的角落里,攥着薄衾头抵着头的熬日子。母亲一遍遍对她诉说着慕容泰安的事迹,时而哭泣,时而惊惧发抖,久久不能入睡。   白天则如履薄冰的说话做事,稍有差错就会被训斥,被责罚,她活在高度紧张和恐惧里,像个卑微的蝼蚁。   所有的男人都是喜怒无常,危险善变的,女人算什么呢?他们茶余饭后消遣的玩物?玩腻了就可以抛之脑后,任由她们自生自灭,由红颜化成白骨。   这些,小时候她就知道了,不是吗?   她竭力远离这些男人,一如她远离慕容卓,十几年来,她保持着独立坚韧,上门提亲的人都会被拒之门外,她不允许自己跨过那条雷池,因为一旦跨过去,弱小无依如女人,会彻底的失去自我。   她输不起。   可是顾歧……顾歧强硬的闯进来了……   她……最终选择了相信……可又得到了什么呢?   欺骗,伤害。   她有些崩溃的想,从前那个肖凝,如今这个乔蕾,都是顾歧手里的牺牲品吧,姓顾的是魔鬼,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敛敛!!!”秦韫在她耳畔低吼。   “你来做什么!”苏敛甩开他,厉声道:“你也要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秦韫道:“我对你一直坦诚!”   “骗子……”苏敛喃喃地说:“你们都是一样的。”   她转身要跑,秦韫从后面紧紧的搂住了她。   “敛敛!”秦韫像是在安抚一直受伤的困兽,在她耳畔极近温柔的安抚:“我叫秦韫,家住长安秦家巷子,家有六十老母,无兄弟姊妹,老母有嬷嬷照料,我独身一人过了二十余年,算不得富有算不得贫穷,这就是我的生平,我一直说不出口,因为白的像一张单薄的纸,可我遇到你以后我便不再想一个人过日子,我喜欢你,所以什么我都告诉你了!这下你放心了吗!”   苏敛一动不动了。   秦韫小心的将她掰至面对面,扶着她的肩,看她苍白的脸上稍稍回了一些血色。   苏敛低垂着眼眸,如同一个木偶般,呆呆的望着地面。   秦韫大着胆子展臂将她搂进怀里,这一次,苏敛没有抵抗,她像是筋疲力尽了,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压力才会让人认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又是压力让人在绝境中拼命地追求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也就是传说中的追妻火葬场】 觉得憋屈的小伙伴可以养肥几章哈,爱你们。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三章   含凉殿内, 静谧无声, 熏香袅袅, 却被人一头撞破。   顾盈抬起头,将膝上书一合, 便看见顾歧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顾盈的目光随着顾歧的身形平移, 最终定住, 他眨眨眼,破天荒的没问为什么, 只是提了茶壶倒茶。   “冰菊茉莉。”推了茶盏到顾歧跟前, 顾盈道:“喝了茶, 消消气。”   “喝不下。”   顾盈道:“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心里烦。”顾歧说:“紫宸殿里坐不住。”   “到我这儿就得遵守我这儿的规矩。”顾盈不容置喙道:“喝了茶再说别的。”   顾歧拗不过他, 端着茶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将杯盏“哗啦啦”搁在桌案上, 横目看着顾盈。   这小子终于能坐住了,顾盈微微一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不用太介怀。”   “我不是英雄!”顾歧说:“我也不要做英雄,我只想——”   只想跟她在一起,想看她神气活现又无忧无虑的样子,可到头来……   “你们之间有误会, 改日得空说清楚便是了。”   “可我怕她钻牛角尖!”   “我见过苏太医, 是个豪爽又明事理的姑娘。”顾盈宽慰道:“而且,那天她不顾一切出城去找你,应该对你还是有些情义的, 相信五哥,五哥旁观者清。”   顾歧半信半疑的看着顾盈,忽然,殿外传来明川冒冒失失的喊声:“七殿下!!五殿下!!!”   “哎!”顾盈招手道:“明川小公公,进来说话。”   顾歧望眼欲穿,一撑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几步至明川跟前,急声道;“怎么样?”   “七殿下别太担心了,苏太医没事。”明川乐呵呵道:“奴才看见御前的秦侍卫去接苏太医了,两个人作伴一起回的太医院,没什么大事!”   顾歧:“......”   顾盈:“……咳。”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努力的自圆其说:“她……这个时候是需要人安慰的,有人安慰是好事,是好事。”   顾歧颓然跌坐回椅子里,两手掩面。   明川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茫然:“五殿下,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错。”顾盈苦笑道:“辛苦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御前吧。”   “嗯。”明川亦步亦趋的走了。   顾盈转动轮椅到顾歧跟前,轻声道:“太后安排来的那位柔小姐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   顾歧懊恼的抓了抓头,他当真对那位柔小姐没什么印象,眼睛里看到的是柔小姐,脑子里全是苏敛那双通红的兔子似的眼睛。   他后悔的不得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想那么一个馊主意,为什么不多动动脑子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顾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歧哑声说:“五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牵肠挂肚的。”他霍然抬起头,有些惶恐道:“我是不是醒悟的太晚了,她已经选择了秦韫……我哪儿比不上秦韫?我想不通。”   顾盈一愣,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男女情【】爱之事谁能知道答案?   “她既然已经选择了,我就不应该再强求什么对不对,我若强人所难,岂不是变的和慕容家那个孙子一般了?”顾歧自言自语道。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顾盈为难道,他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不可一世的七弟原来纠结起来是这般模样,有点幼稚又有点可怜。   “七弟,你听我说。”顾盈努力斟酌词句:“我觉得苏太医若是对你无意,就不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你与其在这里纠结揣测已经发生的事,不如想想如何挽救还有……”他幽声道:“对于未来可能发生之事,防患于未然。”   顾歧眸光一闪。   “归根结底,都是吃了当权者的亏。”顾盈道:“他们的位置太高,我们的位置太低。”他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慢慢道:“慕容卓去找了荣王,荣王也接纳了他。”   “荣王接纳了他?!”顾歧微微一诧,觉得不可思议。   “有两种可能。”顾盈道:“第一种,荣王妃可怜乔蕾,求荣王接纳了慕容卓,第二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是否真的势均力敌,有总比没有好。”   “荣王准备对付你我了?”顾歧面色一沉道。   “你也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顾盈浅浅笑道。   “我这些日子算是见识到女人心了。”顾歧身子后仰,靠在椅子背上叹息道:“不会是第一种。”   顾盈笑了笑:“而且我还听说,荣王先前派人去查过你的行踪,我猜,他应该对苏太医的存在知晓一二。”   “至于他对苏敛的身世了解多少,就看从慕容卓的嘴里能吐出多少东西了。”顾歧隐隐含怒道:“慕容卓那个孙子肯定会为了表忠心全盘托出。”他猛然又回想起什么:“先前皇后拉拢苏敛不成,一定还耿耿于怀。”   “苏太医会被视为与你我一党。”顾盈道:“荣王,皇后,慕容家一丘之貉,都不会放过她。她已经四面楚歌了,好在没有被太后针对,七弟,你做的没错,你保护了她。”   “可我也叫她难过了。”顾歧轻声说。   “留着命才有来日,这是你从前对我说的,我如今原话赠与你。”顾盈道:“先前慕容家买官的收据可还在?”   “嗯。”   “你暂且留着。”顾盈道:“来日方长。”   ***   苏敛穿梭在药柜之间,利索的抓药,打包,递送,李韦探进脑袋来道:“苏敛,你的侍卫大哥又来找你了!”   苏敛道:“我待会儿得出诊。”   李韦吐了吐舌头,缩回头,过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他走了,留了包桂花糖给你,我能拆吗?”   苏敛无可奈何道:“拆拆拆。”   秦韫三天两头往太医院送东西,李韦跟一群年轻的太医就常跟着沾光,李韦三下五除二将纸包拆了,摸了颗糖丢进嘴里道:“哟,底下有个纸条,我来看看!”   苏敛一愣,扑过去一把拍开他的爪子:“让开。”   李韦道:“我还没看呢,你这么宝贝,特别喜欢秦侍卫啊?”   苏敛懒得理他,只是私心觉得秦韫的纸条被人窥去了内容不好,便将那纸条往兜里揣了,背了药箱出门。   她自从变成了御医,又勤快做事,攒了不少好口碑,成日在草药笔墨间轮转,偏生她觉得少了些什么。   半途遇上了李同芳,李同芳要去给皇后瞧病,两人便并肩同走了一段路,李同芳闲聊道:“前阵子内务府整理仓库,收拾出了一套西洋薄刃刀,据说是西洋人动手术用的,寒芒锋利,只可惜咱们宫里没人能使,就给皇上拿去收藏了。”   苏敛闻言心里一动,她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空落是因为什么了。   杏林堂从前用的西洋薄刃刀是詹平带来的,中原买不着,他们用的时候也十分宝贝,自打詹平走了,连着东西也一起带走了,她便再也没动过刀子。   “拿去收藏多可惜。”她轻声感叹。   她去各个宫殿偏庭替后妃瞧完了病,得了些赏赐,她将那些值钱的东西仔细又小心的积攒起来,回头好换成银钱。   皇帝新纳的一个小贵人赏了她一盒豌豆黄,用纸包着揣在怀里,苏敛走着走着觉得饿了,那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她实在耐不住的馋,翻开纸包抓了一块酥点就要往嘴里塞,半途停住,她四下看了看,觉得边走路边吃零嘴有点丢脸,便一矮身往偏僻处走去。   前头有些半高的树木遮掩,她往角落里一狗,将药箱一扔,便迫不及待的把纸包拆开,狼吞虎咽,那豌豆黄滑腻清甜,入口即化,她吃的快活,又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又心酸了起来,好像很久没有这种快活轻松的感觉了。   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压着,无论秦韫怎么说笑话买吃食哄她开心都挪不开那石头分毫。   “真是不知足啊。”她含含糊糊的自嘲,将点心用力的塞进嘴里。   “刷拉”树枝被人大力拨开。   一阵天光泄入,苏敛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滞,她呆愣愣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屹立在那儿,投射下足以将她覆盖的浓重阴影。   “咕咚”她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的石头像是被挪开了。   可短暂的轻松之后,刺痛和羞恼铺天盖地而来,她猛地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   明明分开也没有几日,顾歧却觉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副模样的苏敛了。初见时,这个少女就吃了一个自己剥的荔枝,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这样夺目的光彩,可爱极了,令他再也不能忘怀。   “不准动!”他喝道。   苏敛条件反射的顿了一下,随后更加卖力的收拾,她将皱巴巴的纸包揉成一团,也不管里面的豌豆黄碎成了渣,扛起药箱就要走。   顾歧伸手拉住她,竭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温柔些:“跟我好好说一句话很难吗?”   苏敛没回头,她生硬道:“松手。”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对我承诺过什么?”顾歧说:“那天我快死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   提到“死”字,苏敛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顾歧道:“你说我好了,你就告诉我你的愿望。”   “好啊。”苏敛笑了一声,扭头道:“我的愿望就是升官发财,托您的福,现在都实现了,说完了,可以松手了吗?”   顾歧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裂纹。   他很想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怕苏敛走了似的没有松开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颇为费力的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苏敛的面前。   “给你的。”他轻声说。   “什么东西?”苏敛警惕道。   顾歧用牙咬开布包上的绳结,轻轻一抖,散开,里面成排整齐的放着一列漂亮的刀具。   苏敛微微一怔。   ——正是李同芳口中说的被皇帝拿去收藏的西洋薄刃刀。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从零开始学追妻。 顾盈【扶额】:恋爱使七弟智障。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四章   这副东西不是已经变成了皇帝的收藏了吗?   苏敛有些愣住, 疑惑不解的抬眸。   “你问皇上要的?”她半信半疑的问:“皇上竟然肯给?”   目光对视的瞬间, 顾歧心底过电般掠过一丝酥麻感, 他忽然觉得只要她不生气,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帝自然是不大肯给的。   但是他不屑于渲染其中坎坷, 他顾歧是什么人啊, 做什么都应该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的——要不然……多丢面子。   “自然肯。”他说:“我要什么他不肯给?”   苏敛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却没接。   “我不要你的东西。”她冷冷道:“你也别来找我,去找你的乔小姐, 柔小姐, 还那个什么什么小姐去吧。”她胡乱道:“我走了!”   怎么这么酸呢?顾歧拧眉, 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哪儿有那么多小姐。”他诚恳的说:“我只想找苏小姐。”   “那你就去找, 普天之下姓苏的多了去了。”苏敛道:“哦对了,我已经攒足了银子了, 回头就把你的扳指给赎回来, 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顾歧道:“苏敛!”   “你别叫我!”   顾歧道:“那些都是误会,你那么聪明, 会想不明白吗?”   还是激将法有用,苏敛回头道:“我自然想的明白。”   顾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苏敛已经辙回到他跟前,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 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想不明白的是你。”   “从前的事都不重要。”苏敛说:“重要的是我们俩以后最好也不要有关系,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娶你的娇妻美妾我呢就继续升官发财,你不要来调戏我, 我也不会妄想攀你的高枝。”   “谁调戏你——”   “那算我自作多情了。”苏敛没什么耐性:“你图一时快活,倒霉的是我,乔小姐的下场我也看到了,我有自知之明,还有求生欲,你如果再来犯我的井水,我就对你不客气。”她认真的发出通牒。   顾歧有些恍惚,趁这个空隙,苏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顾歧沉声道,心口被戳的地方一阵阵发痛,这些一直藏掖在心底深处的话终于得见天光,他第一次抛下了所有的傲慢,认真又小心的问:“所以自作多情的是我,对么?”   苏敛咬了咬牙,仿佛有岩浆在胸膛里涌动,烫的她难过。   这个姓顾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这个时候不应该狠狠地数落自己一番,然后骄傲又狂妄的掉头就走么?   问这种自贬身价的问题做什么?好像……好像受了伤害一样。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的无以复加,不知道究竟是在气姓顾的还是气自己。   我输不起的,她对自己说。   “是!”她斩钉截铁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抖开来使劲甩了甩道:“这个是秦韫写给我的,他虽然没你长得好看,没你功夫好,没你有钱,没你翻云覆雨的本事,但是他比你安全,比你老实,比你温柔,所以我选他了,你听懂了吗?听不懂自己琢磨去吧!我走了!”一口气说完,她气急败坏的将纸条往地上一扔,拔腿跑了。   顾歧在原地彻底石化,那一连串的排比句如滚滚天雷,接二连三的砸下来,令他挫败到难以呼吸。   “他比我……”他嘴唇颤抖,气的是连话也说不利索,半晌咬牙切齿道:“苏敛你就是眼大无神,一叶障目!”   无论他怎么人身攻击,眼大无神的苏敛本人已经非常明智的走了,也听不见,顾歧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弯腰将地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拾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写了什么史家绝唱。”他冷笑着将纸条抖开。   半晌,顾七殿下俊美的脸上表情风云变幻,那种传家独有的轻蔑笑容浮上了唇角。   纸卷上赫然写着“陈记桂花铺子秦家巷子左拐三栋”。   “笨蛋。”他笑骂了一声:“连个谎都不会撒。”   他揉了揉胸口,痛楚缓解,心想苏敛戳的还真狠,这笔账回头一定要讨回来。   因着赣县难民之事,皇帝决定微服东巡,亲自体察民生,这一消息传出,后宫便先热闹了起来,因为对成日被困在红墙碧瓦之中的后宫众人而言,微服出巡便是四处郊游,散心赏景不说,皇帝是不能将整个后宫都携带在身边的,只会挑选喜爱看重的妃子和皇子,一分高下的时刻来了。   于是,比起前朝筹备东巡事由,后宫诸妃先不安分了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邀宠,眼巴巴的指望着被皇帝带在身边。   顾歧这两天气定神闲了不少,时不时溜达过太医院,又时不时的寻个莫须有的由头往太医院里打赏东西,其他时间就待在含凉殿,听顾盈的随从说后宫里那些妃嫔的奇人异事。   “唱歌跳舞抚琴摘花放风筝。”顾歧摇着扇子感慨道:“她们也不嫌累。”   “东巡出去一趟少说也有三四个月。”顾盈道:“让你三四个月看不见苏太医,你乐意吗?”   顾歧:“......”   “三四个月回来,苏太医很有可能连你模样都不记得,你不怕吗?”顾盈继续说。   顾歧:“......懂了。”他用扇子敲了敲额头道:“但是她们使得那些法子未免太登不上大雅之堂,我父皇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顾盈慢悠悠喝茶:“有其子必有其父。”   顾歧:“?”   “睡觉从床上滚下来磕到头,太医院诊治有方,上下封赏绸缎百匹。”顾盈啼笑皆非:“七弟你多大了,睡觉还能磕到头?要赏东西也寻个体面点的理由吧。”   “……”顾歧默了半晌说:“我总不能去吃荔枝吧?”   一旁升平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歧翻目道:“笑什么?很好笑吗?”   升平站直,绷着脸:“没什么。”   顾盈放下茶盏道:“太医院应该会选两位太医随行,我听说荣王会把荣王妃一同带着,为的是让她散散心,有贵重女眷在,想来父皇会带上苏太医。”   “五哥,你会去吗?”顾歧道。   “我腿脚不便,想来父皇不会让我去。”顾盈道:“无妨,我就在宫中等你们回来。”   二人闲聊,不料晌午时皇帝却来了含凉殿,叫兄弟二人措手不及。   皇帝来的同时还叫御膳房做了丰盛的菜色一并带了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跟这兄弟两个沟通父子感情。   顾歧最受不了这种你侬我侬的父子情深,顾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顿时明白了,皇帝是为着上次灾民围城的事来犒赏的。   三个人围着桌子用膳,皇帝屡屡说:“老七,就知道吃,没看见你五哥都清瘦了吗?”   顾歧:“......所以?”   “让你给老五夹菜!”皇帝拍案:“难不成让朕夹吗?”   顾歧:“......行吧。”   他品着味儿不对,皇帝似乎有话要说,果不其然,酒足饭饱后,皇帝说:“老五,东巡你同老七一起随行,最近烦心事缠身,此番也当是外出散散心,解解乏。”   顾盈错愕,突如其来的喜讯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撑着扶手要站起身谢旨,被皇帝按住肩膀。   “行了,父子一场,莫要再生分下去。”皇帝叹息:“老七,老五便托你照应,朕还有事,先走了。”   待到皇帝走后,顾盈坐在轮椅上发呆,许久,他眉头轻皱,仰身靠上椅背,陷入了冥想。   “怎么了?”顾歧道。   “意外之喜。”顾盈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微微笑了:“四角还差一角才算齐全。”   “哦?”顾歧饶有兴趣:“差谁?”   “锦嫔。”   顾歧沉吟道:“锦嫔怀有龙嗣,父皇怕是不会应允。”   “荣王妃都能去,为何她不可以?”顾盈道:“这时候就要帮她一把了。”   隔日,锦嫔差人跟皇帝说她夙夜有梦,梦见自己身在漓江江畔,江上雾蒙蒙,只见一男娃娃坐在江心得一条金鲤鱼背上玩乐,金鲤鱼硕大如小舟,全身的鳞片闪闪发光,游来游去甚是灵动,随后一摆尾,那男娃娃飞起,朝她扑过来,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肚子里,她醒来时便去看佛龛上供着的送子娘娘,红烛爆灯花,想来是送子娘娘托梦显灵了。   这套说辞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宫中又是个极信神佛鬼怪的地方,有这种事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自然得去一趟漓江还愿,皇帝没办法,架不住锦嫔撒娇撒痴,只得同意将她带上了。   锦嫔欢喜非常,连连谢恩,出来的时候不忘给郎喜塞金子,意思是多谢郎总管指点迷津。   郎喜乐呵呵的收下。   东巡之事筹备十日,除去皇后,锦嫔,太后,荣王妃等女眷,义勇公府的白郡主也接到了随行的懿旨,大抵还是因为御前仲林,秦韫两侍卫皆是男性,不大方便,这消息传出时,顾盈被半盏凉茶呛得连连咳嗽,顾歧在旁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意有所指的感慨:“五哥,这才是真正的四角齐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秦韫(委屈巴拉):......原来我那么差的吗? 苏敛: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歧:苏敛这种智商也就只能嫁给我做老婆了。 顾盈:我怎么看都觉得东巡是个修罗场 导演:顾盈哥哥看穿了一切。 没轮空!!WAP榜!!!开心!!求收藏求评论求订阅=3=多冒泡会不定时二更哟!!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五章   因是微服东巡, 皇帝属意低调行事, 拂晓时分, 几行车马停在宫门外,静候来人。   秦韫调了轮值班, 为的是跟苏敛同步, 他天没亮就前去太医院, 轻轻叩响了门,不一会儿, 苏敛睡眼惺忪的脸就从窗纱另一端冒了出来, 神色倦怠的像个病痨鬼:“你好早……”   “这不是怕你睡过了时辰嘛!”秦韫笑道:“特意来叫你一起。”   苏敛一边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给他开了门, 随后呵欠连天的去打水洗脸。   “眼圈怎么这么黑?没睡好吗?”秦韫举步跨进去, 跟在她身后关切道。   苏敛用干帕子擦了擦脸,轻轻“嗯”了一声, 也没多言, 她觉得东巡不能大意,这几天一直在为之做准备, 不敢松懈。   秦韫在一旁等她收拾妥当,随后结伴往宫门外去了。   他们二人到的最早,眼看着几个太监一箱一箱往马车上搬运货物,秦韫便去搭把手, 苏敛在一旁站着侯了一会儿, 不消半刻,等来了白子楚。   白子楚牵着马施施然走来,精神焕发, 见有人行礼,挥挥手作罢,苏敛极是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郡主,在晨光中,二人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又见面了。”白子楚温和道:“苏太医。”   “白郡主安好。”苏敛道。   白子楚四下张望了一番,没见到想见的人,撇了撇嘴略有失望道:“就你一个人吗?”   “嗯。”   白子楚轻叹一声,道:“你同七殿下如何?”   “啊?”苏敛被她突如其来一问,愣道:“什,什么如何?我跟他才没关系呢!没如何,没有没有。”   白子楚被她连珠炮似的一串应的茫然:“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苏敛一拍脑袋瓜,暗骂自己草木皆兵,这不上次灾民困城之后再没见过面,白子楚问一句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自己个儿想到哪里去了……   两个少女各怀鬼胎的惆怅了一会儿,人便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李院判有心症不便奔波,便由李韦代为随行,他背了个大药箱气喘吁吁的赶了来,满头热汗,看来没少吃李同芳的叮嘱。不消片刻,皇后搀扶着太后,锦嫔跟在皇帝身边也抵达了,身后是顾盈与顾歧,荣王腿脚恢复尚可,和荣王妃从王府的马车上携手下来,齐聚一堂。   气氛格外的微妙。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转首道:“听闻太医院出了一位有主意的姑娘家,上次救了朕的老七,朕一直还未得机会一见。”   顾歧站在一旁,看似不动声色,其实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苏敛半寸,此番大家都换了常服,苏敛也换回了从前那一身民间常穿的素色衣裳,长发在脑后盘了个髻,用檀香木的簪子固定住,余下青丝垂在肩头腰后,清丽如故。   李韦在后头戳了苏敛一下,苏敛忙不迭上前跪倒,轻声道:“微臣苏敛,参见陛下,望陛下万事顺遂。”   “抬起头来。”皇帝道。   苏敛只能抬头,她余光掠过皇后的脸。   “没想到这位妙手回春的苏太医还是个美人坯子。”皇后意味不明的在皇帝耳畔笑道:“小小年纪却敢抛头露面的在外闯荡,此举此动一般的大家闺秀哪儿敢践行啊,实在是难得。”   皇后的画外音便是指苏敛抛头露面登不上大雅之堂了。   顾歧眸光一寒,方要开口。   “子楚也觉得这份心气难得!”白子楚忽然出声,她声音清亮,铿锵有力:“正是有苏太医这样百里挑一的奇女子在,才能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子楚深感钦佩,若人人都只知深闺绣花鸟,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面色一僵,灾民围城之事她的儿子马失前蹄,这位白郡主却平白无故的捡了个功劳,实在令人憋屈气馁,她这会儿辩驳不过,亦不能跟义勇公府的人多起冲突,只能扯了一下唇角道:“白郡主见解独到。”   皇帝始终没说话,他望着苏敛的面孔,长眉微凛,目光凝重。   顾歧一直注视着皇帝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这目光不对。   “你叫苏敛?”皇帝似乎十分有兴趣:“苏东坡的苏?”   苏敛心想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苏姓,只能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是。”   “你爹娘呢?”皇帝道。   “微臣是孤儿,无父无母。”苏敛道。   “苏太医这般优秀,不像是无父无母之人。”一直未曾开口的荣王却冷不丁道。   苏敛不为所动,低声道:“可惜微臣的确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叫荣王殿下失望了。”   “本王有什么可失望的?英雄不问出处。”荣王挑唇一笑,却也没在这个问题是多做纠缠。   皇帝一直盯着苏敛的面庞望着,带着审度的味道,令苏敛有些冒汗,半晌,那种威压感消弭,他拍了拍皇后的手笑道:“民间来的小妮子生的是水灵,有种宫里头没有的灵动之美,哈哈!”说完,他也不再看苏敛,拉着强颜欢笑的皇后上了马车。   御前的仲林大人早已做好了安排,众人各自上马车,帝后与太后一车,锦嫔由随身侍女陪伴着一车,荣王夫妇一车,苏敛和李韦则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头。   顾歧将顾盈扶上车厢安置好,扭头道:“我嫌马车里闷,我骑马。”   皇帝撩开小帘,露出一张不虞的脸:“就你事儿多!你不在里面谁照应老五?”   仲林道:“是啊七殿下,微臣也没备多余的马。”   顾盈也探出头来,微微纳闷的看着顾歧。   顾歧道:“谁说没多余的马,白郡主不是骑了一匹来么?我瞅着是良驹,就是不知道白郡主舍不舍得让我试试。”   “啊?”白子楚一愣,茫然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后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脸“腾”的红了,悄悄转眸觑着马车里的顾盈。   探出半个头的顾盈也愣住了,皱眉低声道:“七弟!你!”   “父皇。”顾歧浑然不在意道:“两个大男人贴着坐在一辆马车里也太怪了,面对着面,肩并着肩,传出去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您以为呢?”   原本皇帝还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形容,登时毛骨悚然,一脸嫌恶道:“朕想的明白,用不着你添油加醋。”他转向白子楚,温和一笑:“子楚啊,就辛苦你照应一下老五了。”   白子楚连连摆手,脸红的要滴出血来:“陛下说笑了,不,不辛苦!”   毫无话语权只能听从安排的顾盈又气又急的瞪了一眼自家老七,那始作俑者跟没事人似的抬头看天,最终无法,他一手拨下帘子,赌气似的坐了回去。   白子楚拎着裙摆爬上了顾盈的马车,顾歧心安理得的骑上了马,仲林在前头带队,缓缓启程,他一扯缰绳,刻意放缓了速度,往后头那辆马车靠。   秦韫守在队尾,后面还有几辆车运着补给,顾歧回头看他距离甚远,心头得意,忽然,背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砸,他一低头,看见苏敛撩开帘子,手里攥着一把红枣,她嚼完一个吐出核儿来就朝顾歧砸过去。   顾歧闪身避开,压低了声音道:“你搞什么鬼?”   “你搞什么鬼!”苏敛鼓着腮帮子怒道:“白郡主的马你也抢!”   顾歧“嗤”的笑出了声,满脸鄙夷道:“成人之美你懂不懂?算了,你不懂,建议你别吃枣了,改吃核桃吧。”   “为什么?”苏敛茫然道。   “补脑。”   “......”苏敛大怒:“你这个人!”   “嘘,你小声点。”顾歧拉着缰绳,斜着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精准的点在苏敛的嘴唇上,一触即收,微微笑道:“要让太后看见你勾引我,你小命休矣。”   苏敛:“!!!!!勾你个大锤!少自作多情了!”   “刷”帘子放下了,隔着窗帘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怨气。   调戏完苏太医这波,顾歧心情大好,他指间还遗留着那一丝丝花瓣一般的柔软触感,他一手持缰绳,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擦过,臆想着某些景象,唇角上扬的弧度愈深。   “老七!”前头传来皇帝中气十足的吆喝:“拖拖踏踏的,你当你是张果老吗?”   车里传出太后和皇后的笑声,太后道:“皇帝,那可是义勇公府的马,怎么能比作驴呢?”   皇帝道:“是了,误伤,老七!过来陪朕和太后聊聊天。”   顾歧朝天翻了个白眼,只得一夹马腹跟上去,他脑海里无端浮现出皇帝先前对苏敛的态度,如鲠在喉,越想越是古怪。   而此时马车内的苏敛含着枣核,一面应付着叽叽喳喳扯淡的李韦,一面回想着今日见到的所有人。   原来那个人就是荣王。   生的倒是俊朗出挑,举手投足也很得体,有大家之风范,倒不怎么像是那个阴阳怪气的皇后生的。   这人怎么会一门心思的想要顾歧的命呢?   神思一转,她又想到了白子楚,她可打心眼里喜欢白郡主了,性格好人生的也美,实在是个妙人,也不知道她被迫进了马车,在里头跟五殿下顾盈相处的如何,五殿下看起来温润如玉,应该还比较好说话吧。   忽然她坐直了,“咕咚”一声将坚硬的枣核吞了下去。   李韦道:“你怎么了?”   苏敛低头看着手掌心,心里头惊涛骇浪的想:白郡主该不会喜欢五殿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我媳妇这反射弧也是没谁了。 苏敛:顾歧我跟你讲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顾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白子楚:我好像又拿了男主剧本又拿了女主剧本。 这是真实的修罗场哈哈哈哈哈哈 哇你们不要真的养肥啊!!!1551!!!求冒泡求订阅求爱抚!说不定有二更【】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六章   车队旅途顺当, 走走停停, 不消几日便抵达了江南, 江南一带是水利工程运作的主要区域,水利这块皇帝拨了小半个国库进去, 此番便着意要看看成果如何。   小桥流水, 几步一见, 有乌篷船自桥洞里摇过去,两边青石板路行不了马车, 众人便下来步行, 沿岸而走。   这一行人衣着贵重, 样貌又端正出众, 吸睛无数,水边停泊的船上坐着一个渔家少女, 操着一口音软糯的音调, 双手拢成筒,嘹亮的唤道:“岸上摇扇子的俊哥哥, 你吃不吃石榴呀!”   众人皆是闻声驻足,齐齐回头看向顾歧。   顾歧正走神,蓦地一愣:“?”   顾盈口气凉薄道:“摇扇子的,说你呢。”   顾歧一回头, 一个沉甸甸的物事隔空抛来, 他眼疾手快将扇子往腰间一插,两手接住,整个人被重重的一坠, 低头发现是个老大的硬壳儿石榴。   顾歧感到心口一凉:“......这个搞不好会砸死人的。”   顾盈憋笑。   对面那少女又道:“坐着的俊哥哥!沙枣要不要呀?”   顾歧:“他要的!”   顾盈:“??”   四周的百姓纷纷停下来含了笑的看那少女调戏外来的俊俏公子哥,隔着一条河,青碧色的沙枣接二连三的飞过来,顾盈惊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接不来的!”   顾歧挑眉,眼看着白子楚踏岸而起,裙袂翩跹,纤腰裹素,她展臂将那几个沙枣往怀里一揽,燕子般飞回,歪头道:“我替我家公子收了,谢谢姑娘好意!”   围观者一片叫好:“好身手!”   那渔家少女狡黠的眯眼,用方言抑扬顿挫的感慨了一句,随后笑得翻倒在船头,白子楚有些纳闷,低头道:“她说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顾盈一张冠玉似的脸竟然红了,他扭头道:“没什么,走吧。”   白子楚:“???到底说了什么呀!顾盈哥哥,你的枣!”   皇帝抱着手臂,对这两个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可以啊,这一路咱们吃水果都不用花钱了。”   顾歧将那石榴往郎喜手里一丢,嗤道:“爹,用儿子皮相换来的水果,吃着可还安心?”   皇帝挑眉,一旁郎喜已经问街边果农借了工具剖开了石榴,送了一瓣给皇帝,皇帝接过,微笑道:“我可是头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老七的孝顺。”   顾歧:“……”   姑娘送的水果有限,皇帝便吩咐多买些大家分一分,尝尝新鲜,顾歧忽道:“郎喜,你别去,我去。”   郎喜:“?”   不愧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太监,郎喜立刻反应过来了,点头哈腰道:“是了是了,七少爷体质特殊,老奴万一买错了东西可不好。”   “那你快去快回。”皇帝道。   顾歧走了两步,停在苏敛身边:“走。”   苏敛死气沉沉道:“去哪儿?”   “去买水果。”顾歧说。   “你买你的,关我什么事?”   “本少爷体质特殊,万一碰着磕着病倒了,不得有人照应着?”   苏敛转头:“李韦,你去。”   李韦:“......”   李韦就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来自七殿下的敌意,他虽然闹不清楚其中关窍,但浓烈的求生欲让他一捂肚子道:“我肚子疼,我要出恭!”   苏敛:“你刚才半天在干嘛!”   “在酝酿!”李韦大声说:“我去了!”   苏敛恨不得把李韦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偏生顾歧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用扇子敲手臂:“苏大夫,你这么望眼欲穿,难道想跟他一起去?”   “……”苏敛咬牙切齿:“走!”   江南矮楼细巷甚多,苏敛不大认路,只能跟着顾歧在里头钻来绕去,人头熙攘,时不时被挤得动弹不得,苏敛抬头,只能看见两边屋檐夹着一条狭窄的天空,周围都是人头攒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分外的渺小,渺小的像是天地间的浮游。   忽然有人在她跟前没头没脑的一撞,往前扑倒,是个小乞丐,那小乞丐缠着一身布条似的破衣裳,戴着一顶脏兮兮的毡帽,也顾不得疼,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继续往前挤,周围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便怒喝道:“小崽子赶着投胎吗?”   苏敛不由自主的侧身给他让路,她低头无意间和那些小乞丐对上了眼,和灰扑扑的脸不同,那孩子的眼睛乌溜溜的像是葡萄,灵动澄澈。   苏敛怔了一下。   许多年前,她被慕容泰安从慕容家赶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带着一顶脏兮兮的破毡帽,装作小男孩儿,避免被人欺负,衣裳不合身,时常踩着绊着摔倒,被人踩了手,痛的要掉眼泪。   她给人当过小工、杂役,抄过书、送过信,也曾露宿街头,与鼠蚤一同躲在草垛里休眠,直到她遇到了詹平,乞丐的生涯才算终结。   她险些被挤得栽倒,被顾歧回身一把揽住,腰带处却一紧,听顾歧厉声喝道:“小贼!哪里跑!”   “哎?”苏敛大惊,她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荷包,摸了个空,随后她大叫:“顾歧!你别丢下我啊!!!我怎么回去啊!!!”   那小乞丐抢了苏敛的荷包就跟会打洞的鼹鼠似的一阵埋头窜,他显然是个熟手,对各处小道洞穴了然于胸,不一会儿就甩掉了拥挤的人群,他放慢了脚步,最终在空旷的巷子里停下来,扶着墙喘气。   他握着那只荷包,垫了垫,没给自己多少休息的时间,便调转方向往驿站跑了。   谁料没跑两步,一个颀长的影子从天而降,矫健的越过围墙,皮革靴子“啪”的与青石板的地面接触,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乞丐面色骤变,下意识的后退。   “你跑啊!能耐啊!”顾歧冷笑:“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学人鸡鸣狗盗!今天我就代你爹娘教训你!”   “我没爹娘!”那小乞丐大吼一声,转头就跑,顾歧专治各种不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提小鸡似的提起来。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小乞丐大呼不止:“你为了几两银子放着那个不认路的姐姐不管!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歧“嘶”了一声,感觉生平第一次吵嘴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一击即中,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软肋。   “我怎么把苏敛给忘了。”他低声说:“那个笨蛋。”   “放开我放开我!”小乞丐继续挣扎不止。   “放开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顾歧喝道,他一把将小乞丐手上的荷包夺回来:“说,怎么回去!”   “我不说!”   “不说?”顾歧在他屁股墩上抽了一下:“笨蛋姐姐如果丢了我就把你送去见官,到时候衙门里的板子打屁股可比我下手狠多了。”   小乞丐瑟缩了一下,终于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两个人在羊肠小巷里兜兜转转,小乞丐被顾歧提的悬空划水,气咻咻道:“她才不会笨到在原地等呢!她不会自己问路找路吗!你这样原路返回是找不到她的!”   “找不到她我就去报官。”顾歧说:“你最好祈祷能找到她。”   “你是个坏人!大坏人!”   顾歧满眼讥诮的任他骂,终于回到了远处,刚才拥挤的巷子此时已经不怎么挤了,角落里抱膝蹲着一个人,正生无可恋的仰头看天。   小乞丐呆若木鸡:“还真在啊……”   顾歧嗤笑:“还不算笨到家。”   苏敛听到了动静,一转头,眼神里渐渐放出光彩,她拍拍衣服上的灰爬起来,跳脚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啊你急死我了!”   顾歧没说话,却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表情也闲适了许多,他溜溜达达的走近,苏敛道:“我都准备自己去找路了!”   “你找路?算了吧。”顾歧哼笑了一声:“你在外面的找路水平跟明川在宫里差不多,明川你知道吗?哦你不知道,他只分得清上和下。”   苏敛嘴硬道:“我是怕你找不到路才在这里等你的!我跟自己说数到三十,你再不来我就不要你了!”   顾歧:“你数了几个三十?”   苏敛:“......”   小乞丐:“少说数了十来个。”   顾歧把荷包丢给她:“喏,还给你,别挂腰上了,藏隐蔽点。”   苏敛双手捧着那荷包,抬眸看了看那小乞丐,小乞丐直勾勾的盯着她,可怜巴巴的。   苏敛将荷包递给了他。   顾歧一愣:“你做什么?”   “一个荷包嘛!给她就给她咯!”苏敛一梗脖子:“小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也怪不容易的。”   “小——”这回换顾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垂眸盯着那小乞丐,似乎不认得“小姑娘”这三个字了:“她哪点像小姑娘?”   “她哪点不像小姑娘了。”苏敛伸手将小乞丐头顶的毡帽一摘,盘的松松的头发滚落下来:“明显只有小姑娘才会特地带这种毡帽啊。”   “啊?”顾歧显然不能理解。   “小姑娘不能被人发现是小姑娘,否则会被欺负的。”苏敛道。   顾歧张了张嘴,他骤然间有所思,转眸凝望着苏敛,此时苏敛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个小乞丐,目光充满了怜惜。   大概这就叫“同病相怜”吧,苏敛以前是不是也经历过一样的事……   顾歧心底微微有些刺痛,不能想象下去,他望着苏敛乌黑的发顶,极是想伸手去摸一摸,安慰她。   那小乞丐对他们的交谈浑然不觉,注意力全在那一包银子上,简直是喜出望外,她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连声欢脱道:“谢谢笨蛋姐姐!笨蛋姐姐真是人美心善的活菩萨!”   苏敛嘴角一垮:“……你叫我什么?”   “他叫的!”小乞丐抬手指着顾歧:“笨蛋姐姐。”   苏敛:“......姓顾的!”   顾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我能不能申请暴走这个熊孩子,即便她是个小姑娘。 本场最佳助攻:略略略,让你打我屁股!活该! 评论区一片荒芜,你们不要养肥啦QAQ我天天都在发糖,你们冒个泡呀1551!!QAQ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七章   “打起来打起来。”小乞丐小声呐喊助威。   顾歧斜眼瞪她, 被气咻咻的苏敛逼退一步, 他垂眸, 见苏敛仰着一张小巧如玉的面孔,花瓣似的嘴唇紧抿, 他鬼使神差的一俯身, 在苏敛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敛:“!!!”   顾歧困境顿解, 得意洋洋的再次斜眼,对那小乞丐道:“你死心吧, 我们打不起来的。”   小乞丐呆若木鸡。   “这个熊孩子满肚子坏水。”顾歧冷冽道:“我瞧着还是送衙门比较好。”   “我不要去衙门!!!!!”那小乞丐惊恐万状, 一边拼了命的挣扎一边尖叫:“我姐姐还在等我!!放开我!!!”   顾歧道:“编, 继续编。”   “呜哇!!”那小乞丐竟然哭了, 眼泪说来就来,稀里哗啦, 脏兮兮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 顿时抹成了个花猫:“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呜呜。”   她哭的凄惨无比,顾歧仍是无动于衷, 苏敛倒有几分生疑,轻声道:“你姐姐怎么了?”   “他们要拿我姐姐祭江!!!”小乞丐哭着说:“去晚了我连我姐姐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祭江?”   顾歧目光一凝,低声道:“祭什么江?”   “漓江啊!”小乞丐擦眼泪道:“还能有什么江!”   此处应是漓江下游,水利工程将漓江水往北边抽引, 没道理会引起这江南小镇的水患, 顾歧似有疑色,便道:“他们在何处祭江,我同你一起去。”   “我也去。”苏敛急道:“拿女人祭江, 这是什么野蛮风俗!你等会儿!”她转身将便携的药箱背了,一把抓住顾歧的手臂:“事不宜迟,一起走!”   她着重强调了“一起”,顾歧扫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显然是又怕被丢下了,眼中飞过短暂的笑意。   三人去驿站雇了车马,赶往江边。   在马车上,小乞丐还在哭,苏敛数着顾歧翻白眼的次数,估摸着他要说话了,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抢先道:“你别哭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乞丐:“我不知道咋说!呜呜呜呜......”   苏敛感觉姓顾的倒吸了一口气,俨然是发动攻击的前兆,赶忙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西。”小乞丐说:“我爹没钱把我姐姐卖了,他打我骂我,我逃出来想去找姐姐,但是他们告诉我姐姐要没了呜呜呜呜。”   说的还算明白,苏敛松了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转眸瞪着顾歧,意思是出门在外,不许怼人,憋着!   顾歧微微眯眼,忽的在她掌心里啄了一下。   苏敛猛地撤掌:“!!!”   顾歧这招屡试不爽,他看起来有些得意,却也没多言,只是撩开小帘看着外头的景色。   江水环绕着这座小城,眼下似乎是汛期,远远的可见江潮涌动,白浪拍岸,甚为壮观。   “他们在那边!!”小西忽然止住了哭泣,撩开门帘大呼。   开阔的江岸边,乌压压围着一群人,他们对着滚滚浪潮敲锣打鼓,彩绸舞动,犹如在庆祝一个盛典,一旁用木头和砖石砌起一个高台,高台上堆着一块巨石,巨石有铁链环绕,铁链另一端拴在一个少女的脚踝上。   这场景喜庆中透着浓浓的诡异。   乐声转往高潮,这高潮便是宣告着另一项仪式的开始,小西急红了眼,顾歧喝停马车,一指小乞丐对苏敛道:“你看好她!”说罢纵身越下马车,飞奔而去。   “祭——江——”乐声与人声持续鼎沸,一老者对天振臂高呼,声音回荡,便有三个男人沿着梯子爬上高台,来到那少女跟前。   “轰”一声,巨石堕入江中,铁链迅速的滑动,发出“刷拉拉”的声响,那少女尚来不及尖叫,便被猛地拖了下去。   “哗啦”溅起雪白的浪花,最终打着旋湮灭。   众人皆是舒一口气,露出了畅快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烟色的影子闪电般掠过,他飞快的脱下了纱制的罩袍,足下一蹬,如一支离弦之箭般一个猛子扎入江中。   “什么人!”那老者只觉得老眼昏花,茫然在原地转了小半圈,最终对着空阔的江面张望。   “师爷,许是投江自尽的。”有人道:“要救吗?”   “罢了。”那师爷摆手道:“这江水涨的,下去救人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权当白送一个人给水神公,希望能多太平些时日。”他拍了拍手道:“事儿成了,回去跟县令大人讨赏。”   一群人大喜过望,高高低低的吆喝,丝毫看不出刚刚断送了一条人命,没走两步,一个黑色的影子扑上来,将那师爷撞得一屁股朝后跌倒,半天爬不起来。   “哎哟我的腰啊!”老者连声呻;吟:“哪里来的小崽子!造反了哟!!”   “你还我姐姐!”小西尖叫,举着拳头要去捶打:“你们这群坏人!!你们害死我姐姐!!!你们会有报应的!!!”   “师爷师爷!”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取扶那老头:“我们替您教训他!”说完,一人揪住小西的后颈,便要甩他耳光。   他刚一抬手,远远的一个东西砸过来,“噗”一声闷响砸在他肩头,竟然黏住了,那男人愣怔了片刻,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小西吓得连连退开,被苏敛一把拉到身边,眼看着那男人颤巍巍的握住身上那个其貌不扬的布包,“噗嗤”一声从身上拔下来,上头竟然密密麻麻扎满了针。   “嘶”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最毒妇人心啊。”小西讷讷的感慨。   “怎么说话呢,我还是少女好不好。”苏敛搭着她的肩,警惕的看着远处那群虎视眈眈的刁民:“再说了,对付这群刁民,这都算是温柔的了。”   “我姐姐......”   “顾歧会拼了命的救她的。”苏敛说,她望了一眼滚滚江水,如万马奔腾,心里着实担忧,那少女被绑缚了巨石,又缠有锁链,顾歧真的能救她吗?若是救不了,把自己也搭进去怎么办?   “把这两个刁民都绑了祭江!”那师爷终于被扶了起来,厉声大叫。   “他们过来了!”小西大叫。“   苏敛道:“莫怕。”边将小西往身后一拉,冷冷一笑:“大胆!”   她一声吒喝,竟是像模像样,那群人被她唬住,原地驻足,苏敛道:“竟敢说我是刁民!你们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师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是个有主意的,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虚虚一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你还不配知道!”苏敛道:“我要见你们知县老爷!”   那师爷道:“我家知县老爷正在县衙办公,不在此处,不若姑娘先透露透露,也好代为转达。”   苏敛犹豫了一下,挑眉道:“我姓慕容!”   “慕容?”那师爷一怔。   苏敛心里焦灼的想,姓顾的怎么还不上来,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吧,不知道慕容泰安的名号能唬人到几时。   果不其然那师爷思忖片刻,狐疑道:“朝中有位慕容侍郎,慕容侍郎家中有位公子,从来不曾听闻有女儿啊。”   苏敛道:“你在这江湖偏远地,怎能知道慕容家细况?”   那师爷低笑一声道:“不瞒姑娘说,我们知县大人与慕容侍郎曾经交好,所以,对慕容家情形也知晓一二。”   苏敛蓦地握拳。   “所以,姑娘狐假虎威挑的不是对象。”那师爷笑的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来:“给我把她拿下!”   便在此时,江边“哗啦”一声,一人上岸,小西一眼认出,欢喜的一蹦三丈高:“姐姐!!!”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那师爷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苏敛他们,急的跺脚:“怎么回事!怎么上岸了!是石头没绑紧吗?还不快去看看!”   苏敛已经抢先一步冲出去,她将那溺水少女放平,一探鼻息微弱,高声喊道:“小西!压她肚子!”   小西赶忙双手交叠压在那少女鼓起的腹部,苏敛道:“我喊一声你压一下!用力压不要怕!”说罢,她俯身捏住那少女鼻子,将下颌抬起,憋了一口气送过去。   “压!”   “压!”   她连送了好几口气过去,那少女猛地呛咳,浑身发抖,苏敛将她脸侧过,大声道:“姑娘!醒醒!”   那少女几乎要把肺咳出来,浑身冰冷湿透,苏敛用力的替她搓热手脚,偏在此时,那师爷已经带人围了上来。   “水神公不要这个丫头!怕是发怒了!!”那师爷惊恐万状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呀!”   “你这个刁民!再敢危言耸听!小心掉脑袋!”苏敛厉声道。   “乡亲们!这个丫头要让我们死啊!”那师爷极具煽动性的叫道:“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她一并送去给水神公,才能表达我们的歉意和诚意!”   苏敛骇然变色,她紧紧握着那死里逃生的少女的手,感觉到冰冷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   就在此时,马蹄声纷沓而至,随后“嗖嗖”几声,羽箭飞过,便有人“喔喔”高喝,招摇而至,一人惊惧道:“不好了!山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今天有没有评论QAQ......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八章   听闻山贼来袭, 那一群刁民登时吓得作鸟兽散, 高头大马“嘚嘚”走近, 马上人一勒缰绳,隔着布料也能看见臂膀上凸起的肌肉纹理, 他含笑道:“好久不见, 夫人。”   这声线甚为熟悉, 苏敛浑身打了个巨大的寒战:“梁景!”顿了顿她压抑不住抽搐的嘴角大呼:“谁是你夫人!贼头你不要乱认亲!”   在这里见到窜逃在外的梁景实在是意料之外,苏敛看他那逍遥自在的模样, 可真一点也不像是个逃犯,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 从药箱里取了东西出来替那少女麻利的处理。   梁景下马, 走到苏敛身边蹲下,抬手捡了那少女脚踝上的铁链断端, “啧”了一声道:“命够大的, 这也能断。”   苏敛瞟了一眼,那断端整齐, 俨然是被斩断的。   斩断的?   她猛地一个机灵,放眼看向江面。   ——顾歧呢?   苏敛对自己的迟钝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她急忙起身,冲到江边, 放声大吼:“顾歧——”   江风呼啸, 朔然割面,杳无音讯。   一丝寒意在心底落了种,生了根, 四溢滋长,生出巨大的黑色花朵,苏敛感到胸口疼痛难当,连声呼唤顾歧的名字,梁景道:“你的那位顾公子下水了?汛期下水,胆子可真是大。”   “你闭嘴!顾歧才不会有事!”苏敛扭头对着他大吼,梁景耸耸肩不说了。   就在她慌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裙摆。   苏敛一惊,迅疾蹲下,她握住了那双湿漉漉的大手,用力将他往岸上拉。   顾歧显然是脱力,被苏敛半拉半拖,起初还能行,最后两个人齐齐倒在岸边,顾歧浑身滴水的趴在苏敛胸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歧!!”苏敛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此刻被沉甸甸的压着反而心里踏实许多,她低头轻轻拍着顾歧的脸颊,急声呼唤,得不到回应。   “顾歧!你不要吓我啊!”她又慌了,艰难的起身,将顾歧放倒,顾歧平躺着,脸侧向一边,湿漉漉的乌发散落,有的贴在苍白俊秀的脸颊上,苏敛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不探还好,一探发现没了。   “顾歧!!!”   梁景一缩脖子,转头就看见苏敛趴在那位顾公子的胸前放声大哭,哭的山崩地裂,如丧考妣。   “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不会死的吗?”他说。   “顾歧!!!!”苏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死了我怎么么办啊!!!!你不要死啊!!!!”   梁景听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她身边道:“你不是大夫吗?大夫应该见惯了生死才是。”   “我去你大爷的!”苏敛全然不要形象的破口大骂,随后哭的更惨了:“我不要顾歧死!!!!我就是不要顾歧死嘛!!!”   梁景道:“他死会怎么样?”   “他死了就没人骂我了呜呜......”   “......”梁景有点不能理解:“你……”   “我的顾歧啊呜呜呜呜呜!!”   “行了你别哭了。”梁景有些怜惜:“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没人照应,不如跟我走吧。”   “谁要跟你个贼头走……”   “你不就嫌没人骂你么?”梁景弯腰,半哄半骗的去拉苏敛的手:“我试试能不能代替他骂你,啊。”   “啪”有人中途扣住了梁景的手腕,冷飕飕道:“不劳您费心。”   梁景浓眉一紧,看见躺在地上的俊俏死尸慢慢的睁开了眼,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森冷的敌意。   “霍。”梁景也不带怕的,哼了一声道:“顾公子,你够无聊的。”   顾歧猛地坐起来,屈膝,抬手将苏敛往胸前一摁,还在滴水的俊脸上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梁兄,非礼勿视。”   “啧。”梁景摇摇头,露出了一丝同情的表情,转身走了。   顾歧目送他离去,随后听到胸前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质问:   “你不是死了吗……”   “是你说我死了,我又没说。”顾歧振振有词。   “那你听我哭了半天!!”苏敛气急败坏的抬起头,用袖子“呼啦”揩了一下鼻子。   “我......没听见。”顾歧似乎强忍着某种情绪,十分稳重的回答:“我刚才一口气闭住了,什么也没听见。”   “真的吗?”苏敛瞪着红彤彤的眼睛问:“真的没听见吗?”   “真的。”顾歧望着她,眼神温柔。   “你吓死我了你!”苏敛在他胸前狠狠地捶了一下,愤愤然。   顾歧捂着胸口,犹豫了片刻,似乎还是想不通,十分的费解,便故作矜持道:“苏太医,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你问。”苏敛哭的头昏脑涨。   “为什么你对那位姑娘做的事,不对我做呢?”   “什么事啊?”   “就是......”顾歧有点难以启齿的摸了摸耳垂。   “你说渡气吗?”苏敛自己想起来了,迷迷瞪瞪的说:“你都死了,我给你渡个鬼的气啊!”   顾歧似乎有些失望:“......哦,我明白了。”他伸手在苏敛腰上一托道:“起来吧。”   梁景在不远处冷眼瞧着,嗤笑。   是夜,顾歧借了梁景的马,带着苏敛赶回了城内。   “陛下他们等不到我们一定急死了!”苏敛小声道:“完了,会不会怪罪我们啊!”   “在外面他也没法砍你头啊。”顾歧轻笑。   “砍头!”苏敛惊恐万状。   “瞧把你吓得。”顾歧道:“放心,出了事有我顶着。”   “最好还是别出事吧!”苏敛捂脸。   他们回到原处,一个船夫从乌篷船里探出脑袋,似乎正侯着他们,给他们捎了话,让他们去前头的客栈。   顾歧将马随处一拴,便领着苏敛步行过去。   回到客栈里,郎喜见他狼狈模样惊的不轻,立马去通报,顾歧连换衣裳的功夫也没捞着就被请去了皇帝的屋。   那是一个大雅间,皇帝皇后与太后都在。   三人看见顾歧时,目光均是莫测。   顾歧将门轻轻掩上,神态自如道:“老七让你们担心了,老七请罪。”   “你还知道,今晚你若是不回来,明日就会引得全城搜寻,这就不是微服出巡了。”皇帝幽幽道:“苏大夫呢?”   “她回去换身衣裳。”顾歧道。   皇帝皱眉道:“你的外袍呢?”   顾歧低头抽了抽自己,不以为意道:“丢在江边上了。”   皇帝忽的一拍案,岸上的杯盏齐齐一跳,发出“哗啦啦”的动静,一旁皇后拿着绢子替皇帝抚着胸口道:“老爷消消气,年轻人一时心念妄动也很正常,要怪只怪小女子不检点。”   太后冷冷道:“不曾想日防夜防,防的了宫女媚上,却没防到这女官,依我看,她一女子成日在太医院的男人堆里混迹,也是不自爱的紧啊!”   皇帝沉声道:“简直是荒唐。”   “荒唐什么?”顾歧冷不丁笑了:“老七还一个字都没说,爹你就已经得出结论了?”他似乎是好笑,抄手道:“咱们顾家还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你放肆!”皇帝怒道。   皇后在一旁忧声道:“老七你好好说话,就算你看上一个女官,也不是什么没大不了的事,老爷不会太怪罪你的,老爷只是气你行事不分场合,想来也是那女官勾的你如此——”   顾歧冷冷道:“老七方才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了一些民生怪事,爹既然只想听艳事,那恕老七无可奉告,走了。”   他旋身,冷漠如常,皇帝道:“你给我站住!怎么?心虚了?”   “心虚?”顾歧心想,我活这么大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这两个女人空口白牙诋毁苏敛,他早已动了怒,方才一直忍着,此番一点也不想忍,“啪”的将半截铁链拍在桌案上,叫皇后和太后均是一震,顾歧冷冷道:“漓江下游闹水患,知县知情不报,擅自以女子祭江,草菅人命,今日机缘巧合之下我同苏大夫救下一人,正安置在外,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问,那就是人证,若爹还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知县与师爷,这事他们做了不止一两日,想来也是藏了一肚子的话。”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冷冽的扫过皇后与太后的脸,皇后下意识的与他错开了目光,太后却静静的与他对视着,意味深长。   那半截铁链锈迹斑斑,泛着锐利的冷光,与屋内暖黄色的背景格格不入,皇帝望着那锁链,神色凝重,半晌道:“漓江乃调水处,怎会有水患?”   “老七也觉得奇怪。”顾歧道。   “苏大夫呢?”皇帝问。   顾歧微微一愣,他着实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苏敛。   “她今日救了那位姑娘,也救了老七。”顾歧说:“只是受了些惊吓……”   “朕去瞧瞧苏大夫如何了。”皇帝忽然起身:“老七,走。”   比起皇后晦暗糟糕的脸色,顾歧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之前那种别扭的感觉再次升起,他欲言又止,只好跟着皇帝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顾歧:想骗亲亲没骗到。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九章   苏敛同白子楚同住一屋, 回到屋里, 白子楚见她衣裳落尘, 形容疲倦,便主动打了水来, 帮她一起用半干的帕子沾了水擦拭着衣角上的泥灰。   忽而门“咚咚”叩响, 外头人影瞳瞳。   “苏敛小大夫。”一浑厚男声响起, 沉稳有余,苏敛一时没回过神, 白子楚最先反应过来, 比口型道:“皇上。”   “皇上?”苏敛有些意外:“皇上怎么会主动来找我?”   白子楚也闹不明白, 只说皇上亲自来多半不是坏事, 两个少女手忙脚乱的收了东西,这才前去开门。   皇帝负手站在门口, 玉树临风, 看起来并无不耐烦,神色温和, 顾歧站在他身后,长眉微颦,苏敛目露迷惘,稍稍行礼道:“老爷。”   “方便进去吗?”皇帝关切道。   白子楚表示没什么不方便, 但觉得自己在此处甚是不方便, 便寻了个借口说去找顾盈聊聊天。   她找顾盈是正大光明的,一来二人幼年认识,有青梅竹马之谊, 二来门当户对,即便真有什么,圣旨一下即可指婚,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只是顾盈不愿意。   白子楚走到顾盈的屋外,对着那扇门,骤然生怯。   顾盈和顾歧两兄弟截然相反,顾歧外冷内热,喜欢谁不喜欢谁袒露无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屑于掩藏,顾盈虽看起来温润和煦,却将心思和真实都牢牢地锁在深处,不轻易示与人看。   阮妃娘娘去世后,他更加是如此了。   即便跟他面对面的站着,或是肩并肩的靠坐一起,也好像隔了千山万水的疏离,白子楚垂下眼帘,有些颓丧的卷着衣角。   要不……还是不找他了吧。   她正下定了决心,转身,门却开了。   顾盈温声道:“怎么了?半天也不敲门?”   白子楚心底微微一动,有酸涩的暖意涌上来,她深吸一口气道:“也没什么事……”   顾盈转过目光,扫了一眼隔壁,若有所思,招手道:“进来坐吧,想来他们有的聊。”   顾盈似乎知道隔壁情形,白子楚不免诧异,却也是意外之喜,她微微一笑走进去,然后轻轻掩上门。   “你好像知道老爷会去找苏敛。”白子楚好奇道。   顾盈道:“老爷这个人其实不怎么沉得住气。”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微笑道:“七弟这点很像老爷。”   白子楚捧着茶盏微微一忖,惊道:“老爷该不会看上苏敛了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顾盈哭笑不得:“老爷是风流,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过,你也看出来老爷不对劲?”   “嗯。”白子楚说:“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苏敛似的。”   顾歧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为何会觉得老爷看上了苏敛?”   白子楚道:“其实也没什么来由,但是看七少爷的表情,他好像是这么觉得的……”   白子楚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皇帝,苏敛和顾歧三个人,皇帝坐着,苏敛和顾歧并肩站着,顾歧还算释然,苏敛却站的笔直,像在罚站似的,局促又规矩。   皇帝不说话,就这么温温和和的看着苏敛微笑。   苏敛越发觉得别扭,便起身去倒了茶,两手奉上:“老爷,喝茶……”   “乖。”皇帝接过,顺手摸了摸苏敛的头。   苏敛一愣,总觉得这场景像极了新媳妇敬公婆茶似的。   “听老七说你们今日遇上了刁民作祟。”皇帝道:“你受惊了。”   “没有,没有没有。”苏敛这会儿才是受宠若惊,摆手道:“谢老爷关心,我就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主要还是七少爷他……他仗义出手。”   “救人命的是你。”顾歧白了她一眼说:“这种时候就不要谦让了。”   皇帝含笑的看着他们二人,复又道:“你叫苏敛。那我可以叫你敛敛吗?”   “可以!”苏敛点头道。   一旁顾歧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   认识苏敛到现在,他还没这么亲热的叫过她的小名!父皇竟然——   “你上次说你是孤儿。”皇帝说:“容我问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可曾见过你的父母亲?”   苏敛猛然一怔。   她垂下眼眸,瞳孔里划过短暂的无措,随后,她平静道:“出生就被遗弃,未曾见过。”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皇帝说:“罢了,这水患的事我会派行湛去调查,没什么事,你们两个就早点歇息吧。”   苏敛:“???”   顾歧:“???”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顾歧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着苏敛,有点挪不动步子,不知怎的,皇帝的那些话引起他诸多遐思。   皇帝走到门口,不见顾歧跟上来,扭头斥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这是姑娘的房间,你想干什么?”   顾歧:“......”   两人出,适逢锦嫔挺着个大肚子走出来,似乎是想活动活动,看见皇帝,她艰难的行了个礼,皇帝温声道:“有孕在身就不要多礼了,要吃什么让下人送进来,不要太苦了自己。”   锦嫔莞尔谢恩。   顾歧望着锦嫔,眉头深皱。   锦嫔的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皇帝的后宫里也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少妻”。   他骤然间觉得心底烧起了一把无名火。   荣王终于又得皇帝重用,欢喜非常,与荣王妃道别,便连夜策马出去。   而待众人皆睡下之后,顾歧亦悄然而出,他来到白日的那个小桥处,水光悠悠的投在桥墩上,桥洞里停泊了一辆乌篷船。   顾歧抬手往水里丢了一颗石子,“哗啦”一声荡开波纹,随后,乌篷船的竹帘被捞开,一人从船舱里探出身体,正是梁景。   “我懒得动,就不靠岸了。”梁景嘴里叼了一根草,懒洋洋道。   顾歧哼了一声,飞身离岸,一脚踩在船板上,猫腰钻进去。   “就你一个?”梁景问   “当然只有我一个。”顾歧冷冷的盘膝坐下。   “她呢?睡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歧说,顿了顿他没好气道:“睡了。”   梁景嗤笑。   “听说慕容家非但没有出事,反而和乔家联了姻。”梁景说:“我还能相信你们吗?”   顾歧道:“你可以选择不信,除非你有更合适的人选。”   梁景默了片刻道:“我不信你,但是我信小姑娘。”   他蓦地摊开一张图纸,指着一处道:“此乃漓江上游,我前去勘察过,江边土壤大面积沙化,锁不住水,才会导致下游水患泛滥。”   “这么说,与水利工程没什么关系了?”顾歧道。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梁景说:“你们这群人不是微服东巡体察民意么?届时可以自己去看看。”   顾歧取了梁景绘制的图纸,回了住处。   他唤醒了顾盈,将所见所闻一并说了,顾盈细细思忖,披衣而起,点了灯烛,指着那图纸道:“奇了,此处距离济川不远,我记得锦嫔是济川人。”   “荣王已经去查了,很快会有结果的。”顾歧道。   “你信荣王?”顾盈反问道。   顾歧沉默少倾,道:“我觉得荣王在这些事上姑且还算可信。”   “罢了。”顾盈看不出喜怒道:“明日再说吧。”   在小镇稍作休整,苏敛替荣王妃和锦嫔诊了平安脉,确认无事,一行人便启程继续往东。   突然少了荣王一人同行,除却荣王妃深感不安,皇后亦是担忧道:“既不能暴露了身份,还要查明事实真相,行湛这事怕是不好办啊。”   太后道:“就是因为难办,才特意交托给行湛,这是对行湛的信任,你做母亲的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一行人沿着漓江而走,行半月,旅途顺坦,皇帝估摸着行程道:“咱们是不是快到济川了?”   皇后道:“是的,妾身记得济川是锦嫔的故乡。”   “嗯。”皇帝道:“锦嫔可以还乡见亲,顺便可以还送子娘娘一愿。”   锦嫔闻得要还乡,又惊又喜,但随后忧愁起来。   “也不知道父亲治理民生如何,皇上去的突然,若是治理欠妥,惹了皇上不高兴可怎么是好?”她在颠簸的马车中愁容满面。   “娘娘莫忧心。”贴身的婢女轻声道:“咱们这儿还有个锦囊呢。”   说罢,她自袖中递出一物。   锦嫔眸光一闪,悄悄接过那锦囊,从中抽出一张纸条,阅后一惊,随后颤抖着手将纸条揉进掌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窃喜。   她抿唇笑道:“竟还留了这一手。”   “是娘娘慧眼识英雄。”那婢女小声道:“六殿下在宫中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原是藏珠纳玉呢。”   “管他是珠是玉。”锦嫔冷冷道:“咱们不过借他的手扫除荣王和七殿下,那两个人才是我腹中皇子的劲敌。”说罢,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六殿下嘛,来日方长。”   “那奴婢现在就去找郎总管。”那婢女道。   “嗯。”锦嫔眼珠子一转道:“你隐晦些,就说本宫要补身子,所以想喝乳鸽汤。”   那婢女一低头应了,便撩开帘子下了车。      ☆、第六十章   天有不测风云, 去济川的途中一行人遇上了塌方, 不得不变道而行。   可偏生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天黑路难行,两个孕妇更是经不起颠簸, 皇帝临时决定在野外驻扎了下来。   除了苏敛和白子楚, 妇人们都不大愿意下车, 便裹着衣裳宿在车马上。   剩余众人下车在郊外生了火,仲林自请去猎些动物果腹, 皇帝准了, 仲林便带着秦韫一同去了。   皇帝负手瞭望这茫茫荒野, 迎着风他轻轻咳嗽了两声。   “陛下!微臣不知那是瘟疫!微臣只以为是寻常风寒, 若微臣知晓那是瘟疫,无论如何也不会带着他们进城的!!”   “苏靖舟, 你当朕是傻子吗?你若蒙在鼓里, 为何与他们同吃同睡半月有余却毫发无损!”   “陛下,苏靖舟包藏祸心, 也许早就通敌,此番引疫病入营,为的就是让我周朝军队功亏一篑!”   “陛下!苏靖舟与北蛮私通的书信被拦截!证据确凿!苏靖舟其心可诛啊陛下!”   “陛下,微臣赤胆忠心, 莫须有的事, 微臣不会承认,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望陛下莫要问罪微臣的妻女。”   “陛下, 苏靖舟这是心虚了,断不可轻饶啊!”   “陛下,苏靖舟功高震主,不能放虎归山啊!”   “陛下!!”   一阵阵嘶声呐喊逼得他气血翻涌,怒不可遏,下达了无可挽回的圣旨。   手起刀落,血肉断裂的动静依稀回荡在耳边,皇帝猛地一僵,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凉的彻骨。   “老爷。”   背后有人细声喊了他。   皇帝回眸,背着火光,苏敛正静静的看着他。   一阵恍惚和空白闪过皇帝的脸孔,他复又咳了两声,冷风灌入肺腑,心肺紧缩着刺痛。   “我煮了姜汤,加了几味药材不至于太上火,老爷去喝些吧。”苏敛说:“站在风口着了凉就不好了。”   皇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到底是巧合还是因果报应?   皇帝竭力平复着心绪,点点头,走过去,与苏敛擦肩而过时,他伸手拍了拍苏敛的头。   姜汤沸腾,白子楚用长柄的勺搅动着,顾歧在一旁举了碗,忽的“嘶”一声,滚烫的热汤飞溅出来,落在他的虎口。   “哎呀。”白子楚惊呼:“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顾歧皱了皱眉,他十分能忍痛,倒也不至于摔了碗,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手腕,忽的一双手覆上来,将他手臂压的一沉,冰凉湿润的物事盖在了他灼痛的伤处。   “薄荷和大黄。”苏敛认真的望着他:“老实别动,一会儿就不痛了。”   顾歧侧目回看着她,两相对视时,似有千言万语。   “离我父皇远一点。”顾歧忽然低声说。   苏敛一愣,纳闷道:“为什么?”   “他……”顾歧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他这辈子风流倜傥成性,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娇艳,你懂我意思吗?”   苏敛对着他眨了眨眼,随后道:“你也是吗?”   “我?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苏敛嗤笑一声:“你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随后飞快的用绷带在他虎口上缠了两道,一推他的手腕,起身走了。   顾歧平白无故被嘲了一通,懊恼极了,他将腕上的袖子放下,起身,走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始终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就连郎喜也不敢去叨扰,闻得顾歧脚步声,他平静的抬起眼眸。   顾歧忽然心绪翻涌。   他是自己的父亲,更是一个皇帝。   他曾对自己的母亲有过刻骨铭心的爱,却也对数不清的女人身上留情留种。   他是个令人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下去的人。   许多人在他的手下互相争斗,却没人敢同他相争,因为曾与他相争之人都没有好下场,他踩踏着那些失败者的尸骨走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明知不能争,可是顾歧不甘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父皇,你就不能放过苏敛吗?”   皇帝霍然变色。   那时他正当青年,有鸿鹄之志,行事不掩锋芒,雷厉风行。   那也是他一生当中做过的为数不多的错误的决定,待到他幡然悔悟时,苏靖舟的尸骨都已经凉了,他后续的旨意也都已经下达各部,被切实的履行了,一代名将的朋党势力被一一拔出,就连家人也被连累,得了个被抄家驱逐的悲惨下场。   他是皇帝,他的光耀人生不能有污点,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知道这些事的人包括郎喜在内不过寥寥数人,他们如今大多不在了,却明智的一直保持着缄默。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皇帝的痛处,皇帝一生的败笔,不能提及,只能任由时间的黄沙一点点的埋没。   皇帝的眼神变得阴郁,冷漠。   “朕猜到她有可能是苏靖舟在逃的女儿。”皇帝仰起头,声音威严,在这茫茫荒野,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在勤政殿中一般,振聋发聩:“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把她如何,老七,你也莫要太放肆了。”   篝火爆了两个火星出来,白子楚进马车里给顾盈送姜汤了,外头只剩了苏敛一个人,不一会儿,秦韫和仲林各提了两只山鸡野兔“嘚嘚嘚嘚”的跑了回来。   “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仲林说:“猎个东西不容易啊!”   秦韫往苏敛身边一凑,将一个大包裹拎到苏敛跟前,抖开,“滴溜溜”滚出好些浆果来。   “我摘的。”秦韫咧嘴笑道:“很新鲜,你尝尝。”   他一开口呵出白气来,像是冻得不轻,仲林道:“我也是服了小秦,非得爬树摘浆果,把衣服脱了垫在地上,真真是不怕冻。”   苏敛看他献宝似的举了一个硕大的果子,又好气又好笑,塞了一晚姜汤到他手里:“你真是傻,冻坏了算谁的?”   “算你的啊。”秦韫小声道,他略带羞涩的笑了一下,将脸埋进了雾气熏蒸的碗里。   苏敛怔了怔,骤然间有些害羞,便悄然往旁边挪了挪。   秦韫牛饮似的喝完了一碗姜汤,用袖子揩了揩下巴,锲而不舍的又往苏敛那边靠了靠,伸肘顶她:“你做什么躲着我?”   “谁躲你了……”   “我一路到现在都还没捞着机会跟你说话,可憋死我了。”秦韫说:“敛敛,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是那种好啊?”秦韫像个大型犬似的凑上去:“敛敛,我刚才爬树有点累,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就一下。”   “靠吧靠吧。”苏敛拿他没办法,她取了一枚浆果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脆生甘甜。   秦韫身子一歪靠上去,满足的笑了,那头仲林正在大刀阔斧的拔鸡毛,眼皮也没掀一下:“小秦,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谢谢仲大人。”秦韫说,他轻轻地叹息,期盼道:“如果能一直这样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苏敛有所触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世间又有几人能超凡脱俗至此呢?斯人不可及,巫山以外,兴许也有可以入眼的云烟,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浆果。   皇帝与顾歧久久的对视,良久,皇帝一手扶额道:“老七,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顾歧:“?”   “朕在你心里,是禽兽吗?”皇帝咬牙切齿的说。   顾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朕当年见到霜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皇帝似是忆起当年柔情,感慨万千的说:“这点,你跟朕倒是挺像的。”   顾歧一阵语塞:“......谁,谁——”   “你再否认?”皇帝咄咄逼人:“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敢做不敢认的儿子?”   顾歧:“??”   他做什么了?他可什么都没做!   他难得懵逼的看着皇帝,一改先前兴师问罪的模样,像个耷拉着脑袋的小狼。   皇帝道:“朕看的出你喜欢她,朕不瞎。”顿了顿,他沉声道:“可是,她若真是苏靖舟的女儿,那朕……”   有可能是改变了她半生的杀父仇人。   “苏靖舟。”顾歧说:“是当年帮父皇荡平北蛮十八部落,因此与义勇公齐名的苏将军吗?”   他幼年之时对此人有所耳闻,与皇帝年龄相仿,军功卓著,甚至被义勇公大加称赞,皇帝那时初登基,还是个热血年轻的君王,借苏靖舟之力开疆辟土,对苏靖舟信赖有加。   可后来却似乎因为通敌叛国而被斩首了,一干党羽乃至家人都销声匿迹。   他脑袋里“嗡”了一阵,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   “不会,不会这么凑巧的。”他喃喃的说。   可是苏敛的确没有提过她的父亲,她母亲乃是慕容泰安的续弦,似乎是借慕容泰安的势力偏安篱下,他们当初莫不是被驱逐到无可遁逃的地步,才隐姓埋名,明珠暗投慕容家?   一切好像都得到了解释。   “老七,往事不可追矣。”皇帝低声说:“你若求娶她,朕会给你们指婚,太后那边朕会去说服,这些你都无需担心。但是,她当真会接纳你吗?你要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像。离完结,不远了。   ☆、第六十一章   顾歧回到篝火边时, 看见苏敛和秦韫头摞着头的睡着了。   他默了片刻, 走上前去, 翘起足尖轻轻地点了一下苏敛的背。   苏敛猝不及防的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扭头。   顾歧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和气被她这迷迷瞪瞪的一看又顷刻间全都化为乌有, 只剩下满腹的心疼。   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去马车上睡。”他语调不由自主的放轻柔。   苏敛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轻轻地“哦”了一句, 看不出情绪。   随着她的这几下动弹,她肩头的秦韫也被惊醒了。   两人一触即分, 秦韫整着衣袍慌忙站直了, 尴尬的看着顾歧:“七少爷。”   “都别在这风里睡了。”顾歧摆了摆手, 嘱咐完便蓦然转身, 破天荒的没有动怒。   秦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苏敛。   苏敛抱膝, 凝望着顾歧的背影, 瞳色晦暗深沉,随后说:“我困了, 早点睡吧。”便悄然爬上了马车。   绕路耽搁了几日,这几天风餐露宿,即便是顿顿吃着野味儿也叫人受不了,荣王妃看起来状态并不太好, 双脚水肿的厉害, 人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让太后和皇后都分外牵挂,苏敛不得不上了荣王妃的马车, 随身陪护。   在距离济川还有几里的地方,马车骤停,一青年疾步跑来,被仲林横刀立马的拦下。   “来者何人!”   “参见仲大人!”那青年自然而然的跪倒行礼,嘴里极顺溜的说:“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各位殿下,小的是济川县令邱大人手下,奉邱大人之令前来迎接贵客!”   仲林暗暗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马车已经撩开了帘子,皇帝探身道:“朕的行踪,你们倒是清楚。”   那人慌了一瞬,飞快的从容下来:“不敢隐瞒陛下,锦嫔娘娘身怀六甲,邱大人着实放心不下。”   皇帝皱了皱眉:“锦嫔。”   “陛下......”锦嫔被人扶着,娇娇弱弱的走下马车,艰难的走到皇帝跟前,行礼:“臣妾有罪,臣妾孕中多思,出宫时就派出了家书……陛下若要罚便罚不懂事的臣妾吧。”   那人道:“陛下,锦嫔娘娘也是出于好意,不想叫陛下受那些周转奔波的苦楚,既然陛下想游历济川漓江一带,由人带领着岂不是更好吗?”   马车里,太后与皇后既是迷惑又是忧心,小声的询问,皇帝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楚楚可怜的锦嫔,无声的叹了口气。   “罢了。”他说:“带路吧。”   那人喜出望外,连磕了两个头,扶着锦嫔上马车,便在前带路。   济川城门大开,济川知县邱宾率领一群人在城门口勒马相迎,入城后更是夹道相迎,百姓五体投地,高呼万岁,场面极其壮观,令人心潮澎湃。   “陛下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乃是我周朝之福啊!”邱宾骑马随行着说:“锦嫔娘娘身怀龙嗣,更是福气加身,微臣为陛下和锦嫔娘娘做任何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   皇帝已经坐上了锦嫔的马车,锦嫔闻言拿卷子频频拭泪,泣不成声:“爹……”   皇帝笑了笑,执了锦嫔的手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   “微臣已经在前头的酒楼设宴,款待陛下、诸位娘娘和小殿下们。”邱宾说:“这边儿请。”   众人下车,苏敛扶着荣王妃,荣王妃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皇后看着不对,急声道:“敏儿,先进去歇着吧。”   邱宾极有眼力见,忙道:“天字号上房也已经备好,荣王妃车马劳顿,不若先去歇着,微臣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我,我有苏大夫。”荣王妃一把抓了苏敛的手腕,急声道:“有御医在,我不看旁的大夫。”   “敏儿!”皇后道:“多几个大夫看看总没有坏处。”她睇着苏敛:“她照看你,把你照看的如此,你还信她?”   皇后对她的介怀根深蒂固,只是一路上都在压抑,苏敛道:“不管信不信我,我先送荣王妃上去。”   说完,她也不再看皇后的脸色,扶着荣王妃去了房间。   “你感觉如何?要不要去休息?”皇帝转头对锦嫔关切道。   “臣妾感觉尚可,可以陪着皇上。”锦嫔巧笑嫣然。   邱宾笑得见牙不见眼,鞍前马后的邀请众人入座,流水似的珍馐佳肴摆上来,奔波多日,众人终于得以松懈片刻,皇帝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正侧头与邱宾说话。   顾歧坐在顾盈身畔,伸手去拿了酒壶替顾盈和自己斟酒,顾盈拿了酒杯一饮而尽,低声道:“锦嫔说她出宫之前就发了家书,你信吗?”   “不信。”顾歧说:“他们迎接的日子未免也太准了,塌方都像是他们安排好的。”   “何止是塌方,今日所见所闻都像是一出好戏。”顾盈说:“塌方给足了他们时间准备,但是……”他猛地凝睇着顾歧:“他们在掩藏什么呢?”   顾歧沉默。   济川实在是太歌舞升平了。   白子楚好奇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表情这么凝重。”   “没什么。”顾盈微微一笑,忽然道:“咦,那是什么?”   他抬手,指着那走菜的婢女。   那婢女样貌平平,乌黑的头发上攒着一朵白色的花,花瓣上有许多白色的短须,茸茸的,像是动物的绒毛。   “像是狐狸尾巴,但好像又是花,怪好看的。”白子楚一手托腮好奇道:“哎,这是什么呀?”   那婢女低眉顺目道:“回郡主的话,这是晒干的狐仙草。”   “狐仙草?”白子楚道:“好别致的名字,顾盈哥哥,你听过吗?”   “没有。”顾盈摇头道,他似乎还想问什么,那厢邱宾厉声呵斥道:“哪儿来的丫头?活干完了吗就在那儿杵着!”   那婢女被训得连忙退下去。   酒至酣处,邱宾招手,便有歌舞助兴,水袖纷繁迷人眼,皇帝微有醉意,搂着锦嫔捻须而笑。   伶人舞聚,又有序的散开,猛然间自人群末处冲出一个粉色的人影,飞身而起,一脚踏上桌缘。   “狗皇帝!纳命来!!”   他水袖一抖,匕首送出,直指皇帝的面门!   “有刺客!!!护驾!!!!”邱宾始料未及,嘶声大吼。   官兵冲入,几乎是同时的,那些舞姬纷纷撕开了水袖长裙,清一色的都是男人,这些阴柔的男人身段灵活如水蛇,显然是经过了调教,与官兵缠斗,胶作一团。   “父皇!”电光石火间,顾歧拍案而起,他袖中刀飞出,毫不犹豫的斩向那刺客脚踝,利刃入肉,那刺客身形不稳,重重的摔在了桌面上,杯盘粉碎,锋利的碎瓷四溅。   仲林横刀上前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秦韫!你护着二位娘娘!!”仲林大呼:“我护陛下突围!!”他大吼,却见门口被杀手和官兵堵的水泄不通,情急之下,推着皇帝与锦嫔往二楼客房走。   “刷”自房梁上扑下一个刺客,狠狠地勒住了仲林,二人扭打着自楼梯上滚了下去,皇帝还算镇定,一手护着锦嫔道:“上去,去屋里和荣王妃他们会合!”   兔起鹘落,一刺客爬上长廊,持剑砍向皇帝的脖子,下方白子楚守在顾盈身畔,眼见此情急之下随处摸着一根竹筷用力掷出,“噗嗤”一声,竹筷洞穿了那刺客喉咙,热血喷出,那刺客却有着惊人的余力,一别手腕死不松手,眼看着利刃滑向锦嫔。   “啊!!!”锦嫔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皇帝骇然变色,他一把将锦嫔裹入怀中,项背暴露,“噗嗤”一声,剑刃顺着皇帝的肩胛骨划下一道深痕。   “陛下!!!”   “皇帝!!!”   角落里的太后与皇后齐齐发出了尖利的惨叫。   就在那个瞬间,门开,苏敛一把拉住了皇帝的手臂,将他和锦嫔二人拉入房中,届时一个杀手冲上楼梯,一把卡住门缝便要冲进来,皇帝回眸,用身体死死的抵住那半扇门,剧痛使他使不上劲,那杀手力大如牛,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千钧一发之时,苏敛吼道:“陛下让开!”   皇帝闻言闪身,一盆滚烫的开水迎面朝那杀手泼去。   热气熏蒸,那杀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还不罢休的扒着门缘,苏敛当机立断,从一旁取了剪子,反手剁进那杀手的手背,又立刻拔出,鲜血飞溅,溅到她素白的衣襟上,苏敛面不改色,一脚将那人踢出,用力关上门,又将桌子椅子纷纷推过去,死死的抵住了门。   这一套行云流水,屋里剩余的三个人都看得呆了,血迹在她的衣襟上如红梅般妖艳,他们着实不能想象这个少女娇小的身体里孕育着如此大的力量和胆识。   外面杀声震天,屋内却是短暂的诡异的安静,这样的安静却不能让人安心,一时间只能听得见苏敛急促的喘息,她似乎是蒙了一会儿,用袖子开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皇帝道:“陛下,让我看看伤!”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现言↓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六十二章   一时间屋子里有了三个伤员, 外面一片腥风血雨, 苏敛应激过后, 渐渐地有些吃消不住,脑子里混沌, 看东西也带了些重影,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随后感觉到一双大手用力的拍了拍的她的脑袋。   “别慌。”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你是苏靖舟的女儿,朕信得过你。”   苏敛猛地一震, 瞳孔缩小如针尖。   苏靖舟……   这个名字, 仿佛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上一次从母亲口中听见时, 母亲惊恐的捂着她的嘴说:“以后千万不可以提苏靖舟这三个字,你爹他是重犯,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苏靖舟的女儿!否则, 我们都会没命!”   到了慕容家,问起从前的事, 母亲含糊其辞,只说父亲是个烧火夫,慕容泰安贪恋美色,到底没有多问什么, 于是, 她便那样草率的被过继成了慕容泰安的女儿,慕容卓的妹妹。   可是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她和母亲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始终不明白。   她对父亲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只知道童年时似乎比旁人丢失了许多东西,过得很苦,骤然提起这个名字,她差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甚至感到一丝陌生。   皇帝的手温暖,厚重,她恍惚了一瞬间,轻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是朕错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皇帝像是瞬间看透了一切,重重心结卸下,他深吸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和流血,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苏靖舟是个忠臣,而朕是一个昏君。”   苏敛哆嗦了一下,心底有酸楚的悲痛翻涌上来,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强行稳住心神,抄起一旁的剪刀,“咔擦咔擦”将皇帝肩头的衣裳剪开。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锦嫔眼前,锦嫔险些没有晕过去。   苏敛望着这一条蜿蜒曲折的巨大伤口,血腥气扑鼻而来,她拧了帕子草草擦拭了血水后,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了针和线。   “你要对陛下做什么!!”锦嫔尖叫不止。   “陛下,这种时候不方便上麻沸散,只能得罪了。”苏敛不理会她,低声说。   “放开手干。”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敛敛,你这名字可不好,做什么要收敛,年轻人就应该大胆随性,锦嫔,你转过身去,害怕就别看了。”   苏敛扯了一下唇角,一针入肉。   锦嫔不敢看,背对着皇帝慢慢的走到床榻边,荣王妃躺在榻上,虚弱的抬起手,此时两个孕妇在惊慌无助里找到了共鸣,锦嫔忙递上自己的手给荣王妃握住。   “锦嫔娘娘……”荣王妃说:“你坐……”她似乎想搬动自己沉重的身躯给锦嫔让位置,可是虚弱的动弹不得。   锦嫔一抬眼被她的脸色吓得不轻,忙道:“本宫不坐了,本宫觉着还行,你……你可还好吗?”   “我......不大好。”荣王妃浑身出汗如过水了一般,脸色苍白如纸:“我肚子疼……”   “肚子疼?!”锦嫔大惊失色,连带着细弱的手腕也颤抖起来:“你疼了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荣王妃咬着嘴唇,痛苦的拧着眉头:“一阵一阵的……眼下更痛了……”   “你该不会是……”锦嫔吓得花容失色,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抬手掀了一下荣王妃的裙踞,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大片的透明湿痕。   她为这一胎做足了准备,贴身的嬷嬷们没少给她说关于生产方面的事由,锦嫔看见这片湿痕,立马明白了。   “苏大夫!!!苏大夫!!!”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瞬间感到唇亡齿寒,什么也顾不上了,扭头嘶声大呼:“荣王妃要生了!!!!羊水破了!!!!”   那厢苏敛闻声一抖,险些一针穿破,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沉声道:“敛敛!   “我在!”苏敛短促的应道,她的手仍然在战栗,连声道歉:“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这种时候不要说对不起了!”皇帝说:“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朕身上,朕死不了,先去看看敏儿!”   “好,好!”苏敛点点头,她飞快的穿完两针,打了个结,用牙将线咬断,草草的将衣裳盖过,便飞身扑到了荣王妃的床榻边。   “你产期是什么时候?”苏敛急声道。   “我,我告诉过你的......”荣王妃气若游丝。   “对对对你告诉我过我的……”苏敛用头在床缘“砰砰”撞了两下:“我想想我想想......想起来了,下个月!”   “提前了一个月,这孩子还能活吗!”锦嫔忧心忡忡道。   “孩子……我的孩子……”荣王妃一闭眼眸,泪如雨下:“不要,我不要这样……”   “别哭,先别哭!”苏敛心里一团乱麻,她紧紧的握着荣王妃汗津津的手道:“能活,能活的,日子差不多也够了!”   “我怕……我真的好怕……苏大夫……”荣王妃辗转呻【吟,将苏敛的手背握出了道道红痕。   “你想想办法啊苏大夫!”锦嫔在一旁急声催促:“难道要在这里生孩子吗?万一外面的人......他们冲进来了!那岂不是要母子俱亡!”   苏敛头痛的几乎要炸裂,那厢皇帝远远的吼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莫要在那儿吵嚷,让苏大夫静一静!”   苏敛默了片刻,电光石火间迅速拿定注意:“就在这儿生!”   ***   顾歧从厮杀中勉强抽身而出,这群来路不明的刺客武艺并不高强,可却格外的兴奋,不惧疼痛不畏生死一般,前赴后继的往上冲。   不论是顾歧、白子楚、仲林还是秦韫,在场所有人都是有所顾忌的,济川的官兵外强中干,于是一直胶着。   他勉强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厢房,里面隐约传出女人的惨叫声,却迅速淹没在喧嚣中,顾歧心中焦急,他抬足狠狠一碾地上的肢体,便要冲上楼梯,那满脸是血的人又像八爪鱼一般抱上来,死死的拦住他不放。   “末日即至,周朝将亡,带着狗皇帝一起啊!”那人龇牙怒骂,白森森的牙被打出一个豁口,血沫涌出来,分外可怖。   “胡言乱语!”顾歧怒喝。   就在此刻,外面骤然间传来一阵呼哨,随后马蹄声纷沓而至,有人高高低低的呼和着,一骑绝尘。   “顾公子!”为首一人高喝。   “梁景!”顾歧闻声回眸,眼前一亮:“你怎的来了!”   “老子来看看你们死了没有!”梁景冷笑一声,他一扬手,那群绿林好汉各个亮出兵器,凶神恶煞的加入了战局。   “你来的太是时候了!”顾歧道。   “可别高兴的太早!”梁景甩动绳圈,高高的抛起,那绳圈环住了一刺客头颅,他臂弯舞动,那人便像个风筝一般被拖动,重重的撞在墙上:“上游山洪暴发,已经冲走了老子的几个先锋兄弟,老子前来支会你们一声,若再不走怕是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怎会如此?!”顾歧猛地变色:“这里不是漓江上游吗?”   “济川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那位邱大人才知道了!”梁景意有所指道:“总之赶紧走!”   天灾人祸同时发生,简直是令人措手不及,顾歧回眸,梁景的兄弟们各个悍勇,风卷残云的剿灭了乱党,顾歧暂时顾不上与梁景说话,扑进尸堆大吼:“五哥!!白郡主!!”   他依次呼唤着,许久才得到寥寥回应,顾歧挨个将人找齐,仔细的检查,仲林和秦韫受创,正仓促的撕了衣襟由李韦带着包扎,白子楚受了些皮肉伤,索性被掩护的人都还算好,皇后已然被吓得如失了魂一般,反倒是太后还留有几分镇定。   “皇帝呢!皇帝!!”她大吼。   周围寂静下来,楼上厢房内女人的惨叫声便再也掩不住了,凄厉如刀刃般划过每个人的耳膜。   “啊!!!!”   所有人俱是变了颜色。   “这是荣王妃,还是锦嫔娘娘?”这声音实在是凄惨,叫身为女子的白子楚有些毛骨悚然,方才厮杀她未露惧色,此刻倒有些站不住了。   顾盈一把撑住了她,将手心的温度传过去,随后他低声道:“邱宾呢?他身为济川知县,发生这样的事,难辞其咎!”   “五殿下,还是不要找了,邱大人他……”郎喜哑声道:“奴才刚才看见邱大人被贼首误杀,已经身首异处了……”   “什么?!”   “荣王妃,这是荣王妃的声音。”太后颤声道:“这是要生了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哀家,哀家要去看看!”她一转身就要上楼去。   “你们还要在这儿看女人生孩子吗?”梁景幽幽笑了起来,含了几分嘲讽:“山洪凶猛,估计到济川也就半个时辰,老子的话带到了,走了。”   “慢着梁景!”顾歧道:“你不远万里跑一趟,绝不是只要带一句话!”   “梁景?!”仲林捂着腹部伤口惊道:“他是在逃的囚犯梁景?!”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有点揪心。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六十三章   “哈!”梁景嗤笑了一声, 算是默认了。   顾歧道:“梁景, 我们的车马被贼人所毁, 不能载人,你可以带人走的, 对吧!”   “是又如何?”梁景轻嘲道:“你们这儿这么多人, 我可带不走全部。”   “带老弱妇孺先走!”楼上厢房门顿开, 皇帝站在门前厉声道:“梁景,朕算你护驾有功, 将功折罪, 此番过后, 你便不再是逃犯!”   梁景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 闻言一扯嘴角:“多谢了。”   “不行!”太后怒声道:“皇帝你是九五之尊!国之根本!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周朝就亡了!哀家可以不走, 皇帝必须走!”   “济川城的百姓危在旦夕无人疏散!朕必须在这里主持!”皇帝沉声道:“邱宾死了, 朕就是子民们的依仗!朕断不能临阵脱逃!”   “皇帝!你这是意气用事!”太后气的眼前一阵发晕:“若当真山洪来袭,以你身躯也挡不了啊!”   僵持不下之时, 门外一人冲入,大喝道:“父皇!济川百姓儿臣已带人疏散至邻近高地,可撑两日以待救援!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先行一步!”   此声一出, 众人皆是愕然回首, 却见荣王顾行湛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面色沧桑,胡茬满颊, 风尘仆仆,双目却泛着精光。   “行湛!”皇帝又惊又喜。   “父皇!儿臣来晚了!”顾行湛气喘吁吁,咬牙道:“请父皇恕罪!”   “好儿子,当真是朕的好儿子!”皇帝掩饰不住的欣慰,沉声赞道。   “行湛!!我的儿啊!!!”皇后混沌的双眸倒映着荣王的脸,一瞬间她就热泪盈眶,再也顾不得什么尊贵体面,掩面而泣。   楼上,女人的惨叫声又起,比之先前更加沙哑,似是脱力。   荣王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   “敏儿......”他有些难以置信道:“这是敏儿……敏儿要生了吗?!”他似乎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神色看起来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同时又夹杂着扭曲的惊慌:“怎么在这个时候……本王要去看看敏儿!”   “行湛!”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喝止住了他。   “产房血腥,不吉利,荣王殿下断断不可踏入啊!”郎喜颤巍巍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一个奴才还来跟本王说这些臭讲究?”荣王心绪烦躁,口气也失了分寸,厉声道:“敏儿那么害怕,本王一定要去陪他!就算不能随身陪同,本王也要在这里等她生下孩子为止!”   他竭力要挣脱那几双手,便在此时,皇帝身边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看起来单薄,素色的衣襟上血迹斑斑。   顾歧眼神一凝。   “荣王妃难产。”苏敛的声音发虚:“一时半会儿挪不了地方。”   “什么?!”   “怎么会难产呢?”李韦哆嗦道:“这会儿没到产期,应该是早产,早产应该不会难产才是。”   “我也不知道……”苏敛看起来像是吊了一口气:“荣王妃的肚子缩的太紧,孩子的头一直下不来,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你这个庸医!”皇后一手高举,指着苏敛尖叫:“李韦!本宫不信她!你去替敏儿诊治!”   苏敛顾不得与皇后辩解,容李韦仓皇上楼,进屋片刻后,灰败着脸色出来,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反应足以证明一切。   荣王的瞳孔骤然间缩成了一个小点,脸色青白如鬼。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皇帝看出下方氛围诡异而凝重,抢先问道。   “有……”苏敛看着皇帝的眼睛,竭力想从中获得一点力量:“有两个方法,第一个,不要孩子了,我让产程先停止,把荣王妃带走,这样在途中可以慢慢处理,让死胎排出来,第二个……”   “第二个是什么?”皇帝俯身,压低了声音。   “剖腹生产。”苏敛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把孩子拿出来,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但是......这种环境,以荣王妃的体质……怕是扛不过去……”顿了顿她劝道:“早产的孩子也不定就能活!”   四下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梁景摸了摸鼻子,神色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悲悯。   皇帝伸手,用力的握紧了斑驳疮痍的栏杆。   良久,荣王像是收回了一点神志,他哑声道:“本王要敏儿——”   “荣王!”   “行湛!”   后宫中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同时出声,尖利的掐住了他的话头。   “这是顾家的嫡长孙!”太后一字一句的说,苍老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乱世降生,背负天命!怎能被随意扼杀!”   荣王愕然侧首,他似乎是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要拿敏儿的命,换这个孩子?”他古怪又滑稽的笑了一声,面孔扭曲:“孩子没了还会再有,可敏儿死了——”   “行湛,荣王妃的使命便是为荣王府,为顾家血脉开枝散叶!”皇后含泪,口气却异常的坚定:“你别忘了这个孩子来的有多么的不易,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敏儿也会难过,所有人都会难过的!”   “本王不同意!”顾行湛怒吼出来,他猩红着双眼看着皇后和太后:“敏儿是本王的正妻,本王独一无二的正妻!她为本王吃了那么多苦头!本王答应过她要好好待她!”   “荣王妃是一个充满了荣耀的位置。”太后冷冷道:“可如果她不能履行她的职责,她就配不上荣王妃这个名号,有无数的侍妾可以顶替她!”   “父皇!”顾行湛说不通,转头求救似的看向皇帝:“您说句话啊!”   “皇帝!”太后冷冷的举目:“哀家生你的时候也适逢战乱,漂泊无依,若哀家当初厚爱自身而将皇帝舍弃,就没有如今的大周朝!”   这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发话,在繁育子嗣之事上,她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皇帝哑口无言。   苏敛被这番话震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喉咙口一阵腥甜。   她几乎不能想见,皇家对女人如斯残忍,简直视若牲口。   此刻在里面生不如死经受折磨的荣王妃几时能够预见,她的命运会这般任人宰割,她自己说不上话,她的夫君也说不上话,她的地位根本就低入尘埃。   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给催命符的画皮!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我没有刀。”她不甘心认命,哑声道:“我没有刀,办不成。”   皇帝和荣王似乎看见了曙光,刚想说话,却听郎喜道:“奴才记得之前七殿下问陛下要了那套收藏的西洋薄刃刀,此时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顾歧猛的一怔,刚想否认,却听郎喜殷切道:“那刀七殿下好好地放在包袱里,奴才这就去取来!”   “郎喜!”顾歧断喝,可郎喜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小跑着出去。   荣王怒视着郎喜的背影,随后恶狠狠地看向顾歧,眼神中宛如藏着勾魂厉鬼。   苏敛浑身一软,几乎要栽倒,她知道这次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郎喜风一样来去,将那套刀具奉上来,顾歧劈手拦住,断喝道:“我不同意!”   “老七!事关皇嗣,此时容不得你不同意!”太后厉声道:“荣王妃生产,相关人等留下,其余的人都立刻转移阵地!”   她说的明确,荣王妃与苏敛是走不了了。   荣王道:“本王也不走!”   “你是皇帝最重视的儿子!不能有丝毫闪失!”太后独断道:“你若再枉纵儿女私情,休怪哀家不客气!”   荣王气结。   皇后软弱道:“行湛,你就不要再倔强了。”   秦韫道:“仲大人,我留下守着他们。”   仲林道:“也好,一旦结束,立刻带着小世子尽快赶上我们。”   郎喜捧着那刀要上前去,顾歧某种冷光一闪,一把夺过:“让开,我去送。”   他拿着那副刀具,一步步的走上楼梯,走向苏敛。   苏敛一直垂着眼眸,她看起来狼狈极了,疲倦极了,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脆弱的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待到顾歧走近,她慢慢抬起眼帘,眼神中充斥着灰败和绝望。   顾歧不忍,心底抽痛。   他俯身抓住了苏敛的手,展开,将刀具塞进了苏敛的手心。   苏敛的手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   “我会回来的。”顾歧低声说:“别怕。”   苏敛没有看他。   顾歧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转身。   梁景聚集了车马,护送众人依次上车,车马渐远,秦韫转身,疾步上楼,一把抓住了苏敛的手。   “别怕,我还在呢!”秦韫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陪着你。”   苏敛似乎竭力想提一下唇角,到头来还是没有成功,她低声道:“进来吧,帮我烧水,反正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秦韫点点头,他始终不肯放掉苏敛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   荣王妃躺在踏上,气若游丝,看见苏敛,她眼前稍稍亮了一瞬,喃喃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久……皇后娘娘他们……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也不想的……我尽量生……”说着说着,她眼泪又下来了,无助又凄惨:“可我好累,好痛……”   荣王妃越委屈求全,苏敛越痛苦,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干涩疼痛,心底动荡不安。   “没事,睡一会儿吧。”她轻声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说出来的话语温柔的像是一份安慰,荣王妃凄惨的笑了一下,瞳孔里还闪烁着几分希冀,苏敛最终抬起了麻沸散包,用力的按了下去。   ***   车马夺命狂奔,争分夺秒的往高地奔跑。   顾歧策马,他排出袖中刃,对准了郎喜和补给的马车轱辘,用力的掷出。   “哐啷”一声巨响,马儿发出嘶鸣,那辆车翻滚着打着旋儿的脱离了队伍。   “不管了!先走!”梁景大吼。   顾歧朝梁景使了个眼色,一勒马头,调转方向朝着那辆失事的马车追去。   马车在陡峭的山体上滚了两下,“轰”一声撞在树干上停住了去势,郎喜摔得头晕目眩,艰难的从里面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却见黑影从天而降,一把卡主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树干上。   利刃近在咫尺,随时会割断他的喉管。   “七,七殿下!”郎喜面无人色。   “你到底奉了谁的旨意。”顾歧冷冷道:“挑拨我与荣王。” 作者有话要说:  揪心。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六十四章   “七, 七殿下您说什么, 奴才......奴才听不明白。”郎喜哆嗦道。   “从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顾歧眸光深邃:“好像一直有一股势力借着荣王的手段在浑水摸鱼, 频频想要致我于死地,包括阮妃娘娘的死在内, 下毒和围杀根本是两种手段, 虽然殊途同归, 可风格实在是太迥异了。”   “荣王这个人骄傲,他会试图打压他的对手, 但是一个骄傲的人是不会选择用下三滥的手段获胜的。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皇后在背着荣王捣鬼, 毕竟很多年前皇后做过脏事, 她把我五哥弄的终身残废……直到今天, 你急不可耐的露出了马脚,我才明白皇后是无辜的, 真正的钉子原来藏这么深, 这么近!”顾歧说:“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奴才……奴才一心为了陛下,没有受过谁的指使!”郎喜胖墩的脸紫涨, 那张一直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脸第一次让顾歧觉得是一张虚伪的画皮,带着危险的倒刺。   “你不说,我只能去问明川了。”顾歧森然道。   郎喜的瞳孔皱缩。   “不!不要去问明川!小明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老太监失了方寸,破了音的吼道。   “明川他那么敬重你, 孝顺你。”顾歧倒吸一口冷气, 咬牙道:“他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阴险之徒吗?”   “他不知道……”郎喜低下头,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深刻着,不复左右逢源的笑脸, 流露出了苍老疲态,就连口吻也变了:“他是真的孝顺奴才,把奴才当亲爹一样供着,奴才这辈子没有儿女缘,又得成天的提防着那些兔崽子……难得遇到小明子这样实心眼的傻孩子……又怎么忍心让他被六殿下利用了去……”   “六殿下?”顾歧一惊,沉声道:“你说顾闯?”   他猛然想起那天,太后突然召见他,跟他说欲令顾盈前去吞云国联裔之事……他半途撞见了顾闯,顾闯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父皇这一切?!”顾歧厉声道。   “这种没证据的事,说了有什么用?”郎喜苦笑一声:“我们说到底是奴才,陛下会为了奴才和空穴来风的事惩罚皇子吗?奴才自己还能依仗陛下,可小明子呢?奴才还得护着小明子啊!”   所有人都有软肋,就如明川之于郎喜,荣王妃之于荣王,苏敛之于顾歧。   顾歧慢慢的松开了老太监,深深地吐息。   “罢了……奴才这条命算是走到头了。”郎喜凄凉的笑了一声:“左右横竖是个死,只能厚着颜面求七殿下护着小明子,小明子是敬重您的......”   “郎喜!”顾歧断喝一声,一把扣住他的下颌,为时已晚,大量的鲜血从郎喜的嘴里涌出来,这个老太监自知已经得罪了多方势力,便毅然决然的咬舌自尽了。   顾歧脑袋里“嗡”了一阵,有须臾的功夫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心绪动荡如山崩如地裂。   他撒手抛下郎喜,扶着树干站起来,用力的撑了一下额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双目炯炯如狼,旋身上马。   “驾!”他一夹马腹,往着济川的方向奔去。   “咔擦”一声,苏敛用剪刀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秦韫迅速用被褥做成的襁褓将哭泣不止的婴儿包好,连清洗血污也来不及,便用布条捆扎在胸前。   “走了敛敛!”他大吼。   苏敛没说话,她跪在床前,用剩下的被单将荣王妃的身体盖严实。   “敛敛!”   “你走吧。”苏敛握着荣王妃尚没有凉透的手,轻声说:“小世子经不起折腾,你送他走。”   “那你呢?”秦韫大惊:“我的马可以带上两个人!”   “我不能让荣王妃一个人呆在这里……”苏敛的声音死气沉沉,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悲怆恨意:“她还没死呢?你们就要把她一个人丢下来,她是个人啊……”   “敛敛!”秦韫磨得跪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臂一扯:“你不要意气用事了!走吧!”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苏敛喑哑道:“你不要管我了……”她猛地将手抽出来,厉声道:“你赶紧走吧!小世子出了事!太后皇后荣王没有一个人会饶了你的!”   “可是!”   “你走啊!”苏敛的眼眶通红,她呼吸急促,狠狠地推了一把秦韫,秦韫不得已伸手护住了胸前的婴儿,终究无法,便一步三回头,带着怀中大哭不止的婴儿离去。   苏敛紧握着荣王妃的手,将血染的被单慢慢的展平,她浑身冰冷,永远也不能忘记她是怎样亲手剖开一个女人的身体,将这个充满了罪恶的婴儿取出来,那个过程太过惨烈,她后悔,歉疚,惧怕,她看到了爱上皇子的结局,那么可悲,那么凄凉。   荣王妃的手在她的掌心里一点一点的冷下去,无论她怎么搓热也无用,这个女人死了,切切实实的死了,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甚至连该有的体面和哀荣都没有。   苏敛觉得自己也死了,从头到尾都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还不如死了的好。   大地在轻微的震动,随后整个房子也开始震颤,那是山洪呼啸来袭的征兆。   苏敛一动不动,寂静等死。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力道之大竟将木质的门踹的四分五裂。   “苏敛!”顾歧厉声吼道:他健步跨入,一把抓住了苏敛的手臂。   他转眸便望见了床上毫无生气的女人,血到处都是,红的刺目,连空气里都流动着化不开的腥气,顾歧的心沉了一下,更加用力的抓紧了苏敛的手臂:“走了!”   “我不走!”苏敛恶狠狠的回眸,眼神如刀,带着刻骨的愤怒和悲凉:“顾歧你滚,你现在就滚!”   “你让我滚?!”顾歧攥着她,瞳色中有暗沉的海浪翻涌:“苏敛,没人能让我从你身边离开一步!走!现在就跟我走!”他断喝。   “我说了我不走!我要陪她!她是你们的牺牲品!她不能一个人这么孤单的死!!”苏敛嘶声道,不经意对上顾歧的眼睛,目光相触的瞬间,她心底紧绷着的那根弦“铮”一声,断了。   痛苦,想念,喜欢,畏惧,不舍以及眷恋杂糅在一起,一朝失了压抑,无限的膨胀起来,几乎要冲破苏敛的胸口,让她血肉分离,她一时觉得在绝望中逆流而上的太久,已经太累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她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地步,可是她输不起,她怕死,她不能说出口,不能跨越雷池。   这种喜欢和隐忍磋磨着,她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除了放肆的流眼泪,她心痛的不能呼吸。   “你放过我吧顾歧……”她语无伦次的乞求,往后退缩:“我求你了……”   顾歧攥着她,少女眼里的痛苦和挣扎一分不落的倒映在他的眼底,如一把匕首,在他的骨血上狠狠地雕琢着。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无能。   他算什么男人?   “你恨我吧,苏敛。”他忽然脱口而出,眼神狠厉。   苏敛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惧,细微的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申诉,顾歧一掌劈在她的后颈。   少女晕了过去,毫无防备的蜷缩在了顾歧的怀里。   顾歧抱着她,虚浮的心稍稍着陆,他抬眸望着荣王妃的尸体,神色微有不忍,一颔首算是道别,便毅然旋而离去。   骏马奔驰,几乎是用生命在跑,甫一出济川城,洪水冲开了济川的城墙砖瓦,呼啸着将这座城池吞没。   这场东巡在仓皇逃难中结束,顾歧生生跑死了一匹千里骏马,将苏敛带到了安全的地带。   秦韫先行一步将小世子带回,荣王在看见那浑身是血的小小婴孩之时,彻底崩溃了,不眠不休多日,被李韦一碗浓浓的安神汤药灌倒,强行带上马车,送回宫中。   在这死伤不计的关头,锦嫔身怀六甲却安然无恙,实在是一个奇迹。   她回到宫中,请脉后得知孩子无恙着实是又惊又喜,可听闻父亲身死,又是悲痛袭来。   “不行。”她在心里暗暗地想:“我不能像荣王妃那个短命鬼一样,我的孩子已经扛过了那么大的劫难,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在整个太医院都出动替皇帝诊治之时,宫中人已无暇顾及其他,锦嫔的宫中便迎来了一个人,六皇子顾闯。   “托六殿下的福。”锦嫔道:“七殿下和荣王之间,多半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顾闯已经驼着背,憨厚笑道:“锦嫔娘娘过奖,还是锦嫔娘娘洪福齐天,只是济川此番被洪水所毁,狐仙草应是供不应求了。”   锦嫔道:“这你不用担心,狐仙草本宫母家还有库存,越是遇上天灾人祸,狐仙草的价格越是会水涨船高,钱不用担心,只是……”   “锦嫔娘娘有话不如直说?”顾闯微笑。   “总觉得济川水患与种植狐仙草脱不了干系,荣王若是细查。”锦嫔道:“本宫怕……”   “锦嫔娘娘无需害怕。”顾闯道:“狐仙草妙用,强身健体,省人神志,就连胤王殿下也在偷偷使用,一来荣王殿下舍不得这样名贵胜冬虫夏草之物,二来胤王牵连其中,荣王自己亦是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完结又进了一步,继续嗷嗷叫求预收!小天使们戳一下吧1551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五章   锦嫔和顾闯的谈话愉快的收尾, 锦嫔招招手, 让人将他隐秘的送出殿门。   贴身的婢女给她递上安胎药, 轻声道:“娘娘,您为何没有告诉六殿下郎喜的事?”   锦嫔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苦的直皱眉, 将药碗一顿, 她攥着绢子掩口,说话也带了几分狠厉。   “郎喜死的不明不白, 顾闯跟他有来往的事多半是暴露了。本宫可不能被他拖下水。”   顾闯不受重视, 母家势力单薄, 他想要与荣王和顾歧争就必须自己打点关系, 偏偏打点关系又是个需要耗费大量金钱的事,因而才与锦嫔联盟, 各取所需。   “本宫给他的银子不少了。”锦嫔勾唇说:“也不欠他什么了。”   与此同时, 顾闯避开了锦嫔宫中內侍,只身去了蕉下凉庭, 焦嫔正在院内焦急的来回走动,顾闯伸了伸脖子,表情有些阴郁,唤道:“母亲。”   “闯儿!”焦嫔眼前一亮, 焦灼之色稍缓, 随后关切道:“怎么样?”   顾闯道:“不怎么样。”   焦嫔追问道:“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顾闯没立刻回答焦嫔的问题,只背着手摇摇摆摆的走近殿内,焦嫔道:“你倒是说话呀, 叫本宫担心死了!”   顾闯坐下来喝杯茶,被焦嫔盯着瞧了半刻才道:“你就知道担心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看看荣王,看看老七,有个长脸的母亲,一帆风顺,少吃多少苦头了。”   焦嫔脸色一僵,低声道:“本宫已经竭力帮你了,上次那个曼陀罗药枕本宫也受着了……本宫到现在都还觉得头痛。”   顾闯道:“可一点作用也没有,张奎还完好无损的回乡养老了。”他悠悠叹道:“荣王还需奔走劳碌,老七最好,霜妃死了,成了皇帝心头朱砂痣,他坐享其成,被宠的得天独厚。”   焦嫔的脸色难看极了,她颤抖着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咒本宫死吗?”   顾闯道:“你死了父皇也记不得什么,还是算了吧。”   焦嫔被气得一阵头晕目眩,被宫女扶着,宫女急声道:“六殿下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呀,娘娘一直担心着您——”   “罢了。”顾闯叹了口气道:“同人不同命。”他拍拍手道:“锦嫔这女人的命实在是硬,这么折腾孩子还能保得住,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怎么办?”焦嫔道:“别回头咱们千辛万苦的摆平了荣王和七殿下,又多出一个锦嫔的孩子!”   “你别急呀?锦嫔的孩子生不下来的。”顾闯悠悠的撇着茶叶沫儿:“她还以为那狐仙草是什么灵丹妙药呢,哎,我可告诉你,离那狐仙草远一点,不光是你,整个蕉下凉庭里的人都别碰那东西,沾也不能沾。”   他忽然正色的有些肃穆,令焦嫔感到诧异。   “不是说那是起死回生的神药吗?”她坐到顾闯身边,压低了声音好奇道:“比人参和冬虫夏草还厉害,立竿见影的能让人活蹦乱跳。”   “那是他们以为。”顾闯说:“生长的过程就能榨干一片土地,让洪水泛滥成灾,这能是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披着良药的皮,让一群蠢人短暂餍足罢了。”   焦嫔听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小声道:“那......会怎么样?”   “会成瘾的。”顾闯轻描淡写:“所以才吸金,才值钱。”   “除了上瘾呢?”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顾闯略有不耐:“之前赣县流民围城的事你可还记得?那群人都是吸食狐仙草的老人了,后来赶上饥荒,期间没东西吃,人没力气啊,全靠狐仙草吊着。”   焦嫔缩了缩脖子,惊叫道:“竟会落到那种地步?!”   “可不是嘛。”顾闯摇头。   “那这东西其实是毒药啊!”焦嫔说:“怎么还会泛滥成灾呢?”   “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顾闯讥讽道:“这东西短期内看不出弊端,容易被忽略,再者又能牟取暴利,当权者怎么会放过这条生财之道呢?必然是加以遮掩。”   “闯儿,你可真是聪慧。”焦嫔想了又想,吃惊又欢喜:“连这种关窍都能想明白,你的那些哥哥弟弟都还蒙在谷里呢!”   “那是自然。”顾闯哼道。   “依照本宫来看,你才是最适合当太子的人选。”焦嫔窃喜道:“那荣王算什么呀?老七算什么呀!给你提鞋都不配!”   “父皇看不到我。”顾闯低声说:“因为他们站得太高了,挡着我了,等到我一个一个将他们都折断,看谁还能妨碍我一展身手。”   几日后,顾闯还在梦中沾沾自喜之时,仲林便带着禁军包围了他的宫殿,亲自带人进去将眼皮子都没睁开的顾闯给架了出来。   勤政殿里,皇帝面带病容,神色却冷得骇人。   除了顾歧与顾盈,还有哭哭啼啼的锦嫔在。   顾闯被人往冰冷的地面上一丢,瞬间就醒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最后他发现皇帝身边站着的人不是郎喜,而是明川。   他的心骤然间沉到了谷底,浑身都开始发抖。   残害手足,毒害嫔妃,一桩桩一件件统统抖落出来,板上钉钉。   顾盈几度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极了,衬的眼眶猩红,悲愤难抑。   顾歧按着他的肩,冷定的看着地上烂泥似的顾闯。   锦嫔哭泣之余朝顾闯睨过来,眼神却锋利的像冰凌,带着阴毒和嘲讽。   顾闯自知分辨无用,被拖出去的时候冷不丁的大笑起来,他古怪又狂傲的笑声响彻整个殿宇,让人一阵阵的胆寒。   顾歧陪着顾盈离开了勤政殿。   顾盈已经平静了下来,夜晚的风将他鬓边的头发吹起,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七弟。”他轻轻的说。   顾歧沉默,他抬起头眺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顾盈忽而回眸,皱眉道:“即便顾闯伏诛,可你和荣王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结就结吧。”顾歧淡淡道:“也不差这一个。”   “这个不一样。”顾盈说:“从前荣王也许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顾歧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顾盈说:“而且我总有一种预感,这些事都没有结束。”   “顾闯笑得太难听了。”顾盈用扇子敲了敲手臂:“让人不舒服。”   “七弟,你听我说。”顾盈猛地抬手抓住了顾歧,沉声说:“那天在济川,有个杀手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什么?”   “他说,末日即至,周朝将亡。”   “危言耸听。”顾歧冷冷道:“但凡想造反的人,谁不需要一个正义的口号?”   “在此之前,父皇驱逐了周朝境内的洋人。”顾歧颦眉说:“说是因为看到了一份洋人联名签署的文件,内容大逆不道至极,我派人明察暗访,找到了没烧完的底根,着意复原了一番。”   顾歧挑眉。眼神逐渐郑重。   “那是一份纪年法,洋人记录年份和时日的规则与我们不同,我们用的是农历,他们的却是西洋历。”顾盈说:“但是两种历法可以通过推演进行换算。”   “然后呢?”   “洋人的历法上记载着一日称为末世之日,据说会洪荒倒转,天灾人祸降临,周朝陨灭。”顾盈说:“而那天换算至中原农历,就在明年。”   “什么?!”顾歧吃了一惊,随后忍不住嗤笑道:“这也太离谱了!”   “我起初也这么觉得。”顾盈说:“父皇想来更是觉得是无稽之谈,天子即受天命,须得万古长青,怎么能容忍这种扰乱民心,诋毁九五之尊的离经叛道之语,所以才会那般动怒。”   “我看又是顾闯搞的鬼。”顾歧说:“这邪论首尾呼应,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大都可以推到末日之说上。”   “可是顾闯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顾盈捏着下巴思忖道:“焦嫔家中官阶低位,朝中人大多都结交荣王,并不理会顾闯,他做的这些事必要大量的银钱作为支持,他的钱是从何而来的呢?”   “你是说顾闯背后其实还有人?”顾歧道。   “是。”顾盈开门见山的说:“我怀疑锦嫔。”   顾歧微微一怔,咋舌道:“为何?”   “其实我早就怀疑锦嫔和济川邱宾有欺上瞒下的行径,可是一直都没有摸清线索。”顾盈说:“此番去济川,济川毁邱宾死,彻底的死无对证,你若说不是巧合,我不信。”   兄弟二人皆是陷入了沉思,良久 ,顾盈道:“罢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顾歧点点头,二人分开。   顾歧心事重重的走了一段,忽而驻足,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太医院的门前。   里面漆黑一片。   苏敛自从济川归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秦韫将她接出宫去,歇在那酒坊老板家中,为了查顾闯的事,顾歧还一直没捞着空闲时候去看她。   顾歧愣了愣,忽的自嘲似的苦笑起来。   看她,她应也是不想见自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顾盈【划掉】 啊小天使们你们收藏一个啊1551↓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六章   “当”   护国寺晨钟暮鼓, 按时敲响, 在苍青色的山峦之间荡开。   烟气一圈一圈的升上天空, 虔诚的香客们进出,双手合十, 或阖眸或颔首, 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苏敛踢着裙踞,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她脸上尚带着病容, 看起来十分憔悴, 素色的衣裙着身, 仍是松泛, 她人瘦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的纸片。   秦韫两阶并做一阶,错开下山的香客, 大步流星, 他急急忙忙的追到苏敛身边,垂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才一眨眼你就跑没影了, 吓我一跳。”他松了口气,轻声道:“说好一起出门,怎么你总是丢下我?”   苏敛道:“我拜一拜就走了,这么高的台阶, 用不着你多跑一趟。”   “我不嫌累。”秦韫说:“跟你一起, 走到哪儿都不累。”   苏敛扯了一下唇角,笑得勉强,秦韫道:“往事不可追, 你看开些,总是憋闷对身体不好,敛敛,你看我,笑一笑。”   苏敛抬起头,看见秦韫伸出一根手指,一顶鼻尖,扮猪似的,又憨憨的“哼唧”了一声,不禁莞尔:“你傻不傻。”   “终于笑了。”秦韫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爽朗的弯下腰:“你要拜菩萨?我陪你一起。”   “不了。”苏敛说:“你在门外等着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她看秦韫一脸的不放心,轻声安抚道:“大雄宝殿是实心的,进出就一条路,我很快就出来。”   罢了,她挣脱了秦韫的手,独自走了进去。   檀香的气息沁人心脾,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交错着,偶尔水声滴答,亦显得吵嚷,这里的一切都编织成了一种别样的远离世俗的清净。   释迦牟尼跟前的蒲团一直没有空歇时候,苏敛也无意去跟佛祖求什么,她绕开人群,走到了药师王菩萨跟前,蓦地跪倒。   她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不得已俯身,以额触地,缩成一团。   病中多梦,她不停的回溯光阴,梦见自己执刀剖开了荣王妃的身体,女人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掌心里冷却,她最终松开了手,将那女人如蔽履般遗弃在摇摇欲倾的屋内。   女人忽而睁开眼,含泪凄苦的翕动嘴唇:   “说好陪我一起的。”   “我一个人很害怕,很痛。”   “苏大夫,为什么?”   为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那悲苦的诘问,挥之不去,几近切肤之痛。   詹平第一次手把手教她拿起刀的时候,认真的说,敛敛你不要怕,下刀虽然会见血,但是你要知道,切掉的都是恶阻之物,会有干净的血肉再新生,填补,这就是人身体周而复始的规律,我们一直遵循这样的规律,就不会误人性命。   可她做了什么呢?随波逐流,与狼共舞,亲手终结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的呢喃,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来。   淡淡的檀香气息靠近,她怔了怔,余光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了鬓边,手腕上串着一串锗色的佛珠。   “女施主。”老僧沙哑的开口,语气却温和、慈爱:“人世艰苦,需你去渡万千苦厄,莫彷徨,莫自哀。”   “我渡他们……谁来渡我呢?”苏敛握住他的手起身,喃喃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老僧微笑,合着袈裟退开。   风自轩窗吹入,浮动苏敛的鬓发,她呆滞的坐在蒲团上,而对面的那个人静静的立在那儿,如松如竹,望着她的目光恰似是藤萝纠缠,要将她嵌到心底去。   顾歧猝不及防的扑上来,几乎是跪倒在坚硬的砖石上,展臂抱住了苏敛。   动作大开大合,他高大的身形笼下暗沉的阴影,将少女包裹。   “苏敛。”顾歧的呼吸绵长起伏,他将下巴抵在少女的背上,低声说着:“这些天,我快疯了。”   这许是顾歧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剖开自己的心扉,两相不见的时日令想要见一个人的愿望日益强烈,有如淬炼着开天辟地的利斧,他不能再多等一刻,因为每一刻都是煎熬和疼痛。   他想过苏敛或许对自己无意,对自己无意的人他不屑于强求,便让她去跟秦韫好吧,全天下女子也不是非他不可。   后又不受控制的牵念着,那日思夜想成了打脸的耳光,他别扭的想他堂堂皇子,应是个宽容而开明的人,她苏敛开心便罢了,秦韫也就秦韫,对她好就成。   他曾一度对秦韫充满了轻蔑,觉得这个人无论文韬武略还是皮囊都比不上自己分毫,还是个出身寒门之人。   可后来他才意识到,出身寒门,了无纷争才是他永远也比不过的长处。   他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什么骄傲什么宽容夺食假的,他只知道在合眼不见她苏敛的时候就会不安,而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了。   他不能想见没有苏敛的无色的人生,不能忍受。   他将苏敛抱得更紧,他想,她怎么这么瘦了呢?明明从前是个吃荔枝都会两眼放光彩的人,如今瘦的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了,抱着硌手,却又怕折断了。   苏敛的目光空洞,平视着前方,她慢慢的开口:“你疯吧,你们顾家的人,迟早都是要疯的。”   顾歧的动作一僵。   “可这都与我无关。”苏敛一动不动,轻轻地笑着:“顾歧,到此为止。”   “什么到此为止?”顾歧的声音喑哑。   “我也不想报复慕容家了。”苏敛散漫的说:“从前是我太不自量力,我凭什么蚍蜉撼树呢?我如今想通了,皇宫里不需要我这样的女人,下个月我领了俸禄就走。”   她每说一个字,顾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松开了苏敛,颦眉凝望。   “跟秦韫回秦家巷吗?”他的眉头紧锁,说话也渐渐地刻薄起来:“见公婆?然后成亲?过小老百姓的那种古井无波的生活。”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想象,连声线也有些颤抖:“琴瑟相和,举案齐眉。”   “跟你无关。”   “是啊。”顾歧的眼眶有些发红,反衬的肤色雪白:“远离我,多安全啊。”   苏敛的眸光微微一动。   “是不是很后悔一开始遇到了我呢?”顾歧扯了一下唇角,向来傲慢的他罕见的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苏敛,我想说的话,远比这多。”   说你想知道,苏敛,你说啊!   他吃力的想剖白,只要苏敛多说一个字,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他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苏敛肯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顾歧会飞奔过来。   他可以为未来筹谋,殚精竭虑,可他不想在下一刻就失去她——   “不想听。”苏敛短暂的说,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她一撑地面站起,却骤然间被顾歧拉住了手。   顾歧侧目,仰起头,喉结滚动。   “我其实不后悔遇见你。”苏敛说:“松手吧。”   顾歧霍然松开,他低下头,任由苏敛走出了庙门。   在那一瞬间,他心底云涌起无数的念头,都可以轻易的将苏敛拿下。   可是他终究都压抑了下去。   不能让那些过往多变成后悔的事。   他苦笑起来,慢慢的起身,仰起头,庙顶繁复的花纹渐渐重影,变白,好像无端的开始飘起大雪,连身体也觉得寒冷。   他猛地栽倒,血色从背后一点点的溢出来,浸湿了外袍。   宛如回到了那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凄冷雨夜,他在杏林堂外,和苏敛双双倒在瓢泼的无根水里。   抱着她,她的体温是天和地之间唯一的温暖。   然而这一次,他受伤却在没有苏敛来撑着他了。   ***   荣王在院内舞剑,米氏章法,矫若风雷。   他阴沉着脸色,翻身旋腰带风,压腕一斩,将院内的石凳劈成了两半。   “轰”一声巨响,随后,屋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荣王的面孔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猛地将剑丢在了地上。   远远地,管家老丁望而却步。   荣王冷冷道:“乳母何在!”   三个乳母细碎着步伐并排而立,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婴孩,忙不迭的哄着。   婴儿骤然被惊醒,哭的声嘶,无论乳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   荣王的脸色愈发阴枭。   “一群废物,怎么照看的小世子!”他咆哮道:“统统给本王拉下去杖责!”   乳母皆是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那抱着婴孩的乳母跪倒瞬间,似乎是颠着婴儿,婴儿哭的咳嗽了一声,荣王瞬间血色冲目,他弯腰一把捡起地上的剑,划过那乳母的脖子,当场血溅三尺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乳母倒下,婴儿被荣王一把捞住,带进怀里,襁褓沾了血,孩子却没有。   荣王看着孩子的脸,神色淡漠,旋而入屋。   远处,老丁迅速收敛了震惊之色,转而抱紧了怀里的那把剑。   前夜,荣王带私兵出,半宿而归,面色狰狞,剑上带血。   他隐约觉得不对,只想前去问上一问。   可照这个事态发展来看,已经无需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你就收一个!!↓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七章   顾歧醒来时, 他宿在一张竹榻上, 背后贯穿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甫一动弹就痛不可当。   “别动!”耳畔传来顾盈的喝止。   顾歧也动不了,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慢慢的转动目光, 看见篷外老僧烹茶, 茶汤滚沸,白子楚捧着一个褐色的茶碗, 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的抿着。   “这茶香的很。”白子楚道:“顾盈哥哥, 你试试?”   老僧呵呵一笑, 搅动长柄勺:“一篙只值这一碗, 再来一碗便不新鲜了,只能从头煮过。”   “还有这种说法?”白子楚讶异道, 随后她娇憨道:“到底我是个粗人, 喝不出好坏,只知道香还是不香。”   “这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若人人嘴都那么刁,还活不活了?”顾盈意有所指道:“七弟,你说对不对?”   顾歧:“……”   “圣僧,他醒了, 烦请替他瞧瞧伤势可还要紧。”顾盈道。   老僧搁下手中长柄, 扑熄了火走过来,把了顾歧的手腕,另一手一颗一颗的拨着佛珠, 半晌道:“顾公子身体底子好,但再好也需要固本培元,禁不起胡乱折腾。”老僧睨了顾歧一眼,幽幽道:“讳疾忌医要不得。”   这口气真是熟悉。   顾歧有点懊恼的偏过头去,心想这时候还在牵念些有的没的。   白子楚将药端了过来,在顾盈的威逼注视下,顾歧只得把药喝了。   “荣王伤你,你不去找我,不去找父皇,不去找大夫,跑到护国寺来发什么疯?”顾盈的口气忍不住多了责备之意:“若不是圣僧慈悲,你小命休矣。”   顾歧不说话。   他与荣王狭路相逢,断断没想到荣王会带兵前来,更没想到荣王会刀剑相向。   恨意成狂才会让荣王这般不顾一切的在皇城脚下冲他动手吧。   对于荣王妃,一个弱女子,他心底存了一份歉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到底势单力薄,他更不想同荣王闹个你死我活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频频躲闪,寻着机会抽身而逃,   荣王却紧咬着他不放,憎恨令他双目猩红,他咆哮道:“顾歧,你今日躲得,明日你便会和本王一样尝到这切肤刻骨之痛!”   一句话如冰锥插入心底,顾歧霍然止步,他从前是怎样一个不惧不屑赌咒发誓之人,如今却莫名的感到一丝胆寒。   利刃入肉,他生生受下了那一剑,荣王似乎没有料到这句话竟会对他产生如此卓著的威慑,也有些怔忪。   “噗嗤”一声,他将带血的剑拔出,呼吸粗粝,如笼中困兽。   “苏敛救了你的儿子,是对顾家有恩,你心中有仇怨,皆可冲我来。”顾歧低声说,他身形笔直,那一剑像是扎在了钢铁上,令他分毫也不动摇。   “本王当然会冲着你来。”荣王冷冷的笑了:“你以为这一剑就足够报偿了吗?本王告诉你,根本不够!本王现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顾歧觉得疲倦,疲倦到不想开口解释。   御林军被惊动,荣王终究没有再进一步动手的机会,令顾歧逃脱。   顾歧却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皇宫。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想要见到苏敛。   他突然觉得女人是这世间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仿佛一旦缺失了庇护,就会迅速凋零不见。   ——他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苏敛。   顾盈见他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是拿他无法,叹道:“罢了,这几日你便在护国寺避一避风头,父皇那边,我会替你照看着。”   “那就……劳烦五哥了。”顾歧翻了个身朝里,轻声说。   顾盈摇摇头,喝了老僧一盅茶,便与白子楚结伴离去。   这座小茶棚设在山脚下的隐蔽处,顾盈来去都不易,若非情况实在迫急他也不必这般麻烦的亲自前来,他行的缓慢,白子楚也十分耐心的放缓了脚步,顾盈颔首道:“子楚,多亏了你陪同,否则我还行不到此处。”   “你为何偏要与我说谢呢?”白子楚笑了笑:“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去做的。”   顾盈张了张嘴,白子楚旋身挡到他跟前,双手撑住了轮椅的扶手,猛然俯身下去,她突如其来的靠近令顾盈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往后躲,轮椅的空间有限,少女身上的幽香无形的萦绕开来,像是绳索,捆的他挣不开。   白子楚抬手按住了他淡色的嘴唇,指间微凉。   “顾盈哥哥,从现在开始,对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要予以评价。”白子楚坚定不移的说,唇角笑容浅淡:“我是将门之女,行事自有主张,我愿意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不愿意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你无须感到欠了我的,那都与你无关。”   顾盈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白子楚的眼睛,便知她再不是从前无知懵懂的闺中少女,这么久以来,她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着他,她就这么单纯的选择了立场,也不顾对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事。   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啊……   他失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白子楚这才松开了手指,慢慢的与他拉开距离。   压迫减轻,顾盈身体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白子楚唇角含笑,毫无征兆的,她再次俯身下去,蓦地吻上了顾盈的嘴唇。   一击即中。   顾盈瞪大了眼,半身僵硬,他着实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会偷袭,唇瓣上的温软缠绵令他一时神思空白,完全忘了要怎么拒绝,只有心脏疯了一样的搏动,撞得胸膛钝痛。   “顾盈哥哥。”白子楚含糊的笑了,唇齿间的气息滚烫暧昧,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不管未来如何,我会缠你一辈子……”   ***   东巡受创之后,皇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也委实不能将政事家事的方方面面都顾及,就连荣王带兵伤了顾歧一事,宫中掀起了一丁点的风浪,皇帝也没有多加追责。   太医院轮流的斟酌着给皇帝进补的药方子,恨不得把皇帝的心肝脾肺肾都补一遍,偏生皇帝补品吃多了上火,却仍然打不起精神。   荣王亲自去太医院和李同芳商议,多日不眠,翻遍古籍,终于寻得了良方,几剂药下去,皇帝的状态明显好转,宫中的诸般事宜才得以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   苏敛听说李同芳和荣王商量出了神药良方,一时有些纳闷,忍不住去问,李同芳道:“新添了一味狐仙草。   “狐仙草?这是什么药?”苏敛道:“本草纲目里有记载过吗?”   “本草纲目也不能时时更新啊。”李同芳道:“你莫担心,这药我自己试了,无毒,能提神醒脑,滋补精气,作用综合了黄芪与人参,倒是个不错的,就是罕见而且精贵,”   “罕见?”   “原产于济川一带,可济川遭了洪灾,便种不了了。”李同芳道。   “生长于济川?”苏敛的心底有些膈应,皱眉道:“你确定这东西无毒?”   “确定。”李同芳笑道:“这药若能在长安种植,扩大产量就好了,不禁银钱可以少给,还能造福百姓。”   “哪有那么神乎其神。”苏敛摇头,微露不屑:“不过对陛下有用就行。”   一旁李韦道:“小苏敛还这么忧国忧民呢?我看秦侍卫都准备跟你提亲了哇,你要是嫁了人还这么操心,小心变成黄脸婆。”   “呸!”苏敛“啐”了他一口:“没那么快,”她看起来十分松快似的:“不过在这儿也待不了太久了。”   她心不在焉的抄录着方子,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当真可以磨平一切,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过的,秦韫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归宿。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医院众人收拾了回家,秦韫来接苏敛。年关将至,天气虽冷,可街上华灯起,看起来却热闹,秦韫拉着她逛了一圈,忽然道:“敛敛,过几天,去我家吃饭,顺便,见见我娘吧?”   “好啊。”苏敛淡淡笑道:“那我得准备准备。”   见她没推辞,秦韫极是开心:“不用特地准备什么,我娘看到你一定特别喜欢。”   秦韫的父亲去的早,和苏敛一样是由母亲带大的,这些苏敛都知道。   “还是要准备准备的。”苏敛撇撇嘴道:“我这种没什么教养的小女子,若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得你娘不高兴,到头来不是让你为难么?”   “你这么在乎我啊?”秦韫嘿嘿傻笑,两颊微红:“没想到你还会为我考虑这么多,敛敛,我真是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好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逛着,秦韫随手取了路边摊上的一支发簪,往苏敛的发髻上比对,笑吟吟道:“其实我娘很好说话的,她只希望我们两个人把日子过过好,无病无灾的,回头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满足了——”   话音未落,苏敛的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秦大哥……”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异常的苍白:“我不想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金庸死了,嚎啕大哭,边哭边写完了今天的更新。、 金庸算是写作的启蒙,年少时难过会去看武侠故事,想象着快意纵马,一笑泯恩仇。 那个时候特别喜欢令狐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让人很有安全感,心中的侠大抵也就是那样了。 而金庸笔下的两个女人我也是最喜欢,一个是任盈盈,一个是赵敏,是真正的女儿当自强,所以我也几乎都在撰写独立自强的女性角色。 记得那个时候在班上管理黑板报,经常背着班主任把标题擦了,改成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写成楹联一样的格式,用粉笔也一笔一划写的潇洒,然后坐在最后一排孤芳自赏的傻笑。 那个时候金庸八十多岁,假消息说他死了,当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同学又拍拍我的肩说,假的,没死,我又破涕为笑了。 很滑稽。当时就想,一个写武侠的人,那么旷达,那么精神,是会长寿的。 他也的确长寿了,让我一直觉得他不会死,他悬在我思想世界的正上方,发光发热,像一颗恒星。 今天,思想世界的一角坍塌了,不会死的人到头来竟然死了。 朋友圈和微博都不敢刷,一刷就会流泪,复又想起初中的时候,经过学校门口的书店,走进去,那时有起点和幻剑出版了一些网络文学武侠,金庸还给了评价,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翘了补习班在书店里蹲了一下午,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开始写故事呢? 胡写乱写写了这么多年,连泰斗的影子也没有摸着,泰斗却陨落了。 不知怎么的,觉得时光一去而不复返,时代终结,人也老去。 胡乱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又有点想哭了。 笔耕不辍,一日不死,文字不灭,算是一点无谓的回馈吧。   ☆、第六十八章   好像只是不经意的功夫, 天地间就冷了下来。   天黑的越来越早, 顾歧披上一件大氅, 推开了两扇窗。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人一阵清醒, 半昏不暗的天幕上, 月亮是半透明的, 偶尔划过一丝莹白的絮,飘下来, 冰凉的落在鼻尖。   顾歧抬手抹了一下, 湿漉漉的, 随后越来越多的冰絮飘下来, 一团一团,一簇一簇, 便是下雪了。   “大雪封山, 行路难啊。”老和尚从庙宇的另一端走出来,呵出一口白气, 慢慢的搓着手。   他朝顾歧走过来,顾歧凝眸看他,眼神冷淡,但无论他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和尚都笑盈盈的, 好意叮嘱道:“风大,施主回去歇着吧。”   护国寺里僧人众多,晨昏定省, 规矩肃然,这老和尚不是住持,却仿佛在这护国寺中颇受尊敬,偏又不受礼数管教,来去自如,烹茶摘花,洒扫挑水,风雅的乡俗的,好像一旦兴起了都会干。   天没突然冷下来的时候顾歧还乐意在山脚下的小茶棚里狗着,但这眼看着凛冬将至,顾歧也熬不住,老和尚专门有个禅房休息,顾歧不得已就舔着脸鸠占鹊巢了。   顾盈也是算准了这随性的老和尚最克顾歧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才把他安心的扔在护国寺里休养。   老和尚劝了一句,顾歧没搭理他,执着的站在屋檐下看雪,他伤好了臭脾气又回来了,老和尚碰了个冷钉子,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走进去,开始铺被子。   “施主成日愁眉不展。”他乐呵呵的说:“有心事不妨跟贫僧说说。”   这么多天老和尚絮絮叨叨,嘘寒问暖,磨叽的顾歧头疼,还是头一回问出了这么有意义的问题,顾歧回头瞪他,看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你一个出家人,淡出红尘,还想过问我的事?”他说:“管的未免太宽了,佛祖也不愿意吧。”   “贫僧由佛祖指引,渡世间一切苦厄。”老和尚笑眯眯的转头,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要施主愿意说。”   顾歧轻轻“嗤”了一声,扭头看向外面渐渐大起来的雪势:“没什么可说的,明知有缘无分,我还庸人自扰。”   “贫僧不大懂,到底怎样才算有缘?怎样才算无分?”老和尚笑道。   “见面是缘,经历是缘,就是有缘了。”顾歧说:“投缘却不能走到最后,便是无分。”   “何以算是走到最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她嫁作他人妇便是与你无分了?”   “自然。”   “那么,他日若是和离。”老和尚慢悠悠道:“亦或是丈夫离世,你当如何?”   “?!”顾歧微微一怔,断断没想到这老和尚能问出这么荒唐的话来,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施主连这也答不出,可见是真的庸人自扰。”老和尚呵呵笑道,摆一摆手,便要出门。   “我会一直等。”顾歧忽然说:“她若愿意,我的怀抱永远对她敞开。”   “你当真甘愿等上一辈子?”老和尚轻轻道,他的口气突然咄咄逼人,不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即便等到的是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是。”   “这太愚蠢了。”   “若世人皆精明,那大家都不用过活了,尔虞我诈足矣让人精疲力竭。”顾歧莞尔:“秃驴,你还挺能开导人的,我舒服多了。”   老和尚漫步走到门后,摘下了一顶斗笠。   “那边小峦峰雪景最美,却也陡峭危险。”他说:“顾公子若是在无聊,去看看也无妨。”   顾歧愣了愣,不解其意的接过了他手中斗笠,听老和尚话锋一转,爽朗笑道:“记得早些归来。”   雪飘飘扬扬,须臾的功夫就在青石山道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僧人们匆匆上山,比肩回庙,接下来就是大雪封山,若不赶回屋中,再想上山便难了。   偏顾歧与他们反向而走,他披着蓑衣斗篷,沿着老和尚所指,长驱直向西面小峦峰。   雪松交错,蓬勃掩映,偶有碎雪落下,薄雾般朦胧,除却北风低啸,万籁俱寂,此处竟不似人间,像是另外一个仙境。   顾歧呵出白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月亮渐渐地升到中天,清辉洒落在雪地上,比平日更加明亮。   苏敛此时在做什么呢?他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应该跟秦韫回家了吧?见了双亲,也许都开始筹划着成亲的事了。   他们小老百姓要怎么成亲呢?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秦韫那厮哪儿来那么多钱,多半没那么骄奢,但红盖头一定是有的,苏敛带上红盖头的模样应该十分娇艳。   顾歧越想越觉得心口闷。   那老和尚也真是的,明明是个出家人了,脑子里成天不干不净的,不是说出家人都戒贪嗔痴吗?这老和尚不引他清心寡欲也便罢了,竟还让他期盼着人家和离,期盼着情敌死掉?   但是那老和尚的话又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让顾歧一直克制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顾歧自觉思想龌龊不堪,十分懊恼,身旁恰好有一颗雪松,他就近过去,将脑袋往树干上磕了一下。   疼痛让他清醒了些许,这招有用,他又更加卖力的撞了一下。   这一撞撞得树冠摇晃,“刷拉拉”有积雪落下来,动静着实不小,随后顾歧灵敏的听见有脚步声纷沓响起。   他猛地四顾,警惕起来。   这样的雪夜,这样偏僻的小峦峰,还会有谁在?!   荣王的人吗?!他浑身不由自主的紧绷——难道荣王的人追到此处来了。   他屏住呼吸,洗耳聆听,那脚步声轻轻地,却也乱糟糟的,时急时缓,随后“扑通”一声,停住了。   这动静着实不像是追兵,顾歧压下斗篷的边缘,一别手腕排出了袖刀,一步一步的逼近过去。   那边窸窸窣窣的,似乎在摸索着往后退,顾歧心绪涌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见一个单薄的人影坐在雪地里,发上肩头全是落雪。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是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苏敛?!”他愕然出声。   苏敛被他惊动,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眼神又惊又惧,掺杂着悲伤和厌弃,随后她猛地抓起地上的一抔雪扔出去,趁着雪雾弥漫,爬起来掉头就跑。   “苏敛!你给我站住!”顾歧挥开雪雾,放声吼道,他的声音被厚厚的积雪吸收,显得苍白无力,苏敛没有理会他,拼了命的跑。   顾歧疑惑之余怒不可遏,他一把扯下背上的蓑衣,健步追上,狠狠地抓住了苏敛的手臂,强硬的将她拉进怀里。   接触的瞬间他几乎被少女冰的一个激灵,他将蓑衣抖开,迅速的裹苏敛入内,用力的将她搂在胸前,将体温渡过去,厉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秦韫呢!”   苏敛沉默,她眼神空洞,纤长的下眼睫上有冰碴,不知是落雪还是眼泪。   “我问你话呢!”顾歧咬牙道:“你不是很能说吗?跟我吵架的时候不是最能耐吗?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要问了……”苏敛颤声说。   “秦韫欺负你了是不是?”顾歧低下头,声音压低,他望着苏敛的模样,胸腔里巨大的痛楚和愤怒交织成一条凶狠的龙,咆哮着,舞动着爪牙,迫切的想要去将秦韫碎尸万段。   “不怪他,是我的错……”苏敛靠在他胸前喃喃的说:“我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   “我真的不想生孩子…….”苏敛哆嗦道,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我怕死啊顾歧,我真的怕死!我只想好好活着了,我什么都不要啊顾歧……”她骤然间崩溃似的大哭起来,用力的抱住了顾歧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语无伦次,颠来倒去的道歉和哭诉,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由温热迅速变得冰凉,那感觉沁到了顾歧的骨髓里,他下意识的抱紧少女,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脑勺,切身的体会到属于苏敛的矛盾和痛苦。   荣王妃的事情给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童年时所经历的黑暗的惨痛的一切,都在一分分的剥夺她的安全感,她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啊,根本不该再向她索取些什么,爱她难道不应该毫无保留的去包容她,宠爱她吗?   “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别人的不值得呢?”他在心里茫然的想,却冥冥中感到了一丝安定和踏实。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要呢?”他抚摸着少女冰凉如水的头发,轻声说:“我你也不要了吗?”   “我要不起你……”苏敛啜泣道,她嘴上说着,却用力的攥紧了顾歧的衣摆,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了一般。   顾歧莞尔。   什么有缘无分,无论是散落天涯,还是决然分别,最终都会再聚,天下还有比这更有缘分的存在吗?   “苏敛。”他弯下腰,在少女的头顶吻了一下:“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秦韫,你杀青了。感谢你这么久以来的奉献。 旁友们,收藏一下↓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六十九章   果真都如那老僧所说, 积雪厚重行路难, 顾歧干脆把苏敛往背上一背, 平步往回走。   苏敛哭累了,趴在他肩头吸鼻子, 盖着件蓑衣, 乖巧的不像样子, 顾歧道:“困了就睡会儿,到地方我叫你。”   苏敛嘟囔道:“你看着路, 仔细摔着, 摔着我!”   “腿短的人才会担心摔着。”顾歧说。   苏敛用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怒道:“你几个意思!”   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才是顾歧最想看见的, 顾歧身子一歪虚张声势道:“要摔了!”苏敛吓得一把环住他的脖子:“你别啊啊啊啊!”   顾歧顺势跑起来,他有功夫底子, 底盘稳得很, 一路风驰电掣的冲下小峦峰,冰凉的风吹动鬓发, 他心里头畅快,反倒是苏敛被吓得大叫,埋着脸不敢看。   老和尚守在小侧门,几个弟子询问是不是要下钥, 他摆摆手示意不用, 便抱臂耐心的等,月光寂寥,小径末处终于见着人影, 老和尚唇角微扬,从一旁提起了防风的灯。   顾歧背着苏敛一路跑下来,额头上出了些汗,呼吸急促,他一边举步往门槛迈一边扭头道:“你抱松点,勒死了。”   “我不!”苏敛心有余悸的大呼:“我要被甩掉了啦!”   老和尚乐呵呵道:“你们再在门外聊天,贫僧可就要关门了。”   顾歧一弯腰连忙钻进去。   苏敛终于肯睁眼看一看周围的庙宇禅寺,纳闷道:“顾歧你出家了吗?”   “你才出家了呢!”顾歧说。   “我就说,明明头发还在呢。”苏敛伸手拨弄着顾歧的发髻:“哎,我觉得你就算想出家,佛祖也不会要你这种臭嘴巴的!”   顾歧懒得跟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丫头片子废话,把她往屋里铺好的褥子上一丢,裹好,瞪她一眼示意让她消停会儿,这才转身出门。   “大师。”他心怀感恩,略带了恭敬的语气,拱手道:“多谢。”他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师你是怎么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老和尚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神秘的微笑,他背了手,悠悠扬扬的去煮姜汤去了。   顾歧挑了挑眉,他将那顶斗笠拾起来,那斗笠是紫竹抽条编织起来的,十分坚固,雪水化开,顺着边缘低落,泛着奇异的微光。   顾歧走到外面将那斗笠倾斜着挂好,忽的心血来潮,他垂眸,将那斗笠翻转过来,沿着边缘处细细的查看。   竹篾坚韧,上面有些陈旧的磨痕,深深浅浅,顾歧看了一遍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失笑。   他将那斗笠复又抖了抖,边缘处两根竹篾崩开一些缝隙,有细光一闪,几不可见,顾歧却看见了,他猛地拿近了再看,确认自己没看错。   一指宽的竹条面上清晰深刻的雕了一个“靖”字。   顾歧一阵恍惚,随后望向小厨房,老和尚哼着小调,有意无意的抖着腿,切姜洒料娴熟,活像个火头僧一般,毫不起眼。   却又是格格不入的。   顾歧默然,轻轻叹了一声,将那斗笠摆回角落,转而回了屋子。   苏敛似是眼巴巴等着他,他一进屋,苏敛直接坐直了,两眼发光。   “你在外面干嘛呢!”她脆生生的问。   “把大师的东西还回去。”顾歧关上门,往床边一坐,苏敛主动往里挪了挪,然后抓住他的手用力搓了搓,放到嘴边哈气:“我给你暖暖!”   突然受到了这么好的待遇,顾歧忍不住翘起唇角,也不说话,就这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苏敛。   果不其然,苏敛憋了一会儿就沉不住气了,小声道:“咱们俩现在算什么啊?”   “你说算什么?”   “好,好朋友?”苏敛的耳根有点发红,声音更小了:“特别好的那种……”   顾歧“啧”了一声,俯下身去,凑到苏敛的跟前,苏敛原本还埋头算小九九,一回头发现顾歧骤然靠的极近,呼吸几乎触到了脸上,她惊得往后躲,顾歧却得寸进尺的扑上了床,苏敛一打滑直接躺平,他顺势两手往褥子上一撑,噙着笑逼上去。   “我们算朋友,那你跟秦韫算什么?”他口气不大爽利的反问。   “你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苏敛别过脸去,不跟顾歧对视,心虚似的嘀咕,她软的不可思议,顾歧目光落在她抻开的纤长脖子上,喉结滚动,犹如猛虎捕食般亲上去。   苏敛惊喘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推搡,顾歧大力扣住她的手腕反压到底,趁她正过脸来要分辩的机会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眷恋的用舌尖描绘着少女柔软的唇形,复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   苏敛破碎的哼着,被动的承受着,像个软糯的小动物。   外面大雪封山,屋内春意盎然,温度攀升,让人面红耳赤,颈项生汗。   老和尚端着姜汤叩响了门,叩了一会儿,门开,顾歧风一样跨出去,跟他擦肩而过。   “哎?施主你做什么去?”老和尚纳闷道。   “我想静静!”   “静静?”老和尚说:“静静是谁?”   苏敛抱着被子坐起来,神色有点懵,她想起来刚才的对话,还有点像在做梦。   “我不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是指望传宗接代,我就不找你了,你像个瘦猴一样,谁不比你强?”   “顾歧你就是个混蛋!”前一刻意乱情迷,后一刻苏敛气成了个河豚,用枕头把顾歧砸了出去。   山间万籁俱寂。   老和尚和顾歧在地上打了个地铺,老和尚鼾声大作,闷雷似的,一点都不像个出家人,苏敛枕着那鼾声躺在床上,心里却怪踏实的。   自打詹平走后,好像再没这么踏实过了。   她有点舍不得这样安宁的夜晚过去,在床上翻来覆去,忽听一人轻声道:“睡不着吗?”   她一怔,又翻过来,趴着挪到床边,一伸脖子就看见了顾歧的脸。   顾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睛在暗夜中微微发亮,温柔的看着她。   黑夜中一睁眼就能看到有人在身边,这种感觉是说不出的安稳,苏敛忍不住又往外探了半截身体,小声道:“你也睡不着吗?”   “担心你而已。”顾歧说:“有心事?”   “嗯。”苏敛没掩饰,她朝顾歧伸出手,顾歧腾出手来一把握住,默契的不像话,两个人会心一笑,各自都有些不好意思。   就这么牵着手,好像也挺开心的。   “我想到一件事。”苏敛轻声说:“那天在济川,皇后娘娘安排了几个济川的大夫,他们在我之前先给荣王妃瞧了脉。”   “然后呢?”   “他们说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我不能阻拦。”苏敛说:“他们看荣王妃虚弱,就取了个香包,在火上烤了一下,给荣王妃闻,后来荣王妃就难产了,我当时以为是薄荷类提神醒脑的东西,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劲。”   “先别想了,睡吧。”顾歧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回头等雪化了,咱们回宫查一查。”   “我还是睡不着。”苏敛眨巴眨巴眼。   “那要怎么才能睡着?”   “你上来?”   “?”顾歧微微一愣,在黑暗中耳根渐渐发烫:“别闹。”   “你想哪儿去了。”苏敛说:“我看大师睡觉舞叉,你都被他踢到好几回了,好心邀请你上来睡床。”   顾歧:“……”   “又不是没睡过,客气什么!”苏敛抱着被子往里滚:“快来!”   顾歧犹豫了一下,悄悄坐起来,将老和尚的一条腿从身上搬开,然后蹑手蹑脚的翻上床。   甫一躺平,便见苏敛侧躺着,目光柔软的望着他,上一次这样同床共枕还是在那酒坊老板娘家里,两个人背对着背,各怀鬼胎,怎会想到有一天会如此。   “哎,这个。”苏敛在颈子上掏了掏,拎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扳指,塞过去:“还给你。”   “做什么现在还给我?”顾歧道。   “其实早就赎回来了,一直没舍得还。”苏敛有点扭捏的说:“感觉还了就彻底跟你断干净了,不大舍得。”   顾歧莞尔。   “以后也不用还了,送给你了。”   “那怎么行?”苏敛说:“不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的确很重要,所以才送给你。”顾歧举起手,将那只墨玉的扳指示与她看:“你傻呀,这两个是一对儿的。”   “哎?”苏敛又惊又喜:“真的哎?”   “这下放心了吧,睡觉。”顾歧有些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先睡。”苏敛眼睛笑得弯弯如月。   “你这么看着我,我哪里睡得着?”顾歧伸出手去盖住苏敛的眼睛:“别闹我了,睡觉!”   苏敛轻轻笑了一声,狡猾的像个小狐狸,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一夜好眠。   就在大雪封山的这几日,宫中发生了巨变,锦嫔猝然临产,生下了一个死胎,皇帝听闻噩耗大受触动,一时经受不住晕倒,太医院倾尽各种药材吊着皇帝一口气,却始终醒不过来。   一份圣旨仓促问世,封荣王为太子,接管政事,荣王临危受命。 作者有话要说:  老和尚:这好像是贫僧的床? 你们给我一个充满爱意的收藏吧!↓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七十章   荣王不愧是荣王, 一面安排了太医院轮流替皇帝看诊, 一面安抚着皇后与太后, 接过权柄之后三日就将朝野上下的乱象一举荡平,无人敢议。   大多数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依附或者阿谀奉承过去, 一时荣王若烈火烹油, 炙手可热。   随后,他便以“戕害皇厮”的罪名派人大肆包围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空空如也, 顾歧不知所踪。   荣王一时恼怒无处发泄, 老丁跟着他道:“殿下, 要下通缉令吗?”   “下什么通缉令?”荣王冷笑, 如猛兽般磨牙吮血:“走,去老五那儿看看。”   含凉殿的大门敞着, 顾盈平静的坐在前庭, 注视着荣王和御林军的迫入。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唇角微微上扬, 含了一缕嘲讽的笑。   “你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顾盈说:“荣王殿下。”   “你现在应该叫太子了。”顾行湛提剑上前,一字一句道:“老七人呢?”   “我怎么知道?”顾盈笑了笑:“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应该是太子殿下您吧。”   “少给本宫打马虎眼。”顾行湛道:“定是你将老七藏起来了!”   顾盈淡笑不语。   “扮猪吃老虎,老五,你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顾行湛说:“你这幅纯良无害的样子, 骗过不少人吧。”   顾盈道:“我是比不得太子殿下光明磊落, 甫一掌权就拿手足开刃,丝毫也不怕后世诟病,胆识过人。”   “你!”顾行湛厉声道:“放肆!”   “我说的不对吗?”顾盈嘲讽道:“太子殿下敢摸着良心说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兄弟之事?”   顾行湛呼吸急促, 半晌,他怒极反笑:“老五,你以为你干净吗?结党营私,探听虚实,你的那些眼线本宫统统都调查的很清楚!你今天告诉本宫老七在哪儿,本宫便算你将功折罪,饶你一条命,你若不说,就休怪本宫治你一个谋反之罪!”   “哦?”顾盈微笑:“你若有证据,不妨拿出来我看看。”顿了顿他道:“老七被太子殿下重伤,下落不明,太子殿下偏在我这里倒打一耙,说出去真是个笑话。”   顾行湛的瞳孔缩小,犹如一匹被激怒的恶狼,许久,他幽幽道:“忤逆犯上,把他拿下。”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吒喝:“我看谁敢!”   白子楚疾风般冲入含凉殿,张开双臂,一步挡在顾盈跟前,她厉声道:“谁敢动五殿下,就是跟我白家作对!”   “子楚!”顾盈骇然,脱口道:“你别掺和!”   “呵!”顾行湛嗤笑道:“白郡主,连老五都让你别来掺和,你还是不要出这个头了吧。”   “我怎么能不掺和!”白子楚回眸,一字一句道:“我与五殿下有婚约,五殿下是我义勇公府的女婿,无凭无据给他定罪,我义勇公府及临南驻军皆不能容!”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瞠目。   顾盈愕然道:“子楚……”   “你让我说完!”白子楚斩钉截铁道:“义勇公府麾下众人皆听命于圣上,不听命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今站尚且站不稳就急着想跑,不怕摔得太难看吗!”   “你!”顾行湛勃然大怒,他一时气结,却也明明白白的想清楚了。   义勇公府的势力他碰不得,他到底是太子,不是皇帝。   “婚约。”他斟酌着这个词,悠悠道:“老五是个残废,白郡主,义勇公当真会把你下嫁给他?”   顾盈的脸色骤然间苍白,他握着轮椅的扶手,手背青筋凸起。   “本宫倒要去问问义勇公,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顾行湛看着顾盈的脸色,微笑起来:“义勇公也忍心让他的宝贝孙女一辈子守活寡,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出门去,一招手,御林军也浩浩荡荡的离开。   白子楚怒不可遏,倒吸一口气就要冲上去,却被顾盈狠狠地扯住手腕。   “他是太子!让他得意!”顾盈咬牙道。   “我要抽他的耳光!”白子楚厉声道:“顾盈哥哥他诋毁你!简直恶臭难闻!”   “可他说的是事实!”顾盈吼道:“子楚!你不能嫁给我!”   “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要嫁给你!”白子楚转身大声道:“不嫁你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你不要任性了!”顾盈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嫁给我能得到什么呢?我连孩子都不能给你!”   “可我要的是你啊顾盈哥哥!”白子楚蓦然间跪在他跟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眶发红:“我爱你,别的若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都是无妨的。”顿了顿她道:“我猜顾行湛会直接下旨到义勇公府,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义勇公会怎么看……”   “爷爷他一直很欣赏你,也支持我的所有决定。”白子楚轻声说:“顾盈哥哥,这次,就让子楚任性一回吧。”   正月里,五皇子顾盈与白子楚成婚。   原本以为义勇公会竭力反对这门婚事,却不曾想义勇公欣然接受,还大兴操办了一番,吹吹打打的热闹之声响彻了大半个长安。   顾歧与苏敛下山回城后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此事,两人对视一眼大为震动,又惊又喜,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郎才女貌,已然传成了佳话。   顾盈婚后为避风头便搬去了义勇公府,为了不让顾行湛太过多心便派人给顾歧捎了话,大致将近期发生的种种说了一遍。   静和居里,顾歧与苏敛面对面坐着,皆是沉思。   “父皇身体强健,怎会突然昏迷不醒?”顾歧道:“十之八九是顾行湛动的手脚,他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昭然若揭,定是等不及了。”   “你也别那么快下定论。”苏敛道:“我明日回太医院,跟李院判说一声,去替陛下复诊一脉。”   “也好。”顾歧点头,他唤来了小厮,上了些酒菜。   小厮端盘而入,盘子上还放着一只小香炉,青烟袅袅,有一股馥郁的甜香弥散开来,顾歧一手掩鼻,咳嗽了两声道:“什么味儿!”   “回公子的话,这是狐仙香。”   “我没叫香,你自作什么主张?”顾歧皱眉。   “回公子的话,这香提神醒脑,令人身心愉悦,咱们这儿是统一供的。”小厮道:“公子若不喜欢,拿走便是。”   苏敛一手托腮道:“令人身心愉悦,我还不信世上有这种香料。”   “姑娘有所不知。”小厮道:“这狐仙香由狐仙草所制,狐仙草乃是灵药,效用多样,极是神奇,太子殿下亲自授意引进长安城,风靡的很呢!”   “那要钱么?”   “自然是要的。”小厮说。   “你们这买卖做的真不厚道!”苏敛嗤笑:“多少钱?”   “五十两一勺。”   “五十两?!”苏敛脱口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咳。”顾歧“咳”了一声:“这儿是静和居。”   小厮不卑不亢的笑道:“是啊,静和居里都是有身份的人,现在长安城内但凡有钱或有权之人,谁不用些狐仙草呢?”   “我用不来这个。”顾歧摆摆手:“拿走。”   小厮也不强求,便出去了。   待门关上,苏敛道:“什么狐仙草,说的跟太上老君的仙丹似的,哎?你怎么了?”   “痒得很。”顾歧隔着衣服抓了两下手臂,拧眉道:“我跟五哥在济川听说过这狐仙草,当时却不知道是这般昂贵的东西。”   “你别挠了,我看看!”苏敛急道,她一把将顾歧的袖子捋上去,大片红疹映入眼帘。   “你还对这个生藓?!”苏敛惊道。   顾歧复又咳嗽,脸色极差,随后他眼前一阵重影,便从桌边跌了下去。   “顾歧!!”   迷蒙间,他的身体变小了,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他站在一片浓密的芭蕉叶子之后,透过细细的交错的缝隙,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身穿龙袍,女人一身雪色宫装,生的绝美,顾盼倾城,她双手持剑,舞若惊鸿。   男人拥抱了她,随后,执了了一根长长的白绒似的花,别向女人乌黑的鬓边。   然后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女人将桌上的事物猛地吞入口中,紧接着她急促的咳嗽起来,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那朵花被错愕的男人丢弃在地上,狠狠地踩碾,然后他歇斯底里的呼号,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悲怆。   顾歧竭力的想要拨开那比人还高的芭蕉叶子,然而他过不去,有无形的屏障阻隔,那就是阴阳两界,就是生死天堑,自此以后他便没有了母亲。   苦涩的汤药被温软的嘴唇渡进来,他顺从的咽了下去,扭曲的梦境猝然坍塌,他紧绷的身体舒缓开来,陷入了沉沉的深眠。   苏敛替他掖好被角,在他紧蹙的眉头轻轻吻了一下,留了一张字条,便背上包袱匆匆离开了静和居。   一路上,她稍稍留意,错愕的发现不知何时,那名叫狐仙草的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占据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只要有金钱交易的地方就摆放着狐仙草,佩戴以用,熏香以用,药石以用,那些抱着香炉的富人神色慵懒的靠在酒坊茶肆一隅,飘飘欲仙。   她飞奔入宫,没寻着李同芳,她抓住了李韦,厉声道:“狐仙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嗷嗷叫着求收藏↓不甜不要钱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七十一章   李韦一头雾水道:“狐仙草, 那是好东西啊。”   “你用过吗就好东西。”苏敛拿起一旁的药杵就要揍他。   “我哪儿用得起。”李韦爆头鼠窜道:“我舅舅用了些, 据说心症都不怎么犯了。”   “皇上是怎么回事?”   “皇上年纪大了, 本来身体就不好,被锦嫔的孩子那事一刺激这不——”   “得过且过得过且过!”苏敛追着他后面打:“你就这么得过且过!”   “你怎么了呀!”李韦大惑不解, 挨了两下道:“这么大反应?”   “那我再问你。”苏敛道:“锦嫔的孩子为什么会死?”   “我……”   “一问三不知!要你有什么用!”苏敛怒不可遏。   “哎呀你这个脾气, 真是越来越像郭老尼了!”李韦说。   “谁是郭老尼?”   “就, 你那件旧官服的主人啊!”李韦指了指她的衣裳说。   苏敛微微一愣。   这件衣裳当初李同芳拿出来她便穿了,从未想过来历。   “为什么叫她郭老尼?”她追问道。   “这还用说, 因为她凶啊。”李韦说:“一个女人, 只身来到太医院, 跟一群男人争名夺利, 脾气能好到哪儿去?就跟你一样!”   “怎么说话呢!”苏敛拍开他的手:“在她之前没有女人了吗?”   “没有。”李韦说:“她还很厉害,差一点就成了太医院的院判——”顿了顿他没再说下去, 轻声道:“真正的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苏敛有些好奇:“我能去拜会一下吗?”   “她就住在宫外的帽儿胡同。”李韦说:“她脾气古怪得很,你要想去碰钉子就去吧。”   苏敛并不怕脾气恶劣的人, 她只是好奇,一个差点坐上院判位置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而她又是如何“差一点”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的。   她买了些东西提过去,不至于空手显得太难看, 帽儿胡同离得不远, 她走了一时半刻便到了,甫一拐弯就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哗啦”一盆水泼出来,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两鬓花白的女人叉腰走出来,指着对门吼道:“不信我就别找我瞧病!命是你自己个儿的!找死我还能拦着你了?我告诉你以后除了你的丧礼我见都不想见到你!”   苏敛被骇了一跳,随后那女人偏过头来看她,皱眉道:“看什么看?找哪位?”   “找,郭萍郭大夫。”苏敛怂了一下,小声道。   “我就是。”那女人道:“提着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给,给您的见面礼。”苏敛恭敬道。   “我都没见过你,要你什么见面礼,走开。”那女人骂道,便头也不回的回了房子。   苏敛追上去,趁她关门的功夫叫道:“郭太医!我有很重要的事儿想问您!不占用您太多的时间,您赏个脸吧!”   听到太医两个字,那女人猛地回头,眼神刀子一样锋利:“你叫谁太医?你再叫一句我就拿扫把赶人了!”   苏敛横脾气也上来了,大声道:“你赶就是了!你赶我一回我明天还来!”   “丫头片子,你还赖上我了。”郭萍冷笑。   “有本事你就搬家。”苏敛说。   郭萍将扫帚往地上一驻,满脸的皱纹让她看起来极是不近人情:“是不是李同芳让你来的?”   苏敛一愣,摇头道:“不是。”   郭萍嗤笑一声:“罢了,给你三句话,快问。”   “您知道狐仙草吗?”苏敛单刀直入。   郭萍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还说不是李同芳让你来的!”说罢便要关门。   苏敛一步上前卡在两扇门之间大声道:“如今狐仙草已经在长安城内随处可见,这不是李院判告诉我的!”   “你说那东西在长安城内随处可见?!”郭萍愕然道:“这怎么可能?!皇帝疯了吗?死了一个最爱的女人还不够,连大周朝也不想要了?!”   看来这郭萍着实是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如此评价皇帝,苏敛道:“陛下重病,如今荣王当政。”   郭萍猝然伸手,将苏敛粗鲁的拉进屋内,“砰”的掩上了木门。   “知道皇帝最爱的女人是谁吗?”郭萍说。   “我知道,霜妃娘娘。”   “知道她怎么死的吗?”郭萍说:“以身试狐仙草,暴毙的。”   苏敛愕然:“什么?!”   “那个时候就有外县人进贡狐仙草。”郭萍说:“皇帝起初以为是良药,若不是亲眼看见霜妃死,而我诊出死因就是那慢性毒草,他怕是还不信呢。”   “后来呢?”苏联迫不及待的追问。   “后来?后来狐仙草就绝迹了,那是宫廷秘闻,甚至算得上是丑闻,皇帝嘴上不说,但必定是下了狠手段清荡狐仙草。”郭萍冷笑:“看来时间过得太久,顾家好了伤疤忘了疼。”   “您既然知道,不如现身作证,好让他们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你别开玩笑了,你就是说,他们也得听啊。”郭萍朝着手臂凉凉道:“大部分人都是执着于眼前一时的快乐,霜妃那纯属是个巧合,她体质特殊,很多东西碰不得,所以一碰那狐仙草即刻就身亡了,对皇帝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那狐仙草是慢性毒药,时日长久才会虚耗精气,让人不敌病邪,还会上瘾。你上哪儿去找第二个霜妃给他们当头一棒呢?”   “可总不能放任自流——”   “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想当大英雄啊?”郭萍讥诮道:“不被人拿来当下酒菜就不错了。”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郭萍说:“因为霜妃那事,原本院判的位置妥妥是我的,可后来为什么是李同芳当上了院判,你知道吗?”   苏敛摇头。   “因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郭萍一字一句的说:“只要你是女人,你就活该没有出头之日。”   说完,她抬手指着门口:“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苏敛知道自己说不动她,便将带来的东西拿去墙角摆好,转身出了门。   郭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间倏地闪过一丝落寞。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一年,何等风光,与李同芳携手在太医院的那几年,着实是她快活又难忘的时光,   直到她怀上了李同芳的孩子,后又小产。   失去了孩子的同时,她还失去了那个翘首盼望已久的头衔,她悲愤交加,屡次责怪李同芳,多年的感情禁不起神经质的争吵与磋磨,最终与之决裂。   再后来,李同芳平步青云,另娶他人,是个世家小姐,门当户对,她则选择黯然退出宫中。   郭萍的头隐隐作痛起来,残存的陈旧怨怼又一次复燃,惊涛骇浪般掀起。   狐仙草的秘密她谁都没有说,包括李同芳,人人至今都以为她是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诊病有功才闻名。   当初保持缄默,如今会继续缄默下去,这就是她的报复。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低声说。   ***   顾歧醒来时,身边只有升平。   他头痛欲裂,浑身乏力,支撑着起来道:“敛敛……”   “苏太医回宫了,让小的照看着您。”升平道:“主子,您喝口水先。”   “我去找她……”顾歧一掀褥子便要下地。   “主子!”升平一步上前按住他道:“苏太医叮嘱了小的,这两天让您别出门,好好待着,免得又被狐仙草伤着。”   “你是谁的人?”顾歧皱眉:“听她的还是听我的?让开。”   “小的是您的人,也就是苏太医的人。”升平说。   这话顾歧听着倒是舒坦,但后一句就让他心堵:“但小的着实不能让您出门。”   “你胆儿肥了!”顾歧喝道。   “苏太医叮嘱的事小的不能不办,否则苏太医会生气,苏太医生气主子您也会生气,殊途同归。”升平振振有词。   顾歧身上没劲,顿时气结。   他往床头一靠,忽的想起了皇帝。   之前因为母妃的事,就没怎么给皇帝好脸色看,皇帝对他也真的不算太坏,他静静地想,如今皇帝重病,便是想和好也没机会了。   人都这么贱的,他苦笑,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抵就是如此。   这大周朝是父皇的心血,决计不能毁,顾歧想,如若顾行湛是个开明的人,让他当上这九五之尊也未尝不可。   “锦嫔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他忽然转眸道。   “不清楚,据说胎像一直很稳固,而且锦嫔娘娘孕期的精神状态极好。”升平说:“太医院也都纳闷呢。”   “你去一趟义勇公府,让我五哥去查查看锦嫔从济川回来后有没有私下接触过什么人,交易过什么东西,查到了立刻告诉我。”顾歧道。   升平点点头,正要走,忽的扭头狐疑道:“主子,您该不会是调虎离山吧?”   顾歧:“把自己当虎?你真看得起自己。”   升平犹自婆婆妈妈的叮嘱:“主子您可千万别做对不起苏太医的事!”   “赶紧走人吧你!”顾歧感到一阵头痛。   升平吐了吐舌头,这才安心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没成亲已经开始被管了。 升平:良禽择木而栖—— 继续给新坑打宣传↓不甜不要钱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七十二章   苏敛心事重重, 太医院众来来往往的众人都化作了泡影, 她听不见看不见, 脑子里只有关于狐仙草的种种。   要怎么办呢?不能坐视不理,决不能。   “苏敛!锦嫔娘娘病重, 咱们忙的脱不开身, 你快去瞧瞧!”外头有人喊道。   苏敛回过神来, 抓起药箱匆匆出门。   那个死了孩子的可怜嫔妃从风光的顶端骤然跌落,也不知近日如何了, 苏敛踏足锦嫔宫中, 只觉得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庭外花草无人打理, 整个宫殿仿佛失去了生气,只有一个宫女领着她走进了内室。   锦嫔躺在床上, 半睁着眼, 呼吸浅促,面色蜡黄, 露在被褥外的一只手枯瘦,不堪重负的带着翠玉的镯子,动也动不得。   苏敛看见她的时候心底震惊不已,她算算如今半年也无, 当初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锦嫔娘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锦嫔的细眉一颤,吃力的转动目光,她哑声道:“瞎做主的丫头, 说了不要传,还是去传了……”   那宫女“扑通”跪倒,哭道:“奴婢也是担心娘娘的身体啊!”   苏敛不容置喙的拿了锦嫔的脉,沉声道:“讳疾忌医这种臭毛病也会传染的吗?锦嫔娘娘就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本宫一心求死……”锦嫔喃声说:“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吗……”   “锦嫔娘娘年纪尚轻,为何求死?”苏敛口中如此说,把着她的脉心却在一点点的沉下去。   “本宫的父亲死了…….孩子死了……能依仗的皇上也依仗不了……”锦嫔戚戚然笑起来:“这就是命……..”   “本宫的孩子连那样的天灾都扛过来了……..本宫又那般竭力的保它………怎么会死……”她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沾湿了枕头:“本宫不懂……”   “娘娘当真不懂吗?”苏敛低声问:“娘娘用狐仙草的时候,就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锦嫔猛然瞪大了眼,她脸庞娇小,这般瞪眼是她看起来如骷髅般骇人:“你说什么?!”   “都这时候了,娘娘还装什么傻?”苏敛说:“济川的大夫给荣王妃用了狐仙香,荣王妃难产而死,娘娘当时就一点怀疑也没有吗?”   “本宫不信……”锦嫔哆嗦起来,如秋风中的落叶,她眼神空洞:“不可能…….我们家世世代代都靠狐仙草而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它害了我的孩子!”她的声音骤然间尖锐,像是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发出诘问:“那是灵药!是神药啊!”   事实已经很明了了。   她松开了锦嫔的手,转身,那宫女猝然抓住她的衣角,哭道:“苏太医您救救我们娘娘吧!善用狐仙草是我们的不对,但是……娘娘已经受到惩罚了呀!!”   苏敛摆了摆手。   回天乏术。   她突然感到疲惫,着实不懂,济川狐仙草泛滥的缘故是因为它处在江湖之远,皇帝过问不及,可为什么短短的几个月的功夫,狐仙草就会大肆泛滥在长安城内呢?   就算顾行湛默许使用,可济川被洪水冲毁,邱宾身死,关于狐仙草的运输,种植等方方面面,无人指点决计不会周转的这般顺利高效。   她一路低头思索,“砰”一声撞上了什么人。   “大胆!竟敢冲撞太子殿下!”一人厉声喝道。   苏敛抬起头,便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顾行湛。   顾行湛的衣着服饰已然都换成了太子的格局,奢华威严,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唇周纹路深刻,面色阴郁,与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荣王大相径庭。   顾行湛幽深的看了她一眼。   “还不快跪下!”那內侍又喝道。   苏敛屈膝跪倒,心底有些内疚浮上来。   顾行湛也是个可怜人,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罚她。   “走吧。”她忽然听见顾行湛略显疲倦的说。   “可太子殿下——”   “本宫让你往前走!”顾行湛忽然发怒:“听不懂人话吗!”   那內侍惊得一个寒颤,忙往前引路,绕开了苏敛。   太子銮驾走远,苏敛微微有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着实没想到顾行湛竟然没有为难她   那是不是代表,还有谈判的可能性?   想着她一撑地面站起来,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顾行湛自从当上了太子便独自搬入了东宫,他一个侍妾也没有带,只带了一个姓丁的老管家。   慕容卓与慕容泰安正在东宫等着,慕容卓站的腰酸背痛,一个劲儿的扭,动不动就捶捶腰跺跺脚,慕容泰安吼道:“站没站相,你身上长了虱子吗动个不停,让太子殿下看到像什么样子!”   慕容卓不以为意:“咱们家现在受太子殿下重用,太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的。”   父子俩正说着,顾行湛便来了,随着內侍一阵高呼,慕容父子俩一起跪迎。   “起来吧。”顾行湛懒懒的一挥手,便跨入殿内:“最近进账如何?”   “卓儿,你说。”慕容泰安朝慕容卓使眼色,意思让他在太子跟前多多露脸。   “回太子殿下,这个月进账比上个月多一倍。”慕容卓摇头晃脑的背书:“长安上下统共收入三万五千多两,江南县令已经培育好了一匹新种送往长安,预计下个月咱们就能在长安郊野独立种植狐仙草,不用江南一处频繁进贡了。”   “甚好,二位爱卿为本宫分忧颇多。”顾行湛的脸色稍霁,沉声道:“这三万多两银子全部充入国库,拨往济川一带赈灾以用,以后若是长安能自主培育狐仙草,那价格可以稍微降一降,好药要收益于万民,如今是逼不得已才如此。”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微臣当效犬马之劳!”慕容泰安高声称颂。   “二位爱卿的功劳本宫记下了,待诸事平定,会为慕容家封赏。”顾行湛说:“先退下吧。”   慕容家父子二人千恩万谢的退开,东宫内再次恢复了寂静,顾行湛一手撑着额头,无声的吐息。   片刻后,殿外传来吵嚷声。   “苏太医你不能进去!太子殿下在休息!”   “我要见太子!我有要事禀告!”   顾行湛眉头紧拧,一拍桌案吼道:“吵什么!”   一內侍道:“回禀太子殿下,太医院苏敛要见您,说有要紧事。”   “苏敛?”顾行湛眸光一动,似乎强自压下了怒火:“传。”   內侍微微一惊,没料到喜怒无常的太子居然会突然温和下来,只得出去通传。   苏敛疾步跨入,她浑然不惧与顾行湛对视,甫一站定便指着那群侍候的宫人道:“太子殿下,请让他们都出去!”   內侍被她这莽撞举动吓得不轻,没料到顾行湛挥了挥手,意思明了,他只能退出殿外,顺便将门带上。   熏香袅袅,映的顾行湛的面孔晦暗不明,苏敛平复了一下呼吸,平声道:“太子殿下,请停止使用狐仙草,微臣已经经过求证,那不是什么救命良药,而是□□!”   顾行湛挑了挑眉,随后他捏着鼻梁道:“怎么求证的?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看见有人死了?”   苏敛哑然。   顾行湛笑了笑:“本宫知道,以狐仙草作为敛财充盈国库的方式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如今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济川需要重建,灾民需要安置,国防需要布置,处处都要用钱,那些富商平日不愿散财纾难,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本宫不得不做。本宫有分寸,苏太医不用过度忧虑。”   苏敛一怔,一时茫然:“你为何要跟我解释?”   “敏儿信任你,小世子也是你保下来的。”顾行湛的声音有些发涩:“本宫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到那种地步。”   苏敛咬了咬牙:“那你知不知道荣王妃难产前,济川的大夫们给她熏了狐仙香。”   顾行湛瞳孔一缩,苏敛又道:“锦嫔娘娘已经病重,她孕期也服用了狐仙草,这都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顾行湛的呼吸急促,他一撑桌案立起,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巧合。”他一字一句说:“这也并不能说明就是狐仙草导致的。”   果然,都如郭萍所言,人大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只是一介微末的医者,还能做什么呢?   苏敛死死的盯着他的脸,最终,撂下一句话,愤然离去。   “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心疼顾行湛。 继续给新坑打宣传↓不甜不要钱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七十三章   苏敛颓然离去。   她知道倾巢之下, 安有完卵, 可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出来几日, 她开始发了疯似的想念顾歧,风雨飘摇的天地之间只有顾歧是她心灵的港湾。   顾歧在静和居里闷得够呛, 门被叩响, 他微微有些着恼:“你真是野在外面了, 还知道回来!”   他起身拉开门,忽的被扑了个满怀, 懵道:“我说的是升平......”   苏敛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顾歧!”   “哎。”顾歧一愣, 竟有些受宠若惊:“我在。”   “顾歧。”   “我在。”   “顾歧!”   “你怎么了?”顾歧失笑, 他伸手掩上门, 轻轻抚摸着苏敛的头发。   “如果周朝没了,我们怎么办?”苏敛的声音闷闷的。   顾歧眨了眨眼, 没说话, 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该问的。”苏敛颓唐的说。   “周朝不会没了的。”顾歧轻声说:“顾家人没死绝,周朝就不会亡。”   新春二月, 慕容泰安联系了江南一处的知县,运送了一批狐仙草的种子进长安城,户部安排人种植在郊外,三月, 一场润如酥的小雨落下, 不知是不是气候相宜,狐仙草骤然间疯长,欣欣向荣, 花絮飘摇,悬浮在风中,雪片一般,而城中的那些狐仙香的味道也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五月初,济川重建的工事如火如荼的开展,皇帝依旧没有醒来,顾行湛将周朝诸事安排得妥当,颇受朝中官员爱戴,苏敛自太医院辞官,与顾歧出城游历,顾盈则日日待在义勇公府内临摹字画碑帖,二人俱不在朝中露面,低调至极,令顾行湛一枝独秀,一切看似平稳,直到六月发生了一件事。   ——胤王暴毙。   胤王成天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况且有顾行湛这么个优秀又能担当重任的亲弟弟,他便更加放任自流,娇妻美妾数不胜数,儿女承欢膝下不说,一把岁数了皇后仍然十分娇惯。   偏在六月的一日,通房丫鬟一觉醒来发现他七窍流血的躺在枕畔,眼中血丝密布,已然断了气。   皇后闻得消息,悲痛欲绝,顾行湛亦是错愕难当,彻查之下仓促处决了那个通房丫鬟,外人便都以为胤王是过劳而亡。   这仅仅是一个开端,随后太医院院判李同芳在夜归途中心症突发,未及人来救便一命呜呼。   这两人的过世如同警钟一般“哐哐”敲响在顾行湛的头顶,他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不详。   他即刻派遣人秘密打探长安城内诸多官宦世家的情况,随后得知,那些大肆购买狐仙草的官宦富甲近期似乎都身子不爽,或成日深思倦怠,或病痛缠身。   顾行湛彻夜未眠,他将从政以来的桩桩件件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觉已经度过了周朝最危难的时刻。   “不会的。”他喃喃的说:“应该没有关系,不会有关系的。”他有些语无伦次,随后下达命令,减半狐仙草的供应。   这条命令下达后不足三日,长安城内便乱了套,为了购买狐仙草,商贾世家一掷千金,疯狂竞价,街上有人为了狐仙草斗殴群架,暗中甚至有人买凶杀【】人,只为了抢一斤半两的狐仙香。   如此乱象一度控制不住,顾行湛不得已,只好令慕容家恢复了狐仙草的供应,慕容家两父子对顾行湛几番安慰,说好在狐仙草长势可人,也不存在供不应求。   勉勉强强又撑过了半月,而后,朝中官员上朝人数渐渐不足,告假之人越来越多,早朝时勤政殿内一片死气沉沉,便在此时有人上奏,说长安城内半月过世人数超过了以往的三月之总和,令顾行湛霎时间面色雪白。   他一道命令下达太医院,要他们彻查狐仙草的效用。   李韦带领一群太医瑟瑟发抖,连夜翻看医书,却一无所获,只道狐仙草可能有上瘾之效,贸然掐断供应会引起大乱。   顾行湛一阵茫然失措,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兄弟手足商量,偏偏一个人都不在身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安城内的忧患消息传出塞外,邻里小国蠢蠢欲动,屡屡尝试破防,经历了多次的失败以后终于打破了边塞防线。   战争的号角吹响,顾行湛猝然跌坐在椅子上,他感受到了何为身陷囹圄,内忧外患。   “去找七殿下。”他哑着嗓音下令:“还有,传义勇公府白郡主和五殿下进宫。”   顾歧和苏敛跑的不算远,两个人在一个小镇上吃当地有名的狗不理包子,听着说书,乐得个逍遥自在,毫无征兆的被朝廷天罗地网的搜寻给逮了个正着。   顾歧劈手将苏敛挡到身后,低声道:“慢点吃,别呛着,他们敢乱来,我削断他们的脖子。”   苏敛用力将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唔唔唔”的点头。   谁料到为首那人猛地跪了下去,颤声道:“求七殿下,苏太医速速回宫,长安城内有大难降临!”   顾歧道:“当权的是顾行湛,与我何干,我可不操这份闲心。”   那人抬起眼来,满面哀求。   顾歧皱了皱眉,回头道:“你说回不回去?”   苏敛还在用力的咽包子皮,被噎的直瞪眼。   “馅儿吃了就行了,包子皮又不值钱,你也不怕撑着!”顾歧看不下下去了,当着一群官兵的面跑到对街去买了一碗鲜豆浆回来,给苏敛“咕咚咕咚”灌下去。   官兵们都惊呆了,纷纷为七殿下这种本末倒置,不分轻重的行为所折服。   “回去。”苏敛喝完豆浆,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坚定不移的吐出两个字。   “行。”顾歧说:“走。”   说走就走,快马加鞭,苏敛与顾歧赶回皇宫,与白子楚和顾盈汇合。   顾行湛的模样比之前又更沧桑了许多,未及三十竟然已经冒出了寥寥白发,下巴上苍青一片。面对两个兄弟的到来,他的心绪复杂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他到底还是拉不下面子,只是转过头对苏敛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没有对不起我。”苏敛说。   “那你们要怎么才肯帮忙?”顾行湛低声问:“这到底是父皇打下来的江山,是姓顾的,如若真的有个闪失,我们谁都无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且要看你是为了江山万民,还是为了你自己?”顾歧平声道。   “本宫当真是为了大周朝!”顾行湛吼道:“你以为本宫殚精竭虑,让慕容家两父子引进狐仙草,只是为了牟利吗?本宫将那些钱统统充入了国库!用以民生!”   “原来是他们两个……”苏敛恍然道:“难怪狐仙草会散播的那么快。”她忽的拉着顾歧的手道:“那个距离济川很近的江南小县里的师爷对慕容泰安的家庭情况可熟了,狐仙草的交易他们一定早就开始做了,所以慕容泰安才会有那么多银两买官打点。”   顾歧抬眸,望向顾行湛:“太子殿下,表个态吧。”   顾行湛嘴角抽搐,面色青白,随后他扬手下令:“慕容泰安与慕容卓,结党营私,买卖受贿,另有多项罪责,不予赘述,抓捕其党羽,斩。”   苏敛顷刻间攥紧了顾歧的袖口,她的手臂微微战栗,那是兴奋地,快意的。   “本宫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顾行湛哑声说:“你们呢?”   顾盈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道:“我不太舒服,先出去透透气。”   顾行湛没说话,只是摆手默许。   顾盈行至殿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那些怨怼却凝固在胸膛里,咽不下,吐不出。   “怎么了?”顾歧跟出来,低头问。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洋人历法计算的末日。”顾盈说:“就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顾歧微微一怔,低声道:“我不信那个。”   “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顾盈懒懒道笑道:“我只觉得讽刺的很。”   “但是顾行湛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父皇打下来的江山,是姓顾的,如若真的有个闪失,我们谁都无法跟列祖列宗交代。”顾歧说:“我想子楚既嫁给了你,也和我有一般的想法。”   顾盈的嘴唇猝然紧抿。   顾歧旋身入内,不再多言。   边关之乱,白子楚临危受命,带兵出征。   她到底是女子,顾行湛有些放心不下,也着实觉得对不住义勇公,便提议让顾歧随行。   顾歧看了一眼苏敛,表示他要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众官兵:长安城的死活还比不上一顿早茶。。。。。 嗅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可以准备跳新坑了啊啊啊↓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   ☆、第七十四章   金乌西沉, 顾歧与苏敛并肩而走, 回往紫宸殿。   一路上, 苏敛一直沉默,若有所思。   顾歧道:“敛敛, 我听你的, 你若想我去我便去, 你若不想,我就留在你身边, 哪儿也不去。”   苏敛笑了笑, 答非所问道:“你说你们会去多久?”   “少则一年, 多的话, 我也不知道。”   “这样,那你去吧。”苏敛说。   “?!”这反应太奇怪了, 顾歧眯眼, 幽幽道:“你在盘算什么小九九呢?怎么?你还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寻下家么?”   “你想哪儿去了!”苏敛抬手捶了他一下:“我只是觉得,国家有难, 匹夫有责。”她忽而微笑:“你去个一年半载,回来的时候发现长安城焕然一新,感觉是不是很神奇呢?”   顾歧挑眉。   苏敛极目远眺,轻轻道:“你放心, 你主外, 我主内,狐仙草的问题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这样也不算辜负了陛下的拳拳期待。”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顾歧感动, 所谓取舍,所谓家国大义,没有人比她看的更清楚。   苏敛的眼睛亮亮的,顾歧忽而忍不住,俯身吻住了她。   是夜,紫宸殿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敛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叫了起来,她茫然的披了一件衣裳问道:“谁啊?”   升平引在前方道:“慕容夫人。”   苏敛猛地清醒了。   她疾步走到前殿,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立在那儿,斗篷是缂丝云绣,金朱奢靡,可那女人却容色憔悴,眼角皱纹丛生,在宽大的斗篷中显得瘦弱嶙峋,正是她的母亲。   “你怎么进宫的!?”她敌意顿生,秀眉皱起,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来做什么!”   “我花了重金,打探良久,才能混进来见你一面……..”慕容夫人的声音虚弱成丝:“敛敛,你爹和你哥哥他们要被问斩了………”   苏敛脑袋里空白了一瞬,嘴角却抢先一步翘了起来,露出了冷笑。   “是啊。”她说:“大快人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慕容夫人双目猩红,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步冲上来使劲的晃动她的肩:“那是你爹!你哥哥!他们就是有千般错万般错,到底当初也收留了我们母女二人,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你今日能站在这儿吗?你以为你能遇得到七殿下吗!”   “她遇得到。”一人冷冷道。   苏敛回首,看见顾歧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穿着单衣,外面随意的披着件袍子,敞着,神色淡淡:“我们两个就是命中注定要遇到,跟慕容家的那二位,没有一丁点关系。”   慕容夫人呆了呆。   “敛敛走到这一步应该感谢的是她自己,感谢她在逆境中不屈不挠,没有放弃,坚强的等到我。而不应该感谢那两个使她陷入逆境的渣滓。”顾歧说:“他们两个做的事一定要付出代价,如果你觉得今天来求一求敛敛亦或是求一求我就能改变结果,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慕容夫人的脸色骤然苍白如纸,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   “冤孽,都是冤孽啊!”她凄惨道:“敛敛,我就权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我,我此生飘零,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若真能安心。。。。。。你好自为之。”   苏敛对她的怨怼诅咒无动于衷,漠然扬了扬唇角:“谢谢。”   那两个字令慕容夫人浑身一颤,落寞离去。   苏敛对着黑夜空看了一会儿,失去了兴趣一般,打了个呵欠道:“我回去睡了。”   顾歧目送她回屋,随后招招手唤来了升平,低声嘱托了几句,升平便漏液而出。   苏敛将头埋进被子里,她没有睡着,眼泪却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她恨,但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后悔。   后半夜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在她眼前上吊而亡,死前一直在咒骂她不孝,她又气又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惊醒过来,掀了被子仓皇出门。   甫一开门,她便被顾歧一把捞住,顾歧似乎一直在等着她,低声道:“怎么了?”   “我娘是不是出事了?”苏敛带着哭腔道:“我不是不孝顺,我只是——”   “我懂,我都懂。”顾歧将她往怀中一纳,温柔的拍她的背:“你娘没事,我昨晚就让升平去追她了。”   “。。。。。。真的吗?”苏敛恍惚道。   “嗯。”顾歧道:“你娘跟你一样,没安全感罢了,我让升平去替她求一份和离书,跟慕容家断了瓜葛,然后给她在京城绣房寻了个闲职,以后你若有空能常去看看。”   他说的简单却完善,让苏敛一时间竟然挑不出错处,只能瞪着一双泪眼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啊!”   顾歧默了片刻:“敛敛,这种话你不能乱说的。”   “啊?”   “诋毁我,要付出代价的。”顾歧危险的眯眼,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我需要…….证明一下。”他含糊的说。   苏敛大清早被他亲的浑身发软,只能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低低的“嗯”了一声,顾歧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内室,一脚踹上了门。   七日后,顾歧与白子楚整顿兵马,带兵出征。   苏敛回到了太医院,她翻遍古籍,仍旧是无所得,长安城内病重之人日益增多,骚乱冲突不断的发生,她忽然意识到坐以待毙是不行的。   在那些记载药典的书籍问世之前,古人都是怎么治病的呢?   她忽而有了计策,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床头。   神农尝百草。她苏敛也可以。   “如果顾歧在,一定不同意。”她抄着手臂撇嘴道:“幸亏他不在。”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立场,他们都应该为大周朝赌上一条性命。   ***   洋人纪年的末日并没有如约降临。   而在周朝后来的历史上,记载着这样几件堪定乾坤的大事。   其一,太医苏氏以身试毒,遍尝草药,历经三月有余,数次生命垂危,却始终不弃,终于寻得了罕见毒物狐仙草的解毒之法,并带领太医院众人协助诸多病患戒除瘾病。   其二,周朝第一位女将军白子楚与七皇子顾歧不畏死生,携手平定西部十三部落,历经十五月加固边防,凯旋而归。   其三,太子顾行湛联合五殿下顾盈,暂摒前嫌,与户部合力铲除了滋生长安城内的狐仙毒草,一根不留。随后,顾行湛在全朝上下欢庆国难纾解之时于东宫拔剑自刎,留书谢罪,将独子托付给了太医苏氏与七皇子顾歧。   不日,旧帝于昏睡中阖然长辞,帝位空悬。   周朝大臣们头一回上下一心的举荐有军功并且被先帝无脑宠爱的七皇子顾歧当皇帝。   朝堂上吵成一片的时候,顾歧正在紫宸殿里陪苏敛用膳。   “我真的是服了你了。”他咬牙切齿的说:“把你自己当神农氏啊,尝百草,怎么没把你毒死。”   苏敛稀里哗啦的喝着粥,自打那事以后她肠胃就不大好,经常吃什么吐什么,这就苦了紫宸殿新设的小厨房,做点吃食都要精打细算,吃吐了苏太医就要挨七殿下的怼。   但很快小厨房就看淡了,因为七殿下火起来连苏太医也怼。   “凶什么凶啊!”苏敛把碗一顿,理直气壮:“你再凶我!我搬出去了!小孩子你也自己养!”   顾歧:“……”   “说真的,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苏敛在小酱菜碟子里挑挑拣拣,口气随意:“他们不是让你当皇帝嘛,皇帝都有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嘛,我觉得呢我也不适合当皇后,更不可能屈尊给你当小妾,不如我们俩还是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顾歧脸色一黑:“升平。”   “哎!”升平自廊下探头。   “不是有人已死相荐吗?让他们直接去死。”顾歧口气不善:“哦,记得死在义勇公府门口,我就不信血溅三尺五哥还能不出来主持大局。”   升平:“这样......不太好吧。”   顾歧哼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群老臣安的什么心?不就怕不表个态被我舌战群儒么?”   苏敛一手托腮笑眯眯道:“到现在都没人相信你是真的不愿意当皇帝,你说你多失败啊。”   “我长着一张篡位的脸吗?”顾歧费解道:“他们有没有搞清楚啊,白家才是拿兵权的,我不过是一不小心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已。”顿了顿他狠狠道:“再不济让子楚把他们挨个揍一顿,他们就知道话语权在谁那儿了。”   升平:“白郡主怀孕了,这不太合适吧......”   顾歧抱着手臂翻目少倾,忽的一撑桌面:“怀孕了????”   苏敛正夹了一个圆溜溜的糯米丸子送到嘴边,被顾歧这么一拍,丸子“啪叽”掉了。   顾歧头一回没有注意到苏敛心疼到飙泪的反应,犹自发愣道:“谁的孩子?”   升平讷讷道:“主子,您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顾歧开始慌了,有些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用金缕歧字扇频频敲头。   完了完了,他在心里叫苦不迭,五哥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会不会很难过?还是说五哥早就知道,所以默许了......那更糟了!   “你晃得我头好晕啊!”苏敛叫。   “子楚怀孕了!”顾歧沉声道。   “我听到了,我不聋。”苏敛说。   “你怎么这么冷静?”顾歧扑过来坐到苏敛身边,忧心忡忡道:“你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苏敛扑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我跟白郡主什么关系,脉都是我诊出来的好不好。”   “你——”   “五殿下老大不小了,拖了那么久也该有个孩子了。”苏敛站起来盛小米粥,一脸佛性:“就许你养便宜儿子不许人家怀孕啊?”顿了顿她说:“哦对了,你有空给五殿下打根拐杖。”   顾歧:“......你等会儿,我五哥双腿残废很多年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啊。”苏敛说:“双腿残废影响白郡主怀孕吗?”   顾歧:“?!”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敛笑眯眯的冲他举起碗:“干。”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嘻【露出了污婆般的微笑】 完!结!啦!手舞足蹈一会儿!感谢各位小天使不离不弃的陪伴我到今天,真的太不容易啦!群体给爱的么么哒!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番外。不知道番外是荣王的呢还是老七的呢还是顾盈哥哥的呢?也有可能是皇帝和霜妃娘娘的! 不管,我们先相约一波新坑吧。 你们跳新坑吧BALL BALL YOU↓ 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腹黑闷骚的娱乐公司总监X奶凶美艳的学霸女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