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嫁》 作者:药渣 文案1: 作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婚夫妻 薛蕲宁对澹台晔很好 好到帝京内众人艳羡 无论他任性也好,嚣张也罢 她总站在他身边,为他善后 可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的时候 未婚妻突然退婚了…… 于是,原本平稳的一切陡然间天翻地覆 至于退婚后就扛着聘礼堵了薛家大门的魏小侯爷:媳妇儿,求嫁!!! 文案2: 魏小侯爷看着心上人总对王八蛋好,心里就不得劲儿。 媳妇儿又给王八蛋擦屁股了! 媳妇儿又对王八蛋好了! 媳妇儿跟王八蛋掰了! 魏小侯爷眼冒绿光:终于轮到本侯爷辣!媳妇儿,求嫁! 刚退婚前未婚夫的薛蕲宁:……你,离我远点 一句话文案:我和媳妇儿是真爱! 扫雷:高洁双C1V1!主甜宠,作者拒绝任何人参攻击,理智看文,不合胃口请右上点叉。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薛蕲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1-1退婚   初春的帝京,阳光虽好,却依旧寒意刺骨。   喧嚣的街道中,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队黑衣侍卫急匆匆的出了城门,在帝京百姓好奇的眼神中渐行渐远。   有入京的外来客商出言感叹,“青天白日,城内纵马,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子弟?”   “那可不是什么权贵子弟。”旁边同他谈成一笔生意的合作伙伴故作高深的摇头否认。   听到同伴如此说,那客商显然来了兴趣,“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合作伙伴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黑衣卫消失的方向,“那是成国公麾下的玄甲军,咱们京里人都知道,一旦玄甲军出城,十有八.九是国公府那位世子又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客商不免觉得好笑,“这些权贵人家的公子们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闲情逸致我是不懂,不过,那位世子倒是有位好未婚妻。”合作伙伴神情感叹,“这么些年来,那位世子离家出走了多少次,哪一次不是那位薛小姐带着玄甲军千里迢迢把人迎回来的?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未婚妻,也算是福气了。”   “一个闺阁少女还能统领玄甲军,倒是闻所未闻。”客商惊叹。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合作伙伴露出有些骄傲的笑容,“咱们帝京里这样出色的人物可多着呢!”   “天气寒冷,咱们不妨温上一壶酒,说些闲话?”客商热情的邀请身边这位似是有许多有趣八卦的伙伴一起聊天,谈笑声中,两人渐走渐远。   帝京去往怀城的官道上,疾驰的马蹄翻踏起零落的泥土,伴随着嘶鸣声消失在远处。   ***   初春的怀城,晴日和暖,桃花鲜艳,满城春意盎然。   怀城最大的客栈前,停留着几十骑黑衣卫,正是一早出京来怀城寻人的成国公府玄甲军。   众人之前,领兵的不是军中校尉,而是一个容色沉静身形高挑的少女。   少女一身黑色骑装,静立在客栈门口,不过一会儿功夫,里面有人快步走出,正是一同前来的成国公府世子亲随周永。   “小姐,客栈已经全包下来了。”周永引着他们家世子的未婚妻、未来国公府的女主人进入客栈,“您在客栈中先休整一会儿,我遣人去城里探听公子的消息,若是有了动静,立刻让人来报。”   薛蕲宁点了点头,报以一笑,“有劳。”   “您客气了。”周永将人一路送到二楼上房,安排好一干琐事,这才下楼去安排人寻找世子。   这些年下来,世子无故离家已经成了乐趣和习惯,或远或近,他们这些寻人的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安排起来格外顺手,就是薛小姐每次也要辛苦出门,为此,他多少觉得有些抱歉。   毕竟,自家公子的任性和脾气,真不是好消受的。   外面一应事宜有人妥善安排,房中,薛蕲宁坐在铜镜前,闭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这次出门前,因为府里查账的事情她已经接连忙碌了几天,自家忠勇侯府倒还好说,就是国公夫人陈氏交托在她手里的那些有些麻烦。   尤其是今年因为南边发了大水的关系,账上短缺多且乱,一时间真是有些为难,毕竟,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庶务。   “晔儿怕是心情烦闷,才不愿在家里多呆,宁宁你去找他的话,不妨陪他在外面多呆些日子,等心情好一些了再回京不迟。”   想起临行前国公夫人陈氏那慢条斯理的语调和似笑非笑的神情,薛蕲宁睁开了眼睛。   铜镜里,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映着光的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晰。   清晰到她能看清那双眼睛里的疲惫与不耐。   六岁定亲,到如今十年,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她已经有些累了。   无论是澹台晔,还是陈氏,抑或者是同国公府有关的一切。   帝京里人人都说成国公满意她这个未来儿媳,国公夫人也甚是看重她,长兴侯府是撞了大运才能同煊煊赫赫的成国公府结亲,但其实不少人都忘了,成国公府之所以同薛家结亲,是因为薛侯爷在战场上对成国公的救命恩情。   而薛家同澹台家的婚事,也是成国公几次三番上门求来的。   两家结亲,结的是秦晋之好,而非如今传言中所说,处心积虑,心存攀附。   但事实到底如何,她已经不太在意了,因为有太多人盯着她所处的这个位置,如今,她愿意如那些人的意了。   简单洗漱过后,薛蕲宁上了床闭目休息,一路奔波,她确实很累了。   等她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晚,外面灯火飘摇,不复白日里喧闹。   收拾好下楼时,客栈大堂里侍卫们正用着饭菜,周永见她下楼,起身相迎,“小姐。”   “公子的下落已经查到了。”他神色中有微微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担心您路上劳累,因此自作主张,没让人打扰您休息,若是您打算去找公子,还是先用些饭菜为好。”   “这样也好。”对方的好意薛蕲宁欣然笑纳。   这几年,她同周永打交道不少,对他的脾性也有大概的了解,刚才的异常自然有察觉,但对方既然没明说,显然是有些话不好开口。   这么看来,澹台晔这次的落脚地有些不妥了。   心平气和的一顿饭之后,薛蕲宁带着人出了门,等一行人到了临河处,看到河上或清雅或富丽的画舫时,她明白了周永的为难。   水网密布的怀城,细水长桥中,到处都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即便是花船画舫,也透着一股绮丽清雅的旖旎风味。   看着眼前的胭脂风月,听着耳边的娇.声软语,薛蕲宁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澹台晔,让她更意外了。   春夜冷风中,踏上对方所在画舫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安静。   灯火通明的画舫映得河面波光粼粼,曲声琴声歌声飘出船外,薛蕲宁带着人步入船内花厅,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成国公世子澹台晔。   俊美高傲的世家公子,出手阔绰,才情斐然,本就是船上这些女子最喜欢的恩客,不管是春宵一度还是续一段情缘,于她们而言都是幸事。   不过,这会儿显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围坐在澹台晔周围的三位美貌雅妓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笑着朝薛蕲宁福身一礼,“小姐安好。”   见多了来画舫上闹事的女子,大家毫不惊奇,只安坐在那位神情散漫的俊美公子身边,做她们该做的事。   本朝开国以来,对世间女子颇为优容,因此即便是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气势汹汹闯了花船画舫,众人也视之如常。   眼前这种情形再简单不过,痴心女子负心汉,风月场中多得是这种故事。   拦下周永等人欲入内的动作,薛蕲宁在花厅找了个距离众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或许是女人太多的缘故,脂粉气有些浓,她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当然,这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是另一番情形。   澹台晔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声乐,间或尝一口身边雅妓递过来的酒液,并未因为未婚妻的突然出现有半分不自在。   见未婚夫没有开口的打算,薛蕲宁首先出言,“澹台,你这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何时回京?”   澹台晔懒洋洋的瞟了一眼未婚妻,慢条斯理道,“待到我高兴了为止。”   薛蕲宁很早就知道,她的未婚夫很任性,但显然随着年纪渐长,他的任性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一事实罢了。   澹台晔的答案说意外也并不意外,他任性的时候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不过同国公夫人却不谋而合,只能说不愧是亲母子。   呼吸间的脂粉味道让薛蕲宁愈加难受,她忍住那点不适,看向被雅妓们环绕的未婚夫,“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当年国公府同长兴侯府定下婚约时,说的是等她满十六岁就成亲,她十六岁生辰已过了三个月,国公夫人却从不提成亲之事,这一刻,薛蕲宁却是要问一问澹台晔的。   其他人是其他人,其他事是其他事,但作为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经约定好要过一辈子的人,这会儿她想听他的答案。   听到未婚妻的问题,澹台晔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会给出答案的时候,他出言反问了一句,“所以呢?”   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坦然,眼神毫无闪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那模样,让薛蕲宁想起了他以往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时的轻慢与高傲。   花厅中,歌舞声乐不歇,在座的其他人虽然极力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但到底将两人的一番话听进了耳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少人悄悄盯住了薛蕲宁,生怕她恼羞成怒突然在船上闹起来。   其实,在说出那句话时,薛蕲宁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回答,澹台晔的出人意表总是让她措手不及,这次显然也一样。   “所以呢?”——这真的是再符合不过他性子的回答了。   这么想着,她陡然笑了一笑,贞静从容之意压过了面上隐约的疲惫之色,“临出门前,夫人同我说,让我陪着你在外面多呆些日子,等你心情好了再回京。”   “我让人包了城里的平安客栈,你若是想回去了,就来客栈找我。”说完,她起身离开,“这两日赶路有些累,我就先回去了。”   薛蕲宁的离开同她的出现一样,又快又急,花厅中几位雅妓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孩子,神情亦有些惊讶。   想起刚才那位所说的“夫人”,再看看身边的俊美公子,有人不免心思浮动。   要知道,本朝能称夫人的,必然是权贵官宦家眷,尤其是身边这位一掷千金,还居在帝京,显然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在这种公子身边,即便是做外室,也不算委屈她们,因此,有人忖度着试探道,“公子,那位小姐离去时有些失望,您不去看一看吗?”   澹台晔扫了一眼那神情闪烁的艳.丽女子,眼神冷漠刺骨,“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那女子似是被他的眼神吓到,身子瑟缩了一下,瞬间打消了自己刚起的心思,京中权贵家的公子,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舞乐声中,澹台晔神色沉沉的看着眼前场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液。   ***   在画舫上呆了十来日,彻底散尽身上钱财之后,澹台晔才去了城中的平安客栈。   安静的客栈大堂里,周永正低声和身边的侍卫说着什么,等看到门口玉冠锦袍的翩翩佳公子时,赶忙出门迎人。   “公子。”   澹台晔环视一圈,没看到自己那位未婚妻,皱了皱眉,“她呢?”   这个她,自然是薛蕲宁。   周永犹豫了下低声道,“薛小姐早已回京了。”   闻言,澹台晔面色不太好,“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您在画舫上悠哉度日的时候,这句话周永没敢说,但心里确实有些为薛小姐委屈,因而回答的时候也格外清楚,“薛小姐去见您的第二日,就启程回京了,留下我们这些人护送公子。”   虽说当时在船上没表现出来,但看样子她确实是生气了,这么想着,澹台晔也觉得继续呆在怀城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日回京。   就是不知道她这次会生气多长时间?   心里怀揣着这个疑问,被玄甲军护送的澹台晔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而此时的帝京,成国公府,长兴侯薛忠铭遣人送还了成国公府的聘书与聘礼,在国公夫人陈氏凛然威严的眼神中,薛府的管家面无表情的复述了自家侯爷的话。   “成国公府我们薛家高攀不起,澹台世子亦然,两家婚约就此作罢,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其实,薛侯爷的原话要更糙一些,什么“澹台家那个混账王八蛋”、“成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老子闺女不伺候了”等等,毕竟是军营里厮混过的,骂起那让自家.宝贝闺女受委屈的国公府能半个时辰不带重复的,只可惜,全都不适合说给面前这位国公夫人听。   将自家侯爷一番话美化了个彻底的薛管家心里松了口气,朝上座的人拱手一礼,留下满院子聘礼带着人施施然出了国公府大门。   陈氏看着手边的聘书,神情莫测,原本眼神还有些不虞,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松缓,最后竟露出两分笑来。   于是,在澹台晔还未到达帝京的时候,长兴侯府大张旗鼓退婚成国公府的消息已然传遍京中,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第2章 1-2魏小侯爷   长兴侯府。   外面因为薛家退婚的消息流言纷纷,侯府之内则不如世人想象中热闹,反而平静得很。   府内的小校场里,长兴侯薛忠铭一边举石锁一边骂骂咧咧的痛斥成国公府,看样子,若是他口中的那个“小王八蛋”澹台晔站在面前,侯爷定能一石锁结果了那小子。   旁边侯府世子,薛蕲宁唯一的弟弟薛冶手中银枪舞得虎虎生风,间或附和一句自家老子的话,“爹,你说我们怎么收拾他?是盖麻袋还是半夜去偷袭?要不咱们先买点泻药毒.药什么的给他开开胃?”   面对前日还是自家未来姐夫的澹台晔,薛冶完全没有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只恨自己心思太过正直,想不出来毒辣的点子来收拾那位前姐夫。   对此,薛侯爷同样心有戚戚焉,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家儿子,“哎,咱们家人就是太心善太正直了,做不出太坏的事。”   两个刚刚还想着要给前女婿/姐夫开瓢儿放血的父子俩深恨自己不中用,看向不远处凉亭里的女儿/姐姐,神情期待。   “闺女,你说咱们怎么料理那个王八蛋?”   “姐姐,要不咱们偷偷去京外堵人,断那混蛋一条腿?”   面对来自父亲和弟弟的诚恳建议,薛蕲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歪头看过去,“都老实点,暂时别找事。”   将成国公府的杂事撂开不管之后,薛蕲宁的日子就轻松了许多,不管是前未婚夫还是国公夫人,从退婚开始,和她的生活就再没有半分关系。   她这两天的日子,是最近几年里过得最轻松的,即便退婚之后她要承受诸多非议与流言。   “小姐,程姑娘来了。”服侍薛蕲宁多年的大丫头玉梦送上厨房新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香甜点心,笑着传话。   自退婚伊始,薛家就一直闭门谢客,但程菡显然不是一般客人,作为自家小姐的闺中密友,这位出自惠安侯府的小姐此时上门来,必然同退婚之事脱不了干系。   果然,程菡见到好友的第一句话就是提婚事,只不过,“那个糟心的未婚夫你真不要了?”   “早该这样了,拖到现在你也是心大。”   薛蕲宁窝在软椅上,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你.娘舍得让你出门了?”   开春时程菡定了平郡王家的世子,这段时间正忙于备嫁,以惠安侯夫人的性子,能放她出门,无非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想着让自家闺女来探探她这位多年好友,开解开解小姑娘的心情。   毕竟,就算是薛家先退婚,但小姑娘心里到底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青梅竹马十来年的感情,并非一句“退婚”就能彻底了断的。   程菡略过好友的调侃,眼神认真的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好,没搞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还算是有点出息。”   “你今天来是安慰我还是来看好戏的?”薛蕲宁瞪人。   “安慰你个屁!”程菡毫无世家女风度的骂了句脏话,在好友不忍直视的眼神中优雅的抚了抚裙摆,施施然坐在一旁,“那么个糟心玩意儿,你大.爷一样鞍前马后伺候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脱离苦海,难道我还要劝你重新回去?”   “老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这个,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程菡对此似乎特别有把握,“再说了,就算你真嫁过去,也是一辈子糟心的命,我看现在就很好。”   说着,她伸手掐了一把好友的脸颊,“退婚之后你气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小.脸儿还挺滋润,说不定去什么赏花会吟诗会上转一圈,就能招回来几个俊秀人物。”   薛蕲宁笑不可抑,“你对我还真是有自信。”   “那是当然。”程菡挑了挑眉,明艳的容貌阳光下熠熠生辉,“因为我比你看得明白。”   和好友笑闹之后,薛蕲宁看着亭外随风飘摇的花枝,眼神怅惘,“就是有些对不住国公大人了。”   提起成国公,程菡也沉默了一瞬,那位对阿宁是真好,但只可惜,府里那两位实在太拖后腿,结不成亲确实遗憾。   但女子的归属到底是后院,比起常年领兵在外驻守边疆的公公,还是夫君和婆婆更能主宰一个女子的生活,澹台晔和国公夫人不用心,这桩定了多年的亲事自然成不了。   更甚者,还有人暗地里悄无声息的施压逼.迫,阿宁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尽力。   只是,没有因为感激长辈心意而搭上女孩子一辈子的道理,更何况,薛家从不欠国公府什么。   “这段日子京里会有些风言风语,你听了也别往心里去。”程菡道,“想呆在家里就呆在家里,想出门就找我,城郊别苑那里今年移了不少花木过去,正好一起出门踏青了。”   薛蕲宁摇了摇头,“暂时不想出去,就想呆在家里歇着,要是我想出门了,就去府上找你,省得伯母整日里催你备嫁。”   提起备嫁这件事,程菡姣好的容貌扭曲了一下,“算我求你,你还是早些来找我吧,除了你,我娘也不会让我和别人一起出府了。”   若是别人家,只怕会顾忌薛家小姑娘退婚的身份,不乐意自家女儿亲近,但惠安侯夫人性情彪悍,从不在意这些,且她尤其喜欢薛蕲宁,怜惜她年少丧母,当自己女儿一样待的,经过退婚这件事后,对小姑娘就更是疼惜爱怜了,程菡今日来还捎带了一堆侯夫人亲手准备的心意呢。   见程菡对备嫁这件事如此抗拒,薛蕲宁不免出言调笑,“怎么?那位平郡王世子你很不满意?”   程菡翻了个白眼,不见半点贵女的优雅风姿,“只见过一面的人,你让我满意什么?”   “京里不是传言那位世子殿下风姿才学出众?”薛蕲宁好笑,“若是被那些仰慕殿下的人知道你这副作态,只怕想拉你去填护城河。”   “传言能信?”程菡嗤笑,“外面还传成国公世子俊美无俦温文尔雅呢!”   想起澹台晔那副脾气,薛蕲宁听着“温文尔雅”这四个字忍不住笑出声,“好吧,你说得对。”   “我一向都是对的。”程菡抬了抬下巴,眉目间俱是骄傲,“日后你若是看中了谁,我必然是要好好把关的,若是你觉得我面前通不过,也就不必考虑了。”   将自己母亲操心的性格继承了个十成十的惠安侯府嫡小姐,这会儿的做派与其说是薛蕲宁好友,不如说是操心自家姑娘的女性长辈。   薛蕲宁连连点头应是,久未相见的两人亭子里好一番畅谈,直到程菡心满意足的离府,薛侯爷和薛世子才鬼鬼祟祟的一溜小跑儿去了前院。   虽说本意是担心自家女儿/姐姐,但偷听两个女孩子谈话着实不是什么好事,趁着宝贝闺女这会儿没心思和他们计较,先溜之大吉再说。   “爹,姐姐现在没了婚事,我们去哪儿再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呢?”十岁的薛冶想起他如今没影儿的未来姐夫,分外忧愁。   薛侯爷摸着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想起前几天女儿同自己的一番恳谈,也有些忧郁,“你说,我们要不要绑个身份低一些的小白脸回来?”   “为什么?”薛冶不太明白自家老爹的心思。   “身份低一些,就不敢和老子的宝贝闺女叫板,打不过你姐姐,当然要听她的话,至于脸,只能比那小王八蛋好看,那样咱们家才不亏!”薛侯爷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实在是英明智慧极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他颇有些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薛冶皱着小.脸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自己高大威猛的父亲,认真开口,“爹,你放心,以后姐夫不听话,我会帮姐姐揍他的!”   “要是敢养小妾外室,我就废了他第三条腿!”   看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儿子,薛侯爷老怀大慰,蒲扇似的大手重重的拍了几下薛冶尚且瘦弱的小肩膀,“真不愧是老子的好儿子,你姐姐的好弟弟。”   薛冶抿唇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自豪骄傲极了。   这边厢薛家父子为了自家唯一一位重要女性的婚事操心不已,那边惠安侯府的马车正慢慢经过成国公府,看着府门前被玄甲军护送着归来的澹台晔,程菡嘲讽一笑,刷得放下了车帘。   既然退了婚,日后可离着阿宁远些才好。   ***   京外,江南道,梧州城。   剿匪归来,一身血腥味和煞气的魏晅瑜刚进门,就看到一同前来江南的平郡王世子周湛正眼神怪异的盯着一封信目不转睛。   用剑柄敲了下桌子,他冷声吩咐这除了出主意就没啥用的表兄干正事,“人头和战利品都在城外大营,你抓紧时间安排好,差事做完我们就回京。”   去岁江南水患,灾民遍地,皇帝陛下拨了钱粮赈济灾民,结果没想到有地方官员和水匪山匪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私昧钱粮,以致于民心生乱,饿殍遍地。   领了差事出京的永平侯魏晅瑜和平郡王世子到了江南道,二话不说点兵剿匪,这几个月来,整个江南道可谓是到处都飘着血气。   比起经常同众多官员打交道且风度翩翩的平郡王世子,面对永平侯,众人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生怕这位杀将托生的小侯爷多看他们一眼。   现在的江南道,魏小侯爷可谓是止小儿夜啼,是震慑不法官员的神兵利器。   至于平郡王世子,只要动动脑袋磨磨嘴皮子就好,毕竟,他天生性情平和,见不得血腥,不像自家表弟一样,杀人如麻。   这会儿,平郡王世子正盯着桌案上的那封信凝眉沉思,见魏晅瑜进门,他总算舍得分出两分心思,神情莫名的看这个满身煞气与杀气的小表弟,“京里传消息过来,长兴侯府退婚成国公府。”   他很想问,你让人盯着这两家的消息是要做什么?但碍于小表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狗脾气,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魏晅瑜脸色忽红忽白怪异得很,正准备看信,突然反应过来,陡然大怒,“你偷看我的信?!”   平郡王世子被对方太过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动作利落的离了小表弟三丈远,“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的信夹在邸报里,我没注意就给打开了。”   所以,适才他一直在思索小表弟关注两家动静的用意。   同成国公府有仇?没听说过。   和长兴侯府有隙?不大可能。   总不会是看上这两家里的哪个人吧?这么一想,他瞬间觉得糟心极了。   被自家这个小表弟看上,倒霉透顶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成国公府没嫡女,庶女一堆,薛家倒是有位嫡小姐,但是这么多年来可一直是成国公世子的人,总不会小表弟看中了人家的未婚妻子吧?   噫,起了这等心思的魏晅瑜可真不是东西。   平郡王世子正脑洞大开的腹诽着常年凭武力欺压他的小表弟,冷不防面前剑光一闪,鬓边一缕黑发飘飘忽忽落下,背后瞬间冷汗涔.涔。   “表弟,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大家都是斯文人,可不好来杀伐果决那一套。”身手不行只能靠脑子的平郡王世子退后两步,和自家小表弟打哈哈,“怎么说退婚都是大喜事,不宜见血,不宜见血。”   魏小侯爷冷哼一声,剑尖直指表兄要害,“去城外大营做事,今晚就不必回来了,两日后我要启程回京。”   平郡王世子想哭,他脑子好就活该被只会动手的武夫欺压?魏晅瑜到底知不知道那些压死人的庶务有多麻烦有多累?!   魏小侯爷表示:反正累的人不是自己,他无所谓。   于是,平郡王世子恼羞成怒气势汹汹的甩袖而去,恨不能再不看见自家小表弟那张欠揍的脸。   等他日后成婚生了儿子,一定要养出个武艺高手,到时候打得这糟心的小表弟满地找牙,替他爹曾经受过的委屈报仇雪恨!   志向高远的世子殿下顺了心气,脚步更急,毕竟,身为已经订婚的男人,他也急着回京娶媳妇儿呢。   长夜漫漫,世子殿下也亟需摆脱孤枕难眠的日子啊。   赶走了脸厚心黑的表兄,魏晅瑜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尤其是那句“长兴侯府主动退婚成国公府”,更是翻来覆去看了多遍,脸上先是惊喜,随后就变成了恼怒,然后又变成了心疼与担忧,总之,同他在外面那副沉稳冷漠杀伐果断的模样极为不同。   “得早点儿回去。”看着窗外飘落的桃花,魏晅瑜喃喃自语.   于是,不一会儿,两封信写就,一封给母亲安远长公主,一封给舅舅永德帝,言简意赅的说了自己的打算——“想回京娶媳妇儿。”   至于那两位亲人收到信是什么反应和心情,他就不在意了,毕竟,魏小侯爷一颗蠢.蠢.欲.动的少男心早已飞去千里之外的长兴侯府。   嗯,他的媳妇儿有着落了。    第3章 1-3后悔   成国公府。   正堂里气氛凝重,一干下人低眉敛目做事轻手轻脚,生怕招来上座两位大山的注意。   陈氏拂了拂杯盏,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清香的茶水,这才抬头看向自回府之后就没个好脸色的儿子。   “退婚的事我并不知情,乃是薛家的主意,或者说,是宁宁的主意。”她笑容端庄,乃是平日里最得体不过的属于国公夫人的表情,“你最清楚薛侯爷平日里是怎么宠宁宁的,不是她开口,没有她首肯,长兴侯府不会贸然退婚。”   “与其来问我,不如想想你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宁宁不开心,才让她出言退婚。”   闻言,澹台晔皱了皱眉,“我不过是在画舫上欣赏些歌舞。”   在怀城的那段日子,他就算呆在画舫上,也不过是喝些酒,看些歌舞,那些女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碰,别说是雅妓,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他也没有随意碰的道理,更何况,那种身份的女人,他也看不进眼里。   如果仅仅只是生气这个,她在他身边放了人,只要随便问几句就能知道真.相,但她没有,反而负气跑回京城,转眼就让长兴侯府来退了婚。   本是一桩争风吃醋的小事,结果如今闹到这种地步,不仅两家颜面有损,外面还一堆风言风语,怎么看都是她太任性了些。   如果说回来之前他还有想将人哄上一哄的想法,这会儿心里就有些不愿了。   退婚不是小事,负气之下做出决断,引得两家鸡犬不宁,还闹出如此大的风.波,澹台晔觉得应该冷一冷未婚妻。   但就算要冷落她让她知错,也得先解决横亘在面前的大.麻烦,两家退婚,着实不是小事。   “母亲,退婚之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宁宁?”   见自家儿子面色不太好看,陈氏垂眼看向杯盏中漂浮的茶叶,这个儿子,恐怕到现在还没认清情况。   也罢,等他自己开窍,总比自己来做这个恶人要好。   于是,陈氏的笑容一如刚才,八风不动,“薛家送回了聘书和聘礼之后,就关门谢客,别说是宁宁,就连薛侯爷到现在也从未踏足国公府。”   “晔儿,你这次是真的惹宁宁生气了,就算是侯爷,看来也不会站在你这边,若是被你父亲知晓,只怕远隔千里也要写信骂你一顿。”提起威严肃穆的成国公,陈氏眼中暗含讽意。   想起待他总是疾言厉色的父亲,澹台晔眼神暗沉,“宁宁这次真的是太过任性了。”   在国公大人那里,错的永远不是他的未来儿媳妇,只可能是世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澹台晔都怀疑薛蕲宁才是成国公的亲生女儿,至于他,和那些庶兄弟庶姐妹们一样,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严厉。   “年轻的女孩子嘛,总有两分脾气,你多哄哄也就好了。”陈氏笑道,“聘书和聘礼我虽然收了下来,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当时宁宁和薛侯爷都在气头上,贸然推拒反而不美,如今你人既然回来了,退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能不能哄好媳妇儿,解决这件事,就看你的了。”   “这次退婚之事,母亲不会插手,你处理好了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与置气,若我插手,恐怕薛侯爷也要闹上一闹,到时候你才麻烦。”   对于母亲的好意,澹台晔点了点头,“母亲的心思我知道了,儿子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你心里有数就成。”陈氏放下茶盏,叫来外面的丫头和嬷嬷,“公子一路奔波赶回来,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暖胃的饭食……”   随着一条条吩咐出口,正堂里气氛也轻快不少,澹台晔和母亲谈完正事,就回了自己院子换洗,毕竟这几日赶路,不如平日里讲究,他也忍到极限了。   只是刚出了小花园,就遇到了客居的陈家表妹,十五六岁的少女聘婷婀娜,容颜清丽,一见他就露出了笑容,“表哥,你总算回来了!”   对于自己这个活泼俏.丽的表妹,澹台晔态度还算好,“我不在府里的日子,辛苦你陪母亲了。”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于晴雪轻笑出声,“我来就是为了陪姨母的,更何况我父母不在京里,多亏了姨母收留我照顾我,表哥和我说这些话可就是外道了。”   澹台晔露出两分笑,敲了伶牙俐齿的少女额头一下,“凡事都说不过你。母亲这会儿正闲着,你去的话正好,我先回院子了。”   见自家表哥打算离开,于晴雪赶忙拦了下,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轻声开口,“表哥,薛家退婚的事我听说了。”   见澹台晔神色不如刚才,少女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加了一句,“是薛小姐没有福气和表哥成夫妻,表哥不必太伤心,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子的。”   澹台晔顿了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见母亲吧。”   于晴雪扭了扭帕子,看着自家表哥走远,神情不太高兴,“黄鹂,你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是表哥被退婚,明显是长兴侯府的小姐没眼光,更何况两家十来年的婚事,姨夫还对那位薛小姐那么好,表哥也这么优秀,怎么看都是他们家的错。”   跟在自家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听完对方的话,轻声劝了两句,“小姐,咱们才来府里不过几个月,对两家之间的因缘也不清楚,而且事关世子大人的婚事,您还是不要沾染得好,毕竟,身为表小姐,您的身份……”   于晴雪有些不太乐意,“姨母和表哥对我这么好,难道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小姐,您忘了夫人临走时的交代了?”黄鹂无法,只能请于夫人这座大山出来。   想起母亲出京之前的交代,于晴雪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确实,就算她再忧心自家表哥,在他的婚事上也不好插手,毕竟,表姑娘的身份着实有些敏感,刚才她一时着急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妥。   在心里暗暗反省了之后,于晴雪朝着正房主院而去。   虽然就像黄鹂说的那样,她不清楚来龙去脉,不宜冒然开口或插手,但至少她清楚一点,退婚之后,姨母的心情并不差,更甚者,胃口都比前些日子好很多。   这么想来,姨母只怕其实也不是特别乐意长兴侯府家的小姐……   ***   成国公府情形如何,薛蕲宁并不在意,此刻她正看着面前的一摞账本发愁。   虽说国公府那位夫人交托下来的事情她已经彻底撂开手,但是自家的问题,她总要解决。   京里近两年生意不太好做,出息明显比前几年少了许多,她费尽周折,自家现在的花费也不过堪堪够用。   真要说起来,府里的开销其实并不大,毕竟就三个主子,花费上不比别家,但薛侯爷因伤解甲归田的时候,带回来不少老亲兵,这些人也靠府里养,还有在西北的薛二叔薛三叔每年替换下来的亲随等,加起来几百口子人,供养起来颇费周折。   尤其是,薛家往上三代不过是泥腿子出身,没什么底蕴,自然也没什么积累,若非薛母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嫁妆,理家也是一把好手,将侯府好好的立了起来,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毕竟,以薛侯爷的脾气,那是能委屈了自己都不会薄待底下人一分的厚道性子。   虽说现在家里二叔三叔都在行伍里担着职务,但两人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再加上西北不太平,侯府时常要补贴一二,真算下来,这些年还真是没什么余财。   京城居,大不易,薛蕲宁这两年是越来越愁了,想要钱生钱,也得他们有本钱才行。   案上一封西北送回来的家信,薛二叔薛三叔同往年般,往家里送了不少东西,但是归置归置,也不过是一些皮毛草药等,毕竟西北苦寒偏僻,也没什么好东西。   若是像娘一样就好了,薛蕲宁第无数次这么想。   薛母出身小官之家,外祖家商贾发家,从小就极擅庶务,薛蕲宁虽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偏偏心性更像父亲,于庶务一道着实普通。   她如今管着家里这些,也无非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薛侯爷没耐心也看不下账本,小弟年纪还小,正是读书学武的时候,算来算去,家里只有她了。   外面不是没有人给薛侯爷介绍过继室,有身份高的有家财丰厚的,可惜薛侯爷心心念念都是亡妻,也担心继室苛待他一双宝贝儿女,因此正值壮年却偏偏一个人熬了过来,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孩子。   想起这些,薛蕲宁心有感叹,虽说管家辛苦,她还是得努力。   她这里正操心要如何安排京里的生意,外面薛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都说了不见不见,还递什么帖子,简直烦人!”   “怎么了?”薛蕲宁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父亲气呼呼的进门,额头青筋直跳。   “澹台家那个臭小子,前几天回京了递帖子非要来见你,老子心烦那个小王八蛋,说是不见就不见,结果没想到他倒是缠上来了,打量着老子不敢揍他是吧!”   薛侯爷气得厉害,若是从前,他决计不会如此,但自从女儿从怀城回来一番恳谈之后,他如今看澹台晔就是个杀千刀的祸害,不仅再没了从前看准女婿的满意与宽容,就连国公府的人都被迁怒上了。   别说他无故迁怒于人,养儿不教父母之过,他没打上国公府的门已经够念两家的情分了。   薛蕲宁倒了杯茶递到父亲面前,抚了抚他的背,“爹,如今他不过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太挂心,气得厉害反倒伤了你的身子。”   “闺女,等以后爹你找个顶顶好的夫君,比那臭小子好一万倍!”薛侯爷信誓旦旦的立下大志。   薛蕲宁忍笑,“好,我等着。”   被乖女儿好一顿安抚的薛侯爷最后总算消了气,随后又气势满满的出门去找自家儿子,若是想要找好夫君,身为老父亲和姐姐唯一的兄弟,必然得武力超群,否则怎么能震慑未来的小白脸女婿?   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薛侯爷裹挟着正.念书的儿子就奔去了小校场,先是锻炼拳脚功夫,然后是刀枪剑戟,反正怎么厉害怎么来,只等着春暖花开了就去给自家闺女绑女婿。   拳脚风声中,薛忠铭想起了那天晚上女儿在书房里同他说的话。   “我努力了很久,但是不行,只要想到以后要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我就害怕,就连梦里都会做噩梦。”   “爹,我没办法嫁给一个不喜欢我也不尊重我的男人。”   女儿从小就懂事乖巧,妻子在的时候,是家里的开心果和贴心小棉袄,等妻子去了,又开始小大人一般,照顾他和年幼的弟弟。   薛忠铭一直知道自己某方面来说不是合格的父亲,他空有一腔疼女儿的心意,但心思驽钝,很多地方顾及不到。   他原本也只以为是两个孩子闹了小矛盾,但从未想过,在女儿心里,这桩他看来天作之合的婚事其实只是看上去花团锦簇,他的宝贝闺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太多的委屈。   如果不是真的对澹台晔彻底失望对这桩婚事绝望,以宁宁的性子,绝不会开口退婚。   她越大越懂事,就越怕他操心,给家里添麻烦,但她再懂事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还是早早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   她的害怕与恐慌,他从来不曾了解,也没去解决,就让她这么一直熬到了现在。   那天书房谈话之后,薛忠铭独自坐了许久,看着书房里亡妻的画像,潸然泪下。   “明心,我没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宁宁那么害怕。”   他心里千好万好的婚事,居然让女儿怕到担心到彻夜失眠,于是,等他从玉梦嘴里知道那些被掩下的真.相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遣人退了国公府的婚事。   他已经让他心爱的孩子一个人为难了太久,是时候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至于成国公府,就算是澹台珺亲自来言说,他也决计不会再心软点头。   ***   又一次磨破了大.腿内侧的嫩皮之后,出身平郡王府的世子殿下周湛终于忍不住了,“表弟,算我求你了,能不能给我留条命!”   不善骑射的世子殿下几乎是满脸血泪的看着蛮不讲理、说上路就一定要上路、说骑马就所有人都不准坐车的魏小侯爷,声音里尽是痛不欲生,“算我求你,给表兄一条生路!”   自己急着回京就先一步回京好了,怎么还要逼.迫着他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可怜表兄一起回去呢?   一天才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都呆在马上赶路的日子,真心要人命。   表弟,你这是谋害宗室啊!   世子殿下心里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字字句句都犹如杜鹃泣血。   面对表兄嘶声泣血的指责,魏小侯爷冷眼扫过,“你还是不是男人?这样就不行了。”   不被怜惜也就罢了,还要遭受人身攻击,世子殿下再忍不下去,直接身体力行拒绝无情表弟对他的摧残和折磨。   他跳下马,挪着走出两步远,龇牙咧嘴的扶着一棵老树站稳身体,“要走你走!本世子不走了!我要坐马车!”   平郡王世子声调语气极其坚决,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强硬与威严,魏晅瑜看着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倒霉表兄,挑了挑眉。   “可以。”他语气平静道。   周湛先是意外,后是惊喜,原来小表弟还是能被攻克的嘛。   他这里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冷酷无情的小表弟吩咐身边亲随,“从现在开始,你们轮流抱着世子赶路回京。”   几个人高马大魁梧有力的汉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沉默领命,抱了世子殿下就上马赶路,夹带人的动作与姿势毫无半分怜香惜玉。   周湛气得脑袋充.血,指着无情无义的小表弟就骂,“魏晅瑜!老子从此跟你势不两立!”   听了平郡王世子的痛斥,魏小侯爷不甚在意,倒是忠心耿耿的侯爷亲随手上一滑,身娇体弱的世子殿下差点坠马,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刚立誓结果转眼就被公报私仇的世子殿下尖叫着抱牢马身,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难怪大家都不爱和这冷心冷肺的小表弟的一起出公差,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啊!   等回到京城他要立刻向亲爹进谗言,以后和永平侯能离多远离多远,最好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就是圣旨当头都不行!   他还要写进家训里,从此平郡王府,永平侯与狗不得入内!   这人憎狗嫌的小表弟!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第4章 1-4对峙   第五次被长兴侯府拒了帖子之后,澹台晔彻底没了耐心,直接带着人堵了侯府侧门。   等薛侯爷得到消息前来的时候,国公府和侯府两方人马正互相对峙,紧绷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世子好大的威风,带着人堵了我长兴侯府的门,这是完全不把薛家放在眼里啊!”   薛侯爷恼怒极了,如果从前还有半分怀疑,如今见澹台晔这副做派,只怕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连他和薛家都不放在眼里,对她女儿又能有几分真心和尊重呢?   他当初救了成国公才成就的一桩好姻缘,根本就是女儿的负累,是委屈她难为她的折磨!   他要是再让澹台晔这个混球入他侯府一步,他就拧了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一个连女儿都护不住的父亲,简直枉为人父!   接连几日遭拒,澹台晔心情更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薛家退婚一事是真的,又或者明白了未婚妻这次不是闹脾气,而是铁了心要悔婚,他这几日暴躁得厉害,府里不少人都被他的怒气波及,国公府此刻也是一片风声鹤唳。   如今若不是他忍不下去,也不会带着人堵了长兴侯府侧门。   虽说做完之后他有些后悔,明白自己此举失当,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无用,只能尽量弥补。   “薛伯父,是小侄失礼。”澹台晔躬身一礼,神情恳切,眼神真挚,“但此举实在是出于无奈,薛伯父不肯见我,我只好出此下策。”   “怎么,拒了你家的帖子就该被你打上门?”薛侯爷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京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规矩?”   “还是说,世子仗着国公府门第高排场大,不将我长兴侯府放在眼里,想堵门就堵门,想欺负人就欺负人?”   虽说是武将,不善言辞,但薛忠铭也不是完全靠不上嘴皮子,堵人的话还是能说一两句的,尤其是现在薛家占尽道理,怎么都没有让人压在头上踩一脚的份。   对于来自长辈的质问,澹台晔再次低头认错,这个时候反驳无济于事,只会让他这位岳父更生气。   他了解薛侯爷的性子,让他痛快发了脾气倒还好说,若是一直憋着一口气,那才要糟。   国公府这里,自家世子低头认错,一干亲随全被遣退,最后倒是显得长兴侯府有些仗势欺人了。   薛管家拉拉自家侯爷的衣袖,示意周围那些探头探脑看八卦打听消息的无聊之人,“侯爷,咱们还是先进府再说吧。”   在门口就和这位前姑爷撕扯起来,也不好看呐,就算想下黑手给他个一二三拳,都不能行,这怎么成呢?   不好不好。   接收到自家管家的示意,薛侯爷抽了抽眼角,这老小子还是这么阴,不过,侯爷喜欢。   就该如此。   “既然贤侄已经道歉,那就先如此吧。”薛侯爷清了清嗓子,“好歹我同你父亲有过同袍之谊,此事暂且揭过,有什么话府里说。”   薛侯爷走得潇洒,成国公世子走得更潇洒,两家下人相视一笑,似是一桩恩怨彻底消弭,关上的大门声格外响。   外面一干围观八卦的人瞬间不乐意了,这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了?   哪有看戏看到一半就撤了戏台的道理?   今天这波八卦不行啊,围观众人即便抓耳挠腮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悻悻而去。   ***   薛家侯府正堂。   薛侯爷饮了口茶水,看向对面不若刚才那般神色忧愁的前女婿。   翩翩公子,俊美无俦,丰姿高雅,怎么看都是个极为出色的儿郎,但很可惜,他再出色,但对自家闺女不好,一切就没得谈。   他结亲是为了给自家闺女找个疼她爱她的夫君,不是让她出门去给别人当牛做马的,若是领情懂事尊重妻子也就罢了,偏偏……   想起玉梦说的那些事,薛侯爷冷笑一声,成国公府这种人家,薛家高攀不起。   “贤侄,”先开口的还是薛侯爷,毕竟他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懒得和这个退了婚的亲女婿纠缠,“两家既已退婚,为了你和小女的名声考虑,两家暂且还是不要太过亲近为好,以免影响日后亲事。”   “伯父。”澹台晔拦下薛侯爷的话,起身再行一礼,“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惹了宁宁伤心生气,但我已经知错,还希望伯父和宁宁能原谅我这次,取消退婚之事。”   “之前在怀城,”他抿了抿唇角,低声道,“我行为有些出格,但呆在画舫上多日,只是饮酒看歌舞,并未曾亲近其他女子,还望伯父能——”   “你说什么?!”澹台晔话还未说完,薛侯爷已然气急起身,“你个小王八蛋,刚才说什么?画舫?你去嫖妓!”   大概是薛侯爷的嗓门和气势太过骇人,澹台晔也被吓了一跳,愣愣道,“我、我……”   “老子揍死你个小混蛋!”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的薛侯爷简直暴跳如雷,奔着墙上那柄剑就打算给面前这小王八蛋一个好看,他今天要是不揍得这小子哭爹喊娘,他姓薛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见自家侯爷情绪激愤到失控,薛管家赶忙让人去后面请小姐,以免血溅当场。   如果成国公世子在他们府里出个什么差错,就是薛家再有理,只怕也兜不住这件事,更遑论国公夫人是个将儿子宠上天的,只怕到时候两家结亲没成,还要结下仇怨。   虽说现在已经是冤家,但血仇和因亲事成仇完全不一样好嘛!   “侯爷,你冷静点!”薛管家费尽力气才拦下自家主人,“想想小姐和世子,你今日要是动手,他们怎么办?”   薛管家很清楚自家主子是动了真火,剑出鞘必要见血的那种,因此此刻只敢拿府里两位小主子来拦人。   要是他此刻说上一句“不能如此对世子”,只怕自己也要见血,毕竟薛侯爷血性上头,那是什么的顾不上的。   战场上这种性子可谓是最好的前锋与将领,但如今是在家里,可是万万不敢来一出的。   澹台晔站在原地有些无措,被薛家的下人拦在身后,看着暴怒的岳父,神情茫然。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直面这副模样的薛忠铭,毕竟,他从前只知道自家岳父性子豪爽不羁,是个很疏朗开阔的武人。   他没想到怀城之事宁宁根本没告诉岳父,若是如此,那她到底为什么还要退婚,又拿什么来说服的薛伯父?   澹台晔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生气闹脾气才要退婚,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等薛蕲宁从后院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薛侯爷正被管家死命拦着,手里的剑也被旁边的亲随抢了来扔得远远的,正堂里一片鸡飞狗跳,闹得不成样子。   “都给我住手!”薛蕲宁一声厉喝,乱糟糟的局面瞬间停滞。   薛侯爷看着气喘不已的女儿,一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宁宁,你实话告诉爹,在怀城,他,”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澹台晔,声音嘶哑,“是不是当着你的面去了青楼楚馆?”   “伯父,我——”澹台晔想辩解,却被薛蕲宁一句话拦住,“你闭嘴!”   她眼神不善,神色中充满了严厉的警告,好似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对他动手一样。   澹台晔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未婚妻。   不对,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那么久远的以前,她护着他,拦在他面前不让人欺负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模样。   那是她看敌人的模样。   现在,她眼睛里看的是他。   澹台晔陡然间心慌意乱起来,一双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和惶然。   薛蕲宁看向自家父亲,在他红通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他做了。”   对于父亲,薛蕲宁虽然隐瞒,但从不欺骗,这一刻也同样。   “父亲,正因为我看清了他是什么人,所以才选择退婚,你不应该生气他辜负了我,而是该高兴我没了一个糟糕的夫君。”   “婚事既然已经退掉,就再不可能成,长兴侯府和成国公府,薛家和澹台家,我和澹台晔,就此一刀两断,再无干系,这是好事。”   寂静的厅堂里,只有少女沉稳充满魄力的声音回响。   “不行!”首先开口的不是薛侯爷,而是澹台晔。   他声音极大,充满了魄力,但在薛家所有人敌视的眼神中,显然这番魄力并未震慑到任何人。   薛蕲宁看向自己青梅竹马相识了多年的未婚夫,神色平静,“澹台,退婚之事已成定局,没有你说不的余地。”   “刚才那些话既是说给父亲听,也是说给你听,无论之前两家如何,你我如何,从退婚之日起,就成陌路。”   “你若是还有理智,就不要胡搅蛮缠,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澹台晔从未被未婚妻如此冷待过,少女陌生的模样几乎让他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宁宁。   薛蕲宁从来不会这么对他!   他的未婚妻不会,宁宁也不会!   “退婚的事我不同意!”澹台晔深吸口气,声调冷硬的反驳,“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绝不同意你退掉婚事!”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眼睛里映出她格外冷淡的神情。   “澹台,不要胡搅蛮缠。”薛蕲宁看他,一如看陌生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太清楚他一不合心意就要闹的性子了,“而且,我也不再是需要处处照顾你的未婚妻了。”   她对他有过心软,有过纵容,也曾经多年如一日的坚持着以未婚妻的身份照顾他替他善后,但,曾经再好的青梅竹马,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更何况,他既已不再是从前的阿晔,她也不想再做他的宁宁。   “宁宁,你骗我对不对?”澹台晔再没了之前的高傲和轻慢,快步过来想要抓她的手,“我知道你这次很生气,可是我知道错了,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他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俊美的容貌一如昔日,看起来着实打动人。   但薛蕲宁反而脸色更冷的退后了一步,“澹台,在我面前,你也要耍心机吗?”   他如今十九岁,不是从前病怏怏又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孩子,他身居国公府世子之位,接触过内宫与朝堂,在帝京拥有一批拥趸,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此刻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   更别提,薛蕲宁曾经见过他言笑晏晏杀人于无形,轻描淡写间送人去死的模样。   澹台晔变得太多,变得太快,薛蕲宁早已经发现,却始终不肯承认,不肯接受,直到一重又一重的压力与考验让她精疲力竭,她才被迫面对。   然后,她直面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失败。   澹台晔,不再是她能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了。   听到“耍心机”那三个字,澹台晔脸色白了一瞬,随后神色紧绷而又僵硬的看她,“宁宁,我不要解除婚约。”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薛蕲宁看向旁边神色阴沉的父亲,“长兴侯府既然已经退婚,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更何况,你的婚事不由你自己决定,身为世子,你应当比我更明白。”   “我最后再说一句,”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又郑重的看他,“解除婚约,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心血来.潮,我考虑了很久,最后才下了决心。”   “所以,无从更改。”   澹台晔出长兴侯府时,有些浑浑噩噩,他还没接受自己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退婚这个事实,人就被薛家护卫“客客气气”的请出了府。   站在侯府侧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如无意外,从此之后,他将再无机会踏进。   薛家也绝不会欢迎他。   天色渐沉,冰凉的夜风席卷而过,澹台晔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刚刚立足的地方,转身就走。   等上了马车时,他神色已不如刚才阴沉,虽然眼神还犹有阴鸷之意,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彻底收敛。   见自家公子面无表情的模样,周永打了个冷战,试探着轻声开口,“公子,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   知道薛家退婚的消息之后,周永就格外担心,作为从小跟在澹台晔身边的亲随,对于自家公子和薛小姐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   站在薛家的角度,薛小姐退婚是明智之举,毕竟自家公子过去几年实在是……   但站在自家公子的立场,薛小姐的退婚之举,不啻于一场重击。   以公子的脾气,他着实很担心会变成一场灾难。   澹台晔抬眼看了下亲随,嘴角勾起,“宁宁这次只是太生气了,你也知道,之前我处事有些不妥,等过段日子她消了气就好了。”   “毕竟,退婚了还能再提亲,她总会嫁给我的,你说是吗?”   看着自家公子的眼神和笑容,周永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赶忙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公子说的是。”   “既然如此,那就暂且让她舒心一阵子好了。”澹台晔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了一口,“毕竟母亲说过,年轻女孩子都是有脾气的,宁宁这次不过是生气的时间有些久而已。”   “等我哄好她,一切就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车马粼粼声中,天色彻底暗下来,冷风拂过,街上再无声息。    第5章 1-5觐见   看到帝京城门时,周湛神情恍惚,只觉犹如隔日。   此刻的他哪还有从前翩翩贵公子的俊美风姿,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和皇城脚下的乞丐之间只差一个破碗。   对比身边高坐马上英姿飒爽的魏小侯爷,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如果此刻他的未婚妻子看到未婚夫这副模样,只怕两家订婚成亲之事分分钟破灭。   想起自己可能又要继续打光棍儿这个可能,周湛浑身一抖,瞬间精神不少,世子殿下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呢?   所以,糟心的小表弟,“时间紧迫,咱们赶紧进宫复命吧,陛下一定等急了!”   魏晅瑜看了不成器的表兄一眼,缰绳一抖,御马而去。   马蹄过处,尘土飞扬,好围观权贵八卦的帝京百姓们立即盯上了这一行人。   “是永平侯!”有那眼尖的立刻认出了领头之人。   原本积极活泼的八卦党们一听“永平侯”三字,瞬间偃旗息鼓,盖因这位小侯爷的八卦根本没什么好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次和他有关的八卦都是这里抓了官员那里砍了匪徒,与其说是位高权重的小侯爷,还不如说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身边的一条狗,时间长了,京里百姓对这位的兴趣大大下降。   反正又不是这杀神要娶哪家闺女,有什么好看的?   这厢帝京百姓们努力丰富着业余生活,永平侯魏晅瑜也带着一队人马直入皇城内城,宫门口下马后,禁军侍卫们看着跟在小侯爷身边灰头土脸蔫了吧唧的平郡王世子,目瞪口呆。   好吧,虽然见过不少次,但不得不说,和小侯爷出公差的官员权贵宗室们总能倒霉出新花样。   等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宫门口的禁卫军看向一侧的小队长,压低声音,“老大,我记得这次和小侯爷一起去南边的是平郡王世子吧?”   小队长清了清嗓子,力求目不斜视,“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那禁卫军嘻嘻一笑,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我听说今天惠安侯入宫求见陛下,不知道……”   这人话只说了一半,但余下的众人互看一眼,心里有了谱。   前些日子平郡王府下定惠安侯府大小姐之事人尽皆知,因着得了一个好女婿,惠安侯这些日子可谓是格外风光,心满意足得很,不过若是今日在宫里见到世子殿下那副模样……   “嘿嘿嘿,我记得惠安侯大人可是极看重脸面的。”一句话落,所有人眉眼与嘴角都多了几分笑意。   惠安侯那哪是极看重脸面?说白了,在惠安侯大人心里,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不好看的离坏人也不远了。   至于狼狈不堪的世子殿下,在未来岳父心里是个什么模样,这大家就只能期待了,毕竟,整日里守门没有八怪调剂这日子也不好过不是?   ***   可怜的平郡王世子不知道宫门口一群人等着看自己的八卦(笑话),脚下虎虎生风直往御书房而去。   领路的小內侍看着世子殿下这副有碍观瞻的模样,犹豫又犹豫,还是出言劝告了一句,“世子,待会儿要面圣,您看是不是?”   看清小內侍脸上的为难,世子殿下嘴角抽了抽,扫过自己一身狼狈,摆摆手拒绝,“不必梳洗,正事要紧,陛下想必也急着等我们前去复命。”   开玩笑呢,世子殿下一路上受了多少苦楚,遭了多少磨难,好不容易回了京里,不让皇帝叔父看到他这委屈又可怜的倒霉模样,怎么暗搓搓的给小表弟上眼药告黑状?   要知道世子殿下.身份不一般啊,他是谁,是魏小侯爷的亲.亲表兄,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儿,是平郡王殿下的爱子,是宫里太后太妃们的贴心小棉袄,他此番遭了这许多罪,不讨回来才奇了怪了。   对于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勾心斗角暗搓搓向长辈告黑状,周湛心里丝毫不觉得羞耻愧疚,满心都是自己即将苦尽甘来的舒爽。   魏晅瑜看着旁边神游天外笑得一副阴渗渗模样的表兄,没忍住一巴掌呼上了他的后脑勺,“宫中禁地,自重。”   这倒霉表兄心里一有坏主意,脸上就是这么副蠢像,对小侯爷而言,对着这副样子的堂兄下手十次九次都不亏,多出来的那一次是赚到。   谁让世子殿下享尽了长辈们的好感,挤兑得小侯爷三天两头被长公主数落呢?   永平侯大人报仇,十年不晚,二十年也不多,想起来就报一下,这才对嘛。   反正迟早有一天惹了侯爷的人会后悔不迭。   到了御书房门口,周湛正准备摆出一副面圣的得体笑容,冷不防和里面出来的一位英俊成熟的美大叔对上了眼。   于是,笑容半途戛然而止,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岳、岳父……”世子殿下一惊吓,这嘴巴就有些不太听使唤。   惠安侯正想跟容貌风度不俗的永平侯打招呼,说上两句话,却不想旁边有人可怜巴巴的叫了他一声“岳父”。   侯爷心里正恼怒,这“岳父”是能随便叫的吗?结果转过眼来一看,身形容貌甚是熟悉。   “贤、贤侄……”侯爷这也是光天化日见了鬼,眼前这真的是他的好女婿,平郡王世子?   两人这里还在犹自怀疑自己的眼睛,世子殿下是后悔得想要吐血,惠安侯大人则是深恨自己眼神太好看得太清楚。   翁婿两人一个英俊成熟美大叔,一个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贵公子,一时间相顾无言。   魏晅瑜朝惠安侯拱手一礼,越过坑爹表兄入御书房觐见永德帝。   御书房中,永德帝终于见到出京已久的外甥,笑不自抑,“阿暄回来了?”   看着一身玄衣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永德帝隐晦的挺了挺胸,这么优秀的外甥是自己养大的,这么一想,心情更好了,就连刚才惠安侯哭诉国库空虚户部没钱都不能影响他此刻的愉悦。   “臣见过陛下。”魏晅瑜认真行礼。   虽然他自小跟在永德帝身边,被宠爱着长大,但无论何时,面君礼仪都不曾荒废出错,十分的敬爱皇帝陛下。   永德帝快走几步扶起他心爱的外甥,笑容灿烂,“朕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习惯还是不改。”虽说是抱怨,话语中却十分亲近。   魏晅瑜顺势起身,站直身体,朝着永德帝微微一笑,“舅舅。”   小侯爷甚少笑,也就对着亲近的几位长辈才流露亲昵之意,偶尔笑一次,很是让人惊艳。   同样,也让人倍觉熨帖,至少,永德帝受用得很。   “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永德帝重重的拍了几下外甥的肩膀,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见人看着精神气十足,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外伤,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些日子朕和你母亲都有些为你担心,你今日能平安回来,晚上一定要起一场家宴,好好庆祝一下。”   魏晅瑜点头,每次回来都要庆祝,他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呈上,眉目格外威武严肃,“陛下,臣此次前去江南道剿匪,幸不辱命。”   谈起正事,永德帝神情也严肃了几分,他将奏折简单翻看了一遍之后,忍不住大笑出声,“不愧是朕的好外甥!阿暄你可真是好样的!”   永德帝之所以这么高兴,除了江南道匪患彻底解决之外,盖因奏折后面这一页又一页的“剿匪战利品”。   国库这会儿正缺钱,皇帝陛下刚愁上,问题就被解决了大半,心里能不高兴才怪,更何况,按奏折上所写,江南道那边的世家大族们此次恐怕还能借机宰上一番,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暄,你小子果然是朕的福星!”永德帝感叹道,他这个外甥,从出生到现在,跟在他身边,大大小小为他解决的麻烦和障碍不知凡几。   其他人只看到他宠爱妹妹这个儿子,却不知道,论用心办事解忧圣心,永平侯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   有时候他都不免扪心自问,好好养大了这个孩子,就是为了让他做他手中锋锐无匹的掌中刀吗?   永平侯能做事,不怕事,自然惹了无数人忌惮,永德帝心知自己这个外甥如今有无数敌人,可大势已成,他除了更加尽心尽力的护着他,根本不能退后一步。   见自家舅舅刚刚还言笑晏晏,这会儿眉目间就多了丝忧愁,魏晅瑜有些无语,他这个舅舅后宫里呆多了,难免染上那些后妃们多愁善感的毛病。   作为外甥,他觉得可以适当体谅一下,毕竟,不是谁都像小侯爷这般心智坚定只认一个好姑娘做媳妇儿的。   “舅舅,若是不忙的话,我就先出宫了。这几日赶路太急,根本没时间好好打理自己,来面圣已经是失礼,若是再继续待下去或者跟您去后宫,只怕不合适。”   生怕永德帝拽着自己去后宫见皇后,再被一群女人追问成亲之事,小侯爷脚下不停说完就走。   永德帝刚感叹完一腔舅父忧思,就见被他担忧的对象脱手而走,他还没让人拦着呢,小侯爷就仗着身手高超几步跑得不见人影。   “臭小子跑得倒是快!”皇帝陛下有些悻悻。   不是写信来说要成亲娶媳妇儿?这连话都没说两句,人就跑了个没影儿,舅舅怎么给你小子娶个好人家的闺女?   不过,外甥虽然没了影儿,但是门口还有一位心中含泪刚刚和惠安侯大人告别的平郡王世子。   “臣见过陛下。”世子殿下抽了抽鼻子,和自家叔父行礼。   永德帝忍笑打量了一番他这侄儿,力求不让自己露出幸灾乐祸之态。   毕竟是为了自己尽心办事的侄儿,更何况背后还站在一个怕老婆的弟弟,尤其平郡王府那只母老虎,闹腾起来可是连皇帝陛下都头疼不已的。   “成安回来了,一路可还好?”皇帝陛下睁着眼睛问瞎话。   成安是世子殿下的字,叫字足见叔侄之间的亲近,可惜,皇帝陛下心中另有永平侯这个所爱,对于自家侄儿,只能咳咳了。   周湛脸色扭曲了一下,神情憋屈,“臣尚好,为陛下办事,不敢言累。”   虽说他没开口告状,但皇叔你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好,看不到自家侄子这副可怜的倒霉相吗?   这种心眼儿偏到天边的皇叔,真是不要也罢!世子殿下心里恨恨。   一对叔侄假惺惺的互相唠了几句,最后在皇帝陛下慈祥温和的笑容中,可怜的平郡王世子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自己再度折戟沉沙,栽在了小表弟这个门槛上,满脸失落的出宫回家。   等到了宫门口时,刚刚一同前来的人和马早已不见踪影,刚坑了他一把的永平侯,连根儿马毛都没给世子留下。   还有没有一点亲情一点兄弟爱了?!   气歪了鼻子的平郡王世子最后怎么回的家,魏晅瑜不得而知,此刻他正带着一队人马,尽量放慢了速度力求不着痕迹的经过长兴侯府前面。   身边跟着的亲随与侍卫眉眼不动,直视前方,假装没看见自家小侯爷眼巴巴盯着人家侯府的动静,尽量不打扰自家主子用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欣赏人家侯府门楣。   或许是察觉自己视线有些过火,永平侯大人清了清嗓子,“今天天气不错。”   “侯府的花开得也好。”   看着长兴侯府围墙上露出了点痕迹的桃花,几位属下连连点头,“侯爷说的是。”   有聪明的还趁机给自家主子创造机会,“侯爷,咱们离京几月,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京里都已经春色遍地了。”   “看这桃花开得好模样,只怕咱们府里的桃林也是一副好景色。”   “公主殿下最喜欢侯府里的桃花林,见侯爷回来,过些日子肯定要举办赏花会,到时候又是好一番热闹。”   一群大男人努力叽叽喳喳的从长兴侯府墙头的那点儿桃花引申话题,好让自家主子有理由明目张胆的盯着人家侯府不放。   等魏晅瑜依依不舍的过了长兴侯府时,一群大男人都有些气喘,额头满是大汗。   这说话真是比杀人都艰难啊!一群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朝着安远大长公主的府邸而去。   ***   皇城,禁宫。   永德帝驾临的消息传来时,皇后正盯着七公主练字。   小姑娘手腕细嫩,一边写一边委屈的掉眼泪,但是却不敢说不写。   等永德帝一入门,七公主瞬间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朝着皇帝陛下投去了极为火热的目光。   接收到自家女儿的热情目光,皇帝陛下心里极美,正打算开口给宝贵小闺女求求情,但一对上皇后娘娘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蔫了下来,彻底熄了求情的心思。   “咳,你母后这么督促你是为了让你上进,小七乖,要听母后的话。”   瞬间转变立场的皇帝陛下在七公主心里顺便变成了大叛徒,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恶狠狠地瞪了自家父皇一眼,继续一边掉金豆豆一边练字。   皇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带着皇帝陛下去了旁边花厅,见这男人身后没跟着自己想见的人,面上笑意敛了些。   “阿暄怎么没同你一起来?”要知道为了等外甥,皇后娘娘今天可是好好的准备了一番呢,就等着听外甥言说怎么个“娶媳妇儿”法。   没能完成妻子交代任务的皇帝陛下不自在的动了动椅子上的尊臀,笑着道,“孩子一路从江南道赶路回来,吃了不少苦,朕看着他累得不行,就让人先回府休息去了,等过两日.他不忙了,再让他进宫来。”   眼神深深的打量了下这一说谎就浑身上下长刺的丈夫,皇后笑了,“还是陛下想得周到,是臣妾太过心急了。”   永德帝压下心底微妙的不安感,问起了其他,“小七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罚她写字?”   皇后向来端庄贤惠,赏罚严明,若非如此,永德帝也不会毫不留情拒绝小女儿的求救。   在他心里,皇后做事总是有道理的。   看着隔了一层珠帘的小姑娘,皇后叹了口气,眉间多了几分疲惫,“小七今日闯了大祸,再不严加管教,以后只怕无法无天。”   听到妻子如此说,永德帝坐直了身体,“小七才多大,六七岁的小孩子能闯什么大祸?再说了,她向来懂事又听话,若是真的做错了事,只怕也是有缘由的。”   “你倒是不问缘由的护着她。”皇后看着这颇有些不问青红皂白只管护着女儿的“好”父亲,神色认真,“小七今日在御花园里玩乐时,害得陈贵妃落了水,你说该不该罚?”   “陈贵妃”三个字一出,原本安坐不动的永德帝瞬间跳起了身,“什么?婠婠落水了?”   看着瞬间从慈父化身疼惜爱妃的男人的皇帝,皇后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神情与声音分毫不动,“所以,我才说要罚她。”   “不过,贵妃落水之后就立刻被救了上来,宣了太医前来诊治,这会儿应当是服了药在休息,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   心知自己刚才有些事情失态的永德帝压下尴尬之意,清了清嗓子,“落水之事,小七若是有错,你尽管按照规矩教导,贵妃今日受了惊吓,朕去探探她。”   “陛下若去的话,正好将臣妾的赏赐一并带过去,怎么说贵妃今日都因小七之故受了委屈,臣妾作为皇后,责无旁贷,来日等贵妃好些,臣妾让小七登门赔礼道歉。”   永德帝看着笑意温和的皇后,点了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办。”   等皇帝陛下的身影消失在夜风中再也看不到时,原本专心练字的七公主摔了毛笔气呼呼的跑到了自家母后跟前,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很是有些委屈。   皇后戳了下小姑娘白.嫩嫩的额头,笑意嫣然,“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别以为能轻易逃掉惩罚,继续练字去。”   七公主憋了憋,到底碍于自家母后的威严,气呼呼的跑回去练字了。   皇后眯着眼看外面夜空上的灿亮星辰,无声一笑,女儿虽然鲁莽,却真心敬爱孝顺她,养个女孩,所求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小孩子脾气大,容易被人教唆,行.事不知分寸,这就需要好好教养一番了。    第6章 1-6威胁   魏晅瑜入公主府时,众星拱月一般。   作为安远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深受帝后喜爱的小辈,永平侯在帝京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   当然,这也不乏被小侯爷血腥手段震慑教训的缘故。   总之,在永平侯面前,不长眼睛不长心眼儿的甚少,比起同他作对,想巴结上这位小侯爷一步登天的人更多。   因此,即便永平侯凶名在外,但是想着同这位侯爷结亲家的权贵官员们还是不少。   不过可惜,魏晅瑜的婚事必须经宫里帝后及安远长公主三人之手,至少目前来看,这桩众人紧盯的婚事还没有要花落谁家的迹象。   经过廊檐花苑,魏晅瑜在正堂中见到了好整以暇的母亲。   安远长公主是永德帝一母同胞的亲妹,比之其他公主皇子要更为亲近,这也是为何长公主丧夫之后,陛下一力将外甥接入宫中教导的原因,当然,也不乏因为妹妹豢养面首男宠怕教坏了小孩子这一缘故。   所以,总得来说,安远长公主很得宠,且同宫中帝后关系格外亲近,因此即便年近四十,依旧容貌美艳性情骄傲。   这会儿,这位骄傲的母亲见了儿子,当头第一句话就是,“说吧,哪家女孩儿这么倒霉被你看中了?”   太清楚自家儿子的闷性子,长公主殿下选择直来直往,一击即中,“说得好了,我这就进宫请旨给你赐婚,说得不好,”她微微一笑,“我觉得你那侯府还可以再多空几年。”   魏晅瑜额角抽了抽,看着他这位以折腾自家儿子为乐的母亲,先躬身行礼,这才起身道,“母亲,婚事暂且不急,能否先容许儿子去洗漱更衣?”   “说完再去。”长公主毫不留情拒绝。   心中叹息一声,魏晅瑜无奈的坐到了母亲旁边,没想到他逃过了宫中那位舅母,却被自家母亲堵在了这里。   这两位不愧是从年轻时起就要好到现在的姐妹,脾性一样一样的。   说实话,魏晅瑜现在早已后悔写了那两封信,当时还是有点过于激动热血上头了,等后面冷静下来,才发现他此举有些不妥。   长兴侯府刚退婚,短时间内并不会大张旗鼓的给她定亲,亲事他可以好好筹谋一番,否则刚退婚永平侯府就提亲,京里的风言风语只怕能淹死人。   不过,这些并不是关键,麻烦的是她同成国公府之间的牵扯。   在他看来无所谓的东西,但在帝后和长公主眼里可就不同了,他娶她是为了过好日子的,不是为了让她再度陷入一番纠结当中。   更何况,她,还不喜欢他……   所以,在他彻底解决这些铺好路之前,心意不便透露。   见自家儿子沉默着坐在一旁不言不语,长公主殿下翻了个白眼,“好吧,不说就不说,真是懒得逼你。”   孩子太有主意,这长辈能插手的地方就不多了。   “不过,那个姑娘是不是你这么多年来惦记的那个?”长公主再次言出惊人,惹得魏晅瑜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有人我还能不知道,真以为我每日里就只顾着玩乐了?“   魏晅瑜涨红了一张脸,擦去身上沾到的茶水,咳了几声,“母亲英明。”   对着自家母亲,小侯爷只能这么说了,没有半分在外面办差的冷酷无情与赫赫威严。   得到答案的长公主露出一个美艳笑容,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暗恋人家姑娘吧,我等着你把人娶回来的那一天。”   说是这么说,但身为母亲,长公主的眼神里却是全然的揶揄与嘲笑,似乎笃定了自家儿子情路坎坷。   魏晅瑜无奈,“儿子知道了。”   “好了,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去洗漱更衣,待会儿用晚饭,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菜,今晚就在公主府歇一晚,明天再回侯府。”   魏晅瑜拱手告退,带着人快步走远,生怕长公主心血来.潮拉着他再恳谈一番。   他从小就领教过长公主的敏锐与聪明,这会儿是真不敢再待下去,另外,还得给某些人封口,以免消息过早透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等平郡王世子洗完热水澡舒舒服服的准备上床休息时,一封恐吓信夜半而至。   “不许乱说话。”   普普通通几个字,愣是被信的主人写出了杀伐之气,周湛先是茫然,后是大怒,这狗都嫌的小表弟,从此以后和他再无亲情了。   还想和薛侯府的小姑娘成亲?门儿都没有!   他恍惚记得自家未婚妻同长兴侯府那位薛小姐是挚友,或许,他可以试着进进谗言,毕竟,嫁给永平侯不啻于跳火坑呢。   这厢周湛再无睡意,兴致勃勃的起床开始写信,洋洋洒洒一挥而就,结果等写完,才发现根本不能给惠安侯府的小姐传信,最后,只能恨恨的抱着写好的信歪在床.上睡着了。   梦里,小表弟娶不到媳妇儿,孤苦一生,世子殿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春日里,阳光正好。   晴暖的天气里,帝京里到处都可见花草春意,去往城郊游玩踏青的人也日益增多。   自从澹台晔闹了一次侯府之后,薛侯爷好几日眼睛都是红的,脾气比以往火爆了好几个层级。   薛蕲宁哄了两天,见薛父还不消气,就安排了春日出游,只希望弟弟带着父亲出门跑马之后,心情能好些。   至于她,因为这几日京里还不平静的缘故,坐着马车接了程菡出府,打算一起上国安寺散散心。   “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我来,敢情是沾了伯父的光。”程菡戳了好友一指头,“说是散心,我看是躲清闲还差不多。”   “好不容易解决完家里的烂摊子,你还不能容我休息两天了?”薛蕲宁理直气壮反驳,“再者说,我这么好心请你出门,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敢嫌弃?”   “既然如此,下次我是肯定不会叫你了。”   “行了啊,看你牙尖嘴利的!”程菡忍笑,“亏我还担心你心情难受,想着要上门找你一起出去玩,没想到你精神比我都还要好,知道的说是你退婚之后故作坚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庆祝自己脱离苦海呢。”   闻言,薛蕲宁沉默了下,抬眼去看窗外的满山桃花,“和脱离苦海也差不多了。”   不用再顾忌这个考虑那个,卸下.身上千斤重担,确实要好好庆祝一番。   程菡恼怒自己刚才话赶话又提起了那个麻烦,赶紧转换话题,“听说今年国安寺后面的桃花开得很好,寺里又新入了几个素膳厨子,我请你吃好吃的。”   “你还真是只会用这一招哄人。”薛蕲宁笑道,“若是以后和那位世子殿下闹了矛盾,难不成你也要用这一招哄他?”   “你不提这个咱们还是好姐妹。”程菡不乐意了,“大好的天气,难得能出门赏花,提那个扫兴的人做什么?”   “扫兴的人?”薛蕲宁摇头感叹,“知道的明白你说的是未来夫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仇人呢,哪有这么说人家世子的。”   提起那个未来夫婿,程菡有话说了,“前几天我爹在宫里见到了刚从南边回来的平郡王世子,你知道我爹回来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薛蕲宁好奇,毕竟她对惠安侯的性子还略知一二。   程菡学着自家老爹,抚了抚不存在的美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传言误我!平郡王误我!说好的翩翩佳公子怎么跟个乞丐一样?他这是要和我结亲还是和我结仇?这不是骗婚我宝贝闺女吗?”   听完这带有强烈惠安侯个人色彩的一席话,薛蕲宁沉默了许久,直到再压抑不住那点笑意,才同情的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不错,侯爷还和以前一样精神。”   程菡垮下肩膀,靠在好友身上,揉了揉眉心,“我爹年纪越大,这看脸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侯夫人那一晚给了侯爷好看不是没道理的,因着一张脸,闹出来那许多麻烦和笑话,可是大大的有违了惠安侯夫人的原则。   只可惜,所嫁非人,惠安侯再如何她都得兜着,也因此这脾性暴躁不少,也算是情有可原。   薛蕲宁理了理好友的头发,笑问她,“那你们家这是打算退婚还是给你再找一个脸更好看的?”   “别提了,我爹要是敢提退婚,我娘肯定不会放过他。”程菡也多了笑意,“我娘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我嘛,勉勉强强也凑合,反正有爵位有钱,也不会过得太差。”   “就算王府里他给你弄了满院子小妾?”薛蕲宁调侃。   “美色人人共赏之。”程菡感叹,“若是他尊重我,那就好好过日子,若是不然,那就只能等我生了儿子送他去死了。”   看着笑意盈盈却言语凶残的好友,薛蕲宁不忍目睹的移开了脸,这个一言不合就想送自家未来夫君去死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和她成为至交好友的?   她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当年好像是自己无意间发现了程菡凶残的真面目,这才叫她黏上了自己。   所以说,她其实和那位世子一样,也是这位强权之下的受害者?   这么一想,她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也不再在意那位未来可能被嫡妻毒死的世子,心安理得的一路赏着花入了国安寺。   前殿敬香之后,薛蕲宁和程菡各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国安寺有名的桃林。   因天气情暖的缘故,桃花开了不少,触眼可及处,一片粉色霞光雾色,甚是好看。   拂开一节挡路的花枝,薛蕲宁正打算去不远处的凉亭里坐坐,冷不防有人身后出言叫了一声。   “薛蕲宁!”   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尖利,带着点熟悉的味道,程菡挑了挑眉,同薛蕲宁对视一眼,两人转身看了过去。   衣着华贵满身锦绣的青春少女,身边围着一群丫头仆妇,正拿一双圆圆的杏仁眼恶狠狠的瞪着她,似是同她有深仇大恨。   不过是出来散心踏青,就遇到了麻烦人物,薛蕲宁不免感叹,她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第7章 1-7遇见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那么几个让人讨厌的存在。   对于薛蕲宁来说,温霭云就是这样的人。   出身信国公府,千娇百宠,嚣张任性,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不假辞色。   不太幸运的是,薛蕲宁正是这位国公小姐不假辞色的对象。   “温小姐,许久不见。”程菡先开口打招呼。   温霭云一向眼高于顶,最先看到的必然是她讨厌的人,对于程菡的问候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只盯着薛蕲宁,“长兴侯府退婚成国公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薛蕲宁,你胆子还真大,敢这么打国公府的脸。”   “胆子不大怎么敢退婚?”薛蕲宁面色冷淡的看着这个尤其喜欢和她作对的温小姐,“不过我和温小姐向来没什么交情,因此也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温霭云气急,“谁给你的胆子?”   薛蕲宁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少女,缓缓露出一个堪称挑衅的笑容,“其实我胆子从来都这么大,反倒是从前有诸多顾忌,说话都要再三衡量分寸,所以,温小姐不必这么惊讶,说不定我.日后胆子还会更大。”   不过是两句言语上的出格,就让这个打过不少次交道的温小姐如此惊讶,薛蕲宁真心不想去回忆从前自己到底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来自国公夫人陈氏的耳提面命她如今终于能摆脱,就算真惹了麻烦和什么人不对付,那也是她长兴侯府的事,不烦劳国公府一分,所以,她现在就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为了别人压抑憋屈自己?还是算了吧。   温霭云气得跺了跺脚,“薛蕲宁你别得意!被退了婚你以后和澹台世子就再也没关系了,我看谁还能帮你!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或许是心境开阔许多的缘故,薛蕲宁再看这个从前很讨厌的人,总有种对方格外幼稚的感觉,当然,温霭云言辞过分天真也功不可没。   “我嫁不嫁得出去就不劳温小姐操心了。”她笑道,“至于澹台世子,解除了婚约,两家就再无干系,我和世子自然也如此,温小姐若是中意世子,不妨上门去求亲,希望小姐能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   虽说觉得温霭云幼稚天真,薛蕲宁还是堵了对方一把,到底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有两分芥蒂,不过出出气也就罢了,再过分的却是不会做的。   “温小姐,恕我们不奉陪了。”   薛蕲宁拉着程菡转身就走,没了成国公世子未婚妻这个身份,她也懒得再和这些人打交道,长兴侯府和信国公府可没交情,也不需要她费心维系什么两家关系,她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   对着讨厌的人,离得远一些她心情都会好很多。   等身后温霭云气恼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程菡终于笑出声来,“做得好,你早该这么着了,之前忍那么久受那么多委屈全白瞎了,以后对着其他人也要保持这个脾气。”   信国公家的这位小姐虽说任性骄横,但性情直接,心地也不算坏,打起交道来充其量是不讨喜的几句话和一些任性的脾气,不算太难应对,但那些专门冲着阿宁来的人,若是再遭逢这种场景,估计有好戏可看。   薛蕲宁拂了拂手边的一枝桃花,对好友甩了个眼刀,“知道你高兴,但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好像我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不过是女孩子间拌几句嘴,何必大惊小怪。”   “好好好,是我大惊小怪行了吧。”程菡甩了甩手帕,心中暗道,我就等着看你“大杀四方”那一天,到时候看谁大惊小怪。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终于到了位于桃林深处的凉亭。   等绕过挡了凉亭一侧的山石时,才发现亭中好像已有了其他人在,而且还是两个男人。   薛蕲宁停下脚步,“有人了,你还打算去吗?”   程菡略觉失望,但到底顾忌着自己已经订婚的身份,不好独自和外男独处,因此打算打道回府,“这次就算了,改日再找机会吧,咱们回禅房去念念经也好。”   发现不远处两人打算离开,亭中的平郡王世子率先沉不住气,“两位,还请留步。”   男子清朗的声线在林中响起,两人回头去看,就见亭中一位玉冠锦袍的翩翩公子正看着这里,抬手一礼,“在下平郡王府周湛。”   本就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找了机会来看自己未来媳妇儿,结果人没见着对方就打算走人,这怎么对得起世子殿下辛辛苦苦一路爬山涉水赶在未婚妻前头占了这里。   要知道,就算是王府世子,在游人如织的春日里占据这么个景致甚好的地方,也是很不容易的。   “平郡王府?”薛蕲宁忍笑,看向程菡,“好像是专门来见你的,不知道程小姐是见还是不见?”   程菡略思考了下,就点了头,“去见见也不错,毕竟以前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多了解他一些,我也好筹谋嫁过去的生活。”   说真的,薛蕲宁觉得自己够不解风情了,毕竟家里一大一小两个亲人就是粗糙性子,澹台晔也是个任性不顾谅他人的脾气,就算想风花雪月,她也没机会没心情。   但对比她而言,家里父母兄长宠爱的程菡还能长成个这么现实的性子,真心有些不合时宜。   跟着程菡走进凉亭,才发现阴影处还坐着另一个人,虽说远处看不分明,但近看,一身玄衣的青年存在感着实强烈,气势惊人。   “今日我和表弟一起出门,没想到碰巧会遇到两位,实在是缘分。”   平郡王世子笑容亲切,待人热情,若以一般人的眼光来看,其实还算不错,但惠安侯府的小姐明显不是一般人……   于是,薛蕲宁不可避免的在程菡眼里看到了微妙的嫌弃,说实话,能讨旁边这位欢心也挺难的,看人的口味上,着实不好言说。   把自己也划分到了一个微妙境地的薛蕲宁退开一些,让程菡去面对她那位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她则和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玄衣青年对上了眼。   面对面的互相瞅了一会儿,在对方黑幽幽的视线中,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魏晅瑜?”   平郡王世子的表弟除了永平侯还能有谁,魏晅瑜站起身,走近两步,高大的身材极其有压迫感。   “好久不见。”   薛蕲宁有些惊讶,她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像,毕竟好几年不见,变化太大,但想到平郡王世子和魏晅瑜的关系,这才敢确定一二,没想到还真是魏晅瑜。   看着旁边那对你一句我一句已经聊起来的未婚夫妻,薛蕲宁有些尴尬,若是以往,程菡根本不会如此,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未婚夫的缘故,把她扔在了一旁。   魏晅瑜对于识趣的表兄很是满意,对上眼前心心念念许久的少女,出言邀请,“我们去附近转转?”   薛蕲宁犹豫了下,点头答应,“也好。”   不大乐意的和魏晅瑜离开凉亭,薛蕲宁再一次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佳。   程菡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见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凉亭,心中有些满意,这个时候,虽说她还不太满意魏晅瑜这个人选,但有总比没有要好,这个觊觎阿宁的狼崽子勉强可以考虑看看。   周湛对于自己这次的安排也很满意,没有糟心的小表弟在一旁打扰,他可以专心同漂亮的未婚妻在春日里畅谈游玩,再好不过。   两人收回视线,对上对方满意的眼神与笑容,相对一笑,气氛格外美好。   世子殿下心中美滋滋:媳妇儿看来对我很满意。   程菡笑意深深:这个未婚夫和传言里完全不一样啊。    第8章 1-8曾经   阳春三月,漫天的桃花怒放,胭脂雪一般飘飘洒洒。   桃树下,沉默高大的英俊青年与安静娇美的少女站在一处,互相对视。   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一幅极美的画,但薛蕲宁感受不到,她只是在纠结,魏晅瑜真的和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啊,两个人这样独处下去,真的很尴尬。   无奈,她只能先开口,“魏小侯爷,真的好久不见。”   自从当年知行堂一别之后,这么多年来两人还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无论是她还是魏晅瑜,变化都极大。   魏晅瑜一直暗暗注意她神情,见她眉间隐有踌躇烦恼之色,极快极稳重的接上了她的话,“知行堂一别到现在,已有六年,确实是很久。”   他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出了那句话,“你现在,还好吗?”   提到知行堂,薛蕲宁神色缓了缓,毕竟于她而言,那确实是一段极为宝贵且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   听到魏晅瑜的问话,她正准备客客气气应上一句,毕竟是多年不见且男女有别的熟人,不过将开口时,突然注意到他格外郑重认真的眼神。   对方是真的在担心她,可能是因为听说了京里最近的八卦,所以才如此郑重的问了一句。   魏晅瑜不是那些等着看她笑话或者期待从她这里挖出什么秘闻八卦的人,于是,原本打算随意应付过去的薛蕲宁转了口风,温和一笑,“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总体而言,还可以。”   “至少心情不错,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我?”   对于她的认真回答魏晅瑜先是愣了下,随即紧绷僵硬的神情柔软下来,“总会过去的。”   魏小侯爷的安慰别具一格,“老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比如我。   “毕竟,澹台晔真的不好。”他也没想着要给这个前情敌落井下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从以前开始,那个家伙就很不好,尤其配不上她。   魏晅瑜这个回答很新奇,至少在薛蕲宁印象里,这个从前的熟人能说出这番话,真的是很让人惊讶了。   尤其是那句“澹台晔真的不好”他说得格外认真,充满了盖棺定论一般的强硬魄力,一个没忍住,薛蕲宁笑了出来。   “谢谢你的安慰,希望借你吉言。”对方的心意,她是真的很感谢。   久违的看到她的笑容,魏晅瑜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急躁繁乱的心绪也平静许多,嘴角也微微翘.起,“你开心就好。”   或许是久违的陌生与尴尬在两三句笑言中尽数消失的缘故,再和身旁这个看起来话不多的老熟人聊天,薛蕲宁轻松了许多。   永平侯魏晅瑜在京内的名声众所周知,差事家事不好谈,她只能说起从前在知行堂里的一些旧事。   知行堂是开国太.祖所筹建,专收一些年纪幼小的权贵子女进行文武教学,开国到现在百年间,出了不少英才,但同样的,也有不少问题。   但无论好坏,知行堂的存在都已经成了惯例,永德帝在位期间也筹办过一次,当年包括薛蕲宁、澹台晔、魏晅瑜、程菡等人在内,都上过三年学。   魏晅瑜是永德帝心爱的外甥,他当年入知行堂纯粹是因为皇帝陛下希望小孩子能多几个玩伴,作为一众小孩子中最得帝宠的那个,魏晅瑜从那个时候起就很出色很有名。   不过,“最后的剑术课,你很出色。”   陡然听魏晅瑜提起这一茬,薛蕲宁还有些茫然,等略微想了想,才意识到面前人在说什么。   知行堂开课三年,文武皆有,男女虽分开上课,但考核标准却是共通的,程菡偏好文,薛蕲宁偏好武,尤其是剑术一道颇得要领,备受称赞。   最后不知是哪位老师提议,想着知行堂即将关闭,就进行了一次男女统考,武考最后,薛蕲宁的对手正是魏晅瑜。   具体过程她已经忘了,反正是一次很辛苦的比拼,至于结果,好吧,听魏晅瑜刚才那句话就知道是她赢了。   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些能诚心夸赞一个曾经打败过他的女孩子,薛蕲宁觉得魏晅瑜也挺不错的。   “你也很出色。”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同样是学武,她现在的水准也就是强身健体,至于魏晅瑜,死在他剑下的不知凡几,尤其是想到这位曾经在西北边关历练过两年,薛蕲宁更是敬佩。   可能是提到过去,薛蕲宁忍不住再度认真打量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曾经在学堂里,他们除了身份之别,接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正因为公平,所以那时候的她努力就能打败魏晅瑜,但多年过去,她现在是长兴侯府退婚的嫡小姐,而魏晅瑜,位居永平侯,历领差事无数,和过去相比,进步甚多。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个认知让薛蕲宁心口发闷。   纵然国朝风气开放,女子所受束缚更少,但她依旧没有机会像魏晅瑜一样。   她倒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野心,只是觉得嫁人生子的未来未免太过枯燥可怖,尤其当对象是澹台晔,未来夫家是国公府时。   这种枯燥与可怖,是就连疼爱她的父亲和弟弟都不能理解的。   她和澹台晔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知道国公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亲眼见证过国公夫人陈氏的一切,更看过不少国公府里的妾侍与庶子庶女,那种到处散发着高雅熏香的富贵权势,和她格格不入。   她不想日后的生活只单纯围绕着一个男人转来转去,不想费尽心机筹谋他的宠爱,打压他的庶子庶女,更不想自己在后院中消磨尽一腔心思。   成国公府于她而言,就是那种未来。   她对澹台晔说的都是真的,退婚,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从前一次又一次的任性与不重视,他在耗尽她的心意与耐性之时,更让她畏惧同他在一起的未来。   或许她现在还看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至少,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   澹台晔这个人包括他身边的一切,她不想要。   无关爱或恨,只是单纯的抗拒。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语,魏晅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落在她发间的那朵桃花摘了下来。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动静,薛蕲宁回神。   “没事,一朵桃花。”魏晅瑜亮出掌心的那朵粉红桃花。   “谢谢。”虽说觉得这举动有些亲昵,但鉴于刚才气氛不错,薛蕲宁也未往心里去,只当他热心助人。   柔软的花朵在掌心随风摇曳,魏晅瑜悄悄的妥善收好,站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身边,欣赏着这美不胜收的山寺桃花。   这么看来,今日威逼表兄一同出门,物有所值,小侯爷如此想道。   不远处,程菡同未婚夫站在一起,看着桃花树下的那对男女。   “世子殿下觉得如何?”   心中痛恨被未婚妻挂念的小表弟,世子殿下面上却一派光风霁月,看起来优雅高贵极了,“表弟看起来同薛小姐相处得极好,很像一对璧人。”   周湛这句话说得极有心机,换来未婚妻温雅一笑。   程菡眼中笑意加深,出言称赞,“殿下好眼力。”   莫名感觉今日山风有些冷的平郡王世子听到来自未婚妻的称赞,心中陡然火热一片,热血一路直冲脑门,“姻缘天定,薛小姐的亲事虽然此时不顺,但否极泰来,日后定然能有美满佳缘。”   虽说不能直接言明,但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尤其是给倒霉的小表弟铺铺路,世子殿下也能讨个好。   反正无论是小表弟还是未婚妻都这么在意那位薛小姐,看在他这么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大家都能多疼爱他一些吧?   程菡看着身旁的未来夫婿,抚了抚衣袖,这位殿下虽说有些蠢,但蠢得格外与众不同,看起来很是可爱。   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心意看看……   ***   赏完桃花之后,周湛依依不舍的同未婚妻告别,薛蕲宁对魏晅瑜报以一笑,跟在程菡身边离开。   盈盈春意里,少女们走在前面,两位年轻男子走在后面一路相护,直到将人松下山看着马车远去,周湛才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   “我媳妇儿,真好看。”世子殿下美滋滋,在八字还没一撇的小表弟面前炫耀。   魏晅瑜看了眼又开始犯蠢的表兄,少见的没去计较,转身脚步轻快的离开。   这话说的,好像谁的心上人不漂亮似的!   小侯爷的心上人还有一手好剑术呢,保准能把这倒霉表哥揍得抱头鼠窜。   若是日后这蠢兮兮的表哥欺负惠安侯府小姐,指不定就得被剑术高手戳得满身是洞。   当然,那位面善心黑不是善茬的程小姐,说不得也会给这蠢表哥开开眼界,让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惹的。   见自家小表弟走得飞快,丝毫没有要和他谈一谈见到心上人感想的模样,世子殿下赶紧.小跑着一路追上去,好歹是一路来的,怎么能扔下表哥自己走呢,这也太没有亲情了。   更何况,世子殿下刚才在未婚妻面前替这可恶的小表弟说了许多好话,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还能对他如此冷酷?   心里碎碎念着,周湛加快脚步,所以说被这小表弟看上很倒霉,薛家小姐真是前世不修啊。   直到两骑快马绝尘而去,山脚下才再度恢复了安静。    第9章 1-9探究   马车中,气氛有些沉默。   见好友不如来之前情绪轻松,程菡挑了挑眉,出言询问,“怎么了?”   明明看他们聊得还算不错,难道是出了差错?   薛蕲宁摇头,眼神中茫然清晰可见,她问她,“阿菡,你有想过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程菡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啊,你让我理理。”   “五岁的时候,我想做蜜饯铺子的老板,七岁时想在京里开一家店专门卖我写的字,八岁的时候想找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给我做一辈子漂亮衣裳,十岁的时候想要出京畅游山水,还想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   话落,在薛蕲宁看过来的眼神里优雅一笑,“不过十岁之后,我就想着要嫁个不那么麻烦的男人,生两个省心的孩子,手里有钱有权,日子想怎么过怎么过,最好再没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以后想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听了好友的这一番话,薛蕲宁露出笑容,“我记得,八岁你做漂亮衣裳的时候,每次都有送我一套。”   “十岁,是离开知行堂之后吗?”她问。   在她等待答案的眼神中,程菡笑意不如刚才多,但眼神却很柔软,她叹了口气,模样有些感伤,“是啊,是在那之后。”   “在我意识到我的未来不可能和身边那些男孩子一样的时候。”   不愧是多年好友,程菡几乎是一针见血的明白了好友的那点疑惑与迷茫。   重遇魏晅瑜,没让她想到任何风花雪月,反而意识到了她一直以来挣扎妥协烦恼的根由。   程菡有些难过,就像当年她明白这一切时那样难过。   她从小就聪明,但聪明的结果就是难过伤感也比别人来得更早更明白。   阿宁从小失了母亲,父亲也不是细心体贴的性子,再加上澹台家的那一堆人一堆事,所以直到现在才看明白一切。   但看明白真的不好,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反而更加难受。   “阿菡,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作为唯一能彻底交心的好友,薛蕲宁很想让程菡给她一个答案。   程菡姿态豪放的将自己视为小妹妹的好友搂进怀里,神情不复刚才的伤感与消沉,笑意同外面的春光一样明朗,“阿宁,你听我说。”   “我娘告诉过我,我还小,能看到的想到的,只有眼前,任我现在想得再多再远,其实都只是拘囿于一方小天地里的胡思乱想。”   “国朝很大,超出我们想象的大,在帝京之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间和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比如说,我想做蜜饯铺子的老板,开铺子手里要有本钱,开了铺子之后要每日迎客打点上下,偶尔还要应对别家的竞争和京里权贵们的为难,这些事情听起来麻烦,做起来更是费心琐碎,但这就是很多人的生活,更甚者,很多人还没办法拥有这样的生活。”   “即便是行侠仗义的侠客,行走江湖也不是自由的,侠义与道义,正义与邪恶,正义与私情,这些都是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扰。“   “生活,和话本里不一样,和想象中也不一样,你明白吗?”   在程菡的笑容中,薛蕲宁点了点头,“比起很多人,我们其实已经很好了,出身富贵,受家里人宠爱,至少无论如何,不用为吃饱穿暖发愁。”   “若非如此,我不会有闲心在这里想这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没必要太为难自己。”程菡揉了揉好友的下巴,“既然拥有的比别人多,能做到的也会比别人多,同样,我们享受的富贵权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父亲当年在西北勇猛杀敌,一身战功,才能让薛家平安至今,你也才能和澹台晔订婚,虽说你现在已经不在乎这桩婚事了。”她笑笑,“但事实上,我们就是享受着父兄们的庇荫和长辈的照顾,别看我爹那样,在朝廷里做事也不容易。”   “阿菡,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被好友一番开解,薛蕲宁觉得自己宁心静气许多,不如刚才茫然浮躁。   看着神情诚恳求指点迷津的好友,程菡一指头戳上了她脑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别想太多,开开心心在家里过日子,替你爹和弟弟管好家,然后给自己找个大家都满意的好夫婿,这就行了。”   “比起想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还不如考虑如何解决他们的烦恼,这就是我的想法。”   对这个答案,薛蕲宁哑口无言。   呆怔许久后,她有些挫败的靠在了好友身上,失望至极,“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程菡轻笑,“我的小乖乖,难道你还以为我让你去做什么女将军大商人还有朝廷官员?”   “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饭,别说咱们才华一般,有些事情做不了,就算能做到,也要看看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是不是要把全家人置于险境忧地,总之你和我都是不适合走那些路的。”   “现在这个时候,取中庸之道最好。”   “我明白了。”薛蕲宁有些心累的叹一口气,靠在好友身上闭目休息,“这一切,我会好好考虑的。”   程菡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没再开口。   这世间有她刚才所说的那种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她敬佩那些人,但不意味着她想成为她,她和阿宁长于富贵安宁,有家人疼宠,从未吃过太大的苦头,那样的人生不适合她们。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人生要甘于平淡。   总有些事,是她们能做到也能做好的,那是除了嫁人生子之外,她们也能绽放自己光彩的地方。   前提是,她们真的能有发光的机会。   ***   和程菡分道扬镳之后,薛蕲宁回了侯府。   家里父亲和弟弟外出还未归来,以那两人的性子,要么城郊跑马,要么薛侯爷带着宝贝儿子找老友一同消遣去了,总之,薛蕲宁是不怎么担心的。   或许是因为在马车上程菡所说的那一席话,退婚之后,薛蕲宁难得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考虑起了她的未来。   关于退婚这件事,在所有人面前,她的表现还算让人放心,但要真说她铁石心肠丝毫未受到影响,那也不见得。   只是退婚本就让所有人担心,她若是再出了岔子,只怕无论是谁,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她和澹台宁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多年来,就算是身边养只小猫小狗,感情也会深厚得如同家人一般,更遑论是一个大活人。   只是,再深厚的情谊,都经不起破坏与消磨,更别提他们俩之间的这桩婚事,有人并不乐见其成,从中插手。   从前她还只是隐隐约约有感觉,但退婚之后,或许是脑子清醒了许多的缘故,她看到了更多从前被忽略的东西,对某些人的了解与认识也深了许多。   只一个国公夫人陈氏,这桩婚事最终就不可能成。   想起这位夫人的心思,薛蕲宁呼出一口气,搓了搓脸颊。   “都过去了。”她对自己道。   即便有其他人的因素,但最终,让她冷了心决定不再走下去的归根结底还是澹台晔自己。   既然曾经的牵绊已经消失,只望两人从此以后各自安好吧。   这么想着,她拿出纸笔,开始思考刚才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本心来说,她真的不想再考虑嫁人之事,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直一直跟家人待在一起,过着平静安乐的日子。   但就如同程菡所说,生活不是话本,也并不能任由自己心意随心所欲,找准自己的位置和未来很重要。   洁白的宣纸之上,黑色的墨点有些刺眼,薛蕲宁顿了顿,郑重其事的写下了两个字。   “未来。”   过去已经无可更改,但是未来,却有无限可能。   在往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到底想做些什么,想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她从前或许想过,但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与沉重。   它不再是年少时候不成型的点滴想法,而应该是对自己、对家人、对好友负责的认真念头,也是她日后真正将要走下去的路。   深吸了口气,薛蕲宁将自己的想法与答案缓缓写下。   “想大家像现在一样。”   她希望她的家人和朋友们平安喜乐,就像小时候那些天真的“大家都开心”的想法一样,大家一直一直的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下去。   “想成为有用的人,做有用的事。”   她想像父亲那样,成为能支撑别人的人,无论是弟弟、父亲还是朋友,乃至日后她的夫君还是孩子们,成为让大家觉得可依靠能依靠的人。   帝京之大,于她也不过是头顶这片天,她想看到更多的风景,结识更多的人,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做些有用之事,而不是沉浸在勾心斗角与脂粉绫罗里。   从前她为了追寻数次离家出走的澹台晔,曾经也多次出京,也见过不少人,但都是来去匆匆,虽说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知道,自己是有着快活与不甘的。   羡慕澹台晔的随心所欲,不甘自己只能借着寻他的名头才能出帝京,如果可以,她也想有那样的自由。   就算不能像魏晅瑜那样建功立业,但至少,她不希望自己一无是处,只能像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鸟一般,无病呻.吟。   她不要那样的未来。   看着自己写下的两句话,薛蕲宁慢慢皱起眉头。   她的想法很好,但不一定能实现,不过比起浑浑噩噩的活着,至少她有了清晰的追求与目标。   这会儿神智清晰的她心情比之早前就好了许多,明媚得如同外面的春光一般。   将这张写了自己人生目标的宣纸珍而重之的收起来,她撑着下巴,神情有些苦恼。   虽说她的目标很好,但横亘在眼前的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如果她想要做那些事,只怕必须得找个格外开明的夫君才行,否则家宅不安,任她再有雄心壮志也枉然,更何况,她不可能因为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拒绝成亲之事,否则父亲不仅会心焦为难,只怕也会觉得自己辜负了母亲的委托,心里难受得很。   这样看来,关于未来夫婿的人选之事,她也得好好筹谋了。   想起父亲和弟弟要给她找个小白脸未婚夫的打算,薛蕲宁往深里想了想,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长得好看,武力不及她,也没能耐掣肘她,这么看来,这种人选还是很好的。   想通之后,她笑眯眯的修书一封去了惠安侯府。   于是,等程菡晚上收到来自好友的信时,不可自抑的喷了茶水。   “想找小白脸未婚夫?!”   神情有些扭曲的念出这句话,程菡顾不得呛得发疼的喉咙,也顾不得好友前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的人生目标,眼睛彻底黏在了这几个字上。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恢复了冷静,将来自好友的这一封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感受到心里少女的雄心壮志和勃勃野心,她思考了许久,最终认认真真的回书一封。   “你高兴就好。”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言简意赅的写下自己的想法,程菡恢复如常。   看着被封好的信,不知怎么,她想起了白日里桃花树下仿若璧人般的那对男女。   看起来真是天作之合,但怎么办呢,阿宁自己想要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夫君,作为挚友,她能说什么?   当然是支持她,支持她,以及坚定不移的支持她了!   至于什么永平侯、魏小侯爷,那和程小姐有一点关系吗?   这么想了一番之后,心情轻快许多的惠安侯府小姐最终在夜色中心安理得的上床休息了。    第10章 1-10用心   永平侯府。   书房之中,魏晅瑜小心翼翼的将那朵细嫩的桃花处理好存放起来,依依不舍的看了许久之后,才唤来门外候命的亲随姚峰。   “我记得家里有专门的造纸坊?”   姚峰点点头,“是的,侯爷,咱们家的造纸坊产出不错,制作的纸张也极为精美……”   打断姚峰夸赞不断的话语,魏晅瑜道,“能做花笺吗?”   姚峰愣了下,见自家主人皱了眉头,赶紧应声,“能做,能做。”   闻言,魏晅瑜神情舒缓许多,眉间都多了两分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做桃花笺,要最好的。”   “做好之后,宫中和母亲那里都送去一些,另外留一些,我有用。”   难得自家侯爷有这种吩咐,姚峰虽有些意外,但更乐见其成,比起天天除了差事就不关心其他的主子,他更乐意自家小侯爷有其他消遣。   风花雪月这种情绪于自家小侯爷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虽说主子对长兴侯府的薛小姐有意,但以姚峰及其他几个心腹的眼光来看,主子实在是太不积极了。   既然是真心喜爱,也觉得那位成国公世子不是薛小姐良缘,早就该出手将人抢过来了。   但主子未出手,他们这些人除了心里干着急之外也没其他办法,毕竟长公主殿下也未曾干预,他们身为下人,也不好越俎代庖。   本以为自家侯爷只能做个痴心苦情儿,没想到天上掉金子,薛小姐主动退婚了,众人瞬间欢喜不已,只盼此事之后,自家侯爷能开窍些,努力将薛小姐给娶回侯府,这也不枉多年来的一番心意。   “你还有事?”   见自家心腹笑得一脸荡漾,魏晅瑜挑眉,说实话,五大三粗的男人那副模样,着实有些伤眼。   姚峰清了清嗓子,不敢将自己的心思透露半分给主子知晓,躬身一礼,“小人必定不让侯爷失望。”   “那就抓紧去办。”   魏晅瑜点点头,伸手拿起案上的兵书,认真研读。   姚峰迅速出门办差,争取早点将桃花笺送到小侯爷手中,拿去讨好薛小姐。   等书房再次空无一人之后,魏晅瑜将兵书放在了桌案上,备好纸笔,准备记录心得。   外面春风吹过,蓝色的封皮书面掉落,露出了硕大的几个字——《多情空梦记》。   正是帝京内今年极为流行的一本男.欢.女.爱故事。   将话本当做兵书细细研读并认真记录心得之后,魏晅瑜这才心满意足的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   第二日,魏晅瑜宫里走了一圈儿之后,躲开自家舅舅的热情“追捧”,施施然出了宫。   看外面天色还早,他想了想,招来心腹仔细问话,等确定了消息之后,一行人骑马出了侯府去往城外。   于是,带着儿子同几位好友一起在别院消遣的薛侯爷,意外在回京的路上同出门踏青的永平侯大人相遇了。   虽说从前没什么交情,且小侯爷在帝京里名声不怎么样,但同为武将,见面相处自然不同文臣武将那么剑拔弩张。   薛侯爷性子热情爽朗,同永平侯大人一番交谈下来,只觉“情投意合”,恨不能引为知己。   若非年龄相差过大,只怕就要结拜为兄弟。   城外酒肆中,饮了两坛子酒的薛侯爷醉得满脸通红,抱着自己新交的“好兄弟”不放,非要请人去家里再喝上一场。   “好兄弟,好兄弟!”薛侯爷拍着人肩膀,声若洪钟,“今天要是不给我面子去家里再喝一场,日后别想我再认你这个兄弟!”   “爹!爹!你喝多啦!”薛冶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人小力薄,拉不住发酒疯的父亲。   魏晅瑜一只手稳住喝高了的薛侯爷,伸手拍了拍急得小.脸通红心焦不已的薛冶,“世子放心,我送薛侯爷回府。”   因着自家老爹热情的和人家称兄道弟,薛冶对着面前这位永平侯大人甚是尴尬,自家父亲家里发酒疯也就罢了,在外面这样若是被姐姐知道,只怕几个月都要禁酒。   更重要的是,他和父亲的零花钱一定会被扣得精光!   想起这惨烈的结果,薛冶就头疼心疼,只恨不得将旁边发酒疯的父亲一路扛回侯府不见人。   不过碍于旁边这位小侯爷,他不好失礼,只得努力打圆场,“魏侯爷,家父实在是失礼,还望您不要见怪。”   看着身旁急得就差火上房的薛小弟,魏晅瑜努力放缓了神情,“世子不必同我客气,我同薛小姐幼时有同窗之谊,你称我一声兄长即可。”   忽视身边一声声称呼他“好兄弟”的薛侯爷,魏晅瑜看着薛冶,眼神中满是鼓励。   薛冶性子同父亲相似,刚才力持端正,做出一副沉稳有礼的姿态已是极限,这会儿听了这位永平侯大人的一番话,瞬间觉得自己松了口气,连一直紧绷着的脊背也轻松不少。   “魏兄长。”他抱拳一礼,“家父酒气上头,实在是劳烦兄长了。”   “薛小弟不必客气。”魏晅瑜招来随从,将发酒疯的薛侯爷送上刚刚找来的马车,“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早些进城得好,以免家中亲眷担心。”   想起自家姐姐得知父亲在外面发酒疯的模样,薛冶打了个冷颤,快手快脚的上马,“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吧!”   魏晅瑜点点头,上了马车照顾薛侯爷,一行人总算启程。   侯府里,薛蕲宁用过了晚饭还不见父亲和弟弟回来,难免有些在意,于是坐在花厅一边品茶一边看书,等着两人的消息。   薛管家在侧门口看到人,腿脚极快的将压在陌生青年身上的自家侯爷扶到一旁,遣人去前院送消息,自己则暗搓搓的盯上了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虽说这青年形貌有些熟悉,但他着实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直到自家公子一声“魏兄长”出口,他大.腿一拍,念上心头。   哎呦喂,这不是那位魏小侯爷吗?!   “薛侯爷在外饮多了酒,正好顺路,我便将人送了回来。”   见那位神色精明的薛管家紧盯着自己不放,魏晅瑜多解释了一句。   要不是对方神色警惕,看他就像看心怀不轨的敌人,小侯爷也不会多费口舌。   若是其他人家如此对待上门的永平侯大人,他保管再也不踏入这人的家门第二步。   但这里是长兴侯府,是薛家,是他,咳咳,是他未来媳妇儿的娘家,小侯爷自然待之不同。   尤其是,薛侯爷早年从军西北,府里男丁多是当年的亲信与随从,小侯爷也曾经西北历练,有这点儿亲缘,更是不会计较对方态度。   毕竟,他本就心怀不轨来着……   偷偷摸.摸儿的想要叼走人家的宝贝闺女,确实不是好人。   薛管家闻言一笑,满脸的褶子就差绽成菊.花,“失礼了魏侯爷,多谢您将我们家侯爷送回来。”   魏晅瑜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看到步履匆匆前来的少女。   “父亲!”薛蕲宁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威势。   原本酒醉发疯的薛侯爷瞬间打了个机灵,像是清醒不少,迷迷糊糊的眼神落到自家闺女身上。   “宁宁,我宝贝闺女!”   虽说喝得挺多,但薛侯爷即便酒醉,也能认出自家闺女,这不,一张英俊的老脸上全是疼爱与自得。   薛蕲宁见到魏晅瑜愣了下,随即福身一礼,“魏小侯爷,多谢你送家父回来。”   魏晅瑜清清嗓子,声音温和,“我今日去城外踏青,正巧遇到世伯,一见如故,难免多饮了些酒,因着天色已晚,未免你担心,我便想着亲自将世伯送回来,解释一番。”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过魏小侯爷了。”   以薛蕲宁的脾气,自家父亲喝成这样回府,少不得被她一番数落,但有外人在此,却是不好如此行.事了。   薛冶愣愣的看着刚才还是薛侯爷这会儿就变成世伯的自家老爹,又抬头看看身旁高大稳重的英气青年,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家一路辛苦的送了自家父亲回来,薛蕲宁不好慢待,出口邀请魏晅瑜府内用茶。   原本以为会婉拒的魏小侯爷,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口答应下来。   引着人朝府内去,薛蕲宁想着要如何搭话才不显得尴尬,身旁人突然开口低声道,“其实,今日送世伯回府,也是我出于私心,有一事相求。”   薛蕲宁意外,“既然如此,那就入内详谈吧。”   魏晅瑜看着身旁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少女,视线从她身上缓缓拂过,嘴角微微翘.起,“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11章 1-11筹谋   吩咐人将父亲送回房间,并安排好醒酒汤后,薛蕲宁带着非要和自己一起的弟弟,入了待客的花厅。   魏晅瑜抿了口茶,拈起旁边白瓷碟上的糕点看了许久,这才细细咀嚼咽下。   甜腻的口味一如小时候,虽说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类点心,但偏偏薛家的他每次都能吃个精光。   时隔多年再次吃到熟悉的味道,他的心情比想象中还要激动。   薛蕲宁发现对面魏晅瑜看着那些糕点的眼神,微微一笑,“小侯爷喜欢?”   魏晅瑜回过神来,在少女含笑的神情中压下羞涩点了点头,“小时候的味道,有些怀念。”   听对方这么一说,薛蕲宁先是惊讶后是感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小时候在知行堂的那三年,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们平日里关系还算不过,大家一同习文练武,偶尔也会分享一下家里送来的点心,她没想到魏晅瑜这么有心,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   “小侯爷若是喜欢的话,待会儿带些回去尝尝鲜,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多谢。”魏晅瑜目光炯炯的看着对面的少女,笑意加深。   薛冶坐在旁边看着自家姐姐和对面的“魏兄长”相谈甚欢,心里莫名的不自在,有种自己特别多余的感觉,但很快,他将这点微妙的感觉压下,偷偷扯了扯姐姐的袖子。   按住弟弟的手,薛蕲宁直入正题,“小侯爷,不知你刚才所说的有事相求是?”   魏晅瑜有些遗憾两人身边那个多余的电灯泡,若非薛冶在,他这会儿应当是能多和她独处一阵子的。   不过,正事只要做好了,也不怕日后没有和她独处的机会,想到这里,他温声开口,神情极为恳切,“其实,我所说的私事,同表兄和惠安侯府的程小姐有关。”   听到和程菡有关,薛蕲宁瞬间有了兴趣,模样也比刚才郑重许多,“洗耳恭听。”   “平郡王府很看重同惠安侯府的亲事,我那位表兄对程小姐也非常上心,之前因为去江南道办差的关系,没能好好同程小姐相处,他很遗憾,因此回京之后就希望能多些机会同未婚妻打交道。”   从魏晅瑜嘴里说出来这些话,不知为何薛蕲宁觉得有些好笑,大概是面前这青年看起来太过稳重与冷峻,所以莫名的和这种话题不太搭吧。   但人不可貌相,虽然看起来冷漠寡言,不太好相处,但小侯爷其实是个对自家表兄亲事十分上心的好人,心里这么想着,薛蕲宁的眼神愈加柔和,“所以,小侯爷希望我帮忙?”   魏晅瑜点点头,模样认真,“表兄他很希望能邀请程小姐多出门游玩,或者平日里多见面交流,这样也能让两家长辈对亲事更放心一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踌躇,“因着你同程小姐关系最好,所以表兄希望你能多美言几句,若是可以,偶尔或许还需要转交些东西。”   闻言,薛蕲宁笑出声,“怎么听起来有些私相授受的感觉?若是平郡王世子想,其实可以直接将东西送到惠安侯府,毕竟是即将成亲的未婚夫妻,伯父和伯母是通情达理的人,并不会太过阻拦。”   魏晅瑜愣了下,似是惊讶又似是失望,有些不太自在的道,“表兄可能是没想到,抱歉,这个要求还是有些唐突了。”这和话本里说好根本的不一样啊?!   “不啊,我觉得还好。”薛蕲宁笑意不减,“如果不是看重未过门的未婚妻,恐怕也想不起来这些,平郡王世子对未婚妻的心意我觉得很好。”   “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尽量,只希望到时候两位别怪我太过偏心阿菡就好。”   本以为此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魏晅瑜瞬间心情大好,心里满足极了,“谢谢,我想表兄一定会很开心的,而且,我觉得在表兄和程小姐之间,偏心程小姐是理所当然。”   虽然惠安侯府那个面善心黑的女人不招人喜欢,但谁让人家是自己心上人最好的挚友呢,至于那个没啥用的表兄,正好拿来贿赂那女人,算是买路财。   毕竟,愚蠢得要翻天的表兄,也就只有身份和脸还凑活这两个优点了,至于其他的,呵呵。   初步达成自己此行的目的之后,魏晅瑜终于暴露自己的险恶用心,“因着前两日去国安寺看桃花的缘故,回来之后,表兄心血来.潮,让人做了些桃花笺,若是可以……”   看着对面眼神中写满恳求的青年,薛蕲宁忍笑,轻咳两声,“转交的话,可以。”   除了桃花笺,只怕还有写了私.密话的信,这种东西确实不好直接送入侯府,毕竟,阿菡的父兄可不是吃素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魏晅瑜心情很好,像是有心情说更多了,“过两日表兄想请程小姐到城外小香山别院去踏青赏春,他想介绍一些年纪相近的亲朋好友,这样日后嫁入平郡王府时,不至于孤单无聊。”   见薛蕲宁神情惊讶,魏晅瑜多补充了两句,“都是平日里关系十分亲近的人,很好相处的。”   嗯,难相处的,影响小侯爷创造机会见媳妇儿的人皮都得提前绷紧了。   “世子殿下想得还真是周到。”最后,薛蕲宁笑着称赞了这么一句。   心思这么细腻,能为阿菡考量这么多的,这个未婚夫还算不差啊。   虽说在阿菡嘴里那位殿下时时和“蠢”字不分家。   一番恳谈之后,魏小侯爷在薛弟弟虎视眈眈的眼神中足下飘飘的出了侯府,顺带还有侯府厨房出品的几大食盒点心。   回头看着夜色下更显幽静的侯府,魏晅瑜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的留宿侯府,身边还能有媳妇儿?   “侯爷?”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太对,姚峰试探着开口,“咱们是先回侯府还是?”   牵扯到小侯爷娶妻的事,一切都不好论断,谁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什么打算呢?   果不其然,魏晅瑜收敛了失落之意,神色不见刚才侯府之中的温和与恳切,整个人都有些冷漠寡淡,“去平郡王府。”   为了娶媳妇儿,借了表兄这股东风,怎么都要提前打点一下,更何况小侯爷还煞费苦心的给这愚蠢的表兄创造了亲近未婚妻的机会,不从那春风得意的蠢表兄身上刮点油水儿,以后侯爷可怎么养家?   虽说永平侯大人很有钱,非常有钱,但谁也不嫌钱多不是?   毕竟,养家糊口疼媳妇儿可是一件大事,给媳妇儿多攒些私房总没错。   另外,有关小香山别院踏青赏春一行,也得好好筹谋一番,得让那些家伙都擦亮了眼睛,认清未来的永平侯夫人,省得有些人不长眼给小侯爷拖后腿,影响他的成家大事。   于是,正用着晚膳的平郡王世子在家里迎来了不知客气为何物的糟心表弟,在对方危险的眼神中,被个肉丸子噎得差点断了气。   好不容易吐出那颗差点谋害了尊贵的世子殿下的肉丸子,周湛满眼泪花的看着一身威势的小表弟,声音颤巍巍的,“你这么晚过来,是打算谋财害命?”   表情和眼神那么危险,看世子殿下就像看一只肥.美的猎物,是不是掂量着要从哪儿下刀呢?   永平侯大人露出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表兄脆弱的小肩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是好事。”   狗屁的好事?!老子信了你的邪!   世子殿下心里大声咆哮,只可惜实力还不如王府里的那只黄花懒肥猫,因此只能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你讲!”   月上中天之时,结束一番密谈的魏小侯爷步履矫健的出了王府,银白色的月光下,嘴角清浅的笑容半明半暗,在倚着门框的世子殿下看来极为可怖。   被差点掏空私房的周湛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小表弟的背影恶狠狠的喷了口气:混球,老子诅咒你一辈子追不着媳妇儿!!   清朗的夜晚,世子殿下抱着柔软的锦被痛并快乐着进入梦乡,永平侯府内,魏晅瑜嘴角带着笑意入眠。   ***   三天后,薛蕲宁比想象中更快的收到了来自永平侯府的“礼物”。   红木匣上点明了是要转交给阿菡的,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是给自己的。   虽说她觉得那位世子殿下肯定会给她“过路费”,但看着面前比程菡那个更加精美的木匣,她沉默了。   如果不是传信的人说得清楚,她耳朵也没出问题,她很怀疑是搞错了。   怀着莫名的好奇心,她打开了面前的木匣。   散发着淡雅香味的粉色桃花笺,还有一支放在木盒子里的漂亮朱钗。   粉色的珍珠光泽莹润,流苏上细碎的红宝阳光下闪闪发光,说实话,看起来简单,但做工精致,价值着实不菲。   匣子中还有一封薄薄的信,犹豫了下,她还是打开了。   好吧,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份礼物会是这个样子了,感情她这些根本不是那位世子殿下准备的,而是魏晅瑜。   看着摆在面前的桃花笺、朱钗还有信,薛蕲宁觉得心里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于是,伴随着平郡王世子的礼物同去惠安侯府的,还有一封信。   看着信中那句“我觉得他居心叵测”,程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的宝贝宁宁,你才发现吗?   姐姐她多少年以前就发现那小子不怀好意了!   因着心底那点儿使坏的念头,程小姐大笔一挥,信中问得极为直接,“如果他对你居心不良的话,你怎么打算?”   磨磨唧唧试探来试探去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拨云见日把一切都摆在明处才有趣。   看着那封即将被送出去的信,程菡微微一笑,“不要太感谢我的好心啊,永平侯大人。”    第12章 1-12出游   平郡王府。   因着自家世子今日要同惠安侯府的小姐一同去城外小香山别院踏青春游,一大早整个王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花早已落尽的梅树上,一只黄色皮毛的大肥猫懒洋洋的舔.了舔爪子,对着临窗处的年轻男子喵了一声。   听到声音,那对着铜镜折腾了许久的人转过头来,没好气的看了它一眼,吩咐外面小厮,“林文,抱大黄去吃早饭。”   外面的清秀小厮对着梅树伸开双手,喵喵了两声,引着那拳打世子脚踹王爷的霸道主子跳下树来,恭恭敬敬的抱去了前厅用膳。   好不容易将自己最好的模样收拾出来,看着铜镜中年轻男子的英俊模样,周湛很是陶醉的欣赏了一会儿,结果还没等他心满意足的出门,临窗处传来了女子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那笑声里,嘲笑的味道格外明显。   周湛怒而转身,气愤的眉眼在看到那一身骑装红衣烈烈的女子时,嘴里的话顿时卡了壳,“姑、小姑姑?”   延平长公主周冉摸着下巴,登徒子一般打量自家侄子,嘴里啧啧有声,“还挺好看,果然是春天到了,春.心萌动。”   “你们这些男人,想勾搭女人的时候个个收拾得人模狗样,等脱了衣裳,要么禽兽不如,要么不如禽兽,成安你也是这种狗德行,真是让姑姑失望。”   从周冉开口时起,周湛就黑着一张脸,等听完自家小姑姑那番话,整个人都憋屈得厉害,但即便长辈为老不尊,不修口德,他一个后辈也不敢随意申斥,毕竟,小姑姑使得一手好鞭法,倒在金丝软鞭下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今日大好春光在前,他不计较!   于是,周湛努力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长辈,“小姑姑,前些日子你不是去永山祈福了吗?何时回的京?皇叔知道你回来了吗?”   作为永德帝与安远长公主唯一的胞妹,延平长公主虽然并非太后亲生,但自小养在膝下,同一双兄姐关系格外亲近,且因着年龄差距较大,几乎是被两人当做女儿一般宠爱长大,结果宠出了一个让人甚是头疼的小妹。   比起自家皇兄后宫的无数娇花以及皇姐公主府内的成打面首,延平的长公主的异性缘着实惨淡,简而言之,可以说是一个嫁不出去即将难死皇帝陛下的“老公主”。   如今,这死活嫁不出去的老公主大概是嫉妒自家侄儿姻缘顺遂,因此直接打上门来了。   这么一想,世子殿下瞬间绷紧了脊背,神情戒备的看着窗外漫不经心把.玩着金丝软鞭的女子。   周冉笑看着自家侄子,眼神和蔼慈爱极了,“大好春光在前,成安你居然还有心挂念姑姑,姑姑真是开心。”   “听说今日.你和阿暄他们邀请惠安侯府的小姐去小香山别院,难得姑姑回来,正好替你掌掌眼,瞧瞧你未来媳妇儿。”   “毕竟,谁叫成安你对姑姑一片孝心呢。”   明媚春光里,眉目如画的女子笑意醉人,原本满腔欢喜只等着见未婚妻的世子殿下瞬间傻了眼。   ***   惠安侯府前,长兴侯府的马车施施然而至,同准备出发的另一辆马车并排而列。   薛蕲宁下了马车,正想着同程菡说几句私房话,冷不防看到马车旁边一个眼生的随从正对着马车窗口低头哈腰的说着什么,神情有些许忐忑。   见状,她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两人终于说完之后,她这才上了程菡的马车。   马车里,程菡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果蜜饯咽下,同她打了个招呼。   “有事?”   “平郡王府的人。”程菡不以为意,“说是世子本打算亲自来接我一同出城,但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没办法亲自过来,因此派人同我说一声,顺便求我谅解。”   言简意赅的说完,程菡笑了笑,“我那位未婚夫好像特别重视我的样子。”   “不是好像,是本来就是。”薛蕲宁难得替那位世子说了句好话,刚才那随从明显是平郡王世子身边最得用的人,待程菡如此恭敬,显然是自家主子的意思。   如果林武在这里的话,一定十分赞同,毕竟自家殿下等星星盼月亮,只等着娶美娇妻回府,临来时也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怠慢了未来的世子妃。   总之,种种用心,溢于言表。   对薛蕲宁的话,程菡笑而不语,酸酸甜甜的蜜饯入口,她笑着转移话题,“前几日信里,我提的问题你怎么说?”   提到那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薛蕲宁略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因着想起正事恢复自然,“那个先不提,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能被你称一声重要,我倒是很有兴趣。”见好友不自在,程菡也就歇了追问的打算,反倒是对她所说的“重要”二字格外感兴趣,要知道,上一次所谓的“重要事”,可是同那个兔崽子退婚呢。   薛蕲宁将收在怀里的书信拿出来递给程菡,“你先看,看完我再和你细说。”   程菡接过书信,仔细阅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待看到最后,神情已然十分凝重。   好友看信的间隙,薛蕲宁取了暗格里的热水泡茶,等程菡一封信看完,马车里飘满了茶香与花香。   “尝尝看。”薛蕲宁一杯热茶递过去。   程菡看了看好友,又看了看眼前花香四溢的清茶,心里叹息一声,抬手接了过去,“你说我听。”   薛蕲宁笑了笑,“这花茶是前两日京外庄子里的老叔送过来的,说是家里子侄无意间做成,因着味道不错,所以送进侯府里给我们尝个鲜,附带的还有这几张方子。”   “我尝了之后,觉得这花茶不错,可以拿来做些小生意,因此就把方子带来让你看看。”   程菡看着旁边少女笑眯眯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怎么看这会儿她老实交代的模样和自己刚才分外相似。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宁,你知道这种花茶不普通吧?”   以薛蕲宁的出身和见识都觉得这花茶生意有利可图,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帝京是天子脚下,权贵豪奢遍地,不怕没好东西,就怕有钱没处花。   现摆在面前的赚大钱的好生意,傻.子都知道不能放过,结果这小傻.瓜就这么把方子给了她看,显然是打算拉她入伙,以程菡的脑子,稍微一想就明白好友打什么主意。   她婚事已定,未来就是平郡王府的人,这会儿找她合作生意,显然是打着给她添私房钱的主意,更甚者,是给她凭仗与依靠。   至于什么吃独食分利不均,她猜阿宁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这些。   薛蕲宁想了想,实话实说,“这种花茶确实很独特,之前从来没见过,花香茶香相得益彰,茶味浓郁,怎么看都是好东西,能赚大钱,以后如果再找人深入研究一下,只怕会有更多种类。”   “不止如此,如果引入药材进行熏制,还有益身体。”程菡面上并无即将赚大钱的喜意,反而神情有些凝重,“阿宁,如你所说,这确实是赚钱的好生意,但只凭你和我,吃不下这块肥肉,即便是惠安侯府加上长兴侯府,也揽不住这笔大生意。”   “不会吧?”薛蕲宁有些怀疑,她和程菡两个人吃不下还情有可原,两家侯府都守不住生意,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虽说心里有怀疑,但作为至交好友,薛蕲宁最信任程菡,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也有些道理。   程菡看着神情有些苦恼的好友,靠过去偎在她肩膀上,语气温软,不如刚才凝重,“这生意做好了不是能不能赚大钱的问题,而是赚太多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帝京这么大,皇亲国戚权臣勋贵遍地都是,以咱们两家的实力,如果真有人想抢,只怕还会祸及家门。”   “不要小看帝京之内人心的贪婪。”   闻言,薛蕲宁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见好友有些低落,程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也不用这么担心,解决问题的方法多得是,还轮不到你来发愁。”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给咱们找到最好的靠山。”   薛蕲宁点点头,“我听你的。”   程菡笑容更加满意,“乖。”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看着车窗外的青山绿水,程菡突然出言感叹,“其实,你和薛伯父向来运气不错。”   “怎么说?”见好友有谈天的兴致,薛蕲宁振奋精神搭话。   “运气不好,你能得到这么一颗金蛋?”程菡笑眯眯,“不对,应该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若非薛伯父心善,多年来接济照顾那些亲兵亲随,你对他们也格外用心,这方子也不会落到你手里。”更何况,薛家的接济照顾,可不是一般人那种给些银子就打发了,而是将那些同薛侯爷薛二叔薛三叔一同上阵杀敌的士兵亲随等当做了同族同宗,若非如此,阿宁不会总是为了银子和生意作难。   那些钱和东西,都是为了给那些流过血泪或牺牲或伤残的人找一条能好好活下去的生路的。   最后,程菡以一句话结尾,“你们家啊,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被人说傻,薛蕲宁翻了个白眼,“我们家人才不傻。”   不过,程菡的话让她想起了点儿事情,“阿菡,如果这生意真像你说的那么赚钱,你说,咱们是不是能做点儿什么?”   “你想做什么?”程菡好奇。   “如果真的赚很多很多钱,那二叔三叔他们在西北那边能过得好一些吧?”薛蕲宁看着好友,一双眼睛格外亮,“我是说,很多人。”   程菡愣了下,在好友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笑意深深,“能,当然能。”   她明白阿宁的意思,她指的不是某些人,而是戍守苦寒西北的诸多将士,尤其是那些流了血流了泪最后却被贪污军饷归家时只剩一身伤残与病痛的英雄们。   恍惚间,程菡想起了当年事,看着身旁好友的眼神更软了些。   所以,纵然这世上讨厌的人更多,但有她身旁这种人在,她对这尘世还是喜欢多过讨厌的。   心向光明,很好。    第13章 1-13亲友   等侯府的马车姗姗来迟,停在小香山别院前时,程菡与薛蕲宁这才结束了持续一路的私房话。   两人刚下马车,就被别院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程菡正准备开口,被人挤到最后面的周湛挺着自己的小身板儿绕过前面那群不省心的亲友一路小跑到两人面前,笑容格外灿烂,“程姑娘。”   之前是遵循礼仪的程小姐,不过是见了一次面,通了一次信,立马就变成了亲近的程姑娘。   程菡笑容完美,福身一礼,“世子安好,诸位安好。”   薛蕲宁忽视黏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跟着程菡施礼,“殿下安好,诸位安好。”   虽说人群黑压压一片,乍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但真正的主客只有四位,其余的全都是侍女与仆从。   除去魏晅瑜之外,站在众人之前年纪较大一身红色骑装腰缠金丝软鞭的女子最先开口,她微微一笑,如同家里那些长辈般,慈祥又和蔼,“原来这就是成安的未婚妻,惠安侯府的小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   周冉看向她那个听完话暗自挺了挺胸的大侄子,眯了眯眼,“要我说,真是便宜了你个臭小子,这么好的姑娘配你真是可惜了。”   “小姑姑!”周湛没忍住抱怨了一声,好歹是在他娇俏美丽的未来媳妇儿面前,身为亲人,怎么能如此吃里扒外呢?   周冉甩了侄子一个眼刀,再看向对面两个少女时,笑容更好看了,“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起,今日姑姑就和小姑娘们一起好了,你们这些臭小子自己找乐子去,记得别来打扰我们。”   面对面前这个极为热情美丽的“长辈”,程菡笑着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程菡是见过这位延平长公主的,至于薛蕲宁,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跟着程菡准没错,因而礼数也极为周到。   周湛还没来得及介绍其余三位亲友,包括魏晅瑜在内的几个男人就看着性情热情爽朗的延平长公主左手一个未婚妻,右手一个心上人,带着小姑娘们毫不客气的入了别院的门。   外面阳光灿烂,两个被迫同心上人分开的青年只觉得吹过脸颊和胸口的风有些冷。   三位女性悠然远去,背影都快不见,站在魏晅瑜旁边的娃娃脸少年周懋率先开口,清脆爽朗的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堂兄,虽然不知道哪个是堂.嫂,但是两个都很好看,你真有福气,以后我也要娶一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   “你说除去堂.嫂之外的那个漂亮姐姐,我是不是可以努力一下呢?”少年灵动的眉眼间满是跃跃欲试。   周湛原本心情不佳,等听到肃亲王家的小堂.弟如此天真可爱的话语,瞬间幸灾乐祸的心思压过了其他,斜着眼去瞄旁边的魏小侯爷,语重心长道,“毛毛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是真想追,也得看看人家是不是有婚约在身。”   “有婚约也不怕!”十五岁的少年大手一挥,满腔热情昭然若揭,“我会用真心打动漂亮姐姐的!”   “你要用真心打动谁?”在少年人神采飞扬的眼神中,魏晅瑜慢吞吞的开了口,看向身旁的小表弟,语气危险,“说来我听听。”   周懋一噎,瞬间脑门儿发凉,千锤百炼的灵敏直觉顷刻间挽救他于这道送命题前,动作再熟练不过的抱上自家表哥的大.腿,一迭声的哭唧唧,“表哥,表哥,我知道错了!”   这小子真是没骨气!周湛恨得牙痒痒,“毛毛,你骨头怎么能这么软!”   “爷爷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父亲也说,做人要会审时度势!”周懋理直气壮,语气斩钉截铁,“我最听爷爷和父亲的话!再说了,表哥做什么都有道理!”   好一个谄媚其上逢迎拍马的兔崽子!   周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叔祖父和皇伯那么冷硬的脾气,居然教出来这样一个小子,真是家门之耻和宗室之耻啊!   像世子殿下,面对小表弟,那是从来都威武不屈的,冷哼一声,他抬脚进门,再懒得去看外面那两个烦人精。   按照往常惯例先卖惨嚎了一会儿,周懋这才小心翼翼去看被抱大.腿的英武青年,“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魏晅瑜瞟了腿边这滑不溜手的小子一眼,勾着衣领将人提起来,迈步进门。   “另一位漂亮姐姐,那是你未来表嫂,懂?”   行进间,周懋听到这句低声耳语,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等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全身汗毛直竖,“懂!”   我的妈呀,居然是未来的小表嫂,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真的是送命题了!   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审时度势的本事更胜一筹,周懋老实乖巧的被自家表哥一路拎进了门,等入了正堂看到上座眼神含笑的几位,摆出一副天真乖巧之态,挨个叫人,“小姑姑好,两位姐姐好。”   魏晅瑜放下在心上人面前再无体面的小表弟,补上问候语,周湛见缝插针的引话,“今天天气不错,别院的桃林里花开得也很好,小姑姑,咱们不如去林子里赏花喝茶,我还专门备了您最喜欢的点心。”   话是这么说,但世子殿下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朝未婚妻那边瞟,等未婚妻看过来,立刻收获英俊且灿烂的笑容一枚。   “就咱们几个人?不是说你那几个表兄表妹也要来?”周冉笑意温和,语带深意。   原本是要来,可是不是听说您大驾光临,把人都给吓跑了吗?   周湛想起自己那些差不多年纪的亲朋好友们,心里哀叹一声,“他们临时有事,遣人送信说是来不了,但送了不少礼物过来,说是让咱们好好赏春。”   因着嫁不出去的缘故,老公主年年被长辈们催婚,或许是受了太多“伤害”的缘故,延平长公主怒而奋发,于几年之前完美掌握了“反守为攻”这一技能,受害者比比皆是,波及范围十分之广。   要知道,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呢?   基本上,能顶.住长公主殿下专门戳痛点这一反攻招数的少之又少,不止长辈们退避三舍,小辈们更是深受其害。   尤其是在一些亲近场合,大家是能不靠近就不靠近这位深受帝宠的延平长公主,只恨不得对方完全看不见自己,毕竟,层层递进式的精确打击没多少人受得住。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永平侯大人,始终顽强的驻守在第一线。   如今,这位驻守在第一线的魏小侯爷难得附和世子表兄的话,“桃林那里风景很是不错,小香山上景致也好,去哪儿都是可以的。”   若是不去桃林,任由小姑姑霸占心上人,小侯爷怎么能有机会去对心上人献殷勤呢?   周冉笑眯眯的看着向来优秀又稳重的外甥,想起自家皇姐的嘱托,从善如流的点了头,“好,就依你们所说。”   ***   一行人转至桃林处,精美的亭子里,外面全是或粉或白的花海。   桃花粉红,梨花雪白,杏花艳.丽,入眼皆是美景,加上亭中安排得极为周到舒适,果然是春日赏景的好去处。   六人围坐在亭中,周湛满眼嫉妒的看着软骨头的小表弟在三位女性间腾转挪移,陀螺一般转个不停,极尽讨好之能事。   要不说这小子没骨气呢,话里话外都在暗搓搓的不断称赞他家的英勇表哥,潜移默化间将永平侯大人给从头夸到了脚。   周冉抿一口香茶,笑意莹然,偶尔称赞一句,“毛毛说得真好。”   六个人里,只有世子殿下完全被排除在外,虽说糟心表弟不开口没啥存在感,但架不住有个从小养到大的狗腿子,让他生动的活跃在小狗腿的嘴巴里。   至于周湛,作为出了大血、原本该成为未婚妻眼中主角的英俊青年,只有一个感觉:心塞。   世子殿下这里因着被人忽视内心哀伤不已,但哀伤的过程中,也发现了点有趣的东西。   他家小姑姑的笑容和态度,是不是太好了些?   看着毫无所觉被夸奖称赞冲昏头脑仍旧喋喋不休的小狗腿,周湛摸了摸下巴,不太对劲。   等注意到小姑姑偶尔看那位正襟危坐不动如山的大外甥的眼神,他悟了,心里瞬间有了看好戏的念头。   不就是互相伤害吗,谁怕谁啊,反正他媳妇儿没跑了!心里这么想着,世子殿下露出了猥琐而又充满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容。   一群人谈天说地中,很快到了中午用饭时间。   小狗腿自告奋勇的要给大家安排午饭,周冉摸了摸侄子毛茸茸的脑袋,语带称赞,“毛毛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周懋毫不客气的收下来自姑姑的赞美,离开前还不忘对着自家表哥露出一个狗腿笑容,挤了挤眉眼:我就是这么贴心,表哥,快把表嫂带回家。   魏晅瑜清了清有些痒的嗓子,低头喝茶,只做不见。   “要你们年轻人在这里陪我这么长时间,只怕是无趣得很,”周冉笑道,“坐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一起去转转,待会儿咱们用饭。”   “能陪着长公主是我们小辈的福气。”程菡确实喜欢这位殿下的脾气,尤其是今日近距离接触以后,她觉得日后来往可以再频繁一些。   周冉显然也是这么个意思,看向程菡的眼神极为满意,“咱们这么投缘,合该你是我们周家的媳妇儿,以后成安要是敢欺负你,你来告诉姑姑,姑姑帮你教训他!”   锅从天降的周湛简直冤得吐血,神情可怜巴巴的看着未婚妻,程菡半低头,似是有些娇羞,“多谢姑姑抬爱,世子殿下对我很好。”   见程菡那副做派,薛蕲宁打了个冷颤,倒是周冉笑意爽朗,给了个称赞的眼神。   虽说这个侄儿一直活在食物链底层,总是被他们欺压,但谁敢说他们不疼他呢?   周湛眉开眼笑,长公主满意,程菡满意,薛蕲宁就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些多余碍眼了。   “行了,你们小辈都去转转吧,我歇一会儿。”这次周冉态度强硬的催促了一番,薛蕲宁和程菡交换过眼神,行礼之后出了亭子,魏小侯爷紧随其后,两人入了桃林。   亭中,周冉见未来侄媳妇似是有话想说,一个眼刀甩向黏在旁边不动的周湛,“我和阿菡说些体己话,至于你嘛,做哥哥的,怎么都要多操心些弟弟啊!”   见小姑姑语带深意,周湛脊背寒毛直竖,靠着他过人的聪明才智,世子殿下立刻理解了那点儿意图。   这是让他去跟踪糟心的表弟啊!!!   见小姑姑和未婚妻如出一辙的鼓励眼神与笑容,周湛心塞的起身,慷慨赴死一般,笑容可怜极了,“小姑姑,阿菡……”   之前还是程姑娘,如今再度升级,成了阿菡,得寸进尺这一招,显然世子殿下用得极好。   “还不去?”长公主殿下见不得大侄子磨蹭,笑容中充满了威胁。   至于未婚妻,眼神中充满了疼惜与温柔,春水一般尽数化在了世子殿下冷冰冰的心上。   被媳妇儿娇.软眼神抚.慰的周湛瞬间振奋精神,视死如归的快步出了亭子。   不就是偷听个八卦吗?为了宝贝媳妇儿,世子殿下将无所畏惧!   亭中,程菡看向长公主,神情恳切,“殿下,请恕我冒昧,小女有一事相求。”   周冉饶有兴致的挑了眉,“你说来听听。”   ***   距离凉亭甚远的杏树之下,薛蕲宁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将袖中的精美木匣递过去,“小侯爷,这个还给你。”   魏晅瑜看着装朱钗的匣子,心猛然提起来,看向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嗓音干涩得厉害,“什么意思?”   “东西太贵重了。”薛蕲宁压下心底那点不自在,温声道,“我受之有愧。”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谈不上贵重不贵重。”魏晅瑜忽视自己跳得飞快的心,侧头看向身旁开得妖.娆艳.丽的杏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扔了,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可我想还给你。”薛蕲宁看向面前高大英俊的青年,压低了声音,“谢谢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真的不能收。”   魏晅瑜转头看她,眼神挣扎极了,许久才闷声道,“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薛蕲宁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魏晅瑜少见的有些结巴,最终心一横,破釜沉舟般开口,“就是我喜欢你!”   一阵春风拂过,杏花飘飘洒洒,粉.嫩的花瓣落在两人身上,映出两张同样僵硬的脸。    第14章 1-14坦白   同一时间,薛蕲宁惊讶尴尬,魏晅瑜羞涩气恼。   一个后悔自己嘴太快,一个后悔自己处事不当。   总之,两人之间只剩下长久且尴尬的沉默。   魏晅瑜的沉默是性格使然,薛蕲宁的沉默是无话可说。   两人傻.子一样在春风与杏花树下无言面对彼此,最终,还是薛蕲宁先打破了安静,毕竟她觉得现在这种气氛着实煎熬。   “魏晅瑜,谢谢你的心意,但恕我不能接受。”虽然这话有些直,但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是这种麻烦的感情.事。   除了面对心上人时会有年轻人的忐忑与慌乱,魏晅瑜到底是一个极为出色的青年,他抿了抿唇角,低声开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这个问题让薛蕲宁犯了难。   但在魏晅瑜认真的眼神中,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对于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很感谢你的心意。”   不论她接不接受,但尊重对方的心意与感情,是必须的。   “可能我接下来的话有些直,但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话。”薛蕲宁坦白道,“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对我来说,你是一个许久未见的童年好友或者玩伴,我觉得你很亲切,看到你也觉得很开心,但其他的,就没有了。”   或许童年有过情谊,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发生了改变,每个人都在长大,都在改变,她对魏晅瑜有从童年延续而来的好感,但也仅止于此。   更何况,“之前我退婚的事情你也知道,说实话,我现在不太想谈感情。”   “我愿意做很多事,但不包括认真面对一段感情。”   在薛蕲宁最天真的想法里,她能接受同什么人成亲,但不会用心去经营同夫君的感情,当然,这是在此之前她天真的自以为是。   在今日面对魏晅瑜的心意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她连一个曾经觉得亲近的人都无法接受,那么更别提同一个陌生的男人缔结婚姻。   现实和想象始终是不同的,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不同。   对于她的话,魏晅瑜每一字一句都听得极为认真,末了,在她有些惆怅的眼神里,轻声开口,“不是不能接受我,而是无法接受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我这样认为对吗?”   薛蕲宁无奈一笑,“应该是这样。”   “不是因为心里念着澹台晔,而无法接受其他人,我这样说对吗?”魏晅瑜的这个略有些得寸进尺的问题让薛蕲宁沉默,但对方显然很在意这个问题,紧盯着她不放。   若说之前薛蕲宁还能温和以对,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了,她深吸了口气,点了头,“对。”   她懒得说谎,更何况,她确实不是因为澹台晔的存在才无法接受其他人。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这样就很好。”魏晅瑜道,“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那个伤了你心的混蛋而无法接受其他人,这样就足够了。”   “他再让你伤心难过也只会是从前,以后,他不会再有机会让你难过,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比如我。”   原本还因为魏晅瑜出乎意料的安慰话语而有些感动的薛蕲宁,听到最后三个字,嘴角抽了抽,瞬间无语凝噎。   说真的,说出那句话的魏晅瑜,脸看起来真的好大。   于是,之前有些消沉低落的气氛因为一句话尽数消失,在薛蕲宁有些复杂的视线中,魏晅瑜认真道,“我不是开玩笑。”   “好吧。”薛蕲宁应声,“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和自己亲近许多的少女,魏晅瑜将装着朱钗的木匣递过去,“这个你收着。”   “我不想要。”虽然大家互相坦白说清楚了,但东西薛蕲宁还是不想收,而且,“这种情况,不就是私相授受吗?”   魏晅瑜眼皮子跳了下,看着对方坚决神情,只能无奈收回。   虽说朱钗被退,但好歹同她亲近了许多,也算是有得有失了,这么想着,他总算有些安慰。   事情说清楚之后,薛蕲宁不打算再继续待下去,又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魏晅瑜站在远处,有些失落的看着少女越走越远,等人彻底消失之后,他对着身后不远处开口,“听够了?”   “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原本妄图蒙混过关的周湛无奈叹息一声,绕过树身,对着小表弟笑得讨好又谄媚,“表弟。”   “听得开心吗?”魏晅瑜冷声问。   开心,当然开心!简直是开心极了!   周湛心里简直乐翻了天,但面上却点滴不漏,只故作无知,“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小姑姑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魏晅瑜看了这倒霉表兄一眼,没说什么,大步离开。   被那阴渗渗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周湛搓了搓手臂,心中叫苦不迭。   八卦不是那么好看的,这会儿看了场好戏,只怕日后要倒大霉,但媳妇儿和小姑姑在前,妇命难为啊!   神情凄苦的跟在小表弟身后往回走,周湛只想着赶紧将这大八卦交代给小姑姑,以便仗着长公主的金鞭威势,救一救自己这条小命。   ***   等三人相继回到了用饭的花厅时,里面长公主同程菡正笑看着活泼的周懋献宝。   周湛有些嫉妒的歪了眉眼,动作利落的上前将小狗腿挤开,对自家媳妇儿和小姑姑露出了一个同堂.弟别无二致的谄媚.笑容,“小姑姑,阿菡,咱们先用饭吧,别院里准备了不少新鲜菜蔬,正好给大家换换口味。”   周冉别有深意的看了自家侄子一眼,见他露出不负所托的得意眼神,拨.弄了下腰间软鞭,笑容明媚,“既然成安这么说了,阿菡和阿宁同我一起。”   同未来侄媳妇儿一番恳谈之后,延平长公主这会儿心情极好,看两个小姑娘也比之前更加顺眼了,只恨不得一个两个全都拢回自己家。   “小姑姑,两位姐姐,等我!”见长公主只顾着两位姑娘,周懋不甘寂寞的跟上,同三人黏在一起不肯分开。   后面,魏晅瑜同周湛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因为深深的嫉妒而面目扭曲的脸。   丰盛美味的午餐在前,大家宾主尽欢。   饭后,长公主要午睡,贴心又孝顺的大侄子內侍一般服侍着自家小姑姑去了正房。   程菡则在魏晅瑜依依不舍的眼神里拉着薛蕲宁离开,只剩下精神旺.盛的小狗腿围着自家表哥转个不停。   见人都没影儿了小侯爷还在看,周懋蹭了蹭魏晅瑜,做贼一般低声开口,“表哥,你对我今天的表现还满意吗?我可是在薛姐姐面前说了你很多好话!”   魏晅瑜收回视线,看着在自己面前神情踊跃邀功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做得很好。”   好到他暗恋多年的少女直接而果断的拒绝了他!   就算心里清楚这时候他不大有机会,但当现实赤.裸裸的被摆到面前时,就算心性稳重坚决如永平侯大人,也觉得一颗纯纯的少男心被戳满了洞。   所以,他神情和蔼的看着培养多年的小狗腿,眼神温和极了,“听皇伯说你最近学习不大认真?文不成武不就,这样可不成。”   周懋嗷的一声跳起来,抱着自家表哥大.腿只恨不能哭出.血来,再没半点儿之前的欢快与活泼,“表哥!表哥!我是你亲表弟啊!亲生的表弟!”   永平侯大人拎起天真可爱的小表弟,在对方瑟瑟发抖的眼神中微微一笑,“就是亲生的表弟,所以才不能心软,不然怎么督导你成才呢?”   表哥,你就放我做个富贵闲人吧,我求你了!   少年纯真明澈的眼神里写满了这句话,但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咬着拳头眼泪流了满脸,被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永平侯大人拎去了别院里的校场进行“爱的督导”。   正房中,听完自家大侄子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述,原本有些困意的长公主殿下一掌拍了桌子。   坚固结实的红木桌晃了晃,在世子殿下惊悚的眼神中轰然散架。   “小姑姑?”周湛试探着开口,看向身边气势极盛的长辈,不可自抑的打了个抖。   周冉眉目紧绷,模样严肃,气势骇人极了。   在大侄子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她拂了拂鬓发,陡然笑出声来,爽朗的笑声瞬间响彻正房。   周湛无语的看着自家笑得就差打跌的长辈,心里腹诽一句“为老不尊”,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小姑姑,表弟看见我了,您不能见死不救!”   见证了小表弟出大糗的倒霉模样,世子殿下觉得自己小命堪危,没有人挡在面前,前路可谓是一片黑暗。   笑了许久才恢复优雅端庄模样的周冉看着急得转来转去的大侄子,回了一句,“哦。”   语毕,再无其他反应,施施然入了内室安歇去了。   外面干瞪眼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小姑姑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世子殿下差点儿喷了眼泪。   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一群糟心亲友!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爱与信任了?!    第15章 1-15正事   西院厢房中,薛蕲宁安坐品茶,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笑着打量的好友视而不见。   许久之后,程菡笑着开口,指尖点了下好友额头,“阿宁,你很稳啊。”   薛蕲宁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家好友意味深长的眼神,败下阵来,“想问什么你就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没什么要问的。”程菡笑眯眯坐下,“你也不用告诉我。”   落在身上的眼神让人浑身发.痒,薛蕲宁没忍住,“算我求你!问吧!”   程菡笑着摇头,“我偏不问。”   在薛蕲宁无语加无奈的眼神中,她慢悠悠的补上一句,“不过,我倒是有事情和你说。”   “洗耳恭听。”   “你和我提过的花茶生意,我找到了合作伙伴。”程菡道。   “延平长公主殿下?”薛蕲宁皱眉,“她愿意合作?你觉得合适?”   程菡吹了吹茶水,不紧不慢开口,“不止。”   “这花茶生意是出乎你想象的金母鸡,就算加上一个延平长公主的分量也不太够,毕竟,花茶花茶,就算方子是关键,但若是被人卡住了茶叶,这赚钱的路子也被断了一半。”   “所以呢?”薛蕲宁对这些并不是特别明白,她脑子不如程菡,但有耐心,也愿意听她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咱们还需要一个人。”程菡道。   “那你觉得谁合适?”薛蕲宁问。   “原本我没打算这么快定下人选,但就如我所说,你运气不错,天意作美,将最合适的的人选送到了咱们面前。”   听到这里,薛蕲宁眼皮跳了跳,嗓子有些发干,“你该不会是说魏晅瑜吧?”   “怎么会?”程菡掩口一笑,神情揶揄,“阿宁你想太多了。”   看出好友的戏弄之意,薛蕲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想太多的不是我,是你。”   “看来你和永平侯大人关系亲近很多啊。”程菡出言调笑,见好友神色中隐隐的尴尬与不自在,收敛调笑之意,专心说起正事,“虽说不是同永平侯大人合作,但论到亲疏远近上,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薛蕲宁更迷惑了,“你说的到底是谁?”   程菡戳了戳好友怕痒的腰窝,在对方的瑟缩躲闪中笑意盈盈道,“自然是今天同来的肃亲王家的小公子了。”   “那个毛毛?”   好吧,薛蕲宁是被长公主和世子两人一口一个“毛毛”给联手洗脑了。   “就是周懋。”程菡点头,“这位小公子的母亲出身江南望族汝南程氏,是程家嫡女,程氏世代安居江南,在丝茶米粮这些生意上颇有建树。”   见好友听得认真,程菡说得更深了些,“且周懋是肃亲王爱孙,无论是在帝京宗室还是汝南程氏中都颇有分量,所以,他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合作对象。”   至于有永平侯大人在侧,没人能伸手摘果子,肃亲王府也不可能以势压人这些,程菡就不提了。   人嘛,傻一些有傻一些的好处,事情总有按捺不住的聪明人去做,就比如她。   听完程菡所说,薛蕲宁点点头,“我明白了,既然阿菡你觉得合适,等过阵子咱们就准备准备操持起来吧。”   “等回去之后,我去信老叔他们,让他们入京,到时候好安排。”   得了别人的恩惠,总要将一切安排好,做到凡事无愧于心,更何况,那些是薛家的人,只有大家都得了实惠,才不负做这件事的初衷。   谈完正事,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在暖洋洋的春日里惬意的睡了个午觉。   ***   午睡过后再见面,在场三位女性均气色极好,红光满面,至于另外三位,除了魏晅瑜稳重些,剩下两人都脸色极差,像是遭受了什么磋磨。   周湛自觉自己受了大委屈,心情郁愤之下,破罐子破摔的无视众人目光,一屁.股坐到了未婚妻旁边,距离格外近。   薛蕲宁看着好友目光流转之间露出一点浅薄笑意,不知为何背心发冷,心里对于那位世子殿下很是同情。   虽然不清楚程菡想到了什么,但她敢保证,这位平郡王世子百分百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除了同情,爱莫能助。她给出一个怜悯的眼神,不再看自己那个有意无意逗弄未婚夫的好友。   别院旁边有个玉珠湖,下午众人本打算去游湖,但长公主心血来.潮想要去小香山上走一走,至于大侄子提议的泛舟品茗下棋赏花啥的,全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对于上山这个提议,薛蕲宁很乐意,她觉得谈天弈棋有些无聊,也附议了长公主的提议,至于程菡,她打算留下,想同未婚夫较量下棋艺。   各自有了决定之后,薛蕲宁跟着长公主出门,魏晅瑜充作侍卫跟在两人身边,被自家表哥“督导”得惨兮兮的周懋这会儿再没精神绕着大家转,回了厢房休息。   一行人分作两拨,自行其是。   春日的小香山,山岭清秀,曲径通幽,映着下面的玉珠湖,颇有遗世美人之风。   山环水绕中,微风馨暖,湖光静谧,一眼看去,让人心旷神怡。   一边走一边赏景的周冉显然心情极好,面对着身边两个沉默的小辈也有了谈兴,“京城近郊处,小香山的风景算是一绝,不过比起安州的永山,还是差了点。”   她看向听得认真的薛蕲宁,笑意温和,“以后若是有机会,不妨去看上一看,好的名山大川,不止能让人大饱眼福,于开阔心境也有益处。”   薛蕲宁有些惊讶,但很快领受好意,“能得殿下如此赞誉,永山想来很不一般了,以后有机会我定会去看看。”   “去看看当然好,”周冉笑得饶富深意,“不过一个人去始终有些孤单,若是有人同行,就再好不过了。”   魏晅瑜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家从来都不省心的姨母,视线对上前面的少女,忍不住笑了下,“姨母说得对。”   薛蕲宁瞬间有种跌入陷阱四面楚歌的感觉,她眼皮跳了跳,故作镇定的搭了两句话,尽量不让自己多想。   糟糕,她只想着出门爬山,给程菡他们留点独处的时间,完全忘了自己这边还有一摊子烂账。   虽说她和魏晅瑜把话都说清楚了,转眼就忘,并不放在心上,但对方和她可能不太一样,更别提无论是长公主还是世子抑或者那位小公子都是魏晅瑜的亲友。   她这情形有点儿艰难啊。   看来,回去还是和程菡沟通一下,早些离开比较好。   本来今日陪着来就是为了程菡,顺便探探魏晅瑜口风,还一下东西,结果没想到探个口风都能翻船……   察觉到小姑娘神色间隐隐的拘束感,周冉没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调笑话,反而饶有兴致的介绍起了山上的风景。   说到最后,她似是突然间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你看我这记性,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旁边两个小辈露出如出一辙的迷惑神情,长公主殿下笑容格外灿烂,端的是风情万种,“温泉啊!别院这里有个特别好的温泉,我差点给忘了,晚上咱们起篝火做烤肉,顺便喝点小酒泡个温泉,多享受。”   “阿暄,温泉这事儿你们都给忘了吧?”周冉看向呆怔又僵硬的外甥,笑眯眯道。   “温泉”这两个字让永平侯大人脸红了个透彻,在自家姑姑暗含威胁的逼视中木木的点了点头,“姨母英明。”   薛蕲宁本来觉得不错,但看着面前英俊高大的青年红通通的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脸那么红,该不会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了吧?   到了临嫁的年纪,家里总要让女孩儿们多少接触点风月之事,以免被人欺负了去,她虽然没有母亲,但教养嬷嬷也专门提点过,因此这会儿大概明白魏晅瑜脑子里可能有那么点儿风花雪月的东西。   说真的,有点猥琐啊。   她这么想着,呵呵了一声,再不关心那位小侯爷,只专心去看风景。   她觉得自己不想成亲的心思是越来越重了。   周冉看了外甥羞涩笨拙与隐隐手忙脚乱的窘状之后,扯了扯嘴角,暗自摇头,这样可不行啊。   她皇兄,她皇姐,哪一个都堪称是情场高手,怎么这小子一点儿本事都没学到,还搞出这么副纯情无辜的暗恋者模样。   没前途,没本事,没希望,还想娶美娇.娘?她看悬。   三人心思各异的在山上游玩一番,等下山时,枝头树梢已落满了霞光。   别院中,一整个下午品茗对弈弹琴作诗的未婚夫妇,各自心情也都极好。   听到那三人回来,周湛立刻放下手中笔,对着“情投意合”的未婚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去接小姑姑和表弟他们!”说完,脚步极快的出门,几步间不见了人影儿。   看着诗做到一半落荒而逃的未婚夫,程菡眯了眯眼,唇角笑意加深,有趣。   一路小跑出门的周湛,在无人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虽然他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在诗文一道上,着实不太擅长,偏偏未婚妻真如传言所说才华横溢,这压力有点大啊。   回去之后要不要再认真的专研一下诗文?他这么想着,唉声叹气一番,愁眉苦脸的往外走。   还有,他的棋艺好像也亟需再长进一番……   进了二门的周冉看到来接人的大侄子满面纠结,没忍住揪了下他脸颊,“你神神叨叨的做什么呢?”   周湛倒抽一口冷气,揉了揉被掐红的脸颊,“没什么。”   “算了,不说这个。”周冉也不在意这个侄子的无聊心思,兴致勃勃的道,“别院不是有温泉吗,你让人去好好打理一下,晚上我要泡温泉。”   “还有,咱们晚上生篝火,弄点儿好酒,我馋烤肉了。”   听到“温泉”两字,周湛瞬间心跳加快,作诗作得发木的脑子里飞快的滑过“温泉水滑洗凝脂”等诗句,间或还有一两句艳诗蹦出来。   他正神思恍惚时,少女清凌凌的声音打破了迷障。   “世子殿下,你流鼻血了。”   薛蕲宁有些鄙视的看着这提到温泉就满面荡漾的平郡王世子,跟在嗤笑一声满目鄙夷的长公主身后飘然离去。   魏晅瑜看着手忙脚乱擦鼻血的表兄,觉得丢人极了,扔垃圾一般丢过去一块手帕,“擦干净再进来。”   对比如此失态的表兄,永平侯大人觉得自己实在是稳重极了,如果他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狼狈,只怕顷刻间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众人鄙视的神情还在眼前,终于擦干净鼻血反应过来的世子殿下惨叫出声,赶忙追上去辩解,“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你们听我解释……”   青年急于辩解的声音随着天际落下的晚霞慢慢消失在晚风里。    第16章 1-16温泉   晚上被清理了一番的庭院中,如长公主所愿起了篝火。   虽说不如在林间野外有野趣,但配上醇香的美酒与热腾腾的烤肉也别有一番风味。   晚了几步被一干人等在未婚妻面前说小话的世子殿下,这会儿脑子里再没有什么诗文难作、棋艺不精等烦恼,他满心只想着一定要在未婚妻面前守住清誉!   围着程菡小狗儿一样转来转去大献殷勤的周湛,终于在未婚妻“我明白我理解别担心”的温柔微笑中松了一口气。   看着专心为大家烤肉毫不分神.的小堂.弟,他莫名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再看看旁边那两个凑在一起说着小话的小姑姑与表弟,忍不住呲了呲牙。   真是家门不幸啊!   这两个人一个嫁不出去,一个娶不着媳妇儿,结果就是将自己羡慕嫉妒恨的痛苦转移到可怜的世子殿下和小狗腿身上,一个个的,心肝简直是黑极了!   他这里暗自恨得咬牙切齿,那边周冉正义正言辞的低声质问自家外甥,“好歹你也是跟着皇兄长大的,怎么这么多年没学到一点儿你舅舅讨好女人的本事?大好的机会在前,你居然毫无进展,姑姑也是服了你了!”   之前被人身攻击说他不会追媳妇儿,永平侯大人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谁让说了大实话的是长辈呢?   但听到后面,他就不乐意了,尤其是小姑姑拿谁比不好,居然拿他那倒霉舅舅来说事,这就很糟心了。   “姨母,你别咒我!”永平侯大人发威了,“我像谁也不能像舅舅!”   “怎么了?像我皇兄怎么了?我皇兄有哪里不好?”这回换长公主殿下不乐意了,她皇兄多好啊,这小子这么说是想翻天吗?   永平侯大人眉头皱得死紧,眼神里俱是不赞同,“姨母,学舅舅讨好小妾的本事,我还能娶到媳妇儿吗?”   舅舅再会讨好女人,那也是去讨好小妾啊,让永平侯大人学这个,他这辈子还能摸.到媳妇儿的边儿吗?   姨母这心思会不会太恶毒了点?他可是亲外甥,那可是她亲外甥媳妇儿!   面对着自家外甥强烈的控诉眼神,周冉瞬间哑口无言,这这这、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她皇兄确实在女人堆里吃得开,但那些女人可全都是小妾,纵然是盛宠的陈贵妃,那也是个妾啊!   再想想她皇嫂,长公主殿下打了个冷颤,连连点头附和自家外甥,“你说得对!像谁都不能像你舅舅!”   一时间,冷风飘过,俩人神情都有点儿木。   “表哥?小姑姑?”周懋将烤好的肉送到两位亲人面前,见他们神情奇怪,忍不住开口。   看着满眼天真好奇的小狗腿,周冉叹了口气,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带着侄子往一旁去了。   外甥这里有点儿冷,她还是不凑热闹了。   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旁边众人的欢笑声在夜色里传扬开去,越发显得永平侯大人一个人孤单寂寞,形影相吊。   看着心上人眉梢眼角的灿烂笑意,魏晅瑜摸了摸.胸口处的书本,犹豫了下,还是将它取了出来,慢腾腾的,一页一页撕下来,尽数扔进了燃烧着的篝火里。   耀眼火光中,他低声喃喃,“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   酒足饭饱之后,温泉汤池在侧,众人自然是要泡上一泡的。   酒意上头微醺的周冉左右手各拉一个小姑娘,在侍女们的服侍下去了别院的“美人汤”。   “虽说如今是春天,但夜里到底还是有些冷,这会儿吃饱喝足之后,来一场暖心的温汤,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笑看向两个小姑娘,“想想看,山林锦绣,湖光山色,皓月星空,是不是很美?”   薛蕲宁点点头,“这次托殿下的福了。”   程菡对温泉这一安排显然也很喜欢,如果不是延平长公主在,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夜里在别院这边泡汤和过夜的。   于是,日后被称为“三宝居士”的一行三人,在温泉氤氲的热气中,各自换好衣裳下了汤池。   小香山别院这里的“美人汤”极其有名,但可惜,作为平郡王家的别院,甚少招待旁人,一向只有亲友到此。   汤池挨着鹅卵小路,旁边青石假山巍峨嶙峋,附近花草翩然,种种布置都极尽享受。   三人一边泡汤,一边说些闲话,气氛很是不错。   与之相比,另一侧专供男客的汤池氛围就不大好了。   在两位兄长的威慑下,可怜巴巴的小狗腿用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努力给趴在青石假山上竖起耳朵的两人搓背。   周湛半眯着眼,神情中满是向往,“不知道媳妇儿在说什么。”   被热气熏红了脸颊的魏晅瑜不屑的瞟了眼神思不属的表兄,清了清嗓子,“小心点儿,别再丢人了。”   说是这么说,紧紧靠在青石假山上的永平侯大人神情也有点荡漾,眼神流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好像更红了。   突然间觉得有这么两位兄长有点儿丢人。   周懋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也眼巴巴的盯着假山,如果小姑姑和两位姐姐在就好了,有她们在,毛毛一定不会这么惨。   三个人盯着假山眼珠子都不舍得转的模样持续了好久,等眼睛忍不住抽筋时,周湛抬手揉了揉双眼,小声嘀咕,“等以后我成婚了……”   一定要和媳妇儿俩人、单独、泡一次!   话还未出口,他陡然间觉得周遭冷飕飕的,抬眼看去,自家的倒霉表弟正黑着脸瞪着眼阴森森的瞅他,视线跟刀子一样在世子殿下.身上刮来砍去。   就算此刻置身于温暖的汤池中,周湛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声音干巴巴的,“表、表弟,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难不成还打算谋害宗亲不成?!他可是亲表哥啊!血脉相连的亲生表哥!   忐忑间,世子殿下心头灵光突至,难怪古人有“看杀卫玠”一说,如今他就要被可怕的小表弟“看”死了啊。   见势不妙早已望风而逃的小狗腿窝在远处的石头旁,看着被威逼的良家妇女一般捂着胸口不断后退的青年,战战兢兢闭上眼双手合十给自家表哥祈福:表哥,一路好走。   早知道小狗腿骨头软,没想到居然残忍冷酷到这个地步,居然见死不救!   “表兄,我看你火气有些旺.盛,这样不好。”永平侯大人一脸语重心长的开口,模样友爱兄长极了,“正巧我会一点推拿术,帮你松松筋骨,也算是强身健体了。”   “不不不,表弟,我觉得我问题不大!”世子殿下飞快拒绝,“我回去喝些汤药就好,就不劳表弟费心出手了!”   看着虎视眈眈越靠越近的小表弟,周湛越退越快,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时,腰上一痛,嗷得一嗓子叫出了声。   永平侯大人眉眼不动,看起来镇静极了,还专门分出心思安慰疼得嗷嗷叫的表兄,“虚火旺.盛,多半是肾不好,待我替表兄推拿一番,问题可解。”   世子殿下的惨叫声中,小狗腿更加往石头后缩了缩,生怕替堂.哥“推拿”的表哥注意到自己。   美人汤中,薛蕲宁正闭目养神,陡然间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和声音,睁开了眼睛,“殿下?”   周冉笑笑,不以为意,“年轻人嘛,闹着玩是常事,不用管他们。”   至于身为未婚妻的程菡,更是八风不动,好似那声音不是自己未婚夫的一样,对着好友露出了一个娇美可人的笑容。   男人糟心,女人也可怕啊,薛蕲宁默默地想,然后闭上了眼睛。   微风拂过,汤池上的浓重雾气散了些许,深蓝色的夜空之中,星光闪烁,一切都很美好。    第17章 1-17堵心      在小香山别院的两天过得不错,第二天下午,程菡兄长如约前来接人,顺带着薛侯爷也来凑了个热闹。   别院前众人互相问好谈天,却不见之前一直和众人在一处的延平长公主。   注意到未婚妻及其好友的疑惑视线,周湛出言解释,“小姑姑提前回宫了,她之前去了永山许久,又在这里耽搁了两天,宫里陛下和娘娘心里挂念她,因此她早上提早回去了。”   想起即将面对帝后联攻的小姑姑,阳光下世子殿下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灿烂了些。   “你很好。”长相儒雅的程敬拍了拍未来妹.夫肩膀,神情赞许。   虽说身为兄长,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仇视即将叼走自家.宝贝妹妹的平郡王世子,但为了妹妹日后的幸福,面上还是要摆满诚意的。   至于私底下穿小鞋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   这边妹.夫和哥哥相谈甚欢,言笑晏晏,那边薛侯爷看着认识不久的好兄弟,笑容明快极了,爽朗的笑声能迎风飘出十里地去。   薛蕲宁在旁边看着自家父亲模样,嘴角抽了抽,她觉得她爹一定不知道魏晅瑜心里喜欢她这件事,不然绝不是现在这副满意得不得了的表情。   “薛姐姐,”周懋悄咪.咪的磨蹭过来,一双大眼睛明亮又清澈,“我有空了,能不能去找你和程姐姐一起玩啊?”   本想直接应下的薛蕲宁眼角余光瞄到暗搓搓盯着这里的魏晅瑜,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折,转成了疑问,“你来是因为真想和我们一起?还是为了旁边那个?”   她抬眼示意旁边那根小狗腿抱了多年的大.腿,意思不言而喻。   本以为靠着他纵横女人堆里的这招天真可爱能直接拿下面前人的周懋噎了下,眼珠子一转,状似天真的反问,“薛姐姐不喜欢我表哥吗?”   薛蕲宁看着这和她耍心眼儿的小公子,似笑非笑,有了程菡珠玉在前,她真的是不怎么吃这么一套啊,而且由于阿菡水平太高,小狗腿这拙劣的演技还真是伤眼且让人捉急。   “你也说了那是你表哥,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她笑意深深,“你要是想来找我们一起玩,我和阿菡都欢迎,至于其他,就算了。”   “正事当前,儿女私情都是小道。”语末,她颇为语重心长的这么叮嘱了一句。   既然阿菡想要这位小公子一起合作花茶生意,那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所以,能堵死的麻烦还是堵死得好,不然到时候头疼的是她,被人看好戏的也是她。   这点上,因着她和魏晅瑜的那点儿微薄交情,她还不想承受不必要的麻烦。   听完漂亮姐姐的话,周懋哭丧着脸给自家表哥递了个无能为力爱莫能助的眼神:表哥,不是我方不努力,而是敌军太强大啊!   你节哀。   将表哥扔在身上的重责大任毫不愧疚的甩掉之后,周懋心情极好的黏在了漂亮姐姐身边,“薛姐姐,那说定了,有空我就去找你和程姐姐一起玩,你们可一定要带我一起啊!”   一位堂.嫂,一位表嫂,未来可都是大靠山,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尤其是表嫂,等他得了表嫂宠爱,什么狗屁表哥都要靠边站!   看着眼前这小狗腿就差发光的眼睛,薛蕲宁无语一瞬,沉默着点了点头。   听说眼前这小公子是从小跟在魏晅瑜屁.股后面长大的,她往深里想了想,觉得那家伙更是不成了。   就算不为自己想,为了下一代,也不能选择旁边那个时不时可怜巴巴看过来的永平侯。   寒暄结束之后,一行人启程回城。   周湛和程敬护送程菡回惠安侯府,薛侯爷和永平侯护送薛蕲宁回长兴侯府。   临分别前,程菡笑得让薛蕲宁不自在极了,仿佛浑身长满了刺般坐卧不安,结果还是一句话没说施施然离去,只留好友一个人冥思苦想。   侯府侧门前,薛侯爷依依不舍的同好兄弟作别,魏晅瑜看着消失在门后的少女,心中虽然极为惆怅,最终却还是一句话没说。   等好不容易收拢好一颗破碎的少男心,旁边薛侯爷一声爽朗的“好兄弟”又让永平侯陷入了抑郁之中。   虽说他之前一早打算的是先走通未来岳父这条路,但看着一腔赤诚心肠认认真真把他当好兄弟的薛侯爷,魏晅瑜眼皮子跳了跳。   话本既然都是骗人的,那肯定不可信,他要是再这么心怀不轨的接触下去,不仅“好兄弟”未来会翻脸不认人,他的媳妇儿肯定也没影儿了!   况且,她既然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脾性,薛侯爷想必也如此,若事到临头,只怕好事也会变坏事。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怀着满腔情思和未来岳父分开回府的小侯爷,用力摇了摇头,事关重大,他一定得从长计议。   ***   皇城深处,禁宫森严。   夏太后所居的怡康宫中,帝后齐聚,看着懒洋洋歪坐在太后身边的延平长公主,各自反应不一。   “你这是终于舍得回来了?”永德帝看着自家小妹,声音里有两分阴阳怪气,“若不是朕派人查探你行踪,你是不是还在别院里乐不思蜀呢!”   “皇兄怎么叽叽歪歪的?”周冉黏在温柔微笑的夏太后身边低声耳语,“他后宫佳丽三千,那么多女人要费心,居然还想得起我来,我怎么有种自己罪孽深重的感觉?”   “胡说八道什么。”夏太后敲了下小女儿的脑袋,满目不赞同,“你去永山祈福参禅,怎么没修修口德?”   “这不是自己家亲.哥么?要是别人我才懒得开口。”在自家母后面前,周冉就是骄纵任性的小女儿,分毫没有在外面的稳重。   见母亲和妹妹只顾着窃窃私语说小话,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永德帝委屈的看向旁边的妻子,“皇后,你看看她们。”   “陛下许久不见延平,心里比谁都高兴,这会儿何必同母后吃醋?”皇后眉眼弯弯,温柔体贴极了,“再者说,延平一回来就送了陛下好大一份礼,臣妾羡慕得紧呢。”   提到那份大礼,永德帝脸色青白交错,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上。   延平送了他什么?强身健体的“补药”!说是自家哥哥女人多,日夜劳累,所以她抢了那位医术精深的无味方丈的小宝库,划拉了一大堆好东西给他。   虽说这是妹妹的孝敬与心意,是她惦记他的证明,但永德帝着实高兴不起来。   一个本就嫁不出去的老公主,还肆无忌惮的给自家哥哥寻摸这种补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看向和母后撒娇的妹妹,“延平,你和皇兄说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以前那些你看不中不喜欢也就算了,皇兄再给你找更好的!”   永德帝信誓旦旦,奈何小妹不太买账,面上兴致缺缺,“我不想嫁人,皇兄你也不用再找那些个臭男人来污我的眼了,我一个人过着挺好的。”   她亲人好友俱在身边,有权有钱有颜,生活惬意的不得了,干什么要辛辛苦苦的去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怀.孕生子操持家事,有那功夫,她宁愿去游历名山大川,看遍世间好风光。   更何况,世间男儿多薄幸,她皇兄虽说是个好兄长,但论到做夫君这一道上,啧啧,皇嫂也是辛苦,她可不想步皇嫂后尘,也不想为什么小妾庶子费心,更懒得看一个男人奴颜婢膝的谄媚讨好。   总之,周冉铁了心的,“我就是不想嫁人!”   面对妹妹理直气壮斩钉截铁的话,永德帝被气得头晕,简直操碎了一颗慈父心,“延平,一个不嫁人的老公主说出去很好听吗!身为女人,不嫁人像什么样子!”   周冉还未开口反驳自家皇兄有关女人的谬论,旁边原本笑着听一对儿女说话的夏太后不高兴了,一双美.目盈满怒火瞪着永德帝,“冉冉不想嫁人怎么了?”   “你妹妹喜欢这么过,她高兴她愿意,你就养她一辈子,难不成你还打算把你妹妹逐出家门饿死她?!”   “哀家没有你这么狠心的儿子!”   看着怒火中烧的母亲,永德帝有些头疼,“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您听我说……”   夏太后眼圈儿泛红,连连摇头,“不听,哀家不要听!就连先帝都没让哀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你是打算逼死你老娘吗?”   永德帝看着年纪越大越孩子气的母亲,嘴角抽了抽,赶忙温言安抚,“母后,我没有我不敢,您听我解释啊!”   夏太后冷哼一声,擦了擦眼泪,“你不必和哀家解释,你等着梦里见到先帝和他解释去吧,讲讲你是怎么欺负你孤寡老娘和可怜妹妹的。”   见自家母后脾气上来,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拒绝交流态度,永德帝简直委屈得要哭出来,“母后!”   奈何亲娘心硬如铁,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派人将“不孝”子送出怡康宫,只留下心爱的儿媳妇。   ***   “延平回来了?”   馨月宫主殿中,坐在上首的美艳女子看着跪在面前的侍女,妩媚一笑,“长公主归京是喜事,我怎么也要去探望一番,聊表心意。”   “陛下现在在何处?”她询问身旁的侍女。   “回贵妃娘娘,陛下同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一同去了太后的怡康宫。”宫女轻声回禀。   “怡康宫啊。”陈贵妃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末了,叹息一声,歇了心思,“既然是去见太后娘娘,那我就不去打扰了,等晚间问过陛下再说吧。”   夏太后虽然从不干涉永德帝前朝与后宫之事,但因着早些年某些事的缘故,不大喜欢陈家人。   陈贵妃虽然深受帝宠,但在太后那里却不如皇后有脸面,更甚者,太后对于这位颇有背景与手段的宠妃可谓是见而厌之,很不喜欢她往自己面前凑。   永德帝虽然从中劝和过几次,奈何自家母后心意坚定,多次尝试未果之后,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毕竟,虽说老娘和心爱的宠妃不对付,但至少没让他在中间受夹板气,互不干涉也挺好的。   这边陈贵妃歇了去探望的心思,正想着晚上要怎么同心爱的男人赏个春花夜景,外面一个文雅俊秀的青年踏着春风而来,笑意温柔,“儿臣见过母妃。”   “小五,你怎么来了?”看到心爱的儿子,陈贵妃慢悠悠坐起身,露出两分笑,“今日不忙吗?”   前些日子永德帝刚允了老五上朝听政,让他学习做事,这些日子因着江南和西北等地的事,应当是很忙的。   五皇子笑若春风,“儿臣这些日子跟着皇兄学做事,今日难得清闲,就来看看母妃。”   心里满意自家儿子的孝顺,陈贵妃面上笑得更好看了,“既然来了,就多待会儿,你延平姑姑今日回来,晚上大概要起家宴,你也趁机同你父皇好好说说话。”   将心里惦记的事情一一叮嘱完毕,陈贵妃饮了口热茶,这才放下心来。   难得儿子入宫,不趁机和陛下叙叙父子亲情,岂不是要让那些小人得意他们父子不亲?   含笑听完母妃的一番嘱托,五皇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询问,“母妃,我听说晔表弟同长兴侯府退亲了?”   “你说这件事啊,”陈贵妃点了点头,“你姨母传信来说,确实是退了。”   “不过,退了也好,长兴侯府的那个小姑娘确实不配你表弟。”陈贵妃不以为意,“前几日,信国公夫人探了我口风,似是有意同你表弟结亲,不过我没应,他们家虽然不错,但你表弟的婚事关紧,我和你姨母都得再好好思量一番。”   “原来如此。”五皇子低下眉眼,看着手中精美茶盏,笑意深深,“表弟真是好福气,有母妃和姨母如此费心操持婚事。”   陈贵妃佯装不快,“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就单操心你表哥一个,不曾重视你的婚事?”   “是儿臣失言了。”五皇子轻笑告饶。   一对母子这里言笑晏晏,气氛热络极了。 第18章 1-18波澜   或许是提到了外甥婚事的缘故,陈贵妃突然间想到了自家儿子的皇妃人选。   她端正身子,饶有兴致的开口,“你表弟的婚事如何暂且不提,小五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心里有没有看中的女孩儿,若是有中意的,说给母妃听听,我同你父皇说,让他给你赐婚。”   五皇子笑容温煦,对母亲的提议不为所动,无奈摇头,“母妃还不知道儿臣吗,如今一心扑在正事上,对于女儿私情暂无想法,更何况四皇兄也还未娶亲,儿臣不急。”   “老四啊。”陈贵妃轻哼一声,“他和你能比么?”   不过是一个低位嫔妃所生,和她的儿子天壤之别,不过婚事赶得太急也不好,京中这些贵女她暂时没有太合心意的,再看看也不打紧。   这么想着,她歇了追问的心思,“既然小五你现在没想法,专心正事,那母妃和你父皇就多替你费费心,怎么都要给你娶一个合心意的女孩子。”   “那就多谢母妃了。”五皇子笑笑,似是接纳了母亲的这番慈母心肠,只不过低垂的眉眼间尽是冷淡。   合心意?   且不知,到底合的是谁的心意。   ***   成国公府。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在过于安静的书房中,低眉垂眼的几人各自看着脚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府里这位主子已经接连多日心情不佳了,任谁都不敢在此时犯忌讳,要不然轻则被遣送出府发配庄子,重则悄无声息没了人影儿。   虽说扔了一整套贵重茶具,澹台晔脸上却没有明显的气怒之色,神情格外平静,除了力气用的大些,几乎就像是不小心一般。   “两天一夜?”他看向刚才回报消息的随从,语气随意,“你跟我说,我未婚妻在平郡王府的小香山别院里和魏晅瑜呆了两天一夜?”   不止永平侯,还有延平长公主、平郡王世子、惠安侯府小姐,肃亲王家的小公子,随从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轻声回了一句,连声音都不敢太大。   尤其是未婚妻那三个字,听到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澹台晔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挥挥手,“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该盯的继续盯着,有事再来回我。”   众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退出去,书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魏晅瑜。”澹台晔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眼神极冷。   男人对情敌天生有着敏锐的直觉,小时候就想从自己的身边抢走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不死心。   “我该称赞你一句痴心不改吗?”他踢开脚边的碎瓷片,看向桌案上的书信。   退婚不过短短半月,他这里就截了三家想要向长兴侯府求亲的人选,虽说这些人不过是趁火打劫心存攀附,但他仍旧很不高兴。   他闹了脾气的未婚妻即便退婚,那也是他成国公府的人,轮不到那些破落户来占便宜。   不过,这些人好处理,魏晅瑜却是有些麻烦。   他从前讨厌这个人,连带着宁宁同他也甚少有交集,不然他还能唱一出“永平侯居心叵测夺人未婚妻”的戏码,只要宁宁对他心存厌恶,魏晅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她欢心。   不过现在有平郡王府同惠安侯府之间的婚事做桥梁,他显然是抓.住了亲近宁宁的机会。   这世上总有一些恶心的人,觊觎别人的东西。   “宁宁。”澹台晔看着腰间针脚粗糙的荷包,低声自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不收他的信,不见他,不允许他上门,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过去十年的感情从不存在一般。   “你怎么敢?”   如果生气就对他发脾气,对他有不满抱怨就说出口,为什么要退婚,又为什么要彻底把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这才多长时间,不过几年功夫,她就变了。   “你怎么能变呢?”   “不可以,我不会允许也不会同意的,宁宁,你始终要回来我身边。”   和煦春风中,低语声渐渐消散,直到再也听不到半个字。   ***   领了皇命去大理寺和诏狱转了一圈儿的魏晅瑜,在路经以往买话本的书肆时,习惯性的停下了脚步。   虽然之前通过血与泪的教训证实了话本里讲的东西全是骗人的这一事实,但他到底习惯使然,没忍住又去买了几本。   第一次上门时差点被傻的书肆掌柜如今再见到这位老主顾,早已能态度熟络的聊上几句,“小的见过侯爷,咱们店里最近又收了不少新话本,一本一本我全都给您留着呢,保证您满意。”   若说从前还有些担心害怕,现在店主见到这位贵客只恨不得放鞭炮庆祝,要知道,因着沾了永平侯大人的光,他这店铺近几年都安稳得不得了。   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巡城御史都会给个面子,就连街上的地痞流氓都不敢来闹事,毕竟,永平侯的名头不是一般得响亮。   魏晅瑜看着自己怀里的一匣子话本,默默地上马回府。   等晚间用过饭食,对着一堆写满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话本他完全提不起兴致,于是挑挑拣拣找到了一本传奇故事话本翻看起来。   作为一堆情爱话本中的清流,这个传奇话本讲了几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比如伪装家仆的富家公子最后被爱慕的富家小姐拒绝孤苦一生,伪装普通人的大侠被同行好友绝情断交孑然一身流浪江湖,伪装病弱哑巴的贵公子被媳妇儿悍然和离后悔莫及……   总之,一言以蔽之就是——骗人没有好下场。   轻则孤苦无依,重则众叛亲离,好一些是娶不到媳妇儿,坏一些是娶了媳妇儿之后她还会跑!   越看,魏晅瑜眉头皱得越紧,莫名其妙的,他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他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指引。   再联想到前几日.他关于未来岳父性情的考量,这会儿彻底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正直人,决不能再蒙骗亲人和未来岳父!   这厢小侯爷大晚上急匆匆的收拾一番入宫觐见,那厢,窗外夜风清冷,被扔在桌案上立了一记大功的话本一角露出了作者名字。   “痴梦客。”   ***   作为帝京最知名的酒楼,摘星楼一向客似云来。   薛蕲宁同程菡刚上三楼,就听到朝气盎然的少年声音,“程姐姐,薛姐姐,这里这里!”   周懋终于等到两位大.腿,笑嘻嘻的一路跑过来,态度就像对家里兄姐们那样充满了热情,“两位姐姐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好久。”   薛蕲宁看着这个热情开朗自来熟的少年,同程菡相视一笑,三人步入早已备好的雅间。   “我点了摘星楼最出色的几味点心,两位姐姐快来尝尝,还有我专门从家里带出来的桃花糕,软糯香甜还美容养颜,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周懋不愧是小狗腿,想要讨好人的时候一言一行都让人熨帖极了,脸上的酒窝里似乎都盛着蜜。   程菡从善如流的吃了块桃花糕,很是将其称赞了一番,末了,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毛毛这么机灵,姐姐们就放心了。”   薛蕲宁看着准备忽悠小狗腿的程菡,眼观鼻鼻观心,只把自己当个木柱子,说真的,待会儿的情形她有点儿不忍看。   记得上一次程菡这么忽悠人时,对方好似揣着一腔热血跑去了西南?到如今已有三年,那人好像还没回来……   就是不知道这小狗腿会是什么反应了。   薛蕲宁这次出门带了些花茶,程菡负责游说,她只负责泡茶。   氤氲的热气中,她将泡好的花茶递到了周懋面前,“你先尝尝。”   这位出身尊贵且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小公子显然对这散发着异样花香的茶叶极感兴趣,看得目不转睛,品茶时模样也格外认真。   虽说外表看起来不着调,像个天真不知世事的纨绔,但薛蕲宁并未太早下结论,毕竟,一个人能有多少面,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这是她从澹台晔身上学到的很重要的一个教训。   周懋品茶的姿态认真中透着矜贵,一番品尝后,他眼睛亮亮的看着两人,“姐姐们要和我说的生意就是这种花茶吗?”   程菡点头,“不止是花茶,还有更多。”   “首先,我们从花茶本身来说……”摆出认真模样的程菡极有魄力,纵然薛蕲宁知道好友心里的打算,也不禁为这种模样动容。   她从小喜欢程菡佩服程菡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身上有着许多她向往却没有的特质。   不过虽然她本人没有,但至少有一个挚友,这么一想,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程菡从花茶本身的价值说到品种、功效乃至未来创新的无限可能,宏图从帝京延伸至江南甚至邻邦异国,如果不是本朝开拓海外热情不足,恐怕她口中的“事业版图”还将越路跨海,达到未知的新世界去。   总之,在程菡的口中,花茶生意是能赚大钱且利国利民的大生意,这时候不掺一脚,简直会后悔一辈子。   这些说辞来之前,两人简单沟通过,薛蕲宁是知道大概的,但是现在再听程菡这么认真一说,不止周懋,连她都有些热血沸腾。   江南,西北,西南,富饶之地,贫瘠之地,烟瘴之地,那些他们在帝京里的人从来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人情与风景,充满了令人心动的魅力。   即便只是随口言说,也让人心动神摇。   薛蕲宁有些失神,国朝这么大,甚至陆海之上还有许多不曾听闻的外邦与异国,但她的心却这么小,小到曾经只能看到眼前,只看得到自己的难过与委屈。   人怎么会这么渺小呢?   活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每一天就这样过去,活得清醒一些有目标一些,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如果她能看到更多,那她的心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更多?   小时候那种天真的想法,想让大家都开心,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路上不要见到可怜的乞丐,这些是不是都有可能会实现?   神思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幅幅斑斓的画卷从眼前划过。   “阿宁?”   “薛姐姐?”   耳边响起程菡同周懋呼唤她的声音,薛蕲宁收回心神,愣愣的看着眼前两人,陡然开口问了一句,“阿菡,毛毛,你们有没有想过,去看不一样的世界?”   “新鲜的,宽广无垠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新世界。”   更甚者,不只是看,而是努力去创造,就像那些为官造福一方、为相治国平天下的人们一样,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国朝盛世。   这一刻,多年前,曾经在知行堂中被埋下的小小种子,沉寂多年,一朝破壳,终于展露了嫩芽。    第19章 1-19心事   永德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舅舅,对自家外甥充满了疼惜。   作为别人家的舅舅, 他的满心疼惜终止在了一个月明星稀的春日夜晚。   大半夜的, 被突然入宫的外甥从宠妃床.上挖起来, 他没抱怨,毕竟向来省心的外甥难得摆出一副想和他谈心事的样子,作为长辈,他当然愿意开解开解这迷茫的年轻人。   于是,夜深人静的,两人在脸对脸眼对眼的坐在了一张圆桌前。   一刻钟,两刻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倒霉外甥除了开口叫了一声舅舅之外, 啥话也没有。   他觉得不行, 于是努力压下困意和蔼开口,“阿暄啊, 你想和舅舅说什么就说吧, 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若是你有为难的事,舅舅也肯定帮你解决!”   所以,该说了吧。   从入宫起就心事重重的魏晅瑜看着对面不断打哈欠的永德帝,踌躇着开口,“舅舅……”   永德帝来了精神, 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只等着下一句关键话。   结果这人迟疑了许久, 最终还是半字未透露。   这倒霉外甥!永德帝摇头叹气,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又耐心安抚了几句。   好不容易再次松动想说些什么的永平侯,结果最后还是在永德帝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再度保持了缄默。   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勉强,等到第五第六次,永德帝不乐意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格外不想做一个温柔贴心的好舅舅。   尤其是自己一犯困忍不住想睡时,这小子就要折腾他一次。   这到底是亲外甥还是仇人来的?   于是,等外面天色亮起该上早朝时,永德帝肿着一双鱼泡眼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依旧忧愁的大外甥,语气森森,“小子,你很好。”   早朝之上,因着皇帝今天格外.阴翳的脸色,朝臣们收敛了不少,即便是最不省心的言官御史,也没敢太触霉头,格外乖顺老实。   永德帝满意的逡巡了一圈儿下面这些知情识趣的朝臣,以袖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辛苦的熬完了一场朝会。   他正想着先回去补个觉再去教训不省心的外甥,结果心腹內侍突然通报了一个让他有些振奋的消息。   昨晚那个折腾了大半夜的臭小子居然被太后、皇后和两位长公主联手逮住审问了!   要知道那四座大山就连陛下都不敢直面锋芒,想必这种情形之下,倒霉外甥就算不想说也得一字不漏的老实交代了。   这么一想,永德帝瞬间雀跃起来,人也不困了,腿也不乏了,袍袖一甩,龙行虎步的直往怡康宫而去,顶着一双鱼泡眼居然笑出了几分英俊风采。   到了殿门口,还没等他迈步入内,那守在殿前的內侍弓着腰快步上前,战战兢兢开口,“启、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有命,请您偏殿暂歇。”   在帝王充满威慑的目光中,那內侍差点被吓得哭出来,但还是顽强的说完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永德帝浓眉一挑,神色不虞,“太后娘娘的命令?”   “是、是的。”內侍连连点头,没敢说皇后娘娘和两位长公主也分别叮嘱了一次,就差在殿门口摆上一队禁卫,拦着陛下入内了。   想起自家老娘和两个姐妹的脾性,永德帝有些丧气的踹了下殿门前的红柱子,悻悻的来回走了几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外甥的八卦他是抓心挠肺的想知道,但如果要面对家里这群女人的锋芒,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犹豫下……   内殿里,被三堂会审的永平侯大人此刻神情镇定极了,再无之前在自家舅舅面前的忧愁与踟蹰。   殿中宫女內侍尽皆遣出,只留下一家人说私.密话。   周冉把.玩着手中金丝软鞭,笑容中满是趣味,旁边安远长公主同皇后低声说着什么,夏太后则双眼发亮的看着这个外孙,只等他开口。   双方对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身为亲娘的安远长公主没了耐性,她美艳的脸上露出两分不耐,敲了敲身边的桌子,“阿暄啊,你亲娘我大清早的入宫可不是看你犯傻的,你既然都打算同你舅舅谈心事了,怎么能厚此薄彼落下咱们这些人呢?我还是不是你亲娘了?”   旁边夏太后顺嘴接了一句,“哀家还是不是你亲外祖母了?”   “身为亲舅母,我也十分担心阿暄呢。”皇后温言笑道。   周冉则更为直接,“小子,你要是再不说,别怪姨母我不帮你!”   面对着眼前这群女人的威逼利诱,魏晅瑜眉心跳了跳,清了下嗓子,说出了昨晚至今早以来第一句完整话。   “母亲,外祖母,舅母,姨母,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件事我们早知道了,别废话,快继续!”安远长公主极有魄力的催促自家儿子,模样与其说是担心儿子的婚姻大事,不如说是兴致勃勃的等着听八卦。   被母亲不着调的模样哽了下,魏晅瑜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我喜欢的人,她、她……”   话还没说完,见自家外甥磨磨蹭蹭心中不耐的周冉痛痛快快的给补上了下半句,“他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前些日子这小子被人当面给拒了。”   “什么?!”来自三个女人的异口同声让魏晅瑜心口发堵,神色郁闷不已。   听说自家儿子/外孙/外甥被心爱的姑娘当面拒绝,其余三人瞬间兴奋激动起来,夏太后更是抱着小女儿的手臂连连催促,“冉冉,这等大事你居然一个人独享?都不告诉母后!不行不行,这次你必须得给我交代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旁边安远长公主连连点头,“快说来听听!”   看着就差捧糕点嗑瓜子等听八卦的亲眷们,周冉对下面浑身散发着低落郁闷气息的外甥投去一个同情眼神,将那日侄子告诉自己的情形一字不漏的复述。   “呀!”   “哦!”   “原来如此。”   “这么看真是没希望。”   “可惜了。”   沐浴在一群女人怜悯目光中的魏晅瑜觉得心塞极了,忍不住出言辩解了一句,“我还是有希望的。”所以,就不要直接摆出一副他即将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同情模样好吗?   “你说有就有喽。”周冉耸耸肩,格外贴心的赞同。   “原来你暗恋那么多年的人是长兴侯府的小姑娘,难怪了。”安远长公主感叹,“我就说,只见你惦记人家姑娘,不见你有动静,感情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人。”   话音一转,她笑得格外灿烂,“如今,人家小姑娘同成国公府退了婚,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说实话吧,母亲不会觉得你没出息的。”   “我没有!”魏晅瑜觉得自家亲娘这话不太好听,他、他、他哪有梦里笑醒那么猥琐,不过,开心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开心完想到她退婚时的难过心情和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心里又难受得要命,当然,这些复杂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全是永平侯大人在每一个寂寞森森的夜里自己的唏嘘情思啥的。   “唉,年轻人嘛,哀家懂的。”夏太后眼神慈祥的看着外孙,“年少怎能不多情,只叫明月寄相思。”   皇后忍下笑意,附和了一句,“母后说的是。”   外甥看起来已经够可怜了,她这个亲舅母就不雪上加霜了。   周冉说完大八卦之后又想起一件要紧事,赶紧开口询问对面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外甥,“对了,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些,你今天到底还想说些什么?”   魏晅瑜努力打起精神,看了舅母一眼,沉声道,“我想娶宁宁。”   “宁宁”这个亲密的名字一出口,他自己先脸红了下,毕竟以往从来都是私底下偷偷叫,还从来没在人前光明正大的叫过一次,这会儿心情愉悦中交杂着怅惘,复杂极了。   安远长公主眼波流转,轻笑出声,“想娶你就娶啊,只要人家小姑娘愿意嫁。”   给自己儿子心上又捅了一刀,长公主心情好极了,“不过,之前你不是被人家小姑娘当面给拒了吗,难道这会儿是打算让你舅舅赐婚,来个强硬逼嫁?”   “哎,事情怎么能这么做呢?”旁边夏太后插话,“人家小姑娘既然不喜欢你,你非要把人娶进门,那小姑娘多可怜啊!”   皇后也道,“阿暄,舅母也得说一句,这么做不合适,若是小姑娘对你有半分情意,咱们都乐意成全,但若是硬要凑成一对怨偶,这可不成。”   周冉唯恐天下不乱的嗤笑,“你要是敢这么做,小心姨母的鞭子抽你!”   还没说两句话,就被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视作了趁人之危强硬逼嫁的衣冠禽兽,魏晅瑜觉得自己能被冤死!   “我没打算逼嫁!”他气急反驳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喜欢的人是谁,还有,我打算去长兴侯府同薛侯爷当面谈谈,获得他的首肯!”   “这样么?”安远长公主有些惊讶,“你打算直接上门和薛侯爷说你看上人家女儿了,让人家把姑娘嫁给你?阿暄,看不出来啊,你的脸皮居然这样厚!”   周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手中软鞭甩出脆响,“我听成安那小子说,人家薛侯爷把你当好兄弟啊,永平侯大人。”   “好兄弟?”夏太后与皇后两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殿中气氛瞬间变得格外活泼欢乐。   至此,魏晅瑜再忍不住,直接甩袖走人,丝毫不理会身后一群女人的挽留。   早知道昨晚和舅舅一个人开口就好了,省得今天这么糟心。   殿外,等永德帝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宝贝外甥的八卦勇敢闯一闯的时候,被他惦记的人从殿中快步而出,见到他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气势汹汹的迅速远去。   “这是怎么了?”他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等进了内殿听到里面女人们欢乐的笑声时,身体下意识的一抖,心里有了猜测。   犹豫了下,永德帝还是没进去,比起面对里面那四个女人,他觉得自己现在精神比较脆弱,还是先回去睡一觉,等晚上去皇后那里听她转述一下好了。   和自家外甥一样逃之夭夭的永德帝腿脚极快的回了寝宫,只等着晚上的来临。   内殿中,周冉扶着夏太后去用药,安远长公主抚着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慢悠悠道,“男女之事上,阿暄这孩子有些笨拙,不过眼光还算可以。”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那小姑娘之前是成国公世子的未婚妻,可能和陈家有点儿关系,阿琦你别介意。”   “大人的事不必牵扯孩子们,更何况是关系那么远的小姑娘。”皇后摇头失笑,“既然阿暄中意她,想必是个不错的孩子,还是说,我在你心里,就是是非不分的一个人?”   “不过是和你客气两句,你还真得寸进尺了?”安远长公主戳了皇后一指头,“虽说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但该客套虚伪的时候还是要虚伪客套一下,这样面子上好看。”   “得了吧你!”皇后瞪了好友一眼,“你要是真客套,倒是把上次从我这里抢走的红玉膏还回来,要知道太医院那里还得许久才能制出来呢。”   “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讲究这个?”安远长公主避而不谈还美容秘药的事情,言辞凿凿,“我跟你讲啊,我们可是相知相交二十几年……”   宫中女人们的争执还在继续,小侯爷已经出宫一路骑马去了长兴侯府。   站在围墙外,能看到侯府内的桃花开得更艳.丽了,魏晅瑜觉得自己有些冲动,没递拜帖就贸然上门,很是不妥。   等他暗自慨叹一番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为热情爽朗的呼唤,“魏小兄弟!”   一心打算把“好兄弟”变回未来岳父的永平侯大人脚下一滑,跌了人生第一个大跟头。 第20章 1-20转机   捂着脸颊上的青紫, 魏晅瑜沉默地坐在长兴侯府里, 神情郁闷极了。   他觉得, 自己今天的运气恐怕糟糕透顶,在宫里受完了磋磨, 然后又在未来岳父面前出了一个大丑。   他多年来起早贪黑勤奋习武,自认武艺高强,没想到今天居然救不了自己的脚下一滑。   难道是最近他太过于沉迷风花雪月, 导致武艺大为退步?这么想着,他眼神不免有些茫然。   前不久在江南道死于永平侯大人剑下的贼匪们表示死不瞑目!你那么凶残还武艺退步,给不给其他人留活路了?!人可不能这样无耻!   “魏小兄弟, 你没事吧?”薛侯爷有些担心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虽说身体上的伤不重, 但心上的伤就不一定了。   毕竟刚才他这位兄弟跌的那一跤实在是……   听着“小兄弟”那三个字,魏晅瑜觉得伤处更疼了。   “薛伯父,承蒙您的厚爱,但我身为晚辈, 实在不好和您称兄道弟。”他神情与言语皆十分恳切,结果未来岳父很不买账,大手一挥笑容爽朗极了, “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咱们武人来往图的就是一个爽快, 我把魏小兄弟你当好兄弟, 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看我的?”   当然不是, 我把您当岳父啊!   魏晅瑜心里这么想, 却不好太过直接,只能忍痛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这就对了!”薛侯爷拍了拍“小兄弟”宽厚的肩膀,笑得牙不见眼。   再一次被打上“兄弟”这个标签,魏晅瑜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下去,虽说今天的运气着实糟糕,但既然来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做。   他是真的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让薛侯爷日后认为自己居心叵测,暗渡陈仓。   所以,他默默地运了运气,摆出最认真郑重的神色,像之前一样直来直往的对着薛侯爷开口,“薛伯父,请恕我冒昧,我,”他顿了顿,努力鼓足了勇气,直视对面人眼神,“我心仪贵府薛姑娘。”   “你说什么?”薛侯爷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自然而然跟上,魏晅瑜认真道,“我心仪您的女儿,薛蕲宁。”   薛忠铭脸上爽朗热情的笑容慢慢消失,之前将人视为兄弟的满意眼神不再,变成了凌厉威严的打量。   “你心仪我闺女?”他坐直了身子,神色冷淡,“你今日来莫非是为了和我提亲?”要不然何至于贸贸然在他面前说这些?   因着之前成国公府的事,薛忠铭如今对女儿的婚事比之以往更加慎重,即便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之前引为知交,觉得他很是不错,此刻在宝贝闺女的终身大事面前也毫无优势。   更何况,就算是提亲,也不是这么个失礼的提法,他这是看轻她女儿退婚?   魏晅瑜见未来岳父脸色与眼神愈加不善,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生气,赶忙出言解释,“伯父,还请您先不要动气,我今日来,其实并非是为了向薛姑娘提亲,而是单纯想要同您说一下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说来听听。”薛侯爷抬了抬下巴,显然没有给面前这青年面子的打算,模样十分冷淡。   魏晅瑜将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的话慢慢道出,“其实,在此之前,我同薛姑娘提过自己的心意,只不过被她拒绝了。”   听到这句话,薛侯爷难看的脸色好了些许,毕竟,他也不想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就把自家闺女给拐跑了。   提到之前被拒绝那件事,魏晅瑜仍旧有些难受,但或许是接连被打击,他的心情比之前微妙的好了许多,至少,此刻能在未来岳父面前毫无芥蒂的提起。   “我心仪她,不是一两日,也不是一两年,所以,此刻我在您面前说出心仪她的话,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许久的结果。”   魏晅瑜并不擅长玩弄口舌,所以他此刻说的全都是心里话,毕竟,如果他想娶到他心爱的人,除了真心以对,没有其他捷径。   她和她父亲都是一样的人,珍重别人的真心,也不吝于付出自己的真心,所以他才下了决心,不走诡诈小道,而是堂堂正正的说出自己的心意,直面她和她的家人,为迎娶她而努力。   对于面前这个沉稳高大的青年认真且充满心意的话语,薛侯爷眼神有些动容,不得不说,这小子选择直接坦白的处理方式,多少让他高看一眼。   “在告知您我的想法之前,我同家里人说了我对她的心意,”魏晅瑜道,“我的母亲,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姨母,关系亲近的所有家人,都知道我对她的心意。”   “我知道您此时并不会同意我和她在一起,她心里暂时也没有我,但我愿意去试一试,在两家亲人的见证下,用我的努力去打动她,成就我们之间的姻缘。”   “说得不错。”薛侯爷一句简单的话算是表态,但看不出来满意与否,同意与否,反倒是问了一个有些直接的问题,“你说你心仪我闺女,不是这一两年的事,那我要问一句,你对她起心思是什么时候的事?既然你对她有心思,怎么之前又不见动作?”   若真的喜欢他女儿,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从前不见出手,难道这会儿是为了说着好听才拿谎话来糊弄侯爷吗?   对于这个问题,魏晅瑜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我对她起心思,是很久之前的事,详细的请恕我不好告诉您。”这些以后是要留作情话对媳妇儿说的,岳父这里,就不必了吧……   “不过,我之所以从前不见动作不出手,”他顿了顿,低声道,“是因为阿宁。”   岳父面前,不好亲密的叫“宁宁”,但是叫一声“阿宁”还是可以的,尤其是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也需要这一声“阿宁”暖暖心。   “因为阿宁?我倒是很好奇,你说来听听。”薛侯爷此时起了额外的兴趣,想听听这小子怎么说,说真的,他对这个答案还真是很期待。   魏晅瑜抿了下嘴角,轻声道,“我了解她。”   他觉得自己是明白她的,“她从前身负婚约,不管她对澹台晔是什么心思,如果我心怀情愫靠近,她会很为难。”   “她把责任看得很重,如果她因为我的存在动摇心意,那她会厌恶自己,如果我无法打动她,那等于是给她增添烦恼和困扰,她会厌恶我的存在和靠近,这两种结果,我哪一种都不想要,所以我不会靠近她。”   “更何况,我不想影响她的名声。”   这就是魏晅瑜的想法,他看着她,喜欢她,是非常远的看与非常沉默的喜欢,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即便出手帮她,也会借着别人转上好几道手,确保任何人不会将她和他联系到一起,那就是他的心意。   其实,他想过很多次她可能不会和澹台晔在一起,不管是天真的妄想也好,还是纯粹觉得他配不上她也罢,他所设想过的将来里,一直有她的存在。   所以,他更要慎重,如果有一天,两个人在一起,他不想世间满是风言风语,说她曾经同他纠缠不清,私相授受,暗度陈仓。   他喜欢她,他眼里她最好,所以纵然白璧微瑕也无法容忍。   她值得他全心以待,而那也正是他的期望。   薛忠铭看着眼前这说完话就再度沉默下来的英俊青年,心思微微松动,比起刚才的微微动容,此刻他的心情才算得上是满意与熨帖。   可以说,魏晅瑜说得最好最打动的他一席话就是他不靠近自家女儿的理由。   他见过太多仗着喜欢与爱任性的人,但有些时候太过任性的感情并不能带给人幸福,世间自有道德规则与伦常,违背这些世俗规矩,其实会让人生路上多上不少坎坷。   他并非是因循守旧谄媚世俗的人,但在关乎自己女儿的幸福上,他并不希望她再因为别人的任性妄为受到什么伤害。   澹台晔那是无法挽回无法改变的过去,他那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   宁宁的人生里不需要再出现第二个澹台晔,他也不允许。   所以,“魏晅瑜。”薛侯爷认真且郑重的叫了眼前这个青年的名字,此刻,他的眼里,这个人不是什么永平侯,也不是长公主的儿子与皇帝的外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心仪他女儿的年轻人。   “如果你的亲人能善意的看待你喜欢我女儿这件事,那么,我也愿意充满善意的来看待你接近我女儿的举动。”   “只要宁宁愿意同你接触,我不会故意阻拦。”   身为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他能做的极限就是如此了,他可以容忍他怀着心意正大光明的接触自己的女儿,但却不会专门施以援手。   毕竟,翁婿可是天生的敌人啊,这点薛侯爷可没忘,也忘不了。   他不收拾想要抢走自家.宝贝闺女的臭小子就足够善良了!   “您、您说真的?”魏晅瑜极为意外,这个结果他是真的没想到,在他最好的设想里,薛侯爷也不过是听完他一席话就让他滚蛋,至于其他上演全武行的,就暂且不提了。   说实话,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坦白说清楚之后,就算薛侯爷不同意要出手阻拦,他也要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直到娶上媳妇儿。   毕竟,想娶心上人还想要脸?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可如今天上陡然掉馅儿饼,未来岳父这一关居然这么轻松就过了,简直让永平侯大人如坠云雾,飘忽得不知东南西北。   在薛侯爷黑着脸点头的间隙,魏晅瑜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今天的运气根本不是糟糕透顶,而是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到了打动自家未来岳父这一关键时刻!   老天保佑,他的媳妇儿没跑儿了! 第21章 1-21比试   单方面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且获得了未来岳父首肯的魏晅瑜心情好得不得了, 即便未来小舅子进门时眼神不善的接连瞪了他好几眼, 他也报以了和蔼宽容的微笑。   这可是未来媳妇儿的弟弟,他唯一的小舅子,和家里那些糟心的表兄表弟啥的可完全不一样。   表兄表弟们要督促教育, 小舅子就需要悉心呵护了。   薛冶刚从学堂里回来,就从喜欢听墙角的薛管家那里得知了一个惊天大八卦——他姐姐被那个凶名在外的永平侯看上了!   而且居然还是他亲爹引狼入室把人当做好兄弟带回府来的!   作为家里唯一的小辈男丁,他亲姐姐唯一的弟弟,薛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至少在老爹晕头晕脑把姐姐给不小心卖了之前,他得拦着一点儿。   只可惜, 他到底晚来一步。   他那总是时不时犯蠢的亲爹在前一刻说了不得了的蠢话,言出无反悔,纵然他此刻脸色难看得像猪肝, 后悔得牙根儿痒痒,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薛冶快步走到父亲身边, 眼神挑剔的看着那一心想做自己未来姐夫的高大青年,暗自感叹, 难怪他之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还魏兄长, 这是占他姐姐便宜啊!   如果不是这人长了一张太过正直的脸,他也不会遗漏掉这个可能, 没能做到防微杜渐。   有了一个比较糟心的前姐夫人选在前, 薛冶面对自家姐姐的婚事和父亲一样郑重, 更重要的是, “说好的给姐姐找一个脸好看人好管的小白脸姐夫呢?”   他低声质问自家父亲, “爹啊,难道你不记得咱们的约定了吗?”   薛侯爷清了清嗓子,眼睛左右乱瞟,有些心虚,“我、我刚才不小心忘了。”   薛冶能说什么,只能气恼自家老爹的智慧关键时刻喜欢离脑出走。   他挑剔地看着对面努力对他释放善意的英俊青年,拉着自家父亲偷偷说小话,“爹,你好好看看,他可一点都不白!”脸不白那还算是小白脸吗?   薛侯爷连连点头,“儿子,你说的对啊!”   魏晅瑜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这个、这个,他虽然不白,但是也不黑啊,充其量是和薛侯爷一个模样,向未来岳父看齐这多好啊,媳妇儿看着也亲切。   至于小白脸,那在永平侯大人面前都不够一刀砍的!不信可以站出来试试!   薛冶继续挑毛病,“爹,你还记得咱们怎么说的吗,要找一个你和我还有姐姐能收拾得了的未来姐夫,你觉得,我能打得过他吗?”   看着儿子手指着的那个人,薛侯爷沉默了。   别说儿子打不过,他估计也够呛,毕竟永平侯的凶名完全是用别人的血与泪铸就的,退出行伍多年的薛侯爷纵然还有几分本事,对上这个出色的年轻人,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   见自家父亲神色微妙,薛冶继续进谗言,“爹,你和我都打不过的话,以后该怎么替姐姐管教姐夫?”   旁边魏晅瑜清了清嗓子,“咳,我可以用心教导薛小弟习武,保证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以,只要你努力,以后还是能打得过姐夫的,少年人,不要灰心。   闻言,薛冶沉默了下,看向自家亲爹,“爹,你说我现在能打他吗?”   薛侯爷神色微妙,犹豫着是说真话伤害儿子的心,还是用假话哄一哄他,正在犹豫,外面传来了薛管家有些惊喜的声音,“小姐,你回来了!”   果然,这老小子从来都是侯爷的及时雨,平日里赏钱给那么多还是很有用处的,心里这么想着,薛侯爷三步并作两步起身出门迎接女儿,“宁宁,你回来啦!”   听着自家父亲有些荡漾的声音,薛蕲宁带着身后几个年轻人入了书房。   等见到书房里一副沉稳可靠姿态的魏晅瑜,她眼皮跳了跳,“爹,小侯爷。”   “姐姐!”薛冶也不想着同未来姐夫动手了,小跑到姐姐身前,狗仗人势一般朝那位魏兄长呲牙一笑。   他们家最能主事的还是姐姐,只要姐姐一声令下,父亲和他都要靠边站,所以姐姐的心意最重要。   他就不信他姐姐能看上这个脸不白人还耐打背景复杂的永平侯!   “阿宁回来了。”魏晅瑜力持镇定,装作没看见少女眉目间的纠结之色,语气熟稔又亲近。   既然他现在已经得了岳父大人首肯,那处境与从前相比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如今可是他起航的第一步!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从前更热情更灼人,薛蕲宁即便是呆在自己家里,也有了强烈的不自在感,如果不是家人在侧,她觉得魏晅瑜很有可能扑过来。   毕竟,除了看银子,她还没见过有人眼神能热情成这个样子,在她短暂的人生里,也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刨去旁边那个有些麻烦的人,薛蕲宁将身后几个年轻人引荐给父亲,“爹,这是老叔家送进京里来的人,关于生意的事,之前去接人的时候我们简单谈过,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可以先同他们谈谈,老叔他们还要几天才能入京。”   被薛蕲宁称一声老叔的人是薛侯爷当年在西北得用的亲兵,因为救他伤了一条腿,若非这人坚持要回家乡,本来是要留在府里的,但即便离得远,平日里来往也很频繁,若非如此,也不会花茶方子一出来,就送到薛蕲宁面前。   可以说,掌管府中事多年的薛蕲宁对父亲这些故旧最熟悉不过了,每个人的情况她心里都有底,因而做起事来也决不容许这些人吃亏。   她现在和程菡将花茶的生意操持起来,薛家所占利益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这些人在争取,毕竟没有长兴侯府在前,这些人可能根本没机会没权利去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   世道再好,有时也拦不住人心险恶,所以,凡事未雨绸缪总没错。   一群年轻人各个模样看起来都挺精神,瞧着就是平日里做惯了事情的人。   众人之间显然以长相憨厚的那个青年为首,他笑起来的模样极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侯爷,父亲和叔伯他们极为想念侯爷,不过赶路辛苦,没办法.像咱们一样这么快入京,所以父亲他们托我见到侯爷时,先给侯爷、小姐还有世子磕头问好,谢过府里多年来对咱们这些人的护持。”   说着,年轻人带着身后几人利落跪下,每人给侯府里这三位主子磕了三个响头。   薛侯爷没拦,笑着看这些故旧的晚辈给了行了大礼,然后上前将人扶起来,拍肩的动静极大,眼睛也有些发红,“都是好孩子,像你们老子!”   几个年轻人只是笑,这里长辈同晚辈之间的气氛欢喜极了。   旁边避了礼的薛蕲宁拉着弟弟上前,笑看着这群人,“我已经让府里安排好了宴席,你们一路奔波辛苦,待会儿大家先回房休息洗漱,然后咱们再起宴席,等歇好了再说其他。”   大家对这些安排毫无异议,顺着她的话应下来,薛侯爷这会儿心情极好,拉着几个年轻人就不放手,口里一迭声的问着故旧们的情况。   虽说每年都有信和东西送来,但到底不如人在跟前来得仔细踏实,因而这话匣子一开,怎么都停不下来。   书房里因着这些人的到来变得极为热闹,无形之中被挤到墙角完全无法加入话题的魏晅瑜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心情不大美妙。   之前觉得岳父对自己态度不错,他心中对成为长兴侯府的女婿格外有信心,但等这些人一来,有了鲜明对比之后,他觉得自己果然是捡来的别人家的人,前后差异不要太大。   尤其是薛侯爷欣赏年轻后辈的眼神与神情让他有了极其强烈的不安感,毕竟比起他,未来岳父好似更欣赏这些能干的年轻人。   虽说永安侯大人也很有本事,但奈何自家岳父在筛选女婿上并不看重他所拥有的那些东西,亦或者说,比起他,那些年轻人才是更好的夫婿人选。   最糟糕的是,媳妇儿因着花茶生意的缘故,未来肯定要和这些人多多打交道,没准儿他还没登堂入室,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想到这个可能,魏晅瑜脸黑了黑,他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终于见到成功的曙光,怎么可能半途而废输给这些人?   那必须不行!   什么都能退都能让,媳妇儿绝对不行!   这么想着,他带着强烈存在感的眼神对准了心上人,薛蕲宁避无可避,将一干人等送出门后回来直面这个眼神急切的青年,身边跟着弟弟这条小尾巴。   自从上次魏晅瑜说了喜欢她之后,薛蕲宁觉得每次见到他都有些尴尬,这会儿仍旧不例外,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小侯爷来府里是有事?”   魏晅瑜点点头,“为了你。”   还是这么直白啊,薛蕲宁默然一瞬,不太想追问下去,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半途而废,自动接了下半句话,“薛伯父和薛小弟说,想要成为你的夫婿,要能被你收拾。”   永平侯大人格外心机的略过了“脸要白”那个要求,神情认真的盯着心上人,“我保证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末了,他有些不甘心的补上一句,“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不想试!一点也不想!   薛蕲宁用眼神表达了这个强烈的意愿,奈何对方视若不见,还格外积极的往前走了几步,行为与态度都十分主动。   薛冶站在自家姐姐旁边,小小声的鼓动,“姐姐,你可以先试试他的身手。”   想要成为他未来姐夫这会儿暂时是没门儿的,但薛冶完全不介意让姐姐出手帮他教训一下这个把自家亲爹和他当成跳板的人。   至于薛世子为什么自己不动手?咳咳,这不是他人小力微武艺不精吗,只能请亲爱的姐姐出手代劳了。   薛蕲宁满心的拒绝意愿在一大一小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中败下阵来,最终只能极为无奈的点了头。   好吧,她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如果对方态度强硬还好说,偏偏只红着脸满眼期待的瞅她,瞅得她后背寒毛直竖。   于是,一行三人转移府内小校场进行比试。   “无论拳脚还是兵器,我都能奉陪。”脱掉身上妨碍行动的外袍,魏晅瑜极为期待的开口。   薛蕲宁还没说什么,薛冶先不乐意了,开玩笑,一男一女比什么拳脚?!   当着他的面,想占他姐姐便宜,没门儿!   还有,这个魏兄长皮糙肉厚的,挨了拳脚也不显,他姐姐身娇肉贵的,万一伤到可怎么好!   所以,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当然是比兵器!”   “剑可以吗?”薛蕲宁觉得自己拳脚一般,兵器多少有一些信心,比起久经考验与锻炼的魏晅瑜,她胜算不大,但互相交手切磋一下也是好的,毕竟,她有好久没和人动手了。   “那就用剑。”魏晅瑜对兵器和拳脚都无所谓,但比剑显然更合心意,毕竟,那于他而言,着实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两人各自在校场旁边的兵器架上选了一把趁手的剑,明媚春光中,两人摆开架势,气氛在彼此认真的眼神中慢慢紧绷起来。   比试,一触即发。 第22章 1-22真心   这场剑术对决, 薛蕲宁最先出手,她觉得以魏晅瑜的脾气, 必然不会先攻,而且很有可能对阵时不愿使出全力, 那不是她所乐见的。   所以,甫一开始, 她就摆出了最认真的姿态, 面对一个认真的对手, 如果不给予同等的认真与尊重, 她觉得这场比试随时可以取消。   显然, 魏晅瑜明白了她的打算, 迎战的态度也极为认真。   小校场上, 两剑相交,铿锵声不绝于耳,旁观的薛冶只觉得两人招式变换极快,你来我往间精彩又惊险,显然彼此都十分认真且慎重。   他慢慢歇了原本打算看好戏的心思,只认真的看着两人这场比试。   薛蕲宁觉得吃力且艰难, 每一次应对对方的攻势都极其耗费心神,她不清楚魏晅瑜是个什么情况,但于她而言, 他是一个难缠且可怕的对手。   已经有许久, 她和人动手没这么紧张恐惧过了, 对方的每一剑似乎都能破开她的防御, 直取要害。   命悬一线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与直接。   但这种紧张与恐惧反而激起了她对抗的意志,她比之前更加认真更加用心,几乎是拿性命来比拼这场对决。   每一次拿起剑时,都不能有退后畏惧的念头,当年教她剑术的老师曾经这么说过,心之所向,剑之所指,勇往无前。   她将其视为圭臬,并且多年来毫不犹豫的践行着。   她的剑,就是她的意志,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人生。   剑锋相撞的嗡鸣声还犹在耳际,两截断掉的剑尖铿锵一声落地,激起地上小片的尘土。   薛蕲宁的断剑直指对方心口,魏晅瑜的断剑横在她颈侧,一场激烈的比试就此尘埃落地。   “平、平手?”旁边围观的惊心动魄的薛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道。   薛蕲宁收回酸痛不已的手腕,摇了摇头,虽然呼吸急促,但面色还算平静,“我不如你。”   这个你,自然是她的对手魏晅瑜。   魏晅瑜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我的剑不如你。”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讨好心上人,而是实话实说,薛蕲宁的剑术,从多年前到现在,一直是他最喜欢的。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在他心底烙下无人可及的痕迹,让他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神魂颠倒。   有了能够争取的机会,他决计不会容忍自己再错过她!   薛蕲宁看着手中的断剑,有些可惜,原本真的能分出胜负的,现在就只能等下一次了。   “下次有机会再比过。”她开口邀约。   魏晅瑜眼神比之刚才更加柔软,充满了她不太愿意直视的感情,“我很乐意。”   此刻,魏晅瑜才发现,他之前行.事太过急切了。   之前那么多年,他从来不能靠近她身边,永远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从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亲近她。   所以,他其实有些被现在这种情形冲昏了头脑,他自以为理智,但其实很多时候早已失了分寸,他是那么渴望,那么急切,满腹心神都牵挂在她身上,只想离她更近一些,好叫她知道他的满腔心意,同她亲密的待在一起。   没有乱七八糟的顾虑与担忧,也没有隐忍、克制与压抑,在她面前,展现出最好的自己,让她的眼睛注视他。   他对这段感情是如此期待,完全无法自已,然而,实际上却是给她造成了困扰与负担的。   他的急切与热情让她无所适从,他的焦躁与渴望她完全不明所以,不对等的感情状态里,他施加了强硬的压迫感,这于她而言,极为不公平。   这其实和澹台晔的任性别无二致。   魏晅瑜这一刻极力反省着自己的心思与感情状态,他不希望他喜欢她这件事成为她的负担,喜欢这种感情应该是美好的,即便他只是单方面付出,也不应该让她感到难受。   那有违他的初衷,也是他所不乐见的。   所以,“宁宁,我喜欢你。”   在她有些惊讶的神情中,他郑重开口,极为认真的看着她,“我想要从此以后都跟你在一起,给你幸福,然后自己也活得幸福。”   “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所以,请允许我站在你身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诚挚的感情,“看我是否能同你共渡一生。”   “如果你觉得合适,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他顿了顿,没能开口说出放弃或者把她交给其他人的话,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   魏晅瑜真心这么觉得,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   “不要再选择走为别人付出那么辛苦的路,从此以后,你可以只看着只等着我付出,我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我不是澹台晔。”最后,魏晅瑜以这句话结尾。   他的话有些乱,但每一句都是他最真实的心意,或许之前还有些急躁,但现在,确实是他彻底冷静下来之后说出的最纯粹的真心。   薛蕲宁静静的听着,神情随着对方的每一句话变幻不定。   她从未如此被人告白过,她看得出来,魏晅瑜不是在说花言巧语,即便这些话听上去甜蜜而又动人,但它确实是真心话。   正是因为真心,所以才有了格外动人的魅力。   尤其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清晰的告诉她,不需要付出,不需要辛苦,只要等着他的付出就好。   这一瞬间,她被打动了。   拼命付出的人总比其他人更渴望回应,也更看重来自对方的真心,她就是这样的人,努力付出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能回应,能珍惜,但显然,最应该回馈给她这些的那个人让她跌倒得极为彻底。   她在澹台晔身上摔了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跟头,这个跟头摔得她头破血流,然后现在,面前有一个人看到了她的伤口,想要为她止血。   她不可能不感动,因为,这正是她期待了许久的回应。   至少这一刻,她觉得魏晅瑜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好到她愿意认真的去正视他的心意。   “一个人单方面付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实话实说。   “我觉得很值得。”魏晅瑜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不要总是替别人着想,自私一些,多想一想你自己。”   她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自私,而曾经的前未婚夫最大的问题则是太过自私,如果换做其他人,不会坚持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放弃。   魏晅瑜是如此真心的希望,“你能够自私一些就好了。”   自私的人不会太过委屈自己,而她,偏偏受尽了委屈,他看过太多次,也难受过太多次,现在,她终于出了泥潭,他决计不会再让她陷入第二次。   薛蕲宁听着,只觉得自己在魏晅瑜心里似乎变成了圣人,但那显然不是真正的她,她只是个有着普通喜怒哀乐的凡人而已。   她脸上露出两分笑意,“魏晅瑜,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很出乎意料。”   “不过,不讨厌。”   对魏晅瑜而言,因为他她心情变好,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我希望以后你不止不讨厌我,还能接受我。”他试探着得寸进尺了一步。   薛蕲宁笑笑,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是单纯的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笑容,然后收拾了一下断剑准备离开。   这意味着这场极为出格且特殊的谈话到此结束了。   魏晅瑜领会,然后和她一起收拾,但或许是脚下不稳的原因,他歪了下.身子,朝着她的方向倒过去。   薛蕲宁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把,结果因着对方高大的身材重心不稳,两人挤到了一起。   看着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魏晅瑜有些苦恼的开口,“宁宁,我觉得有一件事应该跟你说一下。”   这会儿,永平侯大人极为自然且亲密的叫着心上人的名字,气氛简直是好极了。   薛蕲宁愣了下,本想收回去,却被对方按住不能动弹,不知为何,她心中慌了下,涌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魏晅瑜眼神同刚才一般认真,神色再正经不过,“你知道吗?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摸。”   “所以?”她的眼神如实传达出这个疑问。   “所以,你要负责。”魏晅瑜脸颊和耳朵上涌起一片红,低头小声道,“我清誉有损,你要对我负责。”   薛蕲宁想出口的话被哽了下,她觉得自己有种差点被噎死的感觉,一瞬间,刚才的心动感动什么的全都跑了个没影儿。   如果不是手被对方按着不能动弹,只怕她立刻就能给眼前这人一顿胖揍!   简直了,碰瓷儿啊这是!   刚才就该一剑给他戳个对穿的,好过现在郁闷又后悔。   “男人的清誉也是清誉,你真的要对我负责的。”魏晅瑜再次强调。   薛蕲宁觉得自己气得厉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腿一抬给了个暴击,还好魏晅瑜反应快躲过去,要不然只怕下半辈子彻底没了性.福。   到时候别说媳妇儿了,只怕要孤苦无依可怜兮兮的过一辈子!   这里两人因为“负不负责”这个互相关系到一辈子人生幸福的重要问题开始动起了拳脚,女攻男守的你拆我挡起来,那边薛冶见本已停战的两人再度动起手来,没忍住上前凑了个热闹。   结果等听到永平侯大人那句“你要对我负责”后,瞬间不淡定了,扯开嗓子就嚎了一声,“爹啊,王八蛋要逼我姐姐负责啦!你快来看看啊!”   比起尚在远处还未听闻的薛侯爷,距离最近的薛管家听到这话瞬间跳了起来,一路小跑去向自家侯爷汇报消息,决定从此以后什么狗屁的永平侯上门一定要将人打出门去!   厚颜无耻逼他们家小姐负责?想得美! 第23章 1-23未来   明媚春光中, 长兴侯府围墙处的桃花开得正艳,胭脂艳霞一般的丽色,吸引了一群蜜蜂与蝴蝶翩翩飞舞。   怡人美景中, 侯府侧门处陡然响起不小的动静,在薛侯爷的怒目而视中,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被一众侯府下人“请”出了门。   “小子, 日后我们家不欢迎你,你少来!”想起儿子和薛管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侯爷描述的那副场景, 薛侯爷简直要气炸了。   他才刚松口允许这小子对他宝贝闺女献殷勤,这王八蛋就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碰瓷儿赖上他闺女,这女婿能要?   要不是侯爷不好亲自动手揍人, 非得把这小王八蛋给捶上天不可!   面对心上人一干亲人的怒瞪, 魏晅瑜这会儿依旧镇定无比, 他丝毫没有被薛家赶出门的狼狈, 反而一瞬不瞬的盯着站在薛侯爷背后的少女。   刚才动过手之后,薛蕲宁那点儿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不过架不住她家里人多势众,认定了魏晅瑜的“登徒子”之名和“居心叵测”之实。   大家义愤填膺之下, 她不好开口求情, 毕竟一家人兴师动众都是为了自己。   再者,她觉得魏晅瑜这个得寸进尺的人也确实需要一点小小的警告与教训。   只不过,这个人他真的是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当然, 和小时候的魏晅瑜也有很大不同。   在她有些单薄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魏晅瑜孤僻, 寡言,冷漠,独来独往,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不过,现在再想想,也只是看起来,至少那时候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没那么难接近。   但没想到,长大之后的魏晅瑜会是这么一副“活泼”模样,薛蕲宁有些忍不住笑。   对面魏晅瑜专注地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心口发烫,春风桃花里,他的心上人如此美好,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最后,在长兴侯府重重关上的侧门前,小侯爷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慢慢离去了。   沿着侯府绕了一圈儿转去平西街,魏晅瑜在平郡王府门前下马。   在后院花苑凉亭里找到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的表哥,永平侯大人清了清嗓子施施然坐下。   从听到下人传报开始就着急忙慌收拾好石桌上一干文书的平郡王世子,此时心中缓缓舒上一口气,抬头去看不请自来的糟心表弟。   “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以世子殿下的经验来说,无论何时,这小表弟上门都不会有好事。   魏晅瑜看一眼倒霉表哥,慢慢饮下茶水,“今日春光正好。”   没头没尾的来上这么一句,即便世子殿下心有七窍,也猜不透这糟心表弟要说什么。   所以,“你来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我这会儿正忙!”   魏晅瑜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状似无意道,“长兴侯府的桃花不错,有机会可以邀请程姑娘一同去赏花。”   长兴侯府?周湛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这糟心表弟说的是薛家,等反应过来,又有些疑惑,狗都嫌的小表弟和他未婚妻一起去赏花?   等他脑子里绕了三圈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气得翻了个白眼,“有没有搞错,你这是和我炫耀你能登堂入室了?”   “薛家居然让你进门!薛姑娘不是早就明明白白拒绝你了吗,你还打算死缠烂打缠上门?不怕被人家薛侯爷拿刀追啊!”   老天可鉴,世子殿下这一席话可是真心替糟心表弟考虑来着,绝不是明嘲暗讽借机嘲笑!   魏晅瑜眼神鄙夷的瞟了一眼倒霉表哥,“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末了,永平侯大人袍袖一甩,扬长而去。   周湛眉心直跳,这是骂他自以为是?蠢不可及?   不过,小表弟什么的果然是这世上最糟心的物种,辛辛苦苦来一趟就为了和他炫耀一句自己能在心上人家里登堂入室?   呸,小心你进去了也被人撵出来!   世子殿下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他正好戳中真.相,等亭中再度恢复安静之后,他翻开文书之下墨迹未干的纸张,颇为怜惜的叹了口气,“委屈了我的小乖乖。”   将被污的纸张挑出来重新誊写,世子殿下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将心血来.潮的新灵感记下。   “跳崖断腿是不是有些不够惨啊?”他喃喃自语,“要不然再加一个被心上人欺骗吧,这样看起来更顺一些,嗯,还可以再给他制造一群新的敌人,情敌也得有……”   嘀嘀咕咕的周湛兴致勃勃的写着自己心爱的故事,手边纸张一角,“痴梦”两个字隐隐约约。   于是,等小侯爷再一次循着以往惯例买了话本回家时,第一时间就翻开了那给了自己莫大启发的署名“痴梦客”的话本,细细研读起来。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受益匪浅。   ***   太阳西沉之时,薛侯爷一家三口同京外来的一群年轻人坐在花厅里唠起了家常。   有薛侯爷和薛冶两个性情爽朗的人在,再加上大家关系彼此亲近,众人都很捧场,花厅里一时间极为热闹。   薛蕲宁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觉得渐入佳境之后,就和之前那个相貌憨厚的领头青年去了外面单独说话。   作为耗时许久研制出现在这个花茶方子的人,郭星文显然是一个极有主意的青年,这点,从送进京里的信和前去接人的途中,薛蕲宁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这会儿,她想说的也是更重要的一些事情。   “有关熏花茶的生意,目前我们的打算是由长兴侯府、惠安侯府、延平长公主同肃亲王府共同参与,”薛蕲宁温声道,“这桩生意做成功的话,会比你想象中获利更为庞大,同时,牵扯到的利益关系也不少,所以,为确保万全,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郭星文听得认真,末了,问了一句,“侯府在这桩生意里能占利几成?”   这个青年出乎意料的沉稳,脸上并没有怨怼,反而眼神与态度中处处透着亲和。   薛蕲宁心情更好了些,如实回答,“三成,纯利。”   作为出了方子的主人,三成听起来似乎并不高,但是纯利二字显然意味着非同一般,尤其是当生意摊子越大、涉及到的利益越庞大的时候,用来各处的花费、打点及其人工、利益分配等,并不是小数目,以程菡的观点,三成纯利已经是她能为好友所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毕竟,延平长公主,肃亲王府,乃至江南世族,都不是吃素的,一个背靠皇帝,一个背靠宗室支柱肃亲王,还有惠安侯在户部与工部发力,总之,这些庇荫与人情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要拿利益去换的。   以程菡的心思,她插手只当是帮朋友,但她父亲与同僚那里必然是要打点的,不然身居高位整日忙碌的朝廷官员哪来的好心去为一个花茶生意背书。   肃亲王府那里有周懋那个机灵鬼,想必也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至于延平长公主,也是同样的道理。   再者说,程菡为着生意费心出力,薛蕲宁绝不可能让好友为自己劳累还再欠下一堆人情,本来这生意就是为了给阿菡壮底气,若为了生意反倒是让她还未出嫁先在未婚夫家人那里矮一头,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有关这些考量,薛蕲宁并未隐瞒,而是对眼前的青年尽数道出。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最后她道。   郭星文笑了笑,比薛蕲宁想象中更为明智且通情达理,“有劳小姐费心了。”   “本来送方子进京,是为了给侯府多些进项,没想到最后会弄得这么大这么麻烦,也是我之前想差了。”   作为花茶方子的主人,要说郭星文之前没想过这生意有多赚钱,显然并不可能,仅仅只是京外的一个小地方,这方子都能搂银钱无数,更别提日后摊子铺开后熏花茶在整个国朝流行开来。   说是泼天富贵金山银山都是可以的。   “老叔的心意我知道。”薛蕲宁道,“除去这些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征询你的意见。”   生意上大的规划郭星文无法主宰,但其他方面,薛蕲宁替他争取了不少。   “花茶生意布局还要一段日子,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日后是打算从商还是做其他?若从商,侯府这边的生意我可以全数交给你,除非大事要事,我不会过问,若你有其他打算和想法,可以先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尽力。”   至此,郭星文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是知道父亲口中的这位薛小姐很有决断与魄力的,但显然,他的知道和现实还有一些差距。   这已经不仅仅是魄力与决断的问题了,而是胸襟与气度的差别。   就如她所说,这是一笔极大的生意,金山银海都只是开始,能如此随意且坚决的就将权力尽数交给他,但凡他私心过重一些,侯府都可能鸡飞蛋打,尤其是,以他所知的这位小姐的性子,她所说的大事要事才过问,只怕也不是计较钱财,而是因为其他。   见对方沉默不语,薛蕲宁也不急,“我现在只是问问,你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不管是从商抑或者其他,只要你想做,都可以试一试。”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严格来说,并不是花茶生意的问题,而是组建商队与护卫队。”   “家里和西北这些年退下不少人,我打算挑人手组织商队与护卫队,日后借着花茶的便利到处跑跑,也能给家里多添些进项,还有我记得花茶的制作似乎对人选并没有太过于特殊的要求,也可以安排不少人……”   这些事情是薛蕲宁考虑了许久的,其他几家如何她不清楚,但薛家这里,肯定是要用那些故旧的。   侯府再多的帮补也只是杯水车薪,给那些人寻一条好的能长久维持生计的出路才是关键。   这也是她将方子推出去找人合作的初衷。   纯粹的赚钱始终只是小道,如何在赚钱的过程中做到更多的事才是她所追求的,毕竟,薛家不是商户,她们家也不是为了赚钱才做这些。   如果之前郭星文只是惊讶与意外,现在的沉默就很复杂了。   “小姐做得很好,这些事情都可以依着您的心意来,我个人很赞同,而且无论是父亲和叔伯们抑或者侯爷,想必都会很高兴很乐意。”   对于从小耳濡目染生活在父亲洗脑之下的郭星文,他太清楚那些视同袍如兄弟的汉子们的心理了。   在父亲口中,薛侯爷是最好的,兄弟们是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小姐和世子也是大大的好人,总之,几乎镀了金子般无一不好。   即便曾经被信任的好兄弟骗光了钱财,落得被人追债上门的境地,他也只是沉着脸坐在一旁一语不发,不曾出口一句怨言。   那时候家里天天都是来讨债的人,他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充满了怨怪,责问自己的父亲,“他是坏人!是害我们家的坏人!爹你不明事理!”   那时候父亲抬起的巴掌差一点就落在脸上,看着他的眼睛里通红一片,“不许你这么说!若不是家里老娘和妹子快要被人逼死,谁会昧着良心害自己的好兄弟?你叔当年替你爹挡刀的时候眼都不眨,若非走到绝路,你当他愿意做这种事?”   那时候的他嗤之以鼻,觉得父亲是冥顽不灵,但当那位叔叔后来拼着一死托人将沾了血的银子送过来时,郭星文看到从来都很高大的父亲弯了腰,躲在灶房里哭得不能不已。   后来,他才知道,银子送来了,但是叔叔也没了。   自此之后,父亲就多了许多白头发,笑容也不如以往爽朗。   或许就是因此,郭星文才会沉迷于研究赚钱的东西,花茶方子是他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作品。   毕竟,条件简陋,资源太少,成果自然很有限。   说实话,他这次入京其实纯粹是奉父命,以他的想法,因着方子,侯府必然会给他们家大笔银钱,可以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还能给那些叔伯们多一条生路,至于他,却是不打算留在这里的。   一张金方子,足以偿还侯府多年来的恩情,他也能够去寻找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整日被父亲耳提面命要如何感恩,为侯府尽心尽力做事等。   身为年轻人,他的未来和父辈是不同的,他也不想相同。   但这一刻,看着面前眼神清正的少女,他迟疑了,犹豫了。   或许,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绝对。 第24章 1-24入宫   这几日,长兴侯府里一如既往的安宁平静, 只除了外院那里有些忙碌。   跟着郭星文从京外而来的年轻人们, 没有人不想找到好差事帮补家里, 尤其是侯爷和小姐亲口说了要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差事, 从商铺伙计、手艺人到商队、护卫队等,提供了许多或学习或赚钱的机会。   就像从前那些年侯府里对他们的心意一般, 这次仍旧悉心竭力, 充满善意。   这么一想, 也难怪家里父辈们对侯爷和侯府如此推崇,虽说世子年纪小还未长成,但是有小姐支撑门户, 大人们同样一迭声的嘱咐他们用心做事,不能偷奸耍滑, 给府里添麻烦。   薛蕲宁最近收了不少感谢和特产, 心里和库房里都满满的, 虽说前阵子因为她退婚之事父亲心思有些重, 但这些人一来, 他心情瞬间好了很多,每日里笑容不见消失。   至于需要她偶尔操心的弟弟,也小尾巴一样跟在郭星文身后,到处跑个不停。   总之, 家里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气, 所有人都很开心。   这样很好。   她这么想着, 眼角余光看到桌案上的信和木匣子, 笑容凝滞了一瞬。   不,也还有地方不那么好。   虽说这几天人没上门讨嫌,但是东西和信却从未断过,即便她根本没打开,也知道里面大概写了些什么话送了什么东西。   魏晅瑜,真的是和从前很不同啊。   薛蕲宁拆开几封信,一目十行的看过,面无表情的合上,然后连同匣子一起,放到库房最深处——不仔细翻绝对看不见找不着的深处。   等信和匣子的数量积攒到十一这个数字的时候,家里迎来了一位笑容和善的內侍,直言皇后娘娘同长公主邀请长兴侯府薛小姐同惠安侯府程小姐入宫觐见。   薛蕲宁看着眼前这位面白无须眼神和善声音亲和的中年內侍,沉默了下,旁边薛侯爷甚是开心的上前送礼搭话。   虽说他一个大男人不擅长内宅之事,但也知道能入宫得宫里贵人们的称赞对女儿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有了皇后娘娘的名号在前,薛侯爷完全忽略了那个邀请他家女儿的长公主只可能是宫里那位嫁不出去的老公主。   和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交情好?这是下半辈子不想嫁人了吧。   万幸薛侯爷没想到这个可能,內侍心里擦把汗,笑容更亲切了,对着侯爷有些笨拙的询问完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宫里贵人们可是很看重这两位侯府小姐呢,多捧着一些没坏处。   薛蕲宁坐在一旁,想到今日没来的信和匣子,虽说她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是比起为了谈生意宣她和程菡入宫,怎么看都是魏晅瑜的亲人们想要见见她这个“迷惑”、“拒绝”了人家孩子的人更为可信。   她仔细盘算了下,陛下是魏晅瑜的亲舅舅,皇后娘娘是亲舅母,延平长公主是亲姨母,太后娘娘是亲外祖母,还有一个亲娘安远长公主,再加上宫里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   她怎么觉得自己此行有点危险?简直是孤军奋战,羊入虎口!   想到要和她一起入宫的好友,她捂着脸叹了口气,程菡马上也要冠上别人家的姓氏了,到时候就是魏晅瑜表嫂了。   我方阵营到现在,如今只剩下她亲爹和亲弟弟了,亲爹很容易被忽悠,亲弟弟没啥战力,她这果断是很危险啊。   走了一个澹台晔,还没清净几天,又来了一个魏晅瑜,哪一个,都是大.麻烦。   大概她的姻缘上不太顺?   薛蕲宁心情忧郁,她是不是要去国安寺求个符回来驱驱邪或者改改运?   即将被驱邪改运的永平侯大人此时正心情极好的从宫里出来,毕竟明天就要见到心上人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所长进,想必肯定能像话本里,哦不,应该说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宁宁一定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对他有所改观。   等有了进展,差不多就可以赐婚了,赐婚之后,可以早些成亲,等成了亲,两个人可以先好好过几年,然后再生娃娃,生娃娃有点辛苦,是只生一个还是男女双全好呢?   生一个像宁宁的女娃娃多可爱啊,不过,有个像他的儿子也是不错的……   这边永平侯大人沉浸在自己的完美思绪中不可自拔,那边出声叫了前上司几句的禁卫军们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面面向觎。   “大人这是怎么了?”身为武人,如此懈怠,要换做其他人,肯定早就被“督导”得哭爹喊娘了。   旁边有过来人摸着下巴揣测,“莫不是想媳妇儿了?”除了想媳妇儿,他还真猜不出来让前上司这样的原因。   这句话一出,众人之间仿佛冷风过境,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露出一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容,你呵呵我哈哈的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   开玩笑!谁家姑娘这么倒霉被永平侯给看上?   虽说心里这样想,但说是肯定不能说的,毕竟,谁知道身边这些人里哪个是永平侯的狗腿?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形,所以还是乖巧老实些好。   照旧在长兴侯府附近绕了两圈儿之后,小侯爷留下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   第二天,薛蕲宁在父亲和弟弟期待的眼神中同程菡汇合,入宫觐见。   马车上,她托着下巴喃喃自语,“觉不觉得我们最近见面特别频繁?”两人一起马车出游简直成为常态,原本因为程菡即将出嫁的事本该有所疏远,但没想到反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对于这种情况,薛蕲宁很开心,毕竟她真的想过如果因为程菡嫁人两人没办法再像以往一样,她只怕难过失落得很。   她有信心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会变,但是,不能常常亲近,确实教人很遗憾。   这么一想,魏晅瑜的身份在她心里多了点儿分量,如果以后嫁给他,那作为表亲,她和程菡等于说是还能依旧黏在一起,这么一想,总觉得有点心动。   程菡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在查看手上要带进宫的东西,不管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宣她们两个进宫是为了正事还是私情,都不妨碍她按照计划做好自己的事情。   “阿宁,这些茶叶都检查过了吧?”程菡开口,“一个是茉莉香气的,一个桂花香气的,再加上这些特殊处理的干花,想必在娘娘面前能一鸣惊人。”   “茶叶是早就挑选过的好货色,干花是最近才炮制好的,我试过一次,味道不错,尤其是形上,很漂亮,如果日后打算推这个,只怕水晶杯和琉璃盏会卖得很好。”薛蕲宁拿着小银勺拨了拨瓷罐里的花球,“因为赶得急,直到昨天晚上才弄出来一小批试作品,待会儿看了之后你若是喜欢,等出宫了我送你。”   “既然你说漂亮,那我肯定要试一试的,毕竟,我就喜欢漂亮东西。”程菡将所有东西妥善收好,确定无误之后,才转而问题她关心的另一件事,“听说前些日子魏晅瑜被伯父从府里给轰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因最近忙于正事,两人并未通信,程菡消息有些落后,这会儿眼神中的求知欲极为强烈。   薛蕲宁瞥了好友一眼,戳破她的打算,“比起关心我,你更想看好戏吧?”   “不管是关心还是看好戏,总之我都很在意,所以,说来听听。”程菡模样娇俏的眨了眨眼,成功让好友身上一片恶寒。   说真的,薛蕲宁最受不了程菡这副模样,怎么说呢,总有种她正在被算计的感觉,后背嗖嗖冒冷风。   本以为有了那位平郡王世子之后她再无此种优待,但显然,那位世子魅力还不够大,完全没把程菡的心给勾过去。   真是不中用啊!   她心里这么想着,在魏晅瑜身上打了个叉叉,掐灭了那点儿小小的心动。   马车一路到内宫门口,前来接人的內侍查验过腰牌,在旁边永平侯大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中凑到马车前邀请两位下车。   刚下车就看到魏晅瑜那张脸,薛蕲宁莫名觉得眼睛被闪了下,有点刺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魏晅瑜似乎要比以往——精神许多?   程菡随意瞟了眼,笑意深深,这是打算卖弄姿色?可惜脸不够白。   “我今天进宫来见姨母,正巧有空,就顺便过来帮她接人。”虽然借口很蹩脚,理由听起来也很扯,但永平侯大人还是摆出一张正直脸,定定的瞅着自己的心上人。   话本里,咳咳,不对,老话说得好,在心上人面前的借口无论多蹩脚都没关系,她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与爱意才最重要。   他觉得自己的诚意和爱意很充足,所以借口蹩脚一点也是能被谅解的,至于旁边某些人的嘲笑眼神,对不起,他没看到。   心上人在眼前,其他人就是路边草。   薛蕲宁看了眼四周若有似无朝这里看的禁卫军们,觉得压力有些大,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头,“那就谢过小侯爷了。”   于是,一行三人,魏晅瑜在前,薛蕲宁和程菡在后,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而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內侍,薛蕲宁终于确定不是自己想多了,那和宫门口禁卫军们如出一辙的新奇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突然间变成了误入人间的精怪。   她扯了扯程菡的衣袖,递了个眼神过去,“简直莫名其妙!”   程菡笑笑,朝走在前面的人扔了个眼神,“怪他,他的错。”   薛蕲宁无奈中又有些郁闷,稍稍放慢步伐,离走在前面的人远了些,不过可惜,她慢对方也慢,想装不认识的心思丝毫未奏效。   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弟弟口中这位“魏兄长”的用心险恶。   真的是很险恶啊!   她默默的觉得心里有些憋闷,很想持剑再和这人比上一场,最好能戳他个五六七八剑什么的。   怀着这种心情,三人终于到了皇后寝宫门口,却不巧,正和对面长廊之中走出的一行人对上。   走在前面的魏晅瑜停下脚步,气势瞬间大变,薛蕲宁也严肃了眉眼,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程菡眯了眯眼,微微靠前挡在了好友面前。   陈贵妃,五皇子,成国公夫人,还有澹台晔,一行四人看着在殿门口停下的三人,也止住了脚步。   关系千丝万缕的两拨人,狭路相逢,气氛一时间紧绷极了。 第25章 1-25暗流   出门时原本觉得今日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但当同一些不太想见的人相遇之后, 薛蕲宁觉得自己的心情糟透了。   身前魏晅瑜和程菡一左一右拦在她面前, 十足保护的姿态, 这让她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并不害怕对面那些人, 只不过是不想再和她们打交道,但显然, 对方并不这么想。   “宁宁,许久不见了, 你最近还好吗?”最先开口的是成国公夫人陈氏,她言语亲近,笑容温和, 同过去每一次毫无差别。   薛蕲宁绷紧了脊背, 越过身前两人,福身一礼, “贵妃娘娘安好,五殿下安好,夫人安好。”   程菡同行礼,不过却纯粹是出于礼数的缘故, 至于魏晅瑜, 神情冷漠不为所动, 眼前这群人里还没人有资格让他低头。   陈贵妃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免礼吧。”   五皇子倒是笑得和煦, “我同薛姑娘倒是好久没见了, 今天能遇到也算是缘分,不过没想到阿暄也在这里,真是意外。”   对于陈贵妃的儿子,魏晅瑜说不上喜欢,但也不算讨厌,不过比起他身边那两位长辈的态度,他觉得还是可以打个招呼的,因此给了点头致意的待遇。   至于旁边那个想要在他身上戳满洞的前未婚夫,恕永平侯大人眼界太高,看不到。   这边三个年轻人除了行礼问安之外,全然没有想要深入接触的意思,倒是成国公夫人陈氏目光从前儿媳妇和高大青年的身上略过,眼神若有所思。   “宁宁,你今日怎么会入宫,是有事吗?”就像是普通的长辈关心晚辈一般,陈氏极其自然的开口询问,眉间两分恰到好处的担忧。   薛蕲宁视线落在对方的裙摆上,声音平静,“蒙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恩典,宣召我同程姑娘入宫,其余的并不清楚。”   魏晅瑜注意到,在陈氏面前,身边的少女似乎同平常不太一样,具体来说的话,大概是紧张、戒备,甚至还有些隐藏得极深的抗拒与不喜。   这种奇怪的情形让他忍不住对陈氏多了两分关注,他从前只以为澹台晔是她最大的麻烦,但除此之外,澹台晔的母亲,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记得这位夫人在外面说起宁宁时,从来都是满口称赞,且并未听过两人有什么龌龊,但看现在的情况,显然,传言和真.相有所偏差。   不过想想也是,陈贵妃不是省油的灯,作为亲姐妹,陈氏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心思转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前一叶障目,没有预料到这些,在后宅之中帮她一把。   魏晅瑜心里暗自后悔自己做事不周全,对面和他呈对峙之势的澹台晔上前一步,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宁宁。”   他叫她,仍旧像从前一样亲昵,好似他们婚事仍在,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隔阂。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强硬且充满压迫感,完全视其他人如无物。   这种态度让众人都不太愉快。   陈贵妃不喜自家外甥这副对退了婚的未婚妻旧情难忘的模样,觉得没出息极了,且有失.身份,会让人看笑话,陈氏心里更是恼怒儿子此番做派,但面上却丝毫不露,“晔儿,不可如此无礼。”   澹台晔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他最近心情很不好,已经糟糕到了一种境地,即便是陈氏拦在面前,也挡不住他此刻想要和宁宁亲近的心思。   薛蕲宁皱了眉头,神色不虞,眉眼间的疏远冷淡极为明显,“世子,你我已非未婚夫妻,说话行.事还请避嫌。”   魏晅瑜握紧了掌心的剑柄,压下了此时想要开口的心思,这会儿他站出来只会给她添麻烦,引来诸多流言蜚语,那不是他想要的,因此,递了个眼神给程菡。   有些事,她的身份来做更合适,永平侯大人虽然无法.身先士卒,但却能做最坚强的后盾。   而且,有了程菡在前,他再开口,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程菡果然没辜负期望,一开口就极具魄力,“世子,贵妃娘娘,国公夫人两位长辈在前,身为晚辈,行.事当有分寸,更何况,这里是皇后娘娘寝宫,还是自重一些为好。”   引来对面几人眼神.的程菡微微一笑,“长兴侯府同成国公府婚事已退,为了两家名声与女儿家清誉,还望世子行.事慎重一些。”   看着就差没明着开口骂澹台晔不知尊卑不知分寸行.事轻浮自私自利的程菡,小侯爷心中默默点了个赞,然后义正言辞的补充,“世子,禁宫之中,御驾之前,万望自重。”   比起其他人在耳旁的叽叽哇哇,澹台晔更在意她疏远冷淡的态度,还有她几乎能刺伤他的冰冷眼神,他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之感,只觉得身边所有人都碍眼极了。   更甚者,他想清清楚楚问一声,你和我退婚,是不是因为看上了魏晅瑜那个小白脸?觉得他位高权重,他成国公世子的身份比不上?   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冷酷,这么无动于衷?   就在澹台晔将要开口时,殿中走出两人,打断门口几人的对峙,“我说人怎么还不来,原来是在这里耽误了。”   周冉身边带着一个俊秀青年迈步而出,视线在诸人身上转了一圈儿,眼睛亮了亮,“都站在门口干什么,里面大家等着呢,都进来说话。”   魏晅瑜一看这嫁不出去的老姨母表情,就知道她唯恐天下不乱,还好旁边沉默冷淡的俊秀青年很清楚利害关系,对陈贵妃几人道,“贵妃娘娘此刻来拜访皇后娘娘,只怕娘娘分.身无暇,若无要事,不妨再寻旁的时间。”   陈贵妃挑了下眉,容貌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若是忙的话那就算了,我见陛下也是一样的。”   若非永德帝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呆在皇后宫里,她着人来请也没把人请过去,她也不会带着姐姐同外甥前来。   那俊秀青年闻言,沉默一瞬,点了点头,“父皇在里面,贵妃娘娘请自便。”   等对着魏晅瑜一行三人说话时,这青年虽然看上去依旧冷淡,眼神却温和了许多,“表弟,你带着程姑娘和薛姑娘同我来,父皇同姑母他们已经等得着急了。”   “多谢四表兄。”魏晅瑜道。   他这句话算是点出了这青年的身份,正是永德帝排行第四的儿子。   接收到四皇子释放的善意,薛蕲宁同程菡对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往殿内走,倒是周冉颇富深意的打量了一眼澹台晔,这才缓步跟上。   行走间,魏晅瑜给程菡递了个眼神,低声询问,“那位夫人?”   和心上人有关的事他都在意,既然现在一切都已经说开,也得了岳父的允许,那正大光明的表示关心与在意就很理所当然了。   程菡看一眼身边表情无奈的好友,缓声道,“口蜜腹剑,面甜心苦。”   因着好友这两个有些过于犀利的形容词,薛蕲宁嘴角抽了抽,“有些过了吧……”   “你知道些什么呢?”程菡瞟一眼好友,语气极富深意,眼神中满是怜爱,就如同看她那位未婚夫一样。   薛蕲宁眉心骤然一跳,脸色有些发黑。   魏晅瑜品了下那八个字的意思,再同刚才所见印证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看向心上人的目光里同样满是爱怜与疼惜。   对此,薛蕲宁报以怒视,“小侯爷,自重。”   听着心上人阴森森的声音,魏晅瑜眼神无奈且宠溺,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薛蕲宁差一点没忍住心里那句不合时宜的脏话,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想做什么?   我只求你什么都不要做啊!   她心里虽这么想,奈何此刻根本无法传达出去,只能用充满强烈感情与魄力的眼神威逼魏晅瑜,“不要搞幺蛾子!”   有没有接收到心上人眼神中的真意,只有永平侯大人自己最清楚,但不可否认的是,被心上人如此认真又专注的紧迫盯人,他不可避免的荡漾了。   于是,一直到面见帝后同长公主、夏太后时,小侯爷脸上那微妙的愉悦笑意都未曾消失过。   至于前面领路的四表哥投在他身上的怜悯与同情眼神,则完全被无视掉了。   殿内主位之上,果然如四皇子所言,帝后同安远长公主正襟危坐,正殿朝会一般的气势等着几人。   永德帝旁边坐着笑容慈祥眼神期待的夏太后,还有一位英武青年,平郡王世子被那青年压着肩膀,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等三人在御前站定行礼之后,周湛终于趁着众人打量小表弟心上人的功夫一个纵身窜出去,粘到了未婚妻身边。   “阿菡。”世子大人的声音甜极了,似是蕴满了蜜糖,眼神中又是愧疚又是委屈,愧疚是自己没能亲自去接人,委屈则是因为被人欺负得可怜巴巴。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混球儿,太子同小表弟真是一丘之貉啊!   只不过一个善用武力,一个善用脑力,即便世子殿下自认自己才智超群,在这位太子殿下面前也只能憋屈得自认倒霉,谁让人家身份压死人呢?   程菡笑容得体,看着未婚夫的眼神温柔极了,充满了令对方心满意足的怜爱。   薛蕲宁浑身僵硬的任由面前一干人等打量,觉得落在身上的眼神就差烧起来,如果不是身边还有程菡陪同,她觉得自己入宫一趟只怕会尸骨无存。   怎么说呢,只能说不愧是魏晅瑜的亲人,看人的眼神真真儿的一模一样,火候再过一点都能把人给烤焦了。   说真的,她宁愿上阵杀敌砍贼匪,都不愿意面对此等场面。   她这里尴尬之下强装镇定,程菡则被未婚夫牵引着到一旁坐下,只留下默默移了下位置离心上人更近的永平侯大人。   于是,等陈贵妃一行人入内时,正好看到帝后、两位长公主同太后娘娘等人满意眼前这对璧人的和善眼神。   旁边同小表弟关系最好的太子殿下见到不速之客,笑着朝两人招了招手,“表弟,薛姑娘,坐这里来。”   夏太后有些兴奋的看着犹犹豫豫的小姑娘,伸手把人拉到身边,模样亲近极了,“你们表兄弟一边说话,小姑娘坐这里,同哀家说说话。”   薛蕲宁强忍着不自在,在这位太后娘娘热情的眼神中心怀忐忑的坐下,眼角余光还能看到魏晅瑜忍不住往这里飘过来的眼神。   等她缓缓平息心情时,却见安远长公主极为自然的走到旁边,对着两个青年道,“让让,本宫要坐这里。”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侄子,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给长公主让位,至于周冉,早已知机的坐到了夏太后另一侧,换来不远处皇后娘娘满是遗憾的目光。   永德帝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家人这副吓坏人家小姑娘的架势,觉得倒霉外甥想要娶到心上人,只怕任重而道远。 第26章 1-26居心   “臣妾参见陛下, 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陈贵妃娇柔婉转的声音唤回永德帝目光, 看着下面姿态美好笑容明艳的宠妃,他放软声音道,“爱妃且不必多礼。”   五皇子同陈氏、澹台晔紧随其后, 各自行礼, 永德帝原本想唤自己的宠妃上前, 但听旁边皇后轻咳一声, 递了个提醒的眼神过来。   永德帝瞬间提了心, 赶紧去看旁边老娘, 果不其然, 夏太后神色不太好看,或许是担心小姑娘害怕、误会她生气的关系,手还紧紧握着人家的,只是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不大和善。   “你这是要气死哀家?”永德帝从老娘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意思。   未免老娘再一次让先帝同他深夜谈心,身为孝顺儿子, 永德帝对着自家宠妃露出了一个安抚笑容, “贵妃, 今日皇后这里事忙,若是没有其他事,你请安之后就先行回宫吧,至于老五, 不妨留在这里同母后他们说说话。”   深知婠婠任性的脾气, 永德帝这会儿只求宠妃赶紧同老娘分开, 至于儿子,虽说太后不喜欢陈贵妃,但是对五皇子还算可以,毕竟是亲孙子。   虽说五皇子是讨厌的陈家女生的,但因为五皇子从小到大一向乖巧听话,爱笑爱说,因此在太后面前也有几分薄面,只不过这点面子还不足以支撑对他亲娘的厌恶。   陈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有些不太情愿,软着声音又叫了一声,“陛下……”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今日殿中这么多人,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以及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小姑娘的面,让她失了颜面,陈贵妃心中一股郁气直冲头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这里心怀委屈,眼睛满是爱意的看着她的夫君,眼角余光扫过皇后平静微笑的脸,心情阴翳极了。   永德帝有些头疼,但还是坚持,“贵妃还是先回吧,等朕有空了再去看你。”   “朕”字一出,陈贵妃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了,即便永德帝脾气好,宠爱她,但大事上从不含糊,她此时若是不听话,违逆帝王的意思,害她如此的人只怕心中得意极了。   其实,她平时在这种场合一向善解人意,若非今日有两个小姑娘看笑话,她也不会试探心爱之人的分寸。   只能说,永德帝就算再爱她,心中都不曾失了分寸,这着实让陈贵妃有些难过与失望。   但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就很不好看了,她福身一礼,姿态优美,态度恭敬,笑容中有无奈有委屈有苦涩,但最终尽数化作善解人意的美丽笑容,“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永德帝满意的点点头,再看看宠妃身边的亲姐妹及其儿子,觉得自己还得再做一回恶人,“难得成国公夫人同世子入宫,你们亲人久不相见,有机会也可多叙叙家常,联络下感情。”   好吧,这是婉转版的逐客令,毕竟,自家外甥惦记人家成国公世子的前未婚妻,永德帝就是再心大,也不敢将人留下来,不然只怕外甥和这前情敌之间会血拼一场。   外甥还没追到心上人,万一人家青梅竹马之间再旧情重燃了……这个这个……只怕到时候倒霉外甥的心事就不是一夜两夜了。   还有他身边这些护短的女人们,只怕能活生生撕了陛下这个可怜人。   被送客的陈氏同陈贵妃憋屈的告退离开,从进殿开始就格外沉默的澹台晔,看着坐在众位妇人之间不太自在的前未婚妻,袍袖之下的拳头握得死紧。   最后,他看了一眼视他如无物的少女,跟在两位长辈身后转身离开。   薛蕲宁亲眼见证了陈氏姐妹同澹台晔的离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今日虽然是她第一次面见帝后、太后娘娘同长公主,但却并非第一次入宫。   她从前跟着陈氏入宫过两次,都是去见那位贵妃娘娘,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那位贵妃娘娘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美艳的容貌和目下无尘的孤高与尊贵。   那位娘娘对她说过两句让人难以忘怀的话。   一句是,“你就是薛蕲宁?倒是可惜了。”   一句是,“若你做不好晔儿的未婚妻,那这婚约也就没意义了。”   那时候她年纪小,茫茫然入宫,晕头晕脑去见这位贵妃,得了这两句话战战兢兢。   国公夫人在一旁温柔的笑,同她的妹妹亲.亲热热的说话,只留她安静乖巧的坐在旁边,觉得自己茫然害怕极了。   因着早早失了母亲的缘故,她对所有的女性长辈天然都有一种好感,尤其是作为未婚夫澹台晔的母亲,她对陈氏更是在很长时间里充满了濡慕与尊敬。   她信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用心的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对她的温柔笑语与谆谆教导报以最诚恳真挚的期待,不断去努力,希望她满意,能给予她夸奖。   她的这种盲目与信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幡然醒悟。   盲目的时候,她总是得不到那位夫人满意的回应,即便她声音温柔,笑容温柔,眼神温柔,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还是让她难受不已。   后来,等她渐渐长大,懂得了更多的时候,她才明白,不是每一位女性长辈都像她和程菡的母亲一样,内心对她充满了真正的善意与温柔,即便她未来可能会成为她的另一位母亲。   她花了很久看清楚这个事实,过程中也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即便是如今,她在面对那位国公夫人时,内心里也还有着隐隐的畏惧。   她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太重了,或许还要许多年才能淡去,但至少现在,她和那位夫人以及她的儿子,真的是毫无牵扯了。   没了婚约,她再也不需要站在她面前,听她笑着说,“宁宁,你真的很努力呢,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呢,你看……”   “宁宁,晔儿就是小孩子脾气,任性了一点,你多包容他一些……”   “宁宁,咱们国公府不同于别家,我觉得……”   每一句温言笑语背后都是会刺伤人的针与恶意,薛蕲宁觉得,她永永远远再也不要听她说那些话了。   不想听她无形中对长兴侯府门第的不满,不想听她对她的挑剔与讽刺,不想听她为澹台晔的每一次任性与胡闹找借口找理由,不想听她劝说她再温柔一些、听话一些、大度一些的混账话。   没有了婚约,没有了她碍眼,那位夫人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挑选自己喜欢的门第高贵、听话且宽容大度的儿媳妇。   至于她,从此就海阔天空一别两宽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一抬头,正巧对上身旁魏晅瑜母亲安远长公主看过来的含笑眼神。   大概陈氏带给她的阴影太大,薛蕲宁瞬间身体僵硬不已,脖子那里似乎都能听到嘎吱作响的声音。   安远长公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紧张不已的小姑娘,觉得她有趣极了。   她试探着往前凑了下,小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不知所措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受惊的猫般,一下子炸起了全身的毛儿。   看起来有点可爱。   她这么想着,登徒子一般伸出手捏着小姑娘的下巴左右瞧了瞧,“这孩子真可人疼,我想带回府里。”   薛蕲宁感觉脑袋有点儿犯晕,魏晅瑜的亲娘真的是和他一样,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殿、殿下……”她僵硬着身体,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   她言语混乱,就像是被人围追堵截逼到绝境的小动物,可怜巴巴的,程菡接收到好友求救的眼神,正准备撸袖子上前救人,没想到长公主一把将人按在怀里,撸小猫小狗似的撸了两把,“乖乖,本宫又不凶,你怕什么呢。”   程菡救人的准备卡了下,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其实吧,她觉得阿宁多和女性长辈相处一些也好,省得被那位国公夫人的影响,在这一点上默默纠结。   当年等她发现陈氏对阿宁不怀好意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阿宁因着那位夫人的缘故,在同女性长辈相处这一点上,已经有了阴影。   现如今,她愿意接近的也就程菡母亲惠安侯夫人一个,其他的,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要知道,阿宁一直是个勇敢且一往无前的人,面对挫折的态度从来不是畏怯与退缩,而是勇往直前,克服恐惧。   但在面对陈氏这件事上,态度却十分消极与被动,充满了逃避心理。   惠安侯夫人为此曾经同女儿感叹过,若非阿宁在失母后遇到这样一个女人,只怕不会如此。   天意弄人,陈氏在阿宁最渴望母爱的时候趁虚而入,不怀好意之下,足够毁掉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还好,小姑娘到底坚强的长大了,最终还坚持住自己的本心,成为了一个好孩子,虽说在某些方面有点缺陷,但那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好姑娘。   见好友在安远长公主怀里被蹂.躏的求救眼神,程菡默默的移开了眼睛,阿宁,我也是为你好,虽说魏晅瑜不怎么样,但是他的亲娘还是能借你治疗一下心理阴影的。   等你康复了,你就知道身为挚友的我对你的煞费苦心了。   被好友抛弃陷入四面楚歌之中的薛蕲宁满心绝望的被长公主按在怀里,鼻息间全是独属于成年女性的温柔与馨香,这种温暖且亲近的味道让她恍惚了下,忍不住生出几分动摇。   母亲的味道与感觉就是这样的,她这么想着,莫名的想起陈氏,那位夫人从来没这么亲密的抱过她,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谨慎、恭敬且小心翼翼的。   最初她不明白一切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就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姿态,即便心里再亲近再向往,也还是保持了距离。   对比现在抱着她笑眯眯的安远长公主,薛蕲宁感受到了鲜明的不同与差距。   虽说这么想可能有些偏颇,但有时候,差距真的是对比出来的。   不管魏晅瑜本人如何,他有一位重视他心意的好母亲。   薛蕲宁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招长辈喜欢的伶俐女孩子,比起那些乖巧软糯的类型,她这样的更容易让长辈放心一些,但招人喜欢,就见仁见智了。   安远长公主未必有多喜欢她满意她,但因着她是魏晅瑜喜欢的人这个缘故,她愿意对她释放善意。   不管未来两人有没有机会在一起,至少这一刻,她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位未来婆婆对媳妇儿所能给予的善意。   这真的很好。   她心里想着这些,模样就有些沉默,安远长公主见怀里的小姑娘安静乖巧没什么动静,眼神漂移一瞬,朝亲娘夏太后和挚友皇后娘娘投去疑问与救场的目光。   至于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妹妹,没啥用就不加考虑了。   夏太后本就觉得这女儿行.事莽撞不中用,娇滴滴可人疼的小姑娘,她当是公主府里那些看她眼色谄媚讨好的男宠们呢!   老人家脸上满是慈爱,手快的将小姑娘从闺女怀里捞出来,搂在自己身边,“你粗手粗脚的,别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宁宁啊,”夏太后的声音温柔又慈祥,充满了诱哄的味道,“第一次来宫里,有没有不习惯?不用害怕,哀家人很好的,最喜欢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了,有哪里不喜欢就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对于亲娘/祖母/外祖母这番掏心掏肺的大实话,在场众人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自家人知自家事,夏太后这么副脾气他们这些亲人知道也就罢了,遇到不明就里的小姑娘,跟个诱拐婆子似的,只怕吓坏人家小姑娘。   至少魏晅瑜觉得,心上人僵硬呆怔的模样真是被吓到了。   真可怜,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暗搓搓的加了一句,但也好可爱啊。   陈贵妃一走,皇后娘娘终于能不用再端着了,推开碍事的永德帝两三步靠近这群人,笑容温和道,“母后,小姑娘脸皮薄,第一次入宫见到咱们这么多人,只怕是吓到了,咱们多点耐心,可别委屈了人家。”   重点是,可千万别把亲外甥这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心上人给吓跑,不然这外甥得哭出三里地去。   亲媳妇儿被她们弄没了,只怕家人都得成仇人。   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充满安抚的双手,薛蕲宁指尖瑟缩了一下,娘娘,这和说好的不吓我完全不一样啊。   她这么想着,被安远长公主、夏太后及皇后娘娘三人虎视眈眈的围着,额上慢慢见了冷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殿下……”   她每开口叫一个人,对方的眼神就亮一个度,让她想说的客套话立刻被堵回了嗓子里,只能干巴巴的开口道,“臣女深感惶恐。”   所以,能不能暂时移开眼神,放她一个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觉得被围在几个女人中间都要窒息了。   周冉趴在亲娘身后,饶有兴趣的盯着这变得胆小了许多的姑娘,轻笑出声,“看看你们,都要吓死人家小姑娘了,如果把宁宁吓跑,你们去哪儿给阿暄赔个媳妇儿?”   媳妇儿这个词一出,永平侯大人眼睛瞬间亮了,动作利落的推开挡路的太子表哥,眼巴巴的在最靠近心上人的位置上坐下,“宁宁,你别怕,母亲、外祖母和舅母他们人都很好。”   末了,似是想到程菡所说的陈氏“口蜜腹剑面甜心苦”,又赶紧加上了一句,“和成国公夫人完全不一样!”   程菡无声嗤笑,露出和旁边未婚夫如出一辙的鄙视表情。   真是蠢得格外鲜明富有特色啊,魏小侯爷。   薛蕲宁在女人堆里听到这句话,嘴角抽.搐了下,说真的,从前怎么没发现魏晅瑜这么欠揍呢?   或许是心里对魏晅瑜的怨念压过了那点儿僵硬与不自在,又或许是慢慢习惯了此时此刻被一群女人含笑的场景,薛蕲宁身体慢慢松软下来,逐渐恢复平日里的稳重模样。   人恢复了正常,五感也就鲜明许多,于是,除了殿中这些魏晅瑜的亲人之外,她还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许多隐藏起来的热烈视线。   不用想,只可能是魏晅瑜的亲人,毕竟,皇室人口众多,光永德帝皇子公主就有不少,这会儿只怕是都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摸.摸瞅她呢。   魏晅瑜的亲人,真的和他是一个画风啊。   还好,她和魏晅瑜不是一个画风。 第27章 1-27热情   正庆幸自己和魏晅瑜画风不同的薛蕲宁, 冷不防听到旁边传来青年稳重含笑的声音,“诸位, 难得薛姑娘和程姑娘今日一起入宫,午间就在母后这里一起用饭好了,顺便还可商议下晅表弟同薛姑娘的亲事。”   “亲事”这两个字一出口, 薛蕲宁瞬间没了什么感伤慨叹与忧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那位突然开口的太子殿下看过去。   “臣女和魏小侯爷之间是清白的, 什么都没有!”她这句话说得快极了且利落极了, 急切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迫切为自己辩白伸冤的强烈意志。   太子殿下的模样无辜极了, 似是此刻才知道真.相一般,笑得无奈极了,“原来是这样吗?那就是本宫弄错了,薛姑娘, 实在很抱歉。”   薛蕲宁心里憋屈,面上却只能尴尬的表示原谅,毕竟是一国太子呢,还不知者不怪。   她这里吃了个闷亏心中吐血, 那边程菡严肃了眉目去看那位笑意温和的太子殿下,果然不愧是未来的皇帝,这心机,简直了。   上座永德帝、夏太后等几位长辈因着太子殿下的这两句话或高兴或惋惜,反应不一, 只不过比起夏太后与周冉的迟钝, 深知太子秉性的亲爹、亲娘及亲姑姑, 反应只能说是耐人寻味。   尤其是永德帝,暗搓搓的递给儿子一个称赞眼神:干得漂亮!   太子殿下依旧谦虚和善,拍了拍旁边面色通红的小表弟肩膀,“表弟,抱歉,是本宫失言了,还请勿怪。”   不,表哥!你做得很棒!   魏晅瑜眼神亮晶晶的,状似沉稳的接受自家亲表哥这轻飘飘的歉意,“表哥,不知者无罪,你也是挂念我,我明白的。”   见小表弟领会精神,太子笑得更加和善了,“既然如此,表弟还不赶紧向薛姑娘赔罪?毕竟是咱们唐突了。”   魏晅瑜立刻从善如流照做,即便心上人眼神就差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也没退却示弱。   程菡在一旁看着蠢未婚夫的心机堂哥一揉一捏就将整个局面给撕开,让好友同魏晅瑜之间多了几分众人可知的暧昧,手心有些痒痒。   劲敌出现,不可轻忽啊。   薛蕲宁面无表情的接受了魏小侯爷的道歉,或许是最尴尬的场景已经全数出现过的缘故,大家都轻松了许多,气氛变得有些其乐融融。   薛蕲宁被三位身份高贵的女性长辈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被“聊天”,等她反应过来,祖宗八代都差不多被人给摸清楚了。   她有些心塞,去看完全不打算救她的好友,说好的做一辈子挚友呢?   大难当前,居然见死不救!   程菡给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冷酷无情的将后脑勺留给了心有不甘的好友,低声和未婚夫探讨起有关亲戚的话题来。   周湛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家亲戚的一概情况尽数告知,或许是怨念深重的关系,话里话外没少“抱怨”太子堂哥和小侯爷表弟。   看样子,自家未婚夫完全生活在食物链底层啊。   得出这个结论的程菡,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极好看的笑容,等日后成了亲,世子殿下的地位或许还会再低上一层。   不过,如果夫君听话乖巧一些,她也不是不能帮他升升位份。   日常被未婚妻怜爱的世子殿下见未婚妻如此贴心温柔完美,虽然不明所以,但内心却自得极了,忍不住朝心机堂哥和糟心表弟投去了一个示威的眼神。   听说东宫里最近不太平,葡萄架子倒了?堂哥也真是辛苦呢。   他这么想着,露出一个迷之怜爱微笑。   太子收到这个眼神,挑了挑眉,听说最近淮安道有个好差事,或许可以让心爱的成安堂弟去历练一番,毕竟,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嘛。   他可真是一个替堂弟着想的贴心好兄长,太子殿下无声一笑,深藏功与名。   至于默默围观了一切的四皇子,同以往许多时候一样,安静低调,默默的抿了口茶。   今日,也同以往一样热闹呢。   ***   经历了糟心相遇、强势围观和热情招待三波攻击之后,薛蕲宁彻底进入了破罐破摔的境界。   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魏晅瑜亲人的节奏且无法适应这些人对她的亲密热切态度后,她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慢慢恢复了平日里沉稳可靠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旁边安远长公主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遗憾她再没了刚才那副可怜巴巴好欺负的模样。   心里这么想着,她没忍住打了个冷战,结果立刻换来夏太后同皇后娘娘的好一通关切。   “小姑娘家家的,身体可要保护好,不然等老了之后可是病痛缠身,那多遭罪啊。”超乎薛蕲宁想象的这位太后娘娘,比普通人家的外祖母还要和蔼慈爱,她觉得魏晅瑜虽然也有一些不圆满之处,但在亲缘上,真的是比大多数人强出太多了。   她老实乖巧的点头表示受教,“谢谢太后娘娘关心,我都记住了。”   长辈面前,如果不会什么蓄意讨好的手段,那就老实乖巧听话就行了,这是来自惠安侯夫人这位长辈的倾情教导。   只可惜,将这番教导听进去的只有薛蕲宁,至于侯夫人的亲闺女,能少让亲娘心惊肉跳一些就是最大的听话与孝顺了。   天知道,自从两家定下婚事之后,她多怕女儿任性或者临时心血来.潮一个主意去折腾王府那位世子。   如今见婚事平稳,两家小辈相处得也不错,侯夫人心里高兴极了,最近就连梦里都是笑着的,倒是让惠安侯对未来的世子女婿多了些意见。   毕竟,太讨岳母的欢心,在岳父那里可是大大的不和谐啊。   这不,惠安侯最近对这位未来女婿可是惦记得很,程敬得了父亲示意,正打算着什么时候邀请这位未来妹.夫来一番酒后彻夜长谈,以便妹妹出嫁前给正正家风。   周湛并不知道惠安侯府中不少人惦记着同他联络感情,他这会儿正卖力的在几位长辈面前为未婚妻说好话,程菡笑看着这一幕,时不时同好友交换个眼神,对一切都满意极了。   但程菡满意,薛蕲宁就不太满意了,她觉得魏晅瑜同自己的距离有些越来越近了,诸位长辈在前,他还这么不知分寸,真的让她心里有些羞恼。   之前那些也就罢了,现在还这么不知收敛,只怕她人还没出宫,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能写出十个八个话本来了。   虽然父亲提过让她慎重考虑魏晅瑜的心意,她也被魏晅瑜的心意感动过,但瞬间的感动、动摇同接受是两回事,她真的还没做好再接受一个大.麻烦的准备。   而且,还是一个像魏晅瑜这样让她几乎承受不住的大.麻烦!   所以,等旁边英俊稳重的青年又暗搓搓的靠近了一点之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她仗着自己身手出众,给了魏晅瑜一个充满“热情”的掐弄。   给出了这个警告之后,她心情瞬间好了些,还没心满意足的把手收回来,就被对方毫不客气的反手扣住,五指交握,掌心相贴。   薛蕲宁手抖了下,差一点没忍住跳起来,第二次了,魏晅瑜又一次不知廉耻的做了登徒子!   她心里气得要命,手却怎么都抽不回来,反而是魏晅瑜仗着她用力的关系,越靠越近了。   几位长辈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薛蕲宁脸一下子红得厉害,当然,她这不是羞的,纯粹是又气又恼,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面前的人也不对,她一定会把魏晅瑜打死!   不过,对于魏小侯爷而言,待会儿即便要被心上人打死,这会儿手也是不能放的,因为今日意外见到澹台晔的关系,他心里充满了要命的危机感。   即便宁宁说再多和成国公府一刀两断,且和澹台晔退婚划清了关系,但十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淡去。   他心上人曾经的生命里,澹台晔的分量是如此之重,重到他其实完全没有信心自己能在她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有很多的时间,他自信自己可以比设想中做得更好,但两个人如今的年龄摆在这里,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她总要嫁人,以薛侯爷的爱.女之心,只要是她看中的满意的青年,即便家世不显,长兴侯府也是会允的。   澹台晔不死心,外面也许还有更多知道心上人有多好的暗中窥伺她的青年,面对这种局面,魏晅瑜觉得真的得像话本,哦不,人生导师所说的那样,追媳妇儿时不能要脸。   即便她现在不那么喜欢他,但只要能在她心里有最为深刻的印象,将他适合做长兴侯府女婿的优点尽数展现出来,无形对比之中,他一定能脱颖而出。   毕竟,比他好看的没他有本事,比他有本事的年轻一辈中寥寥无几,最重要的是,像他这样家庭关系简单,婆媳关系和睦,亲人慈爱省心且喜欢宁宁的优秀年轻人真的是独一无二啊。   想到被送去长兴侯府的那些信,魏晅瑜对着身旁的少女露出一个隐隐有些讨好的笑容,“宁宁。”   黏糊糊甜蜜蜜的声音一出来,殿内瞬间静了下来,抽.搐着嘴角的薛蕲宁甚至听到了内殿中传来的喷水声与东西散落一地的零落声响。   至于殿中诸人,永德帝神情惊悚,皇后娘娘抿嘴而笑,夏太后神情兴奋,安远长公主眼神赞赏,周冉似笑非笑,太子神情欣慰,四皇子安静沉默,十足一副极其富有趣味的百态图。   倒是世子殿下不走寻常路,露出了一个有些牙酸的表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身旁未婚妻如出一辙,暗暗的搓了搓手背。   看着魏晅瑜那副让她头疼眼酸的表情,薛蕲宁被激起的满身汗毛慢慢落下,面无表情的下了一个重要决定。   明日,她一定要去国安寺驱邪转运!   但在此之前,“下午有空的话,一起练剑吧。”她微笑着如此道,眼神温柔和善极了。   这次,她决定取出书房中的那把镇府之宝,好好教教魏晅瑜该如何做人。 第28章 1-28嫌弃   兴高采烈的应了心上人练剑邀请的魏晅瑜欢喜极了,即便他觉得宁宁的剑可能充满了杀气, 但能一起练剑就是现在关系的进步啊。   只要有机会, 永平侯大人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他这里美滋滋, 周湛却格外.阴险的偷偷和大家“沟通”了一番关于长兴侯宝贝闺女剑术出众这一小道消息, 旁边程菡看着未婚夫愚蠢而不自知的得意洋洋模样,笑着补充了一句,“阿宁师从东平侯大人,虽无弟子之名,却有弟子之实。”   尤其是,阿宁的剑术在东平侯一干子女中都是极可称道的。   “东平侯啊……”旁边太子殿下露出了个颇有些微妙的笑容, 其他人神情也如此, 除了不明所以的夏太后眼神疑惑茫然之外, 众人都对心情甚好的魏晅瑜投去了一言难尽的眼神。   “那个小老头儿很不好搞啊。”永德帝和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自家外甥的眼神怜悯极了。   阿暄啊, 舅舅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其余的,还是你自己多多努力吧, 毕竟, 舅舅总不能代替你去挨东平侯那个小老头儿弟子的剑不是?   就算皇帝陛下是别人家的好舅舅, 也没有为了外甥媳妇儿去挨戳的道理!   这么一想,永德帝瞬间理直气壮起来,甚至多了点儿闲心, 眼角余光瞥到爱妻如出一辙的眼神与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 在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里温声道,“东平侯剑术超群人所众知,朕记得没错的话,当年知行堂之中的剑术就是由他授课。”   薛蕲宁虽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确实如此,东平侯大人是一位非常好非常负责任的老师。”   真是不容易,居然能从曾经的学生嘴里听到对那小老头儿的夸奖,永德帝心里感叹,当年他怎么听说抗议这个严厉可怕的小老头儿执教剑术课的孩子及其父母们差点儿堵了宫门口呢?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往事,暂且不需要再提,对于现在而言最重要的是,“朕对东平侯的剑术心向往之,若是可以,宁宁同阿暄比试剑术的时候,朕可否在一旁观看?”   薛蕲宁犹豫了下,圣命在上……而且当着人家亲舅舅的面儿戳人家亲外甥,似乎也不太好?   她想着干脆取消这场比试的时候,旁边夏太后几乎是欢呼雀跃一般开口,“这个好!陛下这个主意好,两个孩子比试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在一旁看看嘛,哀家还没看过宁宁的剑术呢,想来必定很出色!”   不得不说,夏太后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戳中奇怪的点,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家老娘是个不会想太多的性子,永德帝几乎以为她是在一唱一和配合自己了。   无意中实现的完美无缺,更令人觉得可怖呢。   他这么想着,甚是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对旁边亲外甥不满且仇视的目光视而不见。   安远长公主笑容灿烂,同皇后一起.点了点头,“本宫也很想看呢。”   周冉摸着腰间的金丝软鞭,眉头一挑,“我也好奇宁宁的身手有多好。”   最好能出色到收拾她那个糟心外甥不费力的地步,虽说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但想嘛,又不犯法,说不定哪一天就实现了呢。   这时候的周冉并不知道,未来某一天,她的这个妄想会实现,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众人之外存在感低微的四皇子殿下,也默默的点了点头,无声赞同。   虽说四殿下安静且沉默寡言,但该凑的热闹却从不落下,若非如此,此刻出现在殿中的皇子不会只有他一人。   这就是身为兄长与太子臂膀的明智之处了,你们且有的学呢,四皇子眼角余光落在内殿之中那些眼巴巴盯着这里的几人身上,微微弯了唇角。   被迫接下一干人等围观自己同魏晅瑜比剑的要求,薛蕲宁心里郁闷极了。   宫里这些贵人们如此有空,只怕尽数是出于对魏小侯爷深深的爱啊,她心累的叹一口气,接受了自己今日运气格外不佳这个现实。   大概是怜悯好友此时过于可怜的现状,程菡良心发现的开口提起了今日的另一件正事,“陛下,娘娘,我和阿宁今日入宫带了些花茶入宫,若是不嫌弃,能否允许我们为各位冲泡解渴?”   本应该是今天会面的另一个主角,但事实上却被众人忽视了许久的惠安侯府程姑娘一开口,就接收到了许多愧疚与心疼眼神。   侄子皮糙肉厚可以拿来折腾,但是娇滴滴的要嫁进宗室来的小姑娘,就需要疼爱珍惜了。   于是,夏太后眉目甚是软和的开口,“既然是孩子们的心意,哀家同陛下皇后他们自然要应允,也难得你们进宫一趟还想着我们这些人,待会儿定要好好赏赐一番。”   永德帝附和自家亲娘,“母后说的是。”   “咱们只顾着同宁宁聊天,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了。”皇后娘娘笑着招手让程菡上前,拉了人坐在身边,“今日这场会面咱们本就不论尊卑,只谈亲情,之前有不周到的地方,小姑娘不要介意,你看,咱们都把成安这个好孩子赔给你了,作为一家人,只有更亲近的道理不是?”   程菡对这位娘娘印象一直很好,无论是从前听说的那些小道消息还是现如今第一次看到的真人,总之,她是很喜欢这位娘娘的心胸的。   她这里和皇后拉着关系说些家常,那边薛蕲宁接过內侍送进来的匣子,逃跑一般寻了个离众人远一些的位置,打算冲泡花茶。   在座主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鲜明笑意,至于那个不远不近黏着心上人不放的丢人青年,大家只当自己瞎了眼没看见。   毕竟,眼前这副场面,着实有些伤眼睛。   备好的茶具在前,薛蕲宁深吸一口气,开始煮水泡茶。   氤氲的水汽中,鲜明的花香与茶香弥漫,她觉得自己此刻心神彻底平静下来,整个人都升华了不少,似乎随时都能飞升成仙坐地成佛一样。   然而,这种错觉在看到旁边人的瞬间,彻底消失在魏晅瑜眼巴巴盯着她的眼神里。   端着茶杯的水抖了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有些暴躁的心情,朝着其余人努力露出一个礼貌得体的笑容,“茶已经泡好,请陛下和娘娘们品尝。”   从小姑娘泡茶开始,众人的眼神就进入了欣慰欣赏模式,等茶被送到面前,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与茶香,几位贵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意外。   原本以为只是年轻小姑娘们的乐子,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周冉倒是早就品尝过这种特殊的花茶,但那时候和今日喝得还不太一样,她尤其喜欢那个茉莉花香气浓厚的清茶,很是惬意的品了许久。   等花茶的生意运转起来,她的小金库只怕要让人羡慕死了。   安远长公主与夏太后首先表示了喜爱,“这是新品种的茶叶?不过看着像是蒙顶甘露,花茶茶味却如此浓厚,有些不一般。”   需要解说的时刻,程菡在一起出场负责,毕竟,此刻由她来最好不过,而且她也相信,阿宁此刻绝对累得厉害,心里恐怕只想着早早出宫去。   程菡的解说声中,薛蕲宁放松心神休息,毕竟刚才经历了诸多阵仗,着实有些累人,可惜身边有个不省心的人,一心盯上了她,完全没有要放她一马的意思。   魏晅瑜挪到心上人身边,细细的品味了茶水一番,低声开口称赞,“你泡得很好。”   薛蕲宁极尽虚伪的假笑了一下,力图让对方看出自己眼睛和神色里的敷衍,“谢谢小侯爷夸奖。”   “我叫你宁宁,你再叫我小侯爷就太生疏了。”魏晅瑜眉目端正,模样看起来格外正人君子,但薛蕲宁却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人的人面兽心和心黑手狠!   “你可以叫我——”话还未说完,他陡然间觉得不太对劲,等一回头,才发现周围站满了或远望或低头或含笑不语的亲人。   魏晅瑜脸色黑了黑,突然间觉得他这些所谓亲人碍眼极了。   薛蕲宁笑得更假了一些,退开一段距离,黏在了程菡身边,万全起见,还伸手环住了好友的胳膊,这才有了充足的安全感。   “小侯爷,茶快凉了,品茶要紧。”她眼神中充满了杀气,笑容却极甜,看得魏晅瑜背心发凉,低头乖巧听话的开始品茶。   啧啧啧,倒霉外甥何曾有过这种模样?   永德帝看得新鲜且爽快极了,整个人几乎面泛红光,再看看周围一群家人,几乎个个都和他一般模样,眼睛里写满了开心与满意。   太子轻咳了声,引来众人视线,微微一笑道,“父皇,这花茶如此特别,您是不是应该御赐美名?”   听到这句话,魏晅瑜霍然抬头看向太子表哥,居然抢了小侯爷讨好心上人的差事?   还是不是心有灵犀的亲表哥了?   太子殿下报之以疼爱兄弟的和善微笑,低头继续品茶,虽说兄弟情重要,但是偌大的利益当前,暂时抛弃一下这单薄的兄弟情分也是可以的。   永德帝对于赐名这件事极为热衷,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拍板定案,“虽说这茶被叫做花茶,但茶水中却全然不见花,只有香气留存,不如叫做香花茶好了。”   此话一出,殿中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最后还是太子心疼亲爹,笑着出言捧场,“父皇圣明,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名字,简单入耳,朗朗上口,日后怕是会风靡天下。”   永德帝矜持的点了点头,笑容中满是暗暗的得意与骄傲,对众人一言难尽的眼神视而不见。   程菡同样知机,带着好友行礼谢恩,“谢陛下赐名。”   周冉虽嫌弃自家兄长的品味,但见其他人赞同,也就不再纠结,至于夏太后,太后娘娘此时还正专心欣赏大外孙郁闷的眼神呢,也顾不上儿子这差到让人嫌弃的品味。   至于身为亲妹妹和亲媳妇儿的安远长公主同皇后娘娘两人,各自交换一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容,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么多年下来,她们已经习惯了,再去费心嫌弃陛下的品味,也是很累人的好吗。   赐名过后的热络气氛中,有关花茶生意的事彻底敲定,周冉感受着身上侄子外甥们的热烈眼神,无声的抬了抬下巴,想要好处,先来巴结姑姑/姨母再说! 第29章 1-29艰难   花茶赐名这出戏结束之后,殿中气氛极为热络, 永德帝本以为自己会被众人争相夸赞, 但看着各自同身旁人聊得火热的一干人等, 有些不是滋味的捏了捏腰间的玉佩。   皇后在同妹妹闲聊,夏太后一左一后各搂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谈天说笑,外甥和侄子紧盯着各自的心上人甚是精神.的支棱着耳朵,太子和四皇子则坐在周冉身前, 低声说着小话。   总之,殿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忙碌极了,完全没空搭理心灵空虚的皇帝陛下。   要是有婠婠在就好了,永德帝心里这么想着, 觉得自己孤单寂寞又可怜,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忙中抽空的太子殿下看着又开始陷入对花落泪对月伤怀状态的亲爹, 嘴角抽了抽, 母后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这点上不像亲爹实在是太子殿下毕生之幸事。   他这么想着, 又将后脑勺送给了亲爹, 继续和自家姑姑探讨赚钱之大事。   香花茶虽然是个让人嫌弃的名字, 但是架不住东西好,原本他也以为不过是姑姑和小姑娘们拿来赚零花钱解闷的玩意儿,并不怎么看重,但今日见过品尝过之后, 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是属于自家表弟媳妇儿的, 这生意太子殿下怎么都要插上一脚, 更甚者工部那边也不能落下,毕竟,于.国.于.民,这都是大好事,不可能让某些人擅专。   作为一国储君,他考虑得很多,若是东西在其他人手里,他拿利益来交换也就罢了,但考虑到如今参与花茶生意的人比较特殊,他也就放弃了利益交换的想法,反而打算走另一条路子。   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想到这里,他给旁边四皇子递了个眼色,“弟弟,哥以后的钱袋子你得给我守好了。”   四皇子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表示绝不会辜负自家二哥期望。   太子殿下满意了,周冉看着心怀大志的侄子们,挑了挑眉,“行.事注意分寸,别给弟弟们拖后腿。”   一个外甥,一个侄子,哪个娶媳妇儿都不容易,当哥哥的,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至少别给人添堵,要不然,媳妇儿跑了小心这俩打上东宫的门。   太子点了点头,笑容和善极了,“姑姑放心。”   四皇子低头喝了口茶,依旧安静低调,看起来仍是那么让人安心放心。   谈笑声中,很快到了午膳时间,即便薛蕲宁多次尝试拒绝,但依旧败在了魏晅瑜女性亲眷们的热情之下。   丰盛的午饭之后,外面太阳正好,夏太后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想等小姑娘们歇过之后践行之前那场比剑的约定。   尤其是看着跟在小姑娘身边团团转的外孙与大孙子,心情更强烈了,如果不是顾忌着小姑娘的身体,她早就开口移驾御花园去比上一场了。   薛蕲宁不知道魏晅瑜这些亲人是怎么想的,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位贵人,他们比平日里见到的一些国公夫人或者侯夫人还要来得热情宽厚,完全没有挑剔她为难她的想法,从头到尾对她都好极了,甚至好到了让人惶恐的地步。   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不懂。   在薛侯爷眼中,自家闺女那是最好的大宝贝,别人让自家孩子吃了委屈,薛侯爷那是真的会打上门的,如果不是因为国公府同长兴侯府之间的多年感情,以及成国公对女儿是真的太好,同他之间也有兄弟同袍之宜,有关退婚的事,他绝不会轻轻放下。   再说澹台晔,陈氏虽说挑剔她待她有恶意,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却是再好不过的,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婚姻未来,她待儿子都极其用心,否则也不会看不上她。   对比他们,再看魏晅瑜,怎么说呢,她总有种他是外面捡来的感觉。   亲娘安远长公主看儿子总有种看好戏的揶揄感,皇后明显同安远长公主是一起的,夏太后同延平长公主完全跟着这两人的步调在走,至于太子、四皇子以及皇帝陛下,在女人们面前颇有些弱势,基本上不大能左右她们的想法与意见。   更何况,就算是这三个,从头到尾也有种总是在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感。   这个家风和氛围还真是奇怪啊,薛蕲宁默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你就要欺负你?   原谅她,完全感受不来这种魅力。   不过,看旁边平郡王世子乐颠颠的模样,明显乐在其中,其他这些人也一副早已习以为常的表情。   至于她身边唯一能依靠的挚友……   看着对方弯起的嘴角和明亮的眼睛,薛蕲宁更为深沉的沉默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程菡,这真是找到了适合她的好归宿。   她这么想着,被旁边存在感强烈的视线烧得忍不住侧过头,魏晅瑜目光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她颇有先见之明的趁机离远了一些,状似认真且专心的听着皇后娘娘说话,心里则想着要不要取消比剑这个约定。   毕竟,再这么继续下去,她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摆脱这个大.麻烦了。   于是,等众人谈天告一段落的时候,她以时间不早为由,略提了提出宫之事。   夏太后反应最大,几乎是有些哀怨了,“宁宁,你是不喜欢哀家吗?还是说不喜欢宫里和我们这些人,所以才要早早回去?还有,你不和阿暄比试剑法了?”   “不是,太后娘娘和各位殿下对我很好,”薛蕲宁连忙解释,“只是时辰已经不早,我是时候——”   话还未说完,夏太后就有些伤心的接了下一句,“你果然是不喜欢哀家这个老太婆。”   面对一个性情柔软温和的女性长辈的哀怨控诉,薛蕲宁简直手足无措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出言解释,奈何夏太后一心认定了她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解释之言。   旁边,安远长公主同皇后娘娘眼神同夏太后如出一辙,尤其是后者,还掩面状似擦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   薛蕲宁解释得满头大汗,眼睛都有些泛红,等夏太后逼得小姑娘就差立誓天天进宫里来陪她的时候,见火候差不多了的太子殿下温言笑道,“祖母,薛姑娘态度如此诚恳,必然不是因为不喜您才要离宫的,若是您想看她同表弟比剑,虽则今日没有机会,但过几日总有空的。”   “薛姑娘,若是后日有空,不妨再次入宫?也好了了祖母一桩心事。”   面对太子殿下的解围,薛蕲宁只要面前这几位女性长辈此时能放过她,焉有不答应之理。   所以,她点头点得无比痛快,之前心里那些个要远离魏晅瑜、和魏晅瑜亲人不是一路等等想法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既然如此,那就很好了。”太子殿下笑看着自家亲人,“薛姑娘既然已经答应了,那肯定是会信守诺言的,大家尽管放心。”   夏太后擦擦眼角泪水,露出一个天真且满意的笑,“我就知道宁宁最好了。”旁边安远长公主同皇后娘娘一脸赞同的附和点头。   薛蕲宁心累,只想摇头,不,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程菡看着好友无形中弯掉的脊背,心下同情,果然,阿宁的阴影和毛病不好治啊。   至于旁边围观全程的永德帝、延平长公主同四皇子,均心下哀戚,又一个倒在亲娘/祖母雌威之下的可怜人儿。   果然,太后娘娘就算看起来再傻,也是站在众人之巅的女人。   ***   今次入宫从早上到下午整整持续了大半日,等终于出宫时,薛蕲宁忍不住脚软了下,还好旁边跟着的魏晅瑜反应快,逞了一把英雄救美的威风。   对于这种救场的好意,薛蕲宁非但不感激,反而充满了怨气。   如果不是因为魏晅瑜,她今日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亲娘,一个舅母,一个外祖母,一个舅舅,一个姨母,还有那些能看见和没能看见的表兄弟姐妹们,只要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上甩开魏晅瑜的动作更利落了些。   这么可怕,还是避而远之吧,既然知道自己这纯粹是妄想,毕竟在宫里已经应了太后娘娘后日再次入宫的要求,现在再折腾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但人生艰难,还是让她先安慰安慰自己吧。   软着一双.腿上了马车,等慢慢远离宫门口后,她哀嚎一声投进了程菡怀里,埋着头不肯起来,全身上下的气息寥落极了。   “可怜的孩子。”程菡摸着好友的头,笑意深深,“下次入宫我就不能陪你了,你保重。”   闻言,薛蕲宁立刻抬头,用充满控诉的眼神看着身为她人生挚友的女人,“你不能这样!”   程菡继续笑,“我能。”   “我答应了成安后日要同他一起去城外游湖,入宫之事,你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控诉的眼神变成了痛恨,但却不是对自家好友的,“那个王八蛋!”   薛蕲宁恨恨的骂了一声,“都不是好东西!”   “都”这个字微妙极了,显然不止包括抢走护身符好友的世子殿下,还有他那个倒霉且糟心的永平侯表弟。   在这点上,程菡极其赞同怀里好友的观点,“你说得对,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还抛弃我?”薛蕲宁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委屈,程菡怎么能抛弃她去和什么野男人一起游湖呢?   还是不是好友了?   程菡笑着,再次温柔地摸了摸好友的头,“不过没办法,谁让我这次就想和坏东西一起玩呢?”   薛蕲宁哽了下,默默心塞,她怎么忘了,程菡她,有时候其实也不是个好东西啊。   她的人生,是不是有点儿太艰难了? 第30章 1-30称赞   怀疑人生艰难的薛蕲宁一回府就收到了来自父亲和弟弟无微不至的慰问。   她怀着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 在两人及后面薛管家暗搓搓的眼神中将今日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仔细道来, 只掩下了遇到澹台晔一行人。   毕竟, 听到这个名字家里这些人就容易暴躁, 她还是不讲为好, 反正日后也不再有关系了。   在家人们不断舒展的眉目中,薛蕲宁越讲越觉得不对味儿,直至最后无语凝噎。   她说的这些听在大家耳朵里,其实可以简单概括为一句话:所有人对她都很热情非常好。   陛下很好, 皇后娘娘很好,太后娘娘同两位长公主很好,太子殿下同四皇子很好,当然,还有那对王八蛋表兄弟。   薛蕲宁默默心塞, 但是旁边几位家人却面泛红光,各个表情满意极了。   “这小子还算有前途。”薛侯爷嘿嘿笑着夸奖了一句。   虽说魏晅瑜在长兴侯大人看来毛病不少, 但亲近的家人们待宁宁如此充满善意,这点上他是极为满意的。   不提那些尊贵之人的身份,单为这点儿善意,他就觉得可以给这小子一次机会。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女儿的心意。   于是,长兴侯大人语重心长的开口了, “闺女, 你觉得魏晅瑜这小子怎么样?”   父亲问得直接, 薛蕲宁无语一瞬, 本想负气说一句不怎么样,但看着父亲暗含忐忑的眼神与两鬓之间的隐约白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她努力且认真的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郑重答案,“我觉得还好。”   如果从选择未来夫婿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还好。   她始终记得程菡说的那句话,比起想能为家人做些什么,还不如努力解决悬在他们心上的烦恼。   现如今,父亲最操心的就是她的婚事,尤其是经历过澹台晔这一遭,在婚事上家里几乎有些惊弓之鸟。   毕竟,青梅竹马十来年的感情最终都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其他人到底还有多少可信?   或许正是因此,父亲面上虽然依旧整日里爽朗疏阔,但心里,确实有着一桩无可解的心事。   尤其是,她和弟弟本就年幼失母,父亲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无法护住他们,现如今退婚这桩事一出来,不说大受打击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么想着,薛蕲宁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爹,魏晅瑜他还不错。”   至少,其实魏晅瑜算得上是很坦白了,这点上,她是真的觉得不错。   薛蕲宁其实并不是太喜欢心思深沉的人,因为她自己实际上并不是很擅长同那样的人相处,偏偏除了家人,她身边所有人似乎都想得有些多。   但可能是和程菡同澹台晔一同长大的缘故,她逐渐也摸索出了适合的相处之道。   对待心思深沉的人,坦白直接就好,给予了良好回应的程菡同她一起在漫长的时光中成为了最好的挚友,反其道而行之的澹台晔逐渐消耗了曾经所有的美好感情,两人逐渐渐行渐远。   魏晅瑜在她看来其实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人,从小在深宫长大,很早就在陛下.身边领了差事,等年纪大了些,更是做出了不少功绩。   那些帝京之内众人如雷贯耳的事迹,并非驽钝之人能够做到,毕竟,想要单凭帝王的宠爱与支持立足官场漩涡,也非易事。   但在她面前的魏晅瑜,看起来就是个面对心上人手足无措的普通青年,他待她的善意与热情,都是诚挚且恳切的。   至少这一点上,值得称赞。   尊重自己在意的人,这很重要。   看着女儿深思熟虑之后给出了认真回答,薛侯爷觉得心下熨帖,觉得女儿和自己的眼光还是很一致的。   不过称赞第一遍还好,等到第二遍,侯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了。   不过进宫一趟,女儿这就被勾搭走了?   这怎么可以!   心里不大痛快的侯爷在自家儿子期待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宁宁啊,男人这种东西,可不能看一时,关系到终身大事,你可得仔细看好好看,当然,爹和你弟弟也会认真把关的,务必给你找个合心意的好夫婿!”   薛冶在一旁连连点头,小.脸上神色极为认真,似是非常赞同自家亲爹的说法。   薛蕲宁无语,一扯到她嫁人的事,家里这些亲人就自动把自己逐出男性这一行列,说真的,每到这时,她就心情微妙。   这么看来,她也是有做红颜祸水的本事。   想到程菡从前的调侃,她压下心里微妙的想法,回房休息去了,留下聚在一起又开始嘀嘀咕咕的父亲兄弟及薛管家。   比起和家人们谈论烦心事,她现在更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抚.慰自己疲惫的心灵。   ***   馨月宫中,气氛不太美妙。   因着永德帝的态度,陈贵妃心情极其不佳,刚回宫里就发了一顿脾气。   从小到大,从闺阁到后来入宫,她从来都是备受宠爱,所以但凡心意不顺,这怒火都是要有人承担的。   从前是家仆,如今是宫女內侍,总之无论如何,她绝对受不得委屈。   陈氏在旁边看着妹妹发脾气,没有出言劝阻,这时候开口,只会让她心情更差。   五皇子坐在一旁,看着杯中泛着热气的茶水,面目平静,母亲这个样子,他从小到大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比起发脾气的母亲,反而是旁边神色阴沉的澹台晔更让他在意。   “表弟,喝茶。”将手边一杯热茶推过去,他眉目温和,看起来一副十足的好兄长模样。   澹台晔压下思绪,看了一眼旁边人,端起茶喝了一口。   五皇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低声开口,“长兴侯府退婚之事我已知晓,表弟,你倒是不如想象中开心。”   “开心”这两个字实在是刺耳,澹台晔面上泛起冷然之色,看向这个和他其实并不亲近的表兄,“国公府家事,不劳殿下操心。”   “我不过是关心表弟罢了。”五皇子温和含笑,“我本以为退婚之事两家各有默契,如今看来,个中另有隐情,表弟像是对薛姑娘情意不浅啊。”   对方话语中暗含的嘲讽与揶揄之意在澹台晔听来刺耳极了,他脸色与语气均不太好,“不过是年轻人之间闹脾气罢了,成国公同长兴侯府多年姻亲,婚事必定是不会取消的。”   他这里说得坚定,但五皇子的笑容却满是深意,“原来如此。”   澹台晔看了这人一眼,脑子里不可避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场景,宁宁比他想象中还要狠心还要坚定。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是气话,不是闹脾气,而是彻彻底底的,抛弃他。   想到这里,他胸口闷痛,茫然与怨憎几乎淹没神智,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好像是自从怀城回来之后,一切就彻底天翻地覆。   他失去她,是如此得措手不及,且无法挽回,甚至到了现在,他似乎已经彻底被完全摈弃出她的世界。   怎么能这样?!   澹台晔此刻心情极为恶劣,脸色难看之余,眼神几乎有些狰狞,五皇子在一旁看到,低笑一声开口,“表弟,你果然后悔了。”   大概是幸灾乐祸的心情太愉快,五皇子此刻完全不想遮掩,看着自家亲表弟的眼神中全是粘.稠黑沉的恶意,“你真是让表兄看了一场好戏。”   澹台晔黑沉的眼睛对上五皇子,一个恶意不加掩饰,一个深沉中尽是阴森,两双眼睛碰到一起,火花四溅。   气氛愈发紧绷,突然间,陈氏的声音传来,慢慢靠近两人,“晔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澹台晔慢慢收回眼神,朝同自己招手的母亲走过去。   五皇子不用看都知道他这位姨母会说些什么,毕竟,亲姐妹是如此的相似。   他低头嗤笑一声,慢慢饮尽了有些凉的茶水。   这会儿他这位姨母还有心情说些其他贵女如何如何的话,等花茶消息传出来,只怕她就不是现在这副淡定模样了。   果不其然,下午离宫之前,永德帝赐名“香花茶”的消息传进了馨月宫。   无论是陈贵妃还是陈氏,听到这个消息,眉间都有些疑惑,至于澹台晔,事涉曾经的未婚妻,更是无比上心。   “香花茶是什么东西?”陈贵妃美艳的脸上满是疑惑,看向旁边眉目平静的儿子。   五皇子在三人疑惑的眼神中微微一笑,出言解释起来,最初知道不过是种花茶的时候,三人神色极为平静,等他渐渐深入,说到这花茶到底是有何价值未来有多重要的时候,对面三人的神色变了。   陈贵妃眉眼间俱是冷色,看向旁边的姐姐和外甥,“花茶的事你们不知道?”   陈氏脸色同样不好看,不由自主的拧紧了帕子,“国公府并不知情,想来是担心我们家占便宜,所以一直拖到退婚后才将东西拿出来吧。”   她看向旁边同样神情不好看的儿子,语气中两分劝诫三分埋怨,“晔儿,宁宁大概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攀高枝去了,毕竟……”接下来的话消失在儿子冷漠刺骨的眼神中。   澹台晔看着身旁几人,冷声开口,“宁宁不是那样的人。”   陈氏表情僵硬了下,心里怒火上涌,但不过一瞬也就按捺下来。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这么想着,却并未出言和儿子争辩,无论如何,婚事已退,长兴侯府别再想沾上成国公府,薛蕲宁也再不可能做她的儿媳妇儿。   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谁都别想让她进门! 第31章 1-31考量   又一次入宫之日, 外面下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春雨银丝一般飞舞在天地间, 在轻悠悠的春风中慢慢洒落。   薛蕲宁正暗自庆幸这样的天气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以天气不佳为由推拒进宫之事, 没想到大清早就被精神抖擞的魏小侯爷堵了门。   “宁宁,我来接你入宫。”在青年暗含兴奋的温柔神情中, 薛蕲宁沉默了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剑。   讲真,她觉得魏晅瑜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很不适应。   她宁愿两人之间回到毫无交集的从前抑或者多年后初见那一面, 至少相处起来自然且无顾忌, 好过她现在被野兽盯上一般浑身发毛。   见心上人陷入沉思不为所动的模样,魏晅瑜轻咳一声, 努力端正表情, “宁宁——”   薛蕲宁打断这人的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语毕,她前脚出门,魏晅瑜紧随其后, 两人上了马车, 朝着宫门而去。   外面春雨纷纷,路上行人也少,街上不如平日里喧闹, 车马辚辚声中, 两人之间有些过于安静了。   魏晅瑜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多数时候他更喜欢沉默, 但在面对心上人时,他是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且,他总是心有顾忌,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惹了她厌恶,因此行.事总要百般斟酌。   此刻,面对少有的两人独处境况,他很努力的在想要如何打开话题,让气氛热络一些。   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行差踏错很多次的永平侯大人费尽心机的努力思考,薛蕲宁摩挲着剑柄,开口打破了这过于安静的氛围,“魏晅瑜,你知道这两日京内的流言吗?”   魏晅瑜收回思绪,看着她,神情有些僵硬,但还是点了头,“大概知道一些。”   “一些?”薛蕲宁明显觉得他这句话猫腻颇多,笑容意味深长,“我还以为有你的人从中推波助澜。”   从她出宫之后,京里就开始有些流言蜚语,内容主要是说宫里贵人们如何看重长兴侯府薛小姐,频频夸奖,甚是喜爱等等,若有似无的将她同尚未婚配的永平侯牵扯到了一块儿。   消息向来灵通的薛管家在得知这一流言时立刻通报给了府里几位主子,薛蕲宁当时就觉得有蹊跷,但在父亲面前还是保持了平静,如今面对魏晅瑜,自然是将心里的疑问直接问出口。   她不喜欢拐弯儿抹角,无论魏晅瑜如何想如何做,这会儿肯定要先按照她的方式来。   自从在父亲面前认真且郑重的说了他还算一个不错的成亲对象之后,薛蕲宁态度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不考虑那些情情爱.爱的黏糊话题,单从两人性格同相处这些角度来看,她需要做出一个合适或者不合适、能继续接触或者要强硬拒绝的决定来。   如今这个话题,正是她的考量之一,而且,她对魏晅瑜的答案也很好奇。   “推波助澜”这四个字一出口,魏晅瑜神情有些微的不自在,但或许是心上人的态度太坦然自在,此刻他也没考虑隐瞒,而是选择实话实说,“流言,有我的人出手。”   在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头中,魏晅瑜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但我让人传扬的只是舅父舅母他们对你的称赞喜爱与重视,至于其他的,并未插手。”   更甚者,在发现有人恶意传播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时,他还专门让人出手进行了管控,否则流言到现在不会只是如今程度的小打小闹。   想到这里,魏晅瑜神色严肃了些,看向神情舒缓不少的薛蕲宁,“关于你我流言的根源,我稍微查了查,有了些结果,你想知道吗?”   最初版本的流言对两人的恶意稍重,若是传扬开来,两人必然名誉受损,他一个男人还好说,但宁宁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只怕……   想起谋划这些事的那个人,魏晅瑜眼神幽深,自私的人,果然无论何时,心中都只有自己。   魏晅瑜的答案并未让薛蕲宁太过意外,或者说,通过近日里的接触,她对眼前这个青年的秉性也有一二了解。   太过下作的手段,他并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反而更像某个人。   于是,她面色平静,直接问出了口,“是澹台吗?”   “澹台”这两个字一出,马车里瞬间一静,但很快,外面春风春雨之风打破宁静,多了几分热闹之意。   魏晅瑜看着她平静神情,点头承认,“是他。”   “不过,他针对的是我,大概是想着稍微逼.迫你一番,碍于名声,碍于旧情,侯府会取消退婚之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以魏晅瑜对澹台晔的了解,这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被惯坏了,以自我位中心的脾性早已定型,即便明白自己错了,也绝不会先低头,总要逼.迫别人同他妥协。   不过,他期待的那一幕是不可能实现了。   他看向面前沉默的少女,眼神愈发柔软。   无声的静默之后,薛蕲宁眼神有些惘然,但那点儿情绪很快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冷漠,“我知道了。”   此话过后,她不再开口,只抱着剑闭目养神。   魏晅瑜心知她此刻心情不佳,也不再开口,只坐在一旁专心的看她,蕴含.着无限热情的目光胶着在心上人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些生疏,若是能再熟稔亲密一些该多好,尤其是想到临出门前来自愚蠢表哥同未婚妻将要一同游湖的炫耀,让他心里极为羡慕嫉妒恨。   幸好心情不佳的永平侯大人心气不顺之时毫不客气的收拾了蠢表哥一顿,否则这会儿当着心上人的面嫉妒到面目扭曲那该多糟糕。   怀着这种庆幸,两人一同入了宫。   宫.内,夏太后一如既往的热情,薛蕲宁看着殿中乌压压一群人,眼前发晕。   除了她上次入宫之时见到的那些贵人之外,这明显多出来的许多皇子公主们,无疑都是魏晅瑜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   沐浴在好奇且热情的视线中,薛蕲宁觉得手中的剑都有些不稳了。   此刻,她有种深沉的忧愁,比起难受前未婚夫的糟心,此刻她更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倒霉。   她觉得得收回之前在父亲面前称赞魏晅瑜还不错的那句话,他错的真的是太多了!   比如现在,夏太后眼神慈爱,掌心温暖,看着她笑意盈盈,“宁宁,咱们老周家人多,和你年龄相仿的更是不少,以后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多亲近亲近,若是有人为难你惹你不开心,你就去找阿暄,这小子机灵,一定会替你出气的。”   看着比平常人家长辈还要亲切自然随和的长辈,薛蕲宁哑然,说着的,魏晅瑜的这位外祖母,总是让人惊异连连。   上一次虽说对她也很亲热,但言语间还有分寸,保有太后娘娘的尊贵威严,没想到如今再见面,话语之间居然就成了“你我”相称……   还有老周家,她眉心跳了跳,这位娘娘是不是忘了,她是老薛家的人?和她们老周家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她心里思绪翻腾,但看着从四面八方而来落在自己身上的善意眼神与笑容,最终也没敢说出口。   毕竟,老周家还真不是一般人。   和几位身份尊贵的女性长辈简单交谈之后,在众人期待且跃跃欲试的眼神中,薛蕲宁终于迎来了同魏晅瑜的剑术比试。   因着今日春雨连绵的缘故,内宫里专门收拾出了一处遮雨的小校场用于比试,薛蕲宁持剑正准备下场,陡然被安远长公主出手拉住。   在小姑娘不解的眼神中,安远长公主同一旁的皇后娘娘及延平长公主都笑得亲切和善极了,“宁宁,阿暄那小子皮糙肉厚,你只管由着自己心意来,不用对他手下留情,若是他伤到你,看本宫不扒他一层皮!”   气势极盛的一番话出口之后,薛蕲宁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幻听,并且深刻的怀疑起一件事来——安远长公主,真的是魏晅瑜亲娘?   怀揣着这个疑问,比武场上,她同对面的青年抱拳一礼,抽.出了寒光熠熠的宝剑来。   在场下所有人期待且激动的眼神中,比武场上的青年男女各自持剑出手,顷刻间战到一起,难解难分起来。   不远处被嫩绿色的柳树与粉色杏花树遮挡的临水亭中,永德帝拍了拍身旁中年人的肩膀,含笑开口,“怎么样,朕说的不错吧?两个孩子看起来真是般配极了。”   女儿前脚入宫后脚就得了帝王宣召的薛侯爷看着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压下想要将其抖下去的欲.望,默默的看了一眼旁边心情甚好的陛下,再看看比武场上英姿勃发的女儿,扯了扯嘴角,“陛下说的是。”   一入宫就被永平侯的亲舅舅、当今陛下说了一通外甥好话的薛侯爷,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缺德皇帝该不会是打算就此赐婚吧?   他家.宝贝闺女可还没看上魏晅瑜这臭小子呢! 第32章 1-32求亲   阳春三月, 杏花春雨。   比武场上, 一对男女兵器相交之声络绎不绝, 身影交错缠斗,场下一干人等目不转睛,呼吸急促。   原本以为不过是说笑逗弄一般的动手,谁知道场中两人其实是动了真格。   霍霍剑光之中,兵器冷锐, 每当剑锋交错,都会带起一阵火花,场中交手的两人都会短暂的停顿一下, 然后再用比之前更加强硬冷厉的气势继续对战。   夏太后眼睛盯着比武场中的两个孩子, 喃喃自语,“果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安远长公主同样有些惊异,她原本以为儿子称赞小姑娘剑术出众是因着心上人这一缘故,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阿暄并未言过其实。”旁边周冉摩挲着腰间软鞭, 一双美.目盈盈发亮,很有些蠢.蠢.欲.动上台的打算。   皇后娘娘揽着神情兴奋的七公主, 摸了摸女儿的头, 笑容灿烂, “小七, 这就是你未来的表嫂, 同你表哥也不差吧?”   七公主自小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家晅表哥, 闻言, 小.脸上光彩湛然, 连连点头附和,“母后,表嫂和表哥一样厉害!”   等看到场中那位未来表嫂一剑压制自家表哥让他退了半步时,她眼睛里的光彩更亮了,“母后,我能把表嫂留在宫里吗?”   “我想跟表嫂学剑术!”   听着自家女儿有些天真的话语,皇后笑笑,同旁边听到妹妹话语的太子交换了一个无奈眼神,“这个恐怕母后没办法答应你,你表哥都还没能把表嫂娶回去呢,只怕是分不出来人给你的。”   “若是你想早日跟表嫂学剑术,那就努力做个听话的好孩子,让表嫂多喜欢你一些,这样她才愿意早些嫁给你表哥,你说呢?”   看着自家母后含笑的温柔眼神,七公主认真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紧绷着小.脸严肃点头,“母后,我会努力做一个让表嫂喜欢的好孩子的。”   “乖。”皇后摸了摸女儿的头,继续去看场中即将结束的比试。   虽说是在御前当着一群女性长辈的面进行剑术比试,但薛蕲宁可从未想过留手,她只要拿着剑,就不会弄虚作假,所以,同魏晅瑜的比试真的是真刀真枪,毫不惜力。   此次两人手中的都是难得的好剑,自然不会像上次一样中途断掉,影响比试结果,急促的呼吸声中,薛蕲宁侧身闪过对方又一击,横剑胸前,拦住了冰冷的剑锋。   体力上的差异让她在同魏晅瑜的比试中缺乏持久性,但通过技巧与招式倒是能弥补一些。   察觉自己体力不济的时候,她决定速战速决。   在魏晅瑜紧盯着她的危险眼神中,比斗逐渐进入尾声。   激烈的兵刃相交声中,胜负终于分晓。   颤抖的手腕几乎握不住剑柄,薛蕲宁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看向对面比她的状态要好上一些的魏晅瑜,“多谢赐教,魏小侯爷。”   这场剑术比试,胜出的人是魏晅瑜。   她虽然败得不算太惨,但终究是输了。   魏晅瑜看着她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认真眼神,满身激昂沸腾的热血与心底汹涌澎湃的情潮交织在一起,尽数化为无法压抑的冲动。   他两三步走过去,在对方有些疑惑与惊讶的眼神中,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他听着她不稳的呼吸声,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低下头去。   好似亲吻一般的举动瞬间惊起了场外无数人,有人惊讶,有人兴奋,有人皱眉,有人担忧,还有人一拳捶断了身旁的柱子。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魏晅瑜如此失礼,只怕瞬时就要成为帝京内外的新八卦,连带着薛家小姐这个红颜祸水的名声也将如雷贯耳。   因着刚比试完反应不如以往敏捷的缘故,薛蕲宁没能及时拦下对方的动作,当然,这也和她想得太少有关。   身为一个被男人爱慕许久的少女,在爱慕者面前,她着实是缺乏警惕性与危险预感。   众人想象中的失礼画面并未出现,魏晅瑜确实靠得很近,也状似亲吻一般低下了头,但却并非是唐突佳人,而是——   “宁宁,我们定亲吧。”   万籁俱寂中,青年这句话随着春风与细雨飘到了众人耳中。   情真意切,言简意赅。   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比起当事人,旁观者往往是最先清醒的。   魏晅瑜求亲的话一出,场下一干人等瞬间做出了符合各自身份与感情的反应,倒是当事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薛蕲宁觉得这会儿嗓子干哑极了,说话间极不利落,脸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摆出了个什么表情,“你说什么?”   魏晅瑜神色不改,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重复道,“我想定亲,然后娶你。”   他说得比刚才更坚决,掷地有声,薛蕲宁觉得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僵硬且木讷的,除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极为认真的青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见女儿到此时还没反应过来,薛侯爷再忍不住,一脚踹断了身前栏杆,神情暴怒,咆哮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臭小子!你敢占我闺女便宜!”   永德帝一场好戏正看得开心,谁知道身边薛侯爷一怒爆起,吓了皇帝陛下一大跳,瞬间招来一群黑衣禁卫团团围拢,将怒发冲冠的长兴侯同陛下分隔开来,手持兵器如临大敌。   被父亲一声咆哮从呆怔中惊醒,薛蕲宁本想要甩开魏晅瑜的手,结果没能成功,下意识的横剑身前,对魏晅瑜动了手。   于是,刚刚结束一场比斗的两人,因着永平侯过于直白不加收敛的求亲之举有陷入了缠斗之中。   旁边,一干女性长辈面面向觎,彼此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与嫌弃。   夏太后清了清嗓子,压住那点儿想笑的念头,极力露出欣慰之色,“好孩子,阿暄真是开窍了啊。”   安远长公主嘴角抽.搐,“可惜情窍不通,蠢得厉害。”   “我觉得,还是陛下更让人担心一些。”皇后娘娘看着不远处临水亭里有些混乱的场面,面上两分担忧之色,“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调.戏女儿,作为舅舅,只怕陛下要糟。”   距离太远,收拾不了小王八蛋,还不能收拾一下糟心的老王八蛋吗?   这么想着,皇后娘娘眼露笑意,他们家陛下,还真是可怜呢。   当然,最可怜的是要被缺德陛下给拐了宝贝闺女投喂糟心外甥的长兴侯。   临水亭中,被黑衣禁卫临阵以待的薛侯爷看着面前冷森森的兵器,原本愤怒暴躁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有些忐忑的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帝王。   膝盖落地的声音有些响,薛侯爷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认真请罪,“臣御前失仪,求陛下降罪。”   他认罪极为爽快,但后面一句话却颇有些大逆不道,“陛下,臣同亡妻只得一女,平日里如珠似宝,今日却被永平侯如此失礼调.戏,小女清誉受损,臣不服,求陛下给臣一个公道,给小女一个公道。”   亭中静得厉害,外面风声与雨声也就更清晰。   众人若有似无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飘向面无表情的帝王,心中揣测着这位的心思,毕竟永平侯失礼在前,虽说是诚心求亲,但在人家亲爹面前这么占人家闺女的便宜,确实不地道。   但永平侯是谁呢,那是皇帝陛下当宝贝儿子一样亲手养大的好外甥,最得陛下信任与心意,几乎同太子一般。   以陛下疼永平侯的心意,眼前这笔账着实有些乱。   永德帝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充满了帝王威严,往日里他摆出这副面孔的时候,总是让不少人心惊胆战,但今时今刻跪在面前的臣子,却依旧敢为了女儿清誉同他求个公道。   此时被众人畏惧的帝王迈开了脚步,禁卫军们退到两侧,再度恢复安静。   永德帝站到了垂头跪着的长兴侯面前,忽然叹了口气,弯下腰扶起了眼前意欲为女儿讨公道的臣子,满眼都是愧疚之色。   “爱卿,朕有愧啊。”   帝王这句话同刚才自家外甥求亲一般情真意切,充满了愧疚,永德帝扶着臣子的手臂,在对方怔楞的神情中痛心疾首的再度开口,“朕没教好阿暄,让这小子唐突了宁宁,若是你心里有气,朕把这小子叫过来,随爱卿怎么收拾他,朕绝对不会有一句话。”   “陛下……”薛侯爷此刻同刚才女儿一般脑袋发晕,看着自己为之效忠的帝王,嗓音干涩,“臣、臣——”   若说薛侯爷不想揍那臭小子,那完全是说瞎话,但此刻他誓死效忠的君王如此深明大义,倒让他心中有些不自在起来。   当着陛下的面揍永平侯?薛侯爷觉得不行,下不了手。   “臣御前失仪,陛下不降罪于臣,臣谢过陛下。”即便被永德帝阻拦,薛侯爷还是坚持行了大礼,随后在帝王温和含笑的眼神中犹豫了下,补上了一句话,“永平侯待小女的失礼之处,臣作为长辈,虽心中有气,但因陛下圣明在前,臣愿退后一步。”   “既然永平侯唐突的是小女,那还是由小女来同他讨回公道吧。”   薛侯爷此刻的模样深明大义极了,不仅让身前的永德帝面上泛光,还让周围期待八卦好戏的一干人等暗自感叹,这长兴侯,有两把刷子啊。   陛下面前如此一番做派,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好手段!   至于此刻神情缓和许多的薛侯爷,心中则另有一番计较。   当着陛下的面儿揍人家外甥,他又不是嫌命长,真想要报仇,当然是要等夜黑风高之时套那小子麻袋,打他个半死!   至于现在?侯爷就让他再做两天秋后的蚂蚱,等蹦跶完了之后,血债血偿! 第33章 1-33结果   远处临水亭中一对君臣似是消除了芥蒂, 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至少长兴侯脸上终于没了愤怒之色, 同皇帝陛下说话时也偶有笑容。   皇后搂着七公主看了一会儿,见没问题也就不再操心,旁边安远长公主拍了拍好友的手,声音里尽是笑意,“阿琦, 你快看。”   暗含兴味的眼神落到比武场中的青年男女身上,皇后意外的发现两人已经再次动手完毕,比起刚才对对手的敬重, 这会儿小姑娘脸上是全然的羞窘与愤怒之色。   至于出言“调.戏”了人家小姑娘的不省心外甥, 这会儿正一只手捂着右眼还不死心呢。   “宁宁……”魏晅瑜看着心上人,左移一步挡住对方去路。   “你还想继续试试我的拳脚功夫?”薛蕲宁给了眼前这登徒子毫不惜力的三拳两脚之后,碍于周围全是魏晅瑜亲眷, 没再继续下手, 但如果眼前这人再来,她不保证自己还能顾忌这些。   毕竟, 论理的话, 她自认无愧于心, 即便几位贵人在前, 也不能兀自颠倒黑白。   魏晅瑜觉得被揍到的伤处更疼了, 以往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但他却觉得这会儿最疼。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心上人给的伤口吧。   不过, 他仍旧不打算改变主意, 好不容易将求亲的话说出口,再退缩可不像个男人,更何况,他现在就希望早日定亲。   成亲可以晚,但定亲必须早!   怀揣着这种念头,他想起自己汲取到的那些人生经验,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含期待的看向心上人,“宁宁,求亲的话我是真心的。”   “你还来?”   薛蕲宁觉得自己这会儿羞恼气怒的情绪已然到达顶点,停留在心间的只有两个问题:如果她把魏晅瑜打个半死,那几位贵人会不会治她的罪?如果治罪,罪行又会有多严重?   看着心上人眼中闪烁着的凶残光芒,魏晅瑜嗓子有些发干,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好想亲她。   带些花香与凉意的湿.润春风中,他的心上人就好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烧得他全身都沸腾起来。   如果不是周围有这么多麻烦且不相干的人,只怕他真的会冲上去做一回名副其实的登徒子。   对上魏晅瑜的眼神,薛蕲宁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不知为何,她浑身发毛后背发凉,觉得此刻对面的人危险极了。   他们这里陷入了无声的胶着对峙,等了会儿不见好戏的安远长公主见状暗恨不已,朝着比武场上的两人扬声开口,“阿暄,宁宁,若是比试完了就先下来休息吧。”   有人出声解围,薛蕲宁几乎是立刻快步下了比武场,朝着众人聚集方向而去,待到台下,对着在座众人福身一礼,出声请罪,“小女失礼了,还望诸位贵人恕罪。”   魏晅瑜紧随其后,对心上人请罪的场面颇为不喜,锐利冰冷的视线挨个戳过所有人,换来众人此起彼伏的一声声轻咳。   作为仅有的几位幸免于难的人之一,夏太后同皇后娘娘将小姑娘招到身前,凑到一起说悄悄话般低声耳语,薛蕲宁僵硬着身体与面色听完,犹豫着点点头,视线略过身姿笔挺专注看她的魏晅瑜,似是踌躇了一下才低声道,“娘娘,我能和父亲商量一下吗?”   “当然可以。”皇后摸.摸小姑娘的头,眼神慈爱极了,“唐突失礼的是阿暄,宁宁你不必担心。”   薛蕲宁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临水亭。   虽说对父亲进宫很意外,对他和陛下在一起这件事也很意外,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是魏晅瑜亲舅舅这个身份,她觉得也算是能接受了。   毕竟,因着魏晅瑜昭告众人她是他心上人这件事,她现在几乎是被这些亲眷围追堵截一般推往他身边。   更重要的是,魏晅瑜还偏偏屡出奇招,在“勾.引”她这件事上从不懈怠。   她觉得,她现在非常需要来自父亲的支持与安慰。   顺便,还能请教一下该如何应对。   同众人告别去往临水亭的路上,薛蕲宁想了很多,虽说身后依旧跟着个大.麻烦,但至少,她情绪比之前稳定不少。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被魏晅瑜突然求亲,还当着如此多众人的面,甚至还有些失礼之举,即便她脾气再好再能忍,终究不过是十六岁的女孩子,就算是为了脸面,也要教训他一顿。   但这会儿,她却知道自己在那位陛下面前是不能再如此做派的。   之前还情有可原,在长辈们看来是小儿女间的情趣,但魏晅瑜当着众人求亲的话一出口,还有太后、皇后娘娘及长公主等几位长辈在侧,她决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更何况,她看这些人也不打算任由她蒙混过关。   薛蕲宁忍不住想起那天临别前程菡告诫她的话。   “阿宁,你要好好想清楚,你现在和以后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夫婿,长兴侯府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婿,你父亲和弟弟希望你得到的又是什么?“   “魏晅瑜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能给你什么,你能给他什么,你们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这些,你都要想,而且是仔细的想。”   她记起程菡那格外认真且郑重的眼神,“阿宁,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魏晅瑜他是一个很麻烦的人,你如果接受他,他能给你的好将会远超你的想象,但如果你没办法接受他,那么我要说,对他而言,放弃你,恐怕很难。”   “他的不放弃,对你,对薛家,都会是大.麻烦,你要想清楚。”   程菡所说的那些话,薛蕲宁不认为是危言耸听,她这个好友什么脾性她一清二楚,能让她如此郑重且忌惮的魏晅瑜,必定不好相与。   但这个被认为不好相与的魏晅瑜,于她而言却算得上是极好相处,眼角余光扫过那个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青年,她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难怪程菡今日不陪她来,只怕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决定,始终是要她自己做的。   她对魏晅瑜的想法与决定,将会影响到这里所有人。   ***   这边,薛侯爷正同热情且心怀有愧的永德帝聊得热火朝天,等第十一遍听到陛下当着他的面骂永平侯那小子王八蛋不省心时,脑子向来不怎么样灵光的薛侯爷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这位陛下的意思。   就像他平日里在家收拾儿子从不手软到了外面却舍不得别人动宝贝儿子一根汗毛一样,陛下对于永平侯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当然,无论是爱还是责都只能由陛下来,至于其他人,想要收拾对亲舅舅来说有些糟心的外甥,亲舅舅可是会生气的。   捕捉到陛下的这个小心思之后,薛侯爷再看旁边自己这位热情爽快的君主,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陛下,这脸皮也是有些厚啊。   他心里腹诽,外甥像舅,难怪永平侯的脸皮也那么厚,果真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   心里多了这个想法,再听陛下说话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因此女儿一过来,他就眼睛极尖的发现了。   “宁宁!”薛侯爷霍然起身,叫了女儿一声。   一对仿若璧人般的青年男女进入亭中,朝着上座帝王行礼之后,薛蕲宁这才看向父亲,开口叫人,“父亲。”   虽说女儿面上毫无异样,但薛侯爷单听声音就觉出了女儿那隐藏得极深的委屈。   有了成国公府前车之鉴,他现在对女儿的心思极为上心,在发现了那点儿异样之后,虽说当着帝王的面不太合适,他还是没忍住站到了女儿身边,低声开口安抚,“一切有爹在,宁宁不怕。”   薛蕲宁牵住父亲的衣袖,低低的应了一声,只是握住衣袖的手格外用力。   魏晅瑜注意到她紧绷泛白的手背,抿了下唇,头也有些低。   他,好像有些做错了。   薛蕲宁跟在父亲身边,听着他和陛下亲切交谈,心里安定下来。   其实,她真的不太喜欢被身边所有人撮合着同魏晅瑜一起,无关他这个人好坏与是否合适,单纯是她不喜欢这种隐隐的暗示与逼.迫。   她两次入宫,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就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那种感觉,让人很不自在。   同时,也有着隐隐的惶恐与恐惧。   她的命运与未来似乎只需要这些人一个念头,就能被主宰左右。   这让人很不安,也很难受。   所以,这才是她烦躁与抗拒的根由,真正由魏晅瑜本身而来的烦恼,其实倒不如这个大。   “宁宁,你愿意吗?”听完陛下所说,薛侯爷转头问宝贝闺女。   “什么?”薛蕲宁之前一直有些走神,对于身边的谈话倒没分多少注意力,这会儿听父亲这么问,眼神中满是茫然之色。   见女儿不在状态,薛侯爷低声复述,“陛下说,若你愿意,可以同永平侯单独谈一谈,他同宫中几位娘娘都不会干涉。”   “谈谈?”薛蕲宁看向旁边魏晅瑜同永德帝,想起刚才过来前那几位同她说的话,犹豫了下,在那两位的期待眼神中,点了点头,“父亲,我想同魏小侯爷谈一谈。”   就像那几位所说,不管她同不同意,有关魏晅瑜贸然求亲一事都得有个解决章程,不论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鉴于他对自己“情根深种”,想起这个从安远长公主口中说出的词,薛蕲宁嘴角抽了抽,同魏晅瑜开诚布公谈一场确实必要。   今日,她大概会像程菡所说的那样,认真的做出一个决定吧。   对自己负责,也对现在这乱糟糟的局面负责。 第34章 1-34合适   离开临水亭后, 在宫女的带领下, 薛蕲宁同魏晅瑜去了御花园里的一处桃林谈话。   春雨之中,八角亭里飘满了桃花,半垂的粉色纱幔遮住了视线, 显得这里人影绰绰。   氤氲而起的茶香与花香中,薛蕲宁慢慢的喝完了一杯热茶, 这才对上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不过, 等看到魏晅瑜那张脸时,她忍不住笑了下。   右眼上赫然一团乌青的青年看起来有些好笑, 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英俊稳重模样,反而多了些滑稽可亲之感。   本就打算心平气和的同魏晅瑜好好谈上一场, 此刻面上又露出一点笑容,亭中气氛瞬间比之前好了许多。   魏晅瑜被心上人的笑容晃花了眼, 连身上的那点儿疼痛都没了知觉, 只怔怔的看她,“宁宁……”   听到那显得过于亲密的称呼, 薛蕲宁收敛笑意,目光清明的看着对面的青年,“魏晅瑜, 其实你对我用这么亲密的称呼, 我很不习惯, 毕竟, 我们现在真的不算熟悉。”   她说得直接, 魏晅瑜绷紧了脊背, 神情也严肃了许多,虽然衬着脸上那团乌青显得有些可笑。   “我们以后会很熟悉。”他给了这么一句话算是回答,话语中有着隐隐的不甘与不服气。   尝过与心上人亲近相处的滋味之后,再退回到原来位置,魏晅瑜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薛蕲宁认真打量着这接二连三向她告白与求亲的青年,微愣一下,此刻的魏晅瑜就像是同人置气的小孩子,颇有几分幼稚之气,但他眼神又格外黑亮认真,种种心思交织在一起,显得这个人极为特别。   或许是因为打算同魏晅瑜深聊的关系,薛蕲宁此刻看人的眼神极为认真,充满力度的目光仿佛要将眼前人彻底看透剖开,以便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这种眼神中,魏晅瑜表情与身体都僵硬极了,几乎能听到身上骨头与关节嘎吱作响的声音,心上人的专注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   就像是微醺醉酒一般的惬意与享受,落在身上的目光他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移开。   久久的沉默与打量之后,薛蕲宁突然开了口,声音中充满纯然的好奇与疑惑,“魏晅瑜,我能问一下,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吗?”   “或者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   从前觉得只要拒绝对方的心意就算彻底解决了这件事,但现在看来,一切完全没有她想的那么天真,诚如程菡所说,只要魏晅瑜不放弃,他的喜欢于她而言就会变成麻烦,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麻烦只会让她越来越困扰。   就算单纯为了自救,她也必须好好的直面这个问题并且彻底解决。   春风与桃花中,对面的少女眼神澄澈,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魏晅瑜看着这一幕,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很适合对心上人倾诉衷情,但很可惜,他不能。   所以,他的回应是,“你很好,值得任何人喜欢。”   薛蕲宁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谢谢夸奖,不过,原因呢?能否告诉我原因?”   魏晅瑜看着落在石桌上的粉红桃花,轻声开口,“不管我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你,现在的事实就是我喜欢你,想娶你,想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   “喜欢你的理由,不论我现在说或者不说,对眼下的你而言都不重要,难道你会因为我的理由特别好听或者特别感动人而跟我在一起?”他看向对面的少女,眉眼温柔,话语却并不柔软。   薛蕲宁听完,沉默一瞬,“你说的有道理。”   她确实不会因为理由的动听左右自己的决定,或者说,从她打算和魏晅瑜深谈开始,她的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决断。   “你喜欢我……”她低声自语,“这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魏晅瑜看着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剑柄,冰冷的兵器无形中给予了他不少支撑,没让他露出太过明显的失望与低落之色。   何止是喜欢呢,她早已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当年……意识到心里层层叠叠翻涌而上的暴戾之气,魏晅瑜努力控制自己,以免在她面前失态,露出让她不喜的神色。   她离他已经够远,决不能把她推得更远。   薛蕲宁忽然叹一口气,看向神色紧绷的魏晅瑜,长久的打量之后,在对方忐忑的心绪中慢慢开口,“魏晅瑜,你愿意听我说实话吗?”   被“实话”两个字扎了耳朵的魏晅瑜紧盯着她,声音缓慢而沉重,“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谢谢。”薛蕲宁笑笑,神色轻松许多,眉目间像是因为做出了决断显得不再纠结踌躇,满目清明之色,“关于你喜欢我这件事,说真的,我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多出这许多麻烦,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我想我可能很早就——”   她想了想,似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但或许是因为魏晅瑜那些亲人们待她的善意,她最后也没能忍心说出太多冷硬的话来。   “早就动手揍我了?”魏晅瑜默默的接了一句,给心上人解围。   这个台阶递得十分完美,薛蕲宁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吧,你能领会意图就好。”   完美领会意图的魏晅瑜觉得心口有些堵,神情比刚才更为低落。   虽说心里清楚可能是这么个结果,但真正被迫面对时,这种等着被心上人一刀一刀凌迟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薛蕲宁见状,反常的没有出言安慰,只在旁边认真欣赏这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的青年脸上的郁闷之色,继续道,“所以,就算是喜欢人,如果给对方带来了太多麻烦,那这种喜欢也不能算好,毕竟,终归是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影响干涉别人的生活。”   “尤其是,被影响被.干涉的那个人对你无意,觉得困扰多过喜悦时。”   “比起别人的生活,满足自己喜欢的心意更为重要,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自私?”   一句又一句的话砸到脸上,魏晅瑜神色难看,气息也有些不稳,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气恼,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   最终,他似是不堪重负般低下了头,哑着嗓音道,“我很抱歉。”   虽说只有四个字,却字字千钧之力,薛蕲宁本打算接受对方的真挚歉意,却不料魏晅瑜突然抬起头,用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紧盯着她慢慢补上一句,“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收回心意。”   在她慢慢瞪大的眼睛中,魏晅瑜身上气势慢慢转变,充满了强硬的压迫感与令人畏惧的威慑力,声音中也满是任性与强势,“我就想要你。”   最后一句话,悍然且直接。   这次换成薛蕲宁被对方的话语砸得头晕,原本以为怀柔能让对方顺势放弃,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魏晅瑜的执着。   程菡实在是很有先见之明,薛蕲宁用切身体验再一次验证了挚友的聪慧之后,沉默地看着这说完之后就坦然无畏盯着她的青年。   所以说,即便魏晅瑜在她面前再好相处再好说话,她也从不曾认为他骨子里就是外在表现出的无害模样,威名赫赫的永平侯,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只怕那些死在他手中与剑下的人都不甘愿。   还好,她并未怀抱那么天真的想法,因而此刻也算不上失望,最多只是惊讶他突然露出的任性罢了。   至于强势,她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即便表现形式上有些可笑,但强势就是强势,不会因为披上一层可笑的外皮而失去本真。   薛蕲宁看着魏晅瑜,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就想要我?”   魏晅瑜话语温和,眼神却更为强势,将人彻底笼罩在自己的视线中,“是,我就想要你。”   “即便我不喜欢你?”薛蕲宁面色平静,问得却极为直接且扎心。   魏晅瑜点头,“即便你不喜欢我。”   薛蕲宁正想继续问,却见他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但你不会永远都不喜欢我。”   被卡了话头的薛蕲宁听着这话有些想笑,毕竟,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有自信,是个人听到这种话都会不太愉快,更遑论是她。   “你真的是很有自信。”她笑得好看极了。   感受着风雨欲来的汹涌暗潮,魏晅瑜眼神坚定,“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比任何人都有自信,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只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多。”   这个答案却薛蕲宁默然,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深刻的感受到了魏晅瑜在对待她的感情上强烈的付出倾向。   这一刻,她有些相信魏晅瑜说的那些话了,怀抱着如此强烈的心意,恐怕就算她不给出任何回应,他也能一直坚持下去。   所以,不管她喜不喜欢他,魏晅瑜都会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   现在看来,无论是深思熟虑还是本能指使下做出的决定,实际上于魏晅瑜这样的人而言,都算得上极为明智。   “那如果我答应你呢?”她冷不防开口。   魏晅瑜先是怔然,等领悟她话语中的意思之后,陡然起身,且因着动作太急太快,石桌上的茶壶杯盏与热茶糕点等顷刻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薛蕲宁身手利落的起身避开,看向对面气息急促的青年。   “你冷静些!”意识到对方情绪起伏太大,她压低声音轻喝。   对脚下与身边的狼藉视而不见,魏晅瑜两步走到她身边,悍烈的气势让薛蕲宁忍不住有些畏惧,被对方压迫着退后了两步。   “你答应?”将人困到八角亭中的柱子一角之后,魏晅瑜低声开口,神色与声音截然相反,一者温柔,一者凶悍。   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薛蕲宁觉得不自在极了,避开对方过于亲近的动作与距离,“你离我远些。”   她不敢拿手去推他,只觉得危险,但魏晅瑜此刻显然不依不饶,只盯着她等她给出答案,“所以,你是答应我了?”   只要答应他的求亲,那就意味着他们日后必然会成婚,会在一起,毕竟,御赐婚姻,绝不可能让她退婚。   而且,他也不会让她跑掉。   薛蕲宁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嘴快,如果知道她那么一句话会让魏晅瑜变成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她绝对要多慎重有多慎重。   但已发生的事情显然不可挽回,她只能躲开魏晅瑜越来越亲密的靠近,颇为恼怒自己此时的软弱与退缩。   果然,她和魏晅瑜始终是有着鲜明差距的,即便刚才剑术交手不分上下,但一个普通的闺阁少女,始终是无法同他这种久经风浪历练的出色英才相比的。   魏晅瑜的气势让她畏惧,这点让人恼怒极了,尤其恼怒自己的不争气。   这些不愉快在对方的步步紧逼.里尽数化为羞恼与负气,她冷声开口,声音里满是恼意,“是啊,我答应你了,但如果你再这副模样,我的答应也可以迅速反悔,一切全都不作数。”   语毕,魏晅瑜瞬间退出三步远,动作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薛蕲宁呼吸着新鲜空气,瞪着对面那个面目端正身姿沉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青年,“魏晅瑜,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这是此时此刻我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看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魏晅瑜摆出最完美的倾听姿态,且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实乖巧四个字,只求让心上人看得顺心,别突然后悔改变主意。   只要允了求亲,那立刻就能赐婚,在赐婚这件大事面前,一切干扰因素都应该是掐灭在摇篮里的阻碍!   见魏晅瑜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表现,薛蕲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说下去,“我同意,是因为这样能解决现在的所有麻烦,也是因为你合适。”   “合适”这两个字吸引了对方的兴趣,薛蕲宁不介意解答疑惑,因而很痛快的给出了答案,“如果我要嫁人,你是我所面临的选择中最合适的那一个。”   魏晅瑜先是敏锐的抓.住了“嫁人”这两个字,心情好得出奇,等看到她眼中隐隐的愧疚与不自在,转瞬一想,就明白了她的“合适”是什么意思。   无外乎他的身份、地位抑或者能力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有些想笑,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那些,她何必愧疚,何必不自在。   “我很高兴你选择我,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对我来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个事实,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顿了顿,在她愈发愧疚乃至有些难堪的视线中,沉声开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薛蕲宁的愧疚与难堪戛然而止,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青年,“雨太大,我刚才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魏晅瑜很想再问一遍他们什么时候能成亲,但看着心上人眼底翻涌的沉沉墨色,他明智的转了口风,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定亲?”   不把人早些定下来,跑掉怎么办?   事关终身大事,永平侯大人觉得自己赌不起,一个不好,媳妇儿跑了,他觉得自己在孤寂无人的夜晚肯定要哭出.血来。   薛蕲宁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摆出一副老实乖巧且无辜的模样,有些手痒的动了动手指。   “在定亲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她面无表情道。   魏晅瑜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   眼前这种虚伪的演技薛蕲宁觉得没眼看,所以,她懒得再多说废话,直接动真章,“这个!”   话未落,人已动手,魏晅瑜感受着擦过脸颊的拳风,露出一个让心上人觉得恶心且刺眼的无奈宠溺笑容,温言软语,“真拿你没办法。”   对方的表演薛蕲宁视而不见,结结实实的将她人生中新鲜出炉的第二个未婚夫揍了一顿,给了他一个开门彩。 第35章 1-35赐婚   薛蕲宁和带着两个黑眼圈儿的魏晅瑜再度回到临水亭时, 察觉到了异常。   亭中, 包括太后、皇后、长公主等人在内的贵人与皇室宗亲们两军对阵一般坐在薛侯爷对面,个个面带笑容,好似发生了极好的事情。   感受着飘荡在众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薛蕲宁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她坐立不安的父亲。   薛侯爷看到女儿时,几乎是有些振奋的站了起来,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 原本略带解脱之色的神情瞬间改变,一张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与可怜巴巴。   薛蕲宁心里觉得不妙, 这种不妙的预感在自家父亲期期艾艾的话语中得到了证实。   “宁宁,我、我不小心……不小心……”伴随着越来越小的声音, 薛侯爷哭诉委屈一般道出了刚刚不幸发生的事实,“允了你的亲事……赐婚……”   看着父亲几乎算得上是英勇就义般的面色与忐忑眼神, 薛蕲宁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这可是亲爹啊!   大概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面色也不太好看,薛侯爷神情更加可怜了些, 一副就差会哭出来的心虚模样,极为老实乖巧的呆在一旁,受惊的鹌鹑一般。   薛蕲宁刚刚好不容易舒缓的心绪再起波澜, 她刚刚才平复郁气, 这会儿居然又心塞了下。   她忍不住看向那些围坐在帝王身边的女人们, 打了个冷战, 自家父亲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能在亲事上突破他的防线把自己给定下, 无疑是魏晅瑜的这群女性亲属发了大招。   她自己尝过这些长辈们的本事,深有感触,所以还真不能怪父亲不坚定,被对方忽悠进去。   她爹,也是很可怜了。   这么想着,她给了自家父亲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温柔笑容:爹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所以别担心了。   薛侯爷被宝贝闺女的温柔眼神安抚,心里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果然是他的亲闺女、宝贝闺女!   不过,这他糊里糊涂应下的赐婚之事要怎么算呢,毕竟圣命难为……   薛侯爷这里发愁,那边魏晅瑜早已顶着一对被亲人们面上、心里暗暗嘲笑的黑眼圈儿大步走到近前,同几位长辈见礼之后,以一副极为坦然且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道,“我要和宁宁成,额,定亲!”   若非身后心上人的视线太过灼热,魏小侯爷只怕早就秃噜嘴说成亲了。   本来还得意自己同亲娘、媳妇儿以及妹妹们给不省心的外甥成功定下了小姑娘,结果还没炫耀一二呢,糟心外甥一句话就打了陛下的脸。   永德帝抽.搐着嘴角,神情有些扭曲,眼睛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朕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魏晅瑜声音里透着股隐隐的得意与暗搓搓的炫耀,“我和宁宁,要定亲!”   这下子,听清了外甥说什么的永德帝面无表情了,早知道这臭小子能自己搞定小姑娘,陛下何必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啊!   天知道,最近陛下为着这件事被宫里这些女人们催促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到今日宣召长兴侯入宫,打算直接来个赐婚,毕竟,整日里国事缠身操心天下大计的陛下,实在是不能长久耽误于这些小儿女情爱。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陛下想不出办法!!   魏晅瑜这里因为即将和心上人定亲之事心情愉悦,看起来心满意足极了,只等着亲舅舅一声令下,用赐婚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定下名分。   至于旁边那些亲人们充满微妙恶意的眼神,他此刻完全看不到。   但薛蕲宁不同,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太后、皇后及长公主脸上微妙的嫌弃与不虞。   所以说,她其实真的是很迷惑宫里这些贵人们之间的亲情。   魏晅瑜自己搞不定的时候,全家齐上阵对阵她一个,攻势绵绵不绝,让她疲于应对,但当他有了起色成功的时候,这些从头到尾劳心费力的亲人们似乎又觉得他有些碍眼。   这些长辈们的想法,恕她真的不懂,而且,这会儿她感觉自己已经后悔了。   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不能开口,也不敢开口。   真的是,自己做的决定,打断腿都要硬撑着啊。   她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苦得如吞黄连,除了能拿未来和程菡会成为妯娌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之外,此刻脑子都是木的。   今日入宫之行,她和自家父亲真的是倒霉透了。   同旁边茫然无辜的父亲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眼神之后,赐婚圣旨,在有些人高兴期待有些人懵然无措的状态下出炉了。   ***   出宫时,薛蕲宁同父亲两人沉默的坐在马车里,在绵绵春雨中朝着家门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气氛格外消沉,同两人此刻的心情不谋而合。   许久,从赐婚圣旨颁布那一刻起就傻了眼的薛侯爷嗓音沙哑的开口,“宁宁,你真的,被赐婚了?”   “被赐婚给那小王八蛋?”   听着自家父亲此刻还犹自不可置信的音调,薛蕲宁眉心跳了跳,努力平稳着嗓音开口,“爹,圣旨还在您手里呢。”   一式两份的圣旨,薛侯爷手里一份,被赐婚的那个小王八蛋手里一份,想起这些,抖着手看圣旨的人瞬间眼晕不已。   “不行,我得缓缓。”薛侯爷抚着胸口,感觉这会儿的心情和退婚澹台晔那小王八蛋时也没差了,一时间面色极苦。   他今天怎么会进宫的?进宫之后又干了什么?怎么眨眼间宝贝闺女就被不怀好意的兔崽子给叼走了?   是不是他这会儿其实还没睡醒,现在只是在做梦?怀着这种心情,薛侯爷闭着眼睛粗粗喘气,觉得自己得好好睡过一觉再睁眼。   等睁开眼,闺女肯定还是他家的宝贝闺女!   薛蕲宁看着自家父亲那副模样,没出言安慰,因为她现在觉得自己也很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她状似深沉的看向车外雨幕思考人生,冷不防同马车旁边骑马护送他们回府的魏晅瑜对上了眼睛。   在魏晅瑜微微翘.起的唇角中,薛蕲宁脑袋里一懵,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当做暗器一般朝着对方脸上扔过去。   力道和收拾仇人也差不多了。   在她和父亲这么难受的时候,对方却那么高兴,她觉得这样不好。   非!常!不!好!   于是,浑浑噩噩回到家进了侯府的两人,最终也只能在怀疑人生中无言认命。   至于本打算进门的魏小侯爷,看着眼前咣当一声关上的侯府大门,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我已经有名分了”这句话来。   在侯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如愿进门,最终,他只能在身旁随侍与护卫们假装看不见的眼神里黯然离去。   不过,等回了家,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新鲜出炉的赐婚圣旨时,不能进心上人家门的黯然就又变成了满意的微笑。   他从来没觉得圣旨是这么漂亮的东西,漂亮到他恨不得裱起来挂到家里显眼处天天看,最好还能当做传家.宝一般传给后世儿女。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心情甚好的永平侯大人默默的欣赏了这漂亮的圣旨许久,心血来.潮打算临摹一番,准备动笔时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格外严肃的吩咐身旁待命的姚峰,“将赐婚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帝京。”   姚峰看着自家主子眉眼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喜悦得意与炫耀之情,沉默领命,躬身一礼,随即大步离开出门办事去了。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自家主子只有这时候才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年人,他肯定要觉得现在这副模样有些丢人了。   不过,比起满身鲜血煞气威名远播的永平侯大人,现在这个深陷儿女私情的青年更好一些。   这么想着,他不免感叹,果然,春天就是好,他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个好姑娘成亲呢?   ***   比起永平侯府里的喜气洋洋,长兴侯府这会儿可以说是如丧考妣。   一家三口,薛侯爷坐在上首唉声叹气,看着圣旨的目光就差在上面戳上两个洞,薛蕲宁摸着剑柄神思不属,似是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允了定亲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薛冶,看着自家父亲和姐姐神色,只觉得手心发.痒。   如果不是拎不动父亲百十来斤的大铜锤,此刻一定要杀去永平侯府会一会他那个挤走了小白脸占据未来姐夫位置的“魏兄长”!   总之,此时此刻的薛侯府,三位主人都丧得很。   薛管家在旁边看着,颇有些抓耳挠腮抓心挠肺的焦躁感,这府里果然夫人才是最聪明的,小姐只像了夫人的容貌,脑袋却是随了侯爷的,简直可怜!   他这里唉声叹气,侯爷和小姐不过是去了宫里一趟,居然就把宝贝闺女/自己给卖了!   如果夫人还在,侯爷肯定是两个大耳刮子,至于小姐,只怕得天天对着女红再不能拿剑,他心里忧愁,觉得自己待会儿一定得去祠堂给夫人上柱香,好让她保佑家里这两个以后脑袋清醒点儿。   省得以后再这么糊糊涂涂的就把自己给卖了!   ***   宫里赐婚永平侯与长兴侯府的消息传得极快,具体快到什么地步,从第二天一大清早程菡风风火火的敲响了薛家的门就可见一斑。   侯府外面不少地方都隐隐约约的站着人,有些纯粹是想凑个热闹,有些是想从侯府下人嘴里打听点儿什么内.幕消息,有些是专门盯着薛家的,也有些,是永平侯这棵招风的大树引来的。   看到这些场景,程菡不过冷眼一扫,就收回了视线,等进了薛家的门时,她面上带着莫名的笑,在被人引着一路去了好友的闺房。   闺房之中,一夜没能安睡的薛蕲宁拿着大丫头玉梦送上来的面巾正在热敷,即便闭着眼睛,身上也没半点儿困意。   程菡进门时,正巧看到好友布满双眼的红血丝。   这会儿按理她应该是安慰她的,毕竟阿宁看起来是如此可怜可爱,不过程菡实在是没有这种心思,她反而露出了让人心塞的幸灾乐祸笑容,出言调侃,“阿宁,我本以为你会被人烦上几个月才会无奈屈服,没想到如今识趣多了,分寸拿捏得这么好,昨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得了个赐婚圣旨,不错,有进步。”   薛蕲宁意兴阑珊的看了好友一眼,撇开头,移开视线,一副不想搭腔的模样。   “看来是真的很可怜了。”程菡拍了拍好友肩膀,挤在她身旁坐下,挥退屋里服侍的丫头们,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你现在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不如我所设想的那么委屈。”   薛蕲宁晃了晃肩膀,没晃掉对方的手,心里也觉得自己闹情绪挺没意思的,转过身有些泄气的看程菡,“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但就是心里不太舒服,有些心烦,也有些心慌。”   其实她从昨日到现在,心里繁杂的想法太多,各色.情绪也太多,弄到最后,她其实也有些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因而这会儿其实浮躁得很。   程菡能来,其实于她而言都算得上是定心剂了,毕竟,少有程菡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也一定能看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程菡摸了摸好友发红的眼睛,先是笑,而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   短短两个字的一句话,几乎是叹尽了各种复杂意味。   薛蕲宁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此刻的心情同程菡的叹息一般复杂。   “其实,陛下赐婚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挺高兴的。”程菡打理着好友有些散乱的头发,轻声开口,“先不提你喜不喜欢魏晅瑜这个人,单就婚事本身来说,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我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薛蕲宁感受着梳理头发的温柔力度,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魏晅瑜确实不错,但她仍旧难受,关键是,她其实并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受,这就是根由所在。   程菡梳着手中的柔软黑发,目光落在身前人的脸颊上,低声道,“阿宁,你自己也清楚,即便你和澹台晔退婚,只要他不打算放过你,这京里能同你家结亲的人家就不多。”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现在最清楚不过了,”程菡道,“虽说曾经一叶障目,好歹现在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说是吗?”   薛蕲宁轻应一声,揉了揉眉心。   同成国公府退婚,这个决定不好做,下这个决心也难,退婚之后,她和长兴侯府的立场更是艰难。   这些她都想过,但真等面对时,仍旧不好过,无论是心里还是外在,如果不是有一个身份特殊的魏晅瑜横亘在这里,这些日子府里未必会这么平静。   在这点上,魏晅瑜铁定是出了力帮忙的,她也领这个情,只是……   程菡看到好友眉目间的犹疑,伸手点了她脸颊一下,“好了,别想得太复杂太悲观,这只是这桩赐婚带来的最直观的好处之一,我这是在帮你分析,开解你的心情,所以这会儿老老实实听我说就好了,等说完再抽空仔细想想,现在就先别勉强了。”   “我知道了。”薛蕲宁点点头,老实应承,其实她现在确实更想听程菡说话。   “有了魏晅瑜在前,你和成国公府之间的那点儿纠葛,不必你费心,他总会替你料理得妥妥当当,澹台晔想辖制你和伯父,纯粹是妄想。”程菡笑道,“而且,以魏晅瑜的能力和身份,澹台晔也没办法在你的事情上再多做文章,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必顾忌那家人,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我总有种利用他的感觉,”薛蕲宁神情消沉,“我觉得亲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程菡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摇头叹息,这傻姑娘,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不过,也好,她就喜欢她这副心性,有她在,没必要活得太世故。   所以,她格外用心的安慰她,“你觉得这就是利用?果然,见的坏人太少了,真是看谁都像好人。”   薛蕲宁嘴角抽.搐了一下,“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坏人一样。”   “我是见过不少。”程菡大言不惭,笑容中几分意味深长,“再者说了,你以为魏晅瑜是什么人,长在深宫,久经历练,心眼儿比我只多不少,你这会儿看他再像好人,他骨子里都是黑的,所以,与其担心他吃亏,你不如想想自己面对他时有几分胜算。”   “好好想一想这阵子你同他的相处,再想想你们前一阵子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你大概就不会那么天真了。”   薛蕲宁最信任好友说的话,这会儿按她说的仔细想了下,脸色不由自主的慢慢变黑。   从前?那是毫无干系多年未见的同窗。   现在?那是圣旨赐婚且完全不可能退婚的未婚夫妻。   “所以,真当他是行善积德的?”程菡眉间几分冷意,“只怕你一不小心,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赐婚……”再说起这两个字,薛蕲宁的神情可谓是很痛苦了,如果魏晅瑜真的这么麻烦,那她岂不是脑袋有坑才允了他的求亲?   给未来的竞争对手上了一波儿眼药之后,程菡心满意足的继续道,“不过,你倒是不用太担心,魏晅瑜虽然对其他人而言是个大.麻烦,但对你而言,却是最好的夫婿人选了。”   程菡扶着好友的肩膀看向旁边梳妆台上的铜镜,笑意深深,“我可以很肯定的说,他喜欢你绝对喜欢得发疯了,只要是你想做的喜欢的,他绝对会让你心想事成。”   “在保护你爱你这一点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能力更有心了,你可以信我这句话。”   “我一直信你。”薛蕲宁道。   至于有关魏晅瑜喜欢她那些话,薛蕲宁选择视而不见,毕竟,最近见多了他“发疯”,她现在听到这些就头疼,暂时,她还得缓一缓这波儿刺激。   看着镜子里容色沉静的少女,程菡轻声开口,声音里两分郑重之意,“但是,阿宁,凡事有利也有弊,魏晅瑜对你的好,对你的喜欢,也是有底线的,若是可以,你绝对不能触他的逆鳞。”   薛蕲宁心缓缓提起,“比如?”   “和他在一起之后,绝对不能再想着分开。”程菡微微一笑,“总之,抛弃他,放弃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对于这个答案,薛蕲宁有些无语,但看好友郑重的神色,还是将之认真的记在了心里。   怎么说呢,不管有用没用,先记着总没错。   至于魏晅瑜到底是不是真像程菡所说的那么“黑”,她觉得自己大概得用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去验证了。 第36章 1-36风波   程菡大清早到府里的消息薛侯爷也是知道的, 对于这个女儿的好友,他向来放心, 这会儿有她在身边,想必女儿因为赐婚这件事所起的烦恼会得到开解。   听着自家主人又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旁边薛管家奉上一盏热茶,凑近开口, “侯爷,还因为小姐赐婚这件事烦心?”   薛侯爷捧着茶盏, 神情无奈之中夹杂着些许怅惘, “也不算,就是心里不大舒坦。”   薛管家揣摩着自家主人的心意, 低声道,“侯爷是不满意永平侯这个人, 还是不满意宫里赐婚这件事?”   有些话说出去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所以薛管家格外小心谨慎。   看着茶盏中氤氲着热气的茶水, 薛侯爷慢慢品咂了一把滋味,按着心中所想道,“说不上满意, 但也没那么讨厌,就是觉得有点儿太快了,宁宁这桩新亲事,突然之间就雷厉风行的定下来, 好似完全没我什么事儿。”   “而且, 魏晅瑜的身份和背景, 确实有点儿麻烦。”最后,他补了这么一句。   听完这些话,薛管家心里有了谱儿,嘴上也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主人了,“侯爷,我看您是因为选女婿这件事上没能插手,所以心里不甘,尤其是那位早就对咱们家小姐心有觊觎,没经过一番磨练考验就被允了亲事,您心里不顺畅吧?”   薛侯爷看了旁边这跟随多年的老伙计一眼,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愉快,简单来说其实就是一句话——瞎说什么大实话!   薛管家对自家侯爷的锐利眼神视而不见,施施然继续道,“至于您未来女婿的身份和背景,我倒觉得没什么,身份高,小姐日后嫁过去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能少受些委屈,至于背景复杂,只要宫中那几位贵人能善待小姐,也算不上麻烦。”   “最重要的是,”薛管家提了提嗓音,在自家侯爷瞪视中认真道,“那位对咱们家小姐有意,心里有她,无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让小姐嫁给一个喜欢她宠着她不让她受委屈的男人,总好过那些时时让小姐辛苦费心的男人。”   薛侯爷愣了下,心里将薛管家的话仔细思量了下,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比起澹台晔那个让人费心且糟心的前女婿,永平侯魏晅瑜还真的是要好一些强一些。   再者,宫里那些贵人们,看起来同宁宁相处的也不错,仔细一琢磨,这桩婚事的优点还真的不少。   不过,即便拿着这么一条条理由安慰了自己,他心里还总是有些别扭,也不太高兴得起来。   薛管家安慰了人一番,见他眉目间的忧愁与哀怨少了大半,无奈摇头叹气,转身出门做事去了。   这嫁女儿的老父亲,女婿就算再好这心情也好不起来,他懂。   他们家侯爷,且还有得熬呢。   ***   程菡午饭是同薛蕲宁一起用的,两个好友聚在一起,倒没平日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用饭一边偶尔说些闲话,气氛其乐融融。   薛蕲宁吃罢饭,外面太阳正好,暖洋洋的阳光透窗而入,忍不住起了几分困意。   她昨夜心里有事没睡好,今日被程菡开解了一番,这会儿心情松快许多,疲累感自然一涌而上。   “我打算睡个午觉,你呢?”她询问好友。   程菡正在看郭星文这几日送来的书信同一些小玩意儿,大概是看到有趣的东西,兴致颇好,闻言笑笑,“你睡你的,我先看看这些东西,不碍你。”   薛蕲宁看着堆在多宝阁上和箱子里的零散玩意儿,上前凑了个热闹,“有你感兴趣的?我送你。”   “偏你会做好人。”程菡戳了下好友的腰,被她怕痒地避过去,“能拿的,你给我我会收着,不能拿的,你也送不起。”   对于好友总喜欢故作高深打机锋的毛病薛蕲宁知之甚深,这会儿她正犯困,也没心思和她斗嘴皮子,只看了一眼,就打个哈欠去内室睡觉去了。   程菡在她这里向来自在得很,她完全懒得操心。   或许是睡前被宽解了的缘故,薛蕲宁一沾床就睡得极熟,黑甜的梦乡中,她心情安然,神色松快。   不过,睡到一半儿,突然做了个有些意外的梦,梦里是她刚刚赐婚的新未婚夫魏晅瑜的脸。   青年一身黑衣,眉目冷峻,手持利剑,剑上还滴着猩红血迹,满身骇人的杀气与煞气。   他眉目不转的盯着她,慢慢靠近,明知是在梦里,薛蕲宁却忍不住退了几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其实也没想什么,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不过这举动显然让梦中人很不愉快,对方的神情以可见的速度变得危险起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动作利落的虏了她,跟捕捉逃跑猎物一般。   受人钳制的感觉相当不好,她心中慌乱不安,几次挣扎逃脱未果,最后或许是激怒了梦中人,对方直接低头凑到她颈项,用力咬了一口。   那股刺痛的感觉极为鲜明,鲜明到她瞬间喘着气满身冷汗的从梦里醒来。   她忍不住伸手摸向被咬到的位置,那里肌肤光滑,完全没有被人噬咬的痕迹,但她却觉得仍旧留有鲜明的热烫感与刺痛感挥之不去。   做了个这样的梦,她这会儿再没有午睡的心情,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无奈起身。   外面程菡对着围棋棋盘,正自己同自己下棋,黑白子厮杀激烈,模样认真极了。   薛蕲宁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出去洗漱,将自己打理好之后,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程菡下棋。   虽说她棋艺不精,但看程菡下棋往往能看出几分趣味,因而也不嫌无聊枯燥,只捧了茶水点心在一旁享受难得的安宁时光。   至于刚才那个让她心有余悸的梦,只能归结为是临睡前程菡那一番话的缘故,让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魏晅瑜如果真如同梦中一般“可怖”这个假设,她拒绝去想。   毕竟,她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倒霉到那个地步。   ***   宫里陛下赐婚永平侯与长兴侯府嫡小姐的消息本就传得很快,加之暗地里还有人推波助澜,所以成国公府几乎是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具体内.幕。   陈氏坐在堂中主位之上,面色并不好看,脸上的端庄温柔之意早已尽数消失。   “事情就是这样了。”回报消息的下人头都不敢抬,只声音清晰语速不慢的尽快说完了坊中流言。   一则是宫里传来的可靠消息,一则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互相印证之下,再想昧着良心说这是坑骗人的流言,都没办法开口。   心情不太好的陈氏此时觉着这富丽堂皇的国公府正堂都不如往日明亮,身边人也都有些面目可憎,心情烦躁之下,她没忍住,直接掀了手边的白瓷茶盏,落在地上一阵清脆声响。   大概是这样的声响让她舒心了许多,面上神色慢慢恢复如常,正堂中的侍立的下人们也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开,外面吵吵嚷嚷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如此吵闹成何体统?”陈氏那点儿没压住的火气瞬间又被勾了起来,面色有些冷厉。   外面跑进来一个稳重青年,正是一直跟在成国公世子身边的周永,他躬身行礼,眉眼间俱是无奈与忧愁,“见过夫人。”   “说吧,晔儿又怎么了?”陈氏想起自家儿子对前未婚妻那点儿不死心的念头,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无非是听到她被赐婚的消息不消停了。   自己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   想到赐婚这件事,周永面上泛苦,心里同样不好过,只不过比起自家公子那副想要发疯的样子,他却是要好得多。   “公子在诗会上会友人,听到外面传的消息,”他顿了顿,低声道,“就和人起了冲突。”   “然后呢?”陈氏这句话问得极为平心静气,毕竟,她很清楚,以自家儿子的脾性,能让他失态到同人直接起冲突这个地步,想来脑子里是没多少理智了。   作为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最是清楚他在外同人打交道时有多爱惜羽毛,这点上,他像极了她同成国公,甚至,比他们更甚。   但是,在对待自己人上,他的任性与恣意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   从前身边有个拦不住他任性,不知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的未婚妻,现在,没了未婚妻,他又死活不相信亲事彻底没了挽救的希望,再加上外面赐婚的消息甚嚣尘上,他若不发疯,她才要怀疑这个儿子改了性子。   周永先说结果,“世子同太常寺陈大人、户部颜大人、礼部周大人、工部王大人家的公子们起了冲突,将人打伤了,伤情,有些重。”   他不敢看上座夫人的表情,一五一十的将诗会上的冲突矛盾如何发生如何升级又是怎么动起手来的情况尽数道来。   陈氏听罢,冷笑了一声,“果然,红颜祸水。”   周永心里不大喜欢自家夫人这个说法,世子和人起冲突确实是因为对方出言调笑薛小姐所致,但调笑的内容本就只是个引子,真正让世子失态的还是对方句句不离“赐婚”二字,将魏晅瑜这个名字同薛小姐联系在一起。   一句“日后薛小姐就是永平侯夫人了”惹得世子动怒,不止踹翻了酒桌,还将那些口无遮拦的公子们打了个重伤。   世子从来是家里家外两副脾性,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贸然发怒动手,只怕也是气上心头,想起他回来前世子那副冷漠刺骨的模样,他心里叹了口气。   从前那么好的一桩姻缘,不好好珍惜,现在生气后悔有什么用。   薛小姐她,已经再也不是他的未来主母了。   这国公府里,也再看不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陈氏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扶着身旁大丫头慢慢起身,又恢复了端庄大气的国公府主母模样,“周永,世子现在在哪儿?”   周永犹豫了下,还是在主母的锐利眼神下说了实话,“世子去了长兴侯府。”   至于去长兴侯府做什么,简单到完全不用深想。   “自取其辱。”陈氏低声开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但事已至此,她除了给这随着自己心意闯了祸的儿子收拾烂摊子,就只能任由他闹腾。   只望他爱惜羽毛多过对她的心意,别闹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   “你跟着我,去处理一下世子同人起冲突这件事。”陈氏冷声吩咐,带着一群下人往吵吵嚷嚷的门外去。   怎么说国公府在这件事上都不占理,为了儿子,恐怕她也得低头赔礼道歉,想起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她心中厌恶更深。   不省心的女人,即便离了国公府,也还是祸根。   果然,没让她进门,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一行人刚出了正堂,二门外一个仆从突然小跑过来,见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主母就躬身行礼,“夫人,国公大人有信传来!”   陈氏眉心一跳,止了脚步,嗓音有些发涩,“信呢,拿来我看看。”   仆从咽了下口水,头压得更低,似乎生怕自家夫人记住他的脸,声音比之刚才也小了许多,“夫人,那传令兵送来的是口信,说是国公大人已于半月前启程回京,如今人已经到了颍州,再有两日,就能入京。”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瞬间鸦雀无声,陈氏气息急促了些,重重的甩了下衣袖,再不想替不省心的儿子收拾善后之事,拂袖而去。   “既然国公大人回来了,那世子的事情就由他来处理好了。”   听到自家主母有些负气的话语,众人面面向觎之后均有些战战兢兢。   戍守西北的成国公突然回京,只能是因为同长兴侯府之间的退婚之事,国公大人有多看重薛小姐,这些年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事情进展到了这个地步,前有世子心存不甘,后有国公大人千里回京,只怕事情很难善了。   想到这些,周永此时也分不清自己心情是好是坏了。 第37章 1-37讨好   澹台晔并不知道成国公即将入京的消息, 此刻他人正站在长兴侯府外面,带着几名侍卫同魏晅瑜一行人对峙。   他身边的侍卫历来都是选自京中玄甲军内的精锐,无论是气势还是武技都相当出色,若是平常,同他有所往来的贵公子中少有人能直撄其锋, 但让他心生厌恶的永平侯魏晅瑜显然不在其列。   看着阳光下对方比以往更加强盛的气势与英俊出色的容貌,他眼神晦暗的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哎,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澹台世子吗?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双方对峙的紧绷气氛中, 跟在小表弟身后的周湛最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笑容颇为漫不经心。   虽说是寒暄, 但站在自家世子身后的几名侍卫都听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不怀好意与嘲讽,神色不免更加凝重,紧盯着对方的眼神也极为不善。   对于落在身上的刺人眼神毫不在意,周湛拍了拍旁边如临大敌的小表弟肩膀, 笑意渐深,“表弟,难得咱们有缘分在这里同世子相遇, 怎么都要打个招呼吧,当然,还要感谢一下世子的大方。”   魏晅瑜看着身旁惯爱作死的表兄,少有的觉得他此刻看起来顺眼极了也俊美极了, 因此对于他难得的明智建议也给予了认同, 从善如流, 言简意赅道,“世子,多谢。”   多谢你的“大方”,让她再无留恋。   看着自家小表弟一如既往的气人行径,周湛笑容更加灿烂,虽说这表弟从小糟心到大,但偶尔也还是有那么一两分顺眼的,尤其是对着敌人时。   澹台晔看着面前这一对格外讨人厌的表兄弟,气息不稳,若非这两人身份不一般,只怕他早就开口让玄甲军收拾他们了。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汹涌而至的愤怒也无法压制,一双眼睛里的神采格外骇人。   “世子!”旁边侍卫见自家主人想要动手,赶忙上前一步将人拦住,压低声音开口,“这里是长兴侯府。”自家世子武艺一般,不说身手及不上对面凶名在外的永平侯,就单单是身份与地位,也同对方无法相比,事情如果闹大,不仅世子落不了好,只怕夫人和国公爷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纵容世子的帮凶,治他们一个护主不力都是轻的。   想到这些,侍卫拦下澹台晔的动作与态度更加坚决了。   对澹台晔而言,“长兴侯府”这四个字不是冷却他过热心绪的水,而是浇在火上的油,只会烧得他这把火更旺。   他极力压制才没让自己失态,但看着对面一行人的神情已然满是敌意。   “魏晅瑜,”他念着这三个字,如同有切齿之恨,“你趁人之危。”   宁宁不过同他闹了个别扭,就被这个无耻小人趁虚而入,世上再没有像魏晅瑜这样恶心的人了!   对别人的未婚妻子心怀觊觎,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看着澹台晔扭曲的神色,魏晅瑜还没怎么样,倒是周湛先忍不住了,“世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表弟何来的趁人之危?”   “若非长兴侯府同成国公府退婚在前,两家再无姻亲之好,我表弟也不会御前请婚。陛下金口玉言赐的婚,也得了薛侯爷同薛小姐的应允,如此天作之合的一桩亲事,在你嘴里却成了趁人之危,你这是质疑陛下的恩旨,质疑永平侯的人品,质疑薛侯爷同薛小姐的眼光与心意?”   平郡王世子哗啦啦一番话,不止让身边被他护了一把的小表弟颇为意外的挑眉,更让对面包括澹台晔在内的一行人面色发黑。   侍卫看着自家世子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神色,口中同样发苦,平郡王世子太毒了!   什么话都被他说了,若是世子此刻敢应上一个“是”字,只怕话转眼就会被递进宫里,治上一个藐视圣听之罪。   更何况,论及亲疏远近,一方是备受陛下宠爱的亲外甥与亲侄子,一方是宠妃的亲外甥,再傻都知道圣心在哪方。   世子今天就不该来!   侍卫眼含哀求的看着自家主人,低声道,“世子,我们还是先行回府吧。”   利害关系主子向来再清楚不过,何必此时同对方较这个真呢,更重要的是,长兴侯府的门,再也不会对他们打开了,薛小姐,也不再是世子的未婚妻与他们的未来主母了。   沉重与低落的气氛在几名侍卫之间蔓延,众人均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与失落。   澹台晔今日来这里,凭的就是听到赐婚时的那股心气,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没成想,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魏晅瑜,果然是他最厌恶的敌人,他从来都最讨厌他,而他果真,也抢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明明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宁宁是他的……   捏着玉佩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澹台晔看着对面抢走了未婚妻的魏晅瑜,眼睛里写满了他必不会善罢甘休之意。   眼前人这副情态显然让平郡王世子觉得有趣且满意,虽说他今日有些多事且越俎代庖,但无论如何,长兴侯府已然要同永平侯府结亲,那位将来会是他的表弟妹,是一家人,为家人出气,不是理所当然吗?   咳咳,当然,如果能顺便讨好一下未来媳妇儿,加深一下对世子殿下的喜爱之情那就更好了。   毕竟,他可从来不嫌媳妇儿喜欢自己多一些。   这么想着,他心里更美了。   同面上泛光内心得意的表兄相比,魏晅瑜神情反而没多大起伏,看起来格外镇定与冷漠。   从前关注澹台晔把他当做敌人,是因为他占据了她身边的位置,占据了她的时间与心意,他怕她心软,再度回到他身边。   但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御赐婚姻,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躲在暗处守着她看着她的旁观者,从此以后,他将拥有最重要最显眼最理所当然的名份!   澹台晔于他和她而言,只将会是无足轻重的过去,她的人生里,再不需要有他存在。   而他,也将会彻底占据她新的人生。   离开的人不会回头,他也不会允许她有后悔的机会。   看了对面眼神愈发凶狠的澹台晔一眼,魏晅瑜冷声开口,“我们走。”   他今日精心打扮是为了来见未婚妻,不是在这里同无聊的人消磨时间的。   周湛笑容懒散的同对面人拱手一礼,跟在自家小表弟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侯府侧门。   附近各处或明或暗围观了许久的人看着两拨人平静分开,急得直拍大.腿,一个前未婚夫一个现未婚夫,说好的一场大戏呢?   这简直是欺骗大家感情啊!   背负着众人看好戏期待的魏晅瑜神色平静不为所动,只是在侯府下人来迎人时,脚步不免轻快了些,进门时格外意气风发理直气壮。   周湛在旁边看着,摇头感叹,知道的明白这是去看未婚妻,要是不明所以的人见了,只怕以为是哪儿来的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呢!   这表弟,果然糟心。   侯府下人们将摇身一变多了未婚夫名份的永平侯大人迎进府里,至于不远处隶属于成国公府的一干人等,见到了也不过是歪一歪嘴巴,暗道一声晦气,趾高气昂的关上大门,就将不受欢迎的人拦在了门外。   任对方眼神再犀利,也穿不透侯府这结实的侧门,反正自家侯爷说了,成国公府的人,不进门则罢,想要进门,先来一场全武行再说!   再度入长兴侯府,魏晅瑜深刻地感受到了同从前截然不同的待遇。   沿路遇到的下人与仆妇们看他的眼神都很和善,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看一个得自家主人心意的好夫婿好姑爷。   接收到这些人的善意,魏晅瑜默默的挺了挺胸膛,身姿愈发显得英武挺拔,就连容貌也比之前更为英俊了几分。   周湛在一旁看着,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一点儿小卒子们的糖衣炮弹,就把这糟心表弟砸晕了,看来这小子动了春.心之后就连脑袋都是别人家的了,着实是很不可靠。   不过,日后他或许可以多同表弟妹联系下感情,媳妇儿同表弟妹关系好,他同媳妇儿关系好,大家以后就是一国的了!   默默把自己加入全新小团体的世子殿下,露出了一个颇为含蓄的笑容。   正堂外等到下人传信儿的薛管家听完一路上众人汇报,看着对面那缓缓而来的两个出色青年,笑容热情的上前迎人。   日后这就是小姐的夫婿薛家的姑爷了,怎么都要待人好一些,虽说侯爷那里是狂风暴雨霜寒冷雪,但他们这些人热情啊,想必能稍微抚.慰一下永平侯大人日后被自家主子们伤到的身和心。   毕竟,侯爷唱不来红脸,他们就只能委屈一下了,谁让他们就是这么善良呢?   薛管家感叹着,看自家未来姑爷的眼神更加和善了,将人送到了正黑着脸咬牙切齿的薛侯爷面前。   ***   书房里,薛蕲宁正专心练字,听到外面丫头送来的消息,停下了手中笔。   “不用管,随他们去,若是人想要进门,看父亲的意思,不用来知会我。”   她神色平静,声音却冷淡,对于澹台晔带人守在自家门口这件事并未有太大反应。   等听到永平侯同平郡王世子一起入府时,她面色僵硬地看向一旁榻上悠哉看话本的程菡,“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难道你还打算亲自去迎接你未婚夫?”程菡懒洋洋的翻了一页书,声音含笑,“未婚夫”三个字念得颇有几分深意。   薛蕲宁眼皮跳了下,背上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要见未婚夫了,你这是紧张还是害羞?”程菡瞟了她一眼,合上话本,“说来我听听。”   “我不紧张也不害羞!”薛蕲宁有些恼,因着今日做的那个梦,她想起魏晅瑜就浑身发毛,这会儿自然心情不佳,“你不要老提他,心烦!”   于是,满心欢喜入了后院来见心心念念未婚妻的魏晅瑜,刚到门口就被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当头砸了“心烦”二字。   嗯,头有些晕,胸口有些堵,喘气也不太舒畅了。   旁边眼神不善且本来不情不愿的薛侯爷清了下嗓子,压下笑意,极为虚伪的安慰了一下他们家的新姑爷,“节哀。”   周湛觉得媳妇儿果然是他亲媳妇儿,真是心有灵犀极了!   顺手坑了一对未婚夫妻的程菡笑眯眯的看着好友,温言安抚,“好,我不提。”   听到这话,薛蕲宁松了口气,只要程菡别逗她作弄她,她就谢天谢地了。   正准备享受一段清净时光,谁知道视线一转,对上了那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三人。   一个亲爹,一个未来表姐夫,嗯,还有一个拿黑幽幽大眼睛默默盯着她的未婚夫。   亲爹和表姐夫心情看起来都心情极好的样子,只有她未婚夫,浑身上下尽是幽怨之气,看起来颇为委屈。   她觉得自己梦里被咬的地方更热更疼了。 第38章 1-38名份   书房里里外外五个人,此刻却安静极了。   其余三人袖手旁观, 薛蕲宁只能同满心幽怨的未婚夫“单打独斗”。   大概是对方眼睛太大视线太强烈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被看得有些心虚。   魏晅瑜不开口,其他人也不开口, 她挨个儿瞅了瞅, 确定没人想出手救她之后,只能自己站起来, 干巴巴开口,“你来啦。”   话刚出口,她就想收回,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原本是打算稍微解释一下描补下此刻尴尬的气氛,但看着魏晅瑜那张脸, 谁知道临到嘴边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心塞。   她默默的心塞着,魏晅瑜却很捧场, 用一张神情幽怨的脸给了她回应,“我来看你。”   “哦。”她应一声,却是嘴里没话了。   一对未婚夫妻不尴不尬的这么站着,愈发显得书房里气氛怪异。   薛侯爷虽说不想未来女婿太早得到女儿好脸色,但到底心疼女儿为难,因此轻咳两声, 吸引众人视线后才摆出一副温情长辈脸, “年轻人嘛, 难得见面,大家不用这么拘束,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也是好的,不用顾忌我。”   原本听着前半句周湛还有些开心,以为能同未婚妻单独相处,结果最后一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没戏了。   有长辈在,哪个小辈能互诉衷情?   他眼巴巴的看着未婚妻,露出一个谄媚中不失讨好的笑容,十分想向她诉说一下刚才自己在侯府门口的英姿,满心都是倾诉的渴望。   程菡眯了下眼睛,看着对面两个青年,无声一笑,对着薛侯爷道,“伯父,难得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去花园里吹吹风品品茶?”   对于女儿的至交好友,薛侯爷也极为疼爱,听到程菡开口,他点头应允,“也好,随你们心意,我不碍着你们说话。”   于是,一行人收拾了下去往小花园。   薛侯爷走在前面,心情是真的不错,后面四个年轻人两对未婚夫妻,各自走在一起,气氛截然不同。   前一对有说有笑,互相之间颇有默契,看起来相处得十分融洽,后一对一人目视前方佯装无事,一人亦步亦趋紧迫盯人。   薛蕲宁正努力想待会儿该怎么同换了新身份的魏晅瑜相处,冷不防听到身旁人低声耳语,“我有名分了。”   “嗯?”她神情疑惑看他,不解其意。   阳光下,今日精心打扮了许久才出门的永平侯大人比之平常更加英俊年轻有为,他神色沉稳,言语有力,“我有未婚夫的名份了。”   大概是“未婚夫”三个字被咬得有些重,薛蕲宁哽了下,神情颇为无语,“所以呢?”   “你待我,是不是应该更亲近一些?”   压低的声音虽然细微,薛蕲宁却听得一清二楚。   体会着对方话里理直气壮的要求意味,再看看魏晅瑜摆出的正直表情,她嘴角抽了抽,“你,想得还真多。”   不,他想得一点都不多,难道这不是有了未婚夫名份之后应该有的正常待遇吗?   接收到魏晅瑜眼神讯息的薛蕲宁脚下一个踉跄,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扶好,视线交错间,他低声扔过来一句话,瞬间让她红了脸颊。   “你不能让我有名无实。”   真的是好一个“有名无实”,薛蕲宁觉得自己此刻已经不只是被气到了,她简直想一巴掌抡上魏晅瑜的厚脸皮!   她没记错的话,这名份是昨天才有的吧,结果到现在还没一整天呢,这人就敢上门来找她要名份之外的东西了,得寸进尺也不是这么个贪心法儿!   还有,名份是未婚夫的名份,这个“实”,又是什么东西?   魏晅瑜看着两人靠得极近的手,默默递过来一个眼波。   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和客气啊,薛蕲宁心口堵得厉害,一脚踹上对方挨着自己的那条腿,确定她完全没脚下留情之后,这才快走几步,心满意足的跟在父亲身边,欣赏花园春光。   前面一对忙于“交流感情”的未婚夫妻,各自在对方颇有深意的笑容中交换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湛心里感叹,虽然从前就知道表弟不是东西,但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薛小姐,可怜。   程菡理了下鬓间发丝,眉眼不动,衣冠禽兽果然还是衣冠禽兽,这么多年过去,真是越发禽兽不如了,阿宁,惨。   就是可惜薛侯爷没能听到。   两双写满遗憾的眼睛对上,默契一笑,决定等有空了同薛侯爷好好谈一谈这未来的“好女婿”。   明媚春光里,小花园中众人饮茶赏春,时有笑声传出,虽然有一个大家都不那么喜欢的碍眼的人在,但只要忽视他,气氛还是很美好的。   花园中坐了一会儿,最后不知怎么,一对刚被赐婚的未婚夫妻最后还是去了府里的小校场。   场外三人兴致勃勃围观,场中拳脚与剑光你往我来,不甘示弱。   杀气腾腾的剑锋带着无可匹敌之势突破.身前防御,魏晅瑜挡住未婚妻攻势,还不忘递过去一个无奈之中夹杂着委屈的眼神,“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谁和你说好了?”薛蕲宁面色冷淡,招式却极刁钻霸道。   “赐婚之后,我就有名份了。”魏晅瑜借着过招的机会低声开口,“有了名份,就应该不一样。”   不说像从前对待那王八蛋一样尽心尽力,眼中心里只看得到他,至少应该待他亲密一些好一些,这样才对得起未婚夫妻的名份和身份。   虽说他也很喜欢和她过招交手,但那不是应该只是情趣吗,现在这种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可怜了?   身为未婚夫,他不服!   不服憋着!薛蕲宁一剑毫不留情的戳过去,若非对方挡得快,只怕身上要被戳上一个洞。   魏晅瑜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手上动作却不慢,拦下未婚妻攻势的招式分毫不差。   两人这里刀光剑影,窃窃私语,场外围观的三人却极为满足,心情十分舒畅,尤其是周湛,觉得自己是时候再进宫拜会一下陛下和几位娘娘了,顺便,还能给媳妇儿多求点赏赐和私房,以示他拳拳爱妻之心。   ***   傍晚,下学回来的薛冶客人还有家里人用过晚饭之后,绷着一张小.脸儿将他的新姐夫送出了侯府大门。   魏晅瑜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同未来的小舅子亲近亲近,结果人前脚刚出门,后脚侯府大门就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掀起来的尘土扑了两人一头一脸。   周湛擦干净脸颊,看向神情严肃的小表弟,“你可真不招人喜欢。”   不招未婚妻喜欢,不招未来岳父喜欢,就连小舅子都看不顺眼,哪儿像世子殿下,深得岳父岳母还有未婚妻与大舅子的看重与喜爱!   “好自为之。”   假惺惺的安慰了小表弟一句,今日得以同未婚妻亲近联络感情的世子殿下哼着小曲儿带人回了王府。   至于被抛下的小表弟?   那是什么东西,世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默默在长兴侯府门口站了一会儿的魏晅瑜,最后也只能默默的回了永平侯府。   姚峰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家主子,出门时意气风发,打扮得人模人样,不过半天光景,回来时就有些蔫,看着像是不大顺心。   “侯爷今日出门不顺利?”身为心腹,他觉得应当关心一下主子,也好给心念儿子的长公主殿下解解忧愁。   魏晅瑜看着面前桌案上左侧一堆公文右侧一堆话本,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被他妥善收起来的赐婚圣旨。   明黄色的圣旨烛火下熠熠生辉,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儿,这才有心情回心腹的话,“还好。”   惜字如金的两个字完全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姚峰想想,决定还是不问自家主子了,今日跟侯爷出门的兄弟不少,说不定能有消息。   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抽空找人问问看,目不转睛盯着圣旨的自家主子突然神情肃穆的开口道,“交代你件事,你用心办。”   “侯爷请吩咐。”说到正事,姚峰瞬间认真的打起了精神。   “京里乱七八糟的流言太多了,你安排着帮我传些话,”魏晅瑜道,“我写,你让人去传。”   “小人必定用心办事。”正事上,姚峰向来得力,要不然也做不了自家主子心腹。   看着桌案上墨迹未干的纸张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突然觉着白色的纸张和黑色的墨迹有些刺眼。   “能办好吗?”魏晅瑜看着一向被自己予以重任的心腹。   姚峰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东西,一向稳重的声音有些干涩,“能。”   “能就好,做好了有赏。”   魏晅瑜办完这件杂事,开始处理公文,只是圣旨始终不离左右,时不时就要看上一眼。   姚峰捧着手里这张纸,觉得它似乎有千斤之重,等不小心看到上面的内容,忍不住移开了眼睛。   怎么说呢,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他办好了也不想要赏赐的差事。   春日的夜晚,凉风扑到脸上,他站在廊下,觉得京城里恐怕又要热闹一阵子。   毕竟今夜之后,称赞永平侯大人同长兴侯府小姐天作之合锦绣良缘天造地设……的传言就要漫天飞了。   莫名的,他叹了一口气,脚步沉沉抬脚离开。   魏晅瑜处理完公务时夜色已深,原本打算直接回去休息,临到门口,却突然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桌案上盛放圣旨的匣子,他揉了下有些疲惫的眉眼,最后还是转过了身。   舒适的床榻之上,他看着玉枕旁边的明黄圣旨,默默的把手放上去,闭上了眼睛。 第39章 1-39错误   春日的清晨, 朝阳宁静, 霞光绯红。   淡淡雾霭中, 高大雄伟的帝京城门口一行车队缓缓停下, 吸引了周遭不少视线。   “国公爷,咱们到了。”马车旁边一路随行的侍卫轻声开口,“府里来接的人正等在城门口。”   车里传来中年男子沉稳威严的声音,“进城吧。”   得了吩咐的侍卫对车夫打了个手势, 原本安静的车队再度开始前进,城门官验过这一行人的路引,神情钦慕的目送车队入城。   旁边有守卫心中好奇,不免出言询问同伴,“这哪家的人啊?”   同伴抬了抬下巴,声音掷地有声,“成国公大人回京了。”   一提及“成国公”这三个字, 那守卫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 出声感叹,“难怪了。”   作为守卫西北门户的定海神针,“成国公”这三个字无论是京城内外还是男女老幼都可谓是如雷贯耳, 提起这位国公大人,少不得要赞一声好。   西北边境那些充满狼子野心的外族这些年之所以不敢像从前一样横行无忌,多有赖于这位出色将领的英明领导。   不过, 虽说难得见到这位大人物回京, 但这会儿不少人更感兴趣的是京里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不年不节的, 这位大人突然回京,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国公大人回京,难道是因为长兴侯府退亲的事?”   “我觉着有几分可能,毕竟,听说国公大人十分看重薛小姐。”有人说着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只可惜吧,好像有点儿晚。”   想起前几日刚被赐婚永平侯和薛小姐,众人神情微妙,“如果是为着这个,那确实是有点儿晚。”   “陛下亲口赐婚,还是永平侯,啧啧,不好说啊……”   这里众人津津乐道于京里的新八卦,那边车队早已渐渐远去,等车队走了一半,才有人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哎,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惠亲王府的马车?你们注意没啊?”   “我好像也看到了。”虽说夹杂在车队之中并不显眼,但确实有人注意到了车上的徽记。   “国公大人是和惠亲王一道回京的?”说这话的人看着同伴,神色犹疑。   “大概,可能?”旁边人看起来也不太确定的样子,“如果真是一起的话,说不定是路上遇到了,不过也挺少见哈。”   “那倒还真是挺少见的。”   ……   聊了会儿八卦的众人见太阳逐渐升高,聚在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歇了心思赶紧忙碌差事,毕竟,八卦再有趣,也不能当饭吃,他们最重要的事情还得是做好本职。   车队朝着成国公府所在的方向而去,等路到中途,后面跟着的标有惠亲王府徽记的马车突然停下,低调奢华的马车中传来属于少女的温柔声音,跟在马车旁边的侍卫听完吩咐,追上前面成国公府的车队。   “国公爷,云安郡主身边的人前来告辞。”侍卫向马车中的主人传话。   车窗上的帘幕被掀开,露出一张威严冷峻的面孔,成国公点了点头,“找些人护送郡主回府。”   惠亲王府的车队临出发前,因着自家郡主的吩咐,再一次出言感谢一路上国公府的护送之情,坚持留下了些谢礼,成国公看着手中对方送来的信件,眼神无奈,“倒是有些太客气了。”   不过是路上帮了一把,一同回京,那小姑娘倒是重情,几番感谢。   想起那位郡主明媚娇俏的小女儿模样,成国公转着掌心中的玉核桃,看向长兴侯府所在的方向。   同样的年纪,宁宁倒不如那位郡主活泼,再想想小姑娘养成这性情的原因和现如今两家的情形,他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圣旨赐婚……他又晚了一步。   或许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往事,成国公脸色更显肃穆,闭眼靠在马车上闭目休息,只等回府再说。   家里这桩烂摊子,是时候好好料理一番了。   同成国公车队分别的惠亲王府一行人,本打算绕路东大街尽早去京里的宅院安置,谁知道主子心血来.潮,突然有了其他吩咐。   “绕路长兴侯府。”马车中的少女冷声吩咐。   得了郡主吩咐的侍卫同车夫虽然急着护送自家主人回府,但主人面前,他们没有开口的余地,这会儿自然听命转道。   于是,长兴侯府门外就多出了一行缓缓驶过的车队。   马车里,一袭粉色宫装的少女本来歪头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等听到身边丫头到了长兴侯府门外的提醒,睁开了一双不见疲累的眼睛,掀开帘幕朝着窗外看去。   外面侯府门口正有些热闹,像是正送东西入府,里里外外能看到不少精致厚重的木箱,惊鸿一瞥间,少女似是看到了有些眼熟的人影。   “知道那是哪家的人吗?”云安郡主看了会儿,到底没忍住出声询问。   旁边服侍的丫头同外面侍卫传话,抓紧时间打听完情况的人赶紧回来报信儿,“回郡主,听说是永平侯府的人正给长兴侯府送东西。”   “永平侯吗?”少女喃喃念了一句,看着外面那副热闹场景,神色不太好看,眼神中有怅惘有恼怒还有不甘与埋怨。   见自家郡主神色有异,几个随侍的丫头都不太敢出声,这些日子郡主阴晴不定的脾气已经让大家敲响了警钟,这会儿是不敢贸然出声的。   马车渐渐驶过长兴侯府门口,就在那副热闹景象即将消失时,人头攒动间云安郡主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身子立刻直了起来,声音也有些紧绷,“薛蕲宁!”   虽说多年未见,但该记得的人她却记得很清楚,即便不过是轻飘飘的一眼,她也能确定那是被赐婚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直到车队彻底驶过长兴侯府门前,云安郡主才放下了一直掀着帘幕的手,脊背不如刚才挺直,模样也有些失神。   马车里沉默许久,等终于到达惠亲王在京中的宅院时,下车为自家郡主安排一切的大丫头才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低声自语。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春风送暖,这句话却显得有些凉。   ***   看着面前摆了满地的箱子,薛蕲宁面无表情。   第一次还有些意外,觉得不知所措受宠若惊,等这样的场景接连.发生几次之后,她就淡定了。   毕竟,老是一惊一乍的也挺累。   旁边捧着茶杯力持端正的父亲似是想说什么,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又临时停了话茬,神情颇为郁闷。   也是,一样的话重复说上几遍之后,说的人觉得无趣,听的人大概也觉着腻。   薛侯爷挖空心思想了想,到底觉得面对这种场景,作为一家之主,宝贝闺女的亲爹,他得说些什么才合适,因此,他清了清嗓子,见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之后,这才沉稳一笑道,“宁宁,东西你看着收拾吧,至于那小子,还是很不错的。”   作为同样被未来女婿努力讨好的岳父大人,薛侯爷虽说言语中是夸奖,但眼神里却写着“别太快心软”这几个字。   薛蕲宁嘴角抽了抽,乖巧点头,“爹放心,我明白。”   怎么说呢,薛蕲宁觉得自己这会儿和父亲同弟弟的心思是一样的,有感于魏晅瑜的“热情”,但又觉得难以承受,心有触动的同时又觉得太早心软失了颜面。   总之,父女三人一脉相承的保持了同一种态度。   尤其是知悉更多内.幕的薛蕲宁,想起那个不能上门却天天都在努力刷强烈存在感的得寸进尺厚脸皮未婚夫,无声叹了口气。   将永平侯府送来的东西收拾一番,该入库的入库,该拿出来送人的送人,该自己收起来的慎重收起来。   摆明了要送给岳父的精美铠甲同兵法书籍被送进外院书房,适合弟弟用的笔墨纸砚连同小型弩.箭被送进他的院子,至于一个又一个点明了要给她的重要匣子,薛蕲宁带着丫头们抱回了自己院子。   衣裙首饰这些东西暂且不提,还有厚厚一叠信,以及单独摆出来的几个精致木匣,里面大概同之前一样,俱是重要东西。   每到这个时候,薛蕲宁房里都不留人,全是自己亲身上阵。   信虽然厚,但其实写得东西并不多,也算不上重要,真要仔细来说的话,最重要的大概就是永平侯一直强调的“有名无实”。   接连几天都被这四个字围绕的薛蕲宁看罢信,动作利落的收起来,觉得自己胸口还是有些犯堵。   讲真,其实她不算讨厌魏晅瑜,但说实话,魏晅瑜这个得寸进尺的手段同惊人的厚脸皮,着实让她接受不良。   想起程菡嘲笑她的那些话,薛蕲宁脸黑了黑,还是不是至交好友了,怎么关键时刻,总是拖她后腿?   心里有些郁闷,再开面前这些被程菡称之为“惊喜”的匣子时,她不免有些恹恹。   随手打开手边的木匣,她打眼一看,是个绣得格外漂亮的荷包,配色精致,香气宜人,看起来很是惹眼。   没想到魏晅瑜送了她这个,薛蕲宁有些意外,忍不住拿起荷包仔细端详。   确实是个很不错的荷包,尤其是相比她蹩脚的针线而言。   不过东西虽好,她却也不大在意,本打算放下继续看其他的东西,手指却似乎摸.到荷包里有东西。   从里面掏出来一小团团成球的白纸,她慢慢铺平展开看了看。   上面蝇头小楷十足考验眼力,走到窗前对着阳光看了会儿,她才尽数看清。   等彻底看完之后,薛蕲宁脸色有些扭曲,再看向手上这个漂亮精致的荷包,突然觉得它格外刺眼,扎手。   什么叫“我知道你女红不好,怕你因为不能给我绣个荷包互诉衷情心有愧疚,因此费心熬夜亲手绣了个荷包以作慰藉”?   薛蕲宁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气息有些喘,大概是“惊喜”有些大,她不知道这会儿是该感叹未婚夫才艺出众,还是该按照他纸上所说,把荷包当做定情信物戴在身上,好后日出门相见。   明明是对方的心意,但她怎么觉着这么堵心又气人呢?   “啪”的一声合上木匣,将荷包重新收起来,薛蕲宁“惊喜”也懒得看了,直接拿了剑去小校场练武。   过几日,回乡祭祖的师父就将远行归来,到时候要去东平侯府考校武艺,她觉得自己万万不能懈怠。   没有出色的身手,总觉得日后前途无光呢,这样不好,她得努力。   ***   成国公府,后院正房。   莲花香炉中,烟气袅袅升起,陈氏面无表情的坐在成国公身侧,看着下面自进门起跪到现在还不让起的儿子。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她绝不会这么安静,任由儿子受罚,但或许是近些日子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缘故,她这会儿并不想插手这两父子的对峙。   尤其是话里话外涉及的都是长兴侯府那个麻烦时。   成国公看着已有一年多没见的儿子,眉眼肃穆,声音中尽是威势,“我只问你两句话。”   “知不知错,还有,错在哪儿?”   一句比一句更为强硬的质问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澹台晔神色不变,眉眼低垂,并不回话。   一对亲父子,关系却僵硬到连话都难以好好说的地步,陈氏在一旁看着,心头酸涩难忍。   这副场景,无论看多少次,她心头都疼得发颤,再想想那个从小到大只要一出现就能得成国公温言以待的麻烦,手就忍不住气得发抖。   “国公爷,你刚回来就让晔儿跪着认错,这认的到底是哪件事哪个错?”陈氏到底压不住气,出声质问。   成国公看了妻子一眼,转了下手中玉核桃,“你说他该认的是哪件事哪个错?”   被丈夫眼中的冷淡刺到,陈氏声音有些高,“大概是没了国公爷喜欢的儿媳妇,所以我们都是罪人吧。”   “喜欢”那两个字从妻子嘴里说出来,着实多了几分不好的意味,成国公神色更冷,语气加重,“夫人,慎言。”   若非此刻屋里只有一家三口,只怕过不了几日京里就会有难听的流言传出,一个长辈,当着晚辈的面,口舌如此锋利,心思如此龌龊,也难怪长兴侯府坚持退婚了。   或许,没了这桩婚事,于宁宁而言是好事。   陈氏心情起伏得愈加厉害,偏偏一直沉默跪着的澹台晔此时也开了口,“母亲!”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隐含的责问之意却丝毫不输丈夫。   “好好好,我说什么都是错!”陈氏气得胸口起伏,在她的丈夫和儿子面前,她永远那么容易被刺伤,而他们,偏偏每一次都刺得她遍体鳞伤。   看着负气起身甩袖而去的陈氏,成国公此刻完全没了深谈的心情,再看面前跪得笔直的儿子,他忽然觉得有些失望。   这个儿子像他,也像他的母亲,却偏偏到现在还毫不自知。   或许他能扛起国公府的未来重担,但真的,不是他想要的好儿子。   “去跪祠堂,我不叫,不准起。”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   澹台晔看着同从前一般的父亲与母亲,嘴角多了两分冷意。   从地上起来时,他拂去衣摆上的灰尘,想起再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上门来探望他的那个人,突然止住了动作。   这个讨厌的家里,最后一个他喜欢的人,也没了。 第40章 1-40代价   夜晚的祠堂, 冷风阵阵, 烛火飘摇。   澹台晔跪在蒲团上,神情有些呆怔。   从小到大他跪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冷冰冰的祖宗牌位, 比起对着他那位威名在外的父亲,他更愿意对着这些牌位。   至少, 他们不会用挑剔又失望的眼神看他, 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对他疾言厉色。   膝盖有些疼,他看着随风晃动的烛光, 视线落在旁边的阴影处。   那里, 以往总会偷偷的放上一些吃的, 有时候是护膝,有时候是书信,总之, 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   或许是看得太认真, 直到身边多了人, 他都没察觉。   “比起跪祖宗, 我看你更想宁宁。”   寂静的夜里,突兀出现的成国公声音有些吓人,但澹台晔不过是身体僵了下,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漠然神色。   看着腰背比刚才挺得更直的儿子, 成国公神色和外面夜色一样冷, “我只问你一句, 现在, 你后悔吗?”   随着风声而来的那两个字太过刺耳, 澹台晔终于开口回了一句,“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   他抬头看向身旁愈发显得高大的父亲,嗤笑,“难道我后悔父亲就能帮我挽回?”   原本应该充满讽意的一句话,因着说话的人不自知的期待和微弱的乞求,多了些别样意味。   成国公看着那双映着烛光显得愈发明亮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能。”   好像烧得滚烫的炭火上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那双眼睛即刻转为暗沉,布满了讥诮之色,“呵。”   澹台晔拢在袖中的手有些抖,他收回视线,继续去看那些冷冰冰的牌位,觉得自己也冷得厉害。   成国公看着样貌同自己颇为相似的儿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神情颓然的青年。   他的儿子,像他,因而走上了同他一样的路。   “你再后悔,宁宁也不会回来了。”他突然开口道,“陛下圣旨赐婚,日后就连和离都无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靠近她。”   “这就是你要为自己曾经的错误付出的代价。”就像他。   被人说出的实话是如此刺心,澹台晔猛然抬头,看向成国公,气息急促,“不可能!”   “宁宁不会抛下我!”   “抛下你又如何?”成国公冷眼看着神情狼狈的儿子,没有丝毫心软,“不过是离开一个不成器又不懂得尊重珍惜别人真心的人,有什么不好?”   “你像我,像你母亲,学会了自私,却没学好如何善待别人,这样的你,除了有个成国公世子的身份和还算不错的皮囊,有哪点儿配得上宁宁?”   “你知道什么?!”澹台晔面色惨白,不甘示弱开口,“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成国公眼神愈发冷酷,“你的不知道,是说我不知道你私底下搞的那些污糟事,还是你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和不知分寸?”   “我只问你,宁宁被你母亲为难时,你在哪里?她为着你东奔西走时,你在做些什么?你忙着勾心斗角玩弄权势时,又考虑过她几分?”   “你每一次受伤生病,哪次她不在身边,你任性离家,出门寻你回来的又是谁?你不愿意习武继承家业,代你统领玄甲军的又是谁?这些你都不妨仔细想想!”   劈头盖脸扔下来的厚厚一叠纸张飞舞着散乱一地,澹台晔看着身前那写满了字迹的纸张,神情颓然。   父亲确实知道,而且知道的很清楚。   写在纸张上的有大事有小事,有些他有印象,有些他没印象,但无一例外,都是发生在他和宁宁身上的事情。   看着看着,他脊背突然弯了下去,像是无法负荷般,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原本一直坚持的刚强。   “从此以后,你可以丢掉你的理所当然和自以为是了。”   最后,成国公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祠堂外,抱着一袭黑色披风的陈氏紧紧抓着手上的布料,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昏暗灯光中,她的丈夫面色冷肃,缓缓而来。   “我来,是为了给你送披风。”看着面前停下脚步的人,她笑着开口,只是那笑容,冰冷且僵硬,没有半分暖意。   “谢夫人挂心。”成国公道谢,却并未伸手却接对方的好意。   陈氏看了一会儿,陡然笑出声来,寂静夜里,声音都显得尖酸刻薄了几分,“国公爷何时把我的心意放在心里过?你心心念念惦记的,从来不是府里这些人,也不是我和晔儿,纵然如此,却还要让你为我们费心,真是委屈国公爷了。”   “夫人,慎言。”对她说的那些话,成国公露出了同之前一模一样的表情与眼神。   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陈氏猛地将手中的披风用力摔到了地上,衣服落地,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   她笑看着自己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丈夫,“国公爷心里,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那位甄小姐吧?纵然有缘无分,佳人已逝。”   “尤其是,看到同她那么相像的宁宁,国公爷心里是不是深感安慰?”   “你那么喜欢宁宁,就是因为她同她相像吧,让晔儿娶了宁宁,就像国公爷你娶了那位挚爱一般,再圆满如意不过了。”   成国公听着妻子的“胡言乱语”,眉头微皱,眼神冰冷,“这就是你不喜欢宁宁,刁难宁宁的原因?”   陈氏平复了下气息,恢复她端庄得体的笑,“不止。”   “你越喜欢她,我就越讨厌她,她越像你那个心头朱砂,我就越厌烦她。”她言语自然,丝毫没有同一个小辈计较置气的羞愧,理所当然极了,“更重要的是,晔儿才是你的亲生儿子,身为一个父亲,你本应该对他最好,却让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姑娘凌驾于他之上,你说,我会喜欢她么?”   看着振振有词的妻子,成国公突然舒缓了眉心,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本以为丈夫会说些什么的陈氏愣了下,“什么?”   “夫人,你或许忘了,”成国公看着她,眼神中毫无温情,“当年,成国公府同陈家之间的亲事,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最清楚。”   听到这句话,陈氏脸色陡然惨白,身体也忍不住开始发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乞求,似是希望面前这个身为她夫君的男人别再说下去。   成国公并不看眼前微微发抖的妻子,抬头看向深蓝夜空中的星子,语气冰冷,“国公夫人这个位置,是你算计来的。”   “当年我就说过,我并不想娶你,这句话直到如今,仍旧是我的实话。”   “我从来,都不想娶你。”   “不、不,不是,”陈氏嗓音发抖,“国公爷,我知道错了……”   “如果你知道错了,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成国公神情冷然,言辞如同他战场用兵一样,犀利冷酷,“这么多年的时光,只证实了一件事,你依旧同当年一般自私,自以为是。”   少女怀春,爱慕一个人并没有错,但因为这份爱慕,去算计一个心有所属并不愿意娶她的男人,那就是错。   更遑论,在这场婚事中,除了夹杂着一个少女的私心之外,还有陈家仗着宫里那位娘娘受宠所起的野心。   成国公从来都很清楚一件事,他的婚事,成为了这些算计中的牺牲品。   他娶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她爱她,而是因为被算计。   “你教的好儿子,不止像我,也像你。”比起对着妻子时毫无温情的模样,这句话,成国公多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像他,那么理所当然,自以为是,忽视最重要的人的存在与付出,辜负她的心意,所以,落得这个下场。   但凡曾经的他有现在的两分心意,他和她就不会错过,她不会别嫁,更不会早逝,让他即便缅怀,都无法光明正大。   他曾经的错,酿成的苦果,要用一辈子来偿。   “国公爷怎能如此待我!”陈氏声音沙哑,满是不甘与痛苦,“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这种模样?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在他心里,居然是那么一副丑陋模样?再想起他看着小姑娘时的温柔模样,陈氏陡然痛哭出声,“澹台铭,我恨你!”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爱着他,为了他用尽心力,只想同他白头到老,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满院子的小妾与庶子庶女,一年又一年的独守空房,她在京里守着这座国公府,守着他们的家,却得来这么个结果。   成国公看着眼前失态的妻子,不为所动。   他不爱她,但娶了她之后,还是给了她嫡妻应有的尊重与权力,他并不期望太多,只希望两人相敬如宾,平淡度日。   但她给了他什么回报?她用他给她的尊重和权力,肆无忌惮的打压收拾府内年轻貌美的婢女小妾,将国公府绑上陈家这条船,随意插手他的公事,同她那位宠冠后宫的妹妹一起,对皇位生出野心。   若说哪一条他最不能忍,大概就是用成国公夫人这个举足轻重的身份掺和夺位之争。   成国公府百年家训,从来都只忠于龙椅上的帝王,若非如此,统领几十万西北军的兵权不会代代相传。   他常年戍守边疆,抵御外族侵扰,一心报效当今,只为了国公府荣耀能继续传承下去,但时至今日,看到家里同宫里这般情形,唯有沉默以对。   陛下赐婚永平侯与长兴侯府,当真没有敲打成国公府之意?   帝王之心,他虽不敢揣测,却从不敢轻忽。   “古人言,娶妻娶贤,诚不我欺。”留下这句话,成国公再无心同多说,转身离去。   陈氏如坠冰窟,面上一片惨白,委顿在地。 第41章 1-41旧事   面对父亲与母亲的争执, 巧合之下听了墙角的澹台晔淡漠以对。   纵然两人话里话外带出不少前情和阴私,实质上, 他也并不太感兴趣。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同别人家父母是不一样的,他的母亲, 在外温婉端庄, 气质优雅,他的父亲, 声名赫赫, 战功彪炳, 但实际上如何呢?   温婉端庄的母亲有着一张隐藏了太多怨怼与嫉妒的可怖面孔,战功彪炳的父亲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他们的生活不只是貌合神离那么简单, 在他的眼睛里, 这简直是一对令人作呕的夫妻。   他的身上流着这两个人的血, 因而将他们自私的秉性继承了个十成十,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恶心, 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讨.伐别人。   即便刚才被父亲痛斥他自以为是,这个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男人骨子里难道不是同他一样?   这么想着,他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 转身又回了祠堂, 继续跪牌位。   他的母亲不会想要被他看见那副狼狈的模样, 她这会儿是很伤心, 但伤心过后, 她还会是端庄贤惠的成国公夫人。   脆弱的表象始终是短暂的,倔强,固执,自我,才是她不变的本色。   他对父母之间年轻时候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是,被两人屡次提及的宁宁,由不得他不上心。   如果说他现在和宁宁的关系走到这种境地离不开这两人的影响,那么,失去珍贵之物的他,必然要追根溯源,求个明白。   既然已深陷泥潭,就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深夜中,冷风拂过,澹台晔在周身冷意中,闭上了眼睛。   ***   在祠堂跪了三日之后,成国公松口,世子终于得以离开。   看着神情憔悴双眼通红全身无力的澹台晔,周永心中叹气,默默的上前将人扶起来,同小厮一起将人送回了院子里休养。   接连几日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都得虚,更遑论世子身体并不算强壮,于是,刚躺在床.上不过半天,一场风寒就气势汹汹来袭。   内室里满是苦涩的药味,来来回回的丫头小厮个个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什么可怕的气氛般,缩头缩脑得厉害。   周永自从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就一直用心办差,等他忙碌完回来,再见到自家主子时,被对方虚弱青白面色吓了一跳。   他是从小跟着世子的,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好那阵儿,到如今已经有许多年没再见过对方这副可怜孱弱的模样,抬头对上那双隐含期待的双眼,陡然间心情沉重许多。   若是以往,世子身边总少不了薛小姐,他每次生病,都格外依赖她,离了她的眼就要发脾气,她总是会充满耐心的安抚他,包容他的任性,让他在病痛之中得到安慰。   但如今,即便他将消息传到她耳边,她也不为所动。   以他对那位曾经未来主母的了解,就算她身上现在没有背负着御赐婚约,这会儿也是不会来的。   她或许善良心软,但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再回头。   想到这些,他在澹台晔意味不明的视线中走到床前,低声回话,“公子,您让我查的东西我都查清楚了,您是现在听我回话,还是?”   澹台晔咳了几声,压下喉间痒意,呼吸有些急促,“宁宁呢?”   周永头垂得更低,如实回话,“消息前两日我就让人递过去了,薛小姐不来……”   是因为她不想来。   这句话周永没说,但他觉得世子应该明白,他那么聪明,从来都比他们这些粗人懂得多看得深,想来也不需要他多说。   澹台晔,澹台晔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接二连三袭来的咳嗽击溃了心神。   看自家世子一副就差咳出.血的虚弱模样,周永赶忙让人叫大夫,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服了药的人被迫睡下,他原本想汇报的事情也拖到了晚上。   影影绰绰的烛火中,他端坐在世子面前,看着他眼下清晰可见的黑影,有些不忍的别开了眼神。   大概主子过去许多年意气风发骄矜任性的模样看得太多,对比这会儿的失落与可怜,很是让人于心不忍。   “查到什么,说吧。”澹台晔轻咳一声,慢慢喝了口苦得让人舌头发麻的汤药,轻声开口。   周永从怀里拿出他下午整理好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循着他调查的方向将所有事情尽数告知。   澹台晔听着,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冷漠。   对于自己查的这些东西,周永隐约察觉到什么,但却不敢深想,只将一切压在心底深处,若非必要,日后也绝不会再想起。   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等回完话,世子的表情也未见变化,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事情到此为止。”   周永点头领命,见世子再没有其他吩咐,轻手轻脚出门。   床边的木凳上留着一沓周永整理好的资料,澹台晔拿过来翻了翻,最后用烛火引燃,尽数烧了个一干二净。   烟尘顺着被打开的门窗慢慢飘散出去,一切尽皆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与冷风中。   临窗而坐的澹台晔面上露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眼神讥诮,“子承父业。”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低,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其他任何人听到。   牵涉到宁宁,他让周永去查了多年前旧事,只能说记得当年事的人不少,所以查起来极快,能查到的东西也多。   他的父亲成国公,有着和他一般无二的境遇。   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年纪自然情愫暗生,虽说女方身份不及国公府,但两家情谊摆在那里,本该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但人呢,拥有的太多,被宠溺的太过,就容易不知珍惜,肆意任性,他是,当年的父亲同样是。   所以,成国公最终失去了那位甄小姐,佳人别嫁,情断义绝,即便他后悔想要挽回,也抵不过生死相隔。   那位甄小姐同夫君一道乘船去往江南时遇难身陨,自此天人永隔。   在那些记得旧事的人口中,那位甄小姐性情直爽洒脱,待自己重视的人最用心不过,这点,同宁宁格外相像。   虽说她们是不同的女子,容貌也并不相同,但在某方面确实极为相似,也难怪成国公那么看重宁宁,看到他们两人,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甄小姐。   但对他而言,一切都已过去,再后悔,都不可能挽回。   澹台晔突然想起从前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听,觉得是命令,是压迫,甚至是威胁,身为国公府世子,却要处处讨好自己的未婚妻,才能在父亲面前挣得脸面和宠爱,如今再想起来,却是另一番心情。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同父亲一样的老路。   失去甄小姐之后,父亲的人生就是他现在知道的模样了,被母亲算计,同陈家联姻,生下嫡子,养一堆庶子庶女,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之后,就扎根西北,若非必要,甚少回京。   国公府于他而言,不像个家,西北那片荒凉的地方才更像他的根。   战场杀伐,大概才能弥补他人生中的空虚。   澹台晔闭上眼,缓缓舒了口气,这就是他父亲的人生了,或许,很有可能也是他的未来。   他能接受宁宁嫁给别的男人?不能。   他能接受和她天人永隔?不能。   他能看着她将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给魏晅瑜?   决计不能!   只是想想,他就气血逆流,暴怒非常,若真面对那副场景,他觉得自己会疯。   成国公能看着甄小姐嫁给其他人,他却做不到,他和父亲,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他要争!   ***   暖阳高照的春日,薛蕲宁同父亲和弟弟告别,同前来接人的魏晅瑜一起准备入宫。   薛侯爷看着春风满面一副志得意满模样的未来女婿,神情有些扭曲,不过还是压制了不虞心情摆出一副稳重长辈模样,“照顾好宁宁。”   薛冶抱着把未来姐夫送的宝剑,仰着头虎视眈眈地看他,“我武艺最近又进步了。”   想起小舅子“收拾”未来姐夫的宏愿,魏晅瑜极为和蔼可亲的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瓜儿,“继续努力,我等着你。”   反正再练十几年也打不过永平侯大人,这会儿当着岳父和媳妇儿的面说两句软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今次入宫说不定能定下成亲的日子,心情甚好的魏小侯爷更是不介意对岳父和小舅子好一些。   抢了人家的宝贝,还不许人家撒撒气?天下也没这个道理不是?   总之,魏晅瑜觉得自己人品真是极好极出众,配旁边戴了他亲手绣的荷包的媳妇儿正正好。   再没有他们这样般配的一对儿了,绝对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薛蕲宁动了动肩膀,抖去浑身发毛的感觉,拽着还想在父亲和弟弟面前“表现”上那么一两番的未婚夫上了马车。   两人刚进马车,被她拽着的人就反守为攻,右手游蛇一般缠上了她的手,握得格外紧。   她晃晃被对方握得死紧的手,皮笑肉不笑,“好一个登徒子?”   比起她的假惺惺与虚伪,魏晅瑜的笑意就真切多了,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格外闪亮,“你知道的,我有名份了。”   在未婚妻慑人的视线中,他缓缓补了一句,“我不能有名无实,那样不好。”   会影响以后的夫妻生活,这句话魏晅瑜没敢说,他怕说出来今日进宫之事有变。   有些东西,暂时藏在心里也没什么,毕竟,他心里藏起来的事情多了,这样以后成亲之后的漫长时光里,他才好一点一点的慢慢说给她听。   魏晅瑜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有内涵,薛蕲宁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只得再度浑身发毛的甘拜下风。   说实话,她还真有些受不住他脉脉含情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可怕。   入宫之后,两人去往太后寝宫,以薛蕲宁的想法,她必然是会遇到包括皇后娘娘和两位长公主等在内的一干“亲戚”的,虽说来之前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不知为何,踏入宫门口时,她腿还是不由自主的软了下。   结果,她最先见到的不是几位长辈,而是一个前来迎人的宫装少女,她容貌明丽娇俏,声音里都是活泼可人的意味,灿烂的笑容堪比外面明媚春日。   “魏晅瑜!”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不仅吸引了周遭宫女內侍的注意,也让薛蕲宁停下了脚步,含义莫名的眼神落到了身旁未婚夫身上。   “桃花,不错。”此刻,她的笑容同样明媚极了。 第42章 1-42夫道   同样的场景, 如果是平郡王世子在这里,只怕立刻就要摇头摆尾,哀声求饶, “我不是, 我没有, 你听我讲啊……”   但显然,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永平侯大人, 魏小侯爷无论如何都不会像自家表兄那样丢人现眼。   所以, 他理直气壮的给出了属于自己的回应,“放心, 我会守好夫道。”   “什么?”薛蕲宁很是怀疑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东西,原本还想分神关注“桃花”的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妇道?夫道?什么东西?”   魏晅瑜稍微侧了下.身,离未婚妻更近了些,从远处看, 就像他环抱着她一般, 再亲密不过的姿态。   至少, 在云安郡主眼里是这样。   这边,魏晅瑜摆出一副认真模样给心上人解惑, “女人要守妇道,男人也应该守夫道才对,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所以,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你要不要早些嫁给我?”   被“夫道”那两个耸人听闻的字惊到的薛蕲宁,还没来得及平复起伏的心情,就被魏晅瑜后一句话弄得黑了脸色。   每次她觉得对他改观一些的时候,他总是更加出人意表。   但显然,在同魏晅瑜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之后,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家伙的脸皮,特!别!厚!   果然,程菡说得对,她就是太天真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得长点儿心。   默默地将离得太近的魏晅瑜踹得远一些,薛蕲宁同对面的云安郡主对上了眼。   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再一次遭遇从前那些熟悉的场景,但结果她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对方过于奇怪的眼神。   她自问从未和眼前的少女打过交道,是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但对方看她的眼神中却满是熟稔,打量她的神色中有警惕有不甘,还有淡淡的不喜,总而言之,是充满了各种难言意味的复杂眼神。   不过,比起从前肩负着成国公世子未婚妻这个身份遇到的“竞争”,眼前的场景着实有些平淡。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中的些微不喜,但那股情绪却并不强烈,也并未夹杂恶意,反而是不甘的情绪更为明显一些。   魏晅瑜的这朵“桃花”,还真是特别,这么想着,她等魏晅瑜给两人互相介绍身份。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人开口,薛蕲宁抬头,却发现魏晅瑜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压根儿没看对面。   难怪那个少女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尖锐了。   “不介绍一下?”她开口询问。   魏晅瑜看对面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我也不认识。”   话落,三人之间格外安静,落针可闻。   薛蕲宁无语的看着眼前人那副格外无辜的模样,眼皮子直跳,倒是云安郡主再忍耐不住,出声说话,“多年未见,没想到你都不记得我了。”   她声音与神情中两分委屈幽怨,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不过被寄望怜爱的对象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倒是薛蕲宁觉得三人在太后寝宫门口摆出这副模样不大好看,开口搭话,“外面风大,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魏晅瑜看着外面暖融融的太阳和没有半丝风吹过的庭院,眼带笑意,心上人睁眼说瞎话的样子也很可爱。   不知自己得了个可爱的评价,薛蕲宁同云安郡主对视,沉稳诚恳的模样不见半分被觊觎未婚夫的剑拔弩张。   云安郡主神情复杂的看她许久,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三人一前一后入了太后寝宫,很快便见到宣召一对未婚夫妻入宫的太后同两位长公主。   三个小辈相继见礼之后,向来待人和善的太后就笑着朝薛蕲宁招手,“宁宁快过来,哀家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你快来看看!”   薛蕲宁乖巧老实上前,被夏太后拉着坐在身旁,絮絮叨叨的说话,间或将宫女们呈上来的好东西一股脑塞给她。   安远长公主面含笑意安坐在一旁,眼神满意。   对她来说,只要儿子有看中的姑娘还愿意成亲,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还是很想早些抱上可爱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儿的。   周冉百无聊赖的歪在皇姐身上,把.玩着手里的金鞭,偶一抬头,见惠亲王府的那个小姑娘神情复杂的看着那眼巴巴盯着未婚妻“如胶似漆”的糟心外甥,摸了摸下巴。   居然有胆大又眼瞎的小姑娘盯上了那臭小子?   她觉得意外,但再想想今日小姑娘进宫后几次三番询问外甥亲事的举动,又不觉得奇怪了。   不过,不提外甥能不能看中惠亲王府的这个小姑娘,就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同辈分,就不太合适。   惠亲王同肃亲王同辈,都是先帝在位时赐封的亲王爵,真要论起来,外甥大概要叫王府这位郡主一声小姑姑,其他的,还真是不好谈。   还好这位入京之前,亲事就已定下了。   看着旁边不转眼盯着心上人的糟心外甥,周冉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这小子得偿所愿了,啧,总觉得不太开心呢。   魏晅瑜并不知道有位长辈心心念念想要做他的绊脚石,他看着在外祖母热情攻势下笑容都快僵硬的未婚妻,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皇祖母,难得宁宁入宫,不如我陪她去御花园转一转?”   他觉得未婚妻眼神深处有种随时拔腿就跑的冲动,所以,安全起见,在谈婚期之前,可以先英雄救美一次,救她脱离“苦海”。   薛蕲宁几乎是万分感激的看着从来派不上什么好用场的未婚夫,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看他就像看从天而降的英雄。   沐浴在这种眼神中,魏晅瑜觉得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瞬间高大英俊了几倍不止,心情出奇得好。   本想和她交换一个脉脉含情的视线,但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了导致她如此姿态的原因,原本的开心慢慢消失,逐渐变成心疼。   是因为成国公府那些人,她这会儿看他,才像看一个拯救她脱离苦海的英雄。   因为曾经遭受的一切,她已然无法很好的应对现在这种场面。   面对那些伤害,她或许能够冷静自持,但这种纯然且纯粹的来自女性长辈的善意,她接受得格外忐忑且不安。   即便她知道这些善意并未包藏祸心,也再做不到坦然以对。   想到这些,他对自己之前的行为处事后悔且不满,日后,最好还是循序渐进。   夏太后和安远长公主都很赞同两人同游御花园,至于旁边想要开口的云安郡主,临时被周冉用话岔开,没了开口的机会。   对于云安郡主的心思,夏太后同安远长公主倒是一早就明白,因此之前有意无意的将话说得明白,尤其是太后,温言软语中说笑般点明了外孙对未婚妻的深情厚谊。   安远长公主在旁边敲了边鼓,也不希望因为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影响到两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她儿子虽然得了赐婚,有了未婚夫的名份,但还没能得对方的心意。   毕竟,这桩婚事本就是她们这些人“算计”、“逼.迫”而来。   “你们去御花园转过之后,记得拜见皇后。”夏太后笑眯眯道,“今日.她要忙宫务,没能过来,心里只怕是很遗憾,你们去见她,她想必会很开心。”   “臣女明白。”薛蕲宁应下。   “哎,宁宁同哀家总是这么生分,不肯改口也就罢了,言谈间还这么生疏……”夏太后叹一口气,眼神哀怨极了。   薛蕲宁浑身寒毛直竖,低头小声叫了一声,“皇祖母。”生怕这位热情的太后娘娘再为此纠缠下去,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挣扎求生,争取早些离开。   她觉得这几位长辈很好,心里也敬重她们,但是近距离的热情相处,还是有些发憷。   除了延平长公主性情爽朗打起交道来没有负担之外,无论是夏太后的亲切热情,还是安远长公主同皇后娘娘的温柔贴心,她应对起来都有几分惶恐。   这种毛病不是一两日了,她虽然尽力,但显然还无法成功克制。   日后,大概还有得磨练。   得偿所愿同几位长辈告别,等出了宫门口,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魏晅瑜看着,凑到她耳边低声开口,“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什么?”薛蕲宁疑惑,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老跟不上魏晅瑜的思路,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知道一点,无论魏晅瑜说什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与淡定,不能为他的厚脸皮与无耻接连失态。   “日后若需要再进宫,我会征求你的意愿,若是你不想来,就不来,不擅长同长辈相处也没什么。”他道,“有我在,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皇祖母和母亲她们并不计较这些,也知道你有多好。”   “所以,别担心,也别勉强自己,一切有我。”   魏晅瑜总是让她意外,薛蕲宁想,不过,也不是所有意外都让人不快。   至少,“一切有我”这四个字真的是很暖心很可靠,毕竟,她真的很少听到感受到这种用心。   尤其是这种用心来自未婚夫时。   所以,“谢谢。”对方给予的善意,应当得到尊重与珍惜。   嫁给一个喜欢她尊重她愿意善待她的男人,似乎并不是太坏的选择。   虽然未来这种喜欢与善意可能会同从前一样改变、消失,但总归,此刻这一切是美好且充满希望的。   魏晅瑜看到她露出的笑容,心头酸涩,她虽然在笑,但是那笑容却并不是满足与得意,反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太过复杂,难以辨明,却让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从前过去那些年同澹台晔的纠葛,已经在她的人生中打上烙印。   她大概,没办法再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做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他想要和她心心相印,只怕路途漫漫。 第43章 1-43拒绝   虽说和未来的妻子心心相印之途漫漫,但对现在的魏晅瑜而言, 拥有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名份, 能理直气壮的亲近她,杜绝一切对她不怀好意的情敌, 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   所以, 他此刻仍旧心情甚好的在明媚春光之中带着她游览御花园,每到一处不错的景致,就要细细的介绍上几句。   明明这些景致他从不在意, 也不觉得有哪里好看, 但此刻有佳人相陪,无论是兴致还是口才似乎都上了一个台阶。   薛蕲宁一边走一边听,神情微妙, 虽说她很感谢魏晅瑜对她的用心, 但说真的,绚丽美景配上干巴巴的解说, 着实滋味难言。   她觉得,魏晅瑜的口才还是更适合用在公事上。   辗转间,两人到了一处观鱼.水榭,池畔桃花绿柳,池中金鳞红鲤自在悠游, 景致灵韵动人。   薛蕲宁找了个位置坐下赏花看鱼, 至于魏晅瑜, 早已知机的凑到她旁边, “喜欢这儿?”   扫了一眼旁边人的表情, 薛蕲宁没开口,她觉得这会儿若是说一句她喜欢这景致,只怕过不了几天府里就得变个样,又或者,十有八.九永平侯府会翻新那么一下,邀请她上门赏景。   所以,她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喜欢,不过是累了歇歇。”   魏晅瑜有些遗憾,“御花园里没有你喜欢的景吗?”   看他一副特别想为她做些什么的样子,薛蕲宁心软了一下,无奈道,“你不用老想着送我东西,我什么都不缺,真的。”   “府里你送过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稍微收敛一下也可以。”   “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魏晅瑜坐得更近了些,直勾勾盯着她,想要答案的态度十分坚决。   薛蕲宁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若说喜欢,只怕魏晅瑜会变本加厉,毕竟,他的性子她现在已经了解一二,可若说不喜欢,那就纯粹是假话了,同时,也对不起对方的心意。   她努力思考,该怎么解决现在这个困境,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之前程菡同她说的笑话,转瞬间有了应对之策。   “你送的我都喜欢。”薛蕲宁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在对方猛然亮起来的眼神中她赶紧又补上一句,“你的就是我的,对吧?所以真不用送那么多。”   程菡说这句话时,模样心机深沉,依稀透出几分邪恶霸道,她这会儿拿来哄魏晅瑜,也是看透了他极力想要和她亲近的心思,所以,拿话来哄哄他,大概能少些麻烦?   被哄的人气息重了许多,薛蕲宁如芒在背,被对方看得浑身僵硬无比。   她是不是,做错了?   看她强自忍耐瑟缩冲动的模样,魏晅瑜突然低笑出声,凑到她耳旁轻声开口,“对,我的都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话落,握住了她的手。   薛蕲宁没能拒绝也没能挣脱,只能避开眼神去看鱼,脑子里乱糟糟的。   虽说程菡的招数很好用,但可能不大适合她,不对,应该说,魏晅瑜太吃这一套,她反而不大敢用。   总觉得自己会承受不来,所以,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   被宫女引着一路寻过来的云安郡主,刚到水榭附近,就看到一对亲.亲密密说话的璧人。   暖日和风与红花绿柳之中,青年英俊,少女恬静,看上去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她脚步略顿了顿,却没停下,反而快走几步入了水榭。   “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赏景,好巧。”云安郡主笑容娇俏,在两人对面坐下,粉色宫装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我多年不曾回京,没想到刚回来,就得知了阿暄你和薛小姐定亲的消息,真是让我意外。”   嘴里说着意外,但薛蕲宁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甘与无力,显然此刻极为心口不一。   她看了魏晅瑜一眼,见他还是之前那副不打算搭话的冷淡模样,有些无奈。   云安郡主的身份她已经知晓,虽然太后说他们年龄相近,相处时不必苛求,但冷待、失仪显然不合礼节。   于是,薛蕲宁只得自己迎难而上,“之前不知郡主身份,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没关系,我同阿暄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本不必计较那许多的。”云安郡主笑容明媚,言语亲切,“倒是我,不知道你们定亲的消息,没来得及备礼,希望薛小姐不要见怪。”   薛蕲宁感受到了对方的轻微挑衅之意,从前,她在对澹台晔有心的女孩子身上见过太多,比起那些人的直白与不加掩饰,眼前这位郡主可以说是很收敛了,恶意也不重。   不过,仍旧让人不舒服就是了,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被人觊觎自己的未婚夫,尤其是,他们未来必然会成亲时。   御赐婚姻,总是不同的。   她心里正想着要如何应对,是直白一些,还是学程菡的手腕委婉有心机一些,却不妨旁边一直保持安静冷漠态度的魏晅瑜突然出声,“我和郡主并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并不亲近,不过,等日后我成亲时,还是会邀请郡主来观礼的。”   水榭中因着魏晅瑜一席话安静极了,薛蕲宁听着耳边鱼跃水面声响,移开了视线,默默去看远处风景。   她觉得,自己此刻还是当做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比较好。   云安郡主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变成了恼怒羞窘,“魏晅瑜!”   少女这一声厉喝极有气势,但罪魁祸首却并不在意,只去看身旁试图离他远一些的心上人,“风景有那么好看吗?”   微微不满的声音凑近,薛蕲宁心口堵了下,无奈回头,“很好看。”   “既然你喜欢,那我在府里也修一处好了,”魏晅瑜道,“你再仔细看看,还有哪处喜欢,我都给记着,成亲之前将府里重新修缮一番。”   对面云安郡主眼睛越来越红,盯着两人的模样委屈又难过,一张脸上写满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控诉。   薛蕲宁不大喜欢眼前这副场景,不想再待下去,“我先去别处转转,你和郡主,说几句话吧。”   她没去看云安郡主,毕竟,在心上人面前狼狈的少女,最不愿意被情敌看到自己的失态。   云安郡主既然对魏晅瑜有情,那么让他去处理也是理所当然,这种事,她总是不大愿意沾手的。   更何况,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她自然要吸取教训。   魏晅瑜跟随她的动作起身,拦人的意图消失在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意思,纵然不喜欢,此刻他也愿意照做。   他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所以这会儿明白她的心思。   看着她远远走到一旁,将水榭留给他和对面那个委屈可怜的少女,魏晅瑜压抑着不虞的心情冷声开口,“郡主,圣旨赐婚,不是儿戏,希望郡主能祝福我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云安郡主,转瞬间就被对方的话砸得双眼酸涩,身体微微发颤,“阿暄……”   “郡主,我们并不相熟,”魏晅瑜皱眉,“论辈分,我当称呼您一声小姑姑。”   “魏晅瑜!”云安郡主到底是天之骄女,被心上人三番两次冷待,骄傲的脾气再也忍不下,“你当真不顾忌我们曾经的情分?说话何必这么过分?”   “情分”两个字实在是太刺耳,魏晅瑜完全不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郡主有什么情谊,更重要的是,他心上人还在一旁,若是被听到,当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若因此影响两人的感情,那实在是太冤了!   所以,“郡主,男子的清誉也是清誉,还望你不要信口开河,污蔑我的清誉。”   云安郡主愤怒委屈的表情定格,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犹疑着重复了一遍,“污蔑?你的清誉?”   魏晅瑜点头,眼神认真,“是的,娶妻不易,郡主作为长辈,还望多体谅小辈一二,小辈感激不尽。”   从神情扭曲到面无表情只用了一会儿工夫,云安郡主看着眼前惦记多年的故人,慢慢地将人从上打量到下,越打量,眼神越复杂,最后似是泄气一般,跌坐回了原位,“你走吧,我想静静。”   “郡主,告辞。”魏晅瑜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走得毫不犹豫。   水榭中,云安郡主垂头看着地面,低声喃喃,“不对,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看着自家郡主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守在水榭外的侍女心中不安,却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不远处,永平侯同那位赐婚的小姐一起偕同离开,模样比之刚才可谓是截然不同,明显温柔许多。   侍女心中叹息,觉得自家郡主最好还是收回一腔心意,毕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坚持也不过是徒劳,伤人伤己。   薛蕲宁走在魏晅瑜旁边,被迫听他低声坦白,“只有小时候见过几次……关系一般……我同她并不亲近也无旧情……多年未见……并不清楚……”   絮絮叨叨的坦白几乎是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薛蕲宁听明白了魏晅瑜想要表达的意思。   “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她嘴角抽了抽。   魏晅瑜点头,眼神认真,“我是受害者。”   别人中意你你还受害者?纵然薛蕲宁觉得云安郡主对魏晅瑜的心思让她有点别扭,但听到当事人这么说,觉得还是挺想朝他的脸上揍上一拳。   能看上魏晅瑜,那位郡主也真是够辛苦和眼瞎的,这么想着,她深吸一口气道,“以后,你还是少同那位郡主打交道吧。”   “我是你的,别人我谁都不看。”魏晅瑜出言保证,模样骄傲极了。   薛蕲宁别开眼,敷衍着应了两声,她倒不是怕那位郡主不死心,她只是觉得云安郡主迷途知返之后可能会想要灭掉自己曾经瞎眼的证据。   毕竟,魏晅瑜真的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 第44章 1-44重视   即将出御花园时, 薛蕲宁停下了脚步, 看向身旁也随她一同停下的魏晅瑜。   他眼中是纯然的疑惑与关心, 并没有其他, 于是, 她反而不自在了。   “刚才的事,”她顿了下, “你不问我?”   “问你什么?”魏晅瑜不解其意,刚才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追问的吗?   薛蕲宁深吸了口气, “我把你单独留下的事情。”   留他应对云安郡主, 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魏晅瑜面上显出这些心思, 让准备解释些什么的薛蕲宁停了下来。   “我以为,你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她道。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想留就留下, 不喜欢就离开,”魏晅瑜道,“我喜欢你随自己的心意来。”   虽然不想承认, 但薛蕲宁觉得,魏晅瑜或许真有说情话的天赋,很多时候总能说出特别好听的话来,这次也是。   “我离开, 是因为我觉得那位郡主若是对你有意, 由你来处理最好不过。”薛蕲宁说出自己之前所想, “被人喜欢的是你,这种涉及到感情的事情总是很麻烦,由本人出面处理是最合适的。”   “对你来说,关键是合适,对吗?”魏晅瑜认真的看着她,“你只是觉得这样处理最好最合适。”   薛蕲宁犹豫了下,点头,“是这样。”   “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处理最合适。”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魏晅瑜缓缓道,“我喜欢你,娶你,是为了让你以后都过得好过得开心,也并不想你陷入这种不喜欢的麻烦之中,作为未婚夫和夫君,我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不会让你费心。”   “同样,身为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那、那很好。”不知为何,薛蕲宁应得有些虚。   “不过,我有些不太开心。”魏晅瑜突然道。   薛蕲宁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由我出面处理确实是正确和合适的选择,但是,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她好奇。   魏晅瑜凑近她身边,轻声开口,“你忘了,我是属于你的,被人觊觎窥伺你的人,你那么干脆的放手离开,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是不是说明,你不够重视我?”   对上魏晅瑜此刻过于锐利的视线,薛蕲宁哑然,对方一语中的,直中要害,她无可反驳。   有再多理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确实,不够重视他。   若是重视他,那时候就应该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即便不开口,也是一种沉默的支持与明显的宣告。   但她没有,她选择了离开,将一切交给魏晅瑜,说得好听一些,是信任,是尊重,但若剥开表象,赤.裸裸的实质是她选择了逃避。   在她心里,魏晅瑜虽然有了未婚夫的身份,但这个身份真正存在的意义,她并未赋予他。   正如同他一直纠缠的“有名无实”一样,虽说看起来好笑,但其实正中根源。   “我……”薛蕲宁觉得此刻不应该沉默,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境地。   见她眉间满是纠结之意,魏晅瑜柔声道,“只此一次,好吗?”   在她意外的眼神中,他握紧了她的手,“以后,多重视我一些。”   薛蕲宁瞬间松了口气,一副给出诚挚承诺的模样,认真点头,“我会的。”   “那就好。”魏晅瑜满意了,牵着心上人一起去往皇后寝宫。   至于薛蕲宁,此时早已彻底忘了之前要甩开魏晅瑜手的念头。   ***   皇后宫中。   一袭宝蓝宫装的女子坐在下首,一边擦眼泪一边哭哭啼啼的同上座之人抱怨,“娘娘,您说他怎么能这样?侯府这是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皇后饮了口茶,虽面上温和,却眉眼不动,显然并未将对方所说听进心里。   不过是驸马偏爱妾室而已,她心道,路是自己选的,走成什么样,那也是自己的事,她懒得插手。   这么想着,皇后温柔一笑,看向那哭得妆都花了的女子,“公主,驸马是你自己选的,婚事是你自己求的,当日本宫曾多次劝阻,你都听不进耳里,如今再来同我说这些,本宫也并无他法。”   “毕竟,我总不能下旨逼.迫驸马同公主恩爱。”   “娘娘,”三公主面色微变,神情隐有不甘,“我知道从前是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但请娘娘念在我母妃同您的情分上,帮我一把,日后,我必定感念娘娘的恩德。”   情分?恩德?皇后微微一笑,若是真记得她的情分与恩德,那时候可不会帮着陈贵妃同她打擂台。   不过是一个男人,一桩婚事,就让她看清了身边一匹白眼狼,现在想想,还真是挺划算。   为她费心筹谋的好夫婿如今姻缘美满平步青云,再对比那个骄横跋扈偏宠妾室的无能驸马,皇后觉得自己这会儿心情更好了。   所以,“公主,虽说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但也不宜冒然插手夫妻感情,你若是不喜驸马偏宠妾室,何不同老夫人开口?老夫人深明大义,想来是不愿家中因为妾室阖家不宁的。”   想起自己那位盲目偏爱小儿子的刻薄婆婆,三公主停下了拧帕子的手,若是一般人家也就罢了,偏偏她嫁的是父皇的外家,无论是地位还是情分上,她都没有优势,更别提因着夫君偏宠妾室之事闹到御前。   虽说她以公主之身下嫁,在家里却不敢摆公主的架子,从来都谨守规矩,孝敬长辈,若非夫君偏宠妾室太过,她也不会求到宫里。   她不能动不敢动那个得夫君喜爱的良妾,因此只能求到宫里,只可惜陈贵妃闭了宫门不出,她能求的人只有皇后娘娘一个。   若是她不帮忙,以后只怕拉不回夫君的心了。   这么一想,她打了个冷战,哀泣一声跪到了皇后面前,“娘娘,我真的是没法子了,求娘娘为我做主!”   膝盖触地的声响不轻,殿中清晰可闻,皇后笑容不变,眼神却渐冷,慢慢挺直了脊背。   这是逼她出手?   后宫之中,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还有一个陈贵妃对后位虎视眈眈,三公主这一跪,跪的不是恳求与委屈,而是名声与颜面。   只怕等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时,说的就是她的不慈不贤与无德了。   “公主,你希望本宫怎么为你做主?”皇后温声询问。   三公主眼睛亮了一下,“娘娘,若是可以,能否请您下旨申斥?抑或者探探婆母的口风,为我转圜一二?”   皇后心中失笑,果然,蠢货总是能蠢出不一样的境界。   她,一国之母,后宫之主,下旨去申斥一个驸马的良妾?她这个皇后是太闲还是太不要脸面?   还有,请她出马压一压那位老夫人,三公主只怕是日后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请外人强压婆母,也就她能想得出来。   感叹了一下三公主的“天真”,皇后慢声开口,“公主,你的请求,恕本宫无能为力。”   “娘娘!”本以为事情即将办成的三公主尖叫一声,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娘娘,您、您怎么能?”   “本宫如何?”皇后笑容端庄,眼神中却尽是威严厉色。   三公主被这位母后久违的威势吓到,腿软了一瞬,之前嚣张的气焰慢慢熄了下来,“娘娘……”   有些人就是贱皮子,真是有了两分好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后觉得无趣极了,懒得再同眼前这拎不清的人打交道,“公主,时辰不早,本宫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了。你回去之后,记得替本宫同老夫人带个好,请她有空就来宫里坐坐,至于公主,可以多陪陪驸马吟诗作画,想必能恩爱如昔。”   这是要赶她出宫?三公主正想争辩求情一二,却见皇后一挥手,几个伶俐的宫女瞬间拦下了她,动作轻巧的将人送出殿外,堵了她打算闹上一场的心思。   “殿下,娘娘今日疲累,就不再招呼殿下了,”面容清秀的宫女笑容温和的看她,“天色不早,殿下还是早些出宫为好,以免府里担心。”   感受着周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三公主气息急促的换了几口气,最后到底没敢在殿门口闹开来,死死地拧着帕子与眉头离开了。   这会儿老实离开,日后她还能找机会进宫,若是惹了皇后不快,只怕得不偿失。   这边三公主神情失落的离了皇宫,那边薛蕲宁同魏晅瑜见到了神情亲切的后宫之主。   “还是母后念着本宫,要不然可能还见不到你们。”皇后吩咐宫人上了精致美味的糕点,兴致甚好,“难得宁宁入宫,今日不妨多待一会儿,午膳同本宫一起,正巧御膳房新出了几个时令小菜,咱们正好一起尝尝。”   “多谢娘娘心意。”在皇后富含深意的笑容中,薛蕲宁意图甩开魏晅瑜的手,结果却总是功败垂成。   当着长辈的面这么不庄重,还任性妄为,即便自己是被迫的,她也觉得尴尬心慌。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外面內侍通传出声。   闻言,皇后面上笑意淡了些,“阿暄,你去陪太子说说话,宁宁交给本宫。”   魏晅瑜看了舅母一眼,点头应下,神情遗憾的放开心上人的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趁着皇后失神思考的功夫,薛蕲宁动作迅疾的打理好自己,这才同笑容再次温柔起来的皇后对上。   “宁宁,咱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这么紧张?”皇后拍拍小姑娘的手,满是安抚之意,“阿暄从小长在宫里,由我和陛下看着长大,平日里相处就如平常人家,你是阿暄的未婚妻,也该随他一起叫我一声舅母,不必那么拘束。”   薛蕲宁一直觉得皇后同长公主是一路人,两个都是招惹不得的大山,比夏太后更让她畏惧,因此极为果断的做了决定,脆生生的叫了一声“舅母”。   叫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情激荡,可见一斑。   “嗯,不如之前那么害羞了,这很好。”皇后轻笑出声,“年轻小姑娘脸皮薄,我都懂,以后若是阿暄为难你,你尽管来找舅母替你做主,我可不会偏袒那个臭小子。”   “他对我很好。”薛蕲宁替魏晅瑜分辩了一句。   虽说很多地方她还在适应,但魏晅瑜确实对她很好,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闻言,皇后笑容更和蔼了,“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舅母得说,阿暄确实是个好孩子,尤其是对你,你们这桩姻缘,真的是极好的。”   薛蕲宁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附和着点点头。   以皇后的眼力,当然能看出小姑娘眼底的不自在与不明所以,她笑道,“其实,你们缘分不浅,当年若是没错过,说不定现在你同阿暄早就成亲了。”   被皇后一番话惊得瞪大了眼睛的薛蕲宁,这会儿是真的不明就里。   皇后坐得近了些,低声同备受惊吓的人说小话,“这件事可是连阿暄也不知道的,我偷偷告诉你?”   薛蕲宁用力点头,“舅母请说。”   “我听阿芜说,对了,我忘了你不知道,阿芜是安远长公主的闺名。”皇后笑道,“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阿暄五岁的时候才跟他母亲入京,从小性子孤僻冷漠得很,回京一年多也没有合得来的朋友与玩伴,那会儿我们又担心又着急,生怕他性子一直这么孤僻下去。”   “所以,他六岁那年,陛下专门为他在宫里办了一次花灯会,宣了不少勋贵朝臣家的孩子入宫赏花灯,那次,你也入宫了吧?”   虽是笑着询问,但皇后显然已有了答案。   薛蕲宁也是认真回想了一番,才想起了小时候那极为模糊的记忆,那应该才是她第一次入宫。   “那次,我是跟着父亲一同入宫的。”   “所以说是缘分。”皇后道,“长公主回忆说,阿暄在灯会上找到了个合心意的玩伴,开开心心的跑了一个晚上,甩掉了跟着他的内侍和宫女们,等找到他时,发现他入京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   “我们想帮他找玩伴,结果他只记得人却不知道名字,因此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等后来机缘巧合再见到你时,恰巧是成国公府同长兴侯府两家定亲,因着你那时的身份,却是不好再做他的玩伴了。”   “我记得那时候阿暄哭了好几次鼻子,”皇后神情感叹,“你不知道,他打小脾气就倔,话少,人也懂事,少有那么孩子气的时候,现在想想,你们之间的缘分还是挺深的,要不然也不会兜兜转转又在一起。”   听了这许多,薛蕲宁本来有些触动,但皇后最后一句话却让她哭笑不得,小时候那点儿缘分最多也就是能玩到一起的玩伴,拿来和现在两人即将成婚的关系作比,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多谢舅母同我说这些,”她道,“我会好好珍惜缘分的。”   皇后明显很喜欢听这些话,待她更加亲切了,于是,等魏晅瑜和太子一起进来时,看到了其乐融融仿若母女的两人。   薛蕲宁对上魏晅瑜的视线,突然间想起皇后所说的小时候魏晅瑜哭鼻子的话,脑海中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结果,笑意瞬间止不住了。   魏晅瑜一直很喜欢心上人的笑容,但不知为何,这次看到她的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扫一眼外面明媚春光,他心下生疑,天气,这是突然变凉了? 第45章 1-45幻梦   即便心上人看着他的眼神与笑容莫名所以, 魏晅瑜还是遵循心意坐在了她身边。   自从太子和魏晅瑜一起进门, 皇后面上的笑容就不复刚才。   虽然看起来仍旧是那副笑脸,但薛蕲宁明显感觉到皇后待太子有几分冷淡。   或许是顾忌两人在这里的关系, 皇后同太子并未说什么, 只是普通的拉着家常,间或说一些魏晅瑜小时候的趣事, 薛蕲宁虽然有那么一分好奇之意,但也并未表露,毕竟,皇后他们待她再亲近,到底身份不同平常人家亲眷,该避讳的仍旧要避讳。   几人一同用了丰盛的午膳, 饭后,在皇后遗憾不舍的目光中,薛蕲宁同魏晅瑜一起告退, 留下一对母子说话。   漫步在朱红长廊中, 薛蕲宁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表情惬意。   “你好像很喜欢听我小时候的事?”魏晅瑜开口,尤其喜欢听那些他自己特别不愿意记得的糗事。   “有吗?”薛蕲宁含笑,“嗯,大概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虽然她话说得好听,但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个意思, 魏晅瑜有些无奈, 男人在心上人面前, 总是恨不得再优秀一些出色一些,小时候那些丢人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不是影响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吗?   虽然他不大想让她知道,但是难得她这么主动想要了解他,权衡之下,果然还是愿意由着她的心意来。   “既然你想听,我也能告诉你。”比起其他人,还是自己来说更合适一些,好歹还能同她多一些亲近的机会,总比其他那些不省心的人毫不顾忌他的颜面来得好。   “好啊,只要你想说。”薛蕲宁含笑点头,愿意倾听的态度十分诚恳。   春日暖阳中,她沐浴在春光与微风中,面容有些模糊,但嘴角的笑意却极甜,让魏晅瑜整个人心软成一滩水。   他只愿往后的年年岁岁她都能保有这样美丽的笑容,为此,他愿意竭尽所能。   ***   赐婚之后的第一次入宫之行,对于薛蕲宁而言还算圆满,纵然有些疲惫,但心情却很充实。   那种脚踏实地的实感很好的安抚了她心底深处的不安与焦躁,更重要的是,魏晅瑜,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彰显了他的可靠与用心。   以未婚夫身份站在她身边的魏晅瑜,让薛蕲宁安心。   马车在长兴侯府前停下,临分别前,在魏晅瑜惆怅不舍的眼神中,她微微一笑,“谢谢你今天陪我。”   “还有,”她看向腰间的荷包,“你送我的荷包很漂亮。”   魏晅瑜眼睛亮了,“你喜欢就好,以后想要,我送你更多。”   他的积极热情让薛蕲宁笑意更深,“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愿意接受,不过,以后还是不用了。”   她第一次主动去握魏晅瑜的手,温热的手掌比她的手大许多也粗糙许多,摸着对方掌心与指间的厚茧,她轻声道,“你的手更适合握剑,比起拿针线,还是握着剑更好。”   “等有空了,我们一起练剑。”被魏晅瑜反扣着手时她没拒绝也没挣扎,顺其自然的放松自己同他交握。   他看着她,模样再认真坚决不过,她坦然回视,模样同他一般无二,不见丝毫闪躲畏缩之意。   魏晅瑜缓缓露出温柔笑意,答应她,“好。”   晚风中,两人各自含.着笑意分别。   ***   将白日入宫的情况尽数仔细的告知父亲之后,在薛侯爷安心的眼神中,薛蕲宁想起魏晅瑜和宫中那几位贵人暗示的婚期之事,觉得应当同父亲仔细讲一下。   “父亲,我看娘娘同长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婚期能早日定下。”薛蕲宁道,“陛下赐婚的时候说择日完婚,虽然这是对咱们家的看重与宽宥,但不好拖得太久,毕竟,宫里那些贵人的意思……”   涉及到自己的婚事,她一个即将外嫁的女孩子,不好说得太明白刺激自家老父一颗爱.女之心,但想起那几位或直接或暗示的催问婚期之事,她也不敢太过隐瞒父亲。   薛侯爷刚松快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脸色发黑,“刚赐婚这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要定下婚期?那小子我还没了解透彻呢,怎么好把宝贝闺女嫁他?!”   话说得虽硬,但实际情形到底如何,大家都清楚得很,薛侯爷现在也就只能在家里过过嘴瘾,在御前同几位贵人面前,却是不能摆出这副作态的。   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他看了眼笑容无奈的女儿,心中酸楚,“等你日后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从小宝贝疙瘩一样看护大的闺女,日后成了别家妇,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他怎么舍得。   做女儿和做媳妇,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魏晅瑜身份特殊,等女儿成了永平侯府的女主人,要受累的只怕更多。   往深里稍微想了想的薛侯爷,心情变差,等女儿成婚了,要是还想像现在这般,却是不能了。   大概每个心疼女儿的父亲,在闺女出嫁前都是一样的心情,薛蕲宁心中软甜,却也知道自己不嫁人是不成的。   她总要长大,总会离开家,无论早晚。   她不舍得这个家,父亲和弟弟不舍得她,但再舍不得,该走的路还得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换了成亲对象,至少魏晅瑜,让她没那么茫然害怕,愿意再试一次。   “婚期的事,等我抽空入宫一趟,同陛下好好说说吧。”最后,薛侯爷看着乖巧可爱的女儿,无声一叹,“再舍不得你,也得放你嫁人,不过,父亲总归是会护着你的。”   薛蕲宁看着父亲满是无奈的慈爱眼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   大概是白日里情绪起伏较大,这个晚上,薛蕲宁做了许多梦。   混乱的梦境中,她一会儿在家里同父亲和弟弟专心练武,一会儿身处宫中同魏晅瑜说话,偶尔甚至能看到澹台晔。   不过,即便梦境混乱复杂,但她的心情却意外的并不差。   在梦里,父亲和弟弟并不曾为她的婚事操心,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的勉强、不得已与无奈惆怅,婚事与未婚夫的存在从不曾造成她的困扰与烦恼。   她不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安抚任性的澹台晔,也不需要替他扛起属于他的责任,更不需要在他离家出走时去寻他回来,看着他挥霍她的容忍与耐心。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婚事,是一件让她觉得满足与开心的事,她的未婚夫,她所喜爱的那个人,一直坚定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护着她。   没有来自长辈的挑剔与恶意,没有来自其他女孩子的嫉妒与阻碍,没有必须去背负的责任与重担,她始终,顺心如意的做着她自己。   这样的生活,即便是梦,也是一场值得开心与纪念的美梦了。   朱红长廊中,阳光正好,她笑容明媚,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你最喜欢谁?”   青年的面容模糊不清,声音却很清晰,“我最喜欢你。”   他的手伸过来,揽她入怀,姿态再温柔不过,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不,应该说我最爱你。”   那声音是如此的甜蜜温柔,即便她知道不过是一场虚假梦境,却仍旧觉得开心。   她的掌心同他相贴,温热粗糙,却安心可靠,于是,她满足的笑了,“嗯,你最爱我。”   从梦境中醒来时,薛蕲宁有些失神,她脸上还残留着满足笑意带来的红晕,掌心却一片空冷。   漆黑的夜色中,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流了眼泪。   充斥在心间的感情庞大且复杂,让她不能自已,直到许久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明明是虚假,却让她在醒来时像重新走过一遍自己的人生般怅然若失。   就好似那才是她本来的人生,而现在,不过是重归正途。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青年的脸。   那是,魏晅瑜。   ***   薛蕲宁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奇怪。   因为之前那个梦境的影响,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与心思。   明明她清楚的知道她和魏晅瑜不过是新近订婚的未婚夫妻,但因着梦境的缘故,一夕之间,她似乎对他多了许多特殊的感情。   比如,她空闲的时候,会忍不住去想他,猜测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对待他送来的东西,态度比以往更仔细更慎重,就像是一个真正对他有意的怀春少女,在意心上人的一点一滴。   麻烦的是,她明知道是虚假梦境带来的影响,却依旧无法很好的自控。   于是,她在茫然焦灼的同时,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开心与满足。   魏晅瑜对她的每一分心意,都让她开心不已,即便是偶尔回想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那些原本平淡毫无特色的记忆似乎也变得甜蜜起来。   她是如此得奇怪,奇怪到让自己困扰不已。   这种困扰,是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的。   那天,魏晅瑜照旧送了心意过来,她看着摆在面前的木匣,觉得有些眼熟。   因着那两分眼熟的缘故,她停下了打开木匣的动作,在梦中,她见过一模一样的匣子。   至于匣子里装的东西,她同样清楚。   当梦境与现实真真切切有了交集,她却格外心慌意乱,似乎有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一般,怎么都不敢打开面前的木匣。   犹豫与迟疑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终于,她还是打开了那个决定了结果的木匣。   温润细腻圆融晶莹的白玉簪,静静的躺在木匣中。   一切,同梦中分毫不差。 第46章 1-46怪异   魏晅瑜这几日心情很好, 非常好, 好到脸上时不时总会露出笑容,吓到不少人。   至少,平郡王世子就觉得自己被吓得不轻。   “没事笑这么恶心做什么?简直看得人浑身发毛!”周湛颇有些嫌弃的看着小表弟,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是赐婚而已, 婚期还没定呢,有什么好高兴的。”   魏晅瑜瞥了一眼不请自来的糟心表兄,声音冷淡言简意赅,“滚。”   这么不识趣, 真是讨人嫌。   “我才不滚!”周湛磨了磨牙, “我来找你是为了正事,滚什么滚, 误了皇叔的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对此,魏晅瑜不过冷嗤一声,态度依旧傲慢。   周湛手心发.痒, 却不敢同烦人的小表弟动手, 毕竟, 从前太多血泪史说明了武斗是条死路。   早知道就该把大黄抱来, 不信挠不死这混球儿。   世子殿下这里恨得咬牙,却只能暂时示敌以弱,对恶势力低头, “好好好, 你有能耐你本事大, 你最厉害行了吧?”   能担得起事好了不起吗?世子殿下也行!   没见他在岳父岳母同大舅兄和媳妇儿面前越来越有脸面了?和对面那个不得岳父小舅子和心上人喜欢的倒霉蛋可不一样!   念及此,他假惺惺道,“表弟,最近你同阿宁进展如何啊?薛侯爷和薛小弟让你进门了吗?”   来自表兄的虚伪慰问让魏晅瑜眯了眯眼,对方的语气实在是太欠揍,让他持剑的手蠢.蠢.欲.动。   看来,他最近实在是太心善太.安分,才让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踩到了自己头上。   他一个马上要把媳妇儿娶进门的人,若是在外太过软弱,到时候岂不是有人敢为难他媳妇儿?   念头转到这里,魏晅瑜下了决心,成亲前,看来要把同他不对付的全都修理一遍才好,这样日后成亲才不会让媳妇儿受委屈。   一个念头定下敌人们凄惨的未来,魏晅瑜在自家讨人嫌表兄好整以暇的眼神中慢悠悠开口,“我最近忙着同宁宁谈心,舅舅那里,正事暂且不必寻我。”   朝中又不是离了他就转不了,舅舅也多得是贤才俊杰,既然并不是非他不可,那就放他专心娶媳妇儿好了。   周湛顾不上惊讶从来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忙于正事的小表弟突然转了性,满脑子都是对方那两个被咬了重音的“谈心”二字。   说是谈心,其实根本是书信传情!   他和自家媳妇儿还没传上两封信呢,这么一想,简直嫉妒到面目扭曲。   “你运气还真好。”周湛阴阳怪气。   “我媳妇儿更好。”魏晅瑜大言不惭。   想起第一次收到来自心上人的书信的那一刻,魏晅瑜面露笑意,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么那么喜欢她,她总会慢慢心里全都是他的。   嗯,似乎宫里最近又收到不少南边进贡的好东西,他是不是得去看看,给她挑些喜欢的东西?   见小表弟神游天外,周湛挠了挠木桌,神情愤愤,回去就写新故事!这次一定要给倒霉蛋弄一顶绿帽戴戴!   ***   “薛姐姐,说好的叫上我一起呢?”周懋绕着薛蕲宁团团转,面露委屈,“姐姐进宫的时候不叫我也就罢了,居然连赐婚都没让我知道,我还是不是姐姐的好弟弟了?”   若非之前为着香茶的事同家里和江南那边忙忙碌碌,他也不会错过表哥和薛姐姐的好事,虽说现在补上了礼,但没能亲眼目睹赐婚现场还是让小狗腿抱憾终身。   要知道,他表哥一辈子也就赐婚一次!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听说赐婚当天表哥被薛姐姐揍得鼻青脸肿才心有不甘的。   薛蕲宁笑看着面前活泼自在的周懋,勾了勾手指。   小狗腿乐颠颠的凑到未来表嫂面前,模样乖巧得不得了,“姐姐?”   在对方额头上弹了一记,薛蕲宁笑道,“你有本事来缠我,怎么不去缠你表哥?比起我,他同你不是更亲近?”   原本因为她的亲昵极为开心的小狗腿瞬间垮下了脸,“薛姐姐,你欺负我!”   要是敢去找表哥,他还会在这里?   更何况,比起老是欺负他的糟心表哥,当然是未来表嫂大.腿更粗更可靠!   做出刚才那个动作之后,薛蕲宁心里就隐隐有些后悔,虽说她同周懋关系不错,如今关系也更近了些,但毕竟相识不久,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感的。   可或许是受梦境的影响,她待魏晅瑜的这个小表弟不自觉亲近了些,对方显然接受良好,她却觉得自己越发不正常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几次拒绝魏晅瑜邀请她一起出门的意图,毕竟,她真的怕自己面对魏晅瑜时失态。   这点奇怪的烦恼她谁都不好说,就连程菡那里提一提都觉得羞耻,现在全靠自己调整疏导。   现在看来,调整的效果很是一般。   “姐姐?”周懋见她失神,开口叫了一声。   薛蕲宁收回心神,专注于眼前事,“没事。对了,你今天请我出来,不是说要谈一下茶园的事?”   程菡今日没空,也就她能来,所以得谈得细致一些,以便后面行.事,毕竟她打算安排的人那么多,压力着实不小。   “茶园的事姐姐尽管放心!”说起此行的正事,周懋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姿态端正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可靠,“祖父和父亲允了我经营香茶之事,母亲外家那边也初步协商好,保证每年供给足够的茶叶给我们,若是咱们要的多,外祖父还会提供更多支持。”   “至于姐姐们说的茶园,外祖父的意思是,如果咱们愿意将香茶在南边的售卖权分一部分出去,抑或者愿意提供部分秘方和一些有价值的方子,这些都好谈。”   薛蕲宁听的用心,以便分毫不差的记下来,回去之后同程菡和郭星文.做进一步商谈。   “姐姐,如今香茶得陛下赐名,日后前景只会更好,但同样,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会少,你和程姐姐要想好。”周懋提醒,“小姑姑那里,姐姐不妨多用点心。”   少年少见的一本正经模样让薛蕲宁愣了下,认真领了他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毛毛。”   “姐姐和我都是一家人了,自家人何必客气!”刚刚再正经不过的少年,瞬间笑得狗腿谄媚无比,“姐姐可是我表嫂呢,我只求表嫂以后多疼疼我。”   “好说。”薛蕲宁笑眯眯的摸上了少年的脑袋。   等摸完,她心里又开始无奈,刚才那一瞬,又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结果。   不过,这会儿她心情正好,那点儿郁闷可以暂且不去计较。   和周懋在酒楼包厢吃了美食又说笑一会儿之后,薛蕲宁起身离开。   等走到酒楼门口,准备上马车时,那黏在身上的视线还不曾离去。   她顺着感觉看过去,同站在二楼窗前的少女眼神对上。   站在那里的,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云安郡主。   又是曾经感受过的怪异视线,上次让魏晅瑜自己处理,结果定然是令人放心的,但这位郡主看她仍旧同之前一样,薛蕲宁不免叹息。   除了魏晅瑜,她和这位郡主真的是毫无交集,怎么每次都要用那种眼神看她。   怪异到她不想在意都不行。   朝上面云安郡主施了一礼,她上了马车离开。   虽说她十分好奇,但也不会贸然上前询问,毕竟,王府郡主的身份不是摆设,对方的性情她也不甚了解,行.事不周容易招惹祸端。   至于那点儿好奇心,忍忍也就过去了。   ***   程菡闺房外待客的小花厅里,薛蕲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她,“需要想这么久?”   “事关钱,想的久一些还不好?”程菡翻了个白眼,继续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   春日的天气越来越好,人难免春困,她这会儿还真的昏昏欲睡。   “我看毛毛的意思是让我们再拉一些人上贼船,多找几座大靠山。”程菡道,“现在不止东西是好东西,还得了陛下亲赐名号,日后若真是风靡天下,财源滚滚都是小意思,怕只怕有人横刀夺爱,心有不轨。”   “既然这样,那你说找谁?”这些事情上,薛蕲宁一贯听程菡的,毕竟,在看人看事上,她是真觉得好友眼力更高。   说到这里,程菡微微一笑,“放心,不用我们找谁,自然有人急着和我们合作。”   “方便说一下是谁吗?”薛蕲宁好奇。   程菡抿了口茶,慢悠悠道,“看来前些日子进宫,你是只忙着同魏晅瑜打情骂俏了,正事是一点儿没顾上。”   “什么打情骂俏?”薛蕲宁有些羞恼,“你少戏弄我!”   若是从前,她这份羞恼肯定是实打实的,但如今嘛,还真有几分心虚在里面。   程菡倒没看出好友那点儿心虚,只是道,“你回想一下,花茶赐名之事是谁促成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太子殿下?   薛蕲宁慢慢端正了脸色,“你是说太子?”   “怎么这么惊讶?”比起程菡的波澜不惊,她这副模样确实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程菡有些好笑,“说你天真,你还真的是天真。你以为太子殿下求陛下赐名是为了什么?真以为我和你脸面那么大,进宫一次就能得人刮目相看?”   好歹是一国储君,做事一箭几雕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见好友神色怔怔,眉眼间两分消沉,程菡心里叹口气,捏了她脸颊一把,“你别想太多,太子殿下对你和我态度这么好这么亲近还是因为他那对糟心的兄弟,不过,为花茶求赐名这件事确实可能有一两分私心。”   “但是,”程菡加重声音强调,“阿宁,你要记得这个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和我的身份,殿下看重他那两个兄弟,所以才善待你我,一句话,纵然他有私心,但是那点儿私心却远远不及看重两个兄弟未婚妻的善意,不然,等着攀上东宫的人那么多,哭着喊着求送钱的人成堆成谷,他用得着看上我们?”   “更何况,到时候不管他是明着插手还是假借延平长公主的名义插手,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薛蕲宁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遑论程菡说的句句在理。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她恍惚中似乎又被过往阴影所影响,因而才消沉下来。   这会儿,她清楚地感觉到,梦终究只是梦,现实与梦,截然不同。   她的人生,没有梦里那么顺心完美,但不完美不顺心,才是她正在经历着的生活。   见好友宽了心,程菡也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以我的猜想,若是太子殿下明着插手同咱们合作,只怕陛下也会掺上一脚,毕竟,牵扯到钱的事,即便作为储君,他也不会太过出格,陛下面前肯定还是要走个过场的。”   “若是暗地里插手,”程菡摸着下巴轻笑出声,“只怕宫里那几位贵人都会跟着下水,到时候,想必有一场热闹好瞧。”   见程菡那副笑得极美的模样,薛蕲宁打了个冷战,唯恐天下不乱,果然是程菡怎么都改不了的本性。 第47章 1-47情敌   延平长公主组织了茶会, 帖子第一时间就送到了长兴侯府与惠安侯府。   薛蕲宁看着帖子,最先想到的不是长公主对于推广香花茶之事的用心, 而是猜测魏晅瑜在这件事里面出了几成力。   最近她对他一直避而不见,虽说传了两封信, 但内容也不过是中规中矩, 没有丝毫出格之处, 以她对他的了解, 这种情况他是决计按捺不了多久的。   这么想着, 她忍不住笑了下,等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泄气自己再一次混淆梦境同现实。   她是了解魏晅瑜,不只是现实,还有梦境之中, 但各自深浅不同, 刚才的揣测明显就是基于梦境中发生过的事实。   但在现实中, 他似乎同样还是这么一副模样, 唯一不同的, 大概是待她的态度。   梦中的魏晅瑜远比现在更霸道更强势,那种视她如所有物般的态度格外鲜明, 完全不曾想过遮掩。   你是我的, 你必须属于我, 这种意识充斥在方方面面。   虽说偶尔会让人不适, 但薛蕲宁并不算讨厌, 因为与之相对的, 是魏晅瑜将同样的处事规则也放在了自己身上。   我是你的,我完完全全属于你,他在这点上做得特别出色,也因此,她愿意给予同等的认真。   薛蕲宁叹了口气,合上了帖子。   或许是刚才那一番思考的关系,她突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何总是忍不住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   梦境,是真的很美,如果她的人生真的是那副模样,那大概就是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向往生活了,再对比现在略有瑕疵的人生,难免会沉迷一二。   不过,如果沉迷梦境意味着她会对魏晅瑜多了别样深刻的感情,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从此以后,他们的人生就真的要紧密相连了。   ***   延平长公主府邸。   来来回回忙碌的仆妇们行.事井井有条,在公主府管家的安排下各行其是,尽心筹备着三日后的茶会。   周冉歪坐在软榻上,捧着新入手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在意外面有人反客为主,插手她府里的事情,倒是旁边伺候的嬷嬷面露同情,有些不忍。   不过,鉴于自家主子向来是这么副脾性,她也就懒得开口劝人了,毕竟,那是长公主的亲外甥,从小看到大的。   “小侯爷,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园子那边也彻底收拾过,只等明日试一下您送过来的糕点方子,其他就没什么问题了。”老管家看着人忙完,抽空前来回话。   魏晅瑜一袭常服袖手站在院中,点了点头,“做得好的都有赏。”   老管家笑笑,应下了赏赐。   自家主子自来和这个外甥亲近,因而在府里也颇有脸面,君不见,小侯爷一句话,公主就让人筹备起了茶会,还完全撂开了手,只随着小侯爷的心意来。   魏晅瑜见事情筹备得差不多,转身去了正房,周冉见到自家外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忙完了?”   “没有意外和纰漏的话,差不多能定下。”魏晅瑜道。   “也算是稀奇了,”周冉感叹,“从来只见你为皇兄出生入死做正事,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你忙这个,阿暄,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魏晅瑜倒不觉得自己做这些有什么,“以前不做,只是没机会罢了。”   “说得倒轻巧,有本事你下次帮我和皇姐筹备两次花会诗会!”周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空。”魏晅瑜一口回绝。   狼心狗肺!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亲娘和姨母!周冉在心底暗骂。   但骂完抱怨完,却也清楚外甥不愿应下的原因,皇姐那里,他是向来不喜欢见到母亲身边的那些男宠的,更别提筹备那些花会诗会,至于她,这个外甥纯粹是不喜欢掺和女人的事情,怕麻烦。   所以这么一想,这臭小子为了娶媳妇儿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咱们家这些男人里,你也算是不错了。”想起被外甥惦记的小姑娘,周冉来了兴致,“宁宁有福气,你也不赖。”   虽说平日里她时不时的也会很嫌弃这个外甥,但论到对心上人的用心,无人能出其右。   两个孩子的缘分还是很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和未来的外甥媳妇儿侄媳妇儿相处好了,她想玩的时候就有更多伴儿了,嗯,很好,非常好。   她这里美滋滋的想着接下来一段日子的行程安排,那边魏晅瑜正翻到今日.他带过来的话本之一。   现在的他早已成为痴梦客的忠实读者,每当有新书,都是最早最快入手的那一批。   他怀着有些期待的心情打开了名为《闹春记》的新书,结果越看神情越凝重,到最后,脸黑如墨,吓得旁边的嬷嬷都有些战战兢兢。   这是怎么了?   周冉也注意到外甥的异常,再看看他手里那个话本的封皮,若有所悟,“这是被吓到了?”   也难怪,那故事对于沉浸于甜蜜生活的外甥而言确实有些刺激了。   等魏晅瑜看完整本书,沉着脸和自家姨母告别,在长公主同情怜悯的眼神中大步离开了公主府。   “哎,年轻人。”周冉感叹一句,拂开话本,哼着小曲儿用晚膳去了。   魏晅瑜人骑在马上,脑子里却都是话本里的故事。   退婚的侯府小姐,贼心不死的前未婚夫,不得心意的新夫君,三个人敲敲打打的唱了一出大戏,看到侯府小姐无心夫君,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前未婚夫时,他一下子心塞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和澹台晔之间毕竟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十年感情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淡去,即便她此时对他再失望再无心,但天长日久之后,说不定真的会怀念过去,惦记那个王八蛋。   毕竟,大家总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再想到后面侯府小姐同夫君和离,和前未婚夫再续前缘,魏晅瑜的脸此时已经如同外面天色一样黑了。   什么《闹春记》!他本以为是取自“红杏枝头春意闹”,没想到根本是暗示“一枝红杏出墙来”!   他不由自主的把话本中的剧情套用到自己身上,似乎心上人同前未婚夫再续前缘就在眼前,继而愈发心塞,只恨不得当即跑去长兴侯府她面前求一个明白。   等回到自家侯府时,那点儿汹涌澎湃的心绪总算平静下来,再想想之前两次痴梦客给自己的提示,突然间就来了精神。   不对,他现在要关心的不是媳妇儿被人抢了要如何收拾那个王八蛋,而是要在情敌的虎视眈眈中守好宝贝媳妇儿!   这才是痴梦客这一次话本所要传达的关键!   要防患于未然!   福至心灵,魏晅瑜瞬间有了新思路与应对之策,还未来得及下马,人已转身策马朝着宫门方向而去。   “侯爷这是突然想起什么了?”姚峰询问同行的侍卫。   被问到的侍卫同样一脸疑惑与惊讶,“我们也不清楚,之前在长公主府里,小侯爷筹备茶会时心情还不错,谁知道突然间就不大好了,脸色也难看,这会儿又急匆匆出门……”   众人愁眉苦脸的深思,却找不到答案,只能紧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朝着宫门方向而去。   正准备同贵妃一起赏月互诉衷情的永德帝临出门前被外甥拦了下来。   看着外甥气势汹汹的模样和黑沉脸色,他愣住了,“这么生气,是外甥媳妇儿宁愿抗旨也不要你了?”   因着自家舅舅一句话,魏晅瑜差点脚下不稳跌个跟头,等站稳身体之后,阴着脸道,“舅舅,我有事同你说。”   不叫陛下,只叫舅舅,看来是单纯为了私事而来了。   永德帝好奇心虽然按捺不住,但却格外吸取教训,因而很是心惊胆战的询问了一句,“不是又要和舅舅谈心事吧?”   “不谈心事!”魏晅瑜道。   一句话安了永德帝一颗为舅之心,他放松了身体,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摆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既然是私事,那尽管和舅舅说。”   魏晅瑜清了清嗓子,摆出最认真最慎重的模样道,“我要打击情敌。”   被外甥罕见的认真和郑重惊到的永德帝反应过来,噗嗤一笑,乐了。   ***   延平长公主的茶会请了不少人,京中的公子小姐们几乎大半都到了,毕竟,无论长公主性情如何,嫁不嫁得出去,在御前的脸面却是无人能及的,也因此,平日里想要巴结的人并不少。   只不过,周冉向来不喜欢同不合自己心意的人打交道,因而众人能接触能交往的机会很少,所以这次帖子一发出去,响应者甚众。   “来的人还挺多。”程菡看了一圈儿,不少都是打过交道的熟人。   薛蕲宁应了声,却不太在意这些,视线有意无意的去寻那个肯定会出现的人。   可惜,虽然魏晅瑜遣了人去接她,但自己却没来,这会儿也不见人,不知道是没来还是在忙其他事情。   见好友心不在焉的模样,程菡挑了下眉,这是有新动静?   “程小姐,薛小姐,公主殿下请二位入座。”深得周冉信任的大宫女前来请人,态度恭敬中不失亲近,比其他客人,待遇显然高了一筹。   对落在身上的各色眼神视而不见,程菡同好友一起去了主位。   周冉坐在上首,看到他们过来,笑意深深,“到了本宫府里,就当在自己家,不必拘束。”   程菡行礼之后依言坐下,“几日不见,殿下似乎更精神了些。”   “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周冉笑道,“等过些日子天气更好些,本宫带你们出去踏青,到时候可要记得给我留出时间。”   临嫁前能出门玩,还是名正言顺的被长辈带着玩,程菡再乐意不过,就是薛蕲宁,对此邀请也很开心。   最近除了赐婚就是忙碌香茶的事情,她其实也很愿意出门玩乐并散散心的。   三人这里坐在上首说话,旁边今日参加茶会的贵女小姐们也互相低声说话,整个场面很是热闹。   “那两位以后就是妯娌了,出嫁前关系好,出嫁后还能继续亲近,也算是不错了。”   “谁说不是呢,平郡王世子加永平侯,运气是真好!”   “怎么?你羡慕嫉妒啊?”   “程菡的运气我是要羡慕一下,至于另一个,虽说永平侯简在帝心,颇有盛宠,但是那个性子和名声吧,啧啧,我可是不敢肖想。”   “说的也是,那么凶悍的性子和名声。哎,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两年,听说有女子在酒宴上意图勾.引永平侯,结果被他一脚踹得吐血的事情……”   众人嘀嘀咕咕着往日里听到的传言,说得可谓是兴致勃勃,互相分享八卦时兴奋极了。   但是,也有人心中不忿,“程菡就算了,薛蕲宁吧,退了成国公府的婚事,还能得陛下赐婚,一家子也是走了狗屎运,就算永平侯凶名在外性情冷酷,但一嫁过去,就是永平侯夫人,哼,你敢说你们不羡慕?”   这话一问出口,瞬间不少贵女变了脸色。   之前大家不太愿意深提,毕竟赐婚之事已成定局,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泛酸,显得自己嫉妒颜面难看,但一旦有人揭开了那层假面,不少人压在心底的不甘与怨怼瞬间涌上心头。   永平侯就算名声再凶悍,但架不住有样貌有能力有爵位还有圣心,这样一个金龟婿,满京城里盯着的人海了去了,只是还没等攻克这座大山,就被一纸赐婚毁了盘算。   前面同成国公府的婚事就罢了,毕竟当年薛侯爷战场上救了成国公一命,两家也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再加上一对小儿女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情谊深厚,这么好的女婿人选被迫放弃那是没办法。   但是永平侯不同,这么一个众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就算性情冷了些,但是位高权重,日后前途远大,结果还是被长兴侯府给截了过去,大家不生气才奇怪了。   于是,一时之间,说闲话的人更多了些,一句接一句的抱怨出口之后,众人心情都好了些。   对于被人惦记被人嫉妒这点事儿,薛蕲宁熟得不能再熟,虽说她换了未婚夫,但其实处境还是一样的。   对她而言,真的是从小到大都不缺嫉妒找茬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今日是延平长公主的茶会,她和程菡又深得长公主心意,只怕早有人上来寻事了。   毕竟,总有些人的嫉妒与不甘无处安放,只能一腔“热情”倾泻给嫉妒对象了。   “年轻小姑娘就是有活力。”周冉看着场中热闹氛围,笑眯眯的道。   程菡看了一眼下面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心不在此的好友,同样微微一笑,“殿下说的是。”   虽说名为茶会,但周冉清楚这只是个幌子,她自己无心推广香茶之事,只将一切都交给了打算插上那么一手的太子,外甥筹办茶会,纯粹是为了见心上人,所以,她这会儿是只随着自己的心意来说笑玩乐,连客人都懒得招待。   反正都是些她不喜欢也不喜欢她的客人,何必费心。   比起操心那些无聊的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她更愿意和身边两个小姑娘讨论过阵子去哪儿玩。   薛蕲宁坐了一阵子,觉得里面有些闷,就打算去外面花园里转转。   她这里刚离开,众人正一边品茶一边说笑,外面突然传来了侍女的通报声,“殿下,小侯爷来了。”   能被公主府的人称呼一声“小侯爷”的,除了永平侯就再无别人了。   和煦阳光下,高大英俊的玄衣青年踏光而来,刚毅沉稳,内敛冷漠,当真是极为出色。   在座不少贵女心中不满不甘之情更重,却只能看着这人漫步走到长公主身边。   “见过姨母。”魏晅瑜行礼之后就单刀直入,低声询问,“怎么不见宁宁?”   周冉看着倒霉外甥,笑意悠然,“人反正在我府里,丢不了,你尽管慢慢去找。”   魏晅瑜看着自家姨母幸灾乐祸的笑容和旁边慢慢品茶完全不打算开口的程菡,默然一瞬,随即转身离去。   而此刻的薛蕲宁,前后左右都站着几位贵女,以云安郡主为首,像是聚集了一堆情敌,正同她对峙。 第48章 1-48爱慕   “见过郡主。”除了云安郡主, 其余几位贵女同她都是同等身份,即便不见礼也不过是被人说一句礼节不周。   反正,她对于打算为难她并找事的人, 学不来程菡那套笑里藏刀。   “薛小姐面泛红光, 显见是最近过得不错,”有人阴阳怪气开口, “看来新近御赐的婚事让你很满意, 日子都好过多了,也不知道澹台世子看到了是个什么心情?”   “我的事情,和你有关系?”薛蕲宁神情冷淡的看了这人一眼。   那人显然气不过, 语气也激烈了些,“你什么态度?我不过是关心多说了一句,薛小姐何必这么不客气?”   “你的关心我无福消受。”薛蕲宁是真没心思和人纠缠这些, 声音都冷硬了些,“若是关心澹台, 不妨去成国公府探望,若是关心永平侯……”   薛蕲宁露出让对面几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那我先替我未婚夫谢过几位的心意了,不过, 我还是要代他说上一句, 这关心, 挺多余的。”   “你又不是小侯爷, 你怎么知道多余?”另有人不忿开口, 显然同之前的人怀着一样的心思, “赐婚又如何,别说你现在还未过门,就是日后成了亲,小侯爷想纳妾纳美人你难道还想拦着?”   他敢?!   听到“纳妾纳美人”这几个字,薛蕲宁第一反应就是恼怒,纵然这其实只是外人说的一句闲话,但她听了还是不舒服,更甚者,还颇有些迁怒魏晅瑜的冲动。   这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被梦境蛊惑的自己。   如果不是多了那些不可控的感情,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她,怎么都不会反应如此强烈。   云安郡主在旁边看着被几个女孩子围在中间的薛蕲宁,抿了抿唇,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同样不喜欢身边这些人的咄咄逼人,要知道魏晅瑜现在已经被赐婚,觊觎别人的未婚夫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来寻衅挑事,真的是十分惹人厌烦。   但,她需要感受这些人身上的同仇敌忾,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心情不那么憋闷,心里能舒服些。   薛蕲宁并不肯在这些人面前示弱,诚然,她有魏晅瑜,确实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好运气,但是,她却也不觉得应该因为自己的好运对这些觊觎魏晅瑜的女人放软态度。   她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无愧于心,为何要低人一等去退让?   更何况,她答应过他,要更重视他一些,既然如此,面对这种场面,当然要摆明态度,寸步不让。   “小侯爷如果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只怕是肯定要后悔的!”对峙中,有贵女轻嗤一声,看向薛蕲宁的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虞。   后悔?薛蕲宁挑眉,他倒是后悔一个来看看。   “我确实后悔了。”旁边传来不紧不慢的青年声音,在诸位贵女惊了一跳的眼神中快步而来。   魏晅瑜几步走到心上人身边,站在她身旁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高大的身材与强硬的气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与存在感。   因着他那句话按捺不住露出几分喜意的几人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当着众人的面牵了她的手,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遭一干人等,“如果知道送出去的帖子请来的都是恶客,这茶会不办也罢。”   被试图交好的对象当面称一声“恶客”,于这些贵女们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这些人中还有对永平侯心怀情意之人,这句话就更显得刺心,当然,他那么理所当然维护她的态度也让人不快。   “阿暄,你这话有些过了。”到此时,云安郡主终于开口,她不甚赞同的看着他,无论是作为亲戚还是心仪他之人,都觉得他此举不太妥当。   “你并未看到事情真.相,就如此武断的妄下定论,这对诸位小姐并不公平。”   薛蕲宁看着云安郡主含.着莫名期望的热切眼神,忍不住用力握紧了魏晅瑜的手。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再看,对方那么赤.裸裸的觊觎魏晅瑜的企图,真的让她很不愉快。   感受到手上突然增加的力度,魏晅瑜心口发甜,原本看到这么一群麻烦的女人有些糟糕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果然说话算话,真的比之前要更加在意他了。   这么好的机会,很适合两人进一步亲近联络感情,也因此,他看身前这些女人愈发碍眼了。   面对落在身上的那些蕴含.着情意的期待眼神,魏晅瑜神色冷漠,“对我来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我只在乎宁宁,她高兴,那就皆大欢喜,她不高兴,自然是你们不对。”   “惹得主人不快的恶客,公主府不欢迎。”   “来人,送客!”   魏晅瑜一声令下,周遭待命的侍女与仆妇们闻风而动,或好声好气或温言软语的围在了几位贵女身边,但态度再好,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她们这些人即将被赶出公主府!   若是今日真的被遣出府,她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十有八.九落不了什么好名声,即便日后永平侯同薛蕲宁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出去,此时她们这些人的脸面也丢了个彻底,再找不回来。   “阿暄,这里是长公主府邸,并不是你的永平侯府!”云安郡主见事态进展要糟,赶忙出言,“不过是女孩子们小小的口角之争,何必小题大做,闹得这么难看?你贸然行.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薛小姐,抑或者长公主,都不好。”   她很不想借薛蕲宁的名义,却深知,以魏晅瑜的性子,这才是最有效的劝阻之言。   云安郡主想要平息事态的心再诚恳不过,可惜,有人并不买账。   属于周冉的声音慢悠悠想起,带着一股子轻慢味道,“在我的公主府,阿暄可做半个主人,既然主人发话了,还等什么?”   她这些话是对着下人们说的,但真正的目的,显然是和外甥同仇敌忾。   魏晅瑜不问青红皂白,只专注维护未婚妻,延平长公主同样护短,此刻骄矜霸道的脾性同外甥如出一辙。   场中安静了一瞬,随后,比刚才更加伶俐的下人们顺利将人“请”了出去,即便几位贵女面露不甘颜面受损,却也不曾缓下一分。   云安郡主在一旁看得傻眼,望着长公主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魏晅瑜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位一样任性。   “云安,你若是不舒服,可以早些回府。”周冉笑看着这位刚入京不久的郡主,态度堪称和蔼,但眼神,却有些冷。   少女怀春无所谓,但若对人心怀恶意且付诸于行,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众目睽睽之下,云安郡主有些窘迫的咬紧了下唇,最终,她福身一礼,堪堪保持住了风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周冉收拾完府里的乱摊子,正准备和外甥说些话,却发现被她护着的两个小辈早已不见踪影。   臭小子动作还挺快,她腹诽了一番,同旁边看了一场的好戏的程菡施施然回了主厅,准备就外甥打击情敌这件事好好“讨论”一番。   跟着魏晅瑜一路进了后院,薛蕲宁看着自己被牵着不放的手,目光游离。   这样的场景似乎早已发生过,虽然地方不同,对象不同,但魏晅瑜对她的维护却是毫无二致的。   魏晅瑜把人带进东花厅,室内富丽华美玲珑透亮,正是周冉最喜欢的风格,前面临窗处矗立着精心栽培的花木,同堆叠的假山活泉一起,构成了一副极美的景致。   “你——”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先说。”魏晅瑜示意心上人先开口。   薛蕲宁这会儿其实心里极为不自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尤其是因着她最近心思奇怪的缘故,此刻面对魏晅瑜,更是有种手足无措的窘迫之感。   她从前也不曾这样,现在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就要面对魏晅瑜,颇有些为难。   见她神情纠结,一副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模样,魏晅瑜疑惑,他们不是感情更进一步了?   不过既然她害羞,那他就再积极一些好了。   “那些无聊的人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管随着自己心意来,”他道,“无论如何,我总能护着你,保证你顺心如意的。”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说这个,事实上,薛蕲宁现在早已忘了刚才那回事,而且,那些人充其量只是过个嘴瘾,说些酸话,若动了真格儿的,她只怕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像她一样勤练武艺沉迷剑术的女孩子少之又少,也不是谁都有东平侯那样武艺高超且严厉的老师的。   不过,魏晅瑜的话她还是尽数听进了心里,语气有些复杂的道,“你对我,真的很好。”   无论梦里还是现实,都是一样的好,这种毫无底线的纵容与宠爱,梦里梦外都一样。   尤其是,魏晅瑜的这种纵容里还多了说一不二的霸道,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确实能说到做到。   所以,这就很可怕了。   这种程度的宠溺,没有人能舍得拒绝,毕竟,这世上谁不希望得到一份全心全意毫无杂质的爱护呢?   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可能不会遇到不会得到。   梦里的她,何其有幸。   她这会儿甚至有些羡慕梦境之中的自己,同魏晅瑜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互相倾心,然后定下白首之约。   但很可惜,她真正的青梅竹马是澹台晔。   她和魏晅瑜如今虽然有了赐婚,却也没有那般美好的过去与约定。   她神情之中有淡淡的怅惘,看得魏晅瑜心头一跳,他自觉刚才极尽所能的说了堪称甜言蜜语的实话,怎么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于是,他压下心间的忐忑,力持冷静道,“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对你好。”   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他缓缓开口,“只有对你好,你才会愿意跟我过一辈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十年,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大概是他最近都惦记着收拾情敌这件事,因此话语间都带了出来,尤其是那个被他心心念念的十年青梅竹马,简直成了魔障。   如果不是确定她现在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他大概收拾澹台晔还会更下力。   对方的话,薛蕲宁听得认真,她看着他,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好听。   不只是现在,还有之前,魏晅瑜所说的那些话,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又甜又好听。   那些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退婚之后,她能遇见魏晅瑜,真的是运气极好。   这么想着,她慢慢露出笑容。   从前即便是笑,很多时候她都是收敛着的,但这一次,或许是心上轻了许多的缘故,笑容明媚到毫无阴霾。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正是梦中人的模样。   魏晅瑜看着她的笑容,心情同样好了很多,或许是心有灵犀,他突然间明白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她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感情。   那是,爱慕。 第49章 1-49自私   周冉同程菡进门时,就察觉到了异样。   花厅中, 两人跪坐在榻上的木桌前, 对着氤氲着热汽的茶水,安静, 自在。   一人正在泡茶,另一人, 比起茶艺, 显然更专注于欣赏心上人的模样。   薛蕲宁将泡好的茶递到魏晅瑜手里,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回头去看,“殿下忙完了?正好过来歇歇。”   周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次,再看看外甥眉目间遮掩不住的心满意足, 轻笑一声,“我就是过来偷个懒,顺便看看你们,既然有好茶相待,不妨给我也来一杯。”   本来她打算看过就算, 这会儿却是不打算离开了。   程菡坐在一旁,看着好友若有所思。   外面春光正好, 这里一人一杯清茶,忙里偷闲,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时光。   ***   云安郡主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王府。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最终尽数化作了嘴角的苦涩笑容。   “一样?不一样?到最后居然还是这样……”她低声喃喃, 模样极为失落。   旁边侍女看着自家郡主的奇怪模样, 只当她是因为被长公主“请”出府一事难受,并不敢出言相劝,和同伴安置好一切,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郡主入京之后就有些奇怪,若是王妃看见,该担心了。”有侍女叹气。   “王爷和王妃这会儿应该正在路上,你说咱们要不要传信过去,将郡主的情况说一说?”同伴也有些担心。   “郡主自打入京之后心情就不太好,我看和那位永平侯有些关系,可是听说那位早已得陛下赐婚,郡主若是心意不改,只怕要糟。”毕竟是御赐婚姻,即便郡主有心,也成不了事,更甚者若是被王爷知道,可能还要惹来一顿怒气。   两个侍女因着自家主子的事忧心忡忡,犹豫着是否要同王妃传信,虽说应该尽快禀报王妃才是,可是他们一行人此时正在路上,贸然传信只会让王妃心焦,于现在却也于事无补。   要不然,还是等王妃入京之后再说?   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这个答案,决定还是暂且静观其变,毕竟,今日郡主在长公主府里受了挫折,近日应该会不大愿意出门。   房里,云安郡主靠坐在软榻上,有些失神。   重头再来,她用尽全力做了能力范围之内的理想选择,却没想到,世事多变,她自以为的,却并不会随着她的心意而走。   她太自以为是了。   想起自己曾经的打算与期望,她扯了扯嘴角,魏晅瑜,真的让她意外。   她以为自己横插一手,断了他和她青梅竹马的缘分,用尽善意去待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他们没了十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却还是走到了一起,他看她的眼神,他护她爱她的心意,不曾改变分毫。   同前世她所见的一模一样。   他对她越是情意不改,她就越觉得此时的自己可悲可笑,同时,还有些可怜。   她是那么羡慕薛蕲宁拥有那样一个好夫君,青梅竹马的情分,多年不改,爱她护她的心意,始终如一。   没有小妾通房,没有花心风流,他尊重她爱护她,极尽所能的为她付出一切。   在魏晅瑜身上,她看到了情深不改,看到了携手白头。   那样一个男人与夫君,是每个女人的理想与渴望,他强大,可靠,温柔,专情,让人梦寐以求,让人念念不忘。   所以,再度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幼时之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如果她站在薛蕲宁曾经的位置上,同他青梅竹马长大,给予他善意与温柔,那他,是不是也会回报她同样的深情,弥补她的遗憾,圆满她的残缺?   怀着这样的心意与追求,从他入京开始,她就尽可能的围在他身边。   但即便魏晅瑜不是成年之后位高权重的他,小小的男孩子依旧冷漠寡言,她费尽力气,都不曾得他一句温言和一个笑脸。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这样冷漠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日后那个笑得温柔深情的永平侯?   还是说,他的温柔深情只会给薛蕲宁,其他人都不行?   可明明,他们根本没有相遇的机会,她拦下了他们的初见,切断了他们的姻缘线,虽然心中有小小的愧疚,却还是没有心软。   她想要对她好对她温柔的魏晅瑜,所以对薛蕲宁只能抱歉了,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想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一把。   为了获得幸福,她不断努力靠近魏晅瑜,自他入京之后一年多,从冷漠寡言到偶尔会回应她的话,她真的是费劲了心力。   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却不知为何如此难以打动。   就在她以为曙光初现的时候,宫中的花灯会,他们相遇了。   那是一个让她到现在都依然记忆犹新的夜晚,甩掉所有侍从的魏晅瑜,遇到了薛蕲宁。   对所有人冷漠以对的魏晅瑜,看到那个呆愣愣的小姑娘时,会笑,会努力试着开口同她说话,会因为她软了眉眼,也会主动去牵她的手。   即便他们是孩童的模样,看起来却如同曾经互相挚爱般那么般配。   她气得浑身发抖,也怕得不得了,却只敢偷偷躲在一旁,看着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星光与花灯之中游玩。   那一刻,她尝到了绝望的心情。   他的眼睛里似乎只能看到她,也只愿意同她亲近,无论她再努力也好,也无法动摇他半分。   绝望之后,是不甘。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靠近了他,然而同横空出现的薛蕲宁一比,她的地位似乎瞬间跌到了谷底。   同薛蕲宁相比,魏晅瑜给予她的善意贫乏到可怜。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努力这么长时间却还是一无所获,更不愿意将这么一个完美的未来夫君人选让给薛蕲宁。   所以,她费尽心机,拦下了他们即将延续的缘分。   应该庆幸,那一晚,他并没有来得及询问她的名字,他们互相分别得太快太急,给了她可乘之机。   因为她的干预与从中作梗,他迟了一年才再度遇见她。   然而,那时候遇见她的时机刚好,真真正正的刚好不过。   薛蕲宁,成为了澹台晔的未婚妻。   澹台晔……   想起这个人,云安郡主神情冷漠的摸了摸右手手背。   那里,从前有一道被碎瓷片划伤的痕迹,很深,非常深,深到受伤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骨头。   殷.红的血,惨白的骨头,可怕到她不敢看第二眼,疼到她想昏也昏不过去。   而这个伤痕,却是她曾经的夫君,成国公世子澹台晔赋予她的。   云安郡主闭上眼靠在了墙上,冰冷的墙面似乎都要比她的心暖和,让她突然涌起的满心戾气平复了些许。   如果说,魏晅瑜是最好的夫君,那澹台晔,就是最糟糕的丈夫。   当年,她曾经也倾慕过他的俊美风姿与满腹才华,怀着一颗忐忑与窃喜的心欢欢喜喜的嫁给他。   那时候,她眼中他是最好最优秀的人,至于满京城凶名在外的魏晅瑜,提起来也不过淡淡一笑。   她心里,谁都比不上他。   成亲之后,起初,他们也有过夫妻相偕柔情蜜.意的时光,但很快,美好的梦境破灭,她迎来了惨烈的现实。   作为成国公府世子,澹台晔从来都骄傲任性,在男女之情上,这种任性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依旧才华出众,却也风流俊美,多情又无情的模样勾走了一颗又一颗芳心。   家里的小妾越来越多,他的庶子庶女接连出生,若非她有个嫡子傍身,几乎要没了立锥之地。   成国公夫人从来只会劝她宽容大度,让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夫人,多关心信任她的儿子,却从不提她面对满院子小妾与庶子庶女的辛苦与难过。   曾经一颗火热的少女心,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破碎,慢慢的,她学会了不再将心放在他身上,学会了爱惜自己,更学会了在陈氏面前阳奉阴违。   国公府,不像是一个能安心立命的家,更像是一个战场。   她要防着那些别有心思的小妾与庶子,要防着陈氏对她的打压与为难,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是泡在了苦汤药里,却不敢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偶尔暗自垂泪。   同母亲说,她会说,哪个女人的日子不是这样?   掌管中馈,料理家事,抚养子女,支持夫君在外做事,这些就是主母应该做的。   只要他仍旧尊重她看重她,不让别的女人越过她去,她就是成国公府的女主人,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妄动。   然而,她的丈夫是如此任性,成亲生子,宠爱小妾,风流多情,不过是他精彩人生中的一小部分,他在外面的世界太广阔,家里这些,只要不闹到天翻地覆,闹到不可收场,他从来不会多加关心。   有那位溺爱儿子的母亲在,她也不会让这些烦心事闹到他面前。   即便现在想起来,她仍旧觉得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唯一的光亮,大概就是她的孩子。   若没了他,她在国公府里活不好,也活不下去。   为母则强,就算是为了儿子,她也会好好努力地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久到她已经习惯丈夫和婆婆的自私,这个家里的人,大家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所以,不自私一些活不下去。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也开始变得自私,失去了从前的自己。   她看着丈夫厌烦一个又一个小妾,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叫来儿子与女儿们说上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去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或许是因为那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刺激,不容易腻烦。   毕竟,他是如此得任性,如此容易腻烦一个人,一件事。   她同样腻烦那样的生活,却只能被迫过着这样的日子,那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薛蕲宁。   同她糟糕到极致的丈夫相比,她拥有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夫君。   位高权重,英俊出色,深情温柔。   年少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会笑她以后要嫁一个那么凶狠冷酷的人,早早封侯又如何,一个浪荡的豢养男宠的母亲,糟糕的名声和冷酷的性情,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那时候她想,日后薛蕲宁的日子只怕是难过得很,怀有同样想法的人只多不少。   然而,他们看错了她,也看错了他。   魏晅瑜名声和性情是糟糕,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妻子而言,他是最温柔不过的一个人。   即便中年之后他手握权柄越发沉稳冷漠,行.事雷厉风行,一出手若雷霆万钧,但他在她面前,依旧像少年时那般情深。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有光,像落满了星星,每一束星光亮起来时都只为她。   成国公府传承几代的玄甲军,到了澹台晔手里时,不复从前荣光。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日魏晅瑜奉圣命而来收揽兵权,那是第一次,她那么近的看他,他远比她想象中令人畏惧,同时,想到他对薛蕲宁的温柔,她也比想象中嫉妒,渴望。   澹台晔很不喜欢魏晅瑜,她一直都知道,年纪越大,越不喜欢,到了被迫交出玄甲军的兵权时,那种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   他向来在意风度,即便是讨厌的人,也不肯在对方面前失了仪态,毕竟,于他而言,在敌人面前守好自己的风姿已经成了本能。   越讨厌一个人,他就越是笑面以对,但转过身来,对待敌人,却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澹台晔如此不加掩饰的对一个人冷面以对,恶言相向,他对他的厌恶是如此直白且直接,恨不得言语化为利剑,戳得魏晅瑜满身窟窿。   这样的失态,从未有过,她好奇,却也痛快。   被魏晅瑜压制的澹台晔,让她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她对魏晅瑜起了别样心思。   她生命中最晦暗且无法逃避的阴影,在这个人面前却似乎不堪一击,他是那么的强大,还拥有着其他男人不可及的深情与温柔,如果她有得选择,即便是破釜沉舟,她也想要这样的他。   但她只能妄想,除了能用妄想安慰自己之外,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或许是她的执念太强烈,她真的拥有了能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管她记得的那些是梦也好真实的也罢,她就想要魏晅瑜。   于是,她也那样做了。   斩断他同她的缘分,自己取而代之,然后,得到了现在这个结果。   薛蕲宁成为了澹台晔的未婚妻,青梅竹马十年,同魏晅瑜自此毫无交集。   离京前,纵然不甘愿,心有忐忑,她觉得还算是成功了一半,毕竟,曾经属于他的青梅已然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以她对魏晅瑜的了解,他决计看不上属于别人的东西。   靠着这点儿安慰,她安心离开了京城。   果然,这十年里,她听到了不少成国公世子同未婚妻之间的流言。   澹台晔就是澹台晔,任性自私,无一不缺,包括她那位婆婆,同前世毫无区别。   这两个大.麻烦,她是成亲后才彻底领教了他们的自私与难缠,但薛蕲宁从小同国公府定亲,想必早早就能领教。   从澹台晔一次又一次离家出走的流言趣事到他在怀城的画舫玩乐,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太想看看面对同样一个人,曾经被魏晅瑜宠爱至深的薛蕲宁会如何应对,所以,她这么多年来都极为关注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反而是魏晅瑜,她所知甚少。   当然,这也和他身边难以安插人手有关。   纵然年轻,他依旧是那位未来将会名闻天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永王,也正因为如此,在对待他的事情上,她向来小心又慎重。   能做,但决不多做,否则,功亏一篑她会恨死自己。   她关注着澹台晔和薛蕲宁这两个人,看着这一对变换了身份的青梅竹马与未婚夫妻。   澹台晔,薛蕲宁,即便如今想起来,也会让她忍不住感叹,发笑,沉默,无言。   糟糕又任性的澹台晔,比上一辈子更为任性,薛蕲宁,却是超乎她想象的耐心与温柔。   很多次,她觉得她肯定再无法忍受澹台晔的任性的时候,她依旧坚持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失去了耐心,觉得没有兴趣再看下去的时候,她仍旧做好了一个未婚妻的职责。   即便她的未婚夫是那么糟糕,成国公府像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潭。   唯一值得说上一句的,大概是澹台晔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露水情缘。   要知道,她当初进门的时候,他通房不少,且个个美貌,全都是疼爱儿子的陈氏为他精心准备的。   即便重来一世,陈氏还是那个陈氏,她不觉得这个自私的母亲会改了性子,果然,该做的事,她仍旧做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澹台晔拒绝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拒绝得极为彻底。   可即便拒绝了那些女人,在她看来,他对自己的未婚妻仍旧算不上好。   他太擅长索取,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即便薛蕲宁再有耐心再温柔,总有一天也会厌倦腻烦这样的他。   她是如此衷心的期待着,希望他被她抛弃,然而,却又担心她抛弃了他,有机会和魏晅瑜再续前缘。   前世的那对神仙眷侣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始终无法忽视薛蕲宁带给她的威胁。   她期望薛蕲宁能永远和澹台晔在一起,好让她逃脱曾经的阴影,和魏晅瑜走到一起,满足曾经的期待与渴望,但同时又觉得澹台晔那么糟糕的人配不上她,希望她能狠心彻彻底底的甩开他,抛弃他,拥有另一段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她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澹台晔的又一次离家出走去了怀城,她得到消息听说是在画舫时,先是惊,后又安稳下来。   她看到了他更加自我的任性,但同时,又觉得他绝不会碰画舫上那些女人,这或许,是因为他又一次同她闹矛盾,想要某个人来哄他回家而已。   她记得离京前,他们两人之间闹了不愉快,具体因为什么,她早已忘了,毕竟,澹台晔总是不同于别人,总有独属于他自己的生气、发脾气、任性的因由。   果然,她又一次去寻他回家。   看过太多次同样的情形,她都已经烦了腻了,偏偏任性的人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善良耐心的人总是包容。   就在她以为这又是一次重复的时候,薛蕲宁,提前离开了。   就她离开这件事,她得称赞她一句,总算没那么傻了。   大概澹台晔也以为她是闹脾气,因此施施然回了京,心里或许还想着要再一次任性。   只可惜,等京里再次传来消息时,只有一句话。   “长兴侯府退婚成国公府。”   十年了,这对未婚夫妻的情分终于走到尽头,她终于,彻彻底底的抛弃他了。   为着这件事,她高高兴兴的大醉了一场,那么一个男人,早该扔进护城河了。   但酒醒后,她又开始莫名的担心魏晅瑜,因为心中的不安,她决定从封地启程回京。   果不其然,路上遇到了听闻退亲消息回京的成国公,她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公公甚是喜爱薛蕲宁,言谈间也几次试探,对方果然是想要继续这桩婚约的。   她觉得澹台晔不会愿意取消这桩婚事,既然他不愿意,成国公也不想取消,那必然会为重新缔结婚约拼尽全力。   然而,等他们入京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退婚之事已成定局,陛下赐婚永平侯与长兴侯府嫡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薛蕲宁,兜兜转转十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魏晅瑜身边。   或者说,即便他们曾经错过,魏晅瑜最后还是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在长公主府里,他站在她身边的模样,他看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至于薛蕲宁,她看他的眼神,同样像是跨越了时光的阻隔,回到了曾经。   他们,终究是,命中注定。 第50章 1-50十年   又一次看到小表弟脸上的甜蜜笑容时,周湛差点没忍住强烈的冲动去拔剑砍人。   若非清醒的知道自己即使拔了剑也不过是他人剑下亡魂, 他必然是要拼上一拼的。   从前他当着小表弟的面赤.裸裸的炫耀媳妇儿卖弄甜蜜, 如今风水轮流转,居然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这完全不合理啊!   他嫉妒的看着对面春风得意小表弟, 语气森森,“阿暄, 不如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哄骗薛小姐的,好让表兄跟你学上一学。”   从横眉冷对到柔情似水, 这用的时间太短,变化也太大了些!   如果不是自家媳妇儿明明白白的说了人没问题, 他都怀疑薛蕲宁是不是突然换了芯子抑或者被人作法下.药了!   以小表弟的黑心烂肺,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周湛这里唏嘘感叹, 惆怅自己原本领先一步的优势瞬间消失不见, 那边魏晅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巴掌大的玉佩,嘴角含笑。   他这会儿完全没心思听烦人的表兄嘀咕,满心都想着她送他这块玉佩时所说的话。   “这是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以后是要送给我未来夫君的, 如果你喜欢, 就给你了。”   大概是羞涩,她这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神情与姿态都不甚自在,但是听在魏晅瑜耳朵里, 却是犹如梵音圣听。   他是真的没想到天上会突然掉下来这么一个大馅儿饼, 原本发现她对他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之后,他整个人都虚浮得像要飘起来。   结果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虽说他知道她是对着自己人就格外真挚大方的性子,但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被划入她的羽翼之下。   玉佩这些外在的物件还只是其次,真正重要的,关键的,是她对他的认可与重视。   在她眼里,他终于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她摆出了那么端正的态度,是真的打算日后同他过一辈子,也愿意和他成亲。   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魏晅瑜瞬间乐淘淘的,露出略有些傻气的笑容,至于旁边眼露惊悚的糟心表兄,在他眼里都比从前顺看了几分。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周湛略有些牙酸,这倒霉表弟的蠢脸,真是没眼看了!   他觉得,媳妇儿提议的同小姑姑及表弟他们一同出游的事情,完全可以拒绝了,想要他到时候继续受此荼毒,没门儿!   ***   在魏晅瑜满心欢喜的时候,薛蕲宁正在整理库房。   不只是母亲从前为她准备的嫁妆,还有父亲多年来给她的添妆,那些该送回国公府的东西早已尽数遣送回去,空出来的位置安放的全都是魏晅瑜前前后后送来的礼品。   首饰,药材,兵器,布匹等等,越收拾她越无奈,之前大概是不在意,每次收到东西简单看过之后就收入了库房,结果今天抽空这么一收拾,才发现东西多得要命,也贵重得要命。   尤其是很多东西,她发现自己都有些眼熟。   现在,但凡她觉得眼熟的东西,都会忍不住同之前的梦境联系起来,果不其然,她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   这个好像是梦里十岁时魏晅瑜送她的生辰礼物,那个好像是十三岁的,这两块白色狐皮和红色狐皮,没记错的话,是他十五岁时在西北辛苦狩猎所得……   现实同梦境互相印证的感觉是如此有趣,她完全停不下来,原本是打算收拾库房的,结果到最后,下人们被遣出,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库房里或笑或无奈或感叹。   薛蕲宁突然有种感觉,摆在她面前的不是纷繁复杂的贵重礼物,而是她所不知道的魏晅瑜的十年时光。   在曾经的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都有他在。   他即便没有靠近她,也付出了无数心意,所以,才有她现在的笑容与满足。   原本她是笑着的,但笑着笑着,却不知为何,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难受,为这些错过的时光和心意。   但即便难受,她也明白一切无法挽回,她从来没有和他十年青梅竹马长大的过去与情谊,更甚者,若非魏晅瑜坚持,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缘分。   一个似真还假的梦境不足以弥补这种遗憾与难过,所以,她分外想见他。   她想认真的看他的眼睛,正视从前那些总是想要逃避的温柔与情意,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他怀里的温度,一定像梦里一样温暖宜人。   她几乎是想到就做,在下人们疑惑的眼神中动作迅速的骑马出了门。   她骑术向来不错,一路疾驰奔向永平侯府也并未耗费多少功夫,只想着要见他时满心都是无法压抑的冲动,但被凉风吹了一会儿之后,一腔热情渐渐冷却下来。   等她彻底恢复冷静的时候,一人一马已经停在了永平侯府门口。   她来得突然,其实并不知道魏晅瑜到底在不在府里,不过这会儿在不在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结果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一声高呼拦下,“薛小姐!”   那声音是如此清晰,以至于瞬间吸引了周遭所有视线,侯府的下人们更是手脚利落的围了过来,对着她笑得格外灿烂。   “小姐是来看侯爷吗?实在是巧,侯爷这会儿正在府里,如果知道小姐过来,一定很开心!”   姚峰几乎是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努力露出亲切热情的笑容,天知道,上阵杀敌都没对未来主母笑这么累!   他遣人尽快去府里传话,自己拦在马前,生怕一不小心人就给放跑了,否则侯爷要是知道他没能留下未来主母,这侯府的大门大约也是不会再对他敞开的了。   薛蕲宁感受着周遭汉子们令人畏惧的热情,有些好笑,她看这些人很亲切,所以,离开的心思也暂且歇了下去。   又或者,她其实还是想要见魏晅瑜一面。   不为其他,单纯是想见他,尤其是有了刚才那番心情之后。   听了下人传话快步而来的魏晅瑜,心情比她更激动,如果不是怕吓到她,他这会儿的热情只怕比之姚峰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对那些人来说,他们看她,是即将效忠一生的未来主母。   他看她,是未来要共渡一生的挚爱。   薛蕲宁被一群人热情的迎进侯府,同快步而来的魏晅瑜碰了个正着。   她如愿看到了想见的人。   魏晅瑜同之前并无差别,但看在她眼里,却仿佛有了天壤之别。   她觉得他每一分每一点都合眼缘,心里那个原本有些模糊的念头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他,就是这个人。   即便没有梦境中那个曾经的十年,她还是想选他。   被她定定看着的魏晅瑜,原本有些兴奋激动的心情在看到人时瞬间消失,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有些发红的眼睛。   那绝对是哭过的痕迹,他再肯定不过!   她为什么哭?因为谁哭?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他脑子里被这些问题塞满,完全顾不上身边那些为他高兴或者想要上来卖好的人。   “你跟我来!”他挥退身边碍事的人,牵着她的手就往里走。   薛蕲宁任由他牵着,视线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与背影上,抿紧了唇。   一路被带进位于前院的书房,只剩两个人的房间里,魏晅瑜再不掩饰意欲喷薄而出的杀气。   将她安置在椅中,他低头去看她,极力摆出温和的表情,却因为要问的问题依旧显得杀气腾腾。   “说,害你哭的人是谁!”   他很想温柔一些,但此刻心绪焦躁,几乎有些暴戾,若非不想吓到她,只怕顷刻间就要拔剑。   他性情算不上冲动,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对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向来迟钝,即便凶名在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公事,至于因为私情动了怒火的,这么多年来基本上都是同她有关。   他无所谓自己敌人遍地,但受不了她受伤受委屈。   他最厌恶澹台晔的一点,不是他占据了她未婚夫的身份,而是他拥有着这个身份,却总是学不会善待她,让她受委屈。   更遑论,她对他,从来都那么好。   他的焦躁暴戾不加掩饰,完全忘了可能会吓到她这个念头,毕竟,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极为收敛,这次,却是可能会让她窥见一二分他的本真了。   薛蕲宁并没有魏晅瑜想象中的害怕与畏惧,更甚者,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   从前,她面对他时,总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如今再看站在自己面前气势极盛的青年,那点违和感终于消失了。   真正的魏晅瑜没有那么活泼,也没有那么温柔可爱,他是霸道的,冷漠的,除了自己在意的人,几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大概是为了接近她,所以有了另外一副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模样,但其实,那些只是表象。   霸道,冷酷,心机深沉,擅长得寸进尺,她觉得这才是他。   真.相往往藏在细节之中,她很多次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心有怀疑却不敢确认,现在,终于确定了。   这才是他。   见她只沉默看他并不说话,魏晅瑜又按捺心思柔声重复了一遍,“宁宁,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他询问的模样太诚恳,薛蕲宁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眼睛又开始泛红。   魏晅瑜被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询问其他,只一迭声的安慰她,可谓是手忙脚乱心惊胆战。   薛蕲宁什么都不想说,也不太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因此扯了他的袖子低头靠过去,挡住了他的视线。   魏晅瑜本来半跪在她面前,如今她低头靠过来,他瞬间僵硬了身体,再不敢动。   她靠在他肩膀上,离他极近,近到他对她的气息呼吸可闻。   原本有些旖旎的场景,因着她发红的眼睛瞬间变了味道,魏晅瑜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抱住了她。   这是他同她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切切实实的拥抱。   彼此都因为这个拥抱软了眉眼与心肠。   他手上多用了点儿力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不是自己的幻想。   他的焦躁暴戾与心慌意乱,尽数消失在这个拥抱里。   这一刻,魏晅瑜觉得自己,获得了安宁。   “以后我们会有很多个十年。”   耳边,她低声自语,嗓音有些哑,他抱着她,应了她的话。   “好。” 第51章 1-51算计   接连几次被宫里拒了牌子, 也进不去长公主府的门之后, 云安郡主知道, 自己大概因为前次的事惹了几位贵人不喜。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因为牵扯到魏晅瑜和他在意的人,所以, 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虽说魏晅瑜身份尴尬,且因为安远长公主的出格之举被很多人诟病, 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得宫中几位贵人的心意。   陛下也好, 皇后娘娘也罢, 还有疼爱外孙的夏太后,这些人对他的看重足以让他拥有贵重的身份和骄横的资本。   但他并未长成骄横跋扈的勋贵子弟, 反而自很早起, 就跟在陛下.身边做事,且能力不俗, 若非如此, 也不会凶名在外, 被一大票朝臣勋贵和宗室们畏惧。   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内宫还是朝堂, 都引人瞩目且被人忌惮。   同样,也不好相与。   没能顺利进宫的云安郡主等来了从封地而来的父母, 惠亲王同惠亲王妃到达帝京的第一件事, 不是歇息休整, 而是将她叫到身边。   “云安, 你说实话, 你入京之后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怒圣心的事情?”惠亲王妃沉不住气,最先开口,旁边惠亲王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是同样的怀疑与审视。   “母亲怎么突然这么问?”云安郡主察觉到了点什么,却不敢确定。   惠亲王妃自小宠爱这个女儿,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她撒娇痴缠就允了她先行入京之事,也不会在王爷面前替她拦住那些求亲的人家。   她只说自己在京里有意中人,且身份匹配门当户对,绝对能成就好事,就算她觉得女儿这种心思要不得,行.事不周,但却是不忍心逼.迫为难她的,否则也不至于耽搁她的婚事到现在。   但这次,她真的是有失分寸了,否则不至于……   旁边惠亲王见妻子不忍开口说出实情,代为回答,“我们是不知道你在京里做了些什么,但是宫里太后传话出来,暗示我们早日给你定亲,这却是做不得假的。”   “让我定亲?”云安郡主霍然站起身来,面色大变。   她原本只以为被拒绝入宫就是贵人们的态度了,谁知道竟然牵扯到她的亲事上。   只要随意一想,就知道这是为了谁,她刚表露对魏晅瑜有意,公主府茶会之后,宫里立刻就传了话出来,显然是不喜她的心思。   本不过是一件小事,最后却弄到了让父亲母亲早日为她定亲的地步,她敢肯定,这决计不是延平长公主的心思,剩下的人,不用想,只有一个答案。   魏晅瑜。   只有他开口,宫里的贵人们才会因为不舍得违逆他的意思,在这等小事上出头。   毕竟,不过是少女怀春喜欢上一个人,惹出了一些争风吃醋的小事而已。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她曾经听过很多次这种事。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喜欢中意甚至是想要攀附讨好魏晅瑜的人都不少,能被他随意选择的女人更多,无论是身份贵重的女孩子还是纯粹只拥有美貌的女孩子,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但即便是面对着这么多诱.惑与选择,他仍然只看得到薛蕲宁,正是因为对比太过鲜明惨烈,所以后来,羡慕嫉妒的人才那么多。   在他的世界里,他爱的人甚至不需要费心去同那些觊觎者争斗,她唯一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的去爱他信任他。   然后,他自己就会收拾掉那些“来犯者”。   纵然不少人私底下嘲笑他没有男人的骨气,但在很多女人看来,这种对感情忠贞爱护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现如今,她也享受到了被驱逐的待遇,云安郡主苦笑,她早该料到的。   在赐婚这个消息出来之后,她就该想到这些的,毕竟,如果不是魏晅瑜有意她心爱她,谁能逼他应承一桩婚事呢?   想必即便是他的亲舅舅永德帝,也是无法逼.迫他在这方面妥协的。   所以,一切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爱她。   她不由自主的笑出声,眼里却蕴满了泪,即使她费尽心机,到底敌不过天定姻缘。   “云安?你这是怎么了?”惠亲王妃看女儿神情有异,心中担忧,“你告诉母亲,母亲帮你。”   感受着母亲的骄傲及和担忧,云安郡主摇了摇头,仍旧努力在笑,“母亲放心,我没事的。”   虽说母亲曾经的话语和态度让她绝望,但她爱她,是毋庸置疑的,重来一次,即便没有魏晅瑜,她仍旧要好好活着,只是却决不能活成上辈子那种可悲的模样。   所以,“父亲,母亲,既然是宫里的意思,你们就为我相看夫婿吧。”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显然是回京后这一段时间里受了情伤,惠亲王妃心疼女儿,抱着人就有些难受,旁边惠亲王叹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从小伶俐乖巧的女儿受委屈他也不忍心,但宫里既然能传话出来,显然是真的有些什么,为这种事,他也不好进宫求情。   为今之计,就是好好给女儿相看一个合心意的优秀夫婿,揭过这一页,这样日后也好消弭隔阂。   想到夫婿人选,惠亲王皱了眉头,封地上虽然也有些不错的人选,但比起京里,还是差了一筹。   这个未来女婿,他还真得好好筹谋一番。   ***   “爱卿,你怎么看?”   御书房中,永德帝神情诚恳的看着下面的臣子,眼含期待。   成国公心中苦笑,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恭敬行礼,“臣谢过陛下对犬子的厚爱。”   若不是厚爱,怎么会突然想到将儿子引入朝中,还一来就要将人放到户部?   若陛下是纯粹爱才也就罢了,偏偏他同陛下年少时相识到现在,最是知道他的性情,能让他做出如此决定,绝不会是因为他那个任性的儿子才华出众。   只怕是,和之前的赐婚有关。   虽然不明白陛下打什么主意,但成国公也不会拦下这明显有好处的事,不说儿子本来就是要入朝历练的,就是为了澹台家,他也应当背负起这些责任。   不愿意同他学武,做武将承武职也就罢了,但该有的野心与志气却不能缺。   若儿子日后以文臣之身进阶,那他的手上的玄甲军恐怕过不了几年也会易主。   如今天下承平,虽然北方与西北边境仍有异族作乱,但总体而言,国朝境内还是一番太平盛世之景。   陛下此时将儿子引入朝中,只怕也有暗示他渐渐放权的意思。   他面前这位是英主,不会忌惮什么功高震主之事,多年来对他信任有加,但同时,也是一位有远大志向的帝王,心里只怕是另有一番计较。   既然不会被卸磨杀驴,该功成身退时,他自然要走得漂亮,同样,还要为后来者铺好路,为儿子晋身留一条坦途,这样,他澹台家才能延续家族荣光。   对成国公的识趣,永德帝很满意。   虽说他初衷只是为了满足外甥“打击情敌”这个需要,但借此重整朝堂,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他还记得阿暄小时候信誓旦旦的说日后要为他披坚执锐奋战沙场开疆拓土,那两年西北历练归来,再站到他面前时,说的也是日后能为舅舅分忧更多。   这么一想,外甥如今愈发出色,已经有了名将端倪,日后若他想要驰骋沙场,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他就给那小子留一个机会,不管日后他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念头,做舅舅的,总要给他多留一条路。   男儿建功立业之心,扬名天下之志,他都会满足。   面对为自己戍边多年的爱将,永德帝露出一个亲切笑容,拉着人打算把酒言欢。   “你许久未回京,咱们可要大醉一场,说好了不醉不归!”   成国公虽说心有失落与惆怅,但看着自己效忠多年的英主,还是应了下来,“臣必当舍命陪陛下,不醉不归!”   一对君臣言笑晏晏的去了偏殿饮酒,不远处听说成国公进宫打算见一面说上两句话的陈贵妃见状,不好过去打扰,只得满心无奈的回了寝宫。   陛下虽宠爱她,但却是极不喜欢宫妃结交外臣插手朝中事的,这会儿她遗憾离开,但等听到陛下允了成国公世子入户部历练之后,那点儿遗憾也尽数消失了。   尤其是,等她听到传闻,说是要遣澹台晔出京督办河阳道赋税之事,心情更是好了很多,以至于五皇子过来时,看到的一张容光美艳的脸。   “你姨母最近正考虑着要给阿晔重新定亲,小五,你有没有看中的意中人?”陈贵妃心情甚好的开口。   “定亲?”五皇子眉目温和,“看来过阵子我倒是应该去恭喜表弟一番。”   “至于我的婚事,”他慢慢道,“由父皇和母妃做主就好。”   “你这孩子还真是省心,”陈贵妃笑道,“婚姻大事也这么不上心,日后若是寻了个不合你心意的皇妃,岂不是委屈你?”   “母妃为我寻的人,怎么可能不合心意?”五皇子依旧笑得和气。   若是不合心意,不过是又一位皇后娘娘罢了,他作为父皇的儿子,或许也会像他一样,再去寻一位真爱宠妃……   至少,他不会像太子兄长一样,无形中养大了某些人的心,让女人的嫉妒毁了原本的平和局面。   五皇子对自己的婚事是真的不太在意,只打算遵从父母之命,因而这会儿比起自己的亲事,他更想知道姨母给他那位表弟找了什么人家。   有薛蕲宁珠玉在前,她真的能找到合表弟心意的女孩子?   抑或者,表弟真的甘愿放弃,看着曾经的未婚妻和其他男人双宿双栖?   只要一想到这些,五皇子就觉得有趣极了,就连旁边陈贵妃唠唠叨叨的说起他未来的皇妃人选都不能让人分神了。 第52章 1-52婚事   “母亲, 你说的是谁?”云安郡主神情僵硬的看着惠亲王妃,声音颤抖。   “成国公世子,我跟你说, 澹台晔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身份相配,相貌与才华都出众, 虽说从前和长兴侯府那个有点儿牵扯,但既然人家已经得了赐婚, 他们两个日后恐怕也没什么交集了,你嫁过去正好……”惠亲王妃显然很满意这桩亲事, 说起来澹台晔时都眼中带笑,好似她认定的好女婿此刻就在面前,心情好得出奇。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劝她澹台晔有多好的话,云安郡主一下子冷到了骨子里。   怎么会是澹台晔?怎么能是澹台晔!   她嫁谁都不会嫁他!   更何况现在的澹台晔明显心仪薛蕲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入国公府,再去过一次那种灰暗绝望的生活。   “母亲,我不嫁!”云安郡主气息急促, 心潮起伏,态度坚决到完全没有商量余地,“我嫁谁都不会嫁澹台晔!成国公府的门,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入一步!”   被女儿少见的强硬与失态吓了一跳的惠亲王妃神情不解,“为何?”   云安郡主深吸一口气, 勉强压下满腔愤怒, “母亲, 你去京里打听一番就知道了,成国公世子条件再好,但对女儿而言,也不是良配。”   “他心中有其他人,我.日后嫁过去只怕苦不堪言,而且听说成国公夫人极不好相与,母亲若是不想逼死我,就拒了这桩亲事吧。”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嫁入成国公府的,更不会嫁给澹台晔那个王八蛋!”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下来,惠亲王妃从不解到惊讶到无奈再到惋惜,心情几经变换,到底还是选择先安抚女儿,“云安,既然你这么说了,母亲就不为难你,你的婚事,我同你父亲再好好商量商量。”   “还是母亲疼我,女儿谢过母亲了。”云安郡主松了一口气,总算露出一个安心笑容。   女儿走后,惠亲王妃看着成国公夫人送来的帖子,到底还是没舍得给拒了。   虽说女儿那样说,但可能不过是听了外边流言蜚语,人到底如何,她入京才这么短一段时间,根本来不及接触与了解,所以,这样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怎么都要再相看一二。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惠亲王妃给成国公夫人写了回帖,应了她几日之后去城郊踏青的邀约。   到时候等女儿同成国公世子见面之后,再说其他不迟。   要知道,成国公府这样条件一等一的好人家,总会有些瑕疵,但只要瑕不掩瑜就好,毕竟,任何一桩婚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等你再大些,就知道母亲是为你好了。   这么想着,惠亲王妃无奈的叹一口气,继续忙碌其他事情去了。   ***   大好春光中,侯府花园里的树木花草涨势正好,或粉或白或红的花开了一大.片,配上各色深绿浅绿颜色,一副生机勃勃景象。   但与这副景象相对应的,却是坐在亭中神情慵懒的程菡。   看了许久好友打络子的情形,她实在是无聊的厉害,忍不住开了口,“阿宁,你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有吗?”薛蕲宁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上动作。   “还有吗?”程菡笑出声,“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哪里不奇怪了。”   “你对魏晅瑜好一点儿我没意见,毕竟如今你们被赐婚,经营下未来的夫妻关系势在必行,但是你不觉得,你对他有些太好了?”   送了玉佩也就罢了,还因为那小子一句话专门为他打络子,要知道阿宁最是不耐烦这种事情的了。   程菡决计不肯承认,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   薛蕲宁手上动作不停,抬头去看程菡,笑眯眯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有些酸?”   “我有什么好酸的,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爱是谁家的是谁家的,我才不酸!”程菡轻哼一声,移开视线去看远处阳光下生机盎然的花木。   “你今天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薛蕲宁将打了一半的络子收好放到石桌上,在好友身边坐下,“我还以为你有其他事情要问我。”   以程菡的敏锐,必然会发现她的异常,当然,这也和她现在完全不打算遮掩有关。   她对魏晅瑜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程菡不好奇才怪了,她太清楚这个好友有多关注她操心她。   “你想我问吗?”程菡反问,但凡阿宁不主动说的事情,她都会避开一些,毕竟,她自己实际上有些咄咄逼人的性子自己清楚,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越要避忌一二。   当然,澹台晔,那纯粹是特殊例外。   薛蕲宁伸了个懒腰,靠在好友身上,懒洋洋道,“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这句话瞬间抚平了程菡心里那点儿不虞,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模样,“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大发慈悲的问了,你怎么突然就对魏晅瑜改了态度?你对他有好感我不反对,但是不是有点儿太快太深了?”   可以说,这是最出乎程菡意料的地方,阿宁从来不是那种和陌生人能迅速熟悉起来的性子,想和她有深感情,合得来与时间缺一不可。   魏晅瑜充其量是小时候有那么点儿单薄交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到让阿宁愿意深交的地步,更何况,他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别有居心,即便如今两人成了未婚夫妻,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认识得久一点儿的陌生人而已。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得了阿宁青眼,眼看着感情还往深刻里走了?程菡真是格外好奇。   听完好友的问题,薛蕲宁顿了顿,略微思考后给出了答案,“阿菡,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命中注定?”   程菡挑眉,“你该不会是要跟我说,你觉得和魏晅瑜那小子是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缘分?”   薛蕲宁笑意灿烂,点头,“是啊。”   她应得痛快,程菡却哽了下,本想说这些不过是哄骗傻姑娘的无稽之谈,但看着好友的灿烂笑脸和认真眼神,她妥协了。   “好,你们就是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夙世因缘,满足了?”   难得阿宁这么开心,她也不想泼她冷水,再者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多尝一下情爱的甜蜜滋味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魏晅瑜还算靠谱,反正是比那个澹台晔好多了。   就算以后两人感情不再,她和阿宁嫁得近一些,她总归能护好她。   要是那两个男人靠不住,了不起送他们去死一死,她正好可以和阿宁结伴过下半辈子,这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菡毫无负担的把两个男人打上了随时能送去死一死的标签,再看身边笑容甜蜜的好友,也觉得心情不错,抽空指点起她打络子来。   “送魏晅瑜之前,最好的先给我一个。”程菡理直气壮开口。   薛蕲宁点头,“好啊,你挑自己喜欢的。”   再一次确定了自己至高无上的特殊地位之后,程菡满意了,也不再计较魏晅瑜那个只能用自己挑剩下络子的讨厌鬼了。   至于那两个不知道自己未来可能随时会被送去死一死的男人,此时正在东宫聚首。   “堂.哥,你叫我们入宫就只是为了陪你喝酒?”纵然这酒是琼浆玉.液,也掩盖不了几个大男人凑在一块儿的无聊事实。   若是公事也就罢了,偏偏是为了私情,周湛自觉他和堂.哥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能让他抛弃媳妇儿来面对一个男人的地步。   四皇子默默看了一眼又开始作死的平郡王世子,低头继续默默饮酒,耳朵却竖了起来,不肯错过半点儿好戏。   太子喝的本就是闷酒,这会儿偏偏还有不识趣的堂.弟上蹿下跳,看着他那副满脸春光意欲离开的模样,太子觉得有些手痒。   “成安,你这是急着去见程小姐?”太子笑问。   这还用问吗?周湛翻了个白眼,“堂.哥,你娇妻美妾在怀,儿女双全,不懂我们这些人孤家寡人的苦。”   更何况,那可是他亲媳妇儿!至于堂.哥,更像是捡来的。   捡来的堂.哥同样对这捡来的堂.弟没啥深情厚谊,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子,笑眯眯道,“成安啊,堂.哥送你几个美妾如何?”   如何?不如何?   周湛几乎是心惊胆战的甩开了自家堂.哥的手,再看眼前这位笑得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时,颇有种被冰水浇了透心凉的感觉,就算是捡来的堂.哥,也不能这么害他!   “堂.哥,我媳妇儿还没娶呢!”他高声控诉,没娶妻就送他美妾,还是从东宫“赐”下来的,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尤其是,他家里是母亲的一言堂,他要真敢把美妾带回家,少不了一顿打,母亲打完估计父亲为了表忠心估计也会再来一顿,还有大黄,那是百分百会玩儿命挠他一顿的!   就为了两个不知所云的美人,他就要丢掉半条命去,这还是没算上他媳妇儿和岳父岳母大舅子的下场,周湛光是一想,就觉得浑身皮肉发紧发酸发疼,这会儿再看堂.哥,简直和看仇人死地也差不多了。   太子丝毫不计较来自堂.弟的刀子一样的热情视线,只继续笑,“程小姐深明大义,不过是两个小小的美人,又不碍着什么,你放在书房里红袖添香正合适。”   “我不要!”这次,周湛的拒绝几乎有些声嘶力竭了。   果然是捡来的堂.哥,这心真是太黑了,生怕弄不死他吗?   旁边,看了许久好戏的魏晅瑜慢吞吞的补了一句,“两个也太少了,表哥不妨再多送几个,如此才显得兄弟情深。”   周湛对毫不留情补刀的小表弟怒目而视,“表弟,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难道忘了他们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情谊?以后他们还是关系更亲近的连襟呢,怎能如此待他!   这会儿,平郡王世子倒是忘了之前几天对小表弟炫耀甜蜜的痛恨与嫌弃,满目都是痛心。   正痛心着,他突然福至心灵,心思险恶的对太子道,“堂.哥别光是惦记送我美人,小表弟身边可是连个俊俏点的丫头都没有,你多送他几个,我爱弟情深,愿意把堂.哥送我的所有美人全都转送给小表弟,好让他空荡荡的侯府里添点儿颜色。”   “而且,表弟你府里天天转着的都是粗糙汉子,多几个漂亮美人看着也赏心悦目,所以对于堂.哥和表哥的好意,可千万不要推辞!”   说完,周湛对于自己祸水东引这一招真是满意极了,再没了刚才的心惊胆战,甚至还有心情去看糟心小表弟的笑话了。   沐浴在堂.哥和表哥的“热情”视线中,魏晅瑜神色平静,眉眼不动,“堂.哥若是有心,也别送什么美人了,我急着成亲,堂.哥不妨把美人折算成银钱,我好给媳妇儿多添点儿私房。”   同样一道送命题,有人是挣扎求生,勉强死里逃生,有些人则是反守为攻,反败为胜。   对比小表弟气定神闲的模样,周湛傻眼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他怎么就没想到要给媳妇儿攒些私房呢?   既表了忠心,也得了实惠,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应对手段了!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太子却是无奈一笑,“阿暄倒是精明。”   “不过,女人少些确实没那么多麻烦。”这句话,他说得深有感触。   话一出口,刚才的轻松欢快气氛不见,就是心思活络的周湛,也不好接话。   该怎么说呢,现在东宫里那些事情确实有些麻烦,太子身为局中人都不好料理,他们这些外人更不好随意插手了。   看着太子眉间隐隐的疲惫与焦灼,魏晅瑜觉得应该发下善心给人指条明路。   “堂.哥要是觉得麻烦,不妨请舅母出手。”   舅母身为后宫之主与太子亲母,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插手东宫事,更何况,以舅母的脾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手到擒来,也省得太子在这里操心了。   身为一国太子,正事都处理不完,哪还有那么多时间沉溺于这等小事私情,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只怕也是不喜的,到时候若陛下插手,就不是现在这样轻拿轻放了。   太子大概也明白表弟的意思,闻言只苦笑一声,“我会同母后好好谈谈的。”   虽然母后因为他行.事不周生气,但气过了,该帮的还是会帮,只是他以后绝对会汲取教训,不会重蹈覆辙了。   见身旁三人转眼就开始关心起东宫琐事,四皇子默默打了个酒嗝儿,无论是亲.哥还是堂表兄弟,对他来说都像是捡来的。   怎么就没人想起来给四殿下送两个美人呢?他可是很愿意领受这份心意的啊! 第53章 1-53嫉妒   同在一张酒桌上的三人并不知道四皇子内心此刻的惆怅与遗憾, 魏晅瑜看了看天色,打算离开,反正在这里除了陪堂.哥排遣郁闷的心情之外, 其他也没什么正事。   难得他推了正事安排出空闲时间来,当然要用来陪心上人,至于和一群糙老爷们儿凑到一块儿伤春悲秋?恕他拒绝!   魏晅瑜这一走毫不留情,想当然,早已蠢.蠢.欲.动许久的周湛自然后脚跟上,到最后, 太子看着虽然一直留在身边但除了正事基本上没有啥用的唯一一个兄弟,默默叹了一口气。   男人们, 真是不中用啊。   语重心长的拍拍四皇子的肩膀, 太子起身离开了, 打算抓紧时间去和自家母后交涉, 好早日解决东宫这摊子杂事。   四皇子瞅瞅空掉的座位, 同样心情哀怨, 说是一群好兄弟,到最后实际上根本没人关心在意他对美人的情分。   天家情分单薄, 他算是领教了。   ***   “你要我插手?”皇后看着眼前神情诚恳的儿子, 面色平静,“东宫事就是你的家事,即便我身为你的母亲, 随意插手也并不合适, 更何况是涉及后宅阴私。”   “母后, 儿臣知道错了,还望母后心疼儿臣。”太子向来最不喜欢示人以弱,但面对亲母,这会儿却不再有这个顾忌。   在他心里,父皇固然是一位极好的父亲,但母后,同样顶了他人生的半片天。   尤其是小时候母后教育他的那些话,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清楚。   这阵子皇后看着儿子为难,心知他肯定会吸取教训,但到底插不插手东宫事,她还要再看看。   最重要的是,她要让儿子明白,事情到了今日这般地步的根由。   所以,她问得直接,“太子,我问你,你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吗?”   对这个问题太子是想了许久的,此时自然有答案,他道,“儿臣知道。我错在专宠太子妃许久,养大了她的心,对后院之事从不曾用心,以致于祸起萧墙。”   皇后不可置否,只继续问,“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太信任她,以致于她嫉妒失常,为母不慈为妻不贤?”   太子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头。   他从未想过,在朝政公事上如鱼得水的他,最后居然在后宅阴私之中跌了跟头,这于他而言,不啻于打击。   但同时,他对为他生儿育女掌管东宫诸事的太子妃也是有深厚感情的,虽然不像表弟那样盲目炽.热,但感情就是感情,即便她做错了事犯下大错,他依旧不忍心做什么。   他的这种纵容,最初不过是东宫中少几个美貌宫女,但随着时光日久,被酝酿隐藏起来的嫉妒居然害得他子嗣不丰。   女人也就罢了,子嗣上,他是决计不能容忍的,每一个都是他的骨血,即便他对太子妃有感情,但在这件事上也不会轻轻揭过。   想起东宫中哭诉太子妃谋害皇嗣的良娣与良媛,还有太子妃对他充满怨怼的模样,即便自小聪慧如太子,也感觉到了失望与心寒。   那个陌生的女人,真的是他曾经悉心爱护与信任的妻子吗?   看着儿子那副怀疑人生的模样,皇后笑了,神情嘲讽,“太子,你比母后想象中还要天真蠢笨。”   “母后?”太子不解。   皇后收敛笑意,看着这从小被她悉心教养长大的孩子,叹了口气,“你最错的,不是宠爱谁信任谁,而是以为你的太子妃会是像你母后一样的女人。”   “这就是你最大的错处。”   这句话一出,殿中瞬间静得吓人,皇后施施然坐在上首,看着儿子从茫然不解到大彻大悟,一直稍显冷淡的眉目温和许多。   从云里雾里到拨云见日,只用了短短一瞬间,太子再看自家母亲时,神情复杂极了,“儿臣谢过母后教导。”   诚如母后所说,他最错的,就是以为他的太子妃会是像母后一样的人。   见状,皇后抚了抚儿子的头,柔声道,“太子,你很像你父皇,但不是像他,你就能遇到一个像母后这样的女人的。”   “你的父皇,他不只是一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一国之君,他身负社稷之责,所以,一切就不可以常理来看,正如同,母后也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一般。”   太子听得认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母亲教导的那些日子。   “你小的时候问我,恨不恨陈贵妃,那时候我并未回答,只让你熟读课业,跟着父皇学做事,不让你为后宫琐事费心,但现在,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我也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我讨厌陈贵妃,却不恨,”皇后道,面上笑意舒缓,“你只知道她碍我的眼,觉得她抢走了你父皇的宠爱,但是你别忘了,宫里的女人是依附男人而生的,她能有骄横跋扈横行宫中的底气,那是你父皇给她的。”   “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女人之间的战争,根源还是在于男人。”   “男人”那两个字被皇后咬得极重,太子听了忍不住心里一颤。   母后说得很对,似乎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所以才有了那些屡禁不止的阴私之事。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件极为在意的事,尤其此刻迫切想问出口,“母后,你对父皇的感情?”   他本想问,你还爱父皇吗,后来又觉得爱这个字太矫情太可笑,因而改了口。   “我对你父皇的感情?”皇后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难受的模样,即便刚才提到丈夫的宠妃也不失平静淡然,“我对他当然有感情。”   皇后说得笃定,但慢慢又补上了一句,“不过大概和你想象中不同。”   “或许,男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无论他们有多少小妾爱宠,都还是希望妻子的心在他们身上,这点上,你和你父皇恐怕也是一样的。”   太子默然,他确实是这种想法,但听母后的意思,似乎不以为然。   皇后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和儿子来一次促膝长谈,顺便,解决一些小问题,所以,她格外耐心,“你觉得你父皇宠爱陈贵妃吗?”   太子点头,“很宠爱。”至少曾经为那个女人破例多次,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疼爱,父皇全都给了。   皇后笑笑,慢条斯理道,“在你看来,你父皇对她可能是极尽宠爱,但在母后看来,却不一定。”   “母后?”太子此刻是很想听自家母亲说这些他不曾了解过的陈年旧事。   “你不曾见过你父皇年轻时为一个人痴狂的模样,所以觉得那些宠爱打眼,如果你见过,就知道那些并不算什么了。”皇后笑意深深,“从前他是皇子,身上没那么多束缚,感情热烈到会吓到一个人的模样,你恐怕想象不到,至于现在,作为一群女人的丈夫之前,他更看重更在乎的是身为一个帝王的责任。”   “所以,即便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但在我看来,他仍旧是一个极好的父亲,也是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   “这就是母后从小教我敬慕父皇的因由?”太子神色复杂。   “难道这还不够吗?”皇后笑问,“还是说,你希望母后对你父皇心怀怨怼,以怨妇之心教你,让你同你父皇离心离德,在怨恨之中长大?”   “母后把我教的很好。”太子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他也是真的不敢想象,母后如果以怨怼之心教养他长大的话,会是什么模样。   “夫妻之情同父子、母子之情是不同的。”皇后道,“或许男女之情上我曾经怨过你父皇,但在亲情上,他从不曾亏待你和我,所以,让你们做一对没有间隙的父子不是正好?”   “那母后的委屈呢?”太子现在也明白了母亲刚才那些话的意思,他听说过一点父皇当年心仪母后.进而诚心求娶的往事,但此刻才真正有了实感。   若是母后曾经感受过父皇的痴恋,那从前陈贵妃入宫盛宠乃至于如今后宫这些女人们,不都是扎得母后鲜血淋漓的心头刺?   看着儿子心疼怜爱的眼神,皇后轻笑出声,“委屈当然是有过,年轻的时候脾气躁,最是受不得委屈,但过日子,不只是靠男女之情,我有你,还有后宫之主这个位置,无论哪一个,都决定了我不会永远只是受不得委屈的小姑娘。”   “长大到成熟这个过程虽然不太好受,但走过来就好了,所以,你现在看母后,不是依旧过得很好?”   看着母后眉间果然毫无阴翳,太子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难受,母后这副模样,显见是对父皇毫无男女之情了,若有,也只是多年来积累下的亲情。   但无疑,他心里是更愿意母后保持面前这副姿态的,心怀怨怼伤春悲秋的后宫怨妇,并不适合母后。   “那父皇知道这些吗?”松了一口气之后,太子起了好奇心。   皇后看着今天一问接一问的儿子,戳了下他额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父皇,我怎么知道?”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轻松些许,太子想了一会儿之后道,“母后,太子妃那边?”   “你若是还想母后出手,那我就接下来,”皇后道,“这些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太子考虑许久,摇了摇头,“母后,这次我想自己解决。”   “都随你。”皇后并不在意,“不过,从前你以为给予妻子尊重信任与爱护,就能后宅安宁的想法要不得,你像你父皇待我一样待太子妃,她却辜负了你的信任与期望,这不是小事。”   “太子,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这是母后给你的忠告。”   “儿臣知道了。”太子沉声应下,眉间烦忧尽数消失,反而多了坚定色彩。   见状,皇后满意一笑,舒心许多。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叹了口气,虽说儿子从小聪慧,但果然,在她这个亲娘面前还是不够看。   如果不是因为他亲爹是皇帝,儿子未来有一个皇位等着继承,她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娘娘觉得自己早八百年就和那糟心的王八蛋和离了。   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像好友一般的左.拥.右.抱生活,她眉间染上了忧郁,听说安远最近又带进府里一个俊俏小公子,真是让皇后娘娘嫉妒啊!   什么时候,她们这些女人才能不这么贤惠顾全大局,活出自己的风采?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估计比王八蛋夫君过得还要精彩! 第54章 1-54真爱   送去长兴侯府的帖子被拒了两次之后,第三次, 成国公终于见到了多年好友长兴侯。   两人对坐, 桌案上茶香袅袅, 气氛却不太美妙。   一个心中有事, 一个心情不佳, 两两相对许久,最终还是性情直爽的薛侯爷首先开了口,“我就说不见你,如今见了只剩尴尬, 你不自在,我也难受, 何必呢?”   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还曾经是多年亲家, 关系再亲近不过,如今却因为两个小儿女的亲事走到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境地, 成国公心里也不好受。   “是我们府里对不住宁宁,我代晔儿和他母亲赔礼道歉。”成国公说着就要起身相拜, 却被薛侯爷强硬拦下。   “我是看不惯那臭小子, 也恼怒你家里那摊子麻烦,但是错不在你, 你没必要代他们道歉, 这歉意我消受不起也不想要!”薛侯爷道, “再者说, 无论你家里人如何, 这么多年来你却是不曾亏待过宁宁的,若还当我是兄弟,就别再提这些事情。”   成国公心有愧疚,却也更为遗憾,“我们家和宁宁,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孩子的缘分,有时候真是不好说。”薛侯爷感叹,“实话跟你说,宁宁被赐婚,我也是始料未及,但如今圣旨已下,我就什么都不多想了,只望她这次能有个好姻缘。”   “为父之心,都是如此。”成国公苦笑道。   两个好久不见各有烦恼的好友凑到一起,痛痛快快的大醉了一场,等成国公被人送回府安歇时,突然间想起已有许久未见妻子和儿子了。   “夫人和世子呢?”他勉强打起精神询问。   “夫人担心世子最近老呆在家里心情憋闷,因此带着人去城郊别院踏青去了。”旁边换热毛巾的心腹道。   “郊外踏青?”成国公心有怀疑,这个时候,他们还有心情出门?   以他对妻子的了解,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与其说是踏青散心,不如说是别有用心。   酒意上涌,成国公心神有些模糊,再无法顾及妻子的心思,慢慢昏睡过去。   ***   成国公府在城郊的别院,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尤其是春日里,更是清雅宜人,确实是踏青赏春的好去处。   澹台晔随母亲出门不过是顺便,他这会儿并不想待在府里,尤其是父亲透露过陛下想让他进入户部的意思之后,更别提有关河阳道赋税的肥差。   若是从前,对此他肯定很上心,但看着父亲眉眼间的郁色,听着他偶尔的叹息,他自然察觉出这其中有猫腻。   不得不说,查出来的结果让他彻彻底底冷了一张脸。   和魏晅瑜有关这个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就像是胜利者扔给失败者的怜悯一般,他感受到了被情敌羞辱的味道。   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否极泰来,运气极好,即将迎来飞黄腾达的人生,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更甚者,他厌恶且痛恨着如今的局面。   就像是他用出卖未婚妻才换来这样的利益一般,澹台晔不止恨自己,同时也厌恶着让他再无挽回余地的魏晅瑜。   可以说,除了宁宁,他现在无论看谁都是满腔愤恨。   以往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面临这种情境,但事到如今,他再清醒不过的承受着一切。   宁宁。   他心里唤了一声这个名字,如今,他就连光明正大呼唤这个名字的权利都没有了,更别提去见她。   所有人都在劝他接受,因而就连整个世界都变得面目可憎。   看着儿子紧绷且僵硬的神色与压抑凶狠的眼神,陈氏捏紧了绣帕,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一个个的,全都让她不痛快!   不过,很快一切就会改变了,想到此行的目的,她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她的家里,讨厌的人的痕迹总有一天要被消除干净。   马车在别院前停下,别院里听候差遣的仆从们早已准备好一切,恭恭敬敬的迎来了自家主子。   陈氏扶着丫头的手,带着心不在焉的儿子入了别院。   “晔儿,别院风景不错,你可以到处去转转,消遣一下。”   澹台晔漫不经心应下,把母亲送到正房之后,循着别院里景色不错的地方转悠起来。   在别院的第一日过得还算不错,至少他心情比在京里时好多了。   但是轻松的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在看到同母亲言谈正欢的贵妇人时,他慢慢冷下了眉眼。   同样,坐在母亲身边的云安郡主看到那个熟悉的人时,嘴角极力保持的僵硬微笑也一点点收敛起来。   前世的夫妻,这辈子第一次见面的一对男女,彼此相看两相厌。   即便一对言谈间似乎已有了相见恨晚之意的贵妇人们相谈甚欢,彼此都十分满意,两位实际上的当事人却态度冷淡。   若非碍于修养与礼节,只怕一个个顷刻间就要甩袖走人。   “他们年轻人就是脸皮薄,有咱们在身边,连说话都不好意思了。”陈氏出言调笑,“说来也是巧,出门踏青能遇到王妃娘娘和郡主,真是难得的好运气。”   惠亲王妃也很捧场,“妹妹这话说的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要不是这么多年我都跟着王爷在封地,只怕咱们早就是好姐妹了。”   “不知王爷这次会在京里待多久?若是方便,日后的茶会花会我是一定要请王妃娘娘赏光的。”陈氏态度热络,对自己心目中的这门亲事满意极了。   虽说觉得国公世子有些冷淡,但架不住年轻人长得好身份也匹配,尤其是最近又有了远大前程,惠亲王妃对亲事也极为看好,只恨这会儿女儿不给面子,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伶俐乖巧。   “我和王爷会在京中多待一段日子,虽说封地也不错,到底京里才是故土,多年不回京城,难免想念……”   两人说得火热,陈氏再看不下去儿子那副冷淡模样,出言催促,“晔儿,难得郡主光临,趁着春光尚好,你带郡主多出去走走,赏赏景,也算是不辜负这大好时光了。”   “云安,你也不必在这里陪母亲,我和国公夫人说些闲话,你就和世子出门转转吧。”   两位长辈私心昭昭别有目的,一切显而易见,云安郡主本想拒绝,但在看到母亲的眼神之后,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即便这桩婚事不成,过错也不能在她这方,否则回府之后,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要恼怒。   为了一个澹台晔惹得父母不喜,这么一桩赔本生意,她是决计不肯做的!   所以,她乖巧的福身一礼,微笑着看向旁边人,跟随着对方的脚步出了门。   即便她此时极度厌恶恶心陈氏的笑容,也不肯再让自己失了半分颜面,她就要昂着头将这对母子踩在脚下,看着他们痛苦落魄。   跟在澹台晔身后一路转到清风幽幽的小竹林,在对方停下脚步时,她也停下了脚步。   今日出门时,阳光还尚好,但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天气就阴了下来,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云安郡主此时的心情同天气一样不好,对于身旁摆出冷漠高傲表情的澹台晔更是嗤之以鼻。   这样一个空有其表的男人,她就算瞎了眼也不会再看上。   就算她没机会和魏晅瑜走到一起,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屈就这种人。   尤其是一想到他心心念念惦记的薛蕲宁此刻已经回到了魏晅瑜身边,比起不甘与失落,她反而有种难言的兴奋与幸灾乐祸之感。   “郡主,抱歉,我并不知道家母意图,今日纯粹是意外,”澹台晔道,“若是不小心冒犯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看着就只差说我对你不感兴趣的男人,云安郡主笑了,“我并不介意。”   她当然不介意,此时她只觉得今日来这一趟值了,因为,她有了极好的思路。   “世子,我刚入京不久,对京里的人事不熟悉,我只听说世子是有一位未婚妻的,只是不知为何竟退了婚?”她笑道,“若是有误会,还是早日说清楚为好,以免伤了两人情分。”   闻言,澹台晔脸色一冷,眼神黑沉许多。   云安郡主心中满意,果然,如今的澹台晔,只拿薛蕲宁的事来刺他的心就足以让她心中快慰。   “多谢郡主关心。”澹台晔冷声道,“不过这些小事,还是不劳郡主费心了。”   云安郡主托着下巴,状似思考,“世子,我恍惚记得在哪里听过,永平侯圣旨赐婚的那位小姐好像就是你之前的未婚妻?这么说来的话,我同那位薛小姐还有过两面之缘呢。”   “我记得那位薛小姐人好像很不错,同永平侯看起来感情仿佛也很好的样子,难怪京里到处称赞他们天作之合佳偶天成,我也觉得那是一对极般配的璧人。”   云安郡主说得开心又畅快,对澹台晔黑沉的面色与僵硬的身体视而不见,连连称赞魏晅瑜与薛蕲宁有多么好,人有多么般配。   说实话,这么一通搞下来,她只差朗声大笑了。   澹台晔喜欢过的女人那么多,可有哪一个能让他这么憋闷痛心?   曾经,他把她们当打发时间的玩物,烦了腻了就换掉,不肯多用一分心,如今报应不爽,活该他受着。   如果说上辈子澹台晔有一个这么喜欢的女人,云安郡主即便不爱这个人了,也会愤恨嫉妒怨憎不满,但是如今不同,她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薛蕲宁和他的十年时光。   十年的漫长时光改变的不仅仅是薛蕲宁同魏晅瑜的天定缘分,还有她的心意。   即便她曾经觊觎过魏晅瑜,不满薛蕲宁拥有那么美满的姻缘与优秀出色的夫君,但在看过她同澹台晔的十年之后,那些心思也逐渐淡了下去。   之前的出格行为不过是执念和自私的心态所致,一旦被敲醒,她同样能接受现在的现实。   毕竟,她曾经努力过,但努力完全没有用的话,她会选择认命。   只不过这个认命,同前世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的她还能挣脱还能抗争,所以,她绝不会再做回前世曾经的自己!   “郡主是故意的?”忍耐了许久之后,澹台晔终于察觉到了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郡主对他的恶意。   他不是傻.子,这位郡主的行径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能发现不奇怪。   云安郡主痛快点头,“是啊,我故意的。”   零零落落的雨滴落下,滴在竹叶上,发出啪嗒声响,竹林中也刮起了风,呼啦啦一片的声音里,两个人都没有要去廊下避雨的意思。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既然对方是故意的,澹台晔心情就不如之前那么激动了,毕竟,无心和故意为之根本是两个概念。   故意想要激怒他,刺伤他,那就是敌人了,面对敌人,他远没有那么脆弱。   见对方摆出她熟悉的冷酷模样,云安郡主保持着优雅微笑,“不为什么,纯粹是觉得你配不上那位薛小姐而已。”   “同你退婚,嫁给永平侯,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世子,你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和优秀,对薛小姐而言,你不过是她迄今为止短暂人生中的一段错误,错误改正之后,她未来还是会拥有一片坦途的人生,那也是她本该过的日子。”   云安郡主说得痛快,就像是替曾经的自己说出了这番话,满心都是畅快之意。   很早以前,她就想当着澹台晔的面说这番话了,那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因为她的重生,终于有了挽回的机会。   所以,澹台晔,彻底滚出她和薛蕲宁的人生吧。   去祸害那些愿意和你夫唱妇随的女人们,放过她们这些只想好好生活的好姑娘。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响声中,云安郡主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笑意半分不改。   她的眼睛极亮,一字一顿重复道,“你和薛蕲宁,没可能了。”   瓢泼大雨中,他神情阴鸷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里燃烧着噬人的火焰,她几乎以为会被杀死。   最后,他却没说什么,只是阴森森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对云安郡主而言,此刻的澹台晔就是落荒而逃,雨中的背影是那么狼狈,似乎就连从来挺直的脊背都弯了几分。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身上,她心情却极好,甚至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她会跟他在一起!”   这句话喊出来之后,更多的话接二连三的涌到嘴边。   “他和她才是天生一对!”   “你永永远远不可能和她一起!”   “他会永远爱她!”   风雨雷霆中,她陡然哭出声来,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谁。   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暴雨中,她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薛蕲宁,魏晅瑜。   他们的人生中永远都不会再有澹台晔这个多余的人。   “即便错过最初,他们最后仍旧会走到一起,成就重宁之约。”   风雨共渡,相携白首。 第55章 1-55暴雨   成国公夫人最终和惠亲王妃不欢而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自家儿子/女儿看对方犹如看仇人, 彼此痛恨的目光是那么鲜明, 任是再眼瞎的人都无法忽视。   “可惜了一桩好亲事。”惠亲王妃遗憾,但看着女儿和刚才完全不同如释重负一般的笑脸, 最终那点儿遗憾也只能压到心底。   如果这桩婚事让女儿这么抗拒, 那么放弃也没什么损失,尤其是,成国公世子的难看脸色还犹在眼前, 这么一个亲事未成就敢对她和女儿摆出脸色的女婿,真是不要也罢。   这边惠亲王妃遗憾与不快均有,那边陈氏同样心情极差。   “你知道为了你的亲事我废了多少力气吗?你倒是轻轻巧巧气得郡主对你不满厌恶,怎么不想想母亲为你筹谋的心?”   “当着王妃娘娘的面你就摆出这么副无礼的模样, 以后你还想要什么好亲事?”   陈氏满脸怒色,满腔愤怒不能自已,在房中走来走去,“你同你父亲一样, 从来不知道珍惜我的付出和好意, 一对父子都是这样, 这个家里到底还有谁在乎我的付出, 我的心情!你们怎么永远都是这副样子……”   “母亲!”澹台晔打断陈氏的话,霍然起身, “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是, 我不是任由母亲摆布操控的下人和木偶,你若是想要这样的儿子,府里多得是庶子让你摆布,至于我,母亲就不要想了。”   澹台晔很少对母亲这么不客气,每字每句里几乎都洋溢着嘲讽的味道。   “母亲在别院再修养两天吧,我先行回府。”语毕,带着一身雨水转身离开。   听着儿子绝情的话语,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陈氏伸手想拦,却完全阻止不了,只能看着儿子在漫天大雨中渐渐消失。   这和丈夫一模一样的绝情冷酷背影让她浑身发抖,许久后,她尖叫一声,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她恨这个家!   ***   这是春日天气里少有的暴雨。   起初只是滴滴答答,后来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暗沉的天幕之下,风劲雨疾,就像有些人此刻奔腾汹涌的心情一般。   澹台晔拒了亲随请他上马车的意图,牵了一匹黑马,单人单骑,朝着京内而去。   周永看着自家世子从不曾有过的狼狈身影,同周遭的侍卫们打了个招呼,带着人就追了上去。   暴雨中,官道上马蹄声声若雷动,几乎是席卷一般越过周遭,带起大.片的泥水。   厚重的雨幕影响了视线,澹台晔却并不在意,他骑术虽算不上出众,但也足以应付脚下这一段路。   握着缰绳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朝着他心中的方向而去。   于是,帝京里,暴雨中还未来得及归家的路人们有幸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急促骇人的马蹄声,纵马狂奔的玄甲军,还有那位一身锦袍眉目冷肃的成国公世子。   这副场景实在是太少见,惹得不少人窃窃私语,要知道从前大家一次又一次见到的一直是那位长兴侯府的薛小姐,猛然间换了人,好多人还反应不过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有人掩不住好奇之心。   旁边凑热闹的帝京本地人倒是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见状,故作高深的摇头叹气,“谁知道呢,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许是后悔莫及?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总归和咱们是没有关系的。”   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人暗地里猜测成国公府那位还要折腾多久才能老实下来,或者长兴侯府那位小姐还能再忍多少次才会失望放手,如今,大家等到了结果,虽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来一场痴.男怨女的情仇大戏,但到底满足了不少人看好戏的阴暗心思。   毕竟,谁不喜欢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着想还无条件护着自己的人呢?   有的人不知珍惜,没有的人就暗含嫉妒,到底,满足了不少人那点儿不可说的阴暗心思。   威武神骏的马匹被人催促着朝着目的地而去,等终于停在朱红色的侯府大门前时,无论是人还是马在暴雨中都大汗淋漓,呼吸间白雾隐现。   门匾上,长兴侯府四个描金大字赫然其上,澹台晔坐在马上看了许久,最后下马绕去了侯府侧门。   他一身锦袍早已吸满了雨水,原本名贵舒适的布料此时穿上身上仿如沉重的甲胄,几乎压得人直不起腰来。   守在侧门的下人看到好似从水沟里爬出来模样狼狈不堪的人,几乎怀疑自己花了眼睛。   “世、世子?”好歹是从前侯府常客,即便后来两家关系恶化,猛然间看到这个熟悉的主子出现在面前,下人还是保持了敬畏之心。   “我要见宁宁。”澹台晔看了这人一眼,不顾那些隐隐挡住他去路的人,迈步就往里走。   他这副毫无顾忌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吓人,但反应过来的侯府下人们还是尽职尽责的将人拦了下来。   “世子,侯爷今日不在府里,恐怕不便相见,若是您想见小姐,不妨过两日等天气好些再上门来做客。”   听到下人传话的薛管家几乎是费了老劲跑来拦人,他最是知道这位前姑爷的任性,府里侯爷不在,能动手拦他的人太少,如果真让人闯进了家里,只怕是要闹大笑话。   要知道,现如今他们家小姐和永平侯已经是圣命赐婚的未婚夫妻,闹出来这种被前未婚夫打上门的事情,外面的人不会说成国公世子如何,更多的恐怕还是笑他们家小姐,尤其是宫里那些贵人们,若是因为这些事厌了小姐,实在是得不偿失!   因着这些,薛管家神经绷得极紧,态度也有些强硬,招呼下人们直接将人彻底拦在了门口。   澹台晔不得寸进,也不见着急焦躁,只看着薛管家道,“我要见宁宁。”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那直接且强硬的命令意味让薛管家面色更难看了些。   勉强按捺住怒火,薛管家冷声道,“世子,不问自取视为偷,不打招呼就上门堪称恶客,如今您强闯我们侯府门户,是不将我们长兴侯府放在眼里?”   “我要见宁宁。”澹台晔语气缓缓的重复了一遍。   倾盆大雨中,他神情冷漠,目光却灼热骇人,即便是薛管家,看到这副模样的成国公世子都有些畏惧。   这简直太像是发疯的前兆了。   看着冷静,实则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若真是让这种人进门,只怕家里要糟!   因此,他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强硬到底,话语间却有了安抚之意,“世子,侯爷不在家,小姐不便见客,您要清楚,如今您同我们府里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为了小姐闺誉着想,您也不便此时见她。”   “若您真的有话想同小姐说,过几日可以递帖子入府,等得了侯爷应允,您再上门也不迟。”   可惜,薛管家的安抚与让步对方却完全不领情。   此时,跟随自家主子一路疾驰而来的玄甲军也到了门前,呼啦啦的一群人就堵了侯府门口,护在澹台晔周围,同长兴侯府的下人们呈对峙之势。   “薛管家,抱歉。”看着眼前这副混乱局面,周永口中发苦,却只能认命的收拾烂摊子,先同对方道歉,不过,侍卫们护着自家主子的态度却不见半点儿退缩。   薛管家有句话说得很对,两家已经没了关系,即便这些人从前跟惯了薛小姐,此时的第一要务也是护着世子。   局面到了此刻,双方脸色都不好看,明明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要闹事的心思,情况却僵持得厉害。   澹台晔轻飘飘看了一眼身旁侍卫,只对着薛管家道,“我要见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薛管家目光森冷,“世子执意如此,我劝不了,但让不让,我侯府却是能做主的。”   “你能做主就最好了。”澹台晔脸上甚至有了点儿笑意,却完全称不上和善,只让人感觉森寒齿冷。   “动手。”平平淡淡两个字,却是吩咐那些护在他周遭的侍卫们。   周永有一瞬的迟疑,但主命难违,手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摆出了攻击的架势来。 第56章 1-56摊牌   雨越下越大, 漫天风雨中,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我看谁敢动。”   “小姐!”薛管家看到此时本该呆在后院的主人,忍不住叫了一声。   即便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小姐肯定会出来主持大局,但只要一想到可能会顺了那王八蛋的心意, 他心里就憋屈。   薛蕲宁扫过雨中对峙的两拨人马,目光平静,“府里的人,都退下。”   “至于你们,”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黑衣侍卫,“学本事就是为了打上我侯府的门, 在我家里撒野?”   她既未疾言厉色, 也未冷言冷语,不过普普通通一句话, 却让不少侍卫不堪重负般低下了头。   甚至周永, 连目光都不敢和对方对上,只是见到这个人, 他就有了无法控制的羞耻感与屈辱感。   他能感觉到,她对他们,是失望的。   不是失望他们做下的这些事,而是失望他们在世子手里变成了只能做这种事的人。   从前那么多年,她替世子扛下了本属于他的责任, 从不屑憋屈要效忠一个女孩子, 到后来对她信服且言听计从, 大家都走了一条长长的路。   在本以为这路会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他们分道扬镳了。   长兴侯府退婚成国公府,不只是世子没了未婚妻那么简单,他们这些人也好似失去了主心骨。   以后,成国公府不会有第二个薛蕲宁。   而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共同成长十年的主将。   “小姐……”周永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要说什么,却本能的叫了她一声。   薛蕲宁看着这些人,目光有些软,不提澹台晔,单单她和这些人之间,就是有多年同袍之谊的。   她不舍得他们,但是她的路,到底和他们不同。   “你们都退下。”她看向薛管家,“找地方安置他们,给大家煮些姜汤驱寒。”   “至于你,”她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她不放的澹台晔,“你要见我,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她的态度很冷淡,但对澹台晔而言,能见她听她说话就足以让他心情变好,此刻他根本不在意其他,即便身边的侍卫更听她的吩咐也无所谓。   他心里,她就该是这样的。   “小姐……”薛管家有些不赞同,成国公世子那副要发疯的模样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并不放心让两人独处。   薛蕲宁倒是无所谓,“你要担心,也该是担心澹台,对上他,你还担心我吃亏?”   薛管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两人的身手,他想了想,觉得自家小姐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以澹台晔那三脚猫的功夫,在小姐手下走不了几个来回,真是完全不用担心他做什么。   当然,若他真的心怀不轨,那正好有借口可以将人狠狠收拾一顿,到时候无论是成国公还是成国公夫人都挑不出理来。   因着这个想法他心下安定许多,开始麻利的吩咐下人们安置一切,瞬间将那群侍卫给“请”出去。   虽说小姐的意思是善待这些人,但薛管家完全没那么好心,前一刻还在他们侯府门口闹事,后一刻就要好吃好喝的款待着,真当这是以前大家彼此亲密无间的时候啊?不下黑手就是他们府里的人心善了!   越过身边乱糟糟的人群,薛蕲宁带着澹台晔入了正堂。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薛蕲宁坐在上首,完全没有待客的意思,问得直接。   澹台晔坐在距离她最近的位置,看着她的脸,露出一个隐隐有些可怜委屈的笑,“宁宁,你以前从不会这么对我。”   “你也说是以前了。”薛蕲宁不为所动,无论面色还是声音都冷淡平静,和澹台晔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句实话让气氛凝滞起来,许久后,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的澹台晔说出了心里话,“我的宁宁,不会这么对我。”   “从小到大,她对我最好,我难过的时候是她陪我,我受委屈的时候是她安慰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是她替我出头,她心里我最重要,她比任何人都看重我,绝对不会抛下我!”   “我知道自己任性,知道自己有错,但我会改,我会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所以,”他顿了顿,“我改了的话,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回来?”   一身狼藉的俊美公子软着声音求你,确实是一幅很容易让人心软的画面,但薛蕲宁看着这个青梅竹马,只问了一句,“她对你好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澹台。”   澹台晔没回答,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神中俱是哀求。   薛蕲宁反而笑了,那笑容平和不见戾气,“看,你自己很清楚你做过什么,所以,澹台,别试图打动我让我心软,你应该明白,那不可能。”   “不可能”三个字仿如针般刺入脑海,澹台晔之前的软弱哀求全都不见,他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中满是控诉,“宁宁,你怎么能抛弃我?!”   “这才是你。”薛蕲宁收敛了那点儿微末笑意,眼神冷淡,“稍不如意就任性,无论何时都只会是别人负你,你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自己。”   十年的青梅竹马,占据了她生命的一大半时光,薛蕲宁曾经很用心很努力的想让这个未来和她共渡一生的人学着长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还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给予的宽容付出的善意像是全都付诸流水,最后剩下的,是这样一个人。   被曾经的感情遮蔽了眼睛时,她觉得他只是还没长大,还没成熟,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慢慢证明了,澹台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改变,是因为他不想他不愿,而不是她努力不足做得不对不好。   曾经,她把错误归咎于自己,后来才明白,他只是单纯喜欢索取与挥霍,因为,那样才会让他感到快乐。   就像刚才,他前一刻还能摆出软弱可怜的模样温言软语哀求,但当她摆明了不会合他心意时,后一刻他的质问就理直气壮且充满怨怼。   “宁宁,我心里是有你的,”澹台晔才不管她说什么,他只想把自己心里话说给她听,“在我心里,谁都不及你重要,我知道错了,我认错,我会改,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所以,我求你回来,你回来我身边,我们会比以前还要好!”   薛蕲宁摇头,“澹台,你别这么自私。”就像你母亲一样。   从前,她就像背负着一座山在行走,她越累,山就越重。   曾经,她很喜欢这座山上的风景,所以才愿意负重前行,但当这座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座山,她从护山人变成了奴仆时,她开始觉得辛苦,不堪重负。   “如果想跟你在一起就是自私,那自私到底又何妨?”澹台晔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她的话,不管他好或者不好,他就想跟她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吗?   “澹台,既然你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的你,凭什么要求我和从前一样保持不变呢?”薛蕲宁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充满了无奈与疲惫,“在你开心满足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会累会伤心的。”   “宁宁,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澹台晔急急开口,像是每一个迫切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孩子般,说得斩钉截铁。   薛蕲宁叹了口气,看向外面遮天雨幕,低声开口,“你知道,我难过到决定结束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澹台晔声音发涩。   “十五岁那年,你去庸城,我那时候风寒高烧不退,可因为夫人说,担心你一个人在外,说你最信任我,所以让我去哄你回来。”薛蕲宁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我去了,可你在做什么呢?你在和庸城那位蓝小姐游湖,你还记得你看到我时说了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澹台晔茫然,“但宁宁,我心里只有你,我在意你的。”   她笑,“是啊,你在意我,心里只有我,所以对我说了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她看他,就如同看陌生人,“你看,你对着素昧平生不过初相识的蓝小姐都能温和以对,却偏偏那么对我。”   “你知道站在那位蓝小姐嘲笑的眼神里,我有多伤心吗?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还是相识多年的未婚夫妻,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相伴了许多年,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是亲近的人,为什么在你面前还不如外人,我用尽心力对你好,换来的却是伤心和辛苦。澹台,我不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也不是只愿意为别人不考虑自己的人,我希望我爱的人爱我,我重视的人重视我,我用心保护的人也能给予我保护,而不是只会从我身上索取,和你在一起,我是要不停的付出才能维系这段感情,那让人很累也很痛苦,你明白吗?”   澹台晔眼神茫然且恐慌,薛蕲宁看了,觉得他大概是不明白的,或者即使明白一点,但也不能理解。   所以,她道,“从前,我不明白,后来,我大概懂了一点,实质就是,你比我想象中要自私。对你来说,你的满意你的开心比我重要太多,呆在你身边,先让步先认输的那个人只会是我。”   “从前,我愿意,所以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但现在我不愿意了,不管你认错也好,后悔也罢,和我都没关系了,即便你改变,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   “我和你不再是一路人,我们之间的过去也已经结束,我现在有新的生活,如果你想说自己没那么自私,那至少请做到一点,别来打扰我的新生活,让我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   “不要再和我有牵连,这就是你能给我的回报了。”   薛蕲宁以这句话作为结尾,说出了她埋在心里太多年的心声。   “可我后悔了……”澹台晔几乎是有些惊恐的说出这句话,伸手想去牵她的手。   薛蕲宁避开,眼神清明且坚定,“可是,不是所有后悔都能被原谅,也不是只要回头就会被接纳。”   “澹台,看清现实吧。”   外面冷风冷雨吹进来,让沉重凝滞的气氛散了些许。   听到急速靠近的脚步声,薛蕲宁抬头看去,滂沱大雨中,那人一身淋漓雨水站在门口,对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她愣了下,随即也笑开来,起身相迎。   “我来了。”魏晅瑜有些遗憾的避开她主动伸过来的手,担心自己满身湿寒雨水冷到她。   薛蕲宁不在意,在对方微弱的挣扎中拉住那只冰冷的手,笑得满足,“你来了就好。” 第57章 1-57婚期   澹台晔最终失魂落魄的离了长兴侯府。   魏晅瑜带了人过来, 本打算毫不客气的将人扔出去,最后被薛蕲宁拦下,让人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她摆明了态度,该说的一切也都说了,如果澹台晔还执迷不悟, 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情了, 有魏晅瑜在, 他不会容许他再这样任性第二次。   更何况, 如今成国公也在帝京, 无论是陈氏还是成国公,都不会允许澹台晔再这么出格。   所以, “你安心了?”   看着身旁神情不大愉快的魏晅瑜, 她晃了晃被她牵着的那只手。   魏晅瑜点点头,即便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也影响不了他这会儿的好心情,“安心了。”   不过,澹台晔那么麻烦的人,还是要扔得远一点才好。   打定主意要进宫再催促一次舅舅,让人早些启程出发去河阳道, 魏晅瑜安安心心的留在侯府, 看着心上人为自己准备衣裳和姜汤,心中满足。   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模样, 他已经能想象到两人成亲后的日子, 暗自遗憾婚期还是有些晚了。   他是希望越早成亲越好, 但最终陛下和薛侯爷商议的结果,却是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   钦天监合两人生辰八字的结果,自然是美满姻缘,天作之合,在婚期上,最好的日子正是明年三月十六。   为此,可能还要再等上一年,但只要想到太常太卜所说的两人是天定良缘那些话,魏晅瑜觉得再多等一段日子也没什么。   他总要给她最好的。   ***   成国公在家门口等到了神情萧索一身狼狈的儿子。   那副恍惚失神.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当年目睹心爱的青梅嫁给他人的场景。   他那会儿是什么心情,儿子此刻或许同样。   你看,不懂得珍惜的人总会失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越是重要,就越要小心呵护,即便这样都不一定能长长久久的拥有它,更别提行差踏错随意挥霍了。   “父亲。”澹台晔勉强打起精神同父亲见礼。   成国公犹豫了下,还是重重的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想开点儿。”   既然已经彻底失去了挽回的余地,面对现实,是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对于父亲的安慰澹台晔冷漠以对,如果想开就能解决问题,那么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执迷不悟入了魔障的人。   见儿子不为所动,成国公到底还是多劝了一句,“你该庆幸,无论日后如何,你余生还有能再见她的机会。”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别逼自己,也别逼她。”   他最想见的人早已见不到,即便期望她只是好好的活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都不可能,他不想儿子也尝到同他一样的苦楚。   第一次听父亲说这种话,澹台晔有些意外,那字字句句的劝诫不掩悲凉萧索之意,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一切,这会儿再听就更觉得悲哀。   一时间,他反而比之前心平气和了些。   “父亲,我想喝酒。”他道。   示弱一般的话语让成国公叹了口气,难得拉着儿子一起,摆出了府里的好酒,在漆黑的风雨夜里对着外面狂风暴雨酩酊大醉。   “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趴在桌上的澹台晔满身酒意,脸颊绯红,语气磕磕绊绊,“宁宁,宁宁……”   他叫着再也不会回应他的那个人的名字,声音慢慢哑下去,“我真的知道错了。”   成国公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眼神伤感,“可是晚了。”   那时候的那个少女,也是这么同他说的,等他明白自己错了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的心随着她的离开开始变得荒芜,然后再也开不出第二朵花来。   “父亲,我难受。”澹台晔喃喃自语,“她让我不要再去找她,让我别那么自私,让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可是我难受,很难受……”   他抓着胸前被揉皱的衣襟,小小的哭出声来,“宁宁,我难受,宁宁……”   看着儿子绝不肯对其他人露出的示弱模样,成国公眼神复杂,他记起了很多年前,小时候的晔儿就是一个很爱哭的孩子,身体不好,性情也有些孤僻软弱,那时候他期望有一个能继承家业的优秀嫡子,所以对他一直不是很满意。   这个孩子见到他总是小心翼翼且畏怯的,他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喜且不满,年轻的时候性情刚硬急躁,大概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所以,在发现他喜欢同好友性情爽朗的女儿一起玩时,他才起了订婚的心思。   小时候的宁宁很讨人喜欢,虽然母亲早逝,但却可爱又懂事,性情开朗,敢想敢做,骨子里有种执拗的锐气,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儿子似乎也渐渐开始改变。   但他到底没办法长久呆在家里,而且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心有芥蒂,因此在儿子的教养上错过了许多,以致于他大了之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耳边是儿子的低声呜咽,成国公放下酒杯,难得起了慈父心肠,将人抱到了怀里,一下又一下安抚的轻拍着他的背。   “以后就算宁宁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继续活下去,”他道,“让她失望一次就够了,别再有第二次。”   “做一个让她觉得不错的人吧。”   绵密有力的夜雨声里,繁乱难过的思绪同黑沉沉的夜色一起沉浮,但天亮之后,太阳出来时,就会再次消失。   ***   婚期的消息出来之后,薛蕲宁有些惊讶。   和她想象中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同,可以说是一个极为恰当的时间了。   薛侯爷肯定是希望稍微晚一些,留女儿久一点,魏晅瑜则是希望早日将人娶回家,好彻底安下心来。   两方最后一折中,恰好钦天监算出来的日期最合适,不偏不倚也算是满足了两方的需求。   摸着红底金字的婚书,薛侯爷无声一叹,看了女儿一眼,拿着婚书去祠堂同妻子说话去了。   薛冶看看父亲,再看看出神.的姐姐,小.脸紧绷,抿紧了唇。   他还没有长成足以打败姐夫的强者,姐姐就被人抢走了。   “姐姐……”他只叫了一声,随后就闭嘴不再说话。   薛蕲宁看着弟弟,招了招手,薛小弟磨磨蹭蹭的移过去,却并不抬眼看她。   将弟弟抱进怀里,却换来他红着脸的微弱挣扎,“我已经大了,姐姐不能再这么抱着我了。”   “让姐姐多抱一会儿吧。”薛蕲宁抱紧弟弟,低声开口。   或许是父亲和弟弟的反应让她意识到,明年此时,她已经成为了别人家的人,所以心情从最初的茫然变为了伤感。   即便永平侯府离长兴侯府并不远,但嫁人就是彻底离开曾经的家,想到家里以后只剩下父亲和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她心里有些难受。   “姐姐以后还会回来吗?”向来活泼的弟弟问出这句话时,薛蕲宁心疼了一下。   摸着弟弟的脑袋,她有些好笑,“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还是说,以后你打算不让姐姐进门了?”   “我才没有!”薛冶红着脸反驳,“姐姐想回来就回来,要是姐夫欺负你,我带人帮你揍他!”   “阿冶这句话说得好。”程菡笑着进门,“身为小舅子,就该有这样的志气。”   “程姐姐。”见到熟悉的人,薛冶再忍不住那点儿害羞,从姐姐怀里跑出来,殷勤给人端茶送水。   “阿冶,若是以后姐姐被欺负了,你会不会也帮我?”程菡笑眯眯的逗弄一直标榜自己长大了的薛小弟。   闻言,薛冶骄傲挺胸,“当然,谁敢欺负姐姐,我就帮姐姐揍他!”   “真是个好孩子。”程菡笑得心满意足,摸了摸薛小弟的小脑袋。   果然,还是这样来得痛快,比她家里亲爹亲.哥哥只会暗地里使绊子下.阴招的手段强多了。   真要来阴的她自己就行,其他的,当然还是先把人打个鼻青脸肿落花流水来得爽快,程菡腹诽了一通亲爹和哥哥们的“娇弱”,对薛小弟的直爽极为欣赏。   心思一转,她突然想到了未来的儿女,看着身边甚为亲近的一对姐弟,她微微一笑,有了决定。   以后若是生女儿,像阿宁这样最好,生儿子,像薛小弟就很不错。   因着想到这些,她笑容更好看了些,倒是让薛蕲宁有些无语。   好友这么一笑,她就觉得她没打什么好主意,总觉得有什么人要倒霉。   此时,正在认真清点账册的平郡王世子猛地打了个喷嚏,揉揉发.痒的鼻子,他自言自语,“难道又有人说我坏话?”   旁边抱着懒洋洋大黄的小厮闻言默然,世子,您这个“又”字用得真是很有深意啊。   肉叠肉的大黄喵了一声,爪子勾上主人的衣袖,嗤啦一声,世子刚做好的新衣服瞬间交代了。   周湛看着那让人操心的小祖宗,再看看自己不能穿第二次的新衣服,心累的挥挥手,“抱走抱走,我真是懒得伺候了。”   “可是王妃说……”小厮辩解的话被自家世子的眼神堵在了嘴边。   看看一脸无辜的大黄,再看看凶神恶煞的世子,小厮可怜兮兮的应声退下。   只可惜,刚走两步,怀里的大黄就突然一个飞扑砸到了世子背上。   周湛脚下一个踉跄,几欲吐血,最终只能认命的抱着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小王八蛋,总有一天把你宰了炖汤喝!”   “你要炖谁?”威严的女声淡淡响起。   抱着猫的平郡王世子身体一僵,慢慢转身,去看那位眉目英气的贵妇人,干巴巴的叫了一声,“母亲。”   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猫叫,被当做踏板狠狠踹了一脚胸口的世子只能看着那只心机猫在自家母亲怀里装乖卖巧。   “小乖乖,真是委屈你了。”平郡王妃神情爱怜,揉了一把大肥猫的下巴,至于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儿子,完全不被王妃看进眼里。   第一百零一次觉得自己是外面捡回来的世子殿下嫉妒的看了一眼那只肥猫,更加怜爱自己。   小样儿,等他以后有了媳妇儿的!   不知道自己被未来夫君当成杀手锏的程菡此刻正在同好友谈婚期的事,“没想到你就比我晚三个月出嫁,稍微想一想,觉得时间过得还真是很快。”   惠安侯府同平郡王府的婚事定在年末,也是两家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听了好友的感叹,薛蕲宁也有同感,“时间确实过得很快。”   不只是快,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也多。   至少退婚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有一个新未婚夫,还是一个让她觉得安心与可靠的人。   她刚想到魏晅瑜,外面就传来了丫头的轻快声音,“小姐,小侯爷来啦!”   或许是最近来得多,府里这些人对魏晅瑜是越来越欢迎了。   看着出现在门前照旧光彩照人的魏晅瑜,薛蕲宁忍笑,每次看到他这么用心打扮,她就觉得好玩儿。   “难得今日天气好,我带你们出去玩,小弟要一起去吗?”魏晅瑜温声询问。   至于旁边那个妄图和他争夺媳妇儿重视与宠爱的碍眼的女人,可以忽略不计。   薛冶表情纠结,似乎是在想到底摆出什么态度才合适,程菡托着下巴轻笑一声道,“不如去西大街?听说那边的铺子最近多了不少番邦来的小玩意儿,出门消遣正合适。”   薛蕲宁小事上向来习惯听程菡的,尤其是这等出门玩乐的,闻言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见两个姐姐都同意了,薛冶绷着小.脸故作成熟道,“我也同意。”   没能勾到心上人结果却多了一个碍眼情敌的魏晅瑜深深看了笑容得意的女人一眼,对着心上人柔声道,“都听你的。”   程菡抖了抖后背泛起的鸡皮疙瘩,对着好友揶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徐徐春风里,几人相携着出了门。   阳光下,薛侯爷站在门口,看着几个孩子的背影,眯了眯眼,这样,似乎也不错。   艳.丽日辉中,鸟鸣花香里,今日的帝京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热闹充满生机。 第58章 1-58重宁之约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从小相识, 一起长大, 亲密无间,没有猜疑,然后等到了年纪,结为夫妻。   这就是魏晅瑜和小青梅的人生。   过了加冠礼表字重昱的他, 终于即将迎娶他的心上人。   艳艳春光中,十里红妆,满城皆庆,他一袭绯红喜服,接过了她的手。   繁复端丽的大红嫁衣下, 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挚爱。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 但从交握的手中, 他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于是, 他眉目间的温柔水一般漾开, 笑意灿烂。   ***   魏晅瑜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尤其是那些和小青梅有关的, 他记得更是清楚。   在她几乎差不多已经完全忘光的时候,他还记得当年的初遇。   那时候他刚随母亲从成州入京, 即便京里见到的这些陌生人都是亲眷, 对他报以善意, 他依旧没办法顺利融入。   他很早就知道, 他和普通的孩子是不同的。   在他看不到听不到或者那些人以为他不知道的地方, 落在他身上的言语与眼神均是轻鄙而不屑的。   他的母亲,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个不普通,不仅仅是指她的出身,还有性格与行.事。   他们表面尊敬的称呼她为公主殿下,背地里却骂她淫.娃荡.妇,至于他,则是兔崽子或者野种。   看到的,听到的,从来不会是真.相,背着光的地方,才是那些被掩藏起来的真实。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极端厌恶这种表面的虚伪与平和,总想让一切丑陋与矛盾现于天光之下。   因着早慧,他知道得多懂得也多,所以才能仗着母亲的身份与权势毫无顾忌的收拾那些看起来恶心的人还有孩子。   他的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好母亲,无论她对其他人如何,无论她做了什么,有着多么坏多么被人诟病的名声,在他心里,在他眼里,她始终是最好的母亲。   如果那些人嘴巴不干净,那就打到他们不敢再开口,如果他们眼神恶心,那就挖了他们的眼睛,如果他们妄图欺负她,那就统统杀掉。   于是,终于有一天,被母亲发现了同人动手的他。   他手里的剑只差一点就要戳进对方的眼睛,在那个人的凄惨哀求与哭嚎告饶中,母亲颤抖着身体夺了他的剑,重重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晅瑜!”   从小到大,她从没这么严厉且大声过,那是第一次,他看到她那么激动那么生气,和往日里骄傲美艳肆意自在的母亲完全不同。   那天晚上,他久违的被母亲抱在怀里哄着睡觉,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眼泪落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那一刻他知道,从此以后他都不想要第二次。   之后,是漫漫的回京路途。   “那里是母亲长大的地方,你的外祖母、舅舅和姨母都在那里。”母亲神情向往的看着远方,“你有很多的表兄弟和表姐妹们,你会很喜欢那里的。”   小小的魏晅瑜听着母亲的话,却没有多大反应,毕竟在年幼的他看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们,其实都是一群讨厌且虚伪的东西。   入帝京之后,他被母亲带进了皇宫,也如她所说多了许多兄弟姐妹和亲人。   但除了皇宫的大和富贵华丽让他稍稍惊讶了一下之外,其他人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   不讨厌,但也没那么喜欢,只是一群需要熟悉起来的陌生人。   呆在宫里的日子还不如在成州快活,至少,那些讨厌的孩子和大人们不会一直一直纠缠他烦他。   笑起来蠢蠢的舅舅,看起来很厉害的舅母,骄纵任性的姨母,看到他就忍不住眼泪的外祖母,还有或傻或精明的表哥表弟们。   一切看起来都很新鲜,同时也很无聊,尤其是他打遍表兄弟无敌手时。   一群鼻青脸肿的孩子或眼泪汪汪或扁着嘴巴努力忍耐,总之,看起来又弱又傻。   就这样,他的小霸王名号从成州城打进了皇宫,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教了重新做人。   那天和往常一样,平郡王府的蠢表哥又手贱的来撩他,结果看到他要动手就极为机灵的撒开腿逃跑。   那会儿他大概心情烦躁,所以决定再好好收拾一下这蠢表哥,于是追着人一路跑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几个宫女正带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赏花,或许是觉得她可爱,她们费尽力气想要逗她笑上一笑,可惜,小姑娘似乎打定主意要保持沉稳可靠的模样,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完全不为所动。   殊不知,她越不为所动,宫女姐姐们越有兴致逗弄她。   在小姑娘纠结苦恼时,蠢表哥一路小跑呼救撞进了人群,仗着自己年纪小,不知廉耻的拉人替自己挡灾。   “表弟欺负人!”比小表弟个子要高嗓门儿要大的世子殿下吼得几乎响彻整个御花园,被他拽了一把用以遮挡的小姑娘身子不稳的晃了晃,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忙中.出乱,不小心推倒了人的世子殿下还更加不小心的踩了小姑娘的手一脚,换来对方一声闷.哼。   她显然很疼,就在魏晅瑜觉得她会哭的时候,她避开宫女姐姐们来扶人的手,自己乖巧的爬了起来,还抽空拍了拍脏掉的裙子。   世子表哥看样子是想道歉,结果刚凑近,就被小姑娘三拳两脚给打趴到了地上,干脆利落极了。   一时间,御花园里除了世子殿下的哀嚎声,静得厉害。   被担心的宫女姐姐们护在中间悉心问询的世子殿下眼泪直掉,哭声惨烈极了,在这副场景中,自从入京之后就打遍宫中无敌手的魏晅瑜眼睛一亮,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比起单方面挨揍的表兄弟们,他更喜欢实力相当的对手,即便对方只是个小姑娘。   要知道,他的姨母,那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延平长公主,就是一个喜欢甩鞭子还有几分本事的“高手”。   虽然完全不如他。   魏晅瑜气势满满的对一个小姑娘动了手,然后,打遍宫中无敌手的名号自此陨落。   捂着被对方小拳头问候了好几次的脸,他忍了忍,没忍住,哭出了声。   他居然被一个比他小的小姑娘打了!还打败了!   委屈!   “宫里的小孩子都这么讨厌吗?”他听到小姑娘和宫女姐姐说话的声音,又娇又嫩,好听极了。   “宫里最讨厌的就是小表弟,我们都是好人!”哭了一半的蠢表哥停下来抽噎着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哇哇大哭。   小姑娘的眼神落到同样在哭的他身上,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是很讨厌。”   魏晅瑜,魏晅瑜觉得自己更想哭了。   于是,那天宫女姐姐们护送着两个小哭包去见了陛下,顺便把嫌弃两个哭包的小姑娘送还给入宫觐见的长兴侯大人。   在舅舅努力憋笑的眼神里,魏晅瑜指着那个揍赢了他的小姑娘道,“我要她!”   以后拿来做对手。   舅舅还没说话,他那根伸出去的手指就被人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被踹了一脚,在地上滚了一圈儿。   御书房里,未来的永平侯大人哭声更大了些,而小姑娘,则被貌似谦虚惶恐的父亲一路抱着离开了。   靠在父亲怀里,小姑娘对那个一边哭还一边盯着她不放的讨厌鬼挥了挥拳头。   再找事,揍你!   明晃晃的威胁横在眼前,魏晅瑜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到舅舅衣服上,拔.出了腰间的小木剑,“我就要她!”   永德帝大笑出声,抱着外甥狠狠亲了一下脸颊,“都依你!”   于是,以这件被笑了许多年的黑历史为代价,魏晅瑜多了一个小青梅。   一起学武,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虽然最初几年他总是会被她揍,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每天围在她身边,一迭声的叫她“宁宁”。   宁宁,和我比剑术……   宁宁,跟我出去玩……   宁宁,给你好东西……   他们彼此亲密无间的融入在对方的生活里,然后一天天长大。   慢慢的,他看着她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越来越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想要在一起,不再分离。   于是,情窦初开时,他理所当然又顺其自然的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再是单纯的玩伴和青梅,而是以后想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喜欢的人。   他是那么喜欢她,眼睛里只看得到她,希望她不理会那些对她献殷勤的蠢货,只看得到他,也只属于他。   十五岁的生辰,借着酒意,他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亲了她。   月光下,她是那么好看,让他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他努力开口,却还是有些结巴,“我、我娶你好不好?”   他的小青梅,眼睛里落满星光和月光,看了他许久,笑道,“好啊。”   那一瞬间,他觉得看到了漫天烟火。   脸红得发烫,心跳得飞快,却都不及她两个字来得惊心动魄。   即便是多年后再回想,他仍旧觉得那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甜蜜得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无法承受。   他这么说时,她捂着嘴笑个不停,最后,擦干了眼泪道,“你那天特别蠢。”   魏晅瑜轻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她,蠢怎么了,还不是娶到她?   她移过来,趴在他背上,笑眯眯道,“虽然蠢,不过我喜欢。”   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被甜言蜜语安抚了的魏晅瑜敷衍的应了一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   很久之前,他们约定过,执子之手,白首偕老,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不过,魏晅瑜觉得自己可能要失约了。   又一年,大胜回京的途中,夜半醒来时,他恍惚有了预感。   本来说好这次回去之后就一直陪她的,却不想履行过那么多次约定,最重要的这个却要违约了。   烛火中,他坐在桌案前,执笔沉思许久,随后缓缓落笔。   “吾不愿舍汝,于心不忍,虽吾先汝故去,失吾之悲,请汝担矣……”   “心有憾,未能至归处,留苦于汝,吾心不忍,勿悲,望乡台上再相见……”   宁宁,虽然我舍不得你,但这次却要先走一步了,希望你别怪我不守约。   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守好最重要的约定。   重宁之约,风雨共渡,相携白首。 第59章 2-1仗势   秋日爽利的碧蓝晴空下, 魏晅瑜刚从禁军校场出来, 就看到自家心腹一脸颇为纠结的神情。   “怎么了?”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面巾, 擦了把脸。   一场校场演武下来, 即便天气已经转凉,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不过值得庆贺的是, 身手完全没有因为沉迷.情爱而退步,反而因为那些积攒下来的无处发泄的精力精进了许多。   姚峰看着自家主子,面色微妙的道, “跟着薛小姐的人传来消息, 说是刚才在金风楼, 她被一个不长眼的纨绔调.戏了……”   说话声在永平侯大人的眼神中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因为自家主子过于冷冽强横的气息让姚峰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嘴边。   其实,后面那些说不说也不要紧,因为对于他们家大人来说, 最关键的三个字已经听到,其他就完全不重要了。   至于那个不长眼的纨绔,除了倒霉, 只有更倒霉。   魏晅瑜看了一眼亲随, 对方果然极为知机的迅速准备好一切,简单收拾了下, 一行三人纵马离了校场, 去往金风楼。   ***   此刻的金风楼, 一楼大堂里嘈杂一片。   胡乱倒地的桌椅,散落一地的酒菜,还有捂着脸抱着肚子哀声叫唤的纨绔少爷以及随从们。   嘈杂声中,少年满是狂妄嚣张的声音清晰响起,“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摆小地方少爷的谱儿,对本公子不敬也就罢了,还敢对我表,咳姐姐出言不逊,留你半条命都是轻的!”   薛蕲宁面无表情的站在盛气凌人的少年身边,手扶着腰上长剑,考虑自己是不是先走为妙。   旁边周懋又多叫嚣了几句,觉得心情大好之后,这才看向身边人,笑容谄媚,“薛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看着小狗腿的讨好笑容,薛蕲宁总算明白为什么魏晅瑜为何总是忍不住收拾这个小表弟了。   其实,她这会儿出现在这里还掺和进这件事里,完全是一个意外。   今日本是趁着天气好,出门来巡视铺子的,谁知道经过金风楼时,被眼尖的小狗腿逮到,极为热情一声“薛姐姐”喊出来,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会儿,周懋正同一个刚入京不久的纨绔傻少爷打嘴仗,两人为着花钱捧角儿这事打擂台,本来不过是斗斗嘴皮子,谁知道那小地方来的少爷脑子不好使,居然让身边那些横行惯了的狗腿子动手。   在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公子在自家地盘儿上向来自在,还从没遇到过这等不长眼的傻.瓜,觉得有趣正想着逗一逗,谁知道正巧看到许久不见的表嫂。   这不,一激动,光顾着和表嫂联络感情了,随身带着的两个小厮没拦住那群粗手粗脚的狗腿子,瞬间让他置身险境。   作为肃亲王府的宝贝疙瘩,周懋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他可谓是不惊反喜,谁让他此时正有一座大靠山近在眼前呢?   于是,他也不打算用其他手段了,一声干干脆脆的“薛姐姐,有不长眼的兔崽子欺负我”传出去,召唤来了武力值堪比凶残表哥的表嫂。   所以,小狗腿这个爱称,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薛蕲宁虽然意外,但听到周懋的话,还是动作迅速的进了金风楼。   看到被一群粗.壮大汉围在中间显得极为弱势可怜的未来表弟,自然二话不说先护人要紧。   那纨绔少爷果真是小地方来的,而且进京时间肯定没多久,否则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动肃亲王家的眼珠子。   看到薛蕲宁护人的举动,偏偏还嘴贱的来了一句,“一个小娘皮顶什么用,难道是让大.爷掳回家做小妾?”   这句话一出,楼里那些本来只是打算看热闹的客人瞬间眼露同情,更甚者,有些人还摇头叹气,气氛颇为悲壮。   偏偏被同情的人毫无所觉,迈着八字步一路晃悠过来,“小娘皮乖乖跟少爷回府,我就饶了这个臭小子如何?”   这家伙死定了。   不止周懋这么想,所有人都这么想。   小公子是肃亲王家的眼珠子,这位,可是魏小侯爷的心头肉!   哦?不知道魏小侯爷是谁?   那说到那位杀人不眨眼可止小儿夜啼凶名传遍南北的永平侯大人总该知道了吧。   显然,那位纨绔少爷是不知道的,否则不会太岁头上动土。   这家伙真是嫌弃自己命好活得太长了,周懋一脸同情。   在他同情的眼神中,他被无辜调.戏的表嫂冷着脸,剑不出鞘毫不客气的揍翻了一圈儿人,尤其是那位出言调.戏的纨绔少爷,被打得简直是惨不忍睹。   见表嫂收拾了一群人之后,小狗腿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一脚踹上对方的命.根子,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哪里来的乡下少爷,也不看看京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这么嚣张!”   “算你走运,今天遇到本公子和我姐姐,乖乖吃了教训,以后夹起尾巴做人,还能安安生生的多活几年,要是再像今天这样……”   小公子冷冷一笑,一身的骄矜尊贵气质,那纨绔少爷吃了苦头之后,这才开始后怕起来。   虽然心里暗恨,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更不敢叫嚣让家里人帮忙出头。   他就是再傻,这会儿也觉得不对了,楼里这么多人,却没一个插手开口,显见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此刻,这两个不该惹的人正低头耳语,他到底自幼横行惯了,今天吃了大亏,忍得一时,却忍不住一刻。   见到手边刚才被踹掉的匕首,他咬了咬牙,一把抓起就朝着两人扑过去,神情狠厉极了。   薛蕲宁反应极快,侧身挡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周懋,剑就要出鞘。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飞扑过来的人就被凌空一鞭抽得惨叫一声,狼狈跌落在地。   大概那一鞭抽得太狠,凄厉的惨叫声着实吓到不少人。   薛蕲宁同样被吓了一跳,对方动手她不怕,倒是惨叫声惊了她一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和声音,“没事吧?”   她侧头去看,看到魏晅瑜还带着汗水的脸颊,摇头一笑,“没事。”   “表哥!”旁边周懋又惊又喜的扑过来,却被魏晅瑜满脸嫌弃的躲开。   虽然表哥不太招人喜欢,但拿来对付敌人真真是极好用的杀手锏,说真的,在小狗腿心里,就算是他亲爹亲爷爷都不如表哥好用。   当然,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就只敢藏在心底自己品味一二,若是说出来,呵呵,只怕家无宁日。   再是眼珠子,该跪的祖宗牌位也得跪。   见心头肉果然没事,魏晅瑜心情彻底松快下来,即便他清楚的知道她身手高强,但该担心该挂念的还是不可避免,谁让那是心头肉呢,伤一下碰一下他都要难受好久。   至于旁边意欲上来套近乎的狗腿表弟,在永平侯大人眼里就跟空气差不多,心上人在前,谁看得到烦人的表弟。   魏晅瑜亲密的站在未婚妻身侧,看着地上哀嚎打滚的倒霉蛋,神情冷峻,“天子脚下,帝京城里,公然寻衅滋事,诋毁权贵,污蔑宗室,还妄图谋害人命,此事绝不可轻忽!”   他看向一路跟随而来的心腹,“去找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把人送去大牢,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有人蓄意阻挠办案,我到陛下面前分说。”   姚峰抽了抽嘴角,低头领命而去。   他家侯爷给人安罪名的架势真是越来越利落了,虽说倒霉的人活该,但这下场还真是凄惨可怜。   周懋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家表哥,模样感动极了,“表哥……”   这一声呼唤深情婉转,麻得魏晅瑜浑身发毛,薛蕲宁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离小狗腿远了两步。   “真是深厚的兄弟情。”她努力忍笑,看着魏晅瑜有些发黑的脸色。   “别管他,我们走。”魏晅瑜差一点没忍住去牵未婚妻的手,不过好歹意识到这是在外面,不能太过出格,因此颇为遗憾的摆出护送人的架势往外走。   表哥表嫂要走,小狗腿自然也无心留下,让人留了锭银子给老板,顺便暗示他去找罪魁祸首讨要赔偿,去衙门里告上一状之后,这才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楼里其他客人看完一场好戏,面面向觎之时,更加坚定了不要去惹那位永平侯和他心头肉的心思。   别说是外地来的倒霉纨绔了,就连人家有着一个位高权重亲爹的前未婚夫澹台世子都被扔出了京,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场喧闹过后,金风楼里又恢复如常。   至于魏晅瑜,前后脚跟着未婚妻上了马车,至于打算跟到底的小狗腿,被永平侯大人一条大长.腿拦下。   “在外面就知道惹事!”魏晅瑜冷声道,“真这么闲就来禁军校场跟我学做事,省得整日里让人操心。”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明日把人送到校场来。”   前一句是对眼巴巴看着他的小表弟说的,后一句则是对两个没护好主子的小厮说的,小厮老实应下,头点得飞快。   倒是周懋不甘不愿,极不情愿的叫了一声,“我不去!”   “不来试试。”魏晅瑜扫了人一眼,拨开碍事的小表弟,关上马车前窗。   苦着脸的小狗腿看着慢慢远去的马车,恨恨的跺了下脚,“重色轻弟的登徒子表哥!”   旁边两个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第60章 2-2亲吻   马车里, 此刻并没有小狗腿所想像的旖旎与暧昧, 而是嫌弃与抗拒。   对于坚定不移想要黏到自己身边的魏晅瑜,薛蕲宁剑柄顶着对方的胸膛, 把人往后戳了戳。   “自重。”她一脸语重心长。   魏晅瑜委屈巴巴, “你嫌弃我?”   薛蕲宁瞟了人一眼,没回答,但表情很明显, 到底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   “不过出了些汗。”魏晅瑜小声嘀咕一句, 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挪开了点儿位置。   现在这模样她就嫌弃, 以后他还有更脏的时候呢,那时候难道她也要拒绝?   不知想到了什么, 魏晅瑜突然间脸红了下, 不太自在的换了下姿势,再看向心上人时,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你应该早点习惯。”他这句话说得可谓是意味深长。   薛蕲宁无语, 移开视线,懒得去看未婚夫。   说真的,虽然她出身侯府,但从小到大还真不是养尊处优过来的, 无论是小时候辛苦练武也罢,还是照顾父亲和弟弟也罢,苦头吃得都不少, 不过是出了身汗, 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就算是比这更脏更邋遢的情形她也遇见过,可以说完全是小意思。   因而,她嫌弃魏晅瑜的缘由根本不在这里。   其实,若是此刻有镜子的话,她真想让魏晅瑜好好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副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垂涎模样,足够让人浑身寒毛直竖。   她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不得不说,认识魏晅瑜越久,她就越佩服自己当初的决定。   果真是人傻胆子大,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幸福。   平日里对着外面或者在外面也就罢了,每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魏晅瑜的眼神就让她心口乱跳。   他当真是完全不知收敛,虽然行为举止还算得上规矩,但眼神,可谓是肆无忌惮了。   想想梦里那些,再看看眼前,她握紧了冰凉的剑柄,尽量不去注意旁边越来越灼热的眼神与温度。   “你最近总是避开我。”魏晅瑜见心上人态度冷淡,上了马车后完全没有想要和他热络的心思,一句话道出最近发生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他凑得近了些,薛蕲宁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身子,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你怕我?”魏晅瑜语气低沉,没有了刚才丰富的情绪,显得有些寡淡。   但薛蕲宁反而提起了心神,她摇头,“没有。”   “不怕我,又想避开我,”他压低声音,呼吸拂上她脸颊,“是不是后悔要嫁给我?”   薛蕲宁颈项僵硬的厉害,寒毛直竖的同时,后背仿佛被凉意拂过,嗓音有些干涩,“没有。”   “没有啊,”魏晅瑜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多了些笑意,“后悔也是不行的。”   他声音温和又轻柔,手上抱人的动作却很强硬,狭窄的车厢里,薛蕲宁被紧紧扣在对方胸前,差一点没忍住惊呼。   剑突兀的横在两人之间,魏晅瑜扫了一眼,没在意,温热的手掌顺着她僵硬的颈项慢慢揉.捏,那种彻底掌控了对方致命处的强势与悠游总算让他满意了些。   马车里位置小,动静稍大些外面就听得一清二楚,薛蕲宁顾忌重重,不敢随意动手,挣扎的力气与幅度节制得很。   显然,这给了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   “你、你别碰我!”不知是不是颈项太过敏感的关系,魏晅瑜的动作让她气息急促,浑身发软,若不是强撑,只怕还要忍不住发抖。   那种发抖,不仅仅是酥.麻刺痒,还有一种被控制威胁震慑下的意欲逃脱。   长剑被抽开放到一旁,魏晅瑜终于能毫无阻碍的将人彻底搂进怀里,原本打算温言软语说上几句,好好和她沟通的意图在看到对方绯红的脸颊和无措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他脑子里,另一个更为清晰的想法与冲动慢慢成型。   那些想法和冲动一直被压抑着,甚至因为压抑太久愈发显得浓重与深厚。   若是以往,他怕吓到她,早已极力控制,但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了。   她避开的举动他很不喜欢,不管是怕也好逃避也好甚至后悔也好,他都不会允许。   所以,这次没必要了。   有些昏暗的车厢里,薛蕲宁被迫仰着头,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吻。   她抖得厉害,窝在魏晅瑜怀里,几乎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在她的想法里,她只是不太适应魏晅瑜私底下的热情,有些窘迫与害羞,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下步伐,从而尽量早些跟上魏晅瑜。   但她的努力还未见成效,就迎来了此刻让她羞愤欲死的境况。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轻薄过,尤其还是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同一般地位的魏晅瑜,那种茫然羞恼愤怒无措还有隐隐的恐惧,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嘴唇与舌头被对方又吸又咬已经有些发麻,每每她刚努力缓过气息,就迎来对方又一轮毫不留情的攻伐。   她现在不觉得魏晅瑜之前的眼神令人畏惧了,因为比起无足轻重的眼神,他这个人本身显然更让她畏惧,   努力抓.住他还想要进一步肆虐的手,喘息的间隙,她几乎是乞求一般带着泣音叫了他一声。   “魏晅瑜!”   如果说刚开始是茫然无措与害怕,之后变成了又急又气与羞窘,等一轮又一轮的袭击过后,她可谓是兵败如山倒。   现在她完全没有了其他任何想法,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请求魏晅瑜停下来,不要这么对她。   “宁宁。”   魏晅瑜把人死死扣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嘶哑的唤了她的名字。   薛蕲宁眼泪落下来,低头抿着红肿的唇.瓣去掰困着她的那双手。   大概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她的努力毫无用处。   拦下她意欲转头的动作,魏晅瑜到底还是强硬的一点一滴吸干了那被他逼出来的泪水。   她果然是害怕的。   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总要明白,所谓成亲,不是两个人过家家,亲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正好借此机会告诉她。   看着她被泪水洗过更加清澈的眼神,魏晅瑜抚着被自己尽情欺负过的可怜红唇,没忍住又重重的亲了一下。   “我知道你生气,”他钳制她的动作格外用力,完全没有被挣脱的可能,“这会儿看我的眼神,恐怕不在我身上戳个十七八剑不会消气。”   薛蕲宁不出声,眼神确实如他所说,冷硬得厉害。   但除了眼神冷硬之外,她整个人都被他欺负得可怜兮兮,尤其是一双眼睛,红通通小兔子一般,浑身上下都是落入猎人陷阱不得逃脱的弱小与无望气息。   魏晅瑜笑了下,迎来她更为愤怒的抗拒。   “不过,我得说句实话,我做的事我不后悔。”贴着她的耳朵,他压低声音道,“宁宁,你知道我每天晚上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吗?”   他的语气太怪异,薛蕲宁抖了一下,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一巴掌扇到了对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响,魏晅瑜舔.了舔唇角,一副不怎么在意的表情。   他笑意未散,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落入她耳内,“对你来说,要多下.流有多下.流,可以说,你完全想象不到。”   “刚才发生的那些,不过是清粥小菜。”   薛蕲宁气息急促了几分,红着眼睛就要动手,却被反应更快的魏晅瑜反手扣住。   他气息平稳,一双眼睛却亮得瘆人,“你看,这就是我的真实念头和想法,我全告诉你了。”   “你之前避开我,害怕我,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总之,一定会有。”   他说得斩钉截铁,被他抱着的人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一直忍耐着的被冒犯被轻薄的情绪彻底控制了心神,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她的反击太剧烈,魏晅瑜怕伤到人,使了个巧劲儿将人反过来扣在怀里压在身下,不算宽敞的位置上两人上下交叠在一起,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   “我知道你听到这些不开心,但我觉得实话就应该告诉你。”魏晅瑜努力控制自己,避免再次失控。   但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显然没有理解他这点强自忍耐的苦心,还在试图努力挣扎。   身体的摩擦交错带来了更糟糕的后果,等薛蕲宁意识到不妙时,耳边魏晅瑜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别动!”   她不敢再动,却觉得自己委屈得厉害,一双眼睛又开始发红。   “宁宁,你到底明不明白,成亲意味着什么?”魏晅瑜突然变得郑重严肃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回头去看。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颊和耳朵,“成亲不是像你之前那样,每天只要一起说说话牵牵手,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好我好就满足了。”   “成亲之后,你的人你的心都要属于我,我的人我的心也是你的,别说只是像今天这样,更亲密的事情我们都会做,”魏晅瑜去亲她红通通的眼睛,充满了疼惜与怜爱,“这个世界上,我会成为和你最亲密的人,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所以,别总是避开我,拒绝我,你要学着更亲密的接受我,习惯我。”   “就像现在。”   就在薛蕲宁有所动摇正准备做进一步思考的时候,她迎来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亲吻。   第一次时,她觉得被魏晅瑜轻薄欺负,那种想要吃掉她的热切让人心神剧颤。   这一次,那种让她害怕退缩的情绪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珍重与爱惜。   于是,她无法自抑的感受到满满的难过与委屈。   “你刚才,太过分了。”她鼻音有些重,捂着自己的脸,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   魏晅瑜想说,我还有更过分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但看着她有些承受不住现实的模样,到底心软,叹了一口气,“是,我过分,等你有空了,随你怎么揍我。”   他语气诚恳,并非纯粹的安抚,而是道出了一个既定事实。   如果只是挨揍就能做登徒子,他巴不得天天被揍,毕竟他皮糙肉厚得很。   不过,她肯定是极为抗拒,不肯给他第二次欺负她的机会。   “有些事情,知道和明白只是浮于表面,没有亲身体验和经历过,你根本不会了解那到底意味着什么。”魏晅瑜靠在她肩膀,低声说了一句。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薛蕲宁僵了下,她放下捂着脸颊的手,视线同他对上。   魏晅瑜态度坦然,甚至微微有些笑意,若是之前,她肯定会恼羞成怒抑或者直接愤而动手,但这会儿,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倒看不出是什么心思了。   在她的视线下,魏晅瑜仔细的理好她有些凌.乱和起了褶皱的衣裙,指尖若有似无的沿着裙角往上,停留在她鬓发间。   重新簪好歪掉的发钗,整理好她散乱的发丝,他心满意足的微微一笑,“我的。” 第61章 2-3噩梦   薛蕲宁没拍开魏晅瑜别有意味的手。   比起刚才直接放在她身上, 这会儿隔着衣裙若有似无的描摹更让她战栗。   她有种感觉,如果魏晅瑜愿意, 大概她这会儿就和被扒光没什么区别。   幸好他没那么做, 这一瞬间, 她居然有了种诡异的庆幸。   庆幸之后,是茫然无措。   魏晅瑜该说的该做的全都做了, 反而让她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她现在甚至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只能定定的看着他。   他想法总是比她更多, 侵略性也更强, 所以, 她总是被动。   在她不自觉寻求答案的眼神中,魏晅瑜无奈一笑,拉着她的手,沿着自己的脸颊缓缓而下。   从脸颊到胸膛到腰.腹, 每一处都轻抚而过, 最后, 停留在剧烈跳动的心口处, “你的。”   掌心下面的跳动强劲有力, 并且不断加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充满了热情。   薛蕲宁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下, 想要收回来, 却被魏晅瑜制止, “什么感觉?”   紧张, 茫然,安心,还有似曾相识。   她垂眼,没回应,但也没再试图收回手。   原本怪异的气氛莫名的平和下来,薛蕲宁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没了之前的激烈反应。   魏晅瑜见状,抱着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同样保持了沉默。   有些事情,还得她自己想通才最好。   他能挑明能逼.迫,但不能代替她做出决定和改变,不过,还是早点儿成亲得好。   直接成亲,面对现实,她就没有这么多天真和迟疑,当然,他也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想起那些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夜晚和夜夜春梦到天明的夜晚,他无奈叹气,倒是不知道哪个比哪个更好了。   因着今天发生的那点儿事,薛蕲宁最终巡视铺子的计划没能顺利完成,马车到最后在城里多转了两圈儿,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她一剑敲开魏晅瑜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   看着得了自家小姐吩咐对他无情关上的大门,他驻足站了一会儿,骑马回了禁军校场。   原本他就是因私废公临时跑出来的,耽误了一阵子时间,自然还要回去。   若是从前,他绝不会做出此等行径,但入冬之后他就要启程去西北边陲,现在的差事不过是临时,自然随意了些。   西北一行至少得两个月,等回来差不多也要将近年关,过年后就要开始正式筹备婚事,若非如此,今日.他不会这样。   实在是他能在京里陪她的时间不多,临行前,总要有点儿甜头。   回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魏晅瑜忍不住舔.了下嘴唇,早知道,他该多亲几口的。   难得有机会,他行.事还是太过保守了。   这么遗憾着,他在亲随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含笑回程。   薛蕲宁扑在床.上,把自己塞进锦被里,一副不想见任何人的模样。   丫头们看了一眼,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此时不宜打扰。   想了一会儿觉得心烦,薛蕲宁干脆放空了脑袋,让自己休息一下。   入秋开始,江南那边就传来了许多消息,郭星文带着人去了几个月,不仅定下了茶园,还同公主府同苏王府的管事一起接连做成了几笔大生意。   于是,本该从帝京开始风靡江南的香花茶,反倒从南边先流行起来,然后因着地利和人才之便,很快出了许多新花样。   这些花样,深受帝京达官显贵们的喜爱,虽说这其中不乏跟随帝王喜好的心思,但花茶生意确实还算不错。   至少从账面上来看,一笔又一笔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入账。   有了钱,薛蕲宁正经安置了不少人,不仅父亲为此高兴,家里那些老人们在得了外面亲朋故旧传来的信儿之后,同样开心,因而家里最近的气氛着实非常好。   在京外添置了不少田地之后,京内的铺面也买了一些,不过帝京之内生意好做却也难做,正因为如此,她才格外上心,过一阵子就要去看看情况。   程菡因着婚期临近,已经不怎么出门,她自己一个人忙碌起来,也觉得充实,但没想到,今日本该顺利平淡的行程,因为魏晅瑜的出现变得格外让人难忘。   思绪不知为何又转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上,薛蕲宁呻.吟一声,觉得头痛又烦躁,捶了下柔软的床榻,气闷的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心绪波动过大有些累,她躺了一会儿就慢慢睡着了。   然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合时宜的一场觉让她做了个极为崩溃的噩梦。   同样是马车,却和白日里完全不同,要更大更豪华一些。   同样是魏晅瑜,也和白日里不同,年纪更长,模样看起来更稳重有气势,但眼神和行为却让她被迫失控。   她觉得魏晅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白日里那些,确实只能算是清粥小菜。   同样的场景,比白日里更过分,她所经历过的那些只是开胃菜。   魏晅瑜远比白天更强硬更贪婪,也如他所说,更下.流。   薛蕲宁几乎是全程崩溃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她知道这是梦,是假的,但是身上的感触和所发生的一切又是那么真实。   她不能控制自己拒绝,又或者她的神智和身体完全是背离的。   魏晅瑜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语气深沉,“下次我不在,还敢随便喝酒吗?”   她摇头,示弱,恳求,“我不敢了。”   “不好好教训你一次,你永远记不住在外面随便喝酒后果有多严重,”他义正辞严的模样看起来极为碍眼,“今天如果我没及时赶来,你猜,会发生什么?”   因着他的问题和语气,薛蕲宁打了个抖,忍不住后怕的蜷缩起身体,“我错了。”   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但显然,觉得她犯错需要教训的人并不想收手。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中,她最后终于受不住,哭着求饶。   即使是在梦里,薛蕲宁也觉得自己没办法控制想哭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也太惨了,而魏晅瑜则是太坏太恶劣。   双倍的委屈和眼泪让她即便是醒来时,都还红肿着一双眼睛。   “小姐!”看着玉梦眼中的惊讶与疑惑,薛蕲宁摸着红肿的眼睛,一拳捶到了床柱上。   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她面无表情的下床起身,充满杀气的眼神落在了永平侯府的方向。   魏晅瑜难得赖床,但这次显然是破例。   回味着梦里发生的一切,他惬意而满足的伸了个懒腰,莫名有种吃饱的感觉。   虽然只是个梦,但那也是个让人回味无穷的梦。   仔仔细细的将梦里发生的一切记下来,珍而重之的塞进记忆深处,他这才精神抖擞的起身下床。   临出门前,看着长兴侯府的方向,他摸了摸下巴,再想想婚期,眼神有些惆怅。   再继续忍耐一阵子就好了,这么安慰自己一番,他才出门做事去了。   至于薛蕲宁,冷着脸看着自家酒窖里的美酒,准备开始好好练一下酒量。   若是练不出来,她保证一辈子都不在魏晅瑜面前喝酒!   ***   “西北,南疆……”永德帝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来回移动,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泛,看着逐渐连成一条线的边防,再翻开看看手边厚厚一叠文书,终于,他的愁绪慢慢淡去,最后尽数变成了骄傲的笑意,“《四方论》,不愧是朕教养大的孩子,志气不俗!”   皇后本在一旁处理公务,难得见丈夫笑容如此灿烂,不免有些好奇,“何事让陛下如此开心?”   惯于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的人突然带了一堆文书和卷宗来她的寝宫已经够奇怪了,这会儿心情还这么好,显然正等着她问上一问。   毕竟,在皇后娘娘的认知里,能让陛下这么高兴的,除了选秀就只剩陈贵妃了。   虽说她很想说一句你爱哪儿玩哪儿玩去,但作为一位心地善良的妻子,到底不好这么做。   永德帝笑看着妻子,“阿暄,实在是让朕骄傲。”   提到外甥,皇后来了兴趣,起身走近,“陛下能否详细说说?”   “你先看看这个。”永德帝将手边那叠厚厚的文书递过去。   皇后在旁边寻了个位置仔细翻看起来,越看,一双眼睛越亮,到最后,露出一个同丈夫如出一辙的骄傲笑容,“阿暄,很好。”   永德帝认同的点点头。   虽说有些地方还有些稚.嫩,但只要再历练几年,不足的地方就能补足,然而最关键的那些想法与志气还有计划,这才是他看中的精华。   以那小子的性子,想法从来不会只是想法,除了亲事上太笨拙不得力,其他地方,称一声出类拔萃不为过。   “西北那边,或许可以早一些交给阿暄。”永德帝思索了下,不免有了这个想法。   皇后向来不干预朝政,若非这次事涉外甥,她也不会贸然开口。   只是,比起正事,她更关心其他,“陛下,若是你打算让阿暄早些接手西北的话,成婚后宁宁也是要跟着一起去西北的吧?”   永德帝本来没想到这个,被妻子一提,楞了一下,“想去的话,随他们心意,若是不想去,朕赐几个宫女服侍也可,毕竟西北苦寒。”   了不起和成国公一样,反正外甥想怎么来怎么来,毕竟在西北也不会一呆十几年,总有回来的时候。   皇后挑了下眉,语气缓缓,“陛下是不是忘了?阿暄和你不同。”   外甥眼里只有喜欢的姑娘,还赐宫女,怕不是这自以为做了好事的亲舅舅半夜会被外甥打进宫门!   永德帝一噎,不自在的移开的眼神,多了几分尴尬。   一对帝后正相对无言,外面突然有宫女匆忙来报,“启禀陛下和娘娘,连贵人游御花园时不小心跌跤,失、失了腹中的孩子,这会儿下.身正流血不止。”   闻言,永德帝脸色凝重了几分,皇后眯了眯眼,神色不大好看。   “尽快传御医诊治,该用什么药用什么药,把人照顾好,至于其他,一切按照规矩来。”   皇后吩咐完,看向永德帝,“陛下,你还是回御书房处理政务吧,后宫这里,一切有臣妾。”   永德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根本没想过要去看看那位刚刚流.产失子的连贵人。   皇后看向身旁的宫女,眉眼肃穆,“去查,本宫要知道事情首尾!”宫女领命而去。   “最好不是明知故犯。”低语声中,风雨欲来。 第62章 2-4厌恶   贵人所居的偏殿之外, 领受皇后娘娘之命的大宫女正在等待结果。   殿内,女人的痛苦哭声与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 来回忙碌的內侍与宫女们也神情慌张满头大汗。   即便耳边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颤,大宫女最终还是等到了脚步沉重的医女同太医。   “如何?”她询问。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保是肯定保不住了,至于大人, ”太医叹了口气, 眼神怜悯,“元气大伤,只怕此后都要缠.绵病榻,日后子嗣方面也颇为艰难。”   “其他呢?”将太医所说记在心底, 大宫女又多问了一句。   旁边跟随的医女低声道,“贵人身上用的香包有问题,殿内的脂粉与衣裙上也有不妥,但罪魁祸首, 还是御花园里跌倒的那一跤。”   “这些我都会如实禀报娘娘, ”大宫女道,“贵人这边你们用心些, 把人照顾好了,该有的赏赐不会少, 至于其他, 倒不必多说。”   “一切还请娘娘放心。”太医和医女都是老人, 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皇后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旁边得用的內侍正低声说着什么。   “此话当真?”她睁开眼, 缓缓问了一句。   內侍头垂得更低,“小人不敢隐瞒娘娘。”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查,”皇后端起茶盏,饮了口已经彻底凉掉的茶水,“不管事涉何人,本宫只给你一句话,查到底。”   听着那隐含杀气的三个字,內侍眼皮跳了下,躬身领命,“小人必定不让娘娘失望。”   皇后笑笑,“你办事,本宫一向放心。”   ***   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慢慢移过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瞬间天色阴下不少。   此时的皇后寝宫,气氛同样阴沉。   即便上座之人面色并不好看,內侍还是如实道出近日来的调查结果,“……四司八局皆有人参与,幸未牵涉前朝,但后宫之中隐晦之事不少……总计牵涉人等一百二十三人。”   “倒是出乎本宫意料,”皇后轻笑,眉眼间却俱是威严,“看来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平稳,人心不足了。”   內侍不敢应声,头垂得更低。   “除了连贵人,还有其他查出来的吗?”皇后问。   “还有三年前的一位冯才人,去年的两位淑女。”內侍道。   “也是本宫懈怠了,否则不止于此。”皇后叹息一声,将桌上的手书往前推了推,“传本宫手书,从今日开始,整治内宫四司八局,若有不服与违逆,交由司礼监处置。”   “小人领命。”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整个后宫一反近年来的安宁平稳,由内而外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四司八局整治行动。   正位中宫的皇后娘娘以整肃宫规的名义,雷厉风行的彻查了一大批內侍与宫女,伴随着高超手腕与强硬魄力而来的是毫不留情的冷酷处置,一时间,司礼监格外忙碌。   “娘娘,这次皇后娘娘整治内宫,我们的人手着实折损了不少,”说话的宫女一脸担忧,“尤其事涉……”   话还未完,就被陈贵妃拦下,“闭上你的嘴。”   宫女低头闭口不言,陈贵妃看着镜中依旧美艳无比但眉眼间却已经多了不少细纹的女子,继续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描眉,“陛下今日去了哪里?”   “陛下仍旧歇在自己寝宫,既未传召人服侍,也未踏入后宫一步。”宫女如实回禀。   描眉的动作顿了下,陈贵妃放下手,“退下吧。”   宫女小心翼翼的退下,只剩一个人的内殿之中,陈贵妃看了铜镜许久,最终一挥手,妆台上的所有东西尽数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从连贵人御花园失子开始,陛下就不再入后宫,对皇后整治内宫的动作未发一言,看似像是全然不干涉,但事实上如何呢?   想起最近愈发威风的司礼监,陈贵妃冷冷一笑,“陛下啊陛下,你还是那么护着她。”   若非如此,会谁也不见,谁的情面都不讲?就连太后身边的老人,犯了错都被惩治,更何况其他小鱼小虾。   想着这些,陈贵妃嘴角的笑意拐了个弯,铜镜之中的女子面容陡然阴沉下来。   于是,第二日被皇后心腹邀请时,她面色平静的抚了抚更显美艳的面容,应邀而去。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看着下面半跪行礼的陈贵妃,皇后既没应声也没叫起,只自在安然的看着面前的围棋棋盘,慢悠悠的下了一子。   陈贵妃面色并不好看,却强忍着没有随着性子起身,而是保持了姿仪。   “难得贵妃过来,不如陪本宫下上一盘?”皇后侧头看向陈贵妃,嘴角一点笑意。   “娘娘吩咐,臣妾自当遵从。”陈贵妃慢慢起身,被宫女扶着坐到了皇后对面。   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各司其职,棋艺还算不错的陈贵给打眼一看,就看出了双方厮杀激烈,势均力敌之势。   “你们都退下吧,别碍着本宫同贵妃下棋。”皇后摆了摆手,一群宫女內侍轻手轻脚的退出内殿。   殿中只剩两人时,皇后扔下手中白玉棋子,看向对面看似认真捡棋子的陈贵妃。   “上一次,咱们这么坐在一起,是很多年前了吧?”皇后道。   “准确来说,是十一年前。”陈贵妃心知今日过来会发生何事,但她早有应对,因而这会儿并不着急。   “十一年,”皇后打量着对面的陈贵妃,缓缓一笑,“你倒是没怎么变,容貌和当年相差无几。”   “娘娘说笑了,”陈贵妃道,“这么多年过去,娘娘才是同当初一般无二。”   “所以说,本宫不喜欢和你废话,”皇后嗤笑一声,没了刚才的威严稳重,反而多了几分潇洒与肆意,“每次看你那么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本宫就觉得伤眼。”   握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陈贵妃也笑,“娘娘也还是从前的直爽性子。”   突然,皇后出手掀翻了两人面前的棋盘,哗啦啦的响声中,骤然来临的怒气让陈贵妃猝不及防,满脸惊愕。   “还记得本宫当年是怎么警告你的吗?”皇后腰背挺直,面容威严,眼神冷酷,“你可以争宠,陛下的心你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但是后宫之中,本宫的眼睛里不容沙子!”   “后宫的女人和孩子,不是你为了争宠随意能动的!更别提对陛下的子嗣下手!”   “臣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对方强盛的气势之下,陈贵妃也挺直了背应对,“臣妾自问从未对后宫中的姐妹、皇子公主做下任何事,若是娘娘想要威逼污蔑臣妾,咱们不妨去陛下面前分辩!”   皇后冷眼看着,完全不为对方言语所动,只道,“本宫当年就说过,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对陛下的子嗣动手,冷宫那里就是你的好去处,看来,当日本宫所说的话,贵妃并未放在心上,否则也不至于残害皇嗣与后宫妃嫔。”   “不管娘娘说什么,臣妾只有一句话,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若是娘娘想要污蔑我,那咱们只管去找陛下评理。”陈贵妃手握得死紧,尖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浑身气势不弱半分,尤其是一双盈盈美.目里,写满了被污蔑的怒火以及无愧于心的坦荡。   “真以为有陛下做靠山就万事大吉?”皇后起身,衣摆拂过地面上零零散散的玉棋子,声音中满是好笑,“君心与帝心,你看得太轻了。”   莫名的,陈贵妃觉得心头发毛,但面上却不肯示弱半分,只硬着声音道,“娘娘,臣妾相信以陛下的圣命,自会有所裁断。”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请陛下圣裁好了。”皇后回头,看向陈贵妃,“本宫只告诉你一句话,帝心难测,你好自为之。”   过于安静内殿之中,对方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让陈贵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正打算反驳两句,外面传来了內侍尖细的通报声,“陛下到。”   被打开的殿门前,面无表情的永德帝袖手而立,衣摆被秋风拂起,漾出一片金光。   “臣妾参见陛下。”   两个女人,一妻一妾,一位皇后,一位宠妃。   想起刚刚在案上看到的两份所谓证据,永德帝迈步而入,一步步走近。   “都免礼吧。”走到两人中间,他脚步顿了顿,却还是继续坚定不移的走到了主位之上。   “朕今日接到了两份很有意思的证据,皇后和贵妃不妨一同看看。”   被摆在案上的文书,各自有两人熟悉的那一份,于是,自然而然的,皇后同贵妃都拿了另外一份。   构陷。这是皇后的想法。   谋害。这是贵妃的想法。   两个女人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代表着不善的火花。   下一瞬间,两人的眼神落到了主宰她们命运的帝王身上。   永德帝面上此刻并无平日里的轻松与笑意,这样的他,才是那个真正掌控朝堂心有大志的君主。   “皇后,你怎么说?”他看向自己的妻子。   皇后呈上文书,只说了四个字,“无稽之谈。”   “贵妃呢?”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宠妃。   陈贵妃面色不变,眼中却有委屈,“胡说八道。”   “那你们说,朕该信谁?”永德帝出言询问。   “一切依陛下的心意。”陈贵妃美.目含泪,“臣妾的命是陛下的,凡事只求陛下做主。”   比起全身心依附帝王的陈贵妃,皇后就显得有些冷淡了,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却并未开口。   “贵妃,你先回宫,这件事朕自有打算。”永德帝面色放缓,柔声开口,“先回去,等朕忙完了这件事再去看你。”   眼见陛下态度和缓许多,陈贵妃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声音愈发显得柔情温婉,“臣妾谢过陛下信任,臣妾在宫中等着陛下来。”   陈贵妃的离去让殿中再度安静下来,永德帝看着妻子,突然间叹了口气,“阿琦,你还是让朕这么操心。”   皇后闻言,神色不变,显然也未听进心里。   永德帝拿起那封谴责皇后有失贤明公允的文书,随意翻了翻,冷笑一声,哗啦一下扔了满地。   他起身走到妻子面前,手臂一勾,动作重重的将人搂进怀里,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火,“我讨厌说你坏话的人,不管是谁!”   “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讨厌!” 第63章 2-5选择   内殿之中, 帝王充斥着怒气的声音飘散开去。   皇后感受着耳边丈夫压抑着怒火的激烈情绪与不断起伏的胸膛,安抚一般,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还好。”   对于妻子的安抚永德帝稍微平息了下糟糕的心情, 但脸色仍旧很差, 憋闷之色清晰可见。   这反应一如当年。   皇后看着, 不免有些失神。   现在这副场景,突然让她想起了年轻那会儿, 还没登上帝位的皇子是骄傲恣意的天之骄子, 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失风发之气,一双眼睛里尽是勇往直前的骄傲。   对帝位是, 对感情也是。   她和安远感情甚笃, 因而同这个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身边的少年也逐渐熟悉起来, 她喜欢他看着自己时亮晶晶的眼睛, 也喜欢他义无反顾的拦在自己面前的姿态与模样。   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贵女圈子里, 她是最不能惹的人物。   这种忌惮同家里的权势背景倒无多少关系, 只因为她身边站着天家这对护短的兄妹,尤其是那个笑起来时眼睛闪亮亮的少年, 最不能容忍她被人怠慢或欺辱。   女孩子间的争风吃醋,权贵圈子里的勾心斗角, 她一路走得无波无澜。   明明他其实是一个极爽朗爱笑的性子, 即便身份尊贵, 也从无狂妄骄矜之气,但偏偏遇到她的事,似乎总喜欢小题大做。   “阿琦,她们说你坏话,你等我给你出气!”   “阿琦,背地里找你麻烦的那个我给收拾了!”   “阿琦,她们就是心胸狭窄嫉妒你,别让那些小人影响你的心情!”   “阿琦,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   少年拍着胸脯立誓的爽朗笑容还在眼前,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无论何时去看,都让人忍俊不禁。   即便早已过去多年,她再度回想起来,仍旧心头波澜又起。   那真的是一个少年最好看最英俊的时候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你,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围绕着你而转,让你不开心的一切都是他意欲消灭的敌人。   为着你,他能变身最勇猛无畏的将军,为你战场征伐,为你披荆斩棘,为你踏遍沼泽泥泞,为你戍守心门。   一切只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你。   皇后陡然笑了下,那个可爱又英俊的少年,即便到如今,她依旧深爱着,在那段逝去的时光里,成为她悉心收藏的珍宝。   现在,眼前的人,让她似乎又有了那么一丝重温珍宝魅力的感觉。   不过,人到底已经不是她的那个少年,所以,她神情安慰的笑笑,温声开口,“陛下对我的心意,臣妾都明白。”   永德帝错开一点距离,有些无奈的看着妻子,“阿琦,虽说我也不想你因为这些事情动怒,但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心这么宽?”帝王改换的称呼里,意味着此刻只有丈夫和妻子。   皇后失笑,“陛下觉得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永德帝神情郁闷,“就是觉得你委屈,我不喜欢这样。”   看着突然显得稚气了许多的丈夫,皇后摸了摸男人的脸颊,大概他这会儿的心情和当年是极相似的,所以,愿意护着她的心意也一模一样。   不过,她虽然觉得安慰,却也仅此而已了。   终究,眼前的人和她心里的少年是不同的。   那个少年,是她情根深种的挚爱,眼前的男人,是丈夫,是帝王,是相依相伴互相信任的亲人,但却不是爱人。   他们一同携手前行,历经风雨,是彼此信任依靠的家人,拥有着留着相同血脉的孩子,但同样,她的委屈和麻烦也同他息息相关。   她不怕麻烦,也不惧那些委屈,但在位置与心意上,却已然不同了。   所以,“陛下心里有我信我,就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让永德帝神情不大自在,只能借着拥抱妻子的动作避开了她含笑的眼神。   虽然这句话很好听,但是对永德帝而言,这是皇后说给帝王听的,而不是妻子说给丈夫听的。   他的妻子信任他爱护他感激他疼惜他,但,却少了曾经那点儿最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但却不敢再奢望。   时过境迁,他变了,她自然也变了。   不过,“阿琦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他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没说出口,因为即便说出来,也显得轻飘飘假惺惺,她听了最多软下眉目温柔一笑,但却不会觉得多深刻。   谁让她把他看得那么清楚呢?   “这次的事,朕会给皇后一个交代。”抱着怀里的人,永德帝低声道。   “一切由陛下做主。”皇后道。   事情到底如何,证据已经呈上,无论是怜惜包庇罪魁祸首也罢,还是毫不徇私秉公办理也罢,她都不会再插手。   毕竟,作为一家之主,她的丈夫确实需要好好料理下这个家。   于是,被丈夫黏黏糊糊的说了一堆小话抱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皇后娘娘终于在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将人“哄”出了寝宫。   虽说帝宠很重要,包容陛下偶尔的幼稚与任性也很重要,但是心里珍藏的挚爱少年当前,一个看腻了的老菜帮子,还是早点儿出门做正事儿去吧。   至于她自己,可以泡壶好茶配上些美味的糕点,重温一下记忆中那个美好的少年,就这样度过一个下午,真的是再惬意不过。   被赶出皇后寝宫的永德帝,一路慢慢去往馨月宫。   路上,帝王眉目阴沉,神情凝重,早已没了刚才的轻松与舒心,显然心情并不太好。   周围跟着的内侍宫女们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心中暗暗叫苦。   陛下不生气则以,一动怒,帝王之心,雷霆手段,每一个都让人畏惧。   众人只恨此刻皇后娘娘不在,要知道,陛下即便是再生气,在娘娘面前都是收敛的,轻易不愿让她忧心。   至于陈贵妃……想起那位的手段,众人歇了心思,不敢再想。   总之,在宫里讨生活的聪明人,是宁愿跟着皇后娘娘办事也不愿意往贵妃面前凑的,至于那些不聪明的,见识短浅的,这次只怕栽得彻底。   永德帝带着一干人等入了馨月宫,被早已等了许久的陈贵妃欢欢喜喜的迎入殿门。   “没想到陛下来得这么快,虽说臣妾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盼着陛下过来,但没想到真的如了我的心意……”动作轻柔的递上一盏热茶,陈贵妃笑容妩媚,“臣妾就知道,陛下待我最好了。”   永德帝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许久后才抬眼看对面宠爱了多年的贵妃,“朕这会儿来,是同贵妃说一件正事。”   “正事?”见永德帝没了往日里总挂在脸上的笑意,陈贵妃心里不大安稳,不由自主的揉.弄着手上的帕子,笑容都多了一份勉强的意味,“臣妾猜陛下想说的应该是刚才的事情,虽然有些多余,但臣妾还是要再说一次,臣妾是冤枉的。”   “陛下最是清楚臣妾是什么样的人,一切,都由陛下做主。”   在宠妃隐含委屈的哀怜眼神中,永德帝神色平静的同她对视,“贵妃,近些日子,你闭门思过吧。”   本以为最不济也能得到垂怜,结果“闭门思过”四个字一出,陈贵妃神情猛然僵住,“陛下这是定了臣妾的罪?”   永德帝不答,只是道,“闭门思过,半年为期,日后再说其他。”   陈贵妃明显不服,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此刻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只满脸满眼都是抗拒不屈之色,“陛下让臣妾闭门思过,是觉得臣妾有错有罪?陛下相信那些所谓的证据?认为臣妾就是那么恶毒的女人?”   一迭声的质问扑面而来,似是充满冤屈般,美艳的女子双眼泛红,气息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永德帝看了会儿,突然觉得无趣,本打算留几分面子的心思,突然淡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那些证据,或许是因为刚才在皇后那里重温了一些逃避的现实,又或许是因为想起弥漫着血腥气的司礼监。   总之,这会儿他不大有心情和心爱的宠妃浓情蜜.意,只想快刀斩乱麻。   “贵妃,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远比你自己更清楚。”   帝王威严眼神中,从来觉得自己备受宠爱喜欢撒娇痴缠以柔克刚的陈贵妃心头发凉,一点点僵硬了身子。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从来都极为疼宠自己的男人眼神极为冰冷,像是寒冬腊月的风雪,冷意入骨髓。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她这句话问得极为干涩,嗓子发疼。   永德帝看着人,慢慢道,“贵妃,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争夺宠爱朕从来不管,唯有两点不能碰,一是皇家血脉,二是草菅人命。”   后宫之中,从来杀人不见血,藏污纳垢之处甚多,人心复杂,利益交缠,这些不可避免,永德帝自小生在皇宫,所见所闻甚多,对此很是明了。   但于他而言,有两点底线不可随意碰触,一是残害皇室血脉,二是内宫之中草菅人命。   无论帝王喜不喜欢为他孕育皇嗣的女人,血脉后代都至关重要,不可轻忽,至于肆意残害人命,身为一个皇帝,他的后宫之中,这种事情决计是不允许的。   这些,他曾经很明确的说过,所以皇后清楚,后宫妃嫔们清楚,然而,总有些人自以为做得隐秘,暗地里肆无忌惮。   他很不喜欢,更甚者,极为憎恶。   “说到底,陛下还是觉得臣妾有罪!”陈贵妃伸手抓.住身旁男人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陛下眼里,臣妾是什么样的人?十恶不赦还是心机深沉?抑或者恶毒丑陋?”   “你做了什么事,自然是什么样的人。”永德帝掰开那抓着自己的手,“贵妃,此时静思己过,于你最好。”   男人冷漠的眼神中,陈贵妃打了个抖,终于明白他是彻彻底底的相信那些事了。   这和她之前的辩白与挣扎求救毫无关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的男人就定了她的罪。   所以,之前他不想见她,不想听她的辩解,此刻来这里,也不过是代皇后给她宣布一个结果而已。   “陛下若是真的相信那些,只定臣妾一个闭门思过之罪是不是太轻了?”陈贵妃眼神刺人,声音中带着讽意。   真打算以皇后找到的那些罪证定她的罪,现在这个结果明显太轻了,所以,陛下还是心软了?   永德帝对自己宠妃的性情相当了解,别看此时她面上强硬,语调讽刺,其实心里正是虚弱之时,若抓到机会,只怕顷刻间就会柔软下来,用眼泪攻克他。   所以,他决定说实话,打消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与奢望。   “贵妃,以你所做的那些事,原本应该黜尊位打入冷宫,但为了老五,朕退一步,只将你圈.禁馨月宫,你该知足了。”   大概是难以置信,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陈贵妃都无法反应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直到那冷酷的一字一句彻底入耳入心,她才终于惨白了脸色,以一种满是荒谬的眼神看向对面的男人,“陛下,你说的是臣妾?”   永德帝点头,神情冷漠,“是。”   冲击太大以致于难以负荷,陈贵妃抚着突突直跳的额头,痛得发晕,恍惚间,她想起了那个女人所说的话。   帝心,君心,她看得太轻了。   所以,这会儿决定了她命运的,是帝王,而不是往日里对她宠爱有加任由她撒娇耍赖的心爱夫君。   怎么能这么冷酷?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茫然,天旋地转间,猛地倒在了榻上,晕了过去。 第64章 2-6意外   被宣召而来的几位太医脚步匆匆的入了馨月宫,永德帝袖手站在殿门口, 同闻风而来的五皇子对上了视线。   “父皇。”五皇子躬身行礼, 神色凝重,“儿臣愿代母妃赎罪。”   来之前, 皇后已经遣人传话到他那里,五皇子清清楚楚的知道了母亲这几年做的所有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即便他大概知悉一二, 却也未曾想过, 真.相残酷远超他所料。   此次若非经由那位连贵人之事爆出来, 只怕日后要酿成大祸, 不仅祸及他们母子, 更甚者还会连累外家。   只要一想到这些,五皇子就心思沉重,尤其是想到皇后娘娘递消息给他的用意, 眉头更是皱得死紧。   永德帝看着面前的儿子,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小五, 照顾好你母妃,若是她醒来, 让她好自为之。”   五皇子心下一跳, 抬头看向父亲, 满嘴苦涩中, 他再度低下了头,“父皇……”   “想为你母亲求情?”永德帝看着这个自小聪明孝顺的儿子,目光中充满审视意味。   五皇子沉默,许久后才轻声道,“父皇,母后早已着人将一切告知儿臣,儿臣明白父皇同母后的心意,也清楚母妃的过错,无颜为母妃求情,只希望日后父皇有空时,能常来探望一下母妃。”   永德帝再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进去看看你母妃吧,朕回御书房。”   目送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五皇子站在殿门口,苦笑一声。   触了帝王的逆鳞,残害皇家血脉,挑衅后宫之主的威严,更甚者觊觎太子之位与帝王之位……   每当想起母妃所做的这些事,他就觉得无奈,后宫之中女人的固执、贪婪与野心,有时真的是可怕。   明明他那么认真的提醒过母妃,但很可惜,即便他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说服她,到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拒绝、冷待以及厌恶。   所以,他年纪越大,心性就越冷漠,再也不愿牵涉其中。   毕竟,装睡的人,永远难以叫醒。   耳边听着太医的细致禀报,五皇子看着不远处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转身。   他的父皇,是一个极好的父亲,也是一个英明且令人崇敬的帝王,但对于母妃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父皇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嫡妻,是皇后,至于母妃,即便身负宠妃之名,也不过是男人养来逗弄的宠物,欣赏享受的美色,好看,开心,有情分,但也仅止于此了。   父皇绝不会为包括母妃在内的这些人动摇他的原则与底线,而如今的结果正验证了这一点。   站在床边,看着医女一点点的将汤药喂进去,五皇子神情平静无波。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希望这次的闭门思过能让母妃彻底醒悟,否则,即便父皇再惦念父子亲情,只怕也不会再心软了。   ***   和魏晅瑜一起入宫给几位长辈请安的时候,薛蕲宁敏锐的察觉到了飘荡在空气里隐隐的血腥气。   躁动,恐惧,不安,警惕,戒备,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周身,让她皱起了眉头。   “安心,不会有事。”魏晅瑜勾了勾她掌心,轻声开口。   离得有些近的脸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晚上那些糟心的梦境,差一点没忍住出手。   “最近睡得不好?”看着心上人有些差的气色,魏晅瑜神情忧心。   薛蕲宁磨了磨牙,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不然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糟心梦境,她大概没成亲就要弑夫了。   这是害羞了?魏晅瑜本觉得有趣,打算说些什么,结果突然察觉到她身上爆发的猛烈杀气,话语堵在了嘴边。   他最近好像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吧?   努力回想最近的言行,他不明所以,因着上次行为出格,两人好久不曾见面,若非他夜夜好梦,还真挨不住。   回想到梦里的旖旎,他清了清嗓子,面上愈发显得正人君子,此时也不好意思再去撩.拨心上人,以免举止失措。   薛蕲宁心中掐算着日子,悲喜交加,程菡成婚近在眼前,而魏晅瑜正巧过后启程西北,仔细算下来,一直到过年为止,她所有的时间正好排满,至于年后,就要准备出嫁。   无论是去南边还是去西北,怕是都没时间,行程上也不太合适。   想起郭星文送回来的消息和东西,她叹了口气,若是能出门一趟该多好,只可惜,没时间也没机会。   至于婚后,她看看旁边虽然不明所以却对她露出笑容的魏晅瑜,牙根发.痒,总觉得日后的生活无法想象。   同宫里几位长辈请安问好,得了一大堆好东西之后,薛蕲宁被兴致甚好的延平长公主拖着去往了平郡王府。   本打算将未婚妻送回家就继续忙公务的魏晅瑜见状,毫不犹豫的改了主意,亦步亦趋的跟上。   为筹备亲事,王府里近日忙碌得很,三人一路到了外书房,正巧碰上步履匆匆准备出门的平郡王世子。   周湛看着眼前三人,嘴角抽了抽,“小姑姑,表弟,宁宁,怎么突然想起来府里看我?”   周冉露出专属于长辈的慈祥和蔼笑容,“成安啊,姑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有趣?”这两个字连同自家小姑姑的笑容让周湛浑身发毛,“小姑姑有话就说,别卖关子,侄儿急等着出门呢!”   “要是急着出门你就先走吧。”周冉很是大度,但笑容却充满了狡黠意味,“不过,日后可别后悔,也别怪姑姑不疼你,没给你通风报信儿。”   这故弄玄虚的一番话不仅吸引了抬脚正准备离开的周湛,就连原本兴致缺缺的魏晅瑜同薛蕲宁也来了兴致。   “小姑姑,咱们书房里说!”虽说自家姑姑为老不修还嫁不出去,但是,言语上倒还算可信,因此,周湛很是谄媚的将人迎进了书房,狗腿的模样与气质颇有肃亲王府小公子的风采。   一行人辗转到了书房,茶水糕点当前,周冉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慢条斯理开口,“成安啊,我听说,清远伯家的三公子一直心仪阿菡?”   此话一出,周湛瞬间黑了脸,“清远伯?什么三公子?没听说过,还心仪我媳妇儿,什么时候的事儿,多长时间了,阿菡知道吗?”   问到后面,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薛蕲宁,已经完全顾不上提起话题的亲姑姑,只等着表弟媳妇儿解答疑惑。   从听到清远伯三个字开始就视线游移不定的薛蕲宁,沐浴在世子紧迫盯人的目光中,默默地往未婚夫身边移了移。   对此,魏晅瑜极为满意,毫不留情的甩给了表兄一个冷酷无情的威胁眼神。   威逼他媳妇儿,呵呵,长能耐了!   周湛真想一个大白眼翻死这倒霉小表弟,无奈大事当前,此刻完全顾不上,眼里心里只有那什么伯府的三公子。   “宁宁,有知道的消息说来听听?”见侄子那副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周冉自觉身为长辈,很有必要帮扶一把,因此格外仗义执言。   薛蕲宁想了想,自觉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就说了实话,“清远伯府和惠安侯府有姻亲关系,那位三公子多年前是对阿菡有那么一点儿心思,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人也早就离京,多年不曾联络了。”   所以,言下之意是,啥都没有。   周湛神情纠结,“多年前?具体是多少年前?”   薛蕲宁错开视线,看向多宝阁上的玩器,语调幽幽,“三年前。”   嗯,那位三公子就是曾经被程菡忽悠得怀揣一腔热血跑去西南的的家伙……   周冉在旁边笑眯眯的接了一句,“我可听说最近那位三公子回京了啊,对吧宁宁?”   默然一瞬,薛蕲宁无语点头,“是,前几日刚刚回京。”   “然后呢?”周湛神情紧张的追问。   “没然后了啊。”薛蕲宁郁闷,“世子还想有什么然后?”   我当然不想有什么然后!周湛心中咆哮,默默地看向自家小姑姑,如果不是这个不着调的长辈一副我媳妇儿会被人拐跑的模样恐吓我,他也不会这么紧张啊!   无视晚辈充满怨念的视线,周冉摸着下巴,一副向往神色,“听说,这位三公子回京时带了个媳妇儿,很是有趣。”   不知为何,听到周冉的语气,剩余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觉得浑身毛毛的。   等他们沾光借着送给惠安侯府的帖子去了那位三公子专门为程菡筹办的宴席时,终于了解这个有趣是个什么意思了。   本来一个人出门,最后身边带了一堆小尾巴的程菡,看着或无辜或讨好或哀怨或坦然的眼神,微微一笑,“既然大家有兴趣,那就一起去吧。”   看着好友嘴角微笑的弧度,薛蕲宁狐疑,虽然预感不太妙,但好像不是针对她的?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成。   专门在如意楼包厢中筹办的宴席,一男一女两位主人迎来了超出预料的一大.波客人。   程菡带着四条小尾巴进门,同样貌老实憨厚的青年微施一礼,“英表哥,好久不见。”   站在青年旁边的女子相貌明艳,一身气质潇洒不羁,极有异族风采,看到程菡眼睛一亮,“果然是漂亮的表妹!”   “这位想必就是英表哥的夫人吧,性情坦率,英姿飒爽,果然名不虚传。”程菡对这位闻名已久的表嫂显然很感兴趣,笑意都深了许多。   那女子显然极为热情,上前拉着程菡的手就左瞧右看的,一迭声的称赞表妹好看表妹漂亮,如果不是女子之身,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诸位,阿玉自小在西南长大,性情有些直率,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清远伯府的三公子,程菡的表哥显然习惯了替过于热情的妻子收尾,笑得极为和气,“不过,虽然规矩和咱们不同,但阿玉却是个心地很好的姑娘。”   正和程菡嘀嘀咕咕的阿玉听到丈夫的话明显和开心,笑容活泼的点了点头,“英哥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好姑娘!”   不只是程菡,薛蕲宁看着也觉得有趣,旁边周湛对上他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已经娶亲的情敌,笑容灿烂,“英表哥离京多年,难得回京,正巧赶上我同阿菡的婚礼,真是有缘分。”   三公子笑容同样热情,“你是表妹的夫婿,我知道。”   周湛态度热络的上前攀谈,丝毫没有郡王府世子的架子,言语态度极为亲切,让其余三人在旁边看得牙酸。   “伤眼。”魏晅瑜下了定论,有些嫌弃的移开眼神。   薛蕲宁和周冉互看一眼,表示认同。   短暂的接触过后,阿玉似是同程菡有了极亲密的关系,一腔喜悦溢于言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或许是提到了西南风物,不止程菡听得专心,就连其余几人也神色认真的听了下去。   但听着听着,薛蕲宁有些忍不住笑意。   在阿玉嘴里,三年前被程菡一番忽悠去了西南的三公子,跋山涉水,历尽艰险,终于到达了西南之地。   衣衫褴褛受尽苦楚的他,在异族聚居的寨子里同当地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发现了许多北地不曾有的药材及良种,这次归京时衣锦还乡,不仅带了个漂亮媳妇儿回来,还带回了不少西南那边的好东西。   同程菡交换了一个默契眼神,薛蕲宁忍笑,这位三公子还真是因祸得福,当然,阿菡那一手攻心计玩得才是最妙,否则,恐怕现在人还浑浑噩噩的待在京里混日子呢。   不过,大家的笑意在阿玉说出一句话时戛然而止。   “我们寨子里,大家是能娶两个夫君的!”阿玉笑容明艳,“真可惜,你们外面只能娶一个,不过我心里只有英哥,所以肯定是不会再娶其他人啦!”   闻言,在场所有女性瞬间全.露出心向往之的神情来,薛蕲宁低头轻咳一声,遮掩笑意。   然而,在座的男人们心里全部敲响了警钟,脊背汗毛直竖,涌.出了十万分的危险感,看着阿玉的神情危险极了。   至于一直笑得傻乎乎的三公子,看着落在身上的男人们的狰狞眼神,不明所以。   大家好像,有些奇怪? 第65章 2-7微妙   若说之前只是隐约觉得氛围有些奇怪的话, 在被对面笑容热情的未来表妹.夫和面无表情的英武青年虎视眈眈的盯了一刻钟后, 三公子是真确定对方来者不善了。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啊?他神情迷惑的朝自家夫人投去可怜巴巴的求救眼神。   虽说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但沐浴在两人审视犯人一般的目光中,到底还是承受不住。   身为平郡王世子的未来表妹.夫, 虽说也有一定威慑力,但充其量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最多让他觉得周遭冷飕飕的。   更具威胁性让他坐立不安浑身发毛的还是薛小姐那位未婚夫。   讲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永平侯大人凶名在外了。   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一点都不想亲身体验这个原因。   挪挪僵硬的身子,避开对方直视的眼神,三公子苦了脸,还是西南好,纵然民风彪悍, 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有一位做头人的妻子,他到底还是能过得开开心心,至于京城……   看着笑容明艳的表妹, 再看看眼神热情的表妹.夫, 以及旁边那个正襟危坐凶名在外的杀神,还有笑得不怀好意的延平长公主, 总觉得一旦行差踏错,就小命堪忧。   帝京的水, 果然还是太深了, 不好混, 这么想着,三公子越发往妻子身边靠近。   阿玉正滔滔不绝的同她眼中漂亮的表妹说着她们西南的好东西,尤其是发现对方是真的感兴趣之后,她爆发了更大的热情。   “你说药草?”阿玉眼睛发亮,“表妹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那边最不缺的就是好药材,大山里头,就属我们擅长找药草,虽说有些难找难摘了些,但可全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我跟你讲,这次进京啊……”   见妻子此刻已经完全沉浸于炫耀当地药材的话题中,三公子赶忙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循序渐进见机行.事吗,这会儿直接开口可不太合适。   “怎么了?”突然被打断,阿玉有些不快。   “阿玉,咱们今日来是宴请表妹同世子的,这个不妨以后再说。”三公子擦了下额头上冷汗,努力安抚妻子,“正好这会儿该用饭了,咱们先吃饭,其他的之后再说?”   虽然有些不舍,但来之前学习了许多京里的规矩礼仪,阿玉到底压下心底的急切与热情,开始招呼这群她觉得还不错的亲戚与朋友。   程菡觉得这个表嫂当真是有趣,和她那个无趣的表哥完全不是一路人,果然,傻人有傻福。   薛蕲宁对性情直爽的阿玉印象也很好,同样在一旁听得认真,就是桌子底下仗着大家看不见一直捏着她的手摸来揉去的魏晅瑜有些招人烦。   阿玉提到药材时,她注意到魏晅瑜终于舍得移开一直落在那位可怜三公子身上的视线。   “感兴趣?”她以眼神询问。   魏晅瑜嘴角微翘,笑容中隐隐有些得意感觉。   他就喜欢她这么关注他!   周冉瞅了眼今天同她一起出门的两对未婚夫妻,撇了撇嘴,一个赛一个的醋坛子,脑子里除了惦记媳妇儿,敢不敢有点其他出息?白瞎了她的一番苦心!   对自家姑姑/姨母的一番看戏苦心一无所知的表兄弟们,用过饭后在三公子夫妇的热情挽留下坚持告辞,带着各自媳妇儿麻溜儿走人。   至于那个今天一直十分老实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女性长辈,此刻正斜着眼鞭子甩得啪啪响,两个表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不拦着她找乐子了。   没能如愿看成好戏,周冉有些遗憾,但一想到阿玉小姑娘所说的西南能娶两个夫君的风俗,她眼神在两个小辈身上转了转,微微一笑,看来日后可以多来往来往嘛。   和四个年轻人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周冉带着人回宫去了,难得有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怎么能不和母后皇姐皇嫂她们分享一下呢?   宽敞的马车中,魏晅瑜毫不客气的推开碍事的表兄,占据了心上人旁边最近最好的位置。   程菡坐在好友身边,无视满脸憋屈的未婚夫,语调轻柔,“阿宁,表哥那里带回来不少药材,还有一些西南那边特制的好药,你若是想要,过两日我同他说说。”   薛蕲宁对这个确实很感兴趣,“如果可以,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家出身行伍,无论是父亲还是叔叔多年战场奔波,身体最是受累,药材,尤其是好药材什么时候都不嫌多,尤其是给西北送东西时,这些添得最多,毕竟,用的人多,要用的地方也不少。   “我这位表嫂这次入京,大概是想做什么生意。”程菡道,“我听她的话音,若是可以,只怕是想将西南那边的特产卖进京里,表哥急着同我见面,不乏有借我便利的意思。”   “香茶生意摆在那里,人情和关系网都在,帮一把也没什么,”薛蕲宁道,“若是三公子能拿出来一些好东西,不过是再铺开一个小摊子的问题。”   “西南那边历来闭塞,不比其他地方,倒是很少听到有什么好东西。”程菡摸着下巴思索,“他们那边村寨宗族关系复杂,排外得很,难得有机会同一位女头人拉上关系,正好搭把手,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些新鲜玩意儿。”   “这些你尽管看着办,我是不插手的。”薛蕲宁看了眼魏晅瑜,“不过药材方面,若是可以,多多益善最好。”   程菡笑笑,掐了把好友脸颊,“你倒是精乖。”   魏晅瑜拨开心上人脸上讨厌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一直等着找机会表现自己的周湛见状,侧身挡在未婚妻面前,摆出嫌弃脸看小表弟,“你才是!要尊敬表嫂!”   魏晅瑜挑了下眉,剑柄戳上表兄肩膀,“离远点儿,碍事。”   周湛瞬间黑了脸,不住的朝倒霉表弟飞眼刀。   这臭小子还记不记得他亲表哥马上就要成亲啊,大婚当前,在媳妇儿面前这么落他的脸,煞他的威风,这是逼他去宫里告状?   无视神情郁闷的表兄,魏晅瑜专注看心上人,“待会儿想做什么?”   薛蕲宁感受着腰上来自好友的亲切“问候”,绷着一张小.脸儿目视前方,“回府。”   即便之前有别的打算,这会儿因着程菡脸上那温柔的笑,也得全部取消。   程菡和魏晅瑜,两个惹事精,她真是一个都惹不起!   婆婆和媳妇儿之间的夹板儿气,也不过如此了。   ***   周冉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了自家母后的笑声。   “母后怎么这么高兴?”   殿中,皇姐、皇嫂连同太子、四皇子等人正说着什么,大家心情看起来都很不错。   “延平今日不是出宫找成安同阿暄去了?怎么这么早回来?”夏太后笑道,“你不是说要去看一场好戏,快来同母后说说,这出好戏唱得如何?”   “看延平的模样,怕是不如何。”安远长公主摇头,“我早跟她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偏不信。”   “成安再过几日就成亲,阿暄明年三月也要办婚事,确实今非昔比。”皇后看了旁边依旧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一眼,“孩子们大了,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不用催都急着成亲,等再过两年,小娃娃们一个接一个的来,到时候更热闹。”   在皇后慈爱的目光中,四皇子默默低头,母后,真的不用对儿臣这么宽厚,您随便给指个正妃就好了,他一点都不挑!   只要别让我自己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儿臣真的做不到啊!   欢笑声中,周冉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尤其是说到那个女子可以娶两个夫君的风俗时,不只是夏太后,就连皇后同皇姐都亮了一双眼睛。   只恨无缘。   彼此在对方眼神中看到这个讯息,几个女人默默叹了口气,也就安远长公主觉得只是有些新奇,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太子移开视线,去看殿外的蓝天,嗯,今天天气真不错,他有听到什么吗?完全没有嘛。   等永德帝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女人们聊得热火朝天男人们默默无言的画面。   除了两个儿子,其他几人完全没将帝王看在眼里,只顾着自己说笑。   永德帝戳戳儿子的肩膀,凑到一起说小话,“这是又怎么了?怎么你母后笑得那么……嗯……”   他没好意思说花枝乱颤,这些日子.宫里气氛沉闷得很,皇后待他也十分冷淡,即便是听说他禁足了贵妃形同圈.禁时,也不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和这会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太子看着自家父皇期待答案的殷切神情,抹了把脸,“其实是这样的……”   他已经彻底了解女人们完全不输男人们想要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心,这会儿特别受教,希望父皇也能学习一二。   如此贴心善良,真不愧是亲儿子。   ***   魏晅瑜进宫面见自家舅舅时,发现他心情不太好。   想起前阵子.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他自认为明白了一切,怎么说都是宠爱多年的女人,虽说该治罪时并不心软,但过后心情总不会太差。   不过,这副模样的舅舅最好还是不要去见舅妈了,毕竟看起来很招人嫌。   永德帝诅咒完西南那边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要命风俗之后,这才笑看向外甥,“阿暄,你知道西南那边可以娶两个夫君的风俗吗?”   此话一出,魏晅瑜脸色僵了下,看向舅舅,双方视线对上,瞬间心有戚戚焉。   “舅舅,我觉得边陲蛮野之地,移风易俗教化民众势在必行!”此刻的永平侯大人格外大义凛然。   “阿暄说的是,舅舅也这么想!”永德帝欣慰极了,握住了外甥的手,“此等歪风邪气不可涨,否则坏我国朝名声!”   一对舅甥围绕如何移风易俗这件事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交谈,等彻底定下行.事章程之后,魏晅瑜这才谈起他进宫的目的。   “成安成亲后就启程?这样也好,”永德帝点头,“到时候走荆州这条路,你先去替舅舅查探铜矿一事,再行转道西北,其余的朕会安排人接应。”   说到西北,他突然想起一事,“阿暄,如果日后你去西北接手玄甲军,宁宁那里,你打算怎么安排?是一起去还是朕给你安排些服侍的——”   话音未落,已被魏晅瑜干脆利落的截断话茬,“宁宁肯定要跟我一起去!”   永德帝愣了下,然后笑笑,“这样也好,反正都随你的心意。”   “还有,舅舅别想着给我赐什么宫女美人,从前我不要,以后也不会要。”魏晅瑜缓缓补了一句。   “朕是心疼你。”被拒绝好意,永德帝并未不快,只是摆出单纯疼爱晚辈的架势,“你喜欢宁宁,愿意对她一心一意是你的心意,但也不必逼.迫自己勉强自己,男人嘛,哪有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   “舅舅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觉得有宁宁就足够了。”魏晅瑜完全不领情,说起“前车之鉴”时甚至还颇为嫌弃。   看着外甥眼中“马失前蹄”、“为老不尊”的控诉,永德帝差点气个倒仰,这个倒霉外甥!   “算了,朕现在和你说你也听不进去,等你日后成亲,自然就明白了。”   永德帝这会儿懒得再和糟心外甥废话,没碰过女人的兔崽子,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自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等日后成了亲,就明白什么是现实了。   比起给心爱的人太多承诺日后又做不到伤她的心,还不如一早就看清楚做明白,省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越往后伤得越深。   看自家舅舅一副沉浸在风花雪月中的矫情模样,魏晅瑜默默退开两步。   看,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女人多了不仅麻烦问题连连,还耗费心神伤身伤脑,就算为野心计,他也不会沾染。   更何况,宁宁才是最好的,他很知足了。   ***   平郡王世子同惠安侯府嫡小姐的大婚之日在十月初三。   两府忙碌许久,一切只为成亲这天事事妥帖。   天还不亮,薛蕲宁人就已经到了侯府,陪了程菡许久,成亲毕竟不同于其他事,纵然冷静淡定如程菡,临出嫁前也有别于以往。   全福夫人和服侍的丫头们围着程菡站了一圈儿,梳头穿衣,打理发髻,红线开脸儿,忙得脚不沾地。   薛蕲宁在旁边看着,慢慢的也有些慌张,她成亲的时候,大概也会是这么一副景象,想起自己明年三月就要嫁给魏晅瑜,她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快极了。   到了吉时,外面迎亲队伍喧喧闹闹来迎新娘子,挨过一波又一波折腾与考验之后,新郎终于费尽艰辛站到了新娘面前。   薛蕲宁往左移了下,借着其他人的身形挡住魏晅瑜看过来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他看起来比新郎还要俊俏目光还要火热,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若是从前,倒霉表弟这副模样世子绝对不依,可谁让美娇.娘近在眼前,只等他将人娶回府呢,这会儿是完全顾不上倒霉表弟了。   拜别父母之后,程菡被兄长背上了花轿,从这一刻起,她的人,她的嫁妆,就将彻彻底底的进入平郡王府。   以后,她就是周程氏,名字将同周湛一起记在周家的族谱上。   这就是嫁人。   看着慢慢远去的迎亲队伍,薛蕲宁有些失落的低了下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平郡王府里,程菡开始过洞房花烛夜时,她歪坐在窗前软榻上,神情落寞。   其实她也为程菡高兴的,但失落的情绪到底大于开心,让她难以展颜。   天上明月高挂,银色月光湛然,她裹紧披风,在沁凉夜风中闭上眼睛,放空心思。   “我就猜你今晚睡不着。”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薛蕲宁猛然睁开眼直起身子,看到了站在窗外的魏晅瑜。   月色下,他缓步走来,同她隔窗相对,“这么好的月色,睡不着的话,和我说说话?”   薛蕲宁放松紧绷的身体,搓了搓冰凉的脸颊,“这么晚跑来做登徒子,你也不嫌辛苦。”   闻到随风飘过来的酒气,她皱眉,“喝了酒还敢来,你还真是不怕被发现。”   闻言,魏晅瑜往窗前凑了凑,低声开口,“来见你,刀山火海我都敢闯,有什么好怕的。”   薛蕲宁眼皮一跳,推开凑得太近的那张脸,神情无语。   她觉得魏晅瑜这会儿绝对醉得不轻,要不然不会这么嚣张,还没什么好怕的?   要是被父亲发现,婚期延长是板上钉钉的结果,到时候恐怕他就是哭着哀求也无济于事。   所以,“你还是先吹会儿冷风醒醒脑子吧。”   她冷酷无情的关上窗,将人彻底拦在了外面。 第66章 2-8约定   十月的天气, 已是初冬, 寒星密布的星空下,夜风飘飘荡荡拂过,同银白月光一起, 落在身上。   魏晅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 看着眼前那扇被关上的窗,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可能如她所说,他确实需要冷冷过热的脑袋,否则这会儿只怕已忍不住去做一个真正的登徒子了。   熏熏然的酒意中,他丝毫不觉得冷,闭上眼时, 眼前好似依旧能看到一切。   或许是醉酒混淆了感知的缘故, 明明应该呆在闺房里的她突然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离得极近,呼吸可闻, 脸上带着让他迷恋的笑容,轻轻叫了一声。   “重昱。”   那不是他的名字, 但她的眼睛里映出他的模样,声音又那么软那么甜, 所以, 他霸道的认为她就是在叫他了,否则, 还有谁能让她这样满目柔情呢?   宁宁。   无法出声, 所以他在心里温柔的叫了她的名字。   “重昱, ”她笑意更深, 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在他眼角轻轻抚过,“不要失约。”   虽然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习惯性的答应她,“我当然不会失约。”   无论什么约定,只要他答应她,当然会用尽全力去做到。   听到他的回答,她显然很开心,笑容更灿烂了些,将自己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里。   落在眼睛上的手掌挡住了视线,嘴唇上轻柔的触感是那么鲜明,她的声音仿佛温柔的叹息。   “重昱,不要失约了。”   想要拥抱的手最终只拂过了一片空冷,魏晅瑜睁开眼时,眼前没有温柔笑着的心上人,唯有空寂冷凉月色。   满身躁动的酒意似乎在闭目后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尽数消失,他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一切仍旧同刚才毫无差别,看起来刚才确实不过是一段醉酒后的迷幻梦境而已。   但即便是梦境,此刻弥漫在他心里的哀伤与怅惘也依旧挥之不去。   去见她。   想见她。   他来就是为了见她。   这些想法充斥在脑海里,于是他选择执行。   薛蕲宁的醒酒茶冲到一半时,眼前多了那个不请自来的人影。   因着天气渐冷的缘故,旁边耳房时时备着热水,她取了小碳炉上温着的水来泡醒酒茶,虽说她不赞同魏晅瑜大半夜贸然上门的行径,但却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心他。   “喝茶吗?”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魏晅瑜抱进了怀里。   她不乐意这样,刚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压在身上的重量把话堵了回去。   同样是拥抱,但和从前的却不太一样,魏晅瑜的拥抱和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抱着她时,像是要把她彻彻底底融入自己的身体和世界里。   但这次不同,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脆弱与祈求。   从拥抱的姿势到呼出的气息,都没有了以往的强势,反而像是在寻求依靠与温暖般,充满了渴求的味道。   安静的夜里,她的心瞬间软成温水。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回抱了他。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他这会儿只需要她回馈一个安静又可靠的拥抱。   多余的语言,并不需要。   “重昱。”   抱着她,魏晅瑜觉得自己似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是愉悦与满足。   那让他沉重又难过的心好受了许多,于是,他尽己所能的抱得更紧了些。   薛蕲宁坐在床边,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睡意安然的人,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面颊,无声一笑。   今天的魏晅瑜真的很奇怪。   所以,是因为醉酒的缘故?   不过,不讨厌,她刚动了下手,立刻被握得更紧,只好继续保持安静。   夜里仍旧很冷,犹豫了下,她还是上床睡在了他旁边,暖和的锦被下,他很自觉的顺手将她抱进怀里,人也挨得更近了些。   看在今天你喝醉酒很老实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原谅他的理由,也闭上了眼。   白蒙蒙的雾气中,魏晅瑜看着四周完全陌生的景象,不太确定自己来到了哪里。   他还记得平郡王府那场盛大的婚事,也记得自己喝了酒之后来看她,还记得她那个无声又温柔的拥抱。   同样,还有那一声莫名的“重昱”。   她应该是在叫他,可是又太像他的幻想与一场梦,于是,这会儿他在经历过细致的回想之后,确定自己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梦。   今天真是有些奇怪。   他慢慢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对自己向来不错的酒量与醉后的酒品有了点儿怀疑。   走了许久,什么人都没看到,到处都是陌生的房屋与街道,很显然,就算是梦境,也是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莫名其妙梦境。   即便是在梦境里,他也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还是回家好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周遭白蒙蒙的雾气猛然伴随着一场飓风席卷而过。   声势浩大的暴风骤雨中,魏晅瑜被迫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之前陌生且混乱的景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侯府大门。   门匾的位置不再是永平侯府四个字,他有些讶异,试图看清楚,但或许是风雨太大,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家,他再熟悉不过。   刚迈开第一步时,侯府厚重的朱红门扉被打开,众人簇拥中,他看到了她。   “宁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满着欢喜与满足。   她在他的家里,不对,这是他们两人的家,她在欢迎他回家。   这个念头让他即便是在梦里也依旧开心无比,在他准备靠近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时,却发现自己突然间不能动了。   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开脚步到达她身前,魏晅瑜急了,但好在她似乎看到了他,迈过门槛,一步步走了过来。   风雨很大,淋在身上也很冷,他很不赞成她过来,但自己又完全过不去,因此心中满是纠结。   她越走越近,于是纠结之余,他也满心欢喜,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   伸出去的手上雨水滑过,却和她伸出的手失之交臂。   魏晅瑜终于看清,她的眼睛里没有自己,一直在看的也不是自己,视线落点在自己身后。   他不满又恼怒,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她。   在看清那东西的前一刻,他听到了她茫然无措的低声自语。   “重昱,你失约了。”   他想看的东西还未窥见全貌,只隐约晃过一片黑影,下一刻,他急切的视线就已落在了她身上。   天色像是彻底黑了下来,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在哭。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下来,她的视线穿过他,对着他身后说话。   “重昱,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所以,我回来了啊。   他想靠近,却不能动弹,想说话,却无法开口,想拥抱,手也无法接触到她。   明明近在眼前,却看不到碰不到。   她眼泪一直流,他的努力尝试却毫无作用。   就在他再一次试图去碰她同她说话的时候,天旋地转中,黑暗铺天盖地袭来,睡在床.上的魏晅瑜猛然睁开了眼睛。   错乱失序的呼吸声中,眼前微微的光亮终于让他慢慢清醒。   还来不及回顾梦里发生的一切,怀里温暖充实的存在让他激荡的情绪平复些许。   她偎在他怀里,安然信任的姿态让那一场黑暗的噩梦渐渐淡去。   魏晅瑜低头去看她,却发现她脸颊上有泪痕,眉头也皱得很紧,像是梦里也很难过。   他没敢叫醒她,只轻轻擦去泪痕,抚平她的眉心,然后落下轻柔的吻,以一种更温暖有力可靠的姿态去拥抱她。   还好,你在这里。   他庆幸着,抱得更紧了些,无声地向她传达一个讯息,放心,我在这里。   ***   醒来时,天光大亮,薛蕲宁注意到身边人已经不再。   外面玉梦轻手轻脚的动静清晰可闻,她在床.上又多躺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起床。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似乎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内容已完全记不清,但不妨碍她记得梦里的难过与哀恸,不过后来似乎又不一样了,噩梦没有持续很久就消失,在那之后,她睡得更好了。   她的梦,很多都和魏晅瑜有关,就是不知道昨晚那个梦,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了。   心里揣着这个想法,她打理好自己下床,这一日,她依旧过得同之前没什么差别。   但晚上临睡前,却很意外的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关系,她再度见到魏晅瑜时并没太大的反应,抑或者她清楚,他肯定会再来一次。   魏晅瑜身上还带着外面夜风的凉意,他站在三步之外,等凉意散尽了才慢慢靠近。   她坐在床前,抬头同他对视。   或许是自高而下的缘故,他的眼里,她的模样看起来乖巧又顺服,于是,他任由自己被那点儿冲动控制,吻了下她的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薛蕲宁眨了下眼睛,忍住想要摸嘴唇的冲动,先开口同他说话,“你今晚来是为了什么?”   别告诉她是再次喝酒醉来做登徒子,她可没闻到酒气。   魏晅瑜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开口,“你想和我一起去西北吗?”   不是以后,而是现在。   这个问题显然让薛蕲宁意外又惊讶,已经顾不得被握住的手,“去西北?你是说这次?和你一起?”   魏晅瑜点头,眼神沉稳,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对,和我一起。”   说实话,薛蕲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一茬,魏晅瑜去西北是公干不是玩乐,和她完全扯不到一起去。   他的邀约让她先是惊讶后是疑惑,再然后是好奇和喜悦,好吧,她其实真的很动心,但是……   “你去是做正事,我跟着只会碍事,所以还是不了。”薛蕲宁只能拒绝。   “你对我永远不会是妨碍。”魏晅瑜笑了下,眼神放柔,“不用考虑其他,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去就好。”   见他态度坚决,薛蕲宁若有所悟,“我觉得,不管我想不想去,愿不愿意去,这次你都会带着我。”   “真聪明。”魏晅瑜轻笑出声,手上用力将人抱进怀里,“这次你要跟我一起。”   不止这次,还有以后,都要一起。   薛蕲宁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拥抱,比起姿态脆弱祈求安慰的魏晅瑜,她更宁愿他是现在这副强势坚决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就去好了。” 第67章 2-9故乡   婚后, 去宫里拜见诸位长辈又三朝回门之后,薛蕲宁才终于见到了程菡。   虽说她是跟着魏晅瑜一起打着探望新人的幌子过来的, 但实际上真想见的到底只有好友一个。   至于那个迎人时春风满面喜气洋洋的新郎, 说真的,总觉得很是碍眼。   魏晅瑜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心上人那点儿微妙的不虞,看了一眼满眼炫耀得意与满足的表兄, 抓着人胳膊微微一笑, 姿态诚恳, “表哥, 几日不见,咱们切磋一下?”   周湛瞬间浑身一寒, 试图推拒,“不不不, 表弟,表哥我身手一般,肯定不能让你尽兴, 不如你去找其他人?我记得……”   话还未说完,人就被拖着逐渐远离新婚娇妻, 看着远处眼含热泪可怜巴巴的世子,程菡含笑目送,不发一言。   “他没欺负你吧?”等一起回了正房, 薛蕲宁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话。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 程菡姿态优美的饮了口茶, 笑着摇头, “这倒没有。”   “不过,”她话茬一转,“有时候是挺招人烦的,拉出去让表弟收拾一下也好。”   程菡嘴里的“表弟”让薛蕲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同魏晅瑜挂上钩,看着对方成亲后愈发明艳照人的脸和笑容,她扯了扯嘴角,总觉得,好友好像更能搞事了。   程菡瞥见好友神情,似笑非笑,“成亲前后,很多东西很多事情都不一样,有些事情,等你成亲后我才好同你说,至于现在,你还是暂时再清净一会儿吧,毕竟,等明年三月,你也就和我一样了。”   好友一席话让薛蕲宁皱了眉头,不是她的错觉,她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揶揄与幸灾乐祸之感。   这让她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但确实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本想多问两句,但看着程菡眼中兴致盎然的笑意,到底歇了心思。   总觉得肯定问不出什么,而且还会被调.戏,还是算了。   不过,她今天来也是有正经事的,将魏晅瑜打算带她一起去西北的事情说了,果然,程菡眼睛一亮,显见是来了精神。   “去西北啊,”她感叹,“感觉应该会很有趣。”   “他去是做正事,我跟着就纯粹是个闲人,虽然我也有些想去,但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对着好友,薛蕲宁说了实话。   “你不就是怕给他添麻烦?”程菡一句道破她的心思,“既然魏晅瑜自己都不在意,觉得你不碍事,你何必自寻烦恼?”   “难得他有心,想带你一起去,要我说,去就去呗,就当做出门游历了。”程菡明显很支持,“如果换做是我,成亲前能有这么个机会,只怕半点儿不会迟疑立刻答应了。”   “我猜你差不多就是这个心思。”薛蕲宁笑道,“我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总觉得心里有些虚,有你这些话,我会踏实一些。”   说白了,她今天来其实就来寻求支持的,不然的话总觉得缺点儿底气,毕竟,实际上她和魏晅瑜一起出门,总归是于理不合的。   “我记得你二叔三叔他们不是也在西北?”程菡对此明显很熟,“你就以探亲的名义出门一趟,不过是恰巧和魏晅瑜同路,你们又是未婚夫妻,路上由他多照应你一些也没什么,就算传出去,别人也不好说闲话挑你的理。”   “不过,这件事你同伯父说了吗?”见好友那副意动模样,程菡自觉不需要再劝,转而关心起薛侯爷的心思。   以她的了解,两人去西北这件事,若说有人会阻拦,只此一位。   至于宫里那些长辈们,只怕事情不成,只会挖空心思给魏晅瑜找充足的理由促成这件好事。   “父亲那里,”薛蕲宁眼神游移,有些心虚,“不太好说。”   “是不太好说还是你根本就没提?”程菡轻笑出声,“看来,你也明白薛伯父的心思。”   薛蕲宁叹气,这种事情她其实真的想早些说的,但可能是之前父亲操心忧虑过多,让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些。   最重要的是,不想让父亲忧心生气,惹他不开心。   程菡一看就明白好友的顾虑,无奈一笑,“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别担心了。”   “我这会儿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薛蕲宁心里不大好受,她想去西北,但如果被父亲知道,肯定会阻拦,所以她才没告诉他,反而让程菡来做这个说客……   “所以我说成亲前和成亲后很不一样。”程菡拍拍好友肩膀,神色严肃许多,“你以为只是从这个门到那个门的区别?不止,从前你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女儿,但嫁人之后,就是别人的妻子,别家的主母,等有了孩子,你会发现身边的人心里的事更多,这些都注定了你和从前会很不一样。”   “再者说,人长大了,总要离开父母,你不能真正陪他们一辈子,眼里身边也都会有新的家人和亲人,分薄自己的感情和注意力,以后像今天这样的事只会更多,难道薛伯父不同意你就不做?明显不可能。”   “所以,你得学着适应,薛伯父也得习惯,包括薛小弟也是。”程菡一语中的。   薛蕲宁默默地听着,最后神情复杂的看了好友一眼,“阿菡,你懂得越来越多了。”   难道不是你太天真懂得太少?程菡差点说出这句话来,但看着好友深有感触的模样,只摸了下她的头,权作安慰。   唉,想想这个好姑娘明年就要进入狼窝,她也是心酸。   揉了揉自己酸.软的腰,程菡眯了下眼,不过,等成亲后,她们可以就解决“夜夜**”这个问题谈得深入一些,毕竟,魏晅瑜肯定比他那个表哥更不省心。   阿宁,到时候就不好再这么天真了。   在好友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她和蔼一笑,嗯,等明年的。   ***   虽然不知道程菡到底是怎么劝服父亲的,但薛蕲宁果真如愿以偿,定下了西北之行。   “路上记得万事小心,出行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太委屈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尽管找那个臭小子帮你,别凡事自己扛。”薛侯爷絮絮叨叨,“这些都是给你叔叔婶婶他们准备的东西,还有一些是给侄子侄女的,你到时候看着安排,路上记得多写信回来,有需要的只管安置,别怕花钱,人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全是你惯用的……”   此时临近出发,即便这些轱辘话之前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临出门时到底挂念女儿,薛侯爷忍不住又念了一遍。   见自家闺女听得认真,丝毫没有不耐烦,他终于停了下来,心里叹口气,揉了揉女儿的头,“算了,你也大了,懂事了,父亲就不说那么多了。”   “我都听父亲的。”因着离别在即,薛蕲宁心里也有些伤感。   “从前我离家的时候,你母亲也是这么送我出门的。”看着女儿,薛侯爷想起了早逝的妻子,眼神温柔又哀伤,“这次父亲送你出门,也算是尝到了从前你母亲的心情。”   不等女儿说些什么,薛侯爷挥了挥手,“早些走吧,路途远,早些启程也好。”   魏晅瑜在旁边早已等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终于能插上话,只沉声道,“伯父放心,我会照顾好宁宁。”   女婿这种东西,真是招人烦,拐带他宝贝女儿!   虽然心里很不开心,但薛侯爷还是神情温和的点了点头,“阿暄,路上照顾好宁宁,伯父将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伯父安心。”魏晅瑜看了眼心上人,沉稳模样看起来很是可靠。   他自己的宝贝媳妇儿,当然要护好。   看着慢慢远去的车队,薛侯爷唉声叹气的进了门,等侯府大门关上再看不到外人时,一张脸立刻拉了下来。   “等回来的,要是成亲前我再让你小子见一回我宝贝闺女,老子跟你姓!”   “糟心的小王八蛋!”   对于自家侯爷骂骂咧咧的模样,薛管家毫不意外,从答应小姐出门开始,每天在书房不骂上未来姑爷一个时辰,侯爷可是连觉都睡不好的。   当然,作为自家主人心腹,他必然要同仇敌忾。   所以,最近还是抓紧时间把府里的护院和护卫们好好练练吧,这样才好看护家门。   车队一路出了帝京,等离京大约两百里时,魏晅瑜终于如愿拐了心上人加入自己队伍。   “这个丫头路上服侍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我说。”在驿站休息时,魏晅瑜带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到了薛蕲宁面前。   看着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薛蕲宁意外,“给我的?”   她身边的丫头身手一般,平日里照顾她倒还可以,遇上现在这种奔波赶路的忙碌情况,身体就不大跟得上了,所以,她向来习惯了出门不带丫头。   从前出门找澹台晔也是,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没想到这次魏晅瑜给了她一个惊喜。   “赶路辛苦,你身边有个丫头会方便一些。”魏晅瑜道,“她身手不错,照顾人也细心,你尽管随意差遣。”   薛蕲宁笑笑,笑纳了对方的好意,正准备问面前的女孩子两句话,冷不防魏晅瑜又补了一句,“反正成婚后也是要跟在你身边的,早一些晚一些没差别。”   笑容凝固在脸上,薛蕲宁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开口,“谢谢,还有,自重。”   在京里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在外面说话还这么随意,她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魏晅瑜轻咳一声,无视心上人“火热”的眼神,“你先休息,我去外面看看,明天还要赶路,别太晚睡。”   薛蕲宁巴不得他早些离开,送人送得毫不客气,等房间里只剩自己和旁边那个抿嘴笑的丫头时,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清了清嗓子,薛蕲宁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先坐吧,咱们说说话。”   “奴婢名百草,是侯府早些年买的丫头,这几年一直在府里学做事,只等着侯爷成婚后跟在夫人身边服侍的。”百草听命坐下,却只挨了凳子一半,显然是听命的同时也谨守规矩,不过笑容却极热情,眉眼弯弯。   薛蕲宁本来觉得这小丫头很合心意,等听到“夫人”两个字,沉默了下,觉得永平侯府的人和魏晅瑜完全是一个路子。   百草显然没有因为新主子的沉默畏怯,继续笑着道,“其实除了我以外,府里还有几个丫头,都是为小姐准备的,奴婢们的名字还是侯爷亲自取的。”   这倒是让薛蕲宁很惊讶了,以魏晅瑜的性子,花时间给丫头取名字?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觉得这些丫头可能和自家侯爷有点儿什么,但薛蕲宁完全没想到这些,比起什么红袖添香暧昧旖旎,她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阴谋”。   百草见未来主母神色平静不为所动,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小姐对侯爷,没那么喜欢?要不然怎么这么冷静?   这么想着,她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实话实说,“奴婢们的名字是侯爷取了百年好合之意命名的,一早就定了日后要跟在夫人身边服侍,所以,如今才来了小姐身边。”   想得真远。   这是薛蕲宁听完之后的第一感想,对魏晅瑜的做法,她觉得好笑又贴心,当然,她更好奇的是,“他什么时候给你们取的名字?”   程菡说过魏晅瑜很早对她有意,但这个很早,她倒没透露过是多早,魏晅瑜自己也没说过,或许今天这个丫头的答案能给她点儿头绪。   百草视线漂移一瞬,轻声开口,“侯爷十一岁的时候。”所以,当真是很多年了啊,小姐,不,夫人。   薛蕲宁眼皮跳了下,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收拾一下早些休息吧。”   闻言,百草松了口气,手脚利落的服侍未来主母休息,对于之前说的那些,两人心有默契的不再提起。   等躺在床.上放下幔帐后,薛蕲宁拍了拍发热的脸颊,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要赶路,赶紧睡!别胡思乱想!   心里默默念着这些,她终于如愿睡着了。   第二天,她带着百草和薛家的车队分道扬镳,跟着魏晅瑜的队伍一起去往荆州。   虽说目的地最终都是西北,但魏晅瑜中间还要转道荆州,既然答应了他一起,不好不守信用,当然,对方也不见得会让她毁诺。   去往荆州的路上途径的地方不少,等百草提醒说接下来即将到成州时,薛蕲宁换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   看着外面裹挟着落叶呼啸而过的北风,她努力回忆,不太确定的开口,“我记得,成州是……”   等换好衣服下楼时,魏晅瑜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远处目露沉思。   所以,没记错的话,成州是魏晅瑜的——故乡? 第68章 2-10习惯   对于成州, 薛蕲宁并无印象,真要说起来,大概只记得州内有个名为灵山湖的地方,据说风景不错, 深受文人雅士喜爱,还有就是京里那些出自成州的商旅们所说的当地繁华富裕?   挖空脑袋只找出了这儿点儿东西之后,再看楼下眉眼温和的魏晅瑜,她多了点小小的心虚。   怎么说都是魏晅瑜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算得上是他的故乡, 她如此不上心,好像不大说得过去?   在临窗的位置坐定,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茶水和糕点,薛蕲宁不大自在的移开视线, 去看外面风景,“听说我们接下来要进成州了?”   魏晅瑜似是察觉了什么,眉眼弯弯,“怎么,你对这个地方有兴趣?”   面上看不大出来魏晅瑜有何异常,薛蕲宁不太确定贸然提起这个话题合不合适,只好干巴巴的扯了一句, “也不是, 就是以前听人说过灵山湖风景不错。”   “灵山湖?”魏晅瑜似乎是在思考与回想, 末了, 摇了摇头, “风景也就一般,远不如京里京外那几个地方,不过若是宁宁想看,去一次也好。”   “我倒不是想去……”薛蕲宁迟疑,想着接下来要怎么说,等无意间瞅到魏晅瑜眼中那点儿好整以暇的笑意时,她眉心跳了一下,歇了心思。   这一刻,她瞬间有种之前种种犹豫为难全都喂狗的心思!   决定放弃揣摩试探的打算之后,她神情自然许多,直接开口道,“我听说你自小在成州长大,碰巧路过,所以难免好奇,你若是想多留几天,也是可以的。”   “你知道我在成州长大?”明显,魏晅瑜更好奇这点,眼神都亮了些。   薛蕲宁犹豫着点点头,“只知道这一点,其他倒不清楚。”   她记得小时候和魏晅瑜刚认识时,虽然对方看起来寡言少语一副乖巧模样,但实际上性子很是凶悍,即便外在表现不多,但看他的拳脚功夫和剑术风格就能品出来。   那也是她年幼时候第一次遭遇身手犀利且凶悍的小伙伴,难免印象深刻,尤其是后来几次交手,更是记得清楚。   这也是为何多年后她同魏晅瑜再次相见,仍旧能将人迅速认出来的原因之一,毕竟,同样是知行堂内一起学习的小伙伴,好些人她都记不太清了,小孩子的记忆力,总归是不可靠的。   现在再努力回想,除去让她印象深刻的身手之外,还记得的有关魏晅瑜的一切,好像还有在宫.内深受宠爱,做事比较霸道,话少人冷,以及有一位行为“出格”的母亲?   尤其是有关安远长公主的一切,即便大家都只是小孩子,平日里偶尔说起来也像大人们一般无所顾忌,尤其是那些聪明些的,鹦鹉学舌跟着家里长辈们听了几耳朵,在外面嘀咕起来更是恶意满满。   程菡自小聪明,就不大看得上这些叽叽喳喳的愚蠢行为,薛蕲宁跟着这个好友,身边还有个总要她时时盯着操心的澹台晔,自然不同他们玩儿在一处,但该知道的,她大致也都知道。   如今回忆起来,再看对面撑着下巴面带笑意的魏晅瑜,颇有种古怪的感觉。   缘分这东西,真的不好说,谁能想到多年前曾经的小伙伴,现在会变成她即将成亲的未来夫婿呢?   她想得入神,眼神凝在魏晅瑜身上,看得目不转睛。   倒是被她盯着看的那个人脸慢慢红了些,惹得周围若有似无瞟过来的同行侍卫们目瞪口呆。   魏晅瑜放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松,如同他波澜起伏的心情,今天天气虽冷,外面阳光倒还算不错,照在脸上时,让他热度又升了一层。   “虽说成州没什么好看的,但既然路过,到时候我带你去城里转转也好,毕竟天天老是忙着赶路也挺无聊的。”魏晅瑜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有些干有些哑,只故作沉稳开口。   薛蕲宁没拒绝,但是也有其他考量,“不会妨碍赶路吗?若是你不想去,等下一次到了其他地方转转也是可以的,反正我都不挑。”   其实去成州城内转转也没什么,但是刚才想起小时候那些事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既然在京里都免不了那些关于长公主的流言蜚语,在成州这个魏晅瑜长大的地方,恐怕更是少不了。   在魏晅瑜心里,这个他童年长大的地方,于他而言是好是坏呢?   或许他们两个人在许多地方还需要慢慢磨合,但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   “我希望你顺心如意,别勉强自己。”她道。   魏晅瑜无论是语言还是行为上总是昭示着一个想法,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别委屈自己,这点上,她也秉持同样的心意。   闻言,魏晅瑜愣了下,大概平日里总是一副胸口成算的稳重模样,这会儿猛然一愣,看起来倒有几分傻呆呆的憨厚感,让薛蕲宁忍不住笑了下。   回过神来之后,看着她的笑容,魏晅瑜脸似乎被太阳照得更红了,“跟你在一起,对我就是最顺心如意的事了。”   “所以,从不勉强。”   “哦。”薛蕲宁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不再开口。   大概是阳光真的有些晒,她脸色也红了许多,只转开视线端起茶杯去看外面风景,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局促与拘谨。   魏晅瑜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在京里和京外果真还是不一样的,比如,在京外她更坦诚也更容易害羞,相处起来顾忌忧虑也少,果然如前人所言,感情很容易在一同行路的过程中加深。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   再三确认魏晅瑜对成州没什么忌讳之后,一行人顺利的入了城。   成州城城墙高耸,内外人流纷纷,街上热闹喧嚣,即便是冬日里,也充满了俗世烟火气息,诚如传言所说,是一个较为繁华富裕的城市。   虽说远不如帝京,但在薛蕲宁看来,也算不错了。   跟在魏晅瑜身边一路慢慢走来,听他说些有关成州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貌,薛蕲宁觉得临时歇脚呆上几天也还不错。   “城里虽然有不错的客栈,但到底比不上西城那边的别院,我们这次住别院那里。”魏晅瑜道,“这边母亲留有人手打理,我提前遣人看过,一切都还不错。”   “都随你安排,我不挑。”虽然明白魏晅瑜想要给她好东西的心意,但薛蕲宁是真不挑,一路上这句话说了许多次,恐怕日后还要再说。   “我们先去别院休息,等歇好了我再带你出门。”及时收回自己想要摸心上人头的手,魏晅瑜有些遗憾的移开视线。   本以为感情进展顺利,谁知道这会儿在外面连手都不能牵了,也是心酸。   薛蕲宁满眼都是城内风貌,还真没顾得上未婚夫那点儿暗搓搓的小心思,只专心欣赏着满目繁华与细声软语。   成州与帝京距离不近,风俗与言语上有些差别,像她自小说惯了京话,成州这边的当地话还真听不太懂。   比起北方人的豪爽郎阔,这里的人说话上就婉转软糯一些,听起来格外有趣。   等一路到了西城,薛蕲宁算是明白为何长公主的别院安置在此处了。   这里明显是富贵官宦人家聚集的区域,清静安宁,往来仆从虽行色匆匆,但行.事却很有法度,和京里差别不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周围有不少视线若有似无的盯着他们不放,等一行人到达别院门口被管家仆从热情迎进门时,那种注视感达到了顶峰。   她神情疑惑的看向魏晅瑜,“我们很奇怪?”   即便是被盯着看,不同的视线隐含意义也不同,落在她身上的那些,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看珍奇异兽。   总之,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味道。   魏晅瑜扫了身后附近的宅邸一眼,神色不变,依旧温和如初,“不过是些不重要的无聊人,不用在意。”   薛蕲宁点头,将之抛到了脑后,虽说她原本也不是特别在意,纯粹是好奇心作祟而已。   别院大门轰然一声关上,将一切都彻底阻拦。   行走在长廊上,薛蕲宁感觉到这里确实应该是魏晅瑜长大或者熟悉的地方,不然他不会那么自然的牵了她的手,没了之前的顾忌。   其实,真要认真来说的话,魏晅瑜行.事向来是无所顾忌的,反倒是她,行止更慎重一些,所以,他真正顾忌的无非是她而已。   因为关注在意她的心情,所以才事事收敛。   偷偷看了眼自己被牵着的手,薛蕲宁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下手指,随后立刻被握得更紧。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用力,对方试探着又放松了一些,然后,好像是忍不住般,又用了些力气,然后再放松。   如此周而复始,她心里那点儿旖旎瞬间全部消失,只觉得无语。   这样,你不累么?   她挺想问一下魏晅瑜,但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因为总觉得伴随着答案而来的肯定还有一些她依旧适应不良的话语和场景。   别院不愧是长公主曾经住过的,无论内外都极精致,虽说稍稍有一些古旧气息,但处处匠心独运,即便如今已经入冬,仍旧满目生机绿意,一派宜居之风。   仆从带领下,两人一路前行,魏晅瑜偶尔低头说些什么,薛蕲宁听得认真,算是大致了解了别院内的格局和风景。   “别院虽然不错,但其实城外母亲还有一座条件和风景更好的庄园,只不过离城里有些远,来回奔波不方便,要不然我更想带你去那边。”魏晅瑜突然开口,“我小时候在庄园呆的时间更长些,我觉得你也会更喜欢那里。”   薛蕲宁笑笑,“别院也不错,等以后有机会,我跟你去庄园,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也好。”   “以后”这两个字听起来极为顺耳,魏晅瑜不可自抑的弯了眉眼,也对,等以后成亲了,他有的是机会带宁宁回来。   清净舒适的别院,或许是主人常年不在的缘故,颇有种远离尘嚣的安宁惬意,但到底是长公主别院,依旧不脱尊贵奢华气派,入眼的一切都让薛蕲宁体会到了那种纯粹的享受格调。   “我让你给你安排了琴心苑,你先洗漱休息,待会儿用饭之后,我再带你转转。”将人送到琴心苑门口,魏晅瑜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手。   薛蕲宁有些好笑的同他告别,转身离开。   不过分开一时半会儿,看魏晅瑜的模样倒像是远行离别,她真的不大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就抛到一边,她和百草由丫头服侍着进了门,看着眼前同京里别无二致的精致且崭新的少女闺房,她愣了下,无奈失笑。   魏晅瑜的心意,真的是很周到了。   等在浴桶里闭眼享受时,她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虽说赶路时照旧每日梳洗,但到底比不上如今的好条件,这会儿是真的惬意舒坦。   泡在浴桶里,拂去脸上的水汽,薛蕲宁趴在桶沿,看着屏风上的富贵牡丹,若有所思。   可能是最近每日里一同赶路,相处的时间和机会变多的缘故,她突然多了许多感触。   魏晅瑜待她,一直以来都有点儿让她无所适从的意思,从前以为是两人相交不深接触少,她尴尬难为情的缘故,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和大半年的时间,她有了新的想法。   除去她那些怪异的梦不提,无所适从的真正缘由,或许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了。   虽然他身上也有一些或大或小的问题,但归根究底,他对她的好和用心才是让她屡屡失措的根源。   她太不习惯这样了,从前许多年,只有她对别人这样,如今,她成为了被温柔以待的那个,真的是特别不适应不习惯。   即便经过梦里的虚幻十年,她知道他本就是一个待她会那么好的人,但虚无缥缈的知道和切身实地的感受,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不习惯,她在心里默默道,但是,却很喜欢。   当然,如果他偶尔能稍微收敛一下那些“过分”的举止就更好了。   她应该,待他更好一些吧?   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薛蕲宁猛然捧了把水扑上脸颊,好似这样就能遮掩那不断攀升的热度。 第69章 2-11私心   洗完澡后,换好百草拿来的鹅黄色衫裙, 看着铜镜里充满了年轻少女气息的自己, 薛蕲宁有些意外。   似乎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精神.的自己了, 虽说平日里她也很有精神,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她认真观察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道, “眼睛?”   和以往或沉稳或贞静的模样不同, 一双眼睛里满是活力,烛火之下光斑摇曳, 难掩勃勃生机。   “小姐这么穿真好看。”百草在旁边捂着嘴笑,“果然还是侯爷的眼光好,最懂得小姐。”   薛蕲宁转头去看因着相处多日和她亲近许多的百草, “真的是侯爷选的?”   百草连连点头, “可不是, 小姐衣食住行可都是侯爷一手安排的, 别人都插不上手呢!”   闻言, 薛蕲宁笑笑,掩饰脸上那点儿些微的不自在, “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百草乐呵呵的跟在后面, 两人由丫头领着一同去玩前厅用饭。   “侯爷, 这是今日又送来的帖子。”别院这里的中年管家将一叠请帖恭敬送上, 退后一步袖手回话,“自从侯爷要进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几日府里接到的帖子越来越多,因着不清楚侯爷的意思,所以小人斗胆先接了下来,若是侯爷有意,小人会着人早做安排,若是无意,万不敢让这些琐事扰了侯爷和小姐清静。”   早已洗漱完毕满身清爽的魏晅瑜一袭黑色锦袍,慢条斯理的拨了拨面前厚厚一叠请帖,抽.出其中几份略看了看,就随手扔回了桌上,“都拒了。”   管家认真记下,又开始将下人送过来的账本地契银票等物放到桌上,开始就成州这边的情况进行汇报,将田地商铺商队等生意尽数道来,可谓是忙个不停。   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听得嘴角抽.搐的姚峰默默撇了撇嘴,京里那么多事情还忙不完呢,侯爷这会儿居然有心情管这边的闲事,明明公主府和侯府的管事一个比一个得力。   眼角余光瞅到自家侯爷心不在焉神情和时不时看向门口的视线,他叹一口气,无言低头。   就说怎么突然有心情了,敢情是给自己找事好分心。   薛蕲宁进入前厅时,管家刚好停下话茬,歇了口气准备继续说下去好彰显自己的得力时,却见本来一直兴趣缺缺的主子陡然来了精神。   管家刚准备高兴,却不妨侯爷视线越过自己,温温柔柔的叫了一声“宁宁”。   和旁边侯爷心腹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冷战之后,管家识趣闭嘴,朝着慢步而来的少女躬身行礼,“见过小姐。”   自家主子多年不见,如今面对女人是这个模样?我的天,可吓死他了!   想起从前小时候自家主子的德行,管家极有眼色的安排人摆饭,不得主人吩咐,绝不肯再上前一步。   小花厅内丰盛饭菜摆好之后,魏晅瑜遣退所有人,将未婚妻领到了桌前。   “就我们两个?”在桌前坐定,薛蕲宁看了一圈儿周围,有些迟疑。   “人多了麻烦,我们两个正好。”魏晅瑜神色端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薛蕲宁就是不太习惯和魏晅瑜两人独处,尤其是以她耳力,听出来人都离得极远,自从上次在马车上被“冒犯”之后,她就谨慎许多,更何况这次两人一起出门。   成亲之后亲密那是有名有份理所应当,现在还是应当注意一些分寸的。   不过,看魏晅瑜为她盛汤夹菜的平静模样,想来这顿饭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这会儿胃口不错,对魏晅瑜在饭桌上的殷勤也不排斥,当然,这和近些日子他做得多且自然不无关系。   见她专心吃饭不分神,魏晅瑜也就歇了心思,安静的陪着用餐,等两人用过饭之后,让人摆了清茶与水果。   注意到魏晅瑜手边管家送过来的一摞又一摞帖子,薛蕲宁好奇,“你最近要出门见客?”   “没什么好见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人。”魏晅瑜摇头,显然是真的毫无兴致,但还是从帖子里挑出了几份放到一旁,不知是做什么用途。   “现在天气冷,晚上城里有趣的消遣少,不如夏天时好玩,不过,也还是有一两个有趣的地方,我带你去?”一边分神挑帖子,他一边看向慢慢品茶的心上人,“要是不累的话,今晚去也可以。”   “你有空陪我去?”薛蕲宁视线落在那些被单独挑出来的帖子上。   魏晅瑜笑笑,指尖点了点手边的帖子,“这些人有问题,难得来成州,顺手收拾一顿也好,算是替舅舅分忧了。”   所以那些是倒霉蛋?薛蕲宁目露同情,“你高兴就好。”   “宁宁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收拾这些人?”魏晅瑜饶有兴致的开口。   薛蕲宁本想说不好奇,但注意到魏晅瑜发亮的眼睛,一时没有开口,她记得,似乎从前他也这么问过,那次她没问,他好像失望又失落,至于这次……   想到自己决定对魏晅瑜更好一些的打算,她从善如流开口,“好奇。”   这个答案果然愉悦了魏晅瑜,将帖子递到她跟前,他人也坐得更近了些。   等两人挨在一起亲密无间时,他才一手将人环在怀里,翻开一张帖子道,“这张是府城姚家送来的,你看,出身东山姚氏,有监察御史密奏其侵占田地,逼良为奴,干涉刑狱,徇私舞弊,还有贪污,收受贿赂,纵容包庇家人亲族打压商户,甚至还联合山匪、水匪抢劫行凶,可谓是罪行累累。”   原本还因为对方贴得太近气息亲昵的薛蕲宁转眼间就被这一席话惊得黑了脸色,再无半分旖旎之心,看着眼前的帖子气息急促,“如果是真的,确实应该早些查办!”   她不是小孩子,官场虽然没混过,可身边都是勋贵朝臣,自然知道一些情况,但魏晅瑜所说的东山姚氏所犯下的这些过错,显然已经超出了某种界限。   “为这种人生什么气?反正马上都要死。”魏晅瑜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了,到底心上人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而且她性子一直有些天真与理想主义,听到这些不会成熟,只会难受。   他并不希望她被迫认清这个世界,反而,他觉得她眼睛里看到的那些才有趣才干净,既然能护好她,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变得成熟与现实?   想着,他低头靠近她,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笑着道,“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姚家是要处理,不过,收拾他们,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捂着嘴巴避开魏晅瑜再一次的亲吻,薛蕲宁闷声开口。   “回报从前他们对我的厚待。”他低声道。   “他们以前欺负过你?”薛蕲宁声音高了些,脸色更不好看了。   “是啊,小时候被欺负过。”魏晅瑜苦笑,垂头看着面前帖子上的墨迹,咬了下唇,“你知道的,母亲她……有些任性,纵然她是公主,但总有些人……私下里心怀恶意。”   薛蕲宁从未见过魏晅瑜这副模样,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心里酸疼得厉害,忍不住靠过去一把抱住他,柔声安慰,“都过去了,你讨厌他们就好好收拾他们,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她说得斩钉截铁,声音里尽是心疼,魏晅瑜低头靠在她怀里,用力回抱,“宁宁。”   “都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薛蕲宁只能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抱着人轻声安抚。   仗着低头心上人看不见自己表情,魏晅瑜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迷醉笑容。   嗯,他可没说假话,小时候确实被那些人欺负过,虽然他也没让他们得好,当时直接把债全都讨了回来。   等大了开始为舅舅办差之后,每当心上人在前未婚夫那里受了委屈让他心疼难过之时,他就会扯出来那么一两条小鱼或者大鱼收拾一番,既为舅舅除了毒瘤为自己添了功劳,同时也小小的排遣了一下郁闷的心情,可谓是一举多赢。   当然,因为这,成州这边不少人风声鹤唳就不提了,否则也不会他人刚一入城,帖子就雪花一般纷纷而来。   比起一举料理了这些故人,让他们得个痛快,还是钝刀子割肉和心血来.潮更折磨一些,只要一想到那些人每日里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他就舒心得很。   如今佳人在怀的蠢表哥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报仇,从来都不嫌晚的,十年不长,二十年也不短,端看心情。   再者说,他从来都不会故意罗织罪名,那些人被定罪,全都是自作孽,和从前说他母亲坏话欺负他可没一文钱关系,毕竟,他可一直都是公事公办啊。   用“凄惨”过往换来未婚妻心疼,过足了被安慰疼爱的瘾之后,两人收拾好一起出门闲逛去了。   虽说天气渐冷,可城内夜里仍旧繁华,到处灯火昭昭。   跟在魏晅瑜身边一路漫步过喧嚣的街市,人声鼎沸中,薛蕲宁终于慢慢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   “你想要什么?”看着街道两旁的商铺同摊贩,她询问身旁的未婚夫。   看着她殷切神情和热情眼神,魏晅瑜作势想了想,最后笑着凑近她耳边道,“只想要你。”   薛蕲宁摸了下发麻发烫的耳朵,低低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不用想我也早就是你的了。”   她说的是赐婚,却不妨魏晅瑜想的是其他,夜色里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手也瞬间揽上了她的腰,力道极重。   说完就后悔的薛蕲宁僵着身体避开旁边人眼神,只视线游移的来回观望,装作四处看风景。   如果不是街上这会儿灯火辉煌,只怕魏晅瑜举止还会再过分一些。   等终于食不知味的夜游完回府,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和魏晅瑜分开。   “我送你回去。”面对她的拒绝,魏晅瑜毫不妥协。   “真的不用。”即便再三推脱拒绝,最后仍是没能成功,到底还是让魏晅瑜一路送进了门。   等进了闺房,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看着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人,薛蕲宁眉心急跳,“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魏晅瑜答应得痛快,人却反倒是往里走。   薛蕲宁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等被魏晅瑜搂着腰按着后脑勺毫不客气的亲下来时,她终于明白不妙的感觉是什么了。   仗着身高腿长,魏晅瑜将人整个锁进怀里,在她腰上轻轻一捏,瞬间撬开唇.舌往里探。   这个吻,又和从前不同。   充满了薛蕲宁无法言说的……糟糕情.欲。   吮.吸.舔.舐的动作强硬又挑逗,像是野兽逡巡自己的领地一般,充满了占有欲。   等终于软着腰将人推开时,她姿态狼狈的退后几步,红着眼看魏晅瑜。   若说之前是心疼他,这会儿就是难堪羞恼气急了。   品味着刚刚尝到的滋味,魏晅瑜没敢暴露自己太过享受与得意的心境,只努力维持沉稳姿态轻声道,“你早些休息,明天忙完我陪你出门。”   薛蕲宁不言语,避开对方侵略意味十足的视线进了内室,摆明不想搭理这个刚占尽了她便宜的登徒子。   魏晅瑜有些遗憾的看着消失的背影,叹口气转身离开。   外面夜风冷凉,拂到脸上很好的消去了刚刚的燥热,感受着唇.舌间的甜美气息,他笑了笑,今天晚上怕是会有一个好梦。   虽然只是梦有些可惜。   这么想着,他脚步顿了下,旁边姚峰有些意外,“侯爷?”   魏晅瑜看着天上半弯弦月,突然开口道,“我记得,有不少帖子请我明天去游湖?”   大概是吧?姚峰并不确定,毕竟那么多帖子,他也没细看,但这会儿看自家侯爷的状态,就算没有也得说有,大不了明天再行安排。   “是有一些。”他道。   “白天就算了,安排到晚上,找一艘漂亮的画舫,明晚游灵山湖。”魏晅瑜道,“若是城里那些人请我赴宴,不妨也安排一下,记得别出差错。”   姚峰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领命照办,“侯爷放心,绝不会出差错。”   魏晅瑜满意点头,抬脚往回走,月光下,他唇角带笑,眉眼温柔,显然对明天的来临很是期待。   难得有机会,总要多亲近些才好。   ***   第二日,白日里魏晅瑜有事要忙,薛蕲宁庆幸他没空来烦自己,将别院里景致不错的地方转了个遍。   虽然现在已是冬季,但还有不少地方绿意盎然,只是可惜最漂亮的那个荷花池没赶上好时候,听服侍的丫头说,夏日里这边风景最是美妙。   闲聊间,不知何时话题拐到了魏晅瑜身上,想起昨晚他提过的被“欺负”的童年,薛蕲宁忍不住开口询问了身边丫头。   “侯爷的事奴婢们都不清楚的。”被问到的丫头连连摇头,颇有些战战兢兢,“府里规矩严明,奴婢们不敢乱嚼舌头,尤其是同侯爷有关的,绝不敢多嘴多舌。”   旁边百草心有不忍,急忙补了一句,“小姐,她们确实不敢说的,若是您想知道,不如当面问侯爷?”   何止是这些人不敢说,京里侯府也没人敢乱说,她在小姐面前虽然偶尔也会多话,但分寸把握得极准,总之绝对不会触到侯爷逆鳞,也不会惹两位主子生气。   反正,一切都遵循促进两位主子感情这一原则。   当然,这只是婚前,等小姐嫁入侯府,有些地方应当会变上一变。   虽说她也没真打算听到什么传言秘闻,但结果如此,到底还是让薛蕲宁郁闷了下。   顺其自然的换了话题之后,她一边赏景一边翻手上的杂书游记打发时间。   再次见到魏晅瑜时已临近傍晚,他风尘仆仆,显然是白天忙碌了一整天。   人靠近时薛蕲宁下意识的退了两步避开,魏晅瑜有些好笑,不再靠近,只站在原地同她说话,“晚上有宴请,正好在灵山湖,我让人备了画舫,咱们一起去。”   “什么宴请?”薛蕲宁眼含戒备,不大想去。   “故人邀请。”魏晅瑜道,“听说我和御赐的未婚妻一起进了城,就几家一起给我送了帖子,邀请我们晚上一起去灵山湖赏景。”   听到“故人”二字薛蕲宁挑了下眉,“邀请我和你一起去?是单纯饮宴还是别有居心?”   她问得直接,实在是昨天晚上魏晅瑜那一番做派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薛蕲宁第一反应就是宴无好宴。   魏晅瑜没回答问题,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讨厌我,总之相看两相厌。”   所以是麻烦的宴会了?   若是好意邀请联络感情或者应酬交际,薛蕲宁多半无意,但既然是找魏晅瑜麻烦的,她决计不会缺席!   不说其他,只有人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她不介意直接动手。   反正她嘴巴不利索,脑子也一般,也就动手能力强一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再者说,替自己未婚夫出头,天经地义。   于是,等天色暗下来时,两人收拾穿戴好,在丫头随从们的护卫下,坐着马车去往灵山湖。   从西城到灵山湖的路十分方便,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在湖边停下,临湖处华灯初上,笙箫琴乐丝丝,即便是夜里,依旧可见湖光山色美景。   湖上早已有许多艘画舫游荡,隐约可见清歌曼影,湖边停泊着几艘极为富丽奢华的画舫,来往丫头随从更是上上下下忙碌不已。   灯火通明的画舫,映月凌波,酒香胭脂气随着夜风而来,一派繁华景象。   代表永平侯府的马车在湖边停下时,瞬间吸引了一大.波视线,眼神机灵的仆从早已腿脚极快的往这边来迎人了。   上一次见到这副景象,还是在怀城去花船画舫上寻澹台晔,薛蕲宁皱了皱眉,看向身边人,“你确定那些人邀请的是你和我?”   “我”字她咬得有些重,显然别有意味。   魏晅瑜也听到了远远传过来的女子调笑声,眼神阴翳,看来有些人还是不知趣,给他们拍马屁的机会也只会蠢得拍到马腿上。   不过,本来他今夜出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赴宴,这些人愿意给他多一个收拾他们的机会正好。   “若是你不想见那些人,咱们自己游湖赏景就好,我多安排了一艘画舫,不会让他们扰了你的心情。”魏晅瑜轻声哄她,无论是眼神还是模样都恳切极了。   “既然船上有陪酒的女子,我就不去了,”薛蕲宁垂眼,“你一个人单独赴宴吧,等忙完了再来找我。”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归她是不高兴了,心上人不高兴,显见魏晅瑜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将人扶下马车,无视马车旁边围了一圈儿谄笑着来接人的随从,魏晅瑜手一挥,护卫们直接强硬的将人驱赶到一旁,护送两位主人去往自家画舫。   薛蕲宁果然如她所言,拒绝了魏晅瑜的陪同,在丫头的服侍下一个人上了画舫。   “你不用急着陪我,先去做你的事,等忙完再过来。”她拦下魏晅瑜想要上船的动作,“放心,我没闹脾气,你早去早回就行。”   见她神色平静态度强硬,魏晅瑜深深看了一眼,点头应允,“好,我早去早回。”   进了船舱,看着远处魏晅瑜渐渐靠近另一艘大船的身影,薛蕲宁扯了扯唇角,收回视线。   她确实没生气,也没闹脾气,只是纯粹心情不好而已,一则是因为想起了从前澹台晔的行为,二则是厌烦船上那群陌生人。   不论那些人有没有邀请她,在看到船上那些风尘女子听到莺声燕语时,她都觉得受到了冒犯。   事情到此处,不外乎两个目的,轻视魏晅瑜打她的脸,或者轻视她和魏晅瑜,打他们两个的脸。   既然结果都是坏的,那初衷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她没心情对着一群厌烦的人耍横,若是船上没那些风尘女子,她或许不介意直接动手,但多了那些人,上船都意味着自己低了一头。   她不喜欢。   而且,她相信魏晅瑜,相信他会找回场子,无论是帮自己还是帮她。 第70章 2-12用意   大船上, 宫灯高悬, 丝竹声中, 芬芳袭人。   画舫中的人此时正沉浸在温香.软玉中,或举杯庆贺,或同身旁美人调笑, 可谓是乐不思蜀。   魏晅瑜带着人大步而来, 夜风中披风扬起锋利的弧度, 腰上的剑桥散发着渗人的寒光。   姚峰注意到,自家侯爷握着剑柄的手极为用力,青白指骨清晰可见。   他心跳陡然快了一下,侯爷这模样, 明显是动了真火。   想想白日里他们经办的差事, 再看看眼前画舫中的醉生梦死, 他呲了呲牙, 本来自家主子心情好,想着慢慢收拾的,谁知道有些人上赶着找不痛快。   尤其是侯爷现在正一片丹心向主母, 惹了人家的心头肉,可不得脱几层皮嘛!   寒冷夜色里, 画舫中暖香袭人,笑声阵阵。   魏晅瑜带着人上船时, 丝毫未受到阻拦, 反而被知机的仆从们一路恭敬引入。   舱中, 主位上得了通传的男人抬手制止眼前喧闹, 对着众人笑得别有深意,“永平侯大人已经到了,咱们出门迎人吧。”   作为成州知名的地头蛇,众人早已习惯了以这人为尊,闻言纷纷起身,虽说这次宴请已然代表着对那位长公主的儿子低头,但或许是过去有过一番交集,大家始终并未太过紧张。   时间已过去了十几年,虽然还有一些人记得当年那个男孩子性情凶戾残暴不好惹,但到底时间过去太久,让曾经的畏惧逐渐模糊。   虽然也有暗地里的传言声称这位永平侯挟私报复,但这种看法始终只占一小部分,对更多的人来说,只要别手太长不识趣犯到永平侯手上,很多时候他似乎根本想不起来成州这些人。   和帝京比起来,成州虽说不是穷乡僻壤,但也不是什么让人念念不忘的好地方。   近两日,有些心里不安的人暗地里聚集到一起,将对方成州之行的目的分析了个透彻,或许是潜意识里将魏晅瑜视作了敌人,所以反而研究得更为透彻。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果,即便这人凶名在外,且有挟私报复的嫌疑,但实际上,永平侯做事向来合理合法,且谨遵上命,否则也不会在御前和朝中那么有脸面。   如果只是一个由着自己心意乱来的人,无论是当初陛下分封侯爵还是后来委以重任,都不可能被朝中那些古板刚正的老臣们认可。   所以,用秉公守法来形容魏晅瑜,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正是因为得出了这个结论,很多人才松了口气,就算这个还未及冠的年轻人真的来者不善,但只要将人捧得高高的,让他过足了衣锦还乡的瘾,局面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甲板上,前来迎客的众人第一次正式见到了多年前离开成州的长公主之子。   虽说长公主行为放.荡名声不佳,但不得不说,她有一个很好的儿子。   魏晅瑜外表与能力出色是多年前众人早已认可的,否则曾经也不至于招来那么多的恶意。   长公主行为不检只是碎嘴妇人们爱说的闲话,对男人们来说,不过是些风流韵事,但成州城内,长公主的这个儿子无论何时却总是隐隐压了家中孩子们一头,这才是招来众人厌恶的根源。   在成州内横行惯了的人们,无论男女,都绝不想自家.宝贝儿子被一个父不详的野种给压得灰头土脸。   安远长公主好歹还有个高贵的身份,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妹,是夏太后的亲女儿,无论如何,圣心总是在的,巴结了她油水不大,但得罪她同样得不了好,就像鸡肋,对众人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魏晅瑜不同,他只是长公主的儿子,还是个父不详的野种,虽然被母亲看重,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分量,在成州这里,这样一个人活得却比当地的天之骄子们更加任性,狂妄跋扈不逊于人,大家就完全忍不了了。   因而,才有了那些矛盾与冲突,直到魏晅瑜跟着长公主远走帝京,一切才消弭。   不过,谁能想到呢,这个父不详野种在帝京深受陛下和皇后娘娘喜爱,同宫中太子、皇子及宗室贵子们关系甚好,甚至还未及冠就已荣光加身。   以永平侯身上的帝宠来看,煊赫两朝已是板上钉钉之势,只要他脑子不出问题,百年内帝京或许又会出一显赫勋贵。   尤其是,这样一个人,他还有匹配圣心帝宠的能力。   所以,比起畏惧紧张,众人更想做的是结交讨好。   虽说遗憾他已有圣旨赐婚,但是男人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家里那些美貌的女孩子入侯府服侍一下也未尝不可。   心里打着各种主意,众人热情上前寒暄。   “小侯爷安好。”   “侯爷愿意赏光,实在是蓬荜生辉。”   “多年不见,小侯爷如今真是品貌非凡,实在是让人心向往之。”   “船上早已备好美酒佳肴,烦请小侯爷入内,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才不枉一场缘分。”   “美酒佳人在侧,今晚务必请侯爷尽兴!”   ……   听着面前这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姚峰抽了抽嘴角,本以为是场鸿门宴,结果现在看来大家好像更想巴结他家主子?   不过,这巴结讨好的姿势可不太对。   魏晅瑜扫了一眼船上眼神热切的男男女女,原本直接出手收拾人的打算暂歇,想起在船上等他回去的心上人,他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等我一刻钟。   在心里同心上人告了声罪之后,他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微微一笑,在众人让开的路里当先走了过去。   这是肯赏光了?交换过一个满含兴奋的眼神,众人抬脚跟上,态度与眼神更热切了些。   肯赏脸就好!他们准备的节目与好处多得是,保证这个年轻人今晚流连忘返,至于明日?精彩的节目更多!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姚峰明白一点,侯爷绝对是不怀好意。   看着周遭一群人脸上压不住的笑意,他低头轻咳一声,为这些默哀了下。   舱中果然摆满了美酒佳肴,风流美艳的美人更是鱼贯而出,很快,坐在主位上的魏晅瑜眼中就映满了艳色。   在座众人热情的推杯换盏,口中全是溢美之词,什么“仪表不凡”、“逸群之才”、“才貌双绝”、“才华横溢”、“明谋善断”等络绎不绝,更甚者,还将魏晅瑜这些年领过的差事一一细数,极尽赞扬之能事,就差说一句“国朝栋梁”、“国士之才”了。   如果魏晅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的小侯爷,这一番吹捧下来,再加上酒酣耳热,只怕是早已动摇大半。   但心智卓绝者,总有过人之处。   心志坚定,是魏晅瑜认为自己最出色的优点。   和出身与能力无关,和背景与依仗无关,坚定的心志,是他能一路走到现在的关键,否则,以身边亲人们对他的纵容与宽待,他只怕早已长成一棵歪脖树。   他能理解亲人们总想要疼爱补偿他的心意,但说真的,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   父不详,出身让人讳莫如深,当年在成州时他不曾自卑自厌,在长大之后更不会盲目自负。   他的生命里,母亲撑起了他童年的天,用所有的温柔与疼爱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回到京中,无论是舅舅舅母外祖母还是表哥表弟们,都在极力向他释放善意。   即便是最糟糕的时候,他也遇到了心爱的人。   人生若此,已经足够幸福,更何况,他已经牵到了心上人的手,未来的路只会走得更稳更远。   所以,一片吹捧声中,端着酒盏的魏晅瑜神色平静而冷淡,反倒引得众人更加趋之若鹜。   场中歌舞渐渐停歇,显然是告一段落,席中众人原本还热闹的话语声也慢慢停下来,目光落在门口处,翘首以盼的兴奋模样显然是有什么大惊喜要出场。   魏晅瑜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视线中映入一身鹅黄色的云纹罗衫裙和佳人袅袅依依身影。   看到那抹夜色中更显温暖的鹅黄色,想起那天她眉眼俏.丽的温柔模样,他嘴角勾了下,心情瞬间极好,不过眼前之人到底不是她,耳边听到的“不愧是教坊头牌”的悄声感叹,让魏晅瑜冷了神色。   虽说这些人是无意,但确确实实让他有了被冒犯的感觉,那个什么名妓就算穿其他颜色都好,偏偏穿了鹅黄衫裙,几乎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小女子清如,见过各位大人。”缓缓进门的女子躬身行礼,声音温和雅致。   单纯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天生丽质美艳绝伦的女子,不仅颜色出众,更兼之书画双绝身上一股清雅之气,丝毫没有一般青楼女子的轻浮与浅薄,打眼一看,更像是娇养在深闺的名门闺秀。   所以,眼神中同样有几分清傲孤高,愈发显得不流于俗。   费尽心思请来这样一位佳人,足可见在座众人的诚心,可以说,若非是为了宴请魏晅瑜,这些人还不一定能请到这位头牌美人。   被当做杀手锏的佳人出场,大家眼神不由自主落在了主位之上。   看着众人期待神情,姚峰却打了个冷战,侯爷好像比刚才更生气了。   可是既然都生气了,干嘛还在这里委屈自己,对着一堆烦心事闹心人,早早把人收拾了走掉不是更好?   他心里满是哀怨,魏晅瑜放下酒盏,视线落在正认真盯着他看的女子身上。   从外表来说,确实不错,但那又如何呢,以他的眼光来看,不过如此。   古语有言,美人在骨不在皮,真要说起来,这人在他眼中还不如街边茶摊里笑着吆喝努力揽客的妇人,至少,那些女人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为了家人与生计努力的志气。   光是程菡那个老狐狸都甩这女人十条街,和他心上人相比,更是天壤之别的差距。   “庸脂俗粉,不堪入目。”他淡淡道。 第71章 2-13撒娇   这句话一出, 在场众人都一脸怀疑神情, 还有人不小心掉了手中酒杯,就连旁边的乐师与舞妓们也惊得睁大了眼。   实在是清如的艳名传得太广, 无数风流才子以一睹红颜为幸, 然而此女气格孤傲,才名远扬,因此十分难见,除去坊间流传的艳名与许多不知真假的轶事之外, 她的诗稿倒是切切实实的传扬开来, 备受许多文人雅士赞扬。   今日, 她能来,全然是因为好奇同样名声远扬的永平侯这一缘故, 否则,在场这些人无一能请动她。   结果, 这人说什么?   “庸脂俗粉, 不堪入目。”   这完全算得上是挑衅了,对于清如本人,还有那些追捧她的文人雅士与风流才子们。   魏晅瑜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一刻钟,他再难忍受下去, 起身打算直接离开。   这个举动本让众人不明所以, 等发现他意欲离开时, 终于反应过来的人赶忙上前拦了一步, 态度却也不敢太过强硬, 只一迭声的挽留。   清如见惯了追捧她的男人,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客气的,即便有些人嘴上挑剔,但看她的眼神中同样透露着惊艳与赞叹,像这位永平侯这样真正毫无所动的,真真切切是第一次。   虽说对方这样贸然评判她让她不大愉快,但好奇心与兴趣此时更占上风。   于是,她微施一礼,不见失态与焦躁,语调更为柔和,“小女子不敢反驳大人所言,但若是可以,还希望您能给小女子自证的机会。”   至于自证什么,那都是两人打交道之后的事了。   她不讨厌眼前这个凶名在外的帝京勋贵子弟,更是好奇有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的他心性如何,总而言之,清如将这个人看进了眼里,自然愿意放下.身段接触看看。   只不过,她愿意,魏晅瑜却是不愿意的。   在心上人面前装得再纯良也不意味着他真的就那么纯良,对待外人和敌人时,他那副模样从来不是面具,那才是懒得掩饰的真正的他。   对待亲人和心爱人收敛尖刺和爪牙是他的本能与乐趣,至于其他人,值得?还是有必要?   更何况,面前柔情款款颇有自信的女子,这类讨好手段他见过乃至遇到的都太多,若是那么轻易就动摇,那些经他手的差事不会办得如此顺利,也不会落个人人皆知的凶名。   连那个蠢表兄都不吃这一套,更遑论他。   京里,黏在新婚娇妻身边的周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被程菡颇为嫌弃的推开,她敲了下棋盘,笑容明媚,“世子,这局你又输了。”   所以,今晚还是老老实实睡书房吧,少来烦她。   “不,夫人你听我说……”即便输了棋也不要紧,在妻子面前他就是个不要脸皮不守承诺随时能撒泼打滚儿的好男人,从小跟着父王学到大,他一定能像父亲哄母亲那样,哄好亲.亲媳妇儿!   京里如何暂且不提,魏晅瑜很是冷淡的看了清如一眼,语气微沉,“机会?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   他和未婚妻一起入城的消息,城内早已传遍,眼前这个女人不会不知道,但她此时还是无所顾忌的意图和他搭上关系,魏晅瑜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止是厌恶了,所以,无论话语与眼神都毫不客气。   对方轻鄙不屑的眼神毫无遮掩,清如脸色陡然煞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自己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卑贱低微之人的身份。   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被人这样看过,她神色羞愤,再没了刚才的沉稳与优雅。   于她而言,妓的身份,从来都是心头刺,即便她不想承认不想记起,但事实如此,逃避不了,多年被人追捧,她几乎都快忘了这点,此刻被人突然揭开心头疮疤,瞬间疼彻心扉。   “侯爷,不过是个小女子,何必同她计较呢?”有人心生不忍,笑着打圆场,“您要是不喜欢,我们将人遣走,侯爷属意什么样的女子,再着人招来就是。”   魏晅瑜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却让对方神情畏缩了几分,脸色也忽青忽白好不怪异,再不敢贸然开口。   或许是察觉出了舱中突然凝重起来的气氛,一时间,大家纷纷噤若寒蝉。   “姚峰,这里交给你处理。”吩咐身边心腹后,魏晅瑜不再停留,快步下船。   被留在船上的姚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招来随行护卫,看着船上这群即将倒霉的人低声将一干事宜吩咐下去。   很快,船上所有人都被找了出来,船工仆从乐师舞姬们纷纷被赶下船,只留下那些身份不一般的主人,以及他身边那位被拦下的清如姑娘。   “这位大人,不知您强留小女子有何目的?”虽说刚才被人当面给了难堪,但混迹风月场里的人,到底非同一般,清如这会儿已经调整好心情,准备早些离开,回去做下一步筹谋。   以她今日所受之羞辱,不将那人变成她的裙下之臣,难消心头之恨。   姚峰扯了扯嘴角,露出和自家主子如出一辙的冷淡笑容,“这位姑娘,我劝你识趣一些,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否则不一定哪里跌了跤,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不是?”   跟着侯爷,姚峰也算是见惯风雨,眼前这女人动了什么心思,不止侯爷看得清楚,他同样明白,所以,他这番话既是劝诫也是警告。   “我们侯爷,对于无干人等,向来是没那么多善心和闲情的,姑娘可明白?”   对方笑容里的那口森森白牙,让清如打了个冷战,她终于想起永平侯传扬甚广的“噩名”,神情惊惧的点了点头。   船上终于清静下来之后,开始往湖中心而去。   认命的先做恶犬再做船工劳力的姚峰眼神落在那艘同样起航的画舫上,摇头叹气。   侯爷身边有美人相伴,他呢,看看身旁一群受惊鹌鹑似的男男女女,他呲了呲牙,等自家侯爷成婚之后,得让夫人也早些给他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娃啊!   ***   不过一刻钟功夫就往返的魏晅瑜让薛蕲宁惊讶了下。   “我还以为你需要的时间更长一点。”彼时,她正靠在船舷上,感受着夜晚冰冷的水汽和凉风,欣赏着夜色中的灵山湖。   魏晅瑜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心上人身上,这才低头靠了过去,“你闻闻我身上什么味道?”   还能有什么味道,离得那么近,清晰的酒味扑鼻而来,幸亏用的都是佳酿,闻起来清冽醉人。   不过,还有些挥之不去的脂粉香气,薛蕲宁揉揉发.痒的鼻子,避开了些,她向来闻不惯这种味道。   见她动作,魏晅瑜又问了一边,薛蕲宁无奈,只好如实回答,“酒气和脂粉气。”   “脂粉气很难闻吧?”魏晅瑜看起来颇有自知之明,“这么难闻的味道,我也不喜欢,不过你身上很香,让你的味道留在我身上好不好?”   贴在耳边说的话,近乎于**,总之极不庄重,薛蕲宁觉得魏晅瑜又犯“病”了,而且是怎么都治不好的麻烦“病”。   “你亲亲我。”   几乎逸散在风里的轻声耳语,充满了温柔的恳求。   那真的是极软极轻的一句话,若是以往,薛蕲宁绝不会惯着魏晅瑜,但这一刻,他全心的信任与依赖,化为这句撒娇轻语,她的心无论如何都硬不下来。   身侧的灯笼里烛火突然熄灭,周围瞬间漆黑一片,原本明朗的月色也被乌云遮掩,夜变得更黑更暗了。   除去耳边的水波声,就只有近在咫尺的呼吸。   有些急,不太轻,充满热意。   心头恍惚晃过“重昱”这两个字,她踮脚凑了过去。   对方头更低了一些,配合得恰到好处。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你亲.亲我”,确实是安静的任由她亲。   虽然没回应,但气息与感觉无一不说明他心情很好,被亲得很开心。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更像是一种亲密的安抚与撒娇之后的纵容,魏晅瑜所享受的,是被心上人疼爱纵容的心意。   “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你呢?”他低声喃喃,把人抱在怀里,似乎有些疑惑,但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他不清楚喜欢与爱的界限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意更接近于哪一种,但那些感情显然并不单薄轻浮。   如果不是因为说爱让他害羞,也会吓到她,他其实觉得爱这个字更合适一些。   心上人此刻正被抱在怀里,心里还满满都是对他的怜爱与柔情,不做些什么实在是辜负此刻的月色。   于是,无视此刻乌云遮月,夜色如墨,朦胧微光中,他投桃报李,回馈给心上人同样充满感情的“亲.亲”。   背靠着船舷,大概是知道身后就是湖水的缘故,薛蕲宁不由自主的搂紧了对方的肩颈,努力往魏晅瑜怀里靠。   虽然魏晅瑜平常也不老实,但今天格外过火,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   百忙之中抽空想起来这点,她心头发苦,看来以后不止她自己不能喝酒,魏晅瑜也要一起禁酒才好。   等一切结束被抱回船舱时,她整个人几乎没脸见人了。   将船舱内的灯熄了几盏,只留下一片极暗的昏黄色,抱着人靠在临窗的软榻上,魏晅瑜求饶示弱一般亲了下被他握着的手。   光明会放大人的羞耻心,而黑暗则会让人松口气,充满安全感,这样的情境下,他觉得她不好和他发脾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太严重。   果然,喝些酒是对的,用醉酒做借口,实在是任性妄为的不二选择。   心里得意自己先前的明智,等了许久,见她还是不肯抬头,魏晅瑜笑容无奈,凑过去低声开口,“你想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闻言,一直不肯抬头的人,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却惊讶大过好奇。   比起那些早已被人谈论多年的趋之若鹜的秘闻,她更看重的显然他突然开口的理由。   魏晅瑜没忍住,又低头亲了过去,实在是她红着眼睛的模样又软又可爱,他完全抵挡不住诱.惑。   而且,他更开心的是,她不在意其他,心里有他的时候,就满心都只是他。   不过,转道成州这趟,本来就是为了告诉她一些秘闻,现在这样一举多得,更好不过。 第72章 2-14父亲   魏晅瑜的父亲, 这个话题一直是个禁忌。   京里京外多少人好奇,却没一个人清楚。   流传最广的传言, 只说安远长公主和人珠胎暗结, 生下魏晅瑜, 之后就广蓄男宠,肆意妄为,丝毫不将流言礼法放在眼里,至于宫中太后与帝王等人,只一心护着宠着长公主, 从不曾因此苛责她。   久而久之, 大家腻了这些, 也就不再提起。   薛蕲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最普遍的流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就是魏晅瑜很看重他母亲, 不喜欢别人鄙薄长公主, 护起母亲来就像是最凶狠的狼崽子, 凶悍得厉害。   至于被骂野种或者父不详, 远不如前者能触怒他。   “有些事,不想说或者没必要说都是一样的, 我要嫁的人只是你。”薛蕲宁也不清楚该怎么面对这个话题, 但她清楚一点,这些东西知不知道关系并不大, 她不会因为魏晅瑜不说而觉得他看轻她, 也不想让他扒.开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安她的心。   “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只要长公主过得开心,我和你也好好的就足够了。”   她神情温柔,眼神却极坚定,如果换她处在魏晅瑜的位置上,她也会觉得自己母亲的心情比任何人都重要,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只要母亲愿意那么过觉得开心满意就足够了,其他的,她只需要变得强大,能护得住最重要的人就好。   其他的,其实真没那么重要,或许选择这样的路有些难走,但想要护持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总归是要有所付出的。   一切的根源不过一句话,值不值,她觉得值,那就是最好最合适的选择了。   魏晅瑜叹息一声,笑意却不减,只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再次去亲她。   语言无法表达心意的时候,就只好用行为了。   而且,占心上人便宜这种事,怎么会满足呢?   原本以为是坦诚相见说心事,谁知道最后还是被登徒子占便宜,就算有再多心软和柔情,也架不住一个不着调的未婚夫。   给了魏晅瑜一拐子,换来一声痛呼,薛蕲宁挣扎着下地,再好的气氛再美的月色,都抵不住旁边有个魏晅瑜。   “好了,不闹你了,我们说正事。”做出端正模样的魏晅瑜看起来正直极了,极能唬人,但心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薛蕲宁戒心仍在,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无可奈何的魏晅瑜极力忍住心底的笑意和满足,压低声音,“刚才的事情,我认错。”   至于许诺下次不再犯,那却是不可能的,虽说他脸皮厚,但也不愿意说这种谎话。   正事当前,薛蕲宁不好再计较,沉默着点了点头。   当然,最主要还是刚才的事情不好明目张胆的拿出来细说,无论怎么算,她都是最吃亏的那个,现在只能以两人过几个月会成亲,这时候亲密一些也不算什么大错安慰自己了。   虽然明白心上人就是那种对自己人很心软很容易退让纵容的性子,魏晅瑜还是忍不住有些吃醋,若非如此,和成国公府的那桩亲事不会维持十年之久。   澹台晔的性子和脾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忍的,若非她生性如此,也不会拖到今日,但一旦她下了决心,却是再不可能回头的。   心里庆幸自己坚持有道,魏晅瑜半抱着人,靠在窗前低声开口,“关于我父亲的身份,知道的人很少,真要仔细算起来,加上先帝,也不过才五个人而已。”   薛蕲宁提了心,看魏晅瑜神情,明显那个男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当然,若真要细究,从魏晅瑜的容貌、心性与能力都可窥见一二。   虽然也有歹竹出好笋之说,但更多的,还是龙生龙,凤生凤,他的父亲,显然有极为特殊之处。   见她摆出认真倾听的安静模样,魏晅瑜笑笑,找了个两人都舒适的姿态靠在一起,“其实,他的身份倒也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母亲年轻时候,在外面游历时遇到的一个还算看得过眼的男人,他喜欢母亲,却是天生的浪子,永远不会选择停留在一处,偏偏母亲性子洒脱,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   “两个人像普通平民百姓那样在一个风景不错的小地方成了亲,然后做了半年夫妻,在他决定去往下一个地方时,邀请母亲同行,被母亲拒绝了。”   拒绝?薛蕲宁讶异,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是安远长公主会做出来的事。   那位殿下,听说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任性且有主见。   “他留了不少东西给母亲,不过母亲一直瞒着身份,有孕之事也并未告诉他,想来这一切他并不知道。”魏晅瑜声音平静,神情也不见异常,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同他毫无关联的往事,再没有更多反应。   不过,确实也不需要更多反应了,薛蕲宁握住他的手。   一个在自己出生前就离开的父亲,和母亲之间只是一段短暂的缘分,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人心怀怨怼,只是两个人相爱时生下了流着彼此血脉的孩子,在故事结束时,两人选择各归各位。   “你想见他吗?”薛蕲宁问,比起故事,她更在意魏晅瑜。   魏晅瑜摇摇头,“既然母亲当然没告诉他,现在也没有必要,我对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感想,只要确定母亲不会因他而伤心就够了。”   在他的生命里,真正有分量的男性长辈当属舅舅,虽然这个舅舅偶尔有点儿蠢,有点儿多愁善感,但足以弥补他所有的遗憾,满足他对父亲的期待与渴望。   不过,这些却是不能让舅舅知道的,不然铁定尾巴翘到天上去。   正如同舅母和母亲所说的那样,舅舅虽然辜负了年轻时候的誓言,在爱情上没能做到一心一意,但他却是个很好的哥哥与父亲,也极尽所能的给了舅母尊重与敬慕,这些是很多三妻四妾的男人所不能做到的。   所以,和京里那些勋贵朝臣们相比,他的舅舅着实算得上是一个还不错的男人了。   当然,和他是完全不能比的。   他对宁宁,绝不会走舅舅的老路,他用心爱的人,放在心尖上护持的人,会一直一直待她好,有了舅舅的前车之鉴,他只会更出色更优秀。   不知道自己作为血泪教训反面案例被倒霉外甥惦记了许多年的永德帝,此刻正在皇后宫中饮茶,听说尚食局又进贡了极为稀少的玉兰花茶,他第一时间便跑到了皇后这里,厚着脸皮蹭了一顿茶水。   最近被包括亲娘、妻子和妹妹在内的众人嫌弃,已经让陛下白日里少吃了好几碗饭,夜里也睡不安稳,为今之计,当然是不管自己做错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摆出诚恳的认错态度,好让大家原谅他。   虽然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远隔千里之外,外甥抱着心上人坦诚过往,诉说心事,互诉衷情的氛围再旖旎不过。   气氛正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悠扬清新的哨声,打断了魏晅瑜准备更进一步的甜言蜜语。   不合时宜,回去或许需要再扣心腹两个月月钱。   面无表情的下了这个结论,他对薛蕲宁道,“给你看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薛蕲宁好奇。   魏晅瑜顺手打开两人面前的门窗,带着浓重水汽的冷风迎面而来,此时乌云早已退却,外面月色如水,衬着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不远处,那艘熟悉的画舫停在远处,上面灯火通明,就见船舷边站着的人一挥手,一个又一个人影被人毫不留情的推进水中,扑通声络绎不绝。   入水之后,挣扎声与求救声在夜色中响起,看起来很是热闹。   薛蕲宁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出真.相,魏晅瑜这是让手下人把船上的人都给扔下了水?   “是不是不太合适?”她面色犹疑,如果有人不会水,直接推下去基本等同于谋害性命,纵然魏晅瑜要出气,手段也不好这么粗糙。   心上人的重点明显是担心自己,倒不是为那些人求情,魏晅瑜笑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姚峰知道分寸,不会出事,不过是让他们吃点儿苦头给个教训而已,严重不到哪儿去。”   薛蕲宁放心许多,点点头,“那就好。”   果不其然,扔下去一会儿之后,人又被捞了上来,薛蕲宁这才发现,那些人的身上都带着绳子,果真是很有“分寸”。   这种场面不见得有趣,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后她就关上了窗,将一切阻拦在外,“夜深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其实,天气这么冷出来游湖,也不是什么让人享受的雅趣,尤其是现在黑灯瞎火,两人独处,更不好继续再待下去。   魏晅瑜蹭蹭心上人,虽然遗憾,却还是不舍得拒绝她,“好吧,咱们回去,等以后有机会了,找个好天气我们再一起游湖。”   明年三月成亲,成亲之后正好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那时再带着她一起出门游湖,只有他们两人,一定会更有意思。   心里定下章程,画舫缓缓往岸边驶去。   在成州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夜游灵山湖之后没过几天,魏晅瑜就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一行人开始启程去往荆州。   然而,此时欢欢喜喜上路的两人,并不知道荆州那里,危险,一触即发。 第73章 2-15荆州   荆州, 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境内高山蜿蜒,河流遍布, 一直是内陆重要的河运商埠与码头。   或许是州内河网遍布的关系, 天气比之成州城内更冷, 呼出一口气来就立时化为白霜。   “还撑得住吗?”魏晅瑜看旁边被他裹得厚厚的只露出半张白.嫩小.脸的未婚妻,“马上就到目的地,再坚持一会儿, 我让人备好了一切,到了地方你再好好歇歇。”   因着捂得严实,薛蕲宁声音都有些闷闷的, 她摇摇头,“放心, 我真的不冷, 没骗你, 咱们路上停下来休息好几次了,还是抓紧时间赶紧进城吧。”   往荆州而来的这一路上, 因着她魏晅瑜已经多停留歇息了好几次, 即便薛蕲宁几次声明自己撑得住,赶路完全无碍, 还是被强令停下来休息了个彻底, 这还没算上每日里魏晅瑜花费在她穿衣打扮上的心思。   无论是解释也好辩解也罢, 最终都只落得一个被无视拒绝的下场, 所以她现如今学乖了, 在这些小节上,完全听他的就好。   被厚厚的衣物及大麾裹起来的心上人看起来愈发显小了,魏晅瑜摩挲了下指腹,没忍住,御马过去趁机摸了对方脸颊一把,动作极快,直到收回手时被摸的人才反应过来。   看着魏晅瑜那副“我做什么了吗”的正直模样,薛蕲宁磨了磨牙,这人占她便宜已经成了习惯,现在在外面还好说,等到了西北或者回了京城,被家里亲人看到,只怕落不了好。   她真的是很期待魏晅瑜到时候马失前蹄一把!   一路到了荆州城,城门口那里早已有人来接,看对方恭敬谨慎模样,显然和魏晅瑜此行差事有关。   虽说有些意外他们这一队人马中多了两个姑娘,却也没有多看多问,只尽心尽力的将人送进城中早已安排好的宅院,诸事办得极为妥帖。   五进的大宅子装潢精致,富贵典雅,坐落在一处较为热闹的街市附近,很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见魏晅瑜明显要先处理正事的模样,薛蕲宁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说话,“你不用费心照顾我,料理你的正事就好,有百草服侍我就行了,我先去内院洗漱。”   闻言,魏晅瑜先是愣了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笑容,那纯粹的笑模样遮掩了一路上的风尘疲惫,多了几分清朗的少年味道。   真的是很好看的笑容。   薛蕲宁看得目不转睛,却还是强迫自己转身,在丫头的引领下去往后院。   纵然脚下老老实实的往前走,她脑子里却一直在想魏晅瑜刚才那个笑容,很熟悉,而且,深受触动。   在经过一处造型独特设计别出心裁的假山流水时,她脚步停了一瞬,在潺.潺水声中恍然大悟。   在久远的梦里,她看过同样的笑容,纯粹,清朗,满是风光霁月。   伴随着这个笑容而来的还有一句话,“我最爱你。”   她几乎能清晰的回想起那一刻响在耳边的温柔音调,砰砰直跳的胸口就和梦里一样让人无法自持。   不堪其扰的遮住自己红了大半的面颊,应该庆幸如今天气冷,她穿得厚实,否则真是羞于见人了。   和在成州一样的安排,仍旧是舒心精致的闺房,妥帖的衣物与服饰。   用了点茶水点心垫垫胃,泡了个驱除疲惫的热水澡,换上干净舒适的新衣服,等一切收拾好时,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正准备去和魏晅瑜一起吃晚饭,结果刚出门就见到了来传话的丫头,“侯爷临时有公事出门去了,出门前吩咐奴婢们照顾好小姐,小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花厅那里晚饭已备好,您是现在用还是?”   薛蕲宁怔了下才回神,“那就先用饭吧。”   今夜天上没有月亮,连星子也没几颗,暗得厉害,长廊两旁的灯笼内烛火幽幽,伴随着空气中传来的梅花香气,凭空多了一股清冷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和魏晅瑜待在一起的缘故,猛然分开后没见到人,她心里居然很是失落。   尤其是每日用饭时都有他在侧,想到待会儿用饭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胃口都没那么好了。   明明很清楚是习惯的原因,却还是消不掉心间那点儿小小的失落,或许这就是程菡所说的成亲后大家都会改变的地方吧。   一个新家,一个新的陪伴者,还有新的牵绊。   当年母亲就是和父亲组成了一个家,然后有了她和弟弟,而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夫君,或许还会有同样的儿女……   这一刻,薛蕲宁突然明白了血脉的力量,也明白了何为成家。   “我的宁宁,以后一定要嫁一个对你最好的小公子,每天都开开心心才好。”   母亲离开时,她已经记事,不开心的回忆伤痛的回忆,长辈们总是不愿孩子们记得太多。   她记得见母亲最后一面时,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母亲抱着她坐在花园里,旁边是刚生下来还只会哭和睡的弟弟,父亲不在京里,她们三个人看着绿草红花碧水蓝天,在日光中昏昏欲睡。   母亲的手又暖又温柔,声音里都是怜爱的笑意,摸着她的头说出了那句话。   她一直记得,却不敢多碰,只深深的埋在记忆深处,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想了起来。   母亲走后一年,她有了和澹台晔的亲事,如今十几年过去,她身边站着的人成了魏晅瑜。   魏晅瑜的话,母亲应该会喜欢吧,薛蕲宁视线落在天际那颗黯淡的星子上,他对她很好,以母亲择婿的心意,他应当是很合适了。   心情从失落到哀伤再到惆怅与满足,仿佛九拐十八弯,薛蕲宁摇摇头,甩去无边的思绪,带着莫名笑意进入了花厅。   因着心里这番想法,原本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晚饭失落的心绪尽皆不见,反而多了一种别样的满足。   不管她和魏晅瑜多年后的未来如何,至少在他看重她对她好的那些时间里,她也会竭尽所能的努力回报同样的看重与心意。   只希望,她和魏晅瑜无论如何都不要重蹈覆辙,走上从前她和澹台晔的老路。   无论是被辜负还是被放弃的那个人,都不好受。   同样的滋味,她再不想尝一遍。   ***   到达荆州之后的魏晅瑜,出乎意料的忙。   本以为那次不见人影只是一时,谁知道此后几乎成了常态。   即便管家和服侍的丫头一再说魏晅瑜在她睡着时来探望过,但自己没亲眼见到人,对薛蕲宁来说就不算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天后。   那天天气异常阴沉,空气里湿冷的气息几乎渗透骨髓,仿佛是大雪来临的前兆,显得很是不详。   在暖阁里百无聊赖翻着话本的薛蕲宁无意间开窗向外看时,恰巧看到了长廊里带着人神色匆匆的魏晅瑜。   即便离得有些远,她仍旧能看出来他的疲惫,但他仍旧脚下不停,和身边人沉声吩咐着什么,忙于正事的模样是有别于之前的沉稳与从容,看起来有担当极了。   她眼也不眨的盯着看,像是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魏晅瑜心有感应般抬起了头。   看到她的那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温柔了眉眼,紧绷的弧度都变得温和起来。   若依她从前的想法,这会儿只怕早已关了窗,将一切挡在外面,但或许是好久没见,她看着魏晅瑜的视线几乎舍不得错开。   明明就只是短短几日,但她却觉得好像隔了许久,不只是那一瞬,甚至生出些陌生的感觉来。   在原地同她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魏晅瑜颇为遗憾的点点自己,再点点窗户,比了两个手势,神情无奈。   看得极其认真的薛蕲宁花了许久才明白他的意思,“天冷,关窗,忙完就来见她。”   于是,她砰的一下关上窗户,有些泄气的歪坐在软榻上,为自己的不争气叹息。   魏晅瑜身上那种奇怪的“病”很显然传给了她,而且她也“病”的不轻。   一个时辰后,她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魏晅瑜,他显然刚洗漱过,身上热气水汽还未消。   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她没忍住,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神情自然的坐到他身侧,擦起了湿着的头发。   魏晅瑜想转头说些什么,就被她一把拍到背上,“别动!”   她用力不小,他装模作样的抽了口气,低声笑着又靠过来了一点。   “公事要紧,身体也很重要。”她本来不想多话的,但是暖阁里安静得让人很不自在,就算是没话找话吧,她开口说了一句。   “正事当前时,我一向都是这么忙的。”魏晅瑜道,背对着她的关系,完全看不到表情,“母亲向来不那么约束我,如果以后有人愿意管着我,我应该会听话。”   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薛蕲宁脸慢慢变红,许久后才努力佯装平静的道,“以后我管你。”   “好。”这会儿能听出来魏晅瑜的声音里都是笑意了。   擦完头发后,魏晅瑜又吃了些茶点,看他那副差一点就要睡过去的模样,她不免心软,“不用陪我了,还是去休息吧。”   “在你旁边睡得好。”眨眨酸困的眼睛,魏晅瑜小声道。   看着那双眼睛里的期待与疲惫,她到底于心不忍,松了口,“那就睡这里好了。”   得了应允的魏晅瑜心情格外好,在她旁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或许是见她没反对的意思,挨挨蹭蹭的躺在了她腿上,打了个哈欠后闭上了眼睛。   腿上的重量与触感先是让她不适,习惯之后继而变得安心,接过旁边丫头递过来的锦被给人盖上,她倚着软枕静静地看着魏晅瑜的睡颜。   上一次,还是程菡大婚那晚,想起那个只残留了些许感觉的噩梦,她叹口气,摸了摸对方温热的脸颊。   外面天色更黑,开始有零星小雪落下,呼啸而至的北风中,一切都仿佛沉寂了下来。   或许是眼前的景象太萧索太灰暗,她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不安。 第74章 2-16重伤   呆在荆州的日子不如成州, 在成州时魏晅瑜并没那么忙,总会抽空陪她或者一起出门游玩,在荆州显然没有这种闲心与情趣。   虽说他好几次建议找人陪她出门转转,但一则天气不佳,二则她也没什么心情,事情就这么一直耽搁了下来。   与此同时, 她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 这种感觉时隐时现, 难以捉摸,但却是存在的。   接连下了几天的小雪,在临睡前已经逐渐变成鹅毛大雪,廊檐下落了厚厚一层, 薛蕲宁站在窗前, 眉心微蹙。   胸口处很闷, 以为是屋子里太暖和的关系, 她这才开了窗, 吹着冷风,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地面和黑黝黝的天色,憋闷感不减反增。   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难受的原因, 最后只能归结于错觉, 在百草的催促下, 她磨磨蹭蹭的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许久依旧毫无睡意, 外面的动静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甚至, 她都怀疑自己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响。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屋子里里外外隔得这么远,挡风隔声的效果还极好,这些只会是她的胡思乱想。   搓了把脸颊,重重呼出一口气,她极力催促自己睡觉。   等慢慢酝酿出一点睡意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大动静,乱糟糟的喧哗声即便她躺在床.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薛蕲宁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快速穿好衣服裹上大麾就往外面去,正好同准备进门的百草碰上。   “外面出什么事了?”她抓.住丫头手,沉声询问。   百草呼吸还有些急促,很是意外到了现在自家小姐都还没睡,但该她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因此老实回话,“前院传话过来,没什么大事,就下人们闹了些矛盾动起了手,因此有些闹腾,天寒夜冷,小姐还是早些睡吧。”   若是平常,薛蕲宁不见得会深究不放,但她今日一直很不对劲,这会儿自然不肯相信百草这点儿搪塞之语。   最坏的那个念头她不愿去想,冥冥中却觉得早有预示。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都要亲自去前院看一下。”她松开百草的手,转身往回走,“你帮我,我要早些过去。”   “小姐,前院真的没什么大事!”百草不想她去前院的意思很明显,急急劝解,“天这么冷,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是真想要看,明日也不迟。”   薛蕲宁手上动作不停,穿戴好衣裳,将头发简单理了一下,“你劝不动我,也拦不住我。”   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尤其是,现在胸口憋闷的感觉又重了些。   如果前院魏晅瑜回来,她去看一眼就回来,如果人没回来,她也只看一眼就回来,总之,她是必然要去的。   拦不住人,百草神色更加焦急,等薛蕲宁出门往前院去时,她身上那股形于外的担忧焦躁已经全然无法遮掩。   这样的百草,让薛蕲宁默然,或许,事实比她所设想的更为糟糕。   顺着动静最大的地方而去,看着前院来来回回的人影和神色凝重守在书房外的姚峰,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这会儿的雪极大,落在身上很快就厚厚一层,她站在风口处,神色同冰雪一样的冷。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大夫”、“伤药”、“严重”、“侯爷”等字眼,看着一盆又一盆往外端的泛着热气的血水,她突然有些畏惧。   能让姚峰守在门口还搞出这么一副人荒马乱景象的人,除了魏晅瑜,还能有谁?   她在大雪中站得太久,旁边百草忍不住出声,“小姐?”   她尽了力,却没拦住人,小姐此刻已到了门口,进不进去就是自己的选择了,但至少有一点,不能让主子这么在冷风大雪里干站着,要不然等侯爷知道了,她少不了一顿罚。   姚峰也是无意间看到人,声音一时没压住,“小姐?!”   他一嗓子刚出来,书房里就响起大夫着急的喊声,“侯爷!”   薛蕲宁用被冻得有些僵的腿往书房走,刚开始还不太稳,越走步子越快,完全不顾脚下雪厚冰滑。   姚峰很是着急,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拦在了门前,“小姐,侯爷这会儿不好见人,您还是先回吧,等明日好些了侯爷自会去见您……”   他话未说完,人已被推开,薛蕲宁冷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看起来极让人畏惧。   有心想说您现在进去也不过是添乱,侯爷绝对不想在此时见您,但心里却又清楚侯爷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心上人和未来主母,他是绝对不能如此不敬的。   矛盾纠结之下,他只能叹了口气紧跟在后面进了书房。   一路过来,薛蕲宁早已闻到再清晰不过的血腥气,越是靠近书房,血腥气越重,以她的了解,受伤流血的人决计不会是轻伤。   推开书房里半掩着的那扇门时,明亮烛火下,她终于看到了魏晅瑜。   他衣衫半敞,靠在软榻上,身上血迹斑斑,不过是抬头看过来的一个小动作,胸口伤处血又溢出了许多,瞬间洇湿一大.片。   房间里血腥气药味混合交杂,隔着忙碌的大夫和仆从,他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动了动嘴唇。   “别怕。”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眼神为何这么好,不止看得懂他的唇形,还看得清他白得近乎于外面大雪的脸色。   胸口处的闷痛愈发厉害了,她扶着门框往里走,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软,瞬间跌倒在地。   她刚被身后的百草和姚峰扶了一把,就听前面大夫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侯爷!”   魏晅瑜起身太快,堪堪止住血的伤口瞬间又崩裂开来,让旁边费力许久的大夫欲哭无泪。   薛蕲宁顺着身后两人相扶的力气起身,等看清魏晅瑜的情况时,她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开口,“坐下!”   这两个字喊出去,她砰砰直跳的胸口似乎终于慢了下来,憋闷的感觉也有所消减。   她一步一步往门里走,脚下像是不稳,惹得旁边的两人一直不敢松手。   魏晅瑜这会儿是真的没力气说话,失血太多早已让他处于随时都会晕厥的状态,刚才看到她也不过是本能反应,如今那口气松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过,他涣散的眼神仍旧紧盯着她不放,视线里,她的脸色像是极为难看。   薛蕲宁脸色确实很难看,不只魏晅瑜能看到,书房里所有人都莫名有种后背紧绷的感觉。   距离终于近在咫尺,她看得更清楚了,无论是那道横贯魏晅瑜前胸足以致命的伤口,还是他岌岌可危的性命。   她几乎是跌坐在了魏晅瑜旁边,反手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人还在。   见大夫愣在一旁,薛蕲宁冷声开口,“救人!”   如梦初醒的大夫回过神来,再不敢分神,立时动起手来,在学徒的帮助下开始缝合血糊糊的伤口。   魏晅瑜人已经撑不住,心神恍惚间,旁边突然多了支撑,熟悉的气息拂过脸颊耳际,让他安心的闭上了眼。   找到最好最合适的姿势将人固定住,薛蕲宁紧盯着大夫缝合伤口的动作,惹得旁边众人神情微颤。   虽然不合时宜,但姚峰真心觉得,自家主母这副认真盯着看的模样有些吓人。   如果不是大夫的手稳,这会儿说不定早已错了几次,就连他,心里都有些怵。   看着这副模样的主母,他莫名觉得,自家侯爷熬过了这一关之后可能要倒霉。   不过倒霉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这会儿有主母陪着,侯爷情况看起来没那么糟了。   等彻底缝合伤口上药包扎之后,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这一关算熬过了,接下来要先撑过这几天,看看情况,”大夫擦擦额头冷汗,虚着身子坐到一旁,“侯爷从今晚开始肯定会发热,要看护好,药已经着人开始熬了,待会儿先灌上一次药。”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看侯爷自己了。”   话落,房间里静了一瞬,大夫说的是大实话,可就是因为太真实,所有人都不免担惊受怕,如果侯爷在这里出了问题,这里所有人都落不了好,更别提那些对侯爷动手的人。   魏晅瑜此刻躺在软榻上,昏迷的模样很是安静,伤势太重,不能过多移动,只好暂时委屈他躺在这里。   薛蕲宁接过丫头递来的布斤擦去他脸上溅到的血迹,对着身后众人吩咐道,“别都站在这里碍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要忙正事的去给你家主子善后,要照顾侯爷的一个个做好安排,大夫抓紧时间休息,若是情况有变,还得继续劳累你们。”   “还有,把这里收拾一下,弄干净一些,再拿些烈酒过来,我先守在这里。”   有人做主心骨,众人瞬间打起精神各自忙碌起来,很快,书房里被收拾干净,血腥气淡了些,热水、烈酒还有干净的布斤以及伤药等被接连送到跟前。   等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时,薛蕲宁才终于呼出了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闷气。   擦干净魏晅瑜身上的血迹,剪掉他身上的脏衣服,动手的薛蕲宁此刻眼中全无男女之别的顾忌,眼里只有殷.红的血色。   姚峰处理完杂事进门时,正好看到自家主母脸上来不及掩去的复杂之色。   他不好说那是什么表情,但以侯爷对主母的看重,若看到这副表情,只怕立时就想杀人。   听到身后的动静,薛蕲宁没回头,只一点点认真的擦拭魏晅瑜指缝间的血污,“事情都安排好了?”   “已经处理好了。”姚峰沉声道。   “他怎么受伤的?”薛蕲宁这句话问得极为平静,却让姚峰瞬间提起了心。   他在说真话和找借口之间犹豫不定,但等对方又平平静静的问了一遍时,姚峰压下浑身发毛的感觉,选择了说实话,“侯爷领了皇差要清查荆州这边的漕运,这阵子得了些内.幕,查得有些深,因此就、就……”   “就什么?”薛蕲宁停下手,回头。   姚峰猛然低下头,避开那看过来的眼神,心沉得更深,“就碍了有些人的眼,被对方埋伏设计了一把。”   “知道是哪些人主使哪些人动的手吗?”薛蕲宁问。   “有一些头绪,但更具体的,还要再查。”姚峰回道。   薛蕲宁点点头,“这样也好。”   之后不再说什么,只专心照顾昏迷的人。   姚峰退出书房时,才发现自己后背一片冷汗,他现在顾不上后怕和操心,满脑子都是主母刚才那句话。   这样也好?好什么?好在哪里?   他费心琢磨,等走到外院身上落了一层雪花时,才在冰冷大雪中打了个抖,直觉告诉他,好像有极糟糕的情形在前面等着。 第75章 2-17暴雪   如大夫所言,魏晅瑜果然很快烧起来, 而且一直高烧不退。   薛蕲宁坐在他身旁, 不停的替换着毛巾冰敷,用烈酒擦身给他退烧。   即便不看大夫的脸色,她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最严重的时候, 药已经完全灌不进去, 无视旁边人眼神, 她端起药碗喝一口度一口过去, 直到彻底灌完, 点滴不剩。   外面情形如何她暂不清楚,但魏晅瑜情况不佳却是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   重伤, 高烧不退, 神志不清, 一如大夫所说, 尽人事, 知天命, 这些人除了在一旁用心看护喂药,当真是半点儿使不上力。   薛蕲宁几乎是亲眼见证了何谓在鬼门关前打转, 魏晅瑜的情况, 几乎是好几次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一条命生生给熬回来的。   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灌着,一坛又一坛的烈酒用着, 伤口时好时坏, 人却总是清醒不过来, 某一瞬间,她茫然得几乎以为自己大概要做了寡妇。   纵然她其实还并没有进永平侯府的门。   书房里时吵时静,送走又一波看护的下人,她靠坐在软榻前,握住了魏晅瑜的手。   这几日里她守着的时间多,睡着的时间短,纵然睡着了,也会很快做起噩梦,无论梦里梦外,当真是半分都不得闲。   大概只有守在他身边握着他依旧烧得发烫的手,心里才好过点。   她从来没见过魏晅瑜此刻这副模样。   脸色惨白,毫无声息,仿佛每呼出一口气就像用尽了力气,下一刻随时会断了气息。   安静,虚弱,又可怜。   这让她想起年幼时的弟弟,母亲刚刚走时,阿冶也是小猫似的虚弱无依,每日里最精神.的时候反而是扯着嗓子哭嚎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乳.母全都哄不住,只有她抱着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二。   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此刻却让她有了同样的心境。   这时候命悬一线的魏晅瑜,就像当年那个只能和她相依为命的小弟弟,两条命似乎都牵在她一个人手上。   浸了冰雪的布斤擦拭过他流着冷汗的额头,他嘴唇动了下,不知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不过薛蕲宁知道,她眼前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么多天下来,她已经很清楚了。   一字一句也好,魏晅瑜都说不出来。   换好毛巾,烈酒混着冰雪又一次擦拭过身子,一点一点的将水小心翼翼的喂进去,她呼出一口气,靠在了他手边。   依旧维持着牵手的动作,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声开口,“重昱。”   重昱,这是一个人的字,一个她其实并不清楚到底算不上魏晅瑜字的字。   她梦里听过,见过,这几次更是时时侵扰心神,因此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   魏晅瑜还未及冠,但在她这里却有了字。   她叫他重昱,也不知他此刻能不能听得到。   外面大雪接连下了几天,已成暴雪之象,铺天盖地的银白散落在天地间,愈发显得凄冷萧索。   她看着门窗上刺目的白色,靠在魏晅瑜手边,闭上了眼睛。   “重昱。”   ***   薛蕲宁又做起了那个梦。   从魏晅瑜受伤昏迷开始,她每次闭眼休息时,都会经历一次梦境。   一遍又一遍的梦境像是提醒些什么,又好像纯粹只是个梦境,让她越入梦越辛苦,日渐憔悴。   魏晅瑜不醒,她就一直撑着一口气,伤心难过哭泣的时间与功夫都没有,她得替魏晅瑜看着他这条岌岌可危的性命,守在他身边护着这一程,无论最后是醒来也好走了也罢,她都得睁大眼看着,提着心守着,不能懈怠。   远离帝京千里的荆州,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命牵在她身上,她的心挂在他身上,相依为命。   无论是去西北也好,回帝京也罢,总归要两人来,再两人一同回去,少了谁都不行。   她的嫁衣还未绣好,桃花三月的那场婚事还未举行,魏晅瑜对她那么多的承诺还未兑现,怎么都不能提前失了约。   她等着他娶她的。   仍旧是早已熟悉的梦境。   她站在永平侯府里,身边一群服侍丫头,落在身上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和荆州的这场暴雪丝毫无差。   披风暖炉在手,人却冷得厉害,北风猎猎作响,兜头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雪花。   她知道自己下一句会说什么。   “我心口还是不安稳。”   砰砰直跳的胸口又沉又闷,就像一口淤血哽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憋得整个人都心慌气短,摇摇欲坠。   她品尝着这每一次都重新加诸在身上的滋味,和同一个她并立在漫天的大雪中,捂着胸口努力换气。   “夫人不过是做了噩梦,侯爷人肯定是没事的,老人们都常说梦是反的,夫人可不好胡思乱想惊了自己……”   说这话的是旁边的绿衫丫头,每一次重复的梦境里,她都要重复一次这些话,纵然看不清脸面,劝慰的语气却一如既往。   不,重昱肯定出事了。   横亘在她脑子里的依旧是这个念头,一个她亲眼看到了重伤的魏晅瑜,此刻还守在他身边,等着他清醒过来叫她一声“宁宁”,许她一句话,另一个她,看不到人,听不到消息,却莫名的心口隐痛,仿佛和受伤的人感同身受。   没有人说话,但簌簌而落的雪花里,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重昱。”她叫了他的字。   这一声里满是担忧与祈求,似乎恨不得越过这茫茫大雪,立刻赶到他身边,亲眼看一看他还安好。   “重昱。”   薛蕲宁重复了一遍,怅然若失。   被她叫了字那个人如今还在鬼门关辗转,不知道能否平安归来,即便她日夜守着,日夜祈祷,也不知能不能传到他耳边一二分。   风雪愈发得大,似乎淹没了整个世界,除了模模糊糊的自己,再看不到其他。   她们站在雪地里,被无尽的白雪渐渐掩埋,逐渐变成了两个冻僵了的雪人。   梦里一次又一次的都是这么冷,纵然书房里一直温暖如春,被她牵着手的人烧得仿如火炭。   冻得狠了,冷得狠了,她就该醒了。   即便是梦里,也听不到他平安的消息,看不到他入梦,所以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只能是噩梦。   还是不睡的好。   薛蕲宁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也该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冰雪再厚,也总是要破开的。   呼吸着冰冷的气息,僵硬的手脚破开冰层,她准备醒过来。   醒过来,看一看无论梦里梦外都不曾安好的魏晅瑜,安慰自己,好歹此刻人还守在眼前。   暴雪加身,是真的冷,她刚动了下手指,就反射性的缩了回来。   她似乎碰到了比冰雪更冷的东西。   这一次的梦,终于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开始有了转折。   覆在身上的冰雪像是在融化,隔着一层又一层冰冷,她终于发现,摆在面前的不是比冰雪更冷的东西,而是散发着热意的碳团。   她被冷得怕了,才会一时间觉得那是更加冰冷的东西,实际上,那是能融冰化雪的热。   暴雪依旧未停,她却仿佛从寒冬到了春日。   冰雪化开,冷意渐渐消失,化为大.片大.片宜人的暖意。   最后一丝冰冷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她睁开了眼睛。   白茫茫的天地里,眼前是晃动的黑影,模模糊糊看不清形貌,但当他靠过来时,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   是魏晅瑜。   她很清楚她抱着的这个人是谁,他已经抱过她很多次,他的气息和温度早已很熟悉,熟悉到舍不得松手放开。   她的梦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他。   他身上很热,就像躺在榻上高烧不退那么热,但冰天雪地里,这是唯一的温度和依靠,因此,她也就安心了。   “重昱。”她声音低低的叫了他。   别睡了,醒过来吧。   如果世间真的有姻缘天定前世今生,那这些一次又一次的幻梦肯定是催促我早些到你身边。   让我知道你的心意,让我知道你的为难,然后,让我陪着你走过这段最难的路。   如果我曾经错过一次,那这一次,肯定是为了补偿你的。   所以,“我陪着你,醒过来吧。”   ***   书房里气氛紧绷。   姚峰握紧手中剑,看着软榻上躺在主子身边呼吸急促也开始发了高热的未来主母,咬了咬牙,“如何?”   大夫慎之又慎的把了许久的脉象,神情无奈萧索,“熬了太多天,身体受不住了,不过,不严重,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就好。”   自家侯爷人还没醒,原本以为能主事的主母也倒了下去,姚峰这会儿也难受得厉害,却依旧要咬紧牙关撑下去,“着人好好照顾,就在书房里安置吧。”   侯爷就算人还没醒,大概也不希望主母离得太远。   “别动她。”虚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慢慢响起,耳聪目明的心腹双眼陡然爆出亮光,一下子扑到了软榻前,“侯爷!”   多天来,魏晅瑜第一次开口,人虽然还在发烧,但双眼清明已然有了清晰神智。   “别动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侯爷放心!”姚峰激动到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以安刚刚醒来的主子的心。   魏晅瑜紧了紧互相牵着的手,看着靠在他怀里皱着眉头的人,安心的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等睡完这一觉,他就醒来。   从这次醒来开始,魏晅瑜持续多日的高烧终于慢慢退却,伤情也逐渐稳定下来,于是,等薛蕲宁从梦里醒来之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醒了。”他道。 第76章 2-18出气   魏晅瑜醒了。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大家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薛蕲宁看着眼前服过药之后还努力打起精神撑开眼睛的人, 无奈的叹了口气。   “药里有安神.的药材, 别硬撑了,乖乖睡一觉,早些养好身体才能主持大局。”   因为元气大伤,大夫新配的方子里除了大补的药材,还加重了安神药材的分量, 只有得到彻底且妥帖的休息,病患才能早些康复。   显然,此刻极力抗拒药性想要保持清醒的魏晅瑜徒劳无功。   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魏晅瑜眨眨困顿的眼睛, 喃喃出声, “等我。”   “好,等你。”薛蕲宁神情温柔的给予回应。   很快,魏晅瑜再一次昏睡过去,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凶险与昏沉, 现在高烧已退,神智清明,算得上是转危为安了。   前提是, 别再出什么岔子。   当然,这句话是大夫说的,不过薛蕲宁也很认同。   眼前的人脸色依旧苍白, 但至少不再眉头紧皱, 神情痛苦, 睡得放松且安然,握着她的手充满了坚定的力道。   就像梦中感受到的那样。   她笑了笑,摸着魏晅瑜的脸颊,想起了刚才他所说的话。   她确实在等他,从梦里等到梦外,从梦外等到梦里,甚至,从上辈子等到这辈子,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直到,安心的等到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回来。   “重昱。”她轻声唤他,坦然且自然,“我总是会等你的。”   ***   在魏晅瑜彻底陷入深沉的睡眠之后,薛蕲宁走出了书房,外面风雪已停,却比之前要更冷些,漫天遍地都是刺骨寒意。   在廊檐下站了已有一阵子的姚峰冻得脸色发青,不知是因为天气或者外面的公事神情不大好看。   薛蕲宁遣了百草把人叫过来,一行人去了烧着地龙的正房,暖意怡人的屋子里,她一口热茶下肚,才去看坐在那里神思不属的魏晅瑜心腹。   “侯爷已经服了药睡下,恢复的情况也很不错,在他下次醒来之前,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这句话一出,姚峰视线游移了一瞬,等触到上首未来主母的平静眼神时,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剑柄。   过于冰凉的金属像是带来了微妙的安心感,他垂下头,思量着要怎么回话。   其实,从自家侯爷出事开始,关于外面的差事就一直是他一手经办,作为心腹,在侯爷抽不开手的时候由他管事,已经成了惯例。   但这次不同以往,侯爷几乎是命悬一线,这还是被人算计的结果,他完全不敢想象消息传到帝京时,宫里那些贵人们的反应。   应该庆幸,这次有未来主母随行,有这么一个人物在,即便她什么都不做,都算得上是一根定海神针,一颗定心丸,尤其是在侯爷极其看重她的情况下。   事实上,从出事到现在,薛小姐确实帮到了许多。   至少有她在,府里全无后顾之忧,尤其是最麻烦的侯爷,少了太多让人操心担忧的地方。   换作以往出外办差的时候发生这种事,那几乎是灾难了,所以,他真的很感谢未来主母此次的功劳。   但外面的差事,到底和家事不同,有些事情他可以知无不言,有些事情,却不好把握分寸。   所以,前几次回话的时候他多多少少都掩下了一些事情没说,但那时侯爷情况危急,主母也无暇分心,如今情况渐渐安稳,对方终于能分出神来料理他这边的事情。   犹豫了半响,姚峰到底还是斟酌着慢慢开口,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侯爷出事那天主母的反应让他心有疑虑。   那句“这样也好”直到现在偶尔还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睡觉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觉得,在侯爷彻底恢复之前,主母不是可能,而是必然会搞出一些事情来,所以,他不得不犹豫、慎重。   “你要和我说的,就这些?”薛蕲宁看着眼前明显还有所隐瞒的人,眉眼不动。   姚峰沉默不语,心里还在纠结。   薛蕲宁懒得再绕圈子,直接挑明话头,“别的不提,我只问一句,动手的人和幕后主使你找到了没有?”   关系到这件大事,姚峰不敢轻忽,说了实话,“找到了,动手的是江湖人,因着最近封城的关系还在城里到处躲藏,至于幕后主使……”   他犹豫了下,在对方锐意逼人的眼神中还是选择了妥协,“是太守府。”   薛蕲宁点点头,“很好,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这句话背后实在大有深意,姚峰没忍住,“您打算做什么?”   “我不打算做什么,不过礼尚往来而已。”薛蕲宁道,站起身往门外走,“如果方便的话,把那些江湖人的落脚处给我,顺便找几个身手不错的人过来,我有事安排。”   看着门外渐渐走远的背影,姚峰叹了口气,想劝阻的话还是塞回了肚子里。   侯爷遇袭,他不是不生气,那股火一直憋在心里,从出事憋到现在,不能痛快报复的时候,只会越憋越狠,其他人恐怕和他一样的心情,包括主母。   虽然可能有些胡来,但找些身手出众的人配合主母安排,最坏也不过是打草惊蛇,不过证据已经备全,还有侯爷遇袭这档子事儿摆在这里,双方既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也不在乎这点小摩擦了。   等京里的人过来这边,该死的,都还要死。   ***   黑冷的月夜,天色黯淡,城中灯火渺渺。   薛蕲宁穿好夜行衣,最后检查了一下手上的兵器,出门和人会和。   包括她和姚峰在内,一行六人,往西城而去。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踢嗒踢嗒的在一处简陋客栈停下,许是天气寒冷,外面静得厉害,只能偶尔听到一声远处的狗叫。   临下车前,姚峰忍不住拦下人多嘴了一句,“小姐,真的不需要我们配合你吗?”   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一行六人,除去主母,他们这些人向来是配合惯了的,本打算不管动手结果如何,首要目标是护好侯爷的心头肉,自家未来主母,结果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薛蕲宁紧了紧护腕和绑腿,神色平静,“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你们按照以往的方法行.事即可,不用顾忌我。”   如果身边此刻跟的是她惯用的玄甲军,她也不会如此安排,但偏偏她对魏晅瑜的人不了解也从未联手合作过,贸然凑到一起行.事,隔阂阻碍重重,彼此顾忌多也施展不开,还不如各自为战。   眼见事到临头,再没有转圜的机会,姚峰只得心里叹气,应允了此番安排。   外面夜色越发深沉,一队人马兵分两路,按照事先计划开始动手。   这波江湖人一共七个,两个轻伤一个重伤,剩下的身手高强,如果不是之前袭击魏晅瑜时死了大半,薛蕲宁也不会选择直接动手。   不过,她此番来这里也不是说话的,讨债嘛,自然是要血债血偿了。   这些人拿钱办事,她也不打算把人抓进牢里严刑拷问要什么证词口供,既然是杀人,只要人死了,就了结了。   到底顾虑担忧她的安危,在其他人的强烈建议下,伤患被安排给了她,身后还跟着两条随时施以援手的尾巴。   虽然这其中也有不信任她能力的缘由,但薛蕲宁无所谓,不管对象是谁,只要目标正确就好。   早已踩好点的厢房门口摆着一盆凋零的花,有这个标志在,不怕弄错人。   里面人呼吸沉沉,显然已经沉睡。   这让薛蕲宁想起魏晅瑜,同样是睡觉,这些做了恶的人睡得可安心自在多了,不像魏晅瑜,胸口一处刀伤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真的是,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轻巧的脚步声在夜里几近于无,门栓被打开的异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过暗的厢房中,薛蕲宁朝着床榻而去。   被剑尖挑开的幔帐下,雪亮刀光霍然闪现,刀剑相击的清脆响声划破寂静的夜色,带来逼人的冷意与恶意。   预料之外的情况让身后紧跟着的人两人心神紧张,反倒是薛蕲宁,一直紧绷的神情舒缓了许多,嘴角甚至多了点儿笑意。   她本来还担心找错人,结果对方反应这么灵敏的动手回击,反而让她彻底安下心来。   “请问阁下到底何人?深夜来访——”话未说完,已被对方连绵不绝的攻势打断。   携怒出手的人,剑势隐有雷霆之声,带着催人心神.的魄力,以无可匹敌之势凶悍的压迫过来,瞬间乱了对方阵脚。   薛蕲宁目光沉静,剑光划过,说了自进门伊始的第一句话,“我来,是为了讨债。”   女子的声音清晰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一句话不高不低,却杀意逼人。   至此,对方再不分神,只专心应对满是杀意的剑光。   二楼侧厢,姚峰几人刚动完手,了结手下几条人命,有人突然开口,“数目不对,少了一个人,从侯爷手里逃走的那个刀.客不在这里。”   “白日里核对过的,人全都对得上号,绝不会突然消失,”旁边有人接话,“会不会是去了……”   姚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瞬时间出了身冷汗,“我们去楼下!” 第77章 2-19纵容   一流的江湖刀.客。   薛蕲宁想起了姚峰和她说的那些话, 和她交手的这个人确实刀法出众, 但一个求生,一个求死, 刀光剑势迥然不同。   她的剑,相较魏晅瑜,一直是有些钝的。   因为她一直养在温柔乡里,从不曾真正开封见血,总缺了两分霸道与锐意, 但现在,她的剑有了真意。   和魏晅瑜相似,但又不太相同。   她遇到的最出色的对手就是魏晅瑜,此刻剑意中竟带了两分他的影子。   和她交手时,魏晅瑜总是克制而隐忍的, 但她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他的剑真正的模样, 杀戮之剑。   克制隐忍之下的是犀利霸道毫不容情的杀意, 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的成长经历, 被磨练过的是野心,是纯粹的杀意。   他走的路需要这样的心和剑,所以他将它们磨练得锋利且冰冷。   如今,沾染了他两分影子的剑真正开封,如她的老师所说, 这个时候, 她真真正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剑意。   从前不是没动手杀过人, 但没有哪一次, 像现在这样。   于是,等姚峰带着人赶来时,只看到了满地鲜血和三具尸体,以及有些无所适从的下属。   被他们担心的主母站在一地尸体中间,神色平静,看着自己沾染了血迹的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失神。   不好贸然上前询问,他扯过下属,低声开口,“什么情况?”   下属似乎心有余悸,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主母的身手,似乎有些超出想象……”   外面悉悉索索的低声谈话并不被当事人在意,薛蕲宁看着尸体胸口上致命的剑伤,回剑入鞘,出了房门。   “找人把这些人处理了。”她看着黑暗夜色,呼出一口白雾,“接下来我打算去太守府看看,留两个人给我,其他人先回府吧。”   “小姐,太守的命,暂且还需要留下。”看着那双望过来的深沉双眼,姚峰嘴里发苦,今夜所有的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   虽然事情很顺利,但他怎么觉得好像更担心了。   薛蕲宁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放心,不会碍着你们做正事,我只是去看看而已。”   看看?带着一身逼人杀意去看?他很不相信啊!   不过,结果姚峰还是又一次选择了妥协,他既担心又痛快,心情也是复杂极了,将手边事情安排好,他腿脚利落的跟上,打算再辛苦一趟去太守府。   交给谁他都不放心,还是自己在旁边守着最好。   感受着身上的刺骨寒冷,想起在府里老实睡觉的自家侯爷,他唉声叹气,主母对侯爷这么上心,又是贴心照顾又是出气复仇,只怕等人醒了,高兴得嘴都要歪掉了吧。   侯爷和主母,果真是天生一对,哪个都不让人省心啊。   姚峰一语成谶,在看到太守胸口那道差一点就要了他老命的刀伤时。   死掉的刀.客那把刀是难得的好刀,所以杀起人来顺手无比。   看着被随意仍在太守府后花园里沾着血迹的刀,听着身后哭喊吵闹的动静,他跟在自家主母身边,心累的叹了口气。   果然,他这辈子都是收拾烂摊子的命,从侯爷到未来主母,无一幸免。   马车上,薛蕲宁擦着剑上的血迹,头也不抬,“放心,我留了他的命。”   伤口看着可怕,但撑一撑也不是撑不过去,太守府里那么多好药,谁都不舍得他死,肯定是能撑到被人秋后算账的。   姚峰扯扯嘴角,露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没动手之前,觉得要留人一条命好方便以后办事,但现在既然动了手,死不死的他又没那么在意了。   死了,是天命,不死,是福气,就这么简单。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好好理一理自家侯爷的仇人名单,在侯爷抽不开身的时候,让主母收拾一下,或许还能得个嘉奖的眼神,毕竟,好歹也增进了两人的感情……   漫长的夜,在粼粼的车马声中与胡思乱想里缓缓逝去。   ***   魏晅瑜再一次醒来时,人已经从书房转移到了正房。   之前是因为伤情严重不便移动,现在情况好一些之后,书房那里显然不如卧房更适合养伤了。   薛蕲宁端着药进门时,魏晅瑜同心腹的谈话刚好告一段落,姚峰识趣的告退,以免影响两人。   “喝药。”薛蕲宁把药递过去,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倒是魏晅瑜,眼神奇异,盯着她似是思忖什么,接药的动作慢了一瞬。   薛蕲宁挑眉,被她看的人微微一笑,晃了下手,“手疼,使不上力。”   不管是真手疼也好故意撒娇也罢,薛蕲宁都没说什么,只坐在一旁,扶着人仔仔细细的将药喂了进去。   “好苦。”喝完,魏晅瑜皱了皱眉,没了之前的爽快。   醒来的这两天里,薛蕲宁早已发现,比起从前,现在的魏晅瑜似乎更坦白了一些,尤其是在撒娇或者示弱让她心软方面,简直是无师自通。   手疼,要喂,药苦,要亲,难受,要揉,总之,可谓是耗尽心思占她的便宜。   她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人一眼,勾起他的下巴,凑过去给了个亲吻。   自从他醒后,只要没有其他人在,无论魏晅瑜想做什么,她基本都是纵着的,除了晚上不睡在这里,基本上两人整日都黏在一起。   蜻蜓点水的亲吻,是之前做了好几次的,不过这次她还没退开,就被魏晅瑜伸手揽了腰,浅吻也顺势变成了深吻。   亲昵,愉悦,满意,渴望,层层叠得的感情通过唇.舌传递过来,最后让这个深吻变得与众不同。   分开时,她脸色发红,却不是害羞,只是气息不畅所致,魏晅瑜看着,眼神越来越深沉。   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变化,她待他比之前亲昵太多,几乎是毫无底线的纵容他的逐步越界,即便是刚才,同样是亲吻,也没有从前的羞涩逃避与畏怯,反而满是乖巧与坦然,极为配合。   从行为举止再到刚才听心腹提到的那些隐秘,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火热的让他忍不住试探。   “宁宁,今晚我们能睡一起吗?”他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得缓慢而认真,“一个人很冷,我想和你睡一起。”   薛蕲宁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在对方逐渐紧张起来的眼神里,点了下头,“晚上我过来。”   好似漫天烟花突然绽放在眼前,绚烂得让人怀疑此刻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魏晅瑜咽了下有些干涩的嗓子,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的纵容,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没有底线。   因为他这次九死一生,她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失去他特别爱他,所以才突然变得这么过分宠爱他?   魏晅瑜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在药性上来时,晕晕乎乎的躺回床.上,脸上还带着有些蠢的笑容。   总觉得,像做梦。   对梦境的怀疑在当天晚上醒来床.上真的多了一个人时尽数消失,他的心上人,躺在他身边,保持着绝不会碰到他伤口的姿势,睡得安然。   那一瞬间,他满腔的疑虑与探究淡去,只剩下开心和满足。   无论因为什么也好,她心里有他,重视他,在意他,甚至是喜欢他爱他,对他而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房里留有灯火,即便隔着幔帐,依旧有光透过来,昏暗的床榻上,他伸出手,描摹着心上人的眉眼,心里一片安宁平和。   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她,有此时的她,也有不一样的她。   她一直在说,“重昱,我等你回来。”   “等”这个字太寂寞,也太让人难过,从听到伊始,他就觉得舍不得。   他想说,不用等,我们一直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铺天盖地的白色中,他踩着冰冷的雪,向着她走去,即便此时想起来,那也是一条太冷太难的路,但他终究是走完了,回到了她身边。   他面上带着笑容,看着沉睡的她,“以后,都会一直在一起。”   “说好了。”本以为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外面跃动的烛火映在她眼中,闪出耀眼的光,“重昱,要信守承诺。”   “重昱”这个被叫了无数遍的字,魏晅瑜应下,“好,我一定信守承诺。”   外面冷风呼啸,屋里,两个睡不着的人靠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宁。   最重要的人就在怀里,魏晅瑜突然有了倾诉的心情,他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她,那些被隐藏在过去和黑暗里的许多往事和心情。   “宁宁,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薛蕲宁抬起了头,低声开口,“如果小时候能遇到,或许会很早,但现在,也不晚。”   梦里梦外,前世今生,不管是没有发生的也好,已经经历的也罢,总归,缘分的线没断,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守在了他身边,这样就很好了。   遗憾那么多,弥补的机会却很少,总要努力抓紧眼前,否则,太辜负自己和他。   衷情,概莫如是。 第78章 2-20夜话   北风呼啸的黑夜, 用再亲密不过的姿势将心爱的人拥在怀里,互诉衷情, 当真是年少时做过最美好的梦一般的景象。   轻声细语中带着回忆与怀念,魏晅瑜一点一滴开了口, 说起了那些不为心上人所知的往事。   他从小记事早,因着身份的缘故, 早早就见过了诸多恶意, 因而心性很是冷漠。   当年母亲带着他从成州回京, 虽说不乏那些无聊之人的缘故, 但更重要的,还是她察觉了自己这个儿子潜藏在冷漠之下的孤僻心性。   作为一个深爱着孩子的母亲,长公主这才决意带儿子回帝京, 无论如何, 京中他总会有许多表兄弟作伴,想来对他的成长会好一些。   魏晅瑜体谅了母亲的这份苦心, 因此很是听话,无论是回京也好,还是和那些表兄弟相处也罢。   他自觉自己表现出色, 应该是让母亲放心的,但偶尔一次听长公主和皇后舅母说闲话时, 他才发觉, 两位长辈到底还是将他的“努力”看进了眼里, 当面不显, 背后却是更忧心了。   他那位聪明的舅母所说的话, 到现在他依旧记得清楚。   “身为母亲,担心孩子是必然,但是强行揠苗助长也不可取,与其让他小小年纪学着应对大人的担忧,还不如放纵天性成长为好,毕竟,再多的虚伪敷衍也抵不上一分真心,孩子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这是舅母用来安慰母亲的话,但他在外面听着,清楚知道指的是自己。   他自以为那些或稳重或天真的应对已经足以让长辈们安心,但谁知,大人总归是大人,对他的小伎俩无非看破不说破而已。   自那之后,他就不再掩饰自己本性,在一众表兄弟中越发孤僻,惯爱独来独往。   也幸好他那些表兄弟性子上像了舅舅大半,虽然聪明,对待亲人却一色的护短脾气,从不曾与他计较。   虽说到后来关系已经很好,但从前的小时候,确实是有些疏远不亲近的。   于是,在他待所有人都生疏的时候,她的存在就很扎眼了。   薛蕲宁,这个他后来才知道的名字,在最初出现时,真的是像一颗黑夜里突然冒出来星星一样,把他身边一干兄弟彻底比了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动亲近一个小姑娘,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里,那是唯一一个他愿意主动亲近的。   同样的事物,看在不同的眼睛里,意义不同,同样,一双眼睛里,看到不同的事物,也有不同感触。   或许是那天的夜色太黑,宫里的花灯太漂亮,所以站在花丛旁边的小姑娘也变得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漂亮了,让他移不开眼睛。   她真是好看。   第一眼看到时,他这么想。   模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花丛边,提着一盏兔子花灯,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没有惯常见到的其他孩子们的任性与不耐烦,也没有许多人身上讨厌的虚伪与浮躁,就像山间溪水旁随风摇曳的青草,看起来简单又清透。   这真的是一个和春天很相配的小姑娘,他坐在台阶上远远的看着,心头涌出这个想法。   她提着花灯等人,他就在一旁看着,毕竟,他真的是很好奇她能等多久,会不会不耐烦,又或者会像他知道的那些孩子一样,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哭成副蠢模样。   于是,她看花,看灯,看星星,他就一直看她。   多数时候,他外表总是安静的,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的武技,他的剑,他的心性,甚至是霸道且冷酷的。   或许是他天性如此,又或许是前几年在成州的经历所致,总之,他习惯了冷漠,反而不大擅长热情。   和他知道的那几个小姑娘相比,她真的是非常安静了,即便是和云安那个被母亲她们称赞了好多次的小姑娘相比。   他擅长看一个人的眼睛,云安确实是长辈眼中的乖孩子,但那双眼睛却充满了复杂的心思与不可知的躁动,尤其是对着他时,更有种让人莫名不快的算计之意。   虽然算不上恶意,但仍旧让人很不喜欢。   他从不委屈自己,所以自然不乐意亲近,即便她多次试图亲近卖好,他也不想领情,相较之下,她甚至比不过平郡王府的那个蠢表哥。   至少表哥蠢起来的时候不招人讨厌。   他难得有那么多的耐心和好奇心在一旁观察,只等她哭起来或者害怕的时候再出去找人帮她。   但最后,先沉不住气的人是他。   他真的是没见过像她这样固执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等人的模样一如最初,死心塌地到让人看不过眼。   那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想法,如果有这样一个愿意一直在原地乖乖等他的妹妹,他肯定会很疼爱她,愿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只可惜,亲妹妹是不可能了,至于那些表妹,还是算了,还不如表兄弟们合得来呢。   于是,他老成持重的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上前去解救这个小姑娘。   之前他就发现了,她站得太久,腿脚可能不舒服,小脸儿崩得像是表兄的白胡子老师,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秉持着难得一见的善心与好意,他出手搭救了这个在宫里和家人失散的小姑娘。   她声音细细的,说话的模样乖巧又温柔,对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映着花灯和星光,漂亮极了。   果然,还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他想。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他带着小姑娘在宫里找父亲,虽然表面上确实很努力,但实际上他用了点儿坏心思,带着她绕了好大一个圈,只单纯希望和这个别人家的小妹妹多玩一会儿。   她很乖很听话,被牵着手时不任性也不会随意乱跑,即便摔倒了也不哭,还会努力告诉他自己不疼,真的是他所见过的最省心的小姑娘了。   和她一路玩儿下来,他真的是越发希望有这样一个小妹妹了。   但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在他想要拖延时间的时候,她像是看到了父亲,甩开他的手就跑向远处的高大人影,开心快乐得不得了。   小鸟回巢一般的亲昵与渴望和甩开他手的毫不犹豫形成了鲜明对比,从没有这么温柔耐心对待过一个陌生小姑娘的魏晅瑜恼了。   他对她这样好,甚至希望她做自己的妹妹,但她却这么没良心,甩开他的那一下子,真的是毫不留情,没有丝毫迟疑与犹豫。   感情吝啬的人努力付出的时候,一旦不被珍惜,就会想要收回。   既然你这样对我,那我也不稀罕你,这么想着,他没等小姑娘回来找他,气呼呼的一个人离开了。   他已经在皇宫里呆了许久,一个刚进宫对什么都不熟悉的小姑娘想要找到熟知所有路途的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到最后,他是看着她被父亲一路抱走的,虽然小姑娘眼巴巴盯着这里的模样有些可怜,但他到底忍住了没出去。   别人家的,始终是别人家的,不要也罢。   后来等他消了气,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闹脾气的时候,期期艾艾的和母亲、舅母提起了那个小姑娘。   他当时走得急,只知道她叫宁宁,却不清楚她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谁知道一直辗转拖到了一年后。   再见到她时,她是和成国公府的小公子在一起的,母亲带着他出门踏青,遇到了结亲的两家人一起出门游玩。   于是,他如愿再一次看到了她,却发现她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小妹妹。   她和她那个未婚夫在一起,两人亲密的凑在一起说话,她笑起来仍旧很好看,眼睛里像有星星,但对着的人却不是他了。   他记了她那么久,可是她却已经有了别的玩伴,只怕早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母亲还说,从今以后,她也会一直和那个她那个碍眼的未婚夫在一起,一辈子,很多年,从生到死。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婚约意味着什么,成亲意味着什么。   在那之后,他失落了好久,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没有生气,把她留了下来,那她是不是也能变成自己以后会在一起很多年的小妹妹。   只是很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他开始了看着她又一次等着别人的模样。   就像花灯节那个晚上,她等着别人,安静固执,满是坚持。   他不来,她先是等,然后自己去找,陪她的未婚夫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吃糕点,一起练剑。   两个人总是在一起,让他看得憋闷又恼怒。   他对她那么不好,她为什么还要一直在他身边呢,如果换做是他,他肯定不舍得那么对她的。   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像春天一样可爱的小姑娘,再累再难过,还是会等着那个重要的人。   所以,如果当时把她留下该多好。   说到这里,魏晅瑜停了下来,抱着心上人的手紧了紧,“我后悔过太多次,当时没把你留下来。”   几乎用尽了他这么多年的悔恨,或许还包括下半辈子的。   “没关系,我还是回到你身边了。”薛蕲宁闭着眼,声音柔软,“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他们当然会在一起,魏晅瑜笑了下,悔恨带来的不仅是痛苦,还有一旦出手就决不罢休的信念。   两人能在一起,少不了任何一分努力。 第79章 2-21衷情   情窦初开,当识情滋味。   对魏晅瑜来说, 在情窦开窍之前, 他最先品尝到的是悔恨与苦涩。   他最初是真的将她当做小妹妹来看的, 可爱的, 喜欢的,笑起来有着春天气息的漂亮小妹妹。   但或许是看她看得太久,渐渐地,他眼里就只能看到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知行堂他原本不必去, 可是因着她去了, 所以他求了舅舅, 想去里面学习。   国朝传了几代, 知行堂早已不是当年模样,虽说偶尔确实能涌.出几个优秀人才, 但到底还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作用。   一群身份不低的小孩子凑到一起, 各个都有着不简单的背景和不好应对的脾性, 无论是对骄纵任性惯了的孩子们而言, 还是对授课的诸多老师们而言,实质上都是苦差事。   他倒是无所谓,毕竟在宫里读书练武的日子一向枯燥辛苦,在别的表兄弟哭爹喊娘的时候,他从来让人省心又省力。   所以,他离开宫里去知行堂, 实际上是让一堆表兄弟欢呼雀跃的。   小霸王到哪里都是小霸王, 他在成州是一霸, 在宫里压着一堆表兄弟,在知行堂同样横着走。   小孩子的恶意和大人不同,天真且肆无忌惮,他们还没有被规则磨砺得世故且成熟,无论是胆子还是言语都锋利肆意得多。   很快,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再度满天飞。   早已经历过比这更大阵仗的他其实不大在意,但他的小妹妹在这里,其他人无所谓,对她的看法,他却隐隐的有些在意。   于是,那阵子他的心情和脾气都不大好,反映到具体事情上,大概是被他修理的孩子一茬接一茬吧。   所以,魏晅瑜这个名字,很快让老师们头疼,让其他孩子们畏之如虎。   即便有了再相见的机会,他和她一直也不亲近。   她是真的忘了他,身边又是未婚夫又是朋友,三个人自成小团体,她是中间维系关系的纽带。   和她做朋友的那个程菡,和舅母有些像,聪明又善于使坏,只靠着一张嘴就能把一群脑子不灵光的笨蛋耍得团团转。   本来这是一个和谁都不亲近的人,谁知道熟了之后就彻底黏在了她身边,天天在一起,总是惹得她那个未婚夫不开心耍小性子。   澹台晔,魏晅瑜确定自己视这家伙为眼中钉,浑身上下真的是挑不出一个优点来,最好的地方在于有一个好未婚妻!   偏偏,那么好的小妹妹在身边,他只会任性,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不开心了要叫宁宁,被其他人欺负了要找宁宁,整天宁宁长宁宁短的,简直烦死个人。   明明那么好听的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怎么那么让人生气呢!   于是,魏晅瑜练剑的木桩子又坏了许多,剑法进境快得出奇。   同处知行堂,即使他想逃避,最不愿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说他坏话的那些人变本加厉,即便被他下手收拾过,过后嫉妒不甘心之下滋生的阴暗恶意还是更甚以往,如果语言能杀人,大概他早已死了千百次。   本以为不过是需要自己再出手一次的日常,谁知道脚步还没迈出去,就看到了和程菡在一起的她。   两人站在几人面前的拐角处,一言一语听得真真切切,程菡面上是全不在意的懒洋洋,但她的眉头却皱得很紧,明显是因为这些人这些话。   魏晅瑜觉得自己想要迈出去的脚僵硬得厉害,他大概脑子也转不动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看她,心里晃着一堆念头。   她是和他们一样觉得他出身不明是父不详的野种吗,还是说也赞同那些人对母亲的诋毁?   心绪烦乱之下,他甚至想转身就走,他不想看到或者听到他的小妹妹和那些人一样的想法,那会让他觉得难过。   至少,别赞同他们说母亲的那些话,至于他,他,他的身份……确实有些……   他为自己找着借口,也努力为她开脱,一旦真的发生预料中的情形,至少他没那么生气或者伤心。   不过,他对她的看重,从未错付。   即便她不知情,也做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妹妹,但她挥着木剑教训那些人的英姿简直好看极了。   他没发觉自己眼睛里全是光,嘴角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差一点点就想冲出去把她抢回宫里。   她果然是他的小妹妹,就算不和他在一起,也和别人不同。   “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读书比不过,打架打不过,只会中伤别人,不是君子所为!”   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虽然稍显幼稚,但全是真情实意,反倒比那些花团锦簇的言语来得好听。   “嫉妒别人说人坏话也就罢了,还要诋毁别人的母亲,实在是让人难以苟同。”   不止他,连母亲在内,也被他的小妹妹回护了,即便只是一些轻飘飘的话,但他却听得很开心。   他心里在意的,她全都护得熨帖,让他之后无论何时想起来,都想要微笑。   她怎么能这么贴心这么可爱,让他后悔得想要哭出来,当时没能留下她。   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是他,那他们一定是最好的玩伴,能够一起开开心心的长大,然后一直在一起,像母亲说的那样,一辈子,从生到死。   于是,情窦初开时,魏晅瑜梦中的那个女孩子,毫不意外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妹妹。   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不能做他的小妹妹了,真要说的话,也只能做情妹妹。   可惜,他的情妹妹是别人家的。   有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未婚夫,有一个蔫儿坏使劲防着他的好朋友,然后,还有一颗固执的从不肯放弃糟糕未婚夫的心。   初相遇时,他被她的固执所吸引,到后来,他最头疼的也是她的固执。   他不敢靠近,不敢言明心意,从来只敢远远的看着她,暗地里护着她,恼她所恼,怒她所怒,唯独伤痛,不能以身相替。   他一年比一年讨厌澹台晔,梦里的姑娘也一年比一年更好看,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缩短。   想给她最好的,想付与她无数的珍视心意,然而,在靠近她之前,只能戛然而止。   他渐渐长大,开始见到更多人,懂得更多事,拥有的也不断增多,无论是被舅舅赋予重任也好,还是独身前往西北历练也罢,生活像是多了许多色彩与滋味。   然而,在最深沉最黑暗的梦里,他还是想要叫一声宁宁。   那被放在心底最安全角落的宝藏,积攒了多年,一点一滴都有着不同的色彩与味道,虽不能见诸于天光之下,却得到了最妥帖的珍藏。   倦了,拿出来看一眼,累了,翻出来品一品,难受了,放在梦里亲一亲,即便不能靠近,至少没有那么寂寞。   他的情窍应在她身上,一年又一年里,和那些回忆慢慢酝酿成了一坛子酒,醉意熏人,却又酸涩发苦。   他在等,也在忍。   等她回头,等她明白,然后,忍到她快要出嫁。   最冲动的时候,他只差一点就想要舅舅赐婚,毁了两家婚约,但冲动过后,是迷茫,是黯然,是深知不可为也不能为的苦涩。   其他人都可以不在意,但她的心意,不能不在意。   过完十六岁生辰,据说她就要嫁人的那个月,他几乎每晚都睡不安宁,风声鹤唳一般,时时从梦中惊醒。   他觉得这不对,她怎么能嫁给除他之外的人,然而这想法在下一瞬就被自己冷嘲,他大概是梦做得多了,脑子也不清醒起来。   或许是见他心事重重,舅舅遣了他和表哥去外面办差,江南道离帝京太远,远到即便听到她成亲也赶不回来。   他不大想得起来自己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走的,但到底还是离了京。   差事那么重,要杀的人那么多,他再没功夫去想她要出嫁这件事,每日里都是满眼血色,只不过最深最沉的梦里,还是能看到她的笑脸。   别笑得那么好看,不然我就忍不住要回去了。   这么想着,他心情越来越焦躁,然后在终于忍不住的前一刻,京里传来了消息——婚约取消了。   逃出生天是什么感觉,他体会得明明白白,比在西北时落入蛮人的陷阱与围攻还要刺激,比反杀成功还要兴奋,比之前任何一件事都让他心情畅快。   她既然给了机会,那他绝不会再松手第二次。   他的心上人,从此以后只能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一辈子,从生到死。   嗯,他的媳妇儿,有着落了。 第80章 2-22爱惜   从帝京到荆州, 是一段不短的路途。   当得到太子同平郡王世子带领一千禁卫南下荆州的消息时, 薛蕲宁愣了许久。   魏晅瑜遇袭受伤的消息传回帝京时, 她清楚知道宫中那几位贵人对此一定会有反应, 但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一国太子, 率领千余禁军南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大阵仗了。   “小题大做。”她还未说什么, 旁边魏晅瑜倒是先来了这么一句。   原本要喂进对方嘴里的药拐了个弯儿, 重新被放回药碗里, 她语气凉凉,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反正你伤到的也不是手,喝药的事还是自己来吧。”   魏晅瑜语塞, 瞬间没了刚才的镇定从容,软着眼神近乎讨好的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蕲宁没搭理, 坐到一旁去处理自己的事,因着魏晅瑜重伤不便移动的关系,西北之行只能取消, 无论是京里还是西北那边她都要好好安排一下, 最重要的是,别惊到家里人, 让他们担心。   至于旁边那个喝一口药看一眼她的人, 很需要暂时冷一冷他。   大概是她最近心肠太软对他太好的关系, 魏晅瑜说话行.事愈发不加收敛,其他也就罢了,刚才那种情况,不甩脸色给他看,日后他怕是要上天。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皇后娘娘,甚至包括姚峰在内,这些人都和她提过魏晅瑜做事惯于竭尽全力,她也觉得自己记在了心里,但或许是在京里没遇到什么真正大事的缘故,这点特性一直没显出来。   如今的情形可是实实在在让她感受到了他的拼尽全力是何种滋味,就拿遇袭来说,在事情发生之前,事实上是有机会降低危险性的,如果不是他急于行.事且有些托大,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的父亲在西北从军时,同样是一个身先士卒的将领,面对自己的差事竭尽全力,和魏晅瑜所面对的别无二致,然而,事实上,两人的心态是截然不同的。   父亲虽然拼命,但心里从来都记得京里的妻子和儿女,战场上既是拼命攒军功,也是拼命活下来,但魏晅瑜不同,这个人的一往无前有着非同一般的霸道与锋利,看起来就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背后。   即便他知道亲人们会担心,但仍旧是那副性子和行.事风格,从不收敛,现在再回想,薛蕲宁发现了宫里那些贵人们在劝说她时的郑重与忧心。   那样的担忧与在意,以后也将是她的未来。   想到这儿,她写字的动作停了一瞬,抬头看向魏晅瑜,正对上他笑意温柔的眼神。   她心里叹了口气,放下毛笔,“魏晅瑜,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单单只属于他,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魏晅瑜愣了一下,等明白过来时,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宁宁。”   见他那副急切的想要移动身体的模样,薛蕲宁眼皮跳了下,赶忙起身跑过去,制止了他的动作,“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伤还没好?!”   最近,她真的是难得恼怒,此刻话一出口,恨不得修理魏晅瑜一顿,如果不是顾忌着他身上有伤,当真是要好好教训他一下的。   魏晅瑜可怜巴巴的笑了下,蹭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养好伤我们就成亲!”   薛蕲宁一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他现在这副伤情,明天三月赶上成亲也是恰恰好,然而,“如果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话,成亲之后我不介意当寡妇,总归还是能二嫁的。”   从春风细雨到晴天霹雳,差不多就是魏晅瑜现在这副模样了,纵然她只是说笑,这些话听起来也足够扎心,扎心到他差一点吐血。   人还没娶回家,媳妇儿就惦记着要二嫁了,换哪个男人都不能忍,更别提他心心念念多年,外面还有一个依旧心怀觊觎不死心的窥伺者。   于是,此刻的魏晅瑜只差信誓旦旦的发誓了,“放心,我一定会爱惜好自己这条命!”   不止要好好爱惜,还要活到七老八十,生一大堆孩子,杜绝她变心二嫁的任何可能。   这里一对未婚夫妻又开始了日常腻歪,外面姚峰被酸得呲了呲牙,他现在可谓是十分期待太子殿下同世子早些过来,也省得他孤家寡人在这里承受伤害。   侯爷娶妻之前,他们这些人也没得媳妇儿,毕竟,主子都还没守得云开见月明呢,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当然要和自家主子同甘共苦。   如今,侯爷苦尽甘来,他们的终身大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   进入荆州城之后,太子和平郡王世子先带着百余禁军去了太守府。   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且病歪歪的荆州抬手,太子状似心痛的叹了口气,温言几句安抚了一番,这才带着旁边笑得格外温和宽厚的堂.弟出了太守府正院。   “九成死,比我想象中还要惨一些。”周湛幸灾乐祸,“正好留条命审问,做得好!”   太子瞟了堂.弟一眼,“多少收敛一些。”   “周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那么虚伪。”周湛撇了撇嘴,“其实,人就算真死了也没什么,既然有胆子做坏事,就要有发现时被人收拾的觉悟,不过现在看来,让他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挣扎求生也挺有意思的,好过一刀给个痛快。”   刺眼的阳光让太子忍不住眯了下眼,“放心,我从刑部和大理寺那里找了好几个刑讯好手,不会让人失望的。”   对自家堂.哥那温和含笑的声音打了个寒颤,周湛想起离京前妻子的嘱咐,带着一堆东西去表弟的落脚处探望。   入暖阁时,看到那张熟悉的如今却容色惨白的脸,他脚步顿了一下,“才多长时间没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虽说身体虚弱,但耳力还在,魏晅瑜早就听到了两个表兄熟悉的脚步声,这会儿也只是懒洋洋的开口打了声招呼,“千里迢迢跑来荆州,你也是闲的,才刚新婚居然就舍得离开家,程菡没收拾你?”   周湛差点被气笑,“我来荆州是为了谁,要不是你在这里跌了个大跟头,让所有人都跟着担心,谁舍得新婚燕尔的离开娇妻,跑来你这里吃雪渣子?”   “这么大了还要在嘴皮子上分个高低,你们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太子出言制止,“阿暄,送往京里的信只说你受了伤,但我听姚峰说你这次差一点就折腾得没了性命,这是真的吧?”   魏晅瑜沉默了下,然后点头承认。   “很好,年纪越大越有主意,谁都管不了你了。”太子虽然脸上带笑,眼神却极冷,“祖母、母后和姑母她们也就罢了,连父皇都要瞒着,我觉得你日后可以不用再想着离开帝京了,一辈子就在大家跟前儿呆着吧。”   “没那么严重。”魏晅瑜想要出言辩解,却被旁边的世子表哥拦了话,“就你现在这副可怜样儿,这件事上没有插嘴的机会。”   从小到大,在一堆表兄弟里,魏晅瑜向来都是最有分量的那个,虽说其实和大家都宠着他分不开关系,但他还真是从来少有眼前这种被人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虽说平时脾气好,偶尔还会犯蠢,但两个表哥的态度无一不昭示着这次他们是真的生气了,连他们都是这样,更别提京里那些长辈们。   在宁宁面前认一回错,表了决心,现在在两位气势汹汹的表兄面前,只怕也得来上一回。   于是,魏晅瑜少见的,认真且别扭的认了怂,“这次是我不对。”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痛快认错,让太子和世子猛地瞪大了眼,彼此确认过眼前人真是那个从来都性情桀骜的小表弟之后,两人一瞬间也语塞了。   这可真是,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表弟,一旦认错给了台阶,两人不由自主的顺势揭过了这茬。   一个从来硬脾气不认错有时候还会反杀嘲讽你的表弟,突然间这么乖巧,真是让人不习惯,但同样也很容易激发表哥们的疼爱之心,将之前的满腔憋屈与怒火发泄到罪魁祸首身上。   以荆州官场为核心的漕运清查案,开始以一种大张旗鼓的声势与轰轰烈烈的场面展开,太子亲自坐镇,平郡王世子从旁襄助,还有千余禁军保驾护航,再加上魏晅瑜之前查得的成果,一时间,荆州官场腥风血雨。   远在帝京的永德帝特授太子先斩后奏之权,荆州刑狱里关押的不法官员、商户、地方士绅等差点挤破了牢房,往返帝京与荆州之间的八百里奏报日日可见。   当帝京朝堂之上永德帝大发雷霆的斥责了意欲求情的官员时,荆州这里的法.场之上,第一批人头也落了地。   主犯被诛,从犯及其家眷按律法严加审判,城里城外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被抄家没籍的人家,或充军为奴,或罚入教坊司,每日里哭声不断。   相邻的州府也是同样情景,太子以雷霆手段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清洗,几乎震慑了整个江南官场。   “原本不必如此的。”庭院中,好不容易抽空休息的周湛看着面前煮茶的未来表弟媳妇,神情矜贵冷淡,“如果不是阿暄受伤,事情不会到这步田地。”   官场贪腐,是自古以来都没能解决的难题,原本皇伯父打算清查这个案子时,也只想着除掉那些烂到根子里的人,杀一批震慑一批,将一切维持在可控的平衡之内。   谁知道,表弟遇袭,还重伤欲死,这对于从小悉心养大了外甥的陛下而言,无疑是触了逆鳞。   一个从懂事起就一直为永德帝用心做事的好孩子,做了他最锋利的刀,背负着诸多凶名与骂名且从无怨言,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会放任这个孩子受这么大委屈,更何况,永德帝,从来都是一个好父亲,好舅舅,好长辈。   所以,雷霆之怒是必然的。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就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薛蕲宁神情怪异的看着眼前这位未来表哥,刚准备开口提醒,魏晅瑜的巴掌已经落到了对方的后脑勺,于是,她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你那是什么表情?”魏晅瑜挑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犯蠢看起来就很碍眼的表哥,“对着宁宁摆出这副表情,说吧,你想怎么死?”   “对了,回京之后,我会记得告诉程菡的。”   周湛捂着后脑勺直抽冷气,本想怼上两句,结果娇妻闺名一出,他胆子立刻萎了下来,“好歹我跑这么远来看你还替你出气,结果你就是这么对待亲表哥的?”   “表哥和媳妇儿之间二选一的话,我当然选媳妇儿。”魏晅瑜大言不惭。   这糟心的王八蛋表弟!   这句话世子只敢憋在心里暗搓搓的骂,哼唧了半响,最后果断决定回京之后一定要写新话本,上次和那个和前未婚夫才是真爱的故事已经无法宣泄他的怒火了,这次要写婚后和离!娇妻二嫁!   对自家表哥的“报复”一无所知,魏晅瑜此刻心上人在侧,差事也有人接手,完全不介意自己养伤的时间再长一些。   他设想得很好,养好身体时,正值三月,他的心上人,将将好在满目桃花与春光中.出嫁。   永平侯府,终于可以迎来它的女主人。 第81章 2-23春光正好(完)   荆州城内腥风血雨, 帝京之中张灯结彩, 年味儿渐浓。   临近年关, 国朝各地都开始为新年做准备,即便风声鹤唳如荆州城,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   “五日后我们启程回京。”太子放下手上的奏折, 看向对面棋盘旁边的三个人。   堂.弟眉头紧锁, 表弟神情悠哉, 表弟媳妇面无表情, 棋盘方寸之间, 尽显人生百态。   他的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太子抽了抽嘴角,视线移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姚峰身上,招了招手。   “殿下?”身为最近被太子殿下奴役惯了的心腹下属,姚峰态度恭敬的低下了头。   “你去准备回京事宜, 至于他们,”他看了眼那三人, 叹了口气, “随他们去吧。”   姚峰应声退下,出门办事, 等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才垮下肩膀,世子侯府和夫人全都撂了挑子, 太子殿下又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 现在担子全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如今简直是睁着眼睛都能睡着。   说好的为公务而来呢?   想起世子每日里只顾着和侯爷斗嘴皮子暗搓搓说侯爷坏话和夫人告黑状的种种行径,姚峰扯了扯嘴角,现在他终于明白侯爷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对付世子从不手软了。   日后,侯爷的命令,他是决计不会再放水了。   太子很忙,姚峰也很忙,但周湛很闲,魏晅瑜这个养伤的更闲,除了照顾未婚夫同样啥事没有的薛蕲宁也闲到快要发霉,所以世子刚提议出门逛逛荆州城,就得到了其余两人的赞同。   在太子殿下同心腹的控诉哀怨眼神里,魏晅瑜面色温柔的牵了未婚妻的手,坐上马车出门去了,至于那个原本想要上来挤一挤的表哥,被他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了下去。   “你的伤口,出.血了吧。”说这句话时,薛蕲宁表情很是冷淡,完全没有之前的柔情蜜.意。   魏晅瑜动作僵了下,眼神也从温柔变成了可怜巴巴,“有、有点疼。”   废话,能不疼吗,这才养了一个月,伤口刚刚结痂就这么不老实,不疼你疼谁?!   薛蕲宁面无表情,差点一脚踹上对方胸口,这种不知道爱惜自己,仗着别人挂念心疼就使劲折腾的人,真是让人又恼又烦。   “既然疼,就老实呆在府里别动弹。”她黑着脸坐过去,伸手扶了魏晅瑜一把,对方立刻顺势歪在她身上,姿势熟练得不得了。   魏晅瑜勾住心上人的手,神情委屈,低声开口,“我想和你一起,等回京之后肯定没机会了。”   薛蕲宁想翻白眼,关键是你现在有伤在身,也根本不能和我一起出门逛街啊,难道他们俩就这么一直坐在马车里?   这和之前完全没分别嘛。   她神色郁闷,心情颇为无奈,魏晅瑜真的是,让她好难理解啊。   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骑在马上的周湛瞥到里面两人的情状,暗自撇了撇嘴,小表弟这个粘人精,也不怕吓跑人家小姑娘。   不过,他好像有了个好主意,摸着下巴沉思半响,他突然觉得很应该将小表弟这副不成器的丢人模样写进书里,回去之后不仅可以给姑母她们看看,还能攒下来用作传家之宝,等再过几年,让小表弟回顾一下他此时的丢人模样,想必会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于是,虽然三人到最后也没逛出个所以然来,但回程时,各个心情不错。   荆州城的事很快了结,太子带着受伤的表弟和此次前来完全没啥用的堂.弟,启程回了帝京。   看多了表弟和表弟媳妇的日常相处,他突然对这个年后即将嫁入永平侯府的小姑娘充满了同情。   说实话,真爱这种东西,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因着魏晅瑜伤势不轻的缘故,赶路并不急,虽说冰天雪地的完全没有美景可看,但他照样将这趟行程走出了春暖花开之感。   客栈里,薛蕲宁刚下楼就对上了太子和世子的满目同情,她点了下头打过招呼,避开对方的眼神往后厨去了。   她得去看看魏晅瑜的药。   坐在桌旁的平郡王世子咬着筷子,神情微妙,“堂.哥?”   心知堂.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太子制止他的话,一个包子塞过去,“别废话,吃饭!”   寒风冷雪孤家寡人的,别说那些招人嫌的话,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行了,说出来可太没意思了。   咬一口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周湛神情萧索,“表弟怎么能这么烦人,从小到大一个样儿!”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太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在心里腹诽。   这么多兄弟,除了老四是个温柔贴心愿意为他分忧的好弟弟,其他人全都是来讨债的。   烦,想早点回京城。   帝京之内,抱着暖炉站在廊檐下赏梅花的四皇子打了个冷战,默默的裹紧了大麾,皇兄说好要送他的美人,到底还记不记得?   如果没有美人,工部和礼部那边的差事他也不想做了,反正银子再多也不留他的手,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   白皑皑的雪挂满枝头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帝京。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甩掉糟心的表弟和堂.弟,太子让人把两个弟弟送进宫去见祖母和父亲他们,自己则以忙碌公事为借口远远逃开。   家里这群女性长辈,他一个都惹不起,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宫里的三堂会审情况如何不难想象,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两位长公主,一位帝王,个个拿出来都能撑起一个场子,更别提全集中到一起。   不说魏晅瑜被训得灰头土脸,就连薛蕲宁全程都没敢抬头。   明明不是她的错,但她莫名的很是心虚,脚下发软。   等终于得了恩准可以离宫时,她几乎是用逃的,至于魏晅瑜,嗯……   古语也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还不是夫妻,所以他肯定能理解的!   到家门口时,得了消息的父亲和弟弟早已等了许久,程菡站在一旁,被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满眼谨慎。   和久未相见的亲人叙过别离之情后,她神色犹疑的看向程菡的腰.腹,“该、该不会?”   程菡笑眯眯的点头,“猜对了,你很快就要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啦。”   高兴只是一瞬,那点儿兴奋劲儿过去之后,薛蕲宁第一反应就是:周湛那个王八羔子!   这成亲还不到三个月吧,程菡居然就要做母亲了,想到当年母亲生产的苦楚,她打了个冷战。   “大夫看了吗?多长时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绕着程菡团团转,却不敢离得太近,生怕自己粗手粗脚伤到她。   程菡看够了好友着急的小模样,这才施施然开口,“放心,我很好,你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也很好。”   好友的冷静淡定多少安了薛蕲宁慌乱的心,彻底消化完她怀.孕的消息之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怀.孕了的话,那平郡王府那边,有让你安排人吗?”   “王妃没说什么,倒是给了我不少药材和得用的人,还备下了大夫和产婆,一应事宜准备得都很周到,”程菡道,“至于通房妾室这些……”   她笑容温柔,理了下领口处的白狐毛边儿,“我怀.孕这么辛苦,满身不痛快,他难辞其咎,既然如此,他怎么也得陪着我一起,若是惹了我生气伤心,那就只好送他去死一死了。”   薛蕲宁无语,成亲之前说笑也就罢了,怎么成亲之后程菡还是这个心思,原本还想要趁机收拾平郡王世子一顿的她,都不知道是该同情他好还是怜悯他好。   虽说程菡在她心里更重要,但好歹是魏晅瑜的表哥,和她也相熟,若是最后真走到了那么凶残的地步,额,她会记得闭上眼睛的。   希望世子运气能好一些吧。   她没甚诚意的想了一会儿,转开眼就撂开手去,开始同程菡说起一路上的见闻。   外面,和儿子一起蹲在廊檐下赏雪的薛侯爷在呼啸的北风里打了个冷战,“儿子,早知道真该让你一起去,你姐姐肯定受了惊吓,希望阿菡能好好安慰一下她。”   薛冶小.脸窝在雪白的貂毛里,郑重的点了点头,“父亲放心,以后我肯定都跟着。”   “好儿子!”撸了儿子的头一把,薛侯爷笑得爽朗,“记得一定看好你姐姐!”   得了父亲吩咐的薛冶,从这天开始,成了姐姐的小尾巴,一直到年后成亲之前,都没再让有伤在身故意博取心上人怜爱的永平侯近身。   因着受伤就连夜探香闺都不能的魏晅瑜,在紧张与期待中熬过一天又一天,数着日子等成亲。   除夕那晚,在只有舅甥的家宴上,喝多了的永德帝抱着伤还未好的外甥哭肿了一双眼睛。   “小王八蛋!就知道让家里人担心!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天天为你操心!”   永德帝满身酒气,一会儿哭,一会儿骂,末了还要抱着外甥拍上几把,场面着实是不能看,若不是皇后惦记着丈夫的脸面,提前遣退了宫女內侍们,只怕帝王这丢人的场面要被记到史书上去。   抱着外甥哭到差点晕厥的皇帝,这是生怕野史没什么好写的?   魏晅瑜手忙脚乱的应付着撒酒疯的舅舅,冷不防扯到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偏偏永德帝这会儿似是有些清醒,揽着外甥的肩膀哑着嗓子温声开口,“阿暄,你长大啦,也该成亲了,二十岁及冠,你的字朕想了许久。”   说到这里,永德帝停了一下,视线落在天边的星辰之上,“王有重世之德,才可焜昱错眩,照燿煇煌,所以,朕定了你的字为重昱。”   “日曜煌煌,引重致远,你一定会是朕最骄傲的外甥!”   看着舅舅眼中的深重期望,魏晅瑜神色郑重的点了头,“舅舅放心。”   这一刻,一对舅甥相对无言,唯有满腔温情流转。   但在永德帝差一点儿睡过去的前一刻,外甥突然紧跟着补了一句,“不过,得等我先成亲,舅舅,我先娶了媳妇儿再说。”   身子一歪,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的永德帝翻着白眼,在汹涌而至的酒意与睡意中,默默的骂了句糟心的外甥。   ***   除夕的夜里,风雪漫天,薛蕲宁在自家临墙处的梅花树下等到了魏晅瑜。   她提着一盏灯笼,看着那个爬墙爬得甚是艰难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吹灭烛火,撩.开裙摆,三两步上了墙。   “别勉强自己。”她语重心长的叮嘱。   魏晅瑜脸黑了下,月光与雪光之中分外显眼,但看着满身梅花香气的心上人,他还是压下了那点儿痛恨自己不中用的思绪,声调温柔的开口,“我从宫里过来的。”   薛蕲宁点头。   “舅舅说我明年及冠,给我取了表字。”他道。   心微微提起,薛蕲宁看着未婚夫的眼神更加认真了,“所以?”   “重昱。”魏晅瑜笑意缓缓,“我的字。”   提起的心慢慢落下,薛蕲宁笑着唤了一声,“重昱。”   魏晅瑜应下,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明年,等我来娶你。”   薛蕲宁微笑点头,“好,我等你。”   雪越下越大,整个帝京都被白色淹没,除夕之后,将迎来新的一年。   来年的三月,春风吹过,冰雪化开,晴日和暖,百花灿烂。   春光正好,当是出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