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沉醉不知归路 作者:喻言时   文案:   两国交战,四皇子林木森挂帅出征,浴血奋战。   嘉岩关一战,林木森身陷敌营,不幸中毒。被救回之时,命悬一线。   然而无数名医束手无策,举国上下无人能解此毒。户部尚书之女叶世歆临危受命,为其成功解毒。   半年后,林木森大破敌军。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一道赐婚圣旨送到了叶家……   叶世歆表示自己真的很慌啊!救命之恩,没必要以身相许吧!   林木森:“不想当王妃的神医不是好神医!”   叶世歆:“……”   划重点:   1、清冷神医VS痞帅王爷。   2、甜宠小白文,全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市井生活   主角:叶世歆(柳星叶),林木森 ┃ 配角:徐成靖,林静言 ┃ 其它:甲乙丙丁,喻言时   ============== 第1章 入关   《沉醉不知归路》   喻言时/文   2019.8.13   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   后来,她亲自入了那座皇城。   -   六月,正值酷暑。炎炎烈日,闷热无风,热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塞北大漠,骄阳炙烤着大地,滚滚热浪直逼而来,金色的沙丘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支小小的车队正疾驰在大漠里。一路奔波,昼夜赶路,大家伙都有些精疲力竭。   马车颠簸,柳星叶的胃里翻江倒海,很不舒服。她眼角干涩,勉强支撑住厚重的眼皮,昏昏欲睡。   手中的狼毫笔却不敢停下,在白净的宣纸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又翻看一下医书,冥思苦想。   他们已经昼夜不停赶了两天路程了,一刻未歇。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让少将军歇一歇?”柳星叶的贴身侍女画竹关切地看着自家主子,眼神里写满浓浓的担心。   她家小姐打小身子骨就虚,不比常人。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哪里扛得住啊!   “我没事。”柳星叶摆了摆手,巴掌大的小脸略微苍白,“救治晋王殿下要紧。”   年轻的女子的那一管声线清透空灵,好似高山溪涧,直直流淌到人心里。但凡任何人听一耳朵,绝对忘不了这个声音。   柳星叶口中的“晋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林木森。不论是长相品格,还是文韬武略和治世之道,这位晋王殿下在诸位皇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深受皇帝宠爱。   林木森十岁便入了军营。跟随其舅父镇国大将军徐惟诚在军队里历练,骁勇善战,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半年前陈国突然大举进攻林国边境,在嘉岩关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以势如破竹之势,占领了林国北境大面积国土,直逼中原腹地。   镇国大将军徐惟诚带领众将士奋勇杀敌,死伤无数。愣是没能阻止敌寇的铁蹄继续南下。   战况最是焦灼艰难之际,原本在京城休养的四皇子林木森主动请缨,挂帅出征,扛起大梁。以其惊人的谋略和过人的胆识收复了不少失地,令全军上下士气大涨。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几日前,须臾山一战,敌军狡诈,大军不甚落入陷阱,一干将士拼死抵抗,九死一生。而亲自带兵深入敌方腹地的林木森则身中剧毒,被救回之时,已命不久矣。   林木森中的是七日散。此毒无色无味,由七七四十九种剧毒之物以不同的用量炼制而成。中毒之人,当时并无任何不适,三日后才会发作。毒发之后,中毒者高烧不退,全身出现疹子,且奇痒难耐,痛苦不堪。伤口化脓溃烂,且一日比一日严重。若七日内无解药,则彻底毒发身亡,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然而上至太医院太医,下至民间大夫,更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无人能解此毒。   无奈之下,只能找上流沙谷神医柳飘絮。   只是不巧的是柳神医在西南边陲游历,并不在谷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事态紧急,只好飞鸽传书派遣唯一的爱徒柳星叶前往军营救治晋王殿下。   柳星叶本是当朝户部尚书叶方舟的爱女。因从小体弱多病,被送到流沙谷静养。   不过这件事一向都是秘密。除了柳飘絮本人和叶家人,外人不得而知。   柳飘絮见柳星叶这姑娘聪明伶俐,天赋异禀,便收了她做徒弟,跟随自己行医救人,并不惜倾囊相授。   而柳星叶深得柳飘絮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便已经声名在外。   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画竹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柳星叶戴上面纱,撩起马车帘子,探出半张脸,冲着外头轻声问道:“敢问少将军,这里到嘉岩关还有多久的路程?”   全军上下救治晋王殿下心切,怕途中出什么岔子,徐惟诚便派遣独子徐成靖亲自到流沙谷接柳星叶前往边关军营。柳星叶一行皆由徐成靖护送。   如此清透空灵,婉转娇柔的女声,徐成靖只觉得耳膜一震。这个声音好听得过分,足够让人过耳不忘。   这一路上他们从未有机会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柳星叶的声音。   他一向不近女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能让男人酥掉骨头。很多男人估计都招架不住。光一管声线就足够让人心驰神往,想入非非了。   看来这位神医爱徒多半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平静如初,不敢表现出来。眼下这位姑娘可是整个大林的希望,晋王殿下可完全指望她了。   他这么一想,言语都不免恭敬起来,“柳神医,前面就是嘉岩关,还有半日路程。”   柳星叶轻言细语,大气得体,“多谢少将军告知,民女知晓了。”   徐成靖:“柳神医,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舟车劳顿,想必您也已经很累了。可眼下晋王殿下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人命关天,就只能先委屈您一下了。”   徐成靖是和林木森从小一起玩大的,两人的感情最是深厚。如今林木森中毒,徐成靖忧心忡忡,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带着柳星叶立刻飞回到军营给好友解毒。   年轻的女子戴着一方薄娟面纱,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见她点点头,柔声说:“少将军不必顾忌我,尽快赶路便是。眼下病人为重,一切都该为病人着想。”   徐成靖抱拳,“柳神医医者仁心,此乃殿下之福,在下佩服!”   拉下帘子,柳星叶抬手捏捏自己几乎快要散架的肩膀。她坐得太久了,全身都僵硬了。   和徐成靖短暂地沟通过后,柳星叶继续研究七日散的解毒之法。   从林木森毒发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今天是第三天。到了第三天中毒之人应该非常痛苦了。全身水肿,一粒粒豆大的疹子开始冒出,奇痒难耐。还会伴有持续不退的发热症状。   慢慢的这些疹子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全身覆盖,无一幸免。到了第五天,这些疹子就会化脓,伤口开始溃烂。最后溃烂至死。   师父柳飘絮也是第一次接触七日散这种毒药。并不知晓其解毒之法。她无法给徒弟任何参考。   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之内,柳星叶不仅要找出七日散的成分,即这七七四十九种毒药,还要知道它们的用量,然后研制出解药。这谈何容易?   可她没得选择,必须奋力一搏。   中毒之人并非别人,而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四皇子,身份金贵。她若是解不了此毒,无法救治晋王殿下。那圣上一怒之下,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摘了她的脑袋。   她掉脑袋倒没什么,关键是师父她老人家和叶家。她一旦获罪,必定会牵连流沙谷和叶家。   这么一想,她压力巨大。已然是被人逼上了梁山,进退两难,只能赢,不能输。   ——   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在当天晚上抵达了嘉岩关附近的漠北军营。   见车队一到,镇国大将军徐惟诚便携同一干将领出来迎接。   眼下这位柳神医可是整个大林的希望,全军上下无人敢不重视。   柳星叶在画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年轻的女子身着湖蓝色的斗篷,衣襟处几朵忍冬花交织,栩栩如生。身段纤细窈窕,娉婷袅娜,步履轻盈。虽然着薄娟面纱,看不清面容,可那双露在外面的乌眸却是灵动逼人。眸色漆黑纯正,眸光清亮有神,眼中仿佛蓄着无数星辰,璀璨透亮,熠熠生辉。   一般人生不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单就一双眼睛,众人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认知。这女子的样貌绝对不俗。搞不好还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柳星叶及笄以后,师父便要求她一直佩戴面纱。除去身边熟人,她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的容貌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漂亮来形容了。她的那张脸说是风华绝代,世间少有也不为过。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御住她的美貌。   一个女子生得太好看,本身没错。可架不住那些男人动心思。为了保护她,师父便让她一直佩戴面纱。   可看不到则显得越发神秘莫测,惹人遐想。江湖中已有不少人好奇她的长相。久而久之,各种传言就冒出来了。   有人说神医爱徒相貌奇丑无比,这才佩戴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传得人多了,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对此柳星叶倒是喜闻乐见的,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柳星叶全身酸疼无力,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她轻轻扭动了两下自己僵硬的脖子和肩膀,舒展舒展。   徐惟诚作揖,音色浑厚有力,“在下乃镇国大将军徐惟诚,柳神医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帐内已备好酒菜,烦请柳神医移步前往。”   年轻的女子俯身行礼,动作斯文秀气,双耳精致的耳坠轻轻晃动,声线细而软,“民女柳星叶见过徐老将军,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实乃民女之福。晋王殿下如今病痛缠身,民女还是先行去为殿下诊治,也好尽早知晓殿下的病情。烦请徐老将军给民女带个路。”   女子一开口众人不免震惊,如此好听的声音,闻所未闻。一管声线,再配上这么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这绝对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   徐惟诚领路,“柳神医请随我来。”   ——   柳星叶跟随徐惟诚一起去了晋王殿下的主帐。   帐子里陈设简约,并不无任何奢华之处。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皇子的住所。   榻上靠着一个清俊儒雅的男子,虽然面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可言,却难以掩盖他的俊颜。   这男子生得极好,高唇薄鼻,五官端正立体,棱角分明。既有习武之人的英气与硬朗,又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和温润,俨然就是矛盾体,可又出奇的统一。   看得出来,他是在勉强支撑自己身体,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军事要害图,正在埋头研究。   柳星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眼,便已大致知晓他的病情。   果然如她所料,晋王殿下已经开始出疹子了。除去脸上,脖颈、双手皆遍布疹子,全身红肿。   这些疹子奇痒无比,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这人究竟有怎样的自制力不仅能够忍受住这些疹子的折磨,还能分出心思研究战事?   柳星叶跟着徐惟诚等人一同行礼,“见过晋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男子抬起手臂将军事图扔到右侧的案上,懒洋洋抬了抬眸,虚弱地开口:“都起来吧。”   徐惟诚焦急道:“殿下,恕老臣斗胆。您身上的毒还没解,眼下您就该好生歇息,怎么还能看图呢,这般耗费心神,如何使得!”   徐老将军面露担忧,一边说话,一边冷眼看向在晋王殿下身旁伺候的下人,“你们是如何照看殿下的?眼下这种情况,怎么还敢让殿下伤神?”   下人们扑通一下,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出奇的一致,“奴才知错,请将军责罚!”   “好了舅父,你为难这些个下人做什么。虽说须臾山一役,我们暂时牵制住了敌军,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进攻。可一旦他们休整过后,缓过神来,保不齐还会卷土重来。咱们还是要尽早做打算。”   “殿下放心,老臣和穆军师等人已经想好了对策。您就安心养伤,切莫操劳。”   说到这里徐惟诚这才想起柳星叶。忙一拍脑门,“看微臣这老糊涂,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柳星叶,徐徐道:“殿下,这位便是流沙谷柳神医的爱徒柳星叶。”   年轻的女子俯身行礼,端庄大气,“民女柳星叶恭请晋王殿下金安,民女奉家师之命,特地前来替殿下解毒。”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两年多再次写古言,内心忐忑不安,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不过既然下决心开文,那就只能尽力而为。   这篇文有十万存稿,存稿很足,可以放心跳坑。   收藏惨不忍睹,还请诸位大佬动动金手指,点个收藏。卑微作者在线求收藏。笔芯!   学生时代总是很迷戴面纱的美人,其中最喜欢《大唐双龙传》里的师妃宣,她的扮演者唐宁真是美出了新高度。这次我也打算写个面纱美人,神秘莫测。不知道男主什么时候才能揭开我女主的面纱。哈哈哈…… 第2章 诊治   主帐里寂静,一干将领和军医规矩地立在一旁,鸦雀无声。   年轻的女子的那管声线清透空灵,婉转悠扬,清晰异常。像极了高山上的溪涧,潺潺流动。比其他女人的声音好听太多。   声如其人,声音如此动听,看来这位柳神医应该也是个绝色美人。一群老爷们儿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晋王殿下难得起了兴致,他很少听到这么好听的女声。让他对这个声音的主人都产生了好奇。只可惜女人戴着面纱,那张脸被严严实实遮盖住,根本就看不到。   林木森暗中细细观察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他向来察人于无形,不动声色。   虽然她戴着面纱,可暴.露在空气里的那点皮肤却是白皙光洁,近乎透明,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他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浮度很小,却也感受到了强烈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   他不禁疼地皱眉,额头渗出细汗,勉强支撑住。   他一动,贴身伺候的随侍白松露立马就伸手去扶他,及时往他身后塞了一只柔软的帛枕。   他枕着帛枕,虚弱地摆摆手,“本王无碍。”   白松露赶紧拂袖退到一旁。   “柳神医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年轻男人的声线低沉嘶哑,又自顾带着那么一股威严。   嗯?   柳星叶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一开口竟然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当然是长得太美了,怕你们男人动歪心思啊!   她定了定神,不紧不慢淡声道:“民女相貌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   众人一听心想:这是得多丑啊!都不敢见人了!   不过大家伙明显是不信的。毕竟这个女子的声音如此好听,又生了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   不知为何,站在角落里的画竹听到自家主子说这话,她怎么就这么想笑呢?   她家小姐要是能说丑,那么估计整个大林国就没有美女了!   “咳咳……”男人捂嘴猛地咳嗽了两声,似乎并不意外女人会这么回答。   只见他抿嘴一笑,“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本王倒是更看重内在,柳神医无需妄自菲薄。”   “殿下英明,可惜民女也没什么内在。”柳星叶瘪瘪嘴,心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丑一个试试?   林木森:“……”   男人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扬声道:“柳神医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   “殿下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民女职责所在。”和权贵打交道就是不容易,说句话都得打好几遍腹稿。   柳星叶见了一直负责晋王殿下病情的军医谢砺。   谢家杏林世家,谢家三代皆是军医,是林木森的心腹。   谢砺医术了得,是军医首领,一直都由他负责林木森的病情。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林木森略微年长几岁,丰神轩郎,平易近人,瞅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柳星叶平淡地打了声招呼:“见过谢军医。”   谢砺自上而下打量柳星叶一番,“柳神医看着年纪不大,可有二十?”   这位神医爱徒看着年纪很小,估摸都没有二十。如此年轻医术能行么?   都说同行见面分外眼红。谢砺打从心底里是不太相信柳星叶的。虽说流沙谷名声在外,柳飘絮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但传言总归是传言,难以让人信服。   他的猜忌柳星叶看在眼里,全然不在意。这种猜忌她不是第一次面对。旁人总爱以貌取人,以年纪论资历,觉得年轻就没有实力,挑不起大梁。   柳星叶淡声回答:“民女年十八,谢军医大可不必忧虑。若非疑难杂症,旁的人也找不上我流沙谷。既然家师委派民女前来,那民女也万万不敢让家师失望,砸了我流沙谷的招牌。”   三言两句,绵里藏针,回击得很是漂亮。   谢砺表情微变,索性静默不语。   医术如何,一看便知。   林木森静静地听着,眯了眯眼。   没过多久,柳星叶便开始为晋王殿下诊脉。   一群将领杵在一旁,个个表情严肃,很是关心。   两人离得近,年轻女子身上有股清淡的草药味儿。大概是经年累月和药材打交道所致。   女子手腕纤细,戴着一串小小的檀珠。那檀珠质地光洁,透亮黑润,富有光泽。   那双手生得极其好看,五指白皙修长,指尖粉润,葱玉一般。   隔着一方娟帕,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女子指尖那抹温凉的触感。   她特别的专注,目光积聚。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长睫覆盖,轻轻扫下一层阴影。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加上一双这么好看的手,他还真不相信这位叶神医长相丑陋。   “烦请殿下张嘴,民女看看舌苔。”   林木森依言张嘴。   “殿下近几日饮食如何?”   晋王殿下的贴身随侍白松露规矩地说:“殿下近几日食得很少,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很多都吐了。”   “睡眠如何?”   白龄松:“殿下近几日奇痒难忍,夜夜难以安睡,睡得很浅。”   柳星叶又询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大致就对晋王殿下的病情有了了解。   他的病情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很多。剧毒已攻入心肺。   “殿下如何?”见她收了手,徐惟诚赶忙追问。   “回禀徐将军,剧毒早已渗入血脉,直逼心肺,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听她这么说,徐惟诚脸上担忧的神色当即又加重了几分。   谢砺之前替殿下诊治,只说病情加重了。却没想到毒性已蔓延至心肺,如此严重了。   “可还有解救之法?”   “恕民女直言,这七日散是世间极为罕见的毒物,家师过去也不曾有过太多研究,对其知之甚少。民女目前也只能先施针替殿下暂时压制住毒性。想要彻底根治,就必须要研制出解药。不过还请将军放心,民女必当竭尽全力。”   自己的身体林木森清楚。他只怕是撑不过太久了。   “想来也是本王命里有此一劫,柳神医不必有太多压力,尽力而为即可。”   “多谢晋王殿下.体恤民女。”   说得倒是轻巧。哪能没有压力呢!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安危,以及整个流沙谷和叶家,好几百条人命呢!   “殿下,民女现在就为您施针。”   “劳烦柳神医了。”   “画竹,药箱!”   “好的小姐。”画竹转手就给柳星叶递过去药箱。   药箱里塞得满满的,各种刀具和药材。   她从药箱里取出针线包。   “施针会有点疼,还请殿下忍耐。”   林木森慵懒费力地“嗯”了一声,精神明显不济。   柳星叶有条不紊地替林木森施针,动作娴熟流畅。   这个男人的忍耐力惊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施针结束,她又将自己早前特意调制的止痒膏给林木森敷上。   那药膏呈墨绿色,胶状,晶莹剔透,闻着有股淡淡的薄荷香。敷上以后全身清凉无比,大大减轻了身上的奇痒。   林木森静静打量两眼,轻声问:“柳神医这是何药?”   柳星叶埋头收拾东西,听到林木森的询问,手指微顿,细细解释:“回禀殿下,这是民女亲自调制的止痒膏,名曰寒露。由数十种珍惜名贵药材秘制而成,乃我流沙谷特制药材,概不外传。”   “寒露?”林木森默念一遍这药膏的名字,“冰凉浸骨,如胶似露,涂上以后不免让人通体舒畅。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本王素闻流沙谷谷主妙手丹心,有起死回生之术,唯一的爱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见到柳神医本王信了。”   柳星叶宠辱不惊,不卑不亢,“殿下谬赞了,家师医术高明,远超民女,绝非民女可比。”   林木森朗声大笑,“柳神医不必自谦。柳神医年纪尚小,便有如此造诣。若继续潜心研习医术,假以时日,必定会赶超令师,名震天下。”   柳星叶:“殿下委实说笑了,民女一介布衣,如何名震天下?倒是晋王殿下您智勇双全,收复失地,大涨我林国士气,百姓都对您感恩戴德。”   这些褒奖的话过去林木森听得太多,早已生了腻。可今日同样的话从柳星叶口中说出来,他倒是觉得悦耳非常,动听得很。神情不自觉就愉悦了许多。   忙活完,柳星叶告诉晋王殿下:“殿下好生歇息,民女晚些再来看殿下。饮食注意清淡,多饮水。”   林木森拂了拂衣袖,袖口处两朵金丝并蒂莲一晃而过,“辛苦柳神医了,本王舒服多了。”   柳星叶长睫轻颤,投下阴影,“殿下折煞民女了,这都是身为医者应该做的。”   晋王殿下被剧毒纠缠多日,日日痛苦不堪,精神恹恹。眼看着人就日渐消瘦了下去,病态明显。全军上下数十个军医皆一筹莫展。   这还是这么多日以来殿下第一次说自己舒服许多。看来这位神医爱徒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柳星叶快速写下几味药方递给谢砺,“烦请谢军医按照这个方子给殿下入药,一日三遍,须以井水煎服。药材过三道火,取最后一道即可。”   谢砺垂眸瞥了两眼药方。柳星叶开的是内调的方子,用药却着实大胆。   谢砺不免提出质疑,“殿下发热,心火旺盛,柳神医的用药是否太强劲了些?”   “无碍的。殿下外虚内热,适当的以毒攻毒未尝不可。谢军医宽心,只要药量控制适宜,并无不当。”   谢砺下意识看向林木森,询问他的意见。他行医多年,还未见到有大夫用药如此大胆的。   林木森拂拂衣袖,语气清淡,“本王信得过柳神医的医术。”   林木森转头看向徐惟诚,“舅父,柳神医远道而来,定要替本王好生招待。”   徐惟诚颔首,“微臣领旨。”   ——   一行人离开主帐,徐惟诚逮住柳星叶忧心忡忡地问:“柳神医,解这七日散,你有几层把握?”   柳星叶脚步一顿,音色平静如水,“徐老将军,实不相瞒,民女也只有五层的把握。七日散乃天下奇毒,早年出现于西域小国,后失传于世。迄今为止,世间无人能解此毒。”   其实在柳星叶心里她连五层的把握都没有。师父柳飘絮对解七日散都没什么把握,何况是她了。她此番完全是临危受命。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室中人找到了流沙谷,那她们便推脱不掉。   听她这么一说,徐惟诚的脸色越发难看。两国战火不断,晋王殿下对于边境的百姓,对于皇家,乃至整个大林意味着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他若是出什么意外,整个大林都将陷入恐慌。   “柳神医,当今圣上和晋王殿下都是开明仁德之人,你只管安心研制解药即可,切莫担心太多。”   很显然徐惟诚此话是在给柳星叶吃定心丸了。让她不要东想西想,安心治病。   她福了福身,“民女自当竭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作话忘记说了,开文前三天两分留评的通通都送小红包。   女主医术这块有参考中医,不过多是我胡编乱造的。一切设定都是为了剧情服务,切莫深究。   收藏惨不忍睹,贫民窟作者再次在线求收藏。 第3章 放血   徐惟诚差手底下的士兵带柳星叶前去帐子安顿。   看到自己居住的帐子她这才发现晋王殿下居住的帐子已是奢侈。她这个才叫荒凉。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画竹四下打量两眼,一脸嫌弃,“小姐你怎么住啊!条件也太差了吧!咱们流沙谷的柴房都比这里奢华。”   柳星叶往榻上坐下,不甚在意,“两国交战,边境又如此荒芜,有的住就不错了,别挑那么多!”   “小姐我是担心你啊!这床板这么硬,你夜里如何睡得着。”   “将就睡吧,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那么多,有床睡就不错了。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咱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画竹瘪瘪嘴,心想这可不是不讲究,分明就是逃难嘛!   柳星叶不敢耽搁,赶紧将晋王殿下的病情飞鸽传书给师父柳飘絮。解七日散她没有太大的把握,总还得和师父交流,请示她老人家。   从皇室找上流沙谷,柳飘絮便已经快马加鞭往嘉岩关军营赶路了。只是她身在西南边陲,山高水远的,要赶到塞北边境委实不易。只好差柳星叶先行前去军营。   柳星叶算了算,师父就算日夜赶路,昼夜不停,最快也要三日后才到。   而晋王殿下却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等不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先行替晋王医治,研制解药。   她继续翻医书埋头研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间徐惟诚派人来请柳星叶去主帐用饭。她也婉言谢绝了。   随后伙房便送了吃食来帐子。   边关清苦,吃食自然比不得流沙谷精美可口。柳星叶随意吃了几口,勉强填饱肚子。   她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更多的心思是花在研制七日散的解药上面。反倒是画竹抱怨了很久。   柳星叶一刻都不曾放下医书,挑灯夜战。   一边看医书,一边捣药,药方子试了一遍又一遍。   流沙谷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这次她从谷内搬了好几箱药材过来。其中不乏一些珍贵药材。这即便药材一应俱全,研制不出药方,也是白搭。   画竹几次劝她早点睡都无果。后面也就不再劝她了。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夜色清亮,天空中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子。   柳星叶的眼睛隐隐生疼。她抬手揉了揉肿胀酸涩的太阳穴,以此缓解疲劳。   画竹已经靠在桌案边睡着了。   她摇醒画竹,“醒醒画竹,去榻上睡。”   画竹睡眼惺忪,揉眼睛,“小姐,什么时辰了?”   柳星叶轻声道:“子时刚过。”   画竹惊诧不已,“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睡?”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柳星叶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珠身冰凉滑腻,能让人沉静。   画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那我先去睡了,小姐您也早点歇息。”   柳星叶点点头,“去吧。”   两人说话间便有士兵匆匆而至,立在帐外,嗓音响亮浑厚,“柳神医可歇息了?”   柳星叶眼皮猛地一跳,本能地想到了晋王殿下。   她快步走到帐外,“可是晋王殿下有异样?”   士兵毕恭毕敬地告诉她:“就在刚刚,晋王殿下突然高烧不止,疼痛难耐。将军请您速速前去。”   柳星叶不敢耽搁,“烦请带路。”   说完看向画竹,“画竹,拿药箱!”   画竹:“是,小姐!”   ——   柳星叶和画竹跟随士兵来到晋王殿下的帐子。此时此刻里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七八个军中将领,数十个神医,个个面色凝重。   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四皇子,养母又是独揽圣宠的徐贵妃,天之骄子,万众瞩目,万万出不得一丝差错。自打晋王殿下中毒以来,军中一干将士个个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仿佛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丢掉的可能。   徐惟诚一见到柳星叶便焦急万分地说:“柳神医你快看看殿下,这一晚上都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柳星叶倒是镇定自若,面色不见有丝毫变化,声线平稳无波,“将军莫急,容民女先看看。”   年轻的男子已经陷入了昏迷,虚弱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憔悴,嘴唇泛白,毫无血色。   她赶紧问白松露:“殿下可有用晚膳?”   白松露:“您替殿下施针过后,殿下食欲大振,吃了不少东西。”   柳星叶:“都吃了什么?”   白松露:“豆腐羹、山药泥、炝茄子、汤饼和莲糕。都是一些清淡的吃食。”   谢砺见柳星叶问起晚膳忙追问:“可是殿下误食了什么?”   柳星叶皱了皱眉,轻声道:“吃食没问题。”   她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发热,着实烧得厉害。   身上的疹子也明显大了许多,红肿异常。   诊脉过后发现他的脉象紊乱,心跳急促,呼吸沉重。   很显然这位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   病情加重得如此迅速,出人意料。按眼下这种速度发展下去,都用不着七日,晋王殿下恐怕就已经见了阎王。   “实不相瞒将军,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柳星叶并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徐惟诚一听神色越发凝重,“这可如何是好,可有什么法子暂时缓缓?”   “民女先为殿下施针。”柳星叶有条不紊地说:“民女需要一盆清水,几块干净的帕子。”   “速速去准备。”徐惟诚赶紧吩咐了下去。   “民女现在需要为殿下放毒血。这些疹子已经开始化脓了,若不及时处置,只会越发严重。谢军医留下,其余人烦请移步到帐外等候。”   徐惟诚挥挥手,“都出去吧。”   “是将军。”一行人迅速退出帐外。   谢砺神色为难,“这些疹子脓包巨大。若是施针放血,毒血外流,不慎沾染,柳神医恐会被传染。”   年轻的女子一脸平静,语气波澜不惊,“顾不得许多了,救人要紧。”   谢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见柳星叶神色平静,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只能作罢。   晋王殿下中的是七日散,天下剧毒。旁人不免闻之色变。一旦感染,无药可救。可柳星叶却跟没事人似的,全然不在意。这等魄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他不禁有些惭愧。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画竹迅速准备好一应器具,“可以了小姐。”   柳星叶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点点头,“开始吧。”   画竹解了晋王殿下的上衣。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干瘦的躯体,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疹子。除了这些疹子剩下的就是无数伤疤。新伤加旧伤,经年累月下来,便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主仆二人看到,皆不免为之震惊。   “晋王殿下这些年带兵打仗,时常出生入死,身上的伤都多得数不清了。”谢砺被包裹住口鼻,声音沉闷无比。   他一直跟随晋王殿下左右。这些年殿下身上所受的每一道伤他都一一清楚。因为都是他经手包扎的。流血,结痂,再流血,再结痂,反反复复。   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亲近的人才懂得晋王殿下为北境百姓,为皇家,为整个大林所付出的远不止一句“汗马功劳”。   见到林木森伤痕累累的身体,柳星叶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了何为出生入死。   柳星叶收回目光,定了定神,然后开始施针。   年轻的女子操作娴熟,行云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烦请谢军医给殿下翻个身,动作谨慎些,小心莫碰到这些疹子。”   谢砺有求必应,“好的。”   将人翻了个身,后背上的疹子逐一放血。   “这下面……要脱吗?”谢砺有些为难地看着柳星叶。   柳星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目光沉静,神色如常,薄唇轻启:“脱!”   谢砺:“……”   “这……怕是不妥吧?”谢砺有些迟疑。   柳星叶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妥的,命不重要?”   谢砺:“……”   徐军医心想晋王殿下并非我要扒你衣裳,实在是形势所迫啊!   他突然有点心疼晋王殿下了。他们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如今却被两个女人给光明正大看光了。   “在我们医者眼中,男女都长一个样。这个道理难道谢军医不懂?”女子的声线沉稳有力。   谢砺干笑着,他出身杏林世家,又行医多年,这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并非常人。这世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够扒他的衣裳。   然后晋王殿下就这样被脱了干净,只留一条亵裤。   柳星叶全程无感,在她眼里,男女无异。眼前的只是一具假体。   施完针,控制住热度。她足足忙活了半宿。   一干将领还守在帐外,一个都未曾离去。两国交战之际,战况最是焦灼。徐惟诚虽说骁勇善战,但毕竟上了年纪,面对陈国强悍的铁骑难免吃力,分.身乏力。眼下晋王殿下可是整个大林皇室的希望所在。他若是倒下了,偌大的朝堂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人强将带兵打仗了。   柳星叶洗净手,快步走出帐子。   “怎么样柳神医?”徐惟诚率先迎了过去。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诸位大人也可以回去歇息了。民女留下照看晋王殿下便是。”   徐惟诚抱拳,“辛苦柳神医了。”   柳星叶轻言轻语,“有样东西需要将军帮忙去寻。”   徐惟诚是全军统帅,稀罕之物柳星叶只好找他帮忙。   “可是稀罕药材?”徐惟诚以为是什么珍惜名贵的药材,“柳神医为殿下诊治,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但说无妨,不论是千年灵芝,还是天山雪莲,我自当命人给柳神医寻来。”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药材,我流沙谷多的是稀罕药材。”柳星叶拂了拂衣袖,袖口一圈金丝绣纹路若隐若现,赫然是一朵朵忍冬花,栩栩如生,“还请徐将军为民女寻些冰块来。这几日殿下恐会持续发热,须得冰块外敷去热。再者三伏天日头毒辣,从早晒到晚。帐子里整日闷热异常,还得有冰块降温散热。殿下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不宜久处闷热之室。”   听柳星叶提到了冰块,徐惟诚犯起了难。   “实不相瞒柳神医,谢军医也早就跟我提及此事。只是这三伏天弄冰块委实不易。我正差人全力去办。”   嘉岩关一带荒芜,沙丘随处可见。很多地方扬沙滚滚,寸草不生。又正值酷暑之际,寻冰块谈何容易。即便是从别处调用,只怕还没送到,冰块就已经在路上融化干净了。   “殿下的病情不容乐观,还请将军多想办法。”   徐惟诚:“这是自然,柳神医无需多言。”   一干将领匆匆而去。   帐子里只留下柳星叶、谢砺、画竹和白松露四人。   谢砺贴心道:“柳神医操劳了一夜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松露照看即可。”   “柳神医放心,奴才定当好生照看殿下。”白松露是晋王殿下的贴身随侍,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殿下。   “殿下病情加剧,只有我最清楚殿下的病情,懂得如何压制。我留下照看最合适不过。若有需要我会喊你们。”   谢砺抱拳,“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白松露:“奴才在帐外侯着,柳神医需要就喊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被脱光了的晋王殿下:好刺激哦!   哈哈哈…… 第4章 好奇   帐子外夜色浓沉,漆黑一片,天边的星子轻微晃动,细闪不断。   酷暑时节,白日里闷热无风,燥热难耐。也只有到了夜间才能生出些许凉意。   微风抚过,吹得帐帘时不时发出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耳旁低低吟唱。   夜半三更,晋王殿下的主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够听得真切。   榻上的男子昏睡着,额头上覆着一方白色帕子。他沉浸在睡梦中,表情隐忍痛苦,隔三差五便冒出几丝呓语。   虽然柳星叶已经为林木森施针放毒,可这些疹子却还在身上。总归是治标不治本,只要疹子在,中毒之人便会一直被疼痛瘙.痒纠缠,一刻不休。   何况他还在持续发热,急火攻心,个中痛苦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其实林木森的忍耐力早已超乎常人。七日散如此折磨人,依到旁人估计早就忍受不住,自寻短见了。   边关荒芜之地,又是正值酷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无处可寻寒冰。柳星叶只好每隔一刻钟便为林木森换一方干净清凉的帕子为其去热。白松露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进帐子换一盆冷水。   夜深以后,帐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微薄沁凉。   烛火昏黄,一小捧细碎的光不断摇曳晃动。女子的曼妙玲珑的身影隐在灯下,影影绰绰。   柳星叶对着烛光翻看医书,冥思苦想。   晋王殿下的病情恶化得如此迅速,解药迫在眉睫。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画竹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给林木森换了一块干净帕子。柳星叶动了动酸涩的臂膀,掀开帐帘出了主帐。   帐子外谢砺蜷缩成一团,正在打盹。   这位谢军医虽说不怎么服自己。不过对待晋王殿下的病情倒是格外的上心。   虽说林木森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尊贵。可看得出军中上下对他皆十分敬仰关切。他中毒以后,诸位将士忧心忡忡的表情做不得假。想来这位晋王殿下在军中深得人心。   谢砺睡得不深,听到柳星叶的脚步声他便醒了。他倏然一怔,忙站了起来,“柳神医,殿下如何?”   柳星叶抿嘴道:“热度时有时无,不过已经好多了。”   谢砺:“柳神医华佗转世,医术了得,在下委实佩服。”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无半点恭维之意。人对人的改观往往来得如此快。傍晚时他还在猜疑柳星叶的医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从心底里佩服她了。   谢砺行医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身为一个医者,医术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莫过于拥有一颗仁心。柳星叶年纪轻轻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一颗仁心,一切以病人为重,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他谢砺佩服真正的妙手仁心。   柳星叶淡然一笑,双眸微眯,音色轻而软,“世人对我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我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殊不知医者也是寻常人,不过就是比他们多精通了一些医理罢了。很多时候我们也会觉得吃力。这世上哪有什么华佗转世,凡事只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话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八的姑娘能说出的。很多人行医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得出这样的感悟。   不得不承认这位柳神医活得通透又明白。   素闻流沙谷谷主柳飘絮乃世外高人。难怪这位徒弟也被教得如此超然脱俗。   柳星叶说完,哑然一笑,“抱歉,我说多了。”   谢砺朗声道:“柳神医睿智透彻,在下钦佩。医者本不易,尽力即可。晋王殿下是开明仁厚之人,定然知晓七日散难解,日后断不会为难柳神医。”   柳星叶下意识摸着手里的檀木珠,随意地同谢砺聊了起来,“谢军医认识晋王殿下几年了?”   谢砺歪头想了想,细细说道:“殿下十岁入的军营,自那时在下便一直跟在殿下身边。”   一个皇子,天之骄子,十岁便入军营历练,又是何等的意志和魄力?   若是他有心皇位,眼下东宫那位怕是要愁白了头了。   柳星叶:“谢军医能不能把须臾山一役同我讲一讲?”   “柳神医是想了解殿下中毒之事?”谢砺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柳星叶的目的。   “嗯。”女子轻轻点点头,“七日散失传多年,现如今横空出世,而且还被陈国人用在晋王殿下身上,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   “此事确实不简单。”谢砺快速便将须臾山一战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跟柳星叶说了一遍。   柳星叶心里大致有了数。   “所以殿下是主动深入敌军腹地的?”   “没错。我们也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全军上下也都极力反对。可当时战况焦灼,北境国土频繁失守。若不深入敌军腹地,拿下须臾山,嘉岩关一带将全线覆灭。届时整个北境都将失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须臾山是嘉岩关一线的命脉,林国和陈国以嘉岩关为界。嘉岩关以北为陈国国境,以南则是林国国境。两国交战多年,一直在须臾山僵持。须臾山若是失守,整个北境都将陷入危机。林木森此举虽说冒险至极,却也是形势所迫。   “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天明了,谢军医先回去歇息吧,殿下这里有我守着。”   为了林木森的病情,谢砺忧心操劳多日,每日就只睡一两个时辰,天天守在主帐里,寸步不离。这会子也确实疲倦得厉害。   他作揖,彬彬有礼,“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谢砺离去后,柳星叶在帐子外看了会儿星星。这塞北的星星比起流沙谷要亮许多,星辰绚烂。   她从一出生便被送到流沙谷,这些年也一直停留在南境,不曾去过南境之外。外头的世界于她而言是无比陌生的。就连这星星似乎都是不同的。   熬了一夜,临近天明时,柳星叶精疲力尽,困得厉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而对于林木森来说,这一整夜都梦魇不断。梦境变幻莫测,有皇宫、有京城、有军营,也有战场,各个地方都有。   再有意识时天蒙蒙亮,教练场上士兵们的呐喊声时起彼浮,紧紧笼罩在耳畔,挥之不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听惯了的声音,也是他脑子里割舍不下的声音。   身上疼痛感明显,四肢百骸酸涩难忍。就连这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思绪混沌的。   撑开沉重的眼皮,他慢腾腾地靠了起来。却见自己榻前睡了个人。   柳星叶一双手枕着脑袋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薄娟面纱掀起一角,露出一小块下巴,尖俏立体,弧度优雅。   他手指微动,不自觉便想伸手去撩起女子的面纱。他对她的面容尤为好奇。也不知隐在这方面纱之下的是何等的绝色容颜。   手指静悄悄触碰到面纱,丝滑感席卷而来。上好的面料,轻薄而柔软,细腻无比。   正打算掀起,帐帘传来响动。两个年轻的男声渐次逼近。   林木森的手赫然停顿住,猛地收回。不免失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这天下多的是!京城里姿色俏丽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何况这面纱之下又不一定就是倾城佳人。他何以这般好奇?   “殿下。”徐成靖和谢砺一前一后进入主帐,异口同声。   林木森朝二人做了个手势,指了指熟睡的柳星叶。   两人这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其他人。柳星叶和她的贴身侍女皆在熟睡。   谢砺惊诧,柳星叶当真是守着晋王殿下熬了一夜,寸步不离。眼下只怕是熬不住才沉沉睡了过去。   谢砺的嗓音自发放低,“柳神医昨夜定是熬了一夜。殿下眼下感觉如何?”   林木森音色慵懒,全身疼痛泛酸,不过精神气倒是很足。   “本王感觉好多了。”他说。   “昨夜殿下突然发热,持续不退,很快就没了知觉。且呓语不断,气息逗变得微弱了。当时可把臣等吓坏了。多亏了有柳神医为殿下施针放血,殿下才挺过一劫。”   “您还别说殿下,这柳神医还真有两下子,昨晚殿下昏睡了那么久,今早这精气神倒是瞅着很足。”徐成靖不懂医术,只觉得柳星叶神奇,竟将殿下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林木森下意识瞥了一眼榻前熟睡的人,低语道:“传言流沙谷谷主有起死回生之术,她的爱徒自然不差。”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过后,林木森便对徐成靖说:“我去找舅父说说后续之事。”   徐成靖顿时急了,嗓门都不自觉扯大了,“殿下万万不可,你身上的毒还未解,断不能操劳。战事这块由我爹和穆军师把关,你就放宽心好生配合柳神医治疗。你信不过我爹,还信不过穆军师么?”   军师穆迟运筹帷幄,是林木森的左膀右臂。他功勋卓著,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年轻的男人眉眼严肃,“舅父和穆军师我都信得过,只是战事布局我不亲自把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七日散失传已久,为何突然出现在陈国人手里?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何人这么吵?”一个清冷又不失严厉的女声蓦地在帐子里响起,无异于惊雷坠地。   三人:“……” 第5章 查探   柳星叶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她还待在流沙谷的闺房,不曾出谷。柳传言那张欠扁的脸也时隐时现,近在眼前。   突然冒出的女声,三人的话顿时戛然而止,纷纷转过目光。   林木森使了个眼神,“待会儿再说。”   其余二人点点头。   林木森靠在榻上动了动自己疼痛难耐的身体。躺得久了,全身乏力,僵硬无比。   眼瞅着他轻轻一动,徐成靖便及时给他腰下垫一只柔软的帛枕。   徐成靖关切地说:“殿下莫动,当心身上的疹子。”   林木森虚弱地笑了笑,“你才该担心这些疹子,别被本王感染了。”   徐成靖朗声道:“咱们从小玩到大,出生入死,还在乎这个么!真不怕你笑话,我宁愿现在中毒的是我,也省得你在这里生生挨苦头。”   林木森神色徒然一凛,轻斥:“说的什么胡话!行军打仗之人,整日出生入死,最是该惜命。”   “不过……”年轻的男人停顿一瞬,眉目含笑,半开玩笑的语气,“若是本王挨不过这劫,北境以后就靠你们了。”   徐成靖顿时急了眼,“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不是还有柳神医么?她一定有法子能解这七日散的。”   谢砺也适时接话:“殿下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您一定会挺过去的。”   林木森自顾笑着,不再言语。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明显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像昨夜那样突然陷入昏迷只怕会越来越频繁。   几人说话间,原本正在熟睡的柳星叶却突然坐直了身体,直接醒了过来。   她身子酸涩,绵软无力,乏得厉害。就像在梦里和柳传言打了一架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喊人:“画竹!”   嗓音低迷倦怠,尾音拉得老长,大有撒娇的意味。她的声音本就动听,如此一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寻常男子听了这声音,多半都已经想入非非了。   可在场的三个男人却定力很足,像是没听到一样,过耳便忘。   “嗳,小姐!”正呼呼大睡的画竹听到自家小姐的互关骤然一震,抖了个机灵,也醒了过来。   画竹起身迷迷糊糊地朝柳星叶走去。睁大眼睛以后发现晋王殿下正靠在榻前,眉目清秀,气定神闲。   身侧还站着徐成靖和谢军医。   “殿下!”画竹脱口而出,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柳星叶:“……”   听到“殿下”二字,柳星叶这才倏然恢复意识,将昨晚的事情给串了起来。昨夜她照看晋王殿下,最后竟然没熬住睡了过去。   “殿下恕罪,民女不是有意睡着的。”她双腿一屈,跪在榻前。   “无妨。”男人挥挥衣袖,不甚在意。清俊的面容恢复血色,俊逸非凡。   见柳星叶醒了,徐成靖忙逮住她说:“柳神医你快劝劝殿下,叫他好生歇息,不要再管军中事务了。”   柳星叶替林木森把了把脉,耸耸肩,“少将军真是为难民女了。世人对医者总有误解,他们总认为病人该听医者的话,医者也能劝得住病人。若是病人真那么听话好劝,又如何需要医者?”   徐成靖:“……”   这话虽说不入耳,可细细分析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啊!   “如此说来柳神医不打算劝本王了?”林木森表情柔和,身心放松,双眸笑意明显。   柳星叶摸着檀木珠,不紧不慢道:“北境是先祖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从古至今这方土地上埋了多少皑皑白骨。断没有在我们这代断送了道理。殿下心系边关,心系百姓这是好事,我为何要劝?”   她顿了顿继续道:“殿下想看个图,研究研究战事未尝不可,只是不宜过度操劳。”   她虽长在流沙谷,远离京城朝堂,但师父悉心教导,家国观念从小便铭记于心。她最是钦佩保家卫国的将士。   其他的皇子都在京城里享乐,奢.靡放纵。唯有这位四皇子十岁便入了军营,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军中,守护北境安危。   多年带兵打仗,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这次他原本身在京中休养。岂料突起战事,且战况日渐焦灼,愈演愈烈。徐惟诚无力支撑这北境战况。他主动请缨,挂帅出征,毅然决然离京前往北境主持大局。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他心里的家国情怀比起自己只增不减。   柳星叶都开口了,徐成靖自然不好再劝说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如何不清楚林木森的性子,他心里装的是整个北境,整个林国,一日不把敌寇驱逐出镜,他便一日无法松懈。   柳星叶福了福身,“殿下,民女还有事儿要忙,先行告退。”   林木森:“去吧。”   ——   林木森吩咐手底下的士兵把徐惟诚和穆迟一起喊到了主帐。   徐惟诚一直担心林木森的身体状况。但听到柳星叶首肯了,便也不再多言。   一行人站在沙盘前研究了战况,敲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林木森不宜久站,很快便躺到榻上。   白松露服侍林木森用了早膳。   林木森问:“舅父,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   徐惟诚:“还未有确切消息。”   林木森:“继续查,只要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徐惟诚:“殿下放心,这件事微臣派心腹办的,应该过不了几日便会有消息。”   徐成靖神色凝重,小声试探:“殿下,你说会不会是东宫那位?”   林木森悠悠道:“二哥虽说忌惮本王时日已久,可总归不是没脑子的人。先辈们拿命打下的北境,他若是真胆敢勾结外族,本王不介意让父皇换个储君。”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语调,可骨子里的威严和傲气却显露无疑。   “穆军师,京城近来如何?”林木森动了动身子,问起穆迟京城朝堂之事。   穆迟站在一旁,轻声回答:“您在北境这些日,京城里那几位可不太省心。”   林木森倒是不甚在意,“小打小闹,不足为患。只要边关无碍,本王那几个兄长随他们怎么折腾。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也只能在朝堂搅动风云了。李相运筹帷幄,完全压得住他们。再说他们一旦闹腾地太过,父皇会教他们重新做人的。”   他打了个哈欠,“本王有些乏了,诸位先下去吧。穆军师留下,本王有事情与你说。”   徐家父子离开主帐,林木森摒退了随侍。帐子里只有他和穆迟两人。顿时安静了不少。   “坐。”林木森抬手指了指榻前的椅子。   穆迟依言坐下,“殿下有何吩咐?”   林木森:“不知穆军师对流沙谷了解多少?”   穆迟:“据说流沙谷是一个庞大的民间医疗组织,类似于皇家的太医院。谷内妙手神医无数,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坊间传闻柳谷主是华佗转世,医术惊人,有起死回生之能力。家父早年身患顽疾,久治不愈,求医途中恰巧碰到柳谷主,最后给治好了。殿下无需挂怀,柳神医的医术有目共睹。虽说七日散是天下奇毒,但微臣相信柳神医一定会找到解救之法的。”   “本王倒不是信不过柳神医的医术。”林木森赫然一笑,低头细细呡了一口茶。   “那殿下是想问柳神医?”   “穆军师早年四处游历,所见所闻定然比本王要来得多。”   “流沙谷谷主育有一子,年纪与柳神医相仿,是个闲散子弟,终日里游山玩水,无心医术。柳神医是柳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医术了得。这些年一直跟随柳谷主行医济世,南境百姓对其师徒颇为爱戴。坊间也有传闻说柳神医是柳谷主的私生女。是真是假,便无人得知了。”   林木森听完徐徐开口:“穆军师,本王交与你一项任务。”   “殿下请讲。”   “替本王查查这位柳神医。”   ***   这边柳星叶洗了个澡,换个身干净的罗群。湖水蓝的色调,看着沉静又明亮。袖口一圈忍冬花纹饰清晰异常。   画竹伺候她将头发绞干。军营沐浴不便,自然一切从简。   这么闷热的天气,昨晚又折腾一宿,沐浴过后神清气爽。   三伏天整得人恹恹欲睡。柳星叶胃口不佳,午膳都未食多少。   下午去主帐看了看晋王殿下的病情。然后一直都在鼓捣解药,却毫无进展。   傍晚时分画竹奔踏着进了帐子,嗓音愉悦,“小姐谷主来信了!”   “快拿来我看!”柳星叶一股脑翻身而起,神色激动。   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给她一点提点。   她迅速展开信纸,纸上师父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歆儿:   为师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解药。只可惜成效甚微。为师也正抓紧时间往嘉岩关赶。但奈何路途遥远,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特派传言祝你一臂之力,他明日便到!」   “柳传言要来了。”柳星叶合上信纸,对画竹说。   “少谷主不是在谷内主持大局么?为何来北境了?”画竹心下不解。   柳星叶将那封书信放进自己的妆奁匣里,轻声细语,“师父派他过来帮我。”   “少谷主虽说性子散漫了些,可医术却与小姐不相上下。他前来助小姐一臂之力,小姐您的胜算便要高一些。”   柳星叶神色嫌弃,不以为意,“你指望他?我看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是存稿箱君,作者还在外面浪! 第6章 师兄   诚如柳星叶所言,她果然指望不上柳传言。这位少谷主此刻身在南怀城最大的歌舞坊,左拥右抱,丝竹管弦不绝如缕。   他亲爱的娘亲大人三日前便已经飞鸽传书让他动身前往嘉岩关去助师妹柳星叶一臂之力。然而三日过后,他依旧不见任何行动。日日流连这烟花之地,好不惬意自在。   柳传言的贴身随侍冬生见自家少爷一直不为所动,不免心急。   “少爷,您若再不抓紧启程,即便是有咱们流沙谷的千里马,您也来不及了。”冬生小心翼翼地开口,劝着自家主子。   柳传言仰头喝一口美女递上的美酒,慢悠悠吐出话来:“小爷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启程。”   冬生:“……”   “这可是谷主亲自下的命令,让您前去北境帮助歆儿小姐。您若是不去,这万一谷主追究起来,只怕是不好交差啊!”   “怕什么,南境前往北境,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马不行了,车不行了,或是遭遇劫匪,随便寻个由头我便到不了嘉岩关。母亲能奈我何?”柳传言满不在乎,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冬生:“……”   “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位晋王殿下中的可是七日散,母亲和歆儿都无能为力,老子去有什么用!小爷我还是待在这温柔乡里来得舒服。”   一时间冬生沉默了。他家少爷坑起老娘和师妹当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呐!   ***   第二日并未见到柳传言。柳星叶心里便已经清楚她应该是等不到她家那位师兄了。   柳传言这人自小顽劣惯了,最是会趋利避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能接才怪。估摸着这会儿肯定还待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师父她老人家还真是太高估她这个亲儿子了。   徐惟诚想尽一切办法弄来了冰块。这些冰块置于帐子里,周遭明显清凉舒爽了许多。   可惜冰块不易储存,立马就融化。相应的这需求也就很大。为此徐惟诚便差人每天都往军营送。   至于皇帝陛下,他忧心儿子的病情。就差把整个太医院给搬到军营了。太医一大堆,可个个却起不了用处。一个柳星叶秒杀一整个太医院。   可即便柳星叶厉害,面对这天下奇毒七日散,她仍旧力不从心。   虽然有她一直替林木森压制毒性,可他的病情依然一日重过一日。疹子化脓严重,施针放血却始终治标不治本。全身酸痛,奇痒难耐。面容憔悴,食欲不振,人也消瘦了许多。   七日散的威力非常人所能忍受。不说其他,光这满身的疹子就够让人绝望了。如万千虫蚁蚀骨,好似万箭穿心。   林木森始终硬生生扛着,连呻.吟呐喊都很少有。   距离毒发还有两日。可柳星叶始终未曾研制出解药。师父又迟迟到不了。众人一筹莫展,整个军营皆被低气压笼罩。   众人愁容满面,然而林木森本人倒是一派泰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当天林木森再次陷入昏迷,发热持续不退。   柳星叶忙活整宿,却始终没能有突破。晋王殿下的病情肉眼可见地严重了。   徐成靖是急脾气,见柳星叶迟迟研制不出七日散的解药直接发了火,拽住她的手腕怒气冲冲道:“你不是神医么?不是能够起死回生么?为何迟迟研制不出解药?我看你这神医的头衔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柳星叶双睫轻颤,洒下一层阴影。面容平静如初,音色沉稳有力,“世人对我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我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可事实上我们又不是真的神仙。我行医至今,殿下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吃力的病人。我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做到如此。”   “照你这么说殿下的毒是无解了?”   “不是还有两日么?”   “若是两日过后你研制不出解药又当如何?”   柳星叶平静直视他,沉声反问:“少将军是想民女以死谢罪么?”   徐成靖:“……”   “成靖不得无礼!”徐惟诚呵斥一声,“柳神医已经尽力了。”   “爹,只有两日了,殿下没时间了……”   “住口。”徐惟诚呵斥住儿子,对着柳星叶说:“犬子不知礼数,还望柳神医海涵。还有两日,当真无解了么?”   柳星叶一手摸着檀木珠,面色忧心,“算了算日子,家师最迟明日应该会到,只能看看她老人家有没有法子了。”   这几日柳星叶翻遍了医书,试了无数个方子。炼废了的药材难以计数。可始终不能调制出解药。   事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能仰仗师父了。师父的医术远胜自己,兴许能够研制出解药也未可知。   ——   和徐成靖争执一番,柳星叶胸口堵得厉害。   晋王殿下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白松露和画竹贴身照看着。   她出了主帐透透气。   偌大的军营,一大群士兵正在教练场训练,呐喊声响彻云霄。   “这群兵娃子如何?”身后蓦地响起熟悉的男声。   柳星叶转身,见谢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   “很不错,个个训练有素。”   谢砺往她身边坐下,“这些士兵都是殿下操练的。如果不是中毒,殿下每日都会亲自操练这群士兵。”   “晋王殿下当真勤勉刻苦。”   “他十岁入军营,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北境。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整日混在一起。北境这方土地,若是没有他和徐老将军镇守,估计早就被陈国人攻陷了。殿下是天生的将帅之才,百年难得一见。他就是这北境的神,万民拥戴。陈国人如此卑劣,将七日散这种剧毒之物用于殿下身上,无非就是想摧毁我们大林的主心骨。”   “还有两日,我定会竭尽全力。”   “这么多天下来柳神医的作为在下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成靖这人性子急躁,也是因为担心殿下才会冲撞柳神医。还请柳神医不要放在心上。”   “谢军医言重了。”   “殿下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经领兵打仗。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无数。时常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早些年和陈国人血战三天三夜都不曾倒下。在我们这群人心里,他是战神,岿然不倒。我坚信他定会跨过这道坎的。天佑大林,他会平安无碍的。”   ——   “什么时辰了?”一个虚弱的男声打破主帐内的寂静。   “殿下您醒了?!”白松露闻言惊喜万分,“奴才这就去喊柳神医过来。”   “柳神医不在帐子里?”林木森艰难地动了动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尽管快动作幅度很小,却也牵扯出了致命的痛感,四肢百骸无不遭罪。   难怪都说七日散是天下剧毒,闻之色变。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经受得住这种折磨。   “柳神医在调制解药。”白松露答。   “扶本王起来。”他双唇惨白,颓音靡靡。   “殿下您现在不宜下床呀!”白松露说着就去扶林木森。   男人一把掀了被褥,“无妨,我心里有数。”   白松露一下子急了,“殿下要去哪里啊?”   “去看看柳神医。”   “殿下千万别下榻,奴才这就去请柳神医。”   男人分外执拗,不听劝说,“本王自己去。”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   “本王还不至于下不了床,还未成为一个废人!松露你连本王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奴才不敢!”   “那就速速扶我起来。”   “是殿下。”   白松露扶着林木森慢腾腾地去了柳星叶的帐子。   帐帘半开,主仆二人正在忙活。   林木森松开白松露的手,“你且去吧,本王自己进去。”   “这……”白松露面露迟疑。   林木森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别废话!”   “那奴才告退!”   柳星叶手握药锥正在捣药,而画竹则围着小火炉煎药。手里的蒲扇一下不歇,帐子里药香弥漫,浓郁异常。   主仆二人皆很专注。浑然不察帐子里进了人。   烛火沉寂,微弱的一小捧,火光细碎而潦草,细细摇曳。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柳星叶身后。药锥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盖过一声。女子卖力地捣药,完全没感到劳累。时不时抬起左手手臂抹抹额头上的薄汗。衣袖口一圈白色忍冬花栩栩如生。   她穿湛蓝色襦裙,沉静温柔。腰间束带自然垂落,外露的几抹肤色白净细腻,精致似无暇美玉。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搭在双肩,肩线瘦削,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一双乌眸水光潋滟,灵动非常。双耳碧玉耳坠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   薄娟面纱遮掩住的面容无从察看,却越发惹人遐想。   林木森静静站着,并未出声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的响起男人低沉虚弱的嗓音,“烛火如此暗,瞧得见字?”   柳星叶心下一惊,猛地瞥见地上一抹高大的黑影。她的呼吸顿时凝滞,下意识抬起头。   霍然映入眼帘的便是年轻男人那张俊颜,清俊儒雅,浑然天成。只是略显苍白,病态明显。   “殿下怎么过来了?”柳星叶心下一慌,忙放下药椎站了起来。   男人径自往桌边坐下,语气清淡,“找柳神医说说话。”   柳星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海边玩了一整天,忘记放存稿箱了,到酒店才拿电脑更新。抱歉,今天更晚了! 第7章 邀请   柳星叶理了理衣裙袖口,轻声道:“殿下完全可以差人通报一声,断不必亲自前来。”   她倒也镇静,赶紧吩咐下去,“画竹,去给殿下上茶。”   “是,小姐。”画竹领命退到一旁。   转手就给林木森上了杯热茶。   “这是忍冬花茶,清热解火,殿下尝尝。”柳星叶说。   林木森垂眸往杯子里看了一眼。细细小小的明黄.色花蕊和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正在澄净的茶水里漂浮。   他端起茶杯,悠闲抿一口,满口馨香。   “不是多名贵的茶,喝着倒也爽口。”他对着画竹徐徐道:“你下去吧。”   他一抬手衣袖处金丝绣成的莲纹一晃而过,闪闪发亮。   画竹福福身,“奴婢告退。”   “坐吧。”男人抬手指了指帐子里的长椅。   柳星叶听到却没动身子,只说:“民女站着就好。”   “本王让你坐你便坐。本王只想同你说说话。”   “谢殿下。”柳星叶推辞不了,只好领命坐下。   “柳神医喜欢忍冬花?”   “嗯?”柳星叶突然被问住了。   男人垂眸,目光落在柳星叶的衣袖处,“本王见你衣裳皆绣有忍冬花。”   她会意,舒然一笑,“流沙谷长有大片忍冬花,每年一入冬花开以后,金银交错,美不胜收。再者忍冬花能渲散风热,又清热解毒,是不可多得的一味药。民女从小就与忍冬花打交道,自然喜欢。”   “忍冬花迎霜而开,品性坚韧,倒也值得世人青睐。”   “殿下可知忍冬花还有一名?”   “世人常称其为金银花。”   “金银花也是它的名字,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鸳鸯藤。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   “鸳鸯藤,听着倒也是个文雅好听的名字。”   “还有两日,柳神医不必忙活了。”林木森看了看帐子里堆积如山的医书和一个个药罐子这样说。   “殿下何出此言,不到最后关头,民女定不会放弃。”   男人赫然一笑,“你倒是执拗。”   “我们都未放弃,也请殿下不要放弃。”   “我们?”林木森微微抬眼,“还有谁?”   “徐老将军、少将军、谢军医,还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我们都不会放弃。”年轻女子的表情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木森静静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声音低沉沙哑,“本王十岁入军营,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独自带兵打仗,斩获敌将首级。这些年浴血奋战,功勋卓著。得父皇母后疼惜,受万民爱戴。一个男人该有的殊荣本王全部都已经有了。也算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如若老天爷真想让本王走,那本王也无憾了。”   “殿下此言差矣,您虽功勋卓著,殊荣无数,却还未成家。古人常言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您是完成了,且完成得很出色,可惜后者您却尚未完成。”   林木森今年二十又四,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皇帝也几次三番想给他赐婚,京城贵女罗列了一大堆。可惜都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其他皇子府内环肥燕瘦,女人无数。这位晋王殿下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经你这么一提醒,本王还真有所缺憾。只是可惜不曾早点遇见柳神医。”   柳星叶:“……”   未曾早点遇见她?   额?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殿下还年轻,还有大好人生。洞房花烛,夫妻相敬如宾,日后儿孙绕膝,这些您都会经历。来人世走一遭,如若不曾找到一个对的人,岂不可惜?”   “柳神医觉得何为对的人?”   “在民女看来便是合眼缘,能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柳神医找到了吗?”   “尚未。”年轻的女子微微一笑,盯着手腕上的檀木珠,珠子莹润光洁,微微漾着细腻的冷光,“不过我相信那个人一定在不遗余力地赶来见我。”   “本王带你去个地方。”林木森卜一起身,毫无预兆。   这人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啊!   柳星叶心中只觉不安,“殿下您的身体不宜走动,还是回去歇息吧。”   “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清楚,还不至于即刻就倒下。不碍事的。你随我来便是。”   “殿下要带民女去哪儿?”   男人赫然展颜,双眸深邃,映着点点笑意,“跟本王走便是,万不会卖了你。”   柳星叶:“……”   “夜间凉,殿下还是把斗篷披上更好。”   林木森听话地披了件黑色的斗篷。   两人静悄悄地出了军营,谁都没有惊动。就连贴身随侍白松露都被支得远远的。   “很远么?”柳星叶担心林木森的身体。他眼下病痛缠身,身子正是虚的时候,实在不宜走太多路。   男人抬手指指远处沙丘,“不远,就在军营附近。”   路上简单聊了聊各自过去的生活。话题虽说不多,倒也不至于会沉默,徒增尴尬。   两人徒步约摸走了一刻钟。柳星叶见到了一片波平如镜的湖面。湖水蔚蓝深邃,泛着凛凛星光。   湖上是大片芦苇荡,蓊蓊郁郁,葱茏茂盛,枝叶随风摇曳。   “这边竞有湖?”柳星叶面露诧异。   她是第一次来到嘉岩关一带,何况这么多天日夜为了解毒而忙活,从未出过军营半步。竟不知道这军营附近还有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且景色怡人,美不胜收。   两人漫步到湖边,“这是若虚湖,数百年前是淡水湖,可后来就慢慢成了咸水湖,芦苇丛生,也就荒芜了。”   柳星叶少时在流沙谷读书。授课的夫子跟她讲授过北境一带的人文地理和风土人情。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嘉岩关一带本是富硕之地。因其扼守北方要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多族杂居,贸易兴盛。只是可惜后来群雄割据,十国叛乱,各国间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久而久之也就彻底没落了。   近年来林国和陈国战火燃烧,嘉岩关一带炮火连天,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就越发颓败了。   柳星叶望着波平如镜的湖面,声音清透空灵,细而软,“虽说荒芜了不少,可这周边的景致倒也不错。”   “早些年比这更美。本王少时见过比现在美十倍百倍的景致。那时这湖上还没这么多的芦苇荡,湖里有很多鱼。本王同成靖、谢砺那堆人夏日游泳嬉闹,冬日凿冰捕鱼,别提多畅快了。”夜风吹的男人衣袂飘飞,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袖口处的金丝莲纹富丽奢侈随风若隐若现。   他声音虽不大,也虚弱。可眉眼带笑,神采焕发,精气神瞧着很不错。   想来那定是他年少时最珍贵也是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听殿下这么说,民女也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流沙谷多高山和寒潭,山里有很多野味儿,寒潭里也有许多鱼虾河蟹。民女小的时候也总随师兄一起去捕鸟抓鱼。师兄少时顽劣,总爱捉弄民女。在潭里拿水泼民女,在山里捕到蛇也往民女房间放,讨厌极了。”   柳星叶不禁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记忆。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日都要靠着汤药吊着。师父不允许她出谷。唯一的乐趣便是和柳传言拌嘴。她的这位师兄自小泼皮顽劣,经常在背后使绊子捉弄她。为此两人时常起争执。师父疼她疼得厉害,两人吵架,十次有九次柳传言得挨训。可尽管如此,柳传言照旧乐此不疲找她麻烦。   那时只觉得柳传言厌恶,夜夜都在被窝里诅咒他。   时隔多年再回首,如今竟也觉得那会儿的日子纯真又快活。   “竟把蛇放在女孩子的闺房,你这师兄当真是顽劣。”林木森不禁失笑,脸上笑意明显。   “民女自小习医,毒物见多了,倒也不怵蛇。师兄尽爱做这种事恶心民女。为此民女天天和他吵架。”   柳传言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当真是罄竹难书。大的小的,恶劣的,数不胜数。   “倒是第一次听柳神医提起令师兄。不知柳神医可还有别的亲人?”   柳星叶自然是有亲人的。她本是当朝户部尚书叶方舟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只是她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叶夫人担心养不活。便将她送到了流沙谷交由柳飘絮教养。只是这事儿隐晦,外人不得而知。   这么多年父母一年也才来看望她一次。每次来匆匆住个两三日便离去。两个兄长更是从未露过脸。叶家人仿佛就跟忘记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似的,她都长这么大了,也从未提出接她回叶家。   事实上她和叶家人虽有血缘关系,可不曾亲近过。   柳星叶默了默道:“民女自小长在流沙谷,师父和师兄便是我的亲人。”   “民女冒昧问殿下一个问题。”   “柳神医请说。”   “殿下为何那么小便入了军营?”十岁,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这人便已经入了军营历练。   “柳神医可知当今徐贵妃并非本王生母?”   柳星叶摇了摇头,“不曾听闻。”   柳星叶在流沙谷的日子琐碎沉闷。除了学医术、研究药理,便是跟着夫子学习四书五经。   夫子好饮酒,喝多了容易侃大山。她便时常拿美酒让夫子给她讲京城里头那些大人物的故事。她以此来解闷。   从夫子口中她听闻了很多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的故事。   宫里头的这位徐贵妃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徐惟诚的胞妹。当年可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儿。入宫以后便圣宠不断,如今贵为皇贵妃,风光无限。   柳星叶之前有所耳闻。只是夫子并未提及太多,都是一笔带过的那种。她竟然不知道这位徐贵妃并非晋王殿下的生母。   柳星叶原本以为晋王殿下会同她讲讲这个中缘由。却不曾想这人直接拂袖道:“本王今日心情好,不想讲那些陈年旧事。”   柳星叶:“……”   她福了福身,“殿下恕罪,是民女唐突了。”   男人挑眉一笑,“柳神医何罪之有,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堪回首,本王自己不想讲罢了。”   “你站在原地等本王一会儿。”林木森对柳星叶说。   “殿下要做什么?”她很困惑,完全不知道这位晋王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扔下话便跌跌撞撞往芦苇扎堆的地方走,并不忘叮嘱她:“水深危险,当心失足落水。”   柳星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心里虽怕他摔倒,可也不敢出手去扶他。   没过多久,只见林木森不知从何处竟然牵来了一叶竹筏。   “殿下从何处寻来的?”柳星叶讶然,盯着那竹筏看。   “这若虚湖芦苇荡可是本王的秘密基地,本王特意差人做了这竹筏。”男人挥挥手,礼貌道:“不知本王可有荣幸邀柳神医泛舟夜游一番?” 第8章 夜游   男人的声音轻而细,沙哑又虚弱,却无不透着庄重和正式。   柳星叶不禁抿嘴一笑,“殿下都把人带到湖边了,再问民女意见岂不是画蛇添足?”   她微微顿住,继续说:“既然是殿下的秘密基地,民女去岂非不合适?”   林木森挑眉笑了笑,轻声道:“柳神医此言差矣。自古男子邀女子泛舟出游,都得征得当事人同意。美景配美人,本王想请柳神医看看这若虚湖的景色比起你流沙谷如何。柳神医心中若是有半分不愿意,回绝即可。”   “民女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南境以外的世界。今日既然有幸得殿下相邀,民女自然欣然答应。”   “只是殿下的身体如何撑得动竹筏?”柳星叶犯难地看着林木森,心下有些迟疑,“莫不是殿下想让民女撑这竹筏?”   “柳神医说笑了。本王堂堂男儿,如何能叫一个扶风弱柳的女子撑竹筏。这要是传出去本王还混不混了?”   “那殿下的身体轻易累不得呀!”柳神医看看周围,只有她和林木森两人,也没有凭空冒出第三个人来替他们撑竹筏。   “本王麾下军师穆迟自小好鲁班之术。这竹筏经他手加了些精巧的零件进去,它能在湖面上自由开动,无需人力。”   “竟这么神奇么!”   男人微微一笑,“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柳星叶扶住林木森上了竹筏。   那竹筏并不大,刚好容纳两人。   他们一站上去那竹筏便自己缓缓动了起来。竹筏划动水面,掀起细小的水花儿。   “竟然真的动了!”柳星叶惊讶异常,“民女孤陋寡闻,倒是第一次见如此神奇的竹筏。这穆军师当真是匠心独运呐!”   男人朗声一笑,低迷的嗓音被夜风清晰地送进柳星叶耳中,“穆迟的本事可不仅限于此。日后你会见识更多的。”   “不知那精巧的机关装在哪里?民女真想见识一番。改日定要向穆军师请教一二,也将我流沙谷的竹筏改制一番。”柳星叶明显被这神奇的竹筏完全吸引住了,想要一探究竟。   林木森:“……”   晋王殿下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那机关装在竹筏底部,此时浸没在水中,不易察看。”   “原是这样。”柳星叶不疑有他,悠悠道:“那便等上岸了民女再来看。”   林木森:“……”   男人嘴角微抽,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竹筏徐徐往前飘动,两侧全是茂盛的芦苇丛。中间劈开一条细细窄窄的水路,水波粼粼,星光倒映。   八月芦苇翠绿,生机盎然。芦苇荡里有许多萤火虫在飞舞,星星点点的光亮环绕在人四周,光虽微弱,却也平添了不少诗意。   水中咕噜咕噜冒泡儿,柳星叶觉得该是有鱼在吐泡泡。刚晋王殿下还说这湖里没什么鱼。如今看来这水里分明有很多鱼,这时不时就吐泡泡。   竹筏慢腾腾划到了芦苇荡深处。   “殿下您方才说这湖里鱼很少,民女却认为这水下定有很多鱼。”柳星叶静静望着水面。视线太暗,也看不清水下具体有什么东西。   林木森不解,扭头望着眼前的女子,“柳神医何出此言?”   “殿下难道没有听到有鱼在吐泡泡么?一直咕噜咕噜的响。”   林木森:“……”   男子哑然失笑,“本王都病糊涂了,未曾听到这种声响。”   “殿下不妨仔细听听。”柳星叶说。   林木森竖起耳朵听了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音色清淡无奇,“好像是有,这湖里的鱼时多时少,倒也不稀奇。眼下这水中可就有两条大鱼。”   “大鱼?”柳星叶紧紧盯着水面察看,“在哪儿呢?”   “自是大鱼,没等你瞧见它们,便已经游走了。”   柳星叶:“……”   “穆军师做的这竹筏甚好,不快不慢,慢慢悠悠,怪有意境的。民女喜欢得紧。改日一定要叫穆军师指点指点民女。”   林木森:“……”   晋王殿下不免扶额,这姑娘怎么还惦记着竹筏?   “你快看那儿!”林木森指了指不远处。   一阵风过,芦苇丛咯吱摇曳,耳畔笼罩着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歌女在湖中浅浅清唱,清婉悠长。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萤火虫从芦苇荡里腾腾升起,宛若万千星辰遍布夜空,莹莹明亮。   萤火虫聚集,微末之光加大,周遭被点亮,只见夜空深邃,湖水沉静,芦苇随风吹动,两人的颀长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静谧如画。一切都出奇的统一着,和谐非常。   这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美的盛景!   “哇!”年轻的女子不免为之震撼,音色细长空灵,“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萤火虫呀?!”   “本王招呼它们来的。”男人长身玉立,身姿卓然,神采飞扬。   柳星叶:“……”   “柳神医觉得这芦苇荡里的景色如何?”   “很美。”柳星叶深深为之惊叹,“不瞒殿下,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风轻轻撩起她薄娟面纱的一角,露出尖俏的下巴。可再往上却怎么也见不到。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明亮深邃,映满星辰。   那管声线婉转清扬,又带着几分笑意,悦耳动听。   他知道她是欢喜的。也不枉他费心暗中策划一番。   竹筏越来越近,萤火虫慢慢环绕在两人四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   柳星叶自发的伸出手去接,那些小东西悄然落入掌心。   有几只俏皮的小可爱竟然停在她的檀木珠手串上,一点也不怕生。莹莹微光,将珠子衬得愈加通透莹润,细腻光泽。   “柳神医的这手串倒是别致。”男人的嗓音拂在耳畔,清润而低沉,又略带沙哑。   柳星叶倏然一笑,低声道:“都是廉价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不比殿下腰间的这块玉佩。”   林木森的那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质地莹润,光洁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   白玉细腻,触感滑凉。线绳上一颗颗平安结精致无比。   林木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旁的东西都好说,只是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便赠人。”   柳星叶:“殿下说笑了,既是殿下珍惜的东西,民女又怎敢夺人所爱。民女只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夜风吹拂起女子的衣裙,腰间的束带悠悠飘动。那腰肢纤细窈窕,不堪一握。女子曼妙的好身材显露无疑。   南境的水养人。自古便是出美女的地方。他过去竟不知道女子的美可以到这种地步。无需看容貌,一具好身材便显露无疑了。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身上的疼痛感竟然也减轻了不少。   慢慢的耳旁响起了萧声。   那萧声回旋婉转,清丽悠扬,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悲壮,又振奋人心。   这曲子柳星叶很熟悉,是古人的《塞下曲》。   这是一曲战歌,过去用作鼓舞将士。也是京城的名曲,很多歌舞坊的歌女都会弹唱此曲。   柳传言喜好音律,时常把歌女召进谷内,其中就有人用萧吹奏过这首曲子。   只是那些歌女不知国仇家恨,只一味讨客人欢心。将这首曲子吹得欢快又轻盈,完全亵渎了这首曲子的深意。   一个镇守边境的主帅,上过战场,历经生死,他来吹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林木森吹奏出了这首曲子的精髓,浓烈的家国情怀,拳拳赤忱之心,坦坦荡荡。   一想到解不了林木森的毒,他时日无多,柳星叶便觉得这首曲子多了无数的悲伤之感。   一曲毕,柳星叶鼓掌喝彩,“殿下吹得极好,这《塞下曲》就该殿下来吹。”   林木森:“柳神医竟然知道这《塞下曲》。”   柳星叶:“这是名曲,民女早前听过一二。”   “这首曲子是舅母教本王的。当年舅父镇守边关,她随军,便时常吹奏这首曲子。舅父便是因为这首曲子对舅母一见倾心的。”   林木森的舅母李元熙本是前丞相千金,嫁与徐惟诚后便一直随夫君镇守边关。也是经历过无数战乱的奇女子。如今贵为大林的第一夫人。   当年将门世家徐家和丞相世家李家是京城的死对头,两家争斗了大半辈子。殊不知到头来成了亲家。李家女儿被赐婚嫁入徐家。本以为这夫妻二人过不了多久便要合离。却没想到他们情比金坚,恩爱非常,彼此扶持走过了大半辈子。徐李两家也因此化干戈为玉帛,世代交好。一度成为京城的一段佳话。   “徐夫人想来也是个蕙质兰心,玲珑剔透的奇女子。”   “舅母为人睿智,这一生活得随性通透。舅母若是见到你定会喜欢你的。”在林木森心里,柳星叶就该是和舅母一样的女子,一生随性通透,肆意潇洒。   柳星叶:“……”   柳星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殿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回去吧。”   “柳神医,本王有一事相求。”男人的神色忽的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殿下但说无妨。”   “柳神医可否将面纱摘下?”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男主第几章才能看到女主的脸?哈哈哈……   海边的太阳真是厉害,就玩了两天就黑了一圈了,好想哭! 第9章 命数   男人话音一落,柳星叶瞬间怔住。她完全想不到晋王殿下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出人意料。她本能觉得抗拒。   她长这么大从未在陌生男子面前摘下过面纱。   这位晋王殿下今晚又是带她游湖,又是带她看萤火虫的,莫非就是为了看她的脸?   柳星叶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民女早前便说过民女相貌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殿下还是莫要为难民女。”   相貌丑陋?   谁会信?   “柳神医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民女相貌丑陋,恐遭世人非议。殿下非要揭人伤疤不可么?”她眼神沉冷。   “抱歉,是本王唐突了。”男人虽说失望,却也不曾强人所难。   他贵为王爷,若卯足了心思想让柳星叶摘掉面纱,他有一千一万个法子。何必开口征得她同意。   总归还是不忍心逼迫于她。   “回去吧。”男人拂了拂衣袖,剧烈地咳嗽起来,袖口一圈并蒂莲图案被萤火虫细微的光映进柳星叶的眸子里。   这一路上他都在强撑着身体,眼下已然熬到了极致。柳星叶会拒绝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倒也不是太诧异。可即便是一早预料到了,他却做不到不失望。   人就不该心存期待,尤其是他这种濒死之人。一旦存了期待,就会狠狠地失望。   “殿下您没事吧?”柳星叶及时扶住林木森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担忧。   这一晚上他都未咳嗽,谁知到了现在突然咳得这么凶。   “本王无碍,咱们回去吧。”男子虚弱的嗓音在浓沉的夜色里越发清晰入耳。   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声响愈加剧烈。   竹筏肉眼可见地加速往回走。   这竹筏像是有所感应,知道殿下此刻身子不行,竟然加速行进了。   如此善解人意的竹筏世间少有。   “殿下您这竹筏未免也太神奇,民女都想让殿下割爱了。”   林木森:“……”   “咳咳咳……咳咳咳……晋王殿下听完咳嗽得更厉害了。   枉他还各种疯狂暗示。到头来这姑娘一晚上都在惦记他的竹筏。这残酷的事实让晋王殿下很是阴郁。   “这尾不好,改日本王让穆迟再与你做尾新的。”   柳星叶一听心上一喜,“那民女便先谢过殿下了。其实也犯不着劳烦穆军师亲自动手,民女的贴身侍女天生手巧,穆军师若是从中指点一二,她便能信手拈来。”   林木森:“……”   “咳咳咳……咳咳咳……”晋王殿下咳得更凶了。   “殿下您再坚持一会儿,咱们马上回军营。都是民女的错,就不应该让殿下出来。这夜里寒凉,殿下恐会感染风寒。”   “柳神医妙手回春,区区风寒怕甚?”   “殿下莫要开玩笑了……”   ……   两人很快便离了若虚湖。   远瞅着两人的身影没入夜色深处。湖底突然冒出两个黑影,高大颀长。   “可憋死小爷我了!”年轻的男子大口大口喘息,气息急促。   “成靖你水性那么好,这才一刻钟不到,还不至于那么要死要活。”另一个温润的嗓音。   徐成靖冷哼一声,“咱们殿下别出心裁弄了这么一出,除了咱俩谁能在水下憋气憋这么久?”   穆迟坐在岸边,理了理自己湿哒哒的衣裳,“殿下对这位柳神医如此不同,想来定是动了真格的。”   徐成靖不甚在意,“殿下动了真格有什么用,就凭她一介草民如何入得了晋王府?不说旁人,光我那姑母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我看不过是咱们殿下一时起了玩心,随便玩玩罢了。”   穆迟暗自摇头,心叹:徐成靖啊徐成靖,亏你自小和殿下一起长大,殿下他是什么心性竟浑然不知!   两人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快速往回走。殿下的情况不妙,得火速赶回军营才是。   “穆军师,小爷现在比较忧心你了。”徐成靖悠悠道。   “少将军此话怎讲?”   “方才那位柳神医不是好奇那自己会动的竹筏,想请穆军师您指点一二么?殿下还应允了她,让你给她做一尾。难不成穆军师忘了?”   穆军师:“……”   穆迟扶额,顿时愁容满面。他去哪里给柳星叶找一尾自己会动的竹筏?   ——   柳星叶扶着林木森快步回了军营。他这一路上都在剧烈咳嗽,情况很不乐观。   一到军营,白松露忙迎了过来,“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么白?”   柳星叶有条不紊地吩咐:“去把谢军医请到帐子里来。”   白松露领命,“奴才这就去办。”   林木森很快就陷入了昏迷,意识涣散。   柳星叶心里很清楚他这是大限将至了。不过心里还是越发的自责难过。自责自己医术有限,没能研制出解药。也自责自己今晚答应他去若虚湖。一个大病之人,如何经得起这样来回折腾。   谢砺很快便来了主帐。见林木森昏迷不醒,他也未曾多言。只是愁容满面,神情压抑。   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这意味着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   两人暗自做着最后的努力。   主帐里众将士进进出出,一筹莫展。   徐成靖和穆迟都来不及换身衣服,拖着湿哒哒的衣裳直接进了主帐。   徐成靖扯着嗓子问:“殿下情况如何?”   柳星叶被这两人这副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少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这么湿?”   徐成靖挠挠头,心虚道:“不小心和穆军师落了水。”   柳星叶:“……”   “两个人一同落水?”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说完还不忘捅捅穆迟的胳膊。穆迟忙应和道:“走路不看路便失足落了水。”   柳星叶:“……”   “殿下这边有我和谢军医,二位还是先行回去换身衣裳吧,受寒了可不好。”   柳星叶生生熬了一宿,一刻未合眼。画竹心疼她,“小姐您还是歇歇吧,您这么熬着,当心身体吃不消。”   “我没事。”天明时分,她整个人精疲力尽,虚脱严重。   这一宿,林木森都没有醒过来。   “画竹你先回去睡吧,你也一宿没合眼了。”   “奴婢不累。”   帐子外头说话声不断,像是有很多人。   柳星叶皱眉问:“何人在外面?这么吵!”   竟然打扰晋王殿下静养!   画竹:“奴婢去看看。”   没过多久画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嗓音惊喜,“小姐,谷主到了!”   “当真?”柳星叶惊喜万分,忙站了起来。   她无能为力,兴许师父还能有办法。   柳星叶出了帐子,远远就见师父柳飘絮在徐惟诚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师父您总算来了,歆儿都等您很久了。”她忙迎了上去。   柳飘絮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年纪,看上去就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   “本该早点到的。可惜路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   “谷主一得了消息便往嘉岩关赶了。只是路途遥远,山路也不好走,这才到晚了。”流沙谷的管事崔溪如是说。   柳星叶:“师父和崔姨委实辛苦了。”   柳飘絮面露歉意,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徒弟,徐徐道:“歆儿你瘦了。”   画竹抢着答:“小姐日日忧心操劳,吃不好睡不香的,如何不瘦?”   “画竹,莫多嘴!”柳星叶打断画竹,不甚在意,“您快去看看晋王殿下吧。”   一行人把柳飘絮迎进了主帐。   柳飘絮诊治过后叹息道:“大限将至,回天乏术了。”   柳星叶急红了眼,哽咽道:“您也没有法子吗?”   柳飘絮摇了摇头,无奈道:“为师行医几十载,对七日散也知之甚少。想来也只有炼制剧毒之人才能知晓解药。”   “你们不是神医么?自诩能够起死回生,你们倒是给我治啊!”徐成靖怒发冲冠,直接爆发。   柳飘絮白了他一眼,响起冷凝的声线,“这世上疑难杂症如此多。若样样都能治,岂非人人都能够长命百岁了?”   徐惟诚呵斥一句:“成靖不得无礼!”   “谷主莫怪,犬子不知礼数。”徐惟诚愁容满面,“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   柳飘絮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将军可以回禀圣上准备后事了。”   这位晋王殿下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   “谷主,不是还有个法子么?”崔溪轻声道。   柳飘絮直接斜了她一眼,声线冷凝非常,“你当真糊涂,那法子能用么?你是想让我拿歆儿的性命冒险不成?再说她是什么身份。这次能来军营替晋王殿下诊治已是我流沙谷仁慈。你还想让她搭上性命?”   “谷主息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是瞧着那晋王殿下如此年轻,这么殁了,委实可惜。”   “生死有命,只能说这是他的劫数。”   作者有话要说:在车上,手机还剩百分之一的电,最后关头更的文。请珍惜今晚这章! 第10章 麒麟血   柳飘絮对解七日散都无能为力,晋王殿下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这一整宿一群人都围在主帐里,谁都没有离开。帐子里气氛凝重,愁云惨淡,大家伙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天明时分,林木森醒过来了一次。   “舅父……”男人张嘴虚弱地喊了一声,嗓音嘶哑难耐,很像是刀片划过磨砂,质感粗砺。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想要靠在榻上。可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撕裂般疼痛,难以忍受。不止痛,更痒得厉害,犹如百蚁噬心,让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坐起来。   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弥留之际总还有一些事需要亲自交代清楚。   “嗳殿下,微臣在。”徐惟诚守在榻前,听见声响赶忙伸手去扶他。   白松露等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在林木森腰后塞了两个绵软的帛枕,给他垫着。   “舅父,本王的时间不多了,怕是都熬不到明日了。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本王要交代您几件事。”年轻男人的嗓音这般虚弱无力,可表情却无比郑重。   “殿下切莫这样说,您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徐惟诚抹了把脸,眼眶湿润。   这位曾经的大林战神,戎马半生,顶天立地。如今面对林木森竟也掉了眼泪。   林木森十岁随徐惟诚入军营,他悉心教导,传授他武艺和军事技能。他们亦师亦友,更像是一对父子。这么多年下来,感情自然是亲厚无比的。   眼下林木森变成这样,他如何不伤心?   林木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撑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请舅父一定要牢记于心,我只说一遍。”   徐惟诚严肃地点点头,“殿下请说。”   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后,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以防敌寇趁火打劫。北境的军事部署都交给您和穆军师。您是主帅,一切都由您定夺。穆军师和成靖等人从旁协助。我让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论背后真相如何,您切记不能声张。私下秘密禀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夺。”   “有人胆敢勾结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会放过他!”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和毅然决然。   “我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这些将士们待在一起。我死后也不愿葬入皇陵,只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边我已写好书信,禀明一切。”他从枕头底下慢腾腾地摸出一封绝笔信,“烦请舅父将这封信交与父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哑声继续说:“我的病,柳神医已经竭尽全力。我走后,舅父定不能让父皇问责柳神医和流沙谷。”   徐惟诚郑重领命,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记住了,定会小心办妥,不负殿下所托。”   柳星叶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几欲落泪。晋王殿下在弥留之际竟还想到了她和流沙谷,不愿她受到牵连,想要保她周全。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医术有限,解不了晋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话对柳神医说。”林木森挥了挥衣袖,金丝莲纹一晃而过。   “微臣告退!”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三两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军营。只留林木森和柳星叶二人。帐子里顿时变得安静又空荡。   “殿下要与民女说什么,民女都听着。”柳星叶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怕一不小心就会落泪。   薄娟面纱遮盖住她的那张脸,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时悲恸哀伤的神情。她避开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台手臂衣袖处忍冬花纹绣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轻笑,表情温和,“其实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只是想在这最后一刻再听听你的声音。”   “既是这样,那民女便说与殿下听。殿下想听些什么?”   “说说你自己吧。你年纪尚小,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民女从小就待在流沙谷,从未看过南境以外的世界。想来日后应该会到处走走,看看这外头的世界。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他日若是有机会,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着自己手里的那串檀木珠,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华,不过那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   “殿下,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轻而软,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显是在笑柳星叶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墙大院里头的人有哪个愿意看到这些沟沟壑壑,阴暗面?人生而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历即可,走马观花过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许多自由和快乐。”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逐字逐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便不怕她入驻皇城。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辈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经受外界的纷争和尔虞我诈。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应该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洒。   ***   林木森天明时分醒过来后很快又陷入昏迷。这次越大严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谢砺神情哀伤,近乎呓语,“这世间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兴许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么是麒麟血?”柳星叶行医多年,却从未听过麒麟血。   谢砺解释道:“在下早年看医书,其中就有关于麒麟血的记载。据说麒麟血百年难得一遇,能解百毒。”   “这世间当真有麒麟这种生物么?”   “柳神医误会了,麒麟血其实是人血。话本里说每百年便会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叶没放在心上,“既是话本里写的,那也并不可信。”   “传说罢了。”谢砺倏然长叹,神色迷惘。   ——   柳星叶去了师父柳飘絮的帐子。   她一进帐子,便一股脑跪在地上,“求师父救救晋王殿下。”   “歆儿你这是做什么?”柳飘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来!”   “师父若是不答应歆儿,歆儿便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分明是在刁难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七日散这天下无药可医。”   “师父您行医多年,又是杏林圣手,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歆儿相信您一定还有法子能够救晋王殿下的。”   “外人当咱们是神仙,你身为医者难不成也觉得为师是大罗金仙不成?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还未出世呢!”柳飘絮音色沉冷。   “师父,晋王殿下还如此年轻,还有大好人生。万不该就这么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护神。眼下战火燃烧,他一旦倒下,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这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又该如何生存?您就算不为了晋王殿下,也该为这数十万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导歆儿要爱国爱民,体恤民情。现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热,您万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飘絮言语中无不透着无奈,“歆儿,你说的这些为师何尝不懂。只是这七日散,为师也着实无能为力呀!”   柳星叶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道:“师父,歆儿早年看医书,记得书中有记载麒麟血,据说能够解百毒。”   听柳星叶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飘絮的脸色顿时微变。她和崔溪对视一眼。   崔溪赶紧说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难得一见,普天之下如何去寻?就算能够寻得到,晋王殿下他等得了么?再者这早年的医书记载,时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这世间有没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这里说胡话了。”   柳星叶一听倒也平静,“既是如此,歆儿便不再多言了。师父您好生歇息,歆儿告退。”   “去吧。”柳飘絮靠在长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释重负。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叶走后,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医书奴婢可是审查了好几遍,断不会出现有关麒麟血的记载。”   “定然是传言那小子说漏了嘴。”柳飘絮端起茶杯,低头呷一口决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黄澄澈,飘着清淡袅袅的香气。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谷主您当真不救晋王殿下么?”   “如何能救!七日散横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谋划。一旦歆儿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门唯一的血脉,我断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可这北境数十万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飘絮长叹一口气,“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儿,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晋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儿的医术,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药,为晋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还是低估了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万万不会让歆儿蹚这趟浑水。”   咣当一声响,猝不及防,宛若惊雷砸地。   崔溪脸色一凛,厉声质问道:“谁在帐外?”   听墙角的柳星叶:“…………”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男主死不了啦!看文案就知道了。   是谁给我的勇气让我大热天出门旅游的,想哭! 第11章 约定   崔溪质问时,柳星叶一时间不敢吱声。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混沌不明。   她顾不得自己偷听被抓包,她只考虑到自己那串檀木珠手串。   听师父说这串珠子她一出生便戴在了手上,对她十分重要。   她赶紧俯身把手串捡了起来,戴在手上。   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帐子,“是我师父。”   柳飘絮:“……”   崔溪:“……”   柳飘絮面色沉冷,“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全部听到了?”   “嗯。”她点点头,无比镇静地说:“一字不漏,全部听完了。”   柳飘絮:“……”   柳星叶再次跪在柳飘絮面前,面色沉静,“求师父救晋王殿下?”   柳飘絮紧紧盯着她,声线冷凝,沉声质问:“歆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父,歆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歆儿不为晋王殿下,只为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北境不能没有晋王殿下。”年轻的女子镇静非常,逐字逐句清晰异常,“师父放心,只要咱们行事隐秘一些,绝不会泄露我身份。”   “你说得倒是轻巧。麒麟血百年一遇,若是消息泄露,你将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从此再无宁日。你父母为保你一生平安,才将你送入我流沙谷。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对得起你父母?”   “师父,您还记得歆儿第一次诊治的那个病人么?”   柳飘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了起来,说:“南境的一个守边将军,为师怎会不记得。”   那将军被敌人的暗箭所伤,箭上抹了剧毒。柳星叶和师父竭尽全力,最终也没能救回他。他临死前那一幕,她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他说他从军以来便再没有机会回乡看望父母妻儿。他特别特别想家,想念父母妻儿。一时都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归了家——一抔黄土。   那将军的妻子得到消息以后亲自去边关接丈夫回家。不哭不闹,异常平静。女子一身白衣,面容沉静,缓缓道:“我来接你回家,过去你守护这南境,现在换我来守着你。”   “师父,这边关有无数人同那将军一样花一生时间守护着边境,很多人默默无闻。入了边关,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家。他们舍弃一切,只为边境安定,百姓安稳度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潜心钻研医术,不再让悲剧发生。而今我又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晋王殿下比起那位将军,他身上肩负了更多,不止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有整个大林。这样的人不该就此倒下。我既然能救,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不为晋王殿下,只会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因为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柳星叶一口气说完,便不再言语。她安静地等着师父的反应。   “罢了!”柳飘絮轻叹一声,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劝你了。你去召徐老将军过来,为师同他商量。你的身份,万万泄露不得。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谢谢师父!”柳星叶瞬间喜极而泣,“歆儿这就去叫徐老将军。”   她轻快地往外走。   柳飘絮静坐在长椅上,目送柳星叶出帐子,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对身侧的崔溪不安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心里慌得厉害,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崔溪倒是镇定,连忙安抚说:“谷主宽心,此事咱们仔细谋划,对外只称是在最后关头研制出了解药,救了晋王殿下。旁的一概不说。歆儿小姐自小仁慈,是菩萨心肠,总归还是拦不住的。”   “我便是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我才想尽办法隐藏。谁曾想到头来还是被她知道了。”柳飘絮无奈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应付好眼下这关再说。崔溪,很多事情你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了。”   崔溪福福身,“谷主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   当晚柳飘絮很快便见了徐惟诚,两人暗中商议好了一应对策。   夜间柳星叶和柳飘絮师徒二人在主帐里待了一个时辰。   再出来时柳星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腕处缠着纱布,血迹斑斑。   柳飘絮对徐惟诚说:“晋王殿下的毒已经解了,余下的交给军医即可。希望徐老将军遵守约定。”   徐惟诚作揖,郑重其事道:“柳谷主放心,徐某必然守约。”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柳星叶一行人便离开了军营,动身前往流沙谷。   马车停在军营外,柳星叶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军营。   军营肃穆,号角声响彻一方。校练场上士兵正在训练,呐喊声不断。   晋王殿下治军严明,这带出来的士兵个个斗志昂扬。   远处沙丘延绵不绝,太阳慢腾腾升起,金光闪闪。   这塞北的沙丘,这大漠的群星,还有那若虚湖的芦苇荡和萤火虫,她应该一辈子都会记得。   只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请穆军师指点一二,造一尾会自己动的竹筏了。   她放下马车帘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檀木珠,徐徐道:“咱们走吧。”   ***   林木森在病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方苏醒。醒来后柳星叶等人早已离去。   晋王殿下怅然若失。柳星叶竟然没有当面和他道别就离开了。   “舅父,柳神医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他看着徐惟诚轻声问道。   徐惟诚回答:“柳神医说让殿下您好生养伤,等他日她去京城游玩再找殿下当向导。”   林木森默默守着她和柳星叶的这个京城之约。他等着她来京城找他。或许等他忙完手头的战事,他就会去流沙谷找她。他想着他们再见面总不会太遥远。   此刻晋王殿下还不知道他怎么都找不到她了。   ***   半年后晋王殿下大破敌军,将陈国人打得屁滚尿流,只能义和。两国签署休战协议,五年内不再发生战乱。北境数十万百姓保住了属于他们的家园。   圣上龙颜大悦,加官进爵,送银子送宅子,封赏无数。百姓拥戴,人人夸赞。坊间有关晋王殿下的英勇事迹传了一遍又一遍,大家伙耳熟能详。   战事结束以后,等不到大军班师回朝。林木森就快马加鞭去了流沙谷。   然而他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偌大的流沙谷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在当地府衙的帮助下搜寻流沙谷,就差将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柳星叶连带着整个流沙谷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无处可寻。   “殿下,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都找了好几个月了。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陛下可一直催促您返京呢。”白松露小心翼翼劝着自家主子。   “急什么,再找找看,本王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组织说消失就消失了,一定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南境府衙这么多人帮着您找,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差没把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   “本王偏不信这邪。继续找,仔细找,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林木森咬了咬牙,表情狠厉。   寒冬腊月,南境却是温暖如春,草木葳蕤,生机勃勃。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注意到南境一带随处可见忍冬花。   某日经过一处宅子,院子里种满了忍冬花藤。那些藤蔓纠缠不休,枝叶绿意盎然。花朵金银交错,美不胜收。   “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   耳旁似乎又传来了年轻女子婉转娇柔的声音。   “这花……”他紧紧盯着那些迎霜而开的花朵,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复杂,眼神深沉。   同行的府台大人忙笑着介绍:“殿下,这是忍冬花。南境气候温润,适合种植忍冬花。很多药农以种植忍冬花为生。忍冬花清热解毒,可入药,全身是宝。在我们南境习惯称它为鸳鸯藤。年轻男女多以此花定情。”   林木森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忍冬花,细声道:“本王有一事还请府台大人帮忙。”   府台大人:“殿下您说便是。”   林木森:“替本王找些这忍冬花的幼苗,本王想带回京城培植。”   府台大人恭敬道:“这事儿简单,微臣即刻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流的汗,都是当初冲动脑子里进的水。我再也不敢暑假出门旅游了,热不说,还巨坑。想哭! 第12章 面圣   寒冬腊月,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雪。雪未消。宫道上的积雪覆盖了好几层。扫雪的宫人正在慢腾腾地清扫积雪,清出道路。   天色昏沉阴郁,雪沫子洋洋洒洒往地上落,在寒风中打着卷儿,随风四处流窜。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两三日,却怎么也不见消停。   细密的雨雪中,年轻的男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往含元殿方向走去。   那男人的容貌隐匿在伞后,身形修长玉立。黑色玄狐斗篷猎猎作响,里头同色的齐肩圆领长袍将男人挺拔的好身材勾画地淋漓尽致。袖口处两圈金丝线绣制的并蒂莲随风若隐若现。   “雪天路滑,殿下您当心着点脚下。”白松露细心提醒自家主子。   “话多!”林木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嗤一声,表情淡漠。   白松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当即不敢言语。   自从晋王殿下没在南境找到流沙谷,这脾气倒是一日比一日暴躁了。   皇帝的圣旨下了一道又一道。林木森最终还是扛不住他老爹的催促,回了京城。   他人是走了。可南境的眼线却没撤走,照旧在暗中替他寻找柳星叶。他就不信他找不到人。哪怕掘地三尺他也得把人找到不可。   含元殿肃穆威严,明黄.色檐角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殿前三两个身穿官服的大臣正并排拾阶而下,有说有笑。   大臣们与晋王殿下一行人迎面碰到。大臣们当即俯身行礼,“臣等见过晋王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叶大人这是来见父皇?”林木森认出为首的大臣是那户部尚书叶方舟。   户部尚书叶方舟指了指身侧的同僚,“微臣和礼部的沈大人,兵部的周大人受陛下召见,进宫面圣。这年关到了,事务又多又杂,都得向陛下报备。”   “叶大人恪尽职守,本王早有耳闻。”   “殿下折煞微臣了,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倒是晋王殿下您镇守北境,劳苦功高,乃我大林子民的表率,叶某才真是佩服殿下。”   “叶大人谬赞了。本王还赶着去见父皇,改日再与诸位大人细聊。”   “殿下您先请。”大臣们异口同声。   目送林木森进了含元殿。几个大臣这才慢腾腾地离开。   “比起其他皇子,这位晋王殿下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又是领兵打仗的奇才,难怪深受陛下喜爱。对比之下,东宫那位怕也逊色了不少。”兵部尚书周学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在相熟的同僚之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周大人慎言,当心隔墙有耳。”叶方舟整了整头顶的官帽,忙不迭出言提醒。   “虽说此话不敬,倒也尽是事实。若晋王殿下有心,东宫那位如何坐得到太子之位。”礼部尚书沈泉向来最不喜太子,直言不讳。   叶方舟抿嘴轻声道:“沈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虽说才干有所欠缺,可到底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子。徐贵妃再受宠,比起先皇后总归还是差了一截。再者晋王殿下也并非徐贵妃所出。还是有差别的。”   “叶大人此言倒也在理。”周学和沈泉听叶方舟这么一说,当即表示认同。   三位大人漫步走到宫门口。沈泉对叶方舟道:“叶大人,我和周大人约好了去七里居喝酒,叶大人不如和我们一起?”   叶方舟拂袖婉言谢绝,“叶某就不去了,宅子里有事,脱不开身。改日再与二位大人同饮。”   三人在宫门口拜别。   沈泉不解地问:“这叶大人怎的这么忙碌,这三番两次邀他喝酒都给推辞了?”   周学轻声道:“沈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叶大人的千金归家了。这十多年父女分离,人家不得好好陪陪闺女啊!”   “就是那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小女儿啊?”   “可不就是么!也不知道生得如何,咱也没见过……”   ***   林木森侯在殿外,得了通传方才入内。   成帝坐在案前,眉宇轩郎,英气逼人。   成帝不惑之年,正值一个男子最成熟稳重的年纪。又贵为天子,周身凛冽,不怒自威。   身侧站着东宫太子林嘉尚。   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年长林木森五岁,眉目清秀,温文尔雅。   成帝的这几个儿子长相大多都继承了他,温润清秀,儒雅英俊。   “儿臣给父皇请安。”   成帝道:“森儿快快起来。”   林木森看着太子,“见过二哥。”   林嘉尚:“四弟有礼了。”   “朕一直催你回来也不回来,你小子在南境忙些什么呢?”   “儿臣在忙一些私事。”   “你现在感觉如何?你的伤可有大碍?”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好全了。”   “明日再让太医院给你瞧瞧。”成帝似是不放心,“说来这流沙谷的神医倒真是厉害,能把你的毒给解了。只是朕都来不及封赏,这偌大的流沙谷竟然就消失不见了。想来也是神奇。”   流沙谷的消失一度引发热议。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寻不到半分踪迹。此事闻所未闻,实属罕见。   坊间有关流沙谷的传闻出了各种版本。有说流沙谷得罪了人,被灭了满门;有说柳飘絮携谷内众人一同归隐了;也有说流沙谷民众一一羽化登仙了……   众说纷纭,难以定论。   “儿臣本想亲自登门道谢,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男人面色平静,嗓音清润,言语之中无不流露出遗憾。   成帝:“你也别想太多。毒解了就是好事儿。可有去看过你母妃?”   “儿臣刚回来就先来了父皇这里,还不曾去拜见母妃。”   “得空了就去看看你母妃。她为了你的病日日担惊受怕,人都憔悴了不少。”   “儿臣此番进宫本就打算去给母妃请安。”林木森轻声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还有另外一事。”   成帝拂拂衣袖,“你说。”   只见年轻的男子从腰间取出一枚虎符兵符,“父皇,您命儿臣挂帅出征,守卫北境。儿臣幸不辱命,将敌寇驱逐出境。既然如今敌寇已逐,这兵符就该完璧归赵。”   自古君王多猜忌。手握重兵的将帅往往最容易受到猜忌惮。林木森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将兵符久留在身上。   成帝收下兵符,“北境一役森儿你受累了,朕代替整个大林的百姓感谢你。”   “父皇折煞儿臣了,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的荣幸。”林木森不卑不亢。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林木森要去定坤宫见徐贵妃。   太子和林木森一同出了含元殿。   太子殿下:“四弟刚回来,等你好生安顿以后,孤再邀请四弟去府上小聚。”   “多谢二哥,改日再登门拜访。”   ——   和太子在含元殿分开,林木森转头去了趟定坤宫。   定坤宫是徐贵妃的寝宫。先皇后殡天以后,圣上一直没有另行立后,后宫事宜皆由徐贵妃和萧贵妃协同打理。两位贵妃相当于是副后。所以这定坤宫的规模也是按照皇后的仪制修建的,殿内殿外,陈设摆件,角角落落,无不气派华丽,精致异常。   徐贵妃见到晋王殿下无外乎问两样——身体如何?姻缘如何?   然后罗列了一大群京城的高门贵女打算让晋王殿下挑选。   “安平侯府的嘉宁郡主一直心悦于你,你该抽个时间去见见……”   “季太傅的独女年芳二十,出落得楚楚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大理寺少卿的胞妹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本宫还听闻户部尚书叶方舟的小女儿也回京了,也不知生得如何,过两日本宫就差人去打听打听……”   徐贵妃孜孜不倦地为晋王殿下拉红线,一下子罗列了无数高门贵女。   一脸冷漠的晋王殿下:“…………”   “母妃,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晋王殿下只觉得头疼。   徐贵妃扯着尖细犀利的嗓子,“你心里有数怎么没见你带个姑娘给本宫看看?你舅父跟你这个年纪成靖都已经出生了。可你倒好,王妃没娶不说,连个通房都没有。本宫真的十分好奇,你这么大的男人了究竟是如何解决生理需求的?”   林木森:“……”   徐贵妃最热衷的就是给林木森找女人。不仅给他相王妃,更隔三差五往晋王府里送女人。不过他从来就没搭理过。   原以为时日长了,徐贵妃会放弃。殊不知她锲而不舍,越搓越勇。   “母妃,我刚回来,府里头还需安顿,改日再进宫看您。”晋王殿下待不住,立刻寻了个由头直接溜了。   徐贵妃催婚太严重,伤不起,伤不起!   ——   从定坤宫出来,晋王殿下的脸色就没好看过。男人面色沉冷,像是遍布着一层冰霜。   一大群人跟在后面,个个静默地诡异,谁都不敢吱声找不痛快。   眼看着出了宫门,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们这就回府么?”   林木森抬眸看了一眼宫道上的积雪,很多已经被人踩糊了,留下一滩滩污浊不堪的雪水,斑驳陆离。   白松露顺着他的目光,忙呵斥一声:“这宫道是何人打扫的,竟如此懈怠,若是冲撞了晋王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掉!”   负责的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晋王殿下恕罪,是底下的奴才偷懒了,请殿下责罚!”   男人沉静的目光慢腾腾转到那太监身上,轻声道:“雪天路滑,这宫道可要仔细清扫干净,莫伤了人。”   太监惶恐不安道:“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命人小心打扫,一定打扫地干干净净。”   林木森收回目光,看着白松露,“去穆府。”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跟我一起期待这两只再度见面! 第13章 偶遇   时值傍晚,天光半明半昧,雪片儿依旧稀稀疏疏下着,久不见停。   大雪压弯了枝丫,堵塞了城里曲曲折折的大街小巷和那一进一进的宫廷院落。   整座皇城一片素白,银装素裹一般。   比起塞北大漠,这京城的雪也似乎变得斯文秀气了许多。即便是大雪,雪片飘落的也格外温柔缠绵,似鹅毛,更像极了京城阳春三月的柳絮,细细软软。   而北境的雪却是狂野的。北风卷地,扬起滚滚黄沙,雪花在风中乱舞,张扬跋扈。   林木森不喜欢京城的雪。它太软,难免失了风骨。他独独偏爱北境的雪,肆意飞扬,颇有个性。   柳星叶是没有见过塞北大漠波澜壮阔的雪景。若是她见过,定然和他一样瞧不上这京城的雪。   看着眼前扑簌簌的雪花,他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马车踏着积雪晃晃悠悠去了城西穆府。   穆家三代功臣,颇受圣上看重,受尽皇恩。穆府自然恢宏气派,两侧檐角的红灯笼看上去都无比精致耐看。   马车停在穆府门前。   白松露小声提醒:“殿下,到了!”   林木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嗯了一声。   然后掀开车帘子,慢腾腾地下了车。   守门的两个小厮见是晋王殿下登门,立马就跑进去通传。   贴身随侍见到穆迟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晋王殿下来了,就在府外。”   穆迟一听,双眉微皱,“他怎么来了?”   屋内的黑衣男子闻声挑眉一笑,了然于心,“多半是没找到人还不死心吧。”   “你先退到屏风后面,我先去迎人。”   柳传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悠悠道:“我这就走,歆儿约了我去七里居喝酒呢。”   穆迟叮嘱道:“那你走密道,当心点。”   男子拂袖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们京城怪没意思的,夜间这么多巡卫,翻墙都怕被抓。”   穆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声线冷凝,“你规规矩矩走密道不好么?翻什么墙!”   柳传言用他那惯有的欠扁的语气说:“走密道偷偷摸摸的,多没意思,翻墙才刺激呢!”   穆迟:“……”   ——   林木森等了片刻,穆迟匆匆而至,“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男人站在府外,身段颀长挺拔,斗篷的衣角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帽檐处的一圈绒毛随风飘扬。   他言简意赅,道明来意:“本王刚从宫里出来,找你喝酒。”   穆迟恭敬道:“殿下请,微臣这就让厨房去备酒菜。”   “别忙活了,随本王去七里居。许久未尝那七里香,怪怀念的。”   穆迟:“……”   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怎么都扎堆往七里居跑?   ***   柳星叶来京城已有半月。从流沙谷神医柳星叶摇身一变成为京城户部尚书叶家的千金叶世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夕之间。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父策划好一切,将她和柳传言送到了京城,然后去了西南边陲。   诚如夫子描述的那般,这京城是天子脚下,条条繁华大道,皇宫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   不过半月过后,她厮混完了京城,将角角落落都逛了一遍,便觉得没意思得很。完全没有流沙谷来得自由自在。   七里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以名酒七里香而闻名天下。七里香是这京城的名酒,香飘七里,醇厚绵软,让人欲.罢.不.能。不少人都是慕名前去喝酒的。故而七里居日日高朋满座,宾客不断。   “小姐,七里居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去,您还是小心一点,切莫得罪什么人。”画眠一边给叶世歆梳妆,一边悉心叮嘱她。   换了个身份重新开始,什么都得变,就连贴身侍女都换了一个。画眠是画竹的胞妹。年纪比画竹小了两岁,可却谨慎细致,成日里唯恐叶世歆得罪了什么人。叶世歆有时都会嫌她唠叨。   叶世歆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小心翼翼地褪下,放进自己的妆奁匣里。   她抬手理了理发髻,不免觉得好笑,“不过就是和师兄去喝喝酒,听听小曲儿,哪那么容易开罪人了。”   “您眼下是在京城,皇城里头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数,叶大人又身居高位,您可得仔细着点。谷主命奴婢看着您,奴婢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   “行了,我心里有数的,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动不动就跟人干架。”她抬手把那支碧玉珠钗从发髻上取下来,“既然要低调,这上好的钗子也就没必要戴了。”   叶世歆穿着简单,打扮得也简单,横竖是要低调,她就干脆低调到底。   “小姐这天寒地冻的,你快批件斗篷。”叶世歆走出房门,画眠从身后追上她忙在她肩上搭了件靛蓝色的斗篷。   屋外雪花纷飞,寒意明显。   她瑟缩了脖子,赶紧盖上帽子,脑袋缩进去。双手又拽紧了温热的汤婆子。   南境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叶世歆也是到了京城才见到雪。头一次见雪不免觉得兴奋。次数多了也就无感了。   这座皇城什么都好,就是天气太冷。眼下年关将至,竟一日比一日冷。   叶世歆体虚,历来畏寒,整日里都恨不得抱着火盆过活。每次出门汤婆子是万万不离手的。   这隆冬的日子,当真不如南境好过。   晋王殿下曾说她会对京城失望。看来不假。她眼下便对这京城失望了。不说别的,单就这凛冽严寒她便招架不住。   若非今日有要事,她情愿待在屋里翻翻医书,看看话本,再不济还可以同画眠闲聊。断不会出门。   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穿过一条条悠长深邃的街巷,好不容易到了七里居。   画眠扶她下了车,贴身为她撑伞。   年轻的女子一身素净衣裳,薄娟面纱遮面,身段娉婷窈窕,倒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叶世歆堪堪下车站定。却见另一辆马车风风火火地停在七里居门前。那马车气派,随从皆着华服,阵仗极大。   这么大排场的定然是京城哪个显赫的人物。   没一会儿车上便下来三个妙龄女子,锦衣华服,姿容清丽。一个身着绿衣,一个身着紫衣,另一个身穿红衣。   这三人一下车,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就不约而同地退避三尺。自发地清出一条道。   只见绿衣女子火急火燎往里冲,神色匆忙。   “静言你慢点走,等等我。”身后跟着紫衣女子,同样匆忙。   “苏姐姐你快点,晚了那说书先生可就讲完了。”   “你这么急做什么,今儿晚上可有好几场呢!”   “我就是要赶头场,头场才有看头嘛……”   两姑娘没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你俩等等我呀,慢着点走……”身后又紧跟着一位红衣女子,一摇一晃地进了七里居。   画眠偷偷跟叶世歆咬耳朵,唇边缠绕白气,雾蒙蒙的,“这二位是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走在前面着绿衣的那位是湖阳长公主,另一位着紫衣的是嘉宁郡主。湖阳长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子,养在萧贵妃膝下,陛下疼爱得很。从小性子顽劣,是这京城里的小霸王。这位长公主殿下和丞相府的四小姐人称京城二霸,杀伤力极强,轻易招惹不得。”   叶世歆问:“那嘉宁郡主呢?”   “嘉宁郡主是安平候爷的二女儿,据说一直倾慕晋王殿下。”   倾慕晋王殿下?   倒也正常。林木森那人长得玉树临风,又功勋卓著。自然有很多高门贵女倾心于她。   “那红衣女子呢?那是何人?”   “那是翰林院院首家的小姐,是那嘉宁郡主的表妹。”   “小姐,咱们等她们进去了再进去。”画眠生怕招惹到长公主殿下,让叶世歆躲得远远的。   见长公主一行人进去了。叶世歆这才往里走。   七里香不愧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恢宏气派,金碧辉煌。客人们高朋满座,兴致勃勃。   大堂里搭了戏台子,正在演一出《智取威虎山》,吹拉弹唱声不绝如缕。   台下坐了一群散客,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好不热闹。   二楼是肃静的雅间。一般都是达官显贵预定的。来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叶世歆刚刚跨进大堂,身后就有人在不断催促:“让一让,晋王殿下到了!”   晋王殿下?   她心尖骤跳,慌忙往角落里退了退。   只见门外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色玄狐斗篷,身形伟岸,眉目疏朗,面沉如水,一身料峭清寒气息。   叶世歆站在角落里悄悄瞥了一眼,这人不是林木森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掐指一算,这两只应该很快就见面了。 第14章 塞下曲   晋王殿下击退敌寇,收腹失地,保北境百姓免于战火纷争。京城的百姓们对他那叫一个拥戴崇拜。   他和穆迟出现在七里居,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今个儿到底是什么大日子,怎么贵人们扎堆往这七里居跑呢?”   “谁知道呢!估摸着是一起约好了过来的吧!”   “不是说嘉宁郡主爱慕晋王殿下,而晋王殿下又最疼爱湖阳长公主,这三人一同来这七里居倒也不奇怪了……”   ……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的歆儿,看到老熟人魂儿都丢了!”柳传言欠扁的嗓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叶世歆转身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师兄,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会想听你讲话的。”   “你看炸毛了不是?开个玩笑嘛!这么计较做什么!”柳传言将叶世歆引到二楼雅间,施施然道:“雅间早就备好了,叶大小姐请吧!”   房间清幽雅致,水墨山水,舒适惬意。   柳传言喜好音律,叫了歌姬弹唱。   那歌姬生得妩媚多姿,抱着琵琶正在轻柔地弹唱,嗓音轻快娇柔。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   叶世歆竖起双耳听了两句,听出那歌姬弹唱的是京城名曲《塞下曲》。   她冷声打断那歌姬:“你先下去吧。”   那歌姬突然被人打断,当即一怔,福了福身乖顺道:“奴家告退!”   柳传言不解,“唱的不好么?怎的撤了?”   叶世歆施施然坐上檀木椅,“商女不知亡国恨,边境的战歌如何能唱得如此轻快?”   她曾听过这首歌最悲壮,最浑厚的样子,旁的便再也不能入耳。   柳传言挑眉一笑,“师妹如此爱国,师兄我自愧不如!”   两人相继落座。   冬生和画眠在室外守着。   柳传言刺喇喇靠在长椅上,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他旁若无人地探出鼻尖嗅了嗅周遭的空气。   叶世歆整不明白这位爷这是在干嘛。当即冷声道:“你这个样子真像狗!”   两人自小数落惯了对方,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懂避讳。   柳传言难得没炸毛,嘻嘻笑两声,好脾气地说:“歆儿你身上的药香没了,是不是拿五十粉洗了?”   叶世歆嗯了一声,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茶水簌簌往茶杯里落,扑腾起袅袅香气。   改头换面,自然一切都得变。过去的柳星叶已然不复存在。   柳传言佩服地笑了笑,“为了躲避晋王殿下,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你这管声音,人但凡听一耳就绝对忘不了,这个才是大问题。”   叶世歆似乎全然不在意,清淡地笑了笑,“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舍弃一管声音又有何惧。”   两人坐下说了几句话,七里居的掌柜红姐便匆匆而至。   “不知少谷主和歆儿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少谷主恕罪。”红姐比叶世歆年长几岁,已嫁作人妇,梳着妇人发髻,眉目温婉。   柳传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了抬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家那口子呢?”   “劲风他外出采购物资去了,尚未归家。”   “想必我娘早已跟你们夫妻打好招呼了。从今往后我和歆儿便要在这京城立足了。少不了要麻烦你们。”   “少谷主言重了。谷主于我们夫妇有再造之恩,我们定然竭尽全力为您和歆儿小姐办事。”   柳传言悠闲自在地呡了口茶,“这些年你们夫妇将这七里居打理得很好。如若不然,我和歆儿也不敢往这京城里来。”   红姐笑了笑,“少谷主您说这话就生分了不是,这七里居本就是流沙谷的产业。我们夫妇也不过就是挂个名而已。”   柳飘絮最初在京城设七里居就是为了从达官贵人那里打探情报。红姐夫妇将七里居经营地蒸蒸日上。为流沙谷行了不少方便。   叶世歆揭掉面纱,轻声问:“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有这么多大人物来你们七里居。”   年轻的女子柳叶眉如画,纤柔唯美,面容沉静精致,精雕细琢一般。这容貌世间少有,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红姐身为女子,轻看一眼竟也会不自觉地深深痴迷。   那一管声线清透空灵,婉转悠扬,柔媚却不腻,着实能让人酥掉骨头。   过去世人都在传神医爱徒相貌丑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看来这分明错得离谱。   女子生得太美,总容易招惹是非。叶世歆戴面纱倒也   红姐定了定神,“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历来是我们酒楼的常客,她们时常过来听评书。至于晋王殿下会来,我也委实意外。”   柳传言摆摆手,“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红姐:“那小的先告退,少谷主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差人喊我。”   红姐离开后,小二过来上了一桌酒菜。   柳传言品着小酒,神态惬意放松,微微一笑,“歆儿你就北北不想过去和老熟人打声招呼?”   叶世歆斜了他一眼,冷冷清清地开口:“本就是为了隐匿身份才来的这京城。何苦去招惹他。是嫌自己身份暴露得不够快么?”   柳传言看着她,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你这一管声线让男人过耳不忘。晋王殿下只怕早就已经牢牢地记住了你。”   “安心喝你的酒。”她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我眼下的身份便是这七里居的少东家。红姐是这里的掌柜,咱们的人,这里很安全。你要是有事就差人到这里来找她。她会私下联系我的。城西的穆府也有我们的人。这里若是寻不到我,便去那里。”   “穆府?”叶世歆掀了掀眼皮,“可是穆迟府上?”   “没错,穆迟是咱们的人!”   “师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枉她心心念念惦记了那自己会动的竹筏好一阵子。   “改天我定要让穆军师给我制一尾竹筏。”叶世歆肯定地说。   “啥?竹筏?做那玩意儿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柳传言:“……”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不说我如何能懂!”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叶世歆显然不愿和柳传言解释竹筏之事,转头问起他的近况。   “还能忙些什么,还不都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为了你偌大的流沙谷都从江湖上消失了,我不得打点好一切啊!再说这位晋王殿下可是相当能折腾,我若是不清扫干净,你往后也就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叶世歆感激道:“谢谢你师兄!”   “你别这样师妹,小爷我瘆得慌!”柳传言一脸嫌弃,忙摸摸自己发凉的手臂。   叶世歆直接赏了他一个白眼。   ***   另一间雅间,林木森和穆迟饮酒正畅快。   几杯七里香下肚,男子微醺,音色却格外清朗好听,“本王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流沙谷神秘莫测,没留下任何线索,微臣无从下手。”穆迟看着对面的人,慢声细语道:“殿下您在南境可有查到什么?”   林木森摇摇脑袋,“什么都查不到。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切痕迹。”   “越是刻意就越是蹊跷,此事肯定不简单。”   “派人继续查,本王不信查不出来。”   “微臣听说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就在隔壁,既然这么巧碰到了,殿下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静言那丫头闹腾得厉害,懒得去招惹她。”   穆迟哑然失笑,“长公主殿下性子是活泼跳脱了些,可本性不坏。”   “父皇那么宠她,萧贵妃又那么护犊子,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李相那闺女和长公主一样顽劣,人称京城二霸,旁人绝不敢招惹。”   “还京城二霸?”林木森不免失笑,“静言那家伙都把自己混成地头蛇了,她可真行!”   提起丞相李元祺,林木森便说:“过两日还得去丞相府走一趟。本王离京甚久,朝堂又瞬息万变,是得去和李相聊聊。”   两人喝酒聊天聊了好半天。   七里香醇厚,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贪杯起来。   “四哥四哥四哥……”少女风风火火地冲进雅间,“你回京了怎么都不去看我呀!”   长公主殿下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林木森跟前。   “怎么又溜出宫找乐子来了?”林木森拧了拧眉,望着许久不见的妹妹。   先帝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殡天以后膝下只留下长公主这么一根独苗,从小就养在萧贵妃宫里。萧贵妃早年小产以后再无所出,一直将长公主视如己出,宠爱非常。   这丫头打小就喜欢黏着林木森。他十岁入了军营。要不是萧贵妃死命拦着,她也得跟着入军营不可。这些年兄妹两的感情也十分的亲厚。   “什么叫偷溜出宫?”林静言竖起两道英气漂亮的眉毛,不满道:“我这次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恩准才出宫的,四哥你莫要冤枉人!”   林静言身后跟着嘉宁郡主苏烟倪。她冲林木森福了福身,“烟倪见过晋王殿下。”   “郡主无需多礼。”   穆迟屈身,“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和嘉宁郡主。”   林静言敷衍地拂拂衣袖,“起来吧。”   “四哥,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都不去宫里看望我呀!咱俩都这么久没见了。”林静言的心思全在她四哥的身上。   林木森满不在乎道:“你一个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林静言:“……”   林静言瘪瘪嘴,不满道:“我过完年都十五了,该有的一样都不少。我哪里是黄毛丫头了!”   “苏姐姐,四哥竟然嫌弃我,我哪里小了!”   苏烟倪抿嘴一笑,“静言生得这么标志,殿下跟你开玩笑呢!”   嘉宁郡主是安平候的二女儿,虽说年纪不大,却很有长女的风范,举手投足端庄大气。   一年未见,苏烟倪觉得晋王殿下又英俊了不少。他一袭墨色长袍,革带挂玉佩,腰身窄劲,眉目疏朗,俊逸非凡。   看似轻易近人,实则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四哥,你的伤好全了没?”林静言关心林木森,追着他问东问西。   “早就好全了。”   苏烟倪:“烟倪还未恭喜殿下打了胜仗。”   “多谢郡主,天佑我大林,打胜仗自是情理之中。”   “侯爷近况如何?”   “家父一切都好,多谢殿下记挂。”   “本王回来得迟,府里尚未安顿,等安顿好了便去拜访侯爷。”   安平候早年同徐惟诚一同镇守北境。两人一起出生入死,是生死之交,感情亲厚。因为徐惟诚的缘故,林木森和安平侯府也算走得近。   只是后来安平候在战场上伤了腿就退了下来。   几人坐在一起随意聊了几句。林木森便说:“天色已晚,本王先送静言回宫。嘉宁郡主就劳烦穆军师替本王送一下了。”   穆迟抱拳,“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将郡主安全送到侯府。”   苏烟倪感激林木森的周到,“烟倪谢过殿下。”   一行人一同下楼。转角处有一袭白影一晃而过,耳旁当即略过一个熟悉的女声,清透空灵,婉转娇柔,“时候尚早,去一趟西市。”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也无比殷切期盼这两只见面。 第15章 错过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林木森整个人浑然一震,几乎不会思考。忙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也太特别了,除了柳星叶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声音。   “四哥你怎么了?”   “殿下您怎么了?”   众人不明所以,忙追下楼去。   林木森快步追到门口,却见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有没有见到一个白衣女子?”他逮住人问。   “没有注意。”   “刚刚可有见到一个白衣女子?”他不死心继续问。   “不曾看到。”   一时间怅然若失,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是他听茬了,产生了幻象不成?   可那个女声分明清晰入耳,熟悉异常。   “四哥!”   “殿下。”   众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追其后。   “四哥你怎么了呀?”林静言分外不解。   男人站在原地,夜风之中他的斗篷簌簌摇摆。身形明明修长挺拔,却有股说不出的落寞。他的表情格外的失落,就好像遗失了什么珍宝一般。   苏烟倪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晋王殿下。心中除了好奇不解,更有些心疼。   她从小就认识林木森了。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一向顶天立地,英姿勃发,何曾会有这么怅然若失的一面。   林木森很快便收回目光,恢复如常。   他对上林静言的视线,音色清润低沉,“我没事,先送你回宫吧。”   这句话说完又嘱咐穆迟:“烦请穆军师好生送嘉宁郡主。”   穆迟眉目平和,恭敬道:“殿下放心。”   苏烟倪福了福身,“臣女恭送殿下。”   ***   夜色清幽,雪沫子洋洋洒洒,落个不停。   长街曲折绵延,两侧屋舍大门紧闭,一盏盏昏黄的灯笼发出缕缕风烛残年的微光,映衬着周围的一小片弹丸之地。   夜已经深了。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冷清萧瑟。   这京城的夜晚全然不似白日里来得繁华热闹。   马车行在路上,车轱辘轧过石板路,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一声盖过一声,清晰异常。   叶世歆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一眼,雪花扑簌簌降落,轻飘飘地砸在地上,不留一点痕迹。   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家躺被窝里更暖和。   她扬声对车夫说:“不去西市了,直接回府。”   车夫立马应一声:“好的小姐。”   画眠不解,“怎么又不去西市了小姐?”   叶世歆悠悠道:“本来想去西市吃碗馄饨,我听柳传言说西市中街的那家馄饨铺子最是好吃。不过我现在又不那么想吃了。”   画眠:“……”   她家小姐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呢?   ***   马车行了一段路,两侧的商铺越来越陌生,林静言困惑道:“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好像不是回宫的道儿啊!”   “先去西市,再送你回宫。”林木森靠座在车上,面容沉静。   “这大晚上的去西市做什么呀?”林静言纳闷。   “西市的那家馄饨铺子味道不错,本王想去吃碗馄饨。”   林静言:“……”   林静言简直哭笑不得,“四哥你要是想吃馄饨,差人把那西市的厨子喊到府里给你做一碗即可。哪犯得着亲自去吃?”   为了一碗馄饨,大半夜驾车来到西市。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林木森平日里的作风。   林静言也是实打实的吃货一枚。她专爱搜罗天下美食。看重了哪家铺子的东西好吃,就直接把人厨子请进宫里去给她做。   “你懂什么!美食的真谛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厨子在府里头烧的跟在铺子里吃的那味道能一样么?”   林静言:“……”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同一个厨子烧的么!”原谅她这个资深吃货看不懂了。   “气氛,气氛懂不懂?本王想要一个气氛。”晋王殿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脸不红,心不跳的。   林静言:“……”   白松露默默听着,就差没笑出声了。也就长公主心思单纯好糊弄。依到旁的人铁定就生疑了。   为何要大老远绕到西市来?还不就是他鬼迷心窍想要来西市碰碰运气。兴许就被他给碰到了也未可知呢!   “时候尚早,去一趟西市。”那么熟悉特别女声,过耳不忘。他总觉得是她。   然而终究还是扑了个空。多半是他听茬了。   在西市绕了一大圈,馄饨铺子倒是见到了好几家。却也未见晋王殿下说要下车吃馄饨。   “四哥,你还吃不吃馄饨了?你再不抓紧时间吃,宫门就该下钥了。到时候我可回不去了。”马车绕了一大圈,绕得林静言头疼,她彻底失了耐心。   林木森终于敛起神色,扬声吩咐:“掉头,回宫!”   ***   叶世歆过了半个月才把叶家的那些亲戚给认全。   横竖她都是挂名的叶家小姐,那些亲戚朋友认不认得全也无关紧要。   叶方舟官拜兵部尚书,为人敦厚善良,清廉正直。圣上对其颇为看重。   叶夫人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无欲无求,整日里吃斋念佛,研习佛法。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叶世歆上头还有两个兄长,皆已娶妻,将家安到了外头。   为此叶家少了很多高宅大院里头的尔虞我诈。叶世歆也落了个清闲自在。   画眠时刻提醒她要低调。所以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很少外出。偶尔出门去一趟七里居,通过红姐联系柳传言,传递消息。   京城的高门贵女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更是一绝。叶世歆过去在流沙谷也有人专门教她琴棋书画。只是这女红却一直没学过。因为师父说女孩子家肚子里有墨水就行,女红这些不学也罢。   叶夫人便专门找了教习嬷嬷来教她女红。   教习嬷嬷姓王,据说早年是宫里司绣局的掌事嬷嬷,一手女红是天下一绝。王嬷嬷为人严正又刻板,一板一眼,严厉非常。一看便知道不是好相处的。   叶夫人和蔼亲切,“小女愚笨,就劳王嬷嬷多费心了。”   王嬷嬷笑了笑,“夫人客气了,贵府的千金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定然一学就会。”   叶世歆在下人的指引下出来见客。   一袭鹅黄色的绣花小袄,领口处一小圈貂毛,绒毛随风微微浮动。   女子腰身纤细,体态轻盈,娉婷而立。   薄娟面纱掩面,一双乌眸灵动清澈,精巧的耳坠轻轻摇晃。   本朝常有未出阁的女子着面纱来见外人。叶家小姐如此见客,王嬷嬷倒也未觉得诧异。   叶夫人指了指堂上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女人,轻声道:“歆儿,这便是王嬷嬷,从今个儿开始就由她教你女红。王嬷嬷早年是司绣局的掌事嬷嬷,一手绣活儿人人称道,你定要跟着嬷嬷好生学习。”   “见过王嬷嬷。”一开口嗓音粗噶,比男子都还不如。   王嬷嬷不禁拢起眉心。如此身段,她还猜测定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管难听的声线。心下的好感一下子就降了一大半。   王嬷嬷沉声道:“三小姐有礼了,咱们废话不多说,这就开始吧。”   叶世歆:“有劳王嬷嬷了。”   穿针引线真是门技术活儿。治病救人她倒是在行,可穿针引线却是真不行。   “这女红可是咱们女人家吃饭看家的本事儿,三小姐可得小心仔细地学。将来要是许了人家,您这一手蹩脚的针线儿非得让婆家人嫌弃不可。”   叶世歆心想嫌弃就嫌弃吧!反正她也不会!   叶世歆表面学得很认真,可心思却一点都没放。王嬷嬷卖力教了好几日,可她却只会绣一朵蹩脚的牡丹,旁的一概不会。一朵牡丹也绣地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王嬷嬷气地跳脚,拂袖而去,“孺子不可教也,叶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到底是宫里的掌事嬷嬷,叶夫人赔着面子,才将人安抚好。   送走王嬷嬷,叶夫人将叶世歆喊到了房里。   “歆儿,跟娘说说为何不跟着王嬷嬷好好的学?”叶夫人年近四十,慈眉善目,一团客气,看着就亲切。   “娘,歆儿真不擅长,真心学不会。您让女儿绣那些东西,还不如让我背几页医书来得自在。”   叶夫人抿嘴轻笑,“哪就那么难了!这王嬷嬷是宫里司绣局的掌事嬷嬷,她的一手绣活儿出奇的好。京城很多世家大族都会请她到家里给那些贵女小姐们授课。”   “女儿知道王嬷嬷绣工儿精湛,可是女儿我真不擅长。我天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古人常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不擅长便是不擅长,勉强不来。”师父从小就教导她做人要舒心,以自己的感受为主,万事都不要勉强自己。女红方面她便不打算为难自己。   叶夫人哑然失笑,“你倒是会为自己辩解。”   她语重心长道:“你天生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故而娘和你父亲这才将你送往流沙谷,期盼你远离这京城纷扰,一生平安顺遂。殊不知你最终还是回了这京城。皇城里不止皇宫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高宅大院里头同样算计不断。像咱们叶家这么简单的家底实属罕见。娘本想着你多少学点女儿家的东西,日后嫁个合适的郎君,这一生平平淡淡过完也就够了。既然你学不会,那就算了。咱也不学了。谁说女儿家非得懂女红刺绣的,咱们会舞文弄墨也不错。”   叶世歆没想到叶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她心下感动不已,“谢谢娘理解歆儿。”   很快户部尚书叶家的千金不仅神秘莫测,又多了条不会女红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很好,完美错过! 第16章 撞车   临近年关,京城又下了两场雪。雪沫子纷飞起舞,洋洋洒洒,像极了那京城三月里随处可见的柳絮。   大雪纷飞,京城白茫茫一片。皑皑白雪压弯了枝丫,更覆盖了一条条街巷。   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天寒地冻的。京城的闹市街巷都没有往日来得热闹。一些小贩嫌冷未出摊。那些达官贵人又缩在府里头不出门。   然而晋王府却好生热闹。   圣上的赏赐不断,隔三差五就往府里头送。晋王殿下的恩宠可见一斑。   京城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晋王如今如此得势,那些王公大臣们寻着各种由头来府里拜谒。不过都被林木森给逐一推了。他向来不喜和这些势力的人打交道。   他每日就窝在府里摆弄花花草草。这一点倒是和久居深宫的太后越发像了。   从南境带回来的忍冬花幼苗经过他的悉心培植已经活了。京城干燥严寒,不适合忍冬花生长。林木森倒腾这些幼苗委实花费了不少心力。   眼看着这些幼苗存活了,林木森便松了一口气。近几日也清闲了下来。他打算出门拜访丞相李元祺。   李家和徐家是姻亲,他向来就和李家走得亲近一些。   李家世代出股肱大臣,且位及相位。李家历来独善其身,只拥护帝王,从不参与夺嫡争斗。李家的女儿也从不入宫为妃。李家人睿智清明,独善其身。   林木森的舅母、李相,还有李家那几个身居高位的儿子,皆是通透明朗之人,活得颇有风骨。   “殿下,今个儿去相府,咱还从西市过吗?”出门之前,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自家主子的意见。   “照旧走西市。”男人音色清朗,表情淡漠。玄色长袍将人衬得越发清俊隽逸。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西市绕了一圈。   京城的百姓门惯会认贵人们的车撵。晋王府的马车打从西市穿过,很多人便已经纷纷让路。   晋王府里的人可轻易开罪不得。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曾想却在长街的尽头与另一辆马车冲撞到了一起。   骏马嘶叫,车里剧烈晃动,林木森下意识冷了脸。   车夫大惊失色,脸都吓白了。拼命拽紧僵绳这才将马车稳下来。   “出什么事了?”白松露面色微变,冲外头沉声问道。   车夫弱声道:“有人冲撞了咱们的车。”   白松露:“好大的胆子,晋王殿下的车撵竟然也胆敢冲撞,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下去看看可有什么损伤。”林木森不耐烦地摁摁眉心,表情变得有些烦躁。   “是殿下。”白松露领命下了车。   ——   突然撞车,叶世歆等人也是惊卜未定,好一阵恐慌。   画眠掀开帘子探了探外头,神色惊恐,“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别慌,好好说。”叶世歆倒是冷静。   画眠垮着一张小脸,弱弱地说:“咱们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   叶世歆:“……”   嘴馋赶去西市吃一碗馄饨,竟然出了这档子糟心事,这可如何是好。   晋王殿下素来仁慈,她倒也不怕被他责罚。只是她害怕面对他。她苦心隐藏了这么久,断不能在今日便毁于一旦。   “怎么办啊小姐,您要是被认出来可不得了!”画眠一下子便乱了阵脚,完全没有画竹的镇定。   “慌什么!”叶世歆镇定自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将斗篷给我披上。”   两人在车里捯饬一番,叶世歆将斗篷上的帽子盖到脑袋上迅速下了马车。   对面白松露已经下了车,神情严肃,“何人这么大胆,敢冲撞晋王殿下的马车?”   叶世歆快步走到晋王府的马车前,躬身屈礼,“民女乃叶家女儿,车夫驾车不察,不慎冲撞了晋王殿下的车撵,还望殿下恕罪。”   粗噶浑厚的嗓音,让人听一耳便心生厌烦。如此难听的声音着实不敢相信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林木森双耳一震,连帘子都没掀,沉声道:“既是无意,便罢了,下次注意。”   “多谢晋王殿下.体察。”   “走吧松露。”   “是殿下。”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视线。叶世歆掌心濡湿,脊背冷汗遍布,一阵寒凉。   “好险好险!”她暗自呼出一口浊气,有惊无险。   还好他没有掀开车帘,不然怕是会非常麻烦。声音可以变,可一个人的眼睛是万万变不了的。   “小姐,您下次还是乖乖待在府里,切莫到处乱跑了。京城说大也大。可说小也小。保不齐一个转身碰到的都是熟人。这次是有惊无险,下次就不一定了。”画眠心有余悸,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叶世歆坐上马车,拿娟帕擦拭掌心的薄汗,僵硬地点了点头。   ——   马车慢腾腾地往城北丞相府行去。林木森闭目养神。   “来人是谁?”马车行了好一段路他倏然睁开眼,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刚那人的声音如此难听,他本就不耐烦,也没听进去多少。   “殿下指的谁?”   “刚冲撞本王马车的那人。”   “说是叶家的小姐。”   “小姐?”林木森抬了抬眼,惊讶万分,“那声音那般粗噶难听,竟是女子?”   “确实是女子。”   “生得如何?”   “奴才没看到。”   “你不是下车了么?怎会没看到。”   “那叶家小姐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着面纱?”男人心尖一颤,“体态如何?”   “体态是相似的,不过那声音委实不像。柳神医的声音奴才听过。那是何等的清透婉转,断不会是刚才那样的。这京城着面纱的贵女们也不罕见。殿下只怕是弄茬了。”   林木森直接斜了白松露一眼,冷声道:“你倒是胆肥了,问你一句你答十句,话可真多!”   白松露:“殿下恕罪!”   “叶方舟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女儿了?他不是就两个儿子么?”   “据说这位三小姐自小是养在乡下的,最近才回的京城。”   “你差人去查查。”   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愿放过。   ——   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小厮赶快进去通传。不多时丞相李元祺便赶来接人。同来的还有叶方舟、沈泉和其他几位大人。   “殿下差人通传一声即可,微臣自会去府上拜会,怎的亲自过来了?”李元祺四十出头,剑眉星目,仍旧英气逼人。   “本王来城北办事,路过相府,就进来坐坐。本王不请自来,还望李大人莫怪本王唐突。”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光临寒舍,微臣蓬荜生辉。”   “臣等请晋王殿下安。”其余几个大人纷纷行礼。   林木森抬眸扫了两眼,淡淡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声色沉沉,“诸位大人请起。”   目光旋即悄然落在叶方舟身上,“本王前两日在含元殿刚与叶大人见过面,不过这么几日就又见面了。”   “殿下好记性。”叶方舟刚被皇帝赏赐了,整个人春风满面,神采奕奕,“微臣同沈大人等人来和李大人探讨这年底的除夕宴事宜。”   林木森一听,忙看向李元祺,“那本王是不是打扰到诸位大人议事了?”   李元祺:“殿下言重了,臣等议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叶方舟和沈泉等人忙说:“既是如此,那下官便告退了。”   林木森抿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微微道:“诸位大人走好,本王改日再去府上拜会。”   话却是对着叶方舟说的。   叶大人脊背一凉,心中只觉忐忑。不过面色倒是平静如初。   李元祺笑容满面,忙将人往里头请,“殿下快请。”   两人一道往府里走,“微臣新得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想邀殿下尝尝……”   ***   叶方舟马不停蹄地回了尚书府。   管家杨彪见他回来,忙接过他的斗篷,“老爷回来了。”   “府里今日可出了什么事?”   “府里一切都好。”   “小姐呢?”   “小姐在夫人房里陪她用膳。”   “去问问小姐今日可出了府,都遇到了哪些人。”   “奴才这就去办。”   叶方舟快步去了叶氏的房里,母女俩正在用膳。   “老爷回来啦!”叶夫人忙站起来,“可有用膳?”   “尚未。”   叶夫人起身吩咐下去,“贵芝快去拿碗筷,再叫厨房多添几个小菜。”   叶世歆主动问好:“见过父亲。”   叶方舟垂眸看了女儿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下人很快便送来了碗筷。   叶夫人同往常一样给丈夫倒酒,却被他制止,“今日不饮酒。”   “那便用饭。”叶夫人一怔,转手给他盛了碗米饭。   “今日去丞相府议事可还顺利?”叶夫人问起丈夫的行程。   “倒也顺利,还碰到了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母女两个心下骤然一惊。   叶夫人:“晋王殿下去拜访李相么?”   “嗯,碰到了就聊了两句。晋王殿下还说过几日来咱们府里拜会。”   叶世歆:“……”   叶夫人:“……”   难道晋王殿下认出自己来了?   叶方舟看着女儿,“歆儿你跟为父说实话,今日可有出什么意外?”   “今日女儿在西市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叶世歆不敢欺瞒父亲,只能实话实说。   叶方舟:“……”   “他认出你来了?”   “没有,殿下当时身在车内,连面都没露,女儿和他并未碰面。女儿有易声,他定是没听出来的。”   “那他如何要说过几日来咱们府里拜会?我和晋王府素来无任何走动。”   “兴许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客套一下呢。老爷您是不是想多了。”叶夫人安抚道。   叶方舟忧心忡忡,“我看此事定不简单。歆儿你没事就不要出府了,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姑娘家别老是想着去外头厮混。”   叶世歆眉眼低垂,点点头,“女儿记住了。”   叶方舟睨她一眼,摆摆手,“罢了,先用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好,有一次完美错过!哈哈哈哈哈哈 第17章 除夕   陪父母用过晚膳以后,叶世歆再回到房里,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她细细回忆傍晚在长街的情形,两辆马车相撞,当时晋王殿下并未下车,就连车帘子都不曾掀开过。照理不应该会认出她。可他为何又故意跟父亲说要来府里拜会?难不成是哪里出了纰漏?   可她绞尽脑汁想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她来京城数月,晋王殿下也是近段时间才回的京城。除了今日不巧撞车,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竟无从得知。   越想越烦,喝了一大杯杭白菊茶也并未沉下心来。   画眠见她忧心,忙安抚道:“小姐,那兴许就是晋王殿下的客套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叶世歆内心只觉得烦躁。索性也不再多想。   ***   晋王殿下说要来叶府拜会,可却迟迟不见动静。叶世歆惴惴不安地过了七八日。   她估摸着他应该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客套而已,哪里会真的来府上。从未有交集的两家,他贸然前来不是惹人猜议么。   如此一想,叶世歆便放心多了。   除夕将至,叶家的亲戚朋友也都多了起来,常来府里走动。叶夫人整日忙着应付这些亲朋好友,忙碌得很,无暇顾及叶世歆。   横竖叶世歆都是个挂名小姐,除了至亲露下脸,旁的人她一概不见。   那日不小心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她怕横生枝节,从那以后便不敢轻易出府。整日赋闲在家,翻翻医书,看看话本,实在不行就听画眠唠叨几句,听听外头的八卦。每日琐碎无比,无聊得很。   近几日她有了新的乐趣——柳传言从南境替她带来了很多花草幼苗,其中以忍冬花居多。她终于可以摆弄花草打发时间了。   柳传言这位少谷主在京城的日子和流沙谷一样滋润。整日里沉溺温柔乡,左拥右抱,那叫一个肆意快活。   兄妹两如今身份有别,为了避人耳目平日里很少见面。   柳传言每次来尚书府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人热衷刺激,大半夜翻墙到府里时常把人吓一大跳。   他把那一大捆花草幼苗给叶世歆送来时,她不得不佩服这位爷是真的有本事。   京城守卫森严,巡夜的侍卫一班连着一班。而尚书府又有护卫把守,外人亲自进不来。   而柳传言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来了,一点都没被人发现。   “你究竟怎么进来的?”叶世歆震惊万分。   这位少谷主甩了甩头发,特傲娇地说:“就这么点守卫,小爷两根手指头就够了。翻个墙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叶世歆:“……”   大半夜翻别人家的墙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理直气壮了。   虽然她不怎么待见柳传言这个人。可看在他辛苦替她弄来这些花草幼苗的份儿上,她也就不给他冷脸看了。   京城天气湿冷,不比南境来得温暖。培植花草并非易事。她请教了府里的养护花草的园艺师,偷偷学了几招。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幼苗给种活了。   人好像总是恋旧的。虽说离了流沙谷,可心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流沙谷里成片成片的忍冬花是她记忆里最美好也是最珍贵的的景色。似乎只要留住了这些花,她便没有离开流沙谷,没有离开师父。   虽然柳传言顽劣惯了,很不着调,可到底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闲不住,就弄着花草来给她打发时间。   ***   京城的除夕比流沙谷热闹多了。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断。   这是第一个没有和师父在一起过的除夕。她倒也没有觉得冷清。只是非常想念师父她老人家。虽然入了京城以后一直都有和师父通信,可惜见不到面。这心里总归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叶大人和叶夫人给叶世歆包了压岁钱,沉甸甸的。她欣喜万分。因为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收到来自父母的压岁钱。   她不仅收了压岁钱。叶夫人还送了一只玉镯给她做新年礼物。那镯子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成色极佳,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她虽不懂玉。可光看这玉镯的成色便知道它一定十分的贵重。   她心中惶恐,不好收,“娘,这东西太贵重了,歆儿不敢要。”   叶夫人笑道:“傻孩子,不过就是一只镯子,能贵重到哪里去。玉养人,女孩子戴最好。何况你这两只手上什么都没戴,也未免太空荡了一些。听娘的话,快快戴上。”   叶方舟也说:“既然是你娘送你的,你便戴上。”   叶世歆想着这是叶夫人的心意,也就欣然收下了。   她肤色白净,这玉镯戴上手腕上竟出奇的好看。   晚上和画眠一起守岁。主仆两个弄了桌小菜,热了壶酒,一边守岁,一边谈心。话题虽不多,可气氛却相当不错。   烛火明晃晃的,外头的烟花爆竹不绝如缕。   画眠熬不了太晚,就先睡了。   叶世歆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儿。   雪片儿打着卷儿往下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整个皇城银装素裹,白皑皑一大片。   左侧窗柩半开着,雪沫子零星往屋里飘,窗台上一片潮湿。   叶世歆眼皮打架,有些犯困。她撑着脑袋,一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   一点细微的声响,窗子里悄无声息进来一个人。   她扬手打了个哈欠,响起清凌凌的声线,“看不出来少谷主还有翻窗的嗜好!”   柳传言:“……”   “你不是犯困睡了么?”柳传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如何听到声响的?”   “我又没真睡着。再说你的脚步声我听了十多年,怎会辨别不出?”   柳传言大摇大摆地走到窗边,揭下窗户,“叶大小姐好耳力!”   “说吧,找我干嘛?”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柳传言努努嘴,“今儿可是除夕,小爷我不能找师妹叙叙旧啊?”   她抬了抬眼,冷声道:“少谷主狐朋狗友一大堆,还愁没人叙旧?”   柳传言:“……”   “我发现你这嘴可比在流沙谷毒多了。这京城的风水就是养人,你这嘴都变毒了。”   叶世歆懒得跟他废话,“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小爷我奉娘亲大人之命给你爱心。”柳传言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顺带一只包裹,“喏,这些都是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叶世歆拆开信快速看完。   包裹里都是师父给她送的补药。京城不比流沙谷,天气严寒。她的身子骨打小就弱,寒冬腊月就得多进补。   还有每年必不可少的压岁钱。   柳传言长叹一声,“我很多时候都怀疑你才是我娘亲生的。而我肯定是外头捡回来的。咱俩的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师父她老人家没给你包压岁钱?”   柳传言瘪瘪嘴,满不在乎道:“压岁钱算什么?小爷我才不稀罕!”   柳传言这么一说,叶世歆知道她师兄铁定是没压岁钱了。师父她老人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区别对待。   叶世歆起身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   她知道柳传言除夕夜一定会来,便一早就备下了这份压岁钱。跟往年一样,师父给压岁钱她,她给柳传言。   她把压岁钱递给柳传言,“师父她不给你压岁钱,我给你。师兄,新年快乐!”   柳传言垂眸瞟了一眼,冷冷道:“既然师妹这么有心,那师兄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这人明明心里乐得很,偏偏嘴硬,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拆开数了数,面露嫌弃,“师妹入了京城倒是越发抠门了。”   叶世歆:“……”   “没办法,京城物价虚高,我从流沙谷带来的银子可一点都不经用。”   柳传言翻了个白眼,完全不信,“得了吧师妹,你那小金库都够买下一个尚书府了,你会没钱?还不就是抠门!”   叶世歆:“……”   叶世歆板起脸,“爱收不收,不想收便还我。”   “别啊好歆儿,蚊子腿也是肉,我可舍不得还你。”   她面露鄙夷,“分明就是你抠门!”   这对师兄妹自小就打打闹闹,互相嫌弃对方。可如今他们远离故土,只身在这偌大的京城,这久违的拌嘴似乎都变得有意思多了。   叶世歆喊画眠去厨房弄了几个小菜。两人迎着风雪共饮两杯。喝的是那名酒七里香。醇厚甘冽,回味无穷。   秉烛夜饮,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柳传言不动声色地来,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偌大的尚书府无人觉察。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叶世歆便被叶夫人叫起来,同她一起去京郊的普宁寺进香祈福。   普宁寺是京城郊区的一座大寺庙,原本仅供皇室中人拜祭,外人一律不得靠近。自从先帝大搞所谓的“亲民政策”才逐渐平民化,不仅一些达官显贵可以前往,就连一些平头老百姓也可以到寺中烧香拜佛。   普宁寺常年香客不断,香火鼎盛,信男善女络绎不绝。   叶夫人一贯潜心礼佛,每逢初一十五必到普宁寺拜祭。   今日是正月初一,一年中的第一天。人们都会到庙里进香祈福,祈求新的一年家宅平安,家人诸事顺利。   正月初一去普宁寺烧香拜佛的人素来很多。叶夫人一行人赶了个大早。   叶世歆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佛主。   她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顺遂。   拜完佛,一行人未做逗留便回城了。   说来也凑巧,马车竟然在城门口与晋王殿下的车驾不期而遇。   认出那是晋王府的车驾,叶夫人忙沉声吩咐车夫:“避开,让殿下先行。”   叶家的马车规矩地退到一旁。   叶世歆掀开帘子,偷偷往外头瞟了瞟。只见晋王府的马车呼啸而过,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今儿是大年初一,也不知道晋王殿下这么着急赶着出城所为何事?”画眠不免嘀咕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一问:今天女主掉马了吗? 第18章 玉佩   皇陵坐落于京郊,依山傍水,景色怡人。   除夕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儿,今早便放晴了。整座皇陵被皑皑积雪覆盖,入眼皆是一望无际刺眼的白。   风吹得有些紧儿,刺骨冷冽。吹在脸上似刀刮一般,隐隐生疼。   几个年轻人站在墓前。墓碑静寂,周边荒芜萧条,凄清枯槁。   男子身形颀长,芝兰玉树。水墨色长袍衣角翻飞,猎猎作响。   “四哥,你要是难过你便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林静言吸了吸鼻子,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痒痒的。   她穿着绛红色的斗篷,肤色白净,姿容清丽。   长公主殿下那故去的生母原是大林数一数二的美人儿,那姿色可谓是倾过倾城。长公主的长相随了她生母,自然也是精致耐看的。   听到妹妹的话,林木森忍不住转头斜了她一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几岁了你,还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很多年前的正月初一,他满心欢喜等着母亲来陪她过生辰。最后却等来了天人永隔。   难过吗?   当时定然是难过不堪的。只是时隔多年,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初的那种疼痛了。时间是一味良药,能够抚平一切的伤痛。时至今日,痛是不会痛了。那那种心中的缺失却是存在的。   徐成靖捅了捅林静言的胳膊,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在她耳旁低声细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找他不痛快了,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林静言直接赏了对方一个大白眼。   年轻的男人静默许久,末了沉声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林静言忙说:“四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陪徐娘娘多说说话。”   “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他转头就走了。   “还不快走!”徐成靖紧随其后,还不忘叫上林静言。   林静言最后对着墓碑拜了一拜,“哦”了一声,快步追上了两个男人。   一行人很快又匆匆回城。   眼瞅着马车进了城门,林木森对林静言说:“我命人送你回宫。”   “四哥,我想陪着你。”林静言犹疑不定,她有些担心林木森。   “本王想一个人静静,你便先回宫吧。大年初一不在宫里头好好待着,到处乱晃,当心父皇责骂于你。”   “父皇这会儿有一大堆事儿要忙,哪里顾得到我,我才不怕。”   “听四哥的话,你先回宫。”   “那四哥你要好好的啊!”   “四哥这么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啊!你快回宫吧。”   徐成靖看着林木森,“那我同你一起?”   “不用。”林木森利落地说:“你也回府。”   徐成靖:“得了!”   三人在城门口分别。林静言回宫,徐成靖回将军府。   马车停在路边。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回府么?”   林木森直接跳下马车,悠悠道:“松露,本王许久未喝七里香了,这就去七里居。”   白松露正欲说话,却又听到他说:“本王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   “怎么歆儿,昨晚上刚见了我,这么快就想我了啊!”柳传言吊儿郎当,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一边凉快去!”叶世歆懒得搭理他,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往楼下大堂瞥一眼,轻声细语,“红姐,今儿你这挺热闹啊!”   红姐来给两人斟茶,顶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满室馨香。   她轻笑着说:“今个儿是大年初一,出门找乐子的人自然多。”   说话间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生得硬实又魁梧。   “这是我家那口子。”红姐介绍说。   “小的陶劲风见过少谷主和歆儿姑娘。”男人恭敬道:“前两日刚从外地回京,也一直抽不出时间见少谷主和歆儿姑娘一面。”   叶世歆善解人意道:“这年关大家伙都忙,你和红姐看顾好这七里居的生意即可。”   她抬手掀起面纱品了品茶,徐徐问:“近来这京城可有什么动静?”   陶劲风回答:“一切如常。就是晋王殿下的人好像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   “既然入了这京城,横竖以后都是要碰到的。只是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打点一下。让底下的人细致些。近期内千万不能让晋王府的人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叶世歆有条不紊地吩咐。   陶劲风点头道:“歆儿小姐放心,小的定会交代好。”   几人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便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进雅间。   红姐一听面色微变,忙对叶世歆说:“小姐,晋王殿下来了。”   叶世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柳传言慢腾腾地放下茶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位晋王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他看着叶世歆,揶揄道:“莫不是对师妹你情根深种了吧?”   “好好喝你的茶!”叶世歆不客气地赏了柳传言一记白眼。   “红姐你先出去招待着,我这就从后门离开。”她快速起身,往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路又想起什么,小声凑到红姐耳旁交代两句。   红姐的脸上当即浮现出惊诧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她抿嘴道:“小姐放心,我晓得了。”   女子娉婷袅娜的一抹身影拐过门廊,一下子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冬生面露疑惑,“今儿歆儿姑娘专程来七里居所为何事啊?”   经冬生这么一说,柳传言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确实忽视了这个问题。歆儿今天来七里居做什么?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同他交代啊!   他想了想,轻声道:“大概是专程过来同我拌嘴的。”   冬生:“……”   冬生心想少爷您是不是想太多了啊!   ——   红姐匆匆忙忙跑出去迎人。林木森这次是一个人来的,随身侍从一个都没带。   年轻的男人一身水墨色长袍,如松似柏,气质卓然。他面沉如水,岿然不变,冷冽得厉害。   这样的男子旁人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心生敬畏。   都说晋王殿下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可这人一旦冷下脸,那当真是让人发怵。   “什么风儿把晋王殿下您给吹来了啊!”红姐一身红衣,端着笑脸。   “给本王找个雅间,上点酒菜。”   “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差人去办。”   林木森入了雅间。   很快便有小二来给他上酒菜。   “客官您慢用。”   满桌子的美酒佳肴,红红绿绿,好不精致。   一大桌子的菜品里竟然混了一碗素白清淡的长寿面。   “这面是怎么回事?”林木森神色一凛,表情微变,逮住小二问。   小二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答:“今儿是大年初一,入店的客人皆会送一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吉祥,来年一帆风顺。”   林木森挑眉一笑,“你们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   小二:“长寿面冷了就不好吃了,殿下还是趁热吃吧。”   林木森:“本王问你件事儿。”   小二:“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近来你们店里可有声音好听的姑娘过来?”   “声音好听?有多好听?”   “过耳不忘的那种。”   “小的不曾留意。”   “罢了,你下去吧。”   林木森盯着桌上那晚长寿面眉头紧锁,心绪不宁。   查了这么久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星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原是来这七里居喝酒的。最后竟一口不剩地吃了整整一碗长寿面。   夜深人静,星光寂寥。   马车平稳地停在晋王府。   白松露听到车驾声忙赶出来迎接,“殿下您可回来了。”   只见男人下了车,径自从腰间摘下一枚白玉玉佩,拿给白松露:“松露,明日把这枚玉佩送往将军府交与舅母。同她说本王无意之中拾到了叶家小姐的玉佩,请她将这玉佩还给人家。”   白松露:“……”   白松露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莹白的玉佩,心下了然。   “奴才这就去办。”   ***   第二日一大早白松露就将那枚玉佩送到了城南将军府。   将军夫人李元熙将那玉佩掂在手里看了两眼,心下疑惑,“这玉佩我瞅着眼熟得很,当真是那叶家小姐的?”   白松露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道:“殿下说是那便是了。”   李元熙抿嘴一笑,“殿下何时见到的叶家小姐?我可是听说那叶家小姐年前才回的京城。”   白松露:“年关的时候有回殿下外出,在西市叶府的马车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车驾。”   李元熙不疑有他,“原是这样。”   京城的民风不似边境那般开放。未出阁的女子不宜见外男。晋王殿下不便亲自见那叶家小姐,便找她代为转交玉佩,倒也合情合理。   她收好那枚玉佩,温声道:“你回去回禀你们家殿下,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白松露:“殿下特意交代,这玉佩一定要亲自交到叶小姐的手里。”   李元熙以为是晋王殿下担心玉佩丢失,摆了摆手,“让你们殿下放心,我定把这玉佩亲自交给叶家小姐。”   白松露福了福身,“那奴才这就告退。”   白松露离开后没过多久,徐惟诚便从宫里面圣回来了。   他看着妻子手里的那枚玉佩觉得分外熟悉,“你这枚玉佩瞅着眼熟得很,哪里来的?”   “你也觉得熟悉吧。刚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叶家小姐不慎弄丢的,让我给人家送回去。”   徐惟诚掂在手里细致看了看,挑眉大笑,“这分明就是殿下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哪里会是叶家小姐的。”   李元熙惊诧,“当真?”   “我还能唬你不成。这玉佩的绳结是平安结,我过去见多了。”徐惟诚指着玉佩上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安结给李元熙看。   李元熙仔细看过以后发现那确实是平安扣。   她旋即高深一笑,悠悠道:“看来咱们的殿下是想让我去替他牵牵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亲自出手了,见面还会远吗?   感谢小可爱阿夕的手榴弹,扑街作者在线感谢!   也感谢其他小可爱的地雷。 第19章 试探   大年初一那日叶世歆从七里居回来便一直没有出府。林木森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她还不至于傻到自己往他跟前凑。   入了京城她才知道,大家小姐的日子也是不那么好过的。这府里找不到任何乐子,除了发霉还是发霉。   旁的小姐们忙着女红,琴棋书画,出门会友,没事儿还能和姐妹们斗斗小心思,找找乐子。   可她女红女红不会,朋友朋友没有,偌大的叶府也就她这么一个小姐,姐妹间的争斗都不存在,想来也真是无趣极了。   叶世歆整日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索然无味。   相较之下还是过去在流沙谷的日子惬意自在。跟着师父学习医术,骗夫子给她讲各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和柳传言拌拌嘴,带着画竹往深山和寒潭随便逛逛都是一大堆的惊喜。   为了打发时间,她命人从外头搬了不少话本进府。她这两日一直都在乐此不彼地看话本。   《皇家小娇妻》,《寒门庶女》,《首府大人有些冷》,这些话本光看名字都不正经。故事大多都是胡编乱造的,谴词造句皆浮夸得很。不过倒也不失有趣。打发时间是完全可以的。   叶夫人是端庄之人,最不喜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这些书叶世歆只能私下偷偷看,断不能让她看到。   话本拿在手里,桌上摆着瓜子、蜜饯、核桃等各种零嘴儿。边看书边吃东西,别提多惬意了。   手头那本《皇家小娇妻》叶世歆翻了三分之一,正看得痴迷,却听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以为是叶夫人来了。忙将话本往枕头底下一塞。抬手理理衣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细细地品茶。   这般小心翼翼,做贼似的。画眠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发笑。   来人是叶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百合。她冲叶世歆福了福身,轻声开口:“小姐,夫人命您速速去前厅。”   “有什么事儿吗?”她心下一惊。   百合说:“将军夫人登门拜访,眼下正在前厅用茶。夫人命您赶紧过去一趟。”   “将军夫人?”叶世歆一时间整不明白这将军夫人是何许人物。   百合同她小声解释:“镇国将军夫人,李相的胞妹。”   那便是徐惟诚的妻子李元熙,也是晋王殿下的舅母。她来府里做什么?   “小姐,夫人在等着,你快随奴婢来吧。”   容不得叶世歆细想。她整了整发髻和衣裳直接去了前厅。   百合福身说:“夫人,小姐来了。”   “娘,您找我?”叶世歆抬步跨进前厅。   粗噶沙哑的女声咋一掠过耳畔,坐在厅里喝茶的李元熙只觉倏然一震。   她快速抬眸,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走进视线,身段纤细窈窕,轻盈漫步。草绿色的襦裙颜色清丽,看得人眼前一亮。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女子酥骨天成,媚而不妖,绝对是尤物。一抹娉婷的身段就足够引人入胜了。   细看之下,她肌肤胜雪,皓腕纤细,那般剔透莹润的玉镯竟也被衬得失了颜色。   如此美人必然世间少有。   只是可惜面纱遮面,无从印证。   不过这女子的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极好。乌黑灵动,清亮走神,眸中仿佛蓄着无数流萤,微光闪闪。   常人生不了这么好看的眼睛。这位叶家小姐想来该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儿。   只是可惜这管声线委实难听了一些。   叶夫人忙一把拉起女儿的手,“快来歆儿,这位是镇国将军夫人,过来见见。”   叶世歆俯身行礼,“民女叶世歆见过将军夫人。”   叶夫人微笑着介绍道:“徐夫人,这位便是小女。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还望夫人见谅。”   李元熙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一番,笑着说:“叶夫人说笑了,贵府小姐端庄大气,哪里会粗野。只是令千金这声音……”   叶夫人不慌不忙地解释:“小女孩提时生了场大病,把嗓子给弄坏了。这声音也就变成如今这般粗噶难听了。”   言语里不免流露出浓浓的惋惜之情。   一个姑娘家嗓子坏了,倒是委实可惜。   “不知徐夫人找小女有何事儿?”叶夫人小心探了探对方的口风。   李元熙拍了下脑袋,赫然一笑,“你看我这糟糕的记性,都把正事儿给忘了。是这样的,前不久晋王殿下驾车出门在西市与你们叶府的马车冲撞到了。殿下他正巧拾到了叶小姐的玉佩。特命我送到府上,亲自交与叶小姐。”   叶世歆:“……”   她什么时候丢了玉佩,她怎么不知道?   李元熙说着便从腰间拿出一枚白玉玉佩。那玉佩质地莹润,光洁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   叶世歆接过掂在手里,白玉细腻,触感滑凉。线绳上一颗颗平安结精致无比。她细细看了看,只觉得这玉佩熟悉。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自己过去见过这枚玉佩。   这是晋王殿下贴身佩戴的玉佩。   而这人现在竟然说这枚玉佩是她的,还特意让自己的舅母送到府上。这分明是在试探她。   这玉佩收与不收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如今已经见了将军夫人的面。对方的目的达到了。   很显然晋王殿下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这一面就不应该见。刚才就应该找借口回绝掉的。   看来她还是低估这位晋王殿下了。他的执着程度远远超乎她想象。   思绪万千,各种设想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面上却平静如常,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快速打了遍腹稿,不紧不慢道:“夫人,想来是晋王殿下误会了,这玉佩并非民女的,民女从未遗失过玉佩。上次府上的马受了惊,不小心冲撞了晋王殿下的车驾。承蒙殿下宽厚仁慈,不曾追责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不是叶小姐的玉佩啊?”李元熙故作惊讶。   “民女从未有过这样一枚玉佩,殿下应该是弄错了。这玉佩的主人另有他人。”   “晋王殿下说这是叶小姐的玉佩,还非得让我亲自送到府上。到头来原是弄错了。既是误会,那说开了也就好了。我不请自来,叨扰贵府了。我这就回去跟晋王殿下复命。”   叶世歆福了福身,“夫人好走。”   将李元熙送出了叶府。叶世歆沉声吩咐画眠:“去七里居把少谷主请来。”   画眠掀了掀眼帘,严肃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   马车晃悠悠地驶离了叶府。两侧屋舍成排略过,街巷之间行人不断,热闹喧嚣。   将军府的车夫轻声问:“夫人,去晋王府么?”   李元熙直接摇了摇头,道:“直接回府。”   贴身侍女不解地问:“夫人,咱们不用去给晋王殿下复命吗?”   李元熙高深一笑,未卜先知地说:“咱们又不着急,急的是晋王殿下。且等着吧,殿下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在府里等着咱们了。”   果不其然,马车卜一停下。将军府的下人便匆匆赶来告知李元熙:“夫人,晋王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侍女顿时都惊呆了。她家夫人可真厉害啊!一切都被夫人给猜到了。   李元熙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慢悠悠地往府里走。   晋王殿下正在偏厅喝茶。年轻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挂金鱼袋,腰身窄劲,身材笔挺修长。玉冠束发,面容清俊,表情沉寂。   “殿下怎的来得这么早?”李元熙迎面走去,笑容满面。   “横竖没什么事儿,索性来舅母这里讨口茶喝。”男人端着茶杯,气定神闲,音色清润深醇。   李元熙一听抬眸轻笑,揶揄道:“晋王府的好茶还会少么?怎的还惦记我将军府的茶?”   “舅母您就莫要打趣我了,您知道我来府里所为何事。”   “殿下如此坦然,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李元熙从腰间摸出那枚白玉玉佩还给他,“人今日我是见到了。不过可惜没看到真人。”   “舅母此话何意?”   “那叶府小姐戴面纱,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那叶家小姐身段如何?”   “身段娉婷婀娜,体态轻盈,漫步如莲。光看身段,定是个难得的美人。”李元熙笑了笑,“如此说来殿下您还未见过那叶家小姐?”   “那日本王在马车上,不曾下车。”   “是不是美女,得看过脸才知道。”   “这叶小姐声线如何?”   “说起这个我便觉得惋惜。这叶家小姐音色粗陋,沙哑非常,如男子一般,委实难听。我特意问了叶夫人。据说是儿时生病弄坏了嗓子,这才变成这样的。一个姑娘家且不论生得如何,顶着这么一副嗓子,日后说亲怕是不太容易。”   林木森心里却另有想法。柳星叶可是神医,流沙谷又多的是天下奇药。她若是有心想变个声音,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男人抬了抬手,衣袖出一圈金丝线莲纹生动传神。   他朗声细语:“本王也不瞒舅母了。我只是觉得这叶府的小姐有点像故人,想要一探究竟。”   “殿下口中的故人可是指那流沙谷的神医?”李元熙福灵心至,一语道破。   晋王殿下和那流沙谷神医之事,李元熙听丈夫也说了一些。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开开玩笑。如今看来晋王殿下估摸着是认真了。   林木森:“没错。”   “是不是故人,殿下您亲自见一面便知。”李元熙给林木森支招儿,“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按照习俗宫里头年年都要举办宫宴。到时候请贵妃娘娘出面邀请叶家小姐,她断不敢违背旨意的。人一旦进了宫,殿下可不就能见到了。”   “如此一来便要麻烦母妃了。”   李元熙抿嘴一笑,语气轻快异常,“贵妃娘娘操心殿下的终身大事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想娘娘定会乐意帮殿下牵线的。”   林木森:“……”   作者有话要说:好刺激哦,马上就要见面了! 第20章 宫宴   京城的上元节历来热闹非凡,其中数花灯最为出名。上元节的花灯品种繁多,形状各异,着实受人们喜欢。   可这个上元节叶世歆却没心思赏花灯了。因为徐贵妃娘娘下了拜贴,邀她和叶夫人一同入宫参加上元节宫宴。   往年的宫宴达官贵人举家一同参加。叶夫人过去随丈夫也参加了好几次。叶家人收到拜贴倒也一点都不稀奇。   可叶世歆却不会傻傻的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上元节宫宴。在她看来这多半是那位晋王殿下给她设下的鸿门宴。   既然对方起了疑心,这面迟早都是要见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的速度竟然如此快。在她还未全部部署好,他便已经出手。这一切险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横竖都要碰面,倒不如坦然面对。也好让对方死心。   这种宫宴一年到头有好多次。当今圣上喜欢君臣同乐。一般逢年过节都会举办宫宴,把臣子们聚在一起,共同举杯畅饮,大显君臣一条心。   每逢宫宴那些高门贵女们便会精心打扮,盛装出席,一个赛一个美。毕竟谁都有一个嫁入皇室的梦,一着得道升天。   叶世歆倒穿得低调,藕粉色襦裙,上头一点绣花装饰都没有,素净异常。发髻也简单,绒花珠钗一样都没戴。全身上下独独双耳的珊瑚耳坠是一点点缀了。   叶夫人见到她这身打扮颇为满意,“这种宫宴低调点才好。娘一点都不希望你嫁入皇家。且不论你的身份,即便是寻常的官家小姐,我也万万不愿你嫁进皇室。那堵高墙大院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知道困住了多少女子。娘只希望你能过普通人的日子。”   叶夫人似有感慨,一时间竟对叶世歆说了许多。   她轻点头,“娘的苦心,女儿明白。”   叶夫人和蔼地看着她,“你这般聪慧,定能明白。”   毕竟叶世歆是第一次进宫参加这种宫宴。宫宴之上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数,个个非富即贵,一个都轻易开罪不得。叶夫人不放心又忍不住嘱托几句,“等进宫以后你便紧紧跟着我。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安分守己。咱们躲在角落里,尽量让晋王殿下寻不着你。”   叶世歆心想人家竟然有心找你,你躲到哪里都没用。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叶方舟垂眸打量女儿一番,拧了拧眉,“歆儿的面纱咱们得弄个统一说辞。”   叶夫人想了想道:“就说她过敏,出了疹子,不好示人。”   叶方舟点点头,“可以。歆儿你自己别说茬了。”   叶世歆眉目低垂温婉,“女儿知道了。”   一行人很快便入了宫。   宫宴还未开始,可含光殿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叶方舟跟相熟的同僚和他们的家眷打招呼。众人见到叶世歆皆疑惑她为何戴一块面纱。夫妻二人用之前的说辞一一搪塞过去,这些人倒也不疑有他。   “叶大人来地好生早啊!”安平候远远朝叶方舟走过去,动作极其缓慢。   他早年在战场腿受了伤,走路有些偏跛,行动不便。   “微臣见过侯爷和嘉宁郡主。”叶方舟赶紧迎上前去,微微一笑,“怕误了时辰,便早点过来了。”   嘉宁郡主苏烟倪身着浅紫色的襦裙,裙身金丝线绣纹,裙摆绣金莲,端庄贵气,步步莲花。   “叶大人,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吧?”安平候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叶世歆身上。   叶世歆闻言福了福身,“民女见过安平侯爷和嘉宁郡主。”   两人听到那声音,只觉得一双耳朵猛地一震,惊讶不已。   一个姑娘家的声音竟然这般难听?   父女两默契地对视一眼。安平候挥了挥手,“叶小姐无须多礼。”   “早就听闻叶大人的千金归家了,就是一直没见到人。今日一见,竟觉得叶小姐好生与众不同。”安平候高深一笑,意有所指。   叶方舟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小女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当心冲撞了侯爷和郡主。”   “苏姐姐苏姐姐!”远远便传来了一个清丽灵动的女声。   只见一个红影一晃而过,人便到了跟前。   “苏姐姐你居然在这里,真是叫我好找!”湖阳长公主林静言一身喜庆的红衣,满脸笑容。   “你看看你做事总是这么急!”苏烟倪笑着说。   “见过长公主殿下。”众人一齐行礼。   林静言不甚在意,敷衍地说:“都起来吧。”   林静言一把抓住苏烟倪的胳膊,笑嘻嘻地告诉她:“苏姐姐,你快跟我走,四哥到了,正在和太子殿下说话呢!”   苏烟倪说:“晋王殿下既然在跟太子殿下说话,我可不能打扰了二位殿下。”   “怕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那人,话痨一个,咱们要赶紧过去解救四哥……”林静言话说到一半,却瞥见了叶世歆,奇怪道:“这人谁啊?怎么还戴着一块面纱?”   叶方舟及时解释:“长公主殿下,这是小女。”   叶世歆福了福了身,“臣女叶世歆见过长公主殿下。”   林静言眉毛一皱,多难听的一管声线啊!   “戴着面纱做什么?”林静言自小飞扬跋扈惯了,说话的口气也是颐指气使的。   “启禀殿下,臣女初来京城,水土不适,故而过敏,出了疹子。唯恐冲撞了各位贵人,便戴面纱遮掩。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一听到疹子,林静言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拉着苏烟倪的手,“苏姐姐,咱们别在这里站着了,赶紧去找四哥!”   长公主殿下历来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一会儿就抓着苏烟倪跑了。   “那叶家小姐的声音可真难听,我看呐不是脸过敏,是长得太丑不好意思见人吧!哈哈哈……”林静言说起来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嫌弃。   “那叶小姐虽说声音不太好听,可那双眼睛却是灵气逼人,一般人可生不了那么漂亮的眼睛。”苏烟倪回忆着叶世歆的眼睛如是说。   “一双眼睛能看出什么。苏姐姐你且等着吧,本公主定要把她那面纱给摘下来一探究竟!”   “公主你切莫鲁莽。再怎么说那可都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怕什么,本公主又不会明目张胆揭她面纱!”   ——   两人找到晋王殿下时,他正应付太子殿下应付得心力憔悴。   他这个二哥本事儿没多少,话却不少。话匣子一旦打开,便轻易停不下来。   还好林静言过来解围。   林木森作揖,轻声道:“二哥,那臣弟便陪静言过去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虽说是先皇的遗腹子,并非圣上亲生。可圣上却对她疼爱得紧,有求必应。太子殿下平日里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小祖宗。   林木森脱了身,赶紧离了太子殿下。他可半点都不想听他二哥念经了。   “四哥,你猜我刚见了什么人。”林静言一把拽住林木森的胳膊。   “何人?”   “叶尚书的千金。”   “哦?”林木森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反问:“如何?”   “那位叶小姐的声音可真难听,男子的声音都比她好听。还戴着面纱,不敢示人。我看多半是长相丑陋,怕被旁人笑话。”   “说什么胡话!”林木森脸色一冷,直接斥责:“外头多的是女子着面纱,如何就能以此推论人家长相丑陋?你这般无中生有哪里还有半点长公主该有的品行?”   林静言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四哥,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嘛!”   “你真该好好改改你这胡言乱语的坏毛病!”   两人说话,苏烟倪插.不上嘴。跟在身后静默不语。   林木森状似不经意问:“叶大人在哪儿?”   “喏,喷泉那边。”林静言抬头指了指叶世歆的方向,“正在和侯爷说话呢。”   顺着妹妹的目光,林木森远远瞟了一眼,只见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薄娟面纱遮面,看不到正脸。   只一瞬间,男人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难以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像,太像了!   这分明就是柳星叶本人了。   他迈开腿,正打算去会会这位叶家小姐。谁知身旁传来宦官一声嘹亮无比的声音,刺破云霄,“陛下到!”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纷纷俯身行礼。   成帝年五十,保养得当依旧气宇轩昂,天子威严毕现。一身金色蟒袍贵气无比。   身侧站着徐贵妃和萧贵妃。两位贵妃娘娘华服披身,雍容华贵,端庄娴淑。   先皇后早年殡天以后,圣上便一直未曾立后。后宫诸事皆交由两位贵妃打理。两位贵妃娘娘位同后位。   “众爱卿平身,入座吧!”   “谢陛下!”   一行人纷纷入座。   “今日是上元节家宴,君臣一家,众爱卿不必拘礼,都随意点!”   “是,陛下!”   当今陛下龙嗣绵薄,膝下只有六位皇子,外加一位湖阳长公主。诸位皇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叶夫人悄悄跟女儿普及。叶世歆这才将众皇子认全。   想来也真是巧合。她的位置正对着晋王殿下。男人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往她身上飘。让她心里没底得很。   皇子坐一边,臣子们坐在另一边,按官职高低逐一排座。   叶世歆见到了徐惟诚夫妇,徐成靖和穆迟。   穆迟远远朝她点头致意。   她回以微笑,不动声色。   这位晋王殿下麾下的一员猛将。竟然也是她流沙谷的人。如果柳传言不告诉她,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众皇子里唯独晋王殿下还未成家。圣上和徐贵妃不知催促了多少次。每次宫宴必提的议程便是他的婚事。   成帝老生常谈,“整个京城的贵女名媛们今个儿都到了,老四你可有中意之人?若是有中意的,朕便亲自为你赐婚。”   “父皇,今日是家宴,您怎的又来取乐儿臣了。”林木森只觉得头疼。   “朕可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若是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中意之人,那朕便要为你做主了。你另立府门多年,王妃之位却久久空虚,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也没有,你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父皇,您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定会让您喝到那儿媳茶。”   “罢了,那朕就再给你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内你若是再找不到中意之人,那朕便亲自为你赐婚。这满京城的贵女,个个如花似玉,朕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来配你。”   宫宴君臣同乐,气氛愉悦。   结束后,有宫女匆匆而至,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叶小姐留步,徐贵妃娘娘要见您。请您随奴婢来。”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哈,后面有两个剧情需要改一下,明天先休息一天,后天继续约。   千呼万唤始出来,这两人终于见面了!哈哈哈 第21章 交锋   这一切本就在叶世歆的预料之中,她全然不会觉得惊讶。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她心里很清楚,徐贵妃断不会贸然要见自己,多半是晋王殿下授意的。   自打收了贵妃娘娘的上元节宫宴的拜贴,她就知道这次入宫不论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去的。她和晋王殿下定然是要见面的。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过细想之下,此举倒也合理。京城民风不像边境那般开放。年轻男女未成婚者,私下不宜见面,应当避嫌。这偌大的皇宫哪里都是眼线。晋王殿下若是贸然前来见她,定会惹人非议。由贵妃娘娘出面来见她,再合理不过了。   这位晋王殿下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将一切可能都考虑进去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叶世歆点点头道:“还请这位姐姐带路。”   叶夫人想跟着女儿一起去。却被那宫女迎面拦住,“叶夫人留步,娘娘只说见叶小姐。您放心,娘娘说完话定会差人将叶小姐安然无恙地送到府上。”   “可是……这……”叶夫人面露难色,看着叶世歆。   叶世歆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无碍的娘,您先回府,女儿很快便回去。”   几个宫女带着叶世歆绕了好几圈。偌大的皇宫,官道一道连着一道,宫殿延绵不绝,红墙绿瓦,富丽堂皇。哪里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都是分外陌生的。   皇城巍峨,天子脚下,气势恢宏。   可叶世歆知道,这座城里困住了无数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   当年大嫂日日待在这高墙里头,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境。   定坤宫是徐贵妃的寝宫,六宫之首,雕廊画柱,金碧辉煌,无比气派。   原以为尚书府已经够气派了,殊不知比起皇宫,尚书府完全不值一提。   为首的宫女恭敬地对叶世歆说:“叶小姐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请贵妃娘娘。”   叶世歆点点头,“有劳了。”   话毕几个宫女迅速离开了。   叶世歆站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偌大的内殿竟一个宫女太监都未见到。   她心里忐忑不安,细指不自觉地拽紧裙摆。脑海里设想着自己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   “柳神医别来无恙啊!”正值她出神之际,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熟悉清润的嗓音,像是雨滴骤然打在芭蕉叶上,清脆悦耳。   叶世歆心尖一颤,徒然转身。却见来人已经坐在了殿前那把黄花梨木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水汽腾腾。   晋王殿下一袭墨绿色齐肩圆领长袍,腰间白玉玉佩轻微晃动,莹润剔透。年轻的男子气定神闲,一派悠闲自在。   他仅仅只是这么坐着,便让人觉得这人有股说不出的光风霁月,一身清贵气息。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玉镯,转瞬间又松开。她定了定身,屈身道:“臣女叶世歆见过晋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女子音色低沉粗噶,沙哑难耐,听在人耳朵里委实不好听。   当真如舅母和白松露说的那般,这位叶家小姐顶着这么一管难听的嗓子。若她不是柳星叶,出身世家大族,这声音恐会影响到她日后的人生大事。   可他笃定她一定是柳星叶。容貌可变,声音可变,可一个人的体态和眼睛却轻易变不得。   看到这一双眼睛他便敢肯定眼前的人绝对是柳星叶。   他远远看着她,勾了勾唇,“我尚未亮明身份,姑娘如何得知我就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名动天下,京城谁人不识殿下英姿。”   这话看似说得妥帖,实则纯粹是在敷衍了事,违心至极。   年轻的男人赫然一笑,直接顺着她的话说:“如此说来,本王倒是比不上姑娘慧眼如炬了。”   叶世歆不卑不亢,音色平静如水,“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   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慵懒而随性,像是在拉家常,“柳神医,阔别半年,本王当真刮目相看。柳神医这摇身一变都成为尚书府的千金了。本王都险些快认不出你来了。”   叶世歆:“……”   她呼吸一滞,心跳加速,心湖翻涌。   他果然已经认出自己来了!   内心汹涌澎湃,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从容镇定。   叶世歆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殿下此话何意?臣女听不懂。臣女是第一次见晋王殿下。殿下是不是误会了?”   “此处无旁人,柳神医再装可就没意思了。”   “恕臣女愚笨,殿下的话臣女委实听不懂。”叶世歆不为所动,“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横竖就是找柳神医叙叙旧。”他低头品一口茶,茶水略微苦涩,倒是很像他眼下的心境。   叶世歆:“……”   “晋王殿下当真是说笑了。臣女与殿下并无交集,过去都不曾见过面,何来叙旧一说?”   “叶小姐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前不久叶小姐刚冲撞了本王的车驾,难不成叶小姐这么快就忘了?”男人悠闲自在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圈一圈婆娑着杯沿。茶水清香澄澈,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浮浮沉沉。   一转眼便换了个称呼。   烛火沉寂,男人的俊颜隐在暗处,忽明忽暗。   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贵气。衣袖处并蒂莲纹案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鄙府的马受了惊吓,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车驾,还望殿下恕罪。”她惶恐道。   “本王若是计较,叶小姐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同本王说话?”   叶世歆:“……”   “殿下宅心仁厚,臣女谢过殿下。”   “本王何时说过自己是宅心仁厚之人?”男人瞬间冷了脸。几番试探都被对方不着声色地还击了,就像是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分外无力。   他向来自负。他喜欢胜券在握,掌控一切的感觉。最不喜事态脱离自己控制。眼下这种情况非常糟糕。   他的音色冷凝深沉,犹如寒冰一般,“柳星叶,只要我想,这世上便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儿。我知道你听得懂。我也不妨开门见山跟你直说。不论你因何缘故改头换面来了这京城。既然你来了,那便由不得你了。你舍命替我解毒,这份恩情我林木森铭记于心,断不敢忘。我自问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便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以身相许,来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叶世歆:“……”   “你若是再敢跑,本王不介意让尚书大人提前告老还乡!”   说完便不再看她,招来白松露,“送叶小姐回府!”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声线沉稳有力,仿佛巨石砸在她心间,“柳星叶,咱们来日方长!”   叶世歆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   没过多久白松露便回来了。   林木森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就已经冷掉了的忍冬花茶。   见白松露回来,他转手将茶杯放在一旁,抬眸问:“人都送出宫了?”   白松露:“殿下放心,奴才亲自送的,已经将叶小姐平安送到叶府了。”   “行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男人神色阴郁,眉心郁结。   他气她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他就差没把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可她倒好,悄无声息地便入了京城,就待在他眼皮子底下。若是那日他没有留心。他恐怕永远都找不到她了。这种感觉挫败无比。   “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动这么大的气,连眉毛都竖起来了!”徐贵妃轻柔的嗓音由远及近,“可是同那叶家小姐聊得不好?”   “母妃,我过几日便去请求父皇赐婚。您先差人预备着,该有的礼数一样都少不得。”   徐贵妃:“……”   这刚刚见了人叶小姐一面这小子就打算请旨赐婚啦?要不要这么神速啊!   徐贵妃一时都蒙了,一双眼睛都直了。   “森儿你让母妃静静,你这就打算求娶叶家小姐了?”她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心神。   林木森理所当然说:“不趁热打铁,还留着过年不成?”   徐贵妃:“……”   “母妃您放心,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心里有数。您就安心等着喝儿媳茶吧。”晋王殿下全然一副胸有成竹,手到擒来的姿态,那叫一个有把握。   徐贵妃:“……”   贵妃娘娘惊讶无比,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木森起身行礼,施施然道:“府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母妃。”   林木森前脚离开定坤宫,徐贵妃立马招来贴身宫女问话:“春萝,本宫刚才命你去把叶小姐带到定坤宫,你瞧着那叶家小姐如何?”   春萝小声回答:“回娘娘的话,那叶家小姐一直戴着面纱,奴婢也看不到她的脸。不过身段瞧着倒是纤细窈窕,娉婷而立。娘娘,恕奴婢直言,叶小姐嗓音粗糙,难听极了。都说声如其人,叶小姐如此嗓音,只怕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森儿为何见了她一面便要马上娶她?”徐贵妃简直纳闷了。   春萝大胆猜测:“莫不是那叶家小姐会使什么狐媚手段迷住晋王殿下了吧?”   “她敢!”徐贵妃面色一凛,“你差人去打探一下,速速来回禀本宫。”   森儿可是长姐唯一的血脉,她答应了长姐定要护他一生周全的。她可万万不能让他娶一个会使狐媚手段的女子。如若是那样,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长姐。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满满都是对手戏! 第22章 求助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叶府门前,叶世歆游魂一般下了车,脸色苍白,嘴唇惨淡,毫无血色。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都急死了。”画眠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立马跑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会这么难看!”画眠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叶世歆抬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吩咐:“画眠,快给我更衣,咱们马上去趟七里居。差人通知夫人一声,说我已经出宫,去了七里居。”   画眠隐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先去七里居再说。”叶世歆却不愿多说。   花灯会似乎格外盛大,比以往都要来得隆重。无数街巷都被成串花灯掩埋了,俨然是一片灯海,随处可见花灯。人更是多,人山人海,比肩接踵,衣料婆娑着衣料。京城的大街小巷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她的记忆里总有一个上元节。   过去在流沙谷她幻想过花灯会的盛况。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京城亲眼目睹一番。   京城她是来了,可今日她却没机会好好欣赏花灯了。   两人没惊动叶府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去了七里居。   上元佳节,七里居宾客众多,喧闹嘈杂。   叶世歆悄悄找到红姐,道明来意。   红姐安静听完,忧心忡忡地说:“真是不巧歆儿小姐,少谷主近几日不在京城。”   叶世歆:“……”   她心一悬,忙追问:“他去哪儿了?”   平日里总在她眼前瞎晃悠。可当她真的遇到事儿了,他又找不到人了。   红姐:“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说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城西穆府,穆军师会差人通知他的。”   没能如愿见到柳传言,叶世歆倒也冷静。她对着画眠说:“走,随我去城西穆府!”   “忘了还有样东西没拿。”说完又折回府里从妆奁匣里取了样东西。   ——   几番折腾,夜已经深了。   马车停在穆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厮昏昏欲睡。   听到车轮声,这才倏然睁眼。   叶世歆披了斗篷下车。夜风寒凉,吹得她额角的鬓发簌簌摇动。   她抬手别在耳后,露出一双精巧白嫩的耳朵。耳垂处的珊瑚耳坠映射出清淡的光芒。   画眠上前道明来意。守门的两个小厮却是一脸冷漠,“我家大人已经歇下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叶世歆从腰间摸出一串莹润光洁的檀木珠手串,“你将这东西交与你们大人看,他会明白的。”   画眠掏出银两打点。那小厮立马就拿着手串进去通传了。   片刻以后,穆迟亲自前来接人。   “歆儿小姐,您差人通传一声即可,怎么亲自前来了?”   穆迟看向两个守门小厮,“这位是咱们穆府的贵客,眼睛都擦亮点,千万别冲撞了贵客。”   “夜深露气重,歆儿小姐里面请!”穆迟将人迎进府,“您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遇到紧急之事,叶世歆断不会深夜前来找他。   叶世歆说:“实不相瞒穆军师,我是来找我师兄的。”   “实在不巧,南境出了点事儿,少谷主亲自回去处理了。歆儿小姐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讲就是,我会差人通知少谷主的。”   叶世歆看着他,神色复杂,“这件事怕是有些棘手。”   “何事?歆儿小姐但说无妨。”   “晋王殿下不日就将向圣上请旨赐婚,让我嫁入晋王府。”   穆迟:“……”   穆迟虽觉得有所震惊,细想之下却觉得有迹可循。只是他没想到叶世歆的身份这么快便暴露了。   “这事儿委实棘手,我这便差人通知少谷主,让他回来主持大局。”   “我师兄可做不了这主,差人去通知我师父吧。”   “歆儿小姐,恕我直言,晋王殿下对您属意已久,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横竖都是躲不过的。你本就不该入这京城。”   叶世歆撑了撑厚重的眼帘,眉心郁结。   原本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晋王殿下又常年守在北境。在京城待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年关那么几日。躲过那几日便好了。殊不知两国签了停战协议,五年之内两国互不侵犯,维持和平。晋王殿下也因此留在京城,暂时不用回北境了。   最让她意外的是竟然这么快就被他觉察到了,暴露了身份。   如果一早便知道这样,她就万不该来到这皇城。   穆迟给她倒了杯热茶,徐徐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她接过茶杯握在手里,茶杯温热,可她的手心却是寒凉浸骨,冷感直冒。   那茶清香浓郁,入口略微苦涩,片刻便回甘,满齿馨香。   “边关那晚,晋王殿下邀请您同游若虚湖,那尾会自己的竹筏您可还记得?”穆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叶世歆对面,同她闲聊起来。   “当然记得。”叶世歆当时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晋王殿下告诉我那竹筏是穆军师你做的,我还想着改日定要找你指点一二,自己也制作一尾。”   “那是殿下唬你的。哪里有什么会自己动的竹筏。那晚我和少将军二人在水下憋气憋了半个时辰,亲自将那竹筏移动起来的。”   叶世歆:“……”   “那晚晋王殿下觉得他自己时日无多,想要送给您一个不一样的记忆。从那时开始我便知道殿下对您是动了真心的。我追随殿下多年,从未见到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殿下长情,富有责任心,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只是可惜你们二人身份悬殊,终归不是良配。”   如果她仅仅只是叶家的女儿,不是天生的麒麟子,不曾背负太多重担。她和林木森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抱歉小姐,在下说得有些多了。”   “无妨。”叶世歆秀眉紧锁,“我看得出来穆军师十分钦佩晋王殿下。”   “殿下是难得将帅之才,为人宽厚善良,爱兵如子。是良师,更是益友。”   “我虽是随家血脉,但师父从未打算让我复仇。她只求我一生平安。我身上背负的责任只是护住自己,再护住长公主殿下。军师放心,你绝不会有和晋王殿下兵戎相见的一天。”   成帝执掌的天下,国泰民安,百姓富硕。明知静言身世,却依旧视如己出。君王有君王的气节。无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执掌者。   且不说他们现在势单力孤,蚍蜉无法撼大树。即便他们有实力,她也断然不会走上复仇的老路。大哥一生为复仇而活,机关算尽,和挚友反目成仇,甚至不惜搭进自己最爱的女人。到头来同样什么都没得到。还把大嫂一辈子都困在了那冰冷蚀骨的皇宫里头,到死都没走出来。   她这一生,不求名与利,只求平安。   “在下终于明白殿下为何如此倾心小姐你了。”穆迟了然一笑。   没人活得到她这般通透睿智,更懂得宽恕。   他安抚道:“小姐莫急,陛下的赐婚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便还有机会翻盘。”   叶世歆捏捏眉心,满面愁容,“但愿如穆军师所言吧。”   ***   穆迟的动作格外迅速。第二日午饭过后,柳传言便悄悄来了尚书府。   日光透亮,窗柩边停了两只觅食的新燕,欢快地唱着歌儿。   他这人惯爱开玩笑。翘着二郎腿刺喇喇往长椅上坐下,扯着嗓子便开口:“师妹,这一路上小爷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位晋王殿下为何会中意于你,还要向圣上求旨赐婚。”   叶世歆捧着话本,随意翻了两页,气息徐徐,“那不知师兄可想清楚了呢?”   “我想了一路,总算是想明白了。这晋王殿下多半是眼神不太好使。”   叶世歆:“……”   “师兄,晋王殿下的眼神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这人的嘴肯定不太好,专爱挑人家不爱听的说。”叶世歆浅笑吟吟,皮笑肉不笑,绵里藏针地回击。   柳传言:“……”   “师父她老人家怎么说?”她敛起神色,问起正事。   “我娘让你别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晋王殿下请旨赐婚,不是还得经过圣上同意不是。咱们想法子让陛下不同意便是了。”   “陛下如此疼爱晋王殿下,如何会不同意他提出赐婚?”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会解决。”柳传言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经道:“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行你把你的身世一亮,我不信那位晋王殿下他还敢娶你。”   叶世歆:“……”   ***   三日后,定坤宫。   “娘娘,探子带回消息了。”春萝快步进了内殿。   躺在榻上小憩的徐贵妃听到声响后赫然睁眼,追问道:“怎么说?”   春萝:“据探子说这位叶家小姐天生相貌丑陋,一直养在乡下。儿时生了一场大病,把嗓子给烧坏了,声音这才变得如此难听。这样的女子如何会是晋王殿下的良配?”   “相貌丑陋,有多丑?”   “要有多丑便有多丑。”   徐贵妃:“……”   “找个机会把人悄悄带进宫,本宫要亲眼看看这位叶小姐到底有多丑。”   作者有话要说:依到男主的雷厉风行的性格,过不了多久就要赐婚了。想想都觉得激动呐!哈哈哈……   说一下哈,和编辑商量了一下,决定周五入V,零点时爆更三章。所以明晚八点就暂时不更了。   码字不易,卑微作者在线求小可爱们多多支持。 第23章 茶话会   上元节一过,京城像是一下子便入了春。柳条抽绿,草长莺飞,天气都暖和了许多。一些爱美的姑娘早早便脱下了笨重保暖的冬衣,换上了轻便好看的春裳。   上元节过后,外头的人好似听到了什么风声,京城的一些贵女们隔三差五便会到叶府拜访,每每都寻着各种由头想要见见叶世歆。   起先叶世歆还会应付一二。次数多了也就随他们去了,搭理都不愿意搭理。   就连宫里的一些宴席都会送庚帖到府上。宫里的帖子叶世歆推脱不掉。只能欣然赴宴。一来二去见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每一次晋王殿下都霍然在列。不过两人压根儿就没什么机会能正面说话。基本上都是隔得很远看一眼。   晋王殿下久不见动静,平静地过分。让人越发觉得不正常。依到他的性子该是一鼓作气非得印证明白她的身份不可。可他似乎并不着急,像是在谋划些什么,暗中等待着某个时机,一举制胜。   越是平静,越是波澜不惊,叶世歆就越是觉得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绞尽脑汁又寻不到半分由头。   她整日彷徨不安,忧心忡忡。可柳传言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一身轻松,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那叫一个惬意自在。   她这个师兄过去在流沙谷尚且还有师父压着,不敢造次得太过。可即便是那样,他还是三天两头往歌舞坊跑,骂都骂不听。   现如今来了京城,身旁没了师父日日的耳提面命,他自然是犹如那泼猴儿脱离了紧箍咒,愈加随性散漫,任意妄为了,就差没日日宿在那烟花之地了。   叶世歆也懒得管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知晓他的脾性。虽说是顽劣散漫了一些,可正事儿却从不会忘。她的事儿他历来也是十分上心的,总能一一替她处理好。   想多了容易忧心。她索性便不再多想。反正横竖都是那点事情。不管是不是开玩笑,那日晋王殿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最糟糕也不过就是赐婚。   一转眼花朝节便快要到了。   在京城这花朝节也是个大日子。每到花朝节,无数的年轻男女便会一同结伴出行,踏青赏玩。花朝节自古也是男女约会的节日。   此次花朝节徐贵妃要在京郊举行茶话会,邀请了京城里许多的王孙贵胄和名门闺秀。   自打一听到这个消息。叶世歆便知道自己一定会收到庚帖。   毫无意外的,这庚帖两日后便准时送到了尚书府。   “小姐,咱们怎么办啊?这次你和晋王殿下多半会碰面。”画眠看着那到手的庚帖忧心忡忡。   叶世歆扔了医书,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悠悠道:“既然躲不掉,那便从容应付。晋王殿下既然想邀我,那我必然就不该让他失望了,可不得好好拾掇一番,给他一个惊喜。”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花朝节当日更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林国人喜植柳树,皇城内外多的是健硕挺拔的柳树,枝条垂顺,绿意盎然。   纷飞如雪的柳絮湮灭了整座皇城。一出门便能碰到一脸絮沫子。   这可苦了叶世歆了。她打小就怕闻这柳絮,一闻到准打喷嚏。   每年柳絮一开始飘,她就不敢出门。门窗紧闭,觉不会迈出大门一步。   她已经有十多天不曾出门了。也一直不打算外出。可贵妃娘娘举办花朝节茶话会,帖子送到了她手里,她便不得不出门参加。   无数的柳絮轻飘飘地飘在京城上空,叶世歆一路上都在打喷嚏。拼命用帕子捂住口鼻也不顶用。   贵妃娘娘的邀请于她而言当真是折磨。   眼瞅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画眠适时替叶世歆把薄娟面纱戴上。   画眠:“小姐,脸上的东西前两日刚装上去,您可还适应?”   叶世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细语,“几个痔而已,早就适应了。”   茶话会放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举办。那是皇家的产业,位置偏远,远离闹市,清幽僻静。   那宅子布置得分外雅致,名贵的花花草草随处可见。能来的也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次的茶话会由徐贵妃牵头,本就是为了供一些年轻男女吃喝玩乐,畅谈人生的。谁知太子、晋王、齐王、裕王等几个皇子竟像是说好了一般,一前一后皆去了。这让原本简单的茶话会便得不简单起来。   几位皇子乃天之骄子,气质卓然。太子殿下一身玄金蟒袍满身金贵,奢华异常,正是显眼,惹人注目。   反观晋王殿下倒是穿得低调。水墨色锦袍低调简单,除衣袖处呈现金丝绣莲纹饰,旁的便再也没见到哪处有金线绣纹了。晋王殿下这身衣裳倒是比一些世家子弟还要来得单调。   叶世歆的衣饰同样简单朴素。不仅绒花金钗没戴,就连衣裙都是一身素净的白。   她本就不爱打扮。如今倒是和晋王殿下低调到了一块。   那些世家小姐们穿金戴银,桃红柳绿,个个美得塞天仙儿。她们聚在一起聊天,有说有笑的。   看美女聊天也是赏心悦目的。   叶世歆和画眠站在角落里,没参与其中。她在京城是新人,朋友都没有一个。和那些高门贵女一直都是格格不入。   再者她不爱凑热闹。她本就偏爱安静。   嘉宁郡主今日穿了一身新裁的新衣。料子是江南新进的丝帛,柔软飘逸。衣身绣蜀绣,清新华丽。裙摆绣着大团并蒂莲,生动形象。   一群小姐围着苏烟倪说话,纷纷夸赞她的衣服漂亮。   “嘉宁郡主今日当真好看,风头都压过长公主殿下了。”   “晋王殿下在这里,这位郡主还不得好生打扮自己啊!”   “自打安平候伤了腿,这侯府就日渐没落了,你以为她能风光几时?她那一身衣裳,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你小声一点,当心被旁人听了去。”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难不成她还能封住我最不让说么……”   ……   叶世歆无意听墙角,可这些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她仍旧是听到了耳朵里。   这京城里的人惯会演戏,最爱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怎么样,这京城可是你预想的样子?”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叶世歆身后,身姿俊逸,玉树临风。   骤然出现的男声,无比熟悉。叶世歆心下一惊,忙俯身行礼,“臣女见过晋王殿下。”   “无需多礼。”林木森抬了抬手,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儿,声色沉沉,“觉得这京城如何?”   “天子脚下,自然是极好的。”叶世歆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回答得妥帖无比。   “哦?”男人微微一笑,“好在哪里?”   “哪哪都好。”   林木森:“……”   “本王记得你说过,这京城繁华大道,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瓦绿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你非常向往。希望它没有让你失望。”   “殿下说笑了,臣女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男人倏然一笑,似是在笑她自欺欺人。   “嗓子怎么了?”   “臣女少时生了场大病,伤了嗓子。”   “你仍旧不愿同本王说实话。不过没关系,本王有的是耐心同你周旋。咱们来日方长!”   叶世歆:“……”   “四哥,你怎么在这里呀?”长公主殿下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碰到熟人,说会儿话。”   “你说她啊?”林静言指着叶世歆,惊讶万分,“四哥你居然认识她?”   “本王与叶小姐是旧识。”   林静言:“……”   “四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啊?我怎么不知道。她不是刚回京么?”   “你怎的这么多话!”   林静言瘪瘪嘴,把林木森拉到一旁,悄声问:“四哥既然认识这叶小姐,那一定见过她的脸了。她长得如何呀?是不是特别丑啊!”   林木森:“……”   “你瞎说什么,叶小姐怎么会丑。”虽然他也没有见过叶世歆的真容,但他绝不相信她生得很丑。   “这京城都传遍了,她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铁定是长得非常丑。不然怎么会不敢见人。”   “人家戴面纱是人家的自由。你要是想,你也可以戴。本王告诉你,叶小姐绝对不丑。你这些话莫要再说了。你贵为长公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不清楚吗?别失了你长公主的身份!”   林静言瘪瘪嘴,不满道:“我就是好奇嘛!又没有什么恶意。”   林木森音色沉冷,“好奇害死猫,收收你的好奇心!”   “晋王殿下和长公主你们二位在聊些什么呢?”嘉宁郡主远远走了过来。   “没什么。”林木森敛起神色,面沉如水,“本王去跟二哥打个招呼。”   “苏姐姐,你今天好生漂亮!这衣服是新做的吧!”见林木森走远了,林静言冲着苏烟倪甜甜地笑了笑,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苏烟倪笑着回答:“这衣服是我娘送我的花朝节礼物。”   “真好看,还是你娘有眼光。母妃前两日也赏了我好几套裙子。不过我嫌太花哨了,就搁在那里没穿。等过几日我差人把它们送到侯府,苏姐姐你生得漂亮,那些衣裳配你正合适呢!”   “公主,你别什么好的都想着我,多给自己留些。”   “衣服我多得很,库房压了一大堆,要多少有多少。”萧贵妃最爱给林静言送新衣服,隔三差五就往她宫里送,她最不缺的就是新衣服。   “青云呢?她今日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平日里最爱凑热闹的章青云今日竟然没跟着苏烟倪一起来茶话会。   苏烟倪告诉林静言:“我姑母有意给青云择婿,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在忙这件事,见了不少富家子弟。”   “青云过完年都十七了,也是时候说亲了。”林静言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烟倪,“苏姐姐你比青云还大上一岁,你什么时候嫁人呐?”   苏烟倪面上一红,下意识往林木森身上瞟了一眼,“公主你莫要打趣我了,我还早呢!”   “不早了苏姐姐,我都等不及喊你四嫂了。”   “公主你就会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两人说话间,苏烟倪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叶世歆。   她虽然穿着素净的白衣,一点都不华丽。可却总是能够惹人目光。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都会让人觉得这女子清丽脱俗,超然物外。   从她下马车那刻开始,她身上的目光便没缺过。无人主动同她说话,可有关她的话题却没断过。   苏烟倪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有这般影响力。都还看不见脸,竟然在这么多的世家子弟中引起了轰动。   都说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挑剔而毒辣。同为女子,她也不得不被叶世歆所吸引。这姑娘的一双眼睛已经把不少人的魂儿给勾去了。   相形见绌,她这一身精心的装扮已然成了多余。   “叶小姐,我们之前便见过的。”苏烟倪浅笑吟吟,眉目婉转动人。   “臣女见过嘉宁郡主。郡主好记性,上元节宫宴那日我们见过面。”   “叶小姐穿得好生素净。”   叶世歆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没办法,人丑便不费心费力打扮了,省事儿!”   苏烟倪:“……”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更,请多多支持! 第24章 惊喜   徐贵妃是踩着点到的。贵妃娘娘的排场极大,左拥右簇。   “本宫安排这茶话会特意是让你们年轻人找乐子。大家伙不必拘礼,放开了玩儿。”贵妃娘娘和蔼可亲,语调轻柔又不失威严。   “谢过贵妃娘娘。”   开场贵妃娘娘露了下脸,很快便离开了。   这茶话会的项目倒是五花八门。爱好运动的男子聚在一起踢蹴鞠。喜好书画的才子们则在一起吟诗作对,寄情山水。贵女们在一起喝茶聊天,弹琴奏乐,外加跳跳舞儿。   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从小便受到了一等一良好的教养。舞姿轻柔优雅,如仙女漫步。叶世歆在角落里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她计算着时间,知道有人该来寻她了。   柳传言那般大肆宣扬,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她就不信贵妃娘娘还坐得住。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春萝便不着声色地到了叶世歆跟前。   春萝行了礼,轻声说:“叶小姐,奴婢奉贵妃娘娘的旨意请您走一趟。”   “烦请姐姐带路。”叶世歆内心全无忐忑,镇静如常。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中,并未有偏颇。   贵妃娘娘几次三番邀请,必有古怪。好在她一早便有准备。   春萝将叶世歆带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房间。   一入内,下人便把房门合上了。   春萝:“小姐稍等片刻,娘娘马上就来。”   她点点头,“有劳了姐姐。”   叶世歆四处打量。房间布置得极为精致素雅,古朴沉静。一扇雅致的长屏风将大厅隔离成两个空间。屏风上方是一幅江南的山水图。烟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   这是她记忆中的江南。也是大嫂魂牵梦萦的江南。   她静静盯着屏风上的画,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她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静静等着。   “你倒是镇定!”从屏风后传出一个轻柔却不失威严的女声。   叶世歆忙扭头,只见徐贵妃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径自坐在大堂上。   贵妃娘娘华服披身,雍容华贵。   叶世歆跪在地上行礼,“臣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两次请你,你都这么镇定。不愧是尚书府的小姐,遇事从容。”   “贵妃娘娘宽厚仁慈,既是娘娘相邀,臣女自然不怕。”叶世歆摸着左手手腕上的玉镯,不紧不慢地答。   “叫什么?”   “臣女叶世歆。”   “一世芳馨,倒也是个好名字。”徐贵妃看着她,凤目传神,“可知本宫为何找你?”   “臣女愚钝,还望贵妃娘娘明示。”   徐贵妃轻飘飘的语气,说不出的气定神闲,“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本宫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叶世歆:“……”   “臣女长相粗陋,恐会污了贵妃娘娘的慧眼。”   “是你自己摘,还是本宫叫人替你摘?”   “不劳娘娘费心,臣女自己摘。”   叶世歆慢腾腾地摘掉了面纱。   徐贵妃看了一眼,秀眉紧皱,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你走吧。”她抬抬手,只想赶紧把人给打发走。   脚步声由远及近……   外头正在听墙角的人心尖一颤,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逃跑了。   叶世歆戴上面纱,抬起手臂开了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此番过后晋王殿下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   一大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这茶话会好生热闹。   热闹到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方散场。   叶世歆躲在角落里听了一整天的墙角。一天下来难免疲惫。   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小姐们八卦起来真是一点都不输那些坊间妇人。京城各家不论是上得了台面,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被贵女们当做谈资,拿来消遣。   叶世歆来京城好几个月听到的消息都不比今日要来得多。   茶话会结束后,她动了动自己酸涩的肩膀,准备离开。   “叶小姐这是打算回府了?”谁知晋王殿下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她身后。   冷不丁冒出的男声,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定了定心绪,轻声答话:“茶话会结束了自然要回府。”   他不是一人,身侧还站着穆迟、徐成靖、林静言、苏烟倪等人。相熟的,不相熟的,该在的,不该在的,可通通都在。   两人离得近,男人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笼罩下来,当即形成了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天色尚早,我们准备去七里居喝酒,不知叶小姐可否赏脸与我等一起?”只听到晋王殿下自然地发出邀请,语气熟稔,就像是在邀请自己的好友。   一干人除了穆迟谁都想不通这位爷要做什么。   徐成靖偷偷和穆迟咬耳朵,不解道:“咱们殿下今日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穆迟了然于心,自顾笑了笑,“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世歆福了福身,面露歉意,“承蒙殿下相邀,只是臣女身份卑微,实在不敢与诸位贵人一起,唯恐冲撞了贵人们。况且家母还在府里头等着臣女回去。若是回去晚了,家母该担心了。臣女就不打扰殿下雅兴了。”   “叶小姐宽心,本王已经派人通知了令堂大人,叶小姐无需挂心。”   叶世歆:“……”   这人倒是将先斩后奏这招用得炉火纯青!   她心里很清楚,既然林木森开了口,她是无论如何都是推脱不掉的。   穆军师朗声道:“叶小姐年前才回的京城,想必还没尝过这天下名酒七里香。不妨和我们一起去尝尝。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穆迟冲她点点头。   她放心了。有穆迟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叶世歆轻声道:“既是这样,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三个男人一辆马车。叶世歆乘的是叶府自己的马车。林静言和苏烟倪共乘一辆马车。   “咱们一行人一起去喝酒,四哥干嘛要叫上那叶家小姐,有个外人在,岂不是扫兴?”长公主殿下素来藏不住心事,有什么便说什么。她噘嘴,一脸不满。   苏烟倪安抚道:“殿下此举自然有他的目的,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她比林静言想得多,她也好奇林木森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行人浩浩汤汤到了七里居。   林木森率先下车,穆迟和徐成靖紧随其后。   叶世歆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徐成靖远远瞅了一眼那抹娉婷婀娜的身影,忍不住同身侧的穆迟说:“穆军师,你觉不觉得这位叶小姐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穆迟抿嘴一笑,“人家戴着面纱,脸都没见到,眼熟在哪里?”   徐成靖:“我是说这身形,特别熟悉。”   穆迟不以为意,“京城的小姐们个个纤柔窈窕,这种身段的女子不在少数。”   徐成靖挠挠头,“那想来是我想多了。”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进林木森的耳朵里。他喊住穆迟,“穆军师觉得像不像?”   穆迟赫然一笑,颇有一股风流云散的意味,“殿下,微臣觉得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想法。您把人叫来这里,不是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么?”   林木森大笑,“知我者,穆军师也!”   一行人进了七里居。掌柜红姐忙迎了过来,“什么风把晋王殿下您给吹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呐!”   红姐在人群中瞥见了叶世歆。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如初。   林木森负手站着,身材挺拔颀长,声色沉沉,“掌柜的,雅间可还有?”   红姐轻笑着回答:“有有有!给您留了最大的天字号雅间,诸位贵人请随小的来。”   将人引到雅间。众人逐一坐下。   红姐笑容灿烂,“贵人们稍坐,酒菜马上就上来。”   林木森挥挥衣袖,示意她可以走了。   红姐:“小的告退!”   一出雅间红姐便收起满面笑容,悄悄招来手下人,“速速通知少谷主。”   ***   此刻我们的少谷主正身在京城最大的歌舞坊,美酒佳肴,左拥右抱。   七里居的人找到冬生,说明了情况。   冬生忙匆匆进了雅间。凑在柳传言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柳传言一听双眉紧皱,忙屏退左右,“你们都先下去。”   眼见屋子里清净了,他忙沉声问:“都有哪些人?”   冬生答:“晋王殿下,长公主,嘉宁郡主,徐少将军,还有穆军师。”   “穆迟也在?”   “嗯。”   “有意思啊,今个儿人都到齐了。”柳传言勾唇一笑,“走,咱们去看看热闹去!”   ***   没过一会儿七里居小二便来上茶水。   林木森却出声制止小二,慢条斯理道:“本王近日新得了一味好茶,特地让松露带过来给大家伙尝尝。”   穆迟微微一笑,“既然殿下的好茶,那微臣可得好好品尝一番。”   林木森示意白松露,“上茶吧。”   白松露:“喏。”   细细小小的明黄.色花蕊和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正在澄净的茶水里漂浮。   不是毛尖,也不是龙井,更不是铁观音,而是忍冬花茶。   叶世歆垂眸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又缓缓抬头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晋王殿下。男人的目光一直围着她,似笑非笑。   穆迟尝了一口,朗声问:“殿下,这可是忍冬花茶?”   林木森朗声轻笑,“穆军师好眼力,这正是忍冬花茶。”   徐成靖顿时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的好茶,这忍冬花又不值几个钱,南境多的是。”   苏烟倪笑着接话:“少将军此言差矣,忍冬花能渲散风热,又清热解毒,是不可多得的一味好药。”   “忍冬花是一味好药不错,可却未必是好茶,我反正是喝不习惯的。”徐成靖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嫌弃,直言不讳。   林木森低头品一口茶,气定神闲地问:“叶小姐以为这茶如何?”   很显然,这是在试探她了。   叶世歆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玉镯,眉头紧皱,一副不甚喜欢的样子,“恕臣女直言,此茶味苦,臣女饮不惯。”   男人听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叶小姐嫌它苦,可本王有位故人却是格外钟爱这茶。”   他特地咬重“故人”一词,分明是故意说给叶世歆听的。   “能够喜欢忍冬花茶的,想来殿下这位故人也是十分的与众不同。”她从善如流,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晋王殿下挑眉一笑,毫不客气地说:“的确与众不同,来无影去无踪,两面三刀,演技一流,本王也琢磨不透她。”   叶世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好想逼男主跳脚!哈哈哈 第25章 请旨   酒菜还未上桌,一行人随意聊天。   徐惟诚是个话匣子率先开口:“我听闻叶小姐自小便不在京城,不知是何处?”   叶世歆手里端着茶杯,慢吞吞地放下,“家父祖上随州。”   “随州,江南水乡,吴侬软语,那可是专出美人的好地方呀!”苏烟倪话锋一转,落在穆迟身上,“穆军师,我记得先帝那个宠惯六宫的端慧贵妃好像就是随州人,对吧?”   穆迟悠闲自在地品茶,模样享受。一群人都喝不习惯这忍冬花茶,可反倒是挺喜欢。   听到苏烟倪的话,他微微点头,“郡主说得不错,先帝宫中好几个妃子都出自随州。随州自古就是美女之乡。”   苏烟倪看着叶世歆,温柔地笑了下,“想必叶小姐也是沉鱼落雁之姿,绝非寻常女子。”   叶世歆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玉镯,不卑不亢,“郡主当真是折煞臣女了,臣女不过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万万担不起沉鱼落雁这个词。”   苏烟倪轻笑着,“叶小姐莫要谦虚。”   林静言扯着尖细的嗓子问:“叶小姐的脸可好全了?”   叶世歆:“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水土不服,过敏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   林静言一听不禁嗤笑一声,“叶小姐的脸还真是金贵,过敏这么久也好不全。”   林木森低头细细呡一口杯子里的茶水,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惊讶万分,“叶小姐的脸过敏了?严不严重?可需要本王派太医替你瞧瞧?”   叶世歆:“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此等小事,不敢劳烦殿下。”   男人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并未强求,“若是府上的大夫不得力,叶小姐大可向本王开口,这太医院多的是医术高超的太医。女孩子的脸多金贵,千万马虎不得。”   “说起医术,何人能及流沙谷柳飘絮师徒呢?”苏烟倪不经意开口:“想当初晋王殿下身中七日散,那可是天下奇毒,竟然都被她们给医治好了。”   苏烟倪的无心之话,仿佛一记惊雷在众人之间炸开。   徐成靖的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一帧帧熟悉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看着叶世歆,电花石火之间,他终于回过味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叶家小姐还真是藏得深啊!   林木森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将视线投放在叶世歆身上,“叶小姐可曾听闻流沙谷神医柳飘絮师徒?”   这分明就是直截了当的试探。他等着看这姑娘的反应。   可惜面纱完美地遮盖住她的脸,他无从看清她此刻的脸色。   她端坐着,气质娴雅。双耳的珊瑚耳坠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晶莹剔透,静静发出细碎的光泽。   她的一双手悄悄搁在桌下。条件反射地捏紧手腕上的玉镯。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她打起精神,从容不迫地回答:“臣女自小养在乡下,消息闭塞,不曾听闻。”   “哦?是吗?”林木森笑了笑,“那真是可惜。”   “诸位客官,酒菜来了!”两个小二扯着尖细的嗓音进雅间上酒菜,打破了两人之间暗涌横生的气氛。   叶世歆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晋王殿下会继续追问下去。她很怕自己回扛不住,不打自招。   林静言悄悄和苏烟倪咬耳朵,“苏姐姐,你觉不觉得四哥和这叶小姐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了?”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苏烟倪拍了拍林静言的手背,“咱们静静看着便是。”   她向来敏锐,林静言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定不简单。   满桌的美味珍馐,都是七里居的招牌菜。   叶世歆仔细观察了每一道菜。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保险起见,她还是慎重地没有下筷。   她心里有事,心思自然没放在吃食上面。   她一直在思考晋王殿下今晚这般大费周章地叫她来到七里居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得有些出神。其他人的谈话她也没怎么听。   一抬头却见林木森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神中暗藏深意。   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不曾移开。   叶世歆简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叶小姐怎么不吃?是菜品不合胃口?”男人语气温柔,声线低沉。   叶世歆从善如流,“臣女脸过敏,大夫交代臣女要忌口。”   林木森了然于心,“原是这样。叶小姐要不再另外点几道别的菜肴?”   “不必了,我吃这糯米丸子就好。”   “叶小姐不必客气。”林木森径自招来候在雅间外的白松露,“去替叶小姐点几道清淡的菜品。”   白松露领命出了雅间。   林静言放下手中的玉箸,“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这有些人就是娇贵,吃个饭都这么讲究。”   大家伙心里很清楚长公主殿下这话说的是谁。可晋王殿下在场,谁都不敢搭腔。   众人各怀心思,席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没过多久小二便来上了几道清淡的菜品。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竟然是豆腐羹、山药泥、炝茄子、汤饼和莲糕。   单独一道菜并未有什么。可这五道菜摆在一起就不简单了。   因为晋王殿下中毒后第一次陷入昏迷,她施针救治,那晚他吃的便是这五道菜。   先是忍冬花茶,再是这五道菜。看来这分明就是晋王殿下精心为她布置的鸿门宴。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心机简直深沉得过分。明明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却依旧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非得逼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柳星叶。   酒过三巡,宾客尽兴。   众人在七里居门口道别。   叶世歆正欲上车,却见车夫忧心忡忡地对她说:“小姐,车轮子坏了,走不了了。”   叶世歆:“……”   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晋王殿下给她留的惊喜。   她倒也平静,“能修么?”   车夫摇摇头,“没有工具,修不了。”   叶世歆:“那便走回去好了。”   “啊?”画眠一听犯难了,“好几里路呢,大晚上走回去?!”   叶世歆白了她一眼,冷声道:“不走回去,难不成你想坐晋王殿下的马车?”   画眠:“……”   “那还是算了吧!”   “叶小姐这是怎么了?”所有人都走了,就只留下了林木森一人。   送走林静言和苏烟倪,他缓缓朝叶世歆的方向走过来。步调不急不缓,说不出的从容淡定。行走间衣袂乱舞,摇摆不定。   虽然叶世歆心里很清楚这是他干的好事,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她柔声答:“马车坏了。”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好整以暇,“叶小姐打算怎么办?”   叶世歆不甚在意,无比自然地说:“既然车坏了,那便只能走回去了。”   男人挑眉一笑,“尚书府到这七里居少说都有三四里的路程,叶小姐就这么走回去?”   “夜间漫步最是惬意,纯当散步了。”   男人拂拂衣袖,袖口一圈金线并蒂莲落入眸中。他的唇边漾开笑意,“那本王便不打扰了叶小姐散步了,先走一步。”   叶世歆:“……”   晋王殿下此举着实出人意料。这马车是他暗中差人动了手脚。她以为他定会顺水推舟提出亲自送她回府。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走了之了。   心中万分惊讶,可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分毫。她福了福身,“恭送殿下!”   林木森上了车。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视线。   女子站在路旁目送车驾离开。眼看着她那抹娉婷曼妙的身影越来越稀薄,最后彻底湮没在夜色深处。   白松露放下车帘子,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们当真不送叶小姐回府么?”   男人勾勾唇,心情大好,“今晚的月色正好,想来月下散步也应该别有一番风味。本王又岂会打扰叶小姐雅兴。”   白松露:“……”   ——   天空一轮圆月,月色皎洁,似有满地清霜。   夜已深,长街空荡,廖若无人。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呀!”柳传言负手站在叶世歆身后,身形高挑,气质出众。月白色的长袍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英气儒雅。   叶世歆转了个身,讨好地开口:“晋王殿下不懂怜香惜玉,师兄你可是很懂。就烦请师兄送我回府吧!”   “我懂怜香惜玉不假,可惜不对你。今晚月色大好,就请师妹你和画眠漫步回去吧。”他腾空而起,一下子便没了人影。   柳传言的轻功这世间少有人能与之抗衡。他当真是跑得比什么都快。   叶世歆:“…………”   这一个两个都是贱人!   叶世歆只恨当初师父没有传授她武功。不然她一定和柳传言这个贱人狠狠地打一架,非得把他打残了不可,不然都不解气。   “小姐,少谷主从小就喜欢同你玩闹,您就不要跟他计较了。”画眠忙安抚道:“奴婢去找红姐送我们回府吧。”   ***   花朝节后晋王殿下便入了宫。   御书房的小太监将他引进了殿内。   此刻皇帝正在桌案前批阅写奏折。百官们的奏折积压了多日,厚厚的一沓堆在桌案上。   太子殿下协理正事。可能做的总归还是有限。重要的事宜都得皇帝陛下亲自做主拍案。   “儿臣参见父皇。”   “森儿来了啊!快过来!”看到林木森,皇帝的脸上当即浮现出笑意,“好多天都没见你进宫了,我刚和太子还聊起你。”   “儿臣进来有事在忙,进宫便懈怠了。”   “你特意请旨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朕说?”   “实不相瞒,儿臣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父皇替儿臣做主。”   皇帝放下手中的御笔,身子往龙椅上靠了靠,声线慵懒,“你说,朕听着。”   “父皇当日说儿臣若有中意的姑娘,父皇会替儿臣赐婚。不知父皇这话儿可还算数?”   “君无戏言,自然算数。”皇帝陛下的脸上燃起浓烈的八卦神色,“不知森儿你中意哪家姑娘?”   “儿臣对叶尚书的千金一见倾心,还望父皇成全。”   “叶方舟的女儿?”   “没错。”   “叶方舟朕只知他有两个儿子,何时多出了个女儿?”   “叶小姐自小养在乡下,年前才回的京城。”   “原是这样!”皇帝了然于心。   他这个儿子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满京城的世家小姐都看不上。没想到竟然看上了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姑娘。也不知这叶家小姐究竟是怎样的绝世佳人,竟然让儿子开窍了。   皇帝大手一挥,“既然你中意,并且亲自朝朕开了口,朕自当成全。你先回去,我这就让你母妃去安排。”   “多谢父皇隆恩!”   林木森前脚刚离了御书房。皇帝后脚便招来宫人,“去定坤宫把贵妃请来,朕有事同她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女主三秒钟,哈哈哈 第26章 计谋   林木森从御书房出来,径自往湖阳长公主的寝殿毓秀宫走去。   既然进了宫,那便去看看那丫头。省得她总说他进宫不去看望她。   年轻的男人面色从容沉静,如沐春风。看得出他心情很不错。   宫道绵长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便有太监和宫女从旁经过,纷纷俯身行礼。   两侧高墙巍峨,绿瓦澄亮,隔开一方天地。   这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削尖了脑袋拼命的想进来,可城里头的人却总想着能出去。   天子脚下,哪哪都好。   她说她少时读书便向往这京城的繁华大道,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来看看。   而他却在这皇城里待了二十多年。繁华大道,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他见得多了。那时原以为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不免暗自可惜不曾陪她在这京城里走一走。   殊不知上天垂怜他,他命不该绝。而她也亲自走进了这座城。那他便要亲自陪她领略一番这京城的盛景。   “柳星叶,咱们来日方长!”   ——   到了毓秀宫,林静言那丫头正在寝殿内抄女则。   长公主殿下捏着笔,拧着两道英气的眉毛,分外憋闷。   是的了,咱们的长公主殿下又被圣上罚了。罚抄女则一百遍。   “公主,这是第五份,还有九十五份。”贴身宫女华源静静地提醒林静言。   林静言:“……”   “本公主的手都酸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林静言满脸愁容,“华源,要不你替本宫抄吧?”   “公主,陛下说了您要是找人代抄那便不止一百遍了。”华源姑娘平静地陈述事实。   林静言:“……”   “不抄了不抄了,烦死了!明明是李淳如那死丫头的错,凭什么我受罚!”   华源小心提醒自家主子,“公主,奴婢听闻李四小姐被罚得比您狠多了,抄佛经五百遍不说,还要被禁足,一个月都不准出府。”   “真的假的?”林静言一听心里一下子就觉得平衡了。   李淳如那丫头跟自己一样顽劣,天天只想着到外面找乐子。一个月不准她出府,她不得疯啊!   她只抄女则一百遍。那李淳如却要抄佛经五百遍。两相对比,父皇可比李相仁慈多了。   “那我还是继续抄书吧!”得了心理安慰,林静言立马斗志昂扬,提笔奋写急书。   “公主,过几日您便要随太后去普宁寺进香去了,您还是尽早抄完为好。万一惹得陛下不快,没准就不让您随太后去普宁寺了。”   “那可不行,本公主好不容易才央求皇祖母带我去的,断不能就此泡汤了。我还是赶紧抄书吧!”   “抄什么呢妹妹,难得见你这么听话!”从殿外忽的传进一个熟悉的男声。   一听到林木森的声音,林静言心下一喜,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面笑容,“四哥,你怎么来了啊?”   “进宫找父皇说点事,顺道来看看你。”林木森径自往檀木桌边坐下,轻悠悠地问:“你可是又被父皇罚了?”   “可不是么!都怪李淳如那个死丫头,每次都跟我作对,害得我总是被父皇罚。”   京城谁都知道湖阳长公主与李家四小姐不对盘。这两位小祖宗最好别碰到,只要一碰到保准掐架,不弄到两败俱伤就不停手。每每还殃及池鱼,害得身旁人总跟着一起受罚。   “你这刺头没事不往人家跟前凑不就皆大欢喜了。干不过人家,还非得往人跟前凑。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因为你,父皇老脸都赔尽了。还好李相宽容,不与你计较。每次都变着法子处理自家闺女。人家现在都躲你躲得远远的了,你就消停一些,别去祸害人家了。”   林静言:“……”   “四哥,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吗?那李淳如又不是什么好货色。谁说我干不过她的?本公主才不怕她呢!”   “既然不怕人家,那你就别哭鼻子啊!每次哭哭啼啼,弄得人尽皆知,咱们皇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臭四哥,自己妹妹受了委屈你不帮衬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落井下石,可劲儿数落人家。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你看看人李淳如的那几个兄长,多么护犊子。我不想搭理你了!”   “好了,开个玩笑,黑脸做什么?”林木森见好就收,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过几日便是舅父的生辰,本王替你去找父皇求情,允许你出宫。”   林静言小孩子心性,一哄便好,“这还差不多!”   “四哥今日来是有话同你讲。”   “什么事儿啊?”   男人微微一笑,颇有一股风流云散的意味,“四哥要娶亲了,你马上便要有嫂嫂了。”   “真的假的?怎的这么突然啊?”林静言一听当即激动万分,“新娘子是谁?是不是苏姐姐?”   “关她什么事儿!不是她。”   “啊!”林静言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是苏姐姐。你俩这么般配,怎么不是她呢!”   “我只当烟倪是妹妹,从无男女之情。你四哥我倾慕之人,另有其人。”   “是谁啊?”林静言一下子来了兴致。她四哥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身边从没出现过女人。她真的特别好奇究竟是哪个神圣的女人拿下了她四哥。   林木森神秘地笑了笑,“暂且保密,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   同一时间御书房。   徐贵妃从外头进来,福了福身,“臣妾给陛下请安。”   “来了啊爱妃!快坐!”皇帝放下手中的御笔,走到徐贵妃身侧坐下,“朕喊你过来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徐贵妃:“不知陛下所为何事?”   “刚才森儿来过了。他亲自开口求我赐婚,说是中意那叶方舟的小女儿。”   徐贵妃一听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板上,嗓音带着哭腔,“陛下,臣妾求您万万不能给森儿赐婚呀!”   皇帝陛下:“……”   “为何?”皇帝分外不解,“爱妃可是嫌弃人家的家世?那叶方舟好歹也是朕的股肱之臣,为大林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女儿嫁进皇家有何不可?”   “臣妾绝非嫌弃叶家的家世。只是那叶家小姐万万娶不得呀!”   “怎么说?”   “那叶小姐长相丑陋,实在不是森儿的良配。”   “长相丑陋?”皇帝一下子惊呆了,“有多丑?”   “要有多丑便有多丑。”徐贵妃只要一想到那日见到的叶世歆的那张脸她便浑身难受,连饭都吃不下。   皇帝:“……”   “贵妃此话当真?莫不是以讹传讹吧?”   “陛下,臣妾亲眼见过那叶家小姐,断不敢欺瞒陛下。”   “既然生得如此丑陋,那森儿为何要向朕请旨赐婚?”皇帝一时间都弄不明白了。   “那叶家小姐对外一直佩戴面纱,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森儿也未曾见过其真实容貌。”   皇帝:“……”   连人家姑娘的面都没见过,就来找他这个老父亲赐婚了?这孩子要不要这么心急啊?   “陛下,臣妾就森儿这么一个孩子,他未来的正妻不说倾国倾城,可好歹也应该眉清目秀吧?这京城姿色清丽的姑娘数不胜数。断不能让个丑女嫁进我皇家。不然实在有伤风化。置咱们皇家颜面于何地?”徐贵妃停顿一瞬继续说:“而且臣妾听闻那叶小姐不仅长相不行,竟然也不会女红。那司绣局的嬷嬷亲自到府里教她大半个月,愣没学会一星半点。连只鸳鸯都绣不好,生生变成了鸭子。女红可是咱们大林女子持家的本领。现如今有哪个世家小姐不会针线活。陛下,您说此等无才无貌的女子如何入得了皇室?”   皇帝逐一听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深表同意,“既是如此,此事就该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   “小姐,你说咱们的法子可行吗?”   叶世歆从妆奁匣里翻出一串檀木珠。   那珠子质地优良,莹润光洁,通体透亮。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自小就戴在手上。可惜到了京城,怕暴露身份,她便把它给小心收了起来。   她摸着珠子,分外笃定,“自然是可行的。陛下和徐贵妃如何会让一个丑女嫁进皇家,而且还丑得那般与众不同的。徐贵妃亲眼见过我,她必然印象深刻。再者有柳传言私下散播谣言。算是彻底坐实了叶家小姐天生丑陋的这一消息。”   “奴婢在想,即便真成了,晋王殿下打消了娶你的念头。可你以后该如何嫁人啊!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就这么坏了。”   “不好嫁那便不嫁了。咱们俩搭伙过日子不好么?”   “小姐你倒是想得开。”   “我生来就与普通人不同,能好好的活着便已经很好了。我这样的人又何必去祸害人家呢!”   “小姐,奴婢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在奴婢心里,你顶好顶好的人。”   叶世歆嘻嘻笑,“既然我这么好,咱们俩就相依为命,共度余生呗!”   “能一直陪着小姐自然是极好的,奴婢求之不得呢!”   “小姐,你是不是想老夫人了?”画眠见她一直紧紧盯着那串檀木珠在看。   “画眠,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象我娘的样子。虽然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她是天生的麒麟子,一出生母亲便走了。紧接着随家被满门抄斩。她被叶家人偷偷换出,藏在了叶家。后又被送往流沙谷。   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师父从未跟她透露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无从得知他们的长相。她对于他们的样子始终非常的模糊。即便是做梦也梦不真切。   “虽然我也没见过老夫人,不过我想她定然是个蕙质兰心,聪慧漂亮的女子,就像小姐你这样。”小姐生得如此好看,女儿随母亲,老夫人也一定非常的漂亮。   “画眠,过去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有些时候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麒麟子,那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可惜这一切我都没得选择。”再退一步来讲,那日她不曾偷听师父和姨说话,她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如若那样,晋王殿下就无药可治,不治身亡了。整个北境的数百万百姓就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再无宁日。整个大林的历史都将要彻底改写。   一不小心她竟然成为了挽救整个大林的人。   她从不后悔那样做。只是眼前隐藏身份委实让人心烦气躁。偏那晋王殿下还不愿意放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贵妃娘娘暂时是不会同意的。不过男主马上就会让他同意的。 第27章 夜访   林木森静静在府里等了两日,却久不见宫里有消息传出。   他觉得非常奇怪。那日父皇明明已经应允了他。为何迟迟不肯下旨赐婚?他究竟在等什么?还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他差人到徐贵妃那里打探消息,贵妃娘娘却只说让他等着。旁的却一概不肯透露。   他对叶世歆是势在必得。父皇那边久不见动静,这让他如何不焦急。   等了几日,眼瞧着晋王殿下逐渐没了耐心。   就在他打算亲自进宫一探究竟时,皇帝身边的贴身宦官王公公亲自来晋王府传口谕。   王公公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声说:“传圣上口谕,宣晋王殿下入宫面圣。”   林木森一听喜出望外。以为父皇终于要开始为自己赐婚。   他火急火燎地入了宫。   宫人才他带到了含元殿。   正殿里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徐贵妃陪在他身侧。   林木森俯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妃!”   皇帝挥挥手,“起来吧。”   林木森迫不及待便开口问:“父皇,您宣儿臣进宫,可是上次儿臣所托之事有了结果了?”   他满心欢喜,以为父皇宣他入宫定是为了赐婚一事。他很快便能得偿所愿了。   “你且莫急,容朕同你慢慢说。”   皇帝陛下见着自己焦急的儿子,说实话他内心十分的忧虑。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儿子这么一个残酷的消息。毕竟这可是儿子第一次这么中意一个姑娘,想要求娶她。   自打徐贵妃跟皇帝提了这个问题。他便差人私底下暗中打探。打探出来的消息也和徐贵妃所说的一致。这位叶家小姐当真长得丑陋不堪,不忍直视。   “森儿,朕接下去同你讲的话你一定要挺住呀!”   林木森不解,“父皇此话何意?”   皇帝陛下狠狠心说出实情,“那叶方舟的女儿你恐怕是娶不成了?”   皇帝话音未落,林木森便觉得被人迎头泼了一大盆凉水,从头冷到脚,透心凉。   他顿时急了眼,“为何父皇?”   皇帝陛下痛心疾首地告诉他:“森儿,你可能还不知道那叶家小姐的底细,她生得十分丑陋,实在不宜嫁入皇家。你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林木森:“……”   啥?叶家小姐生得十分丑陋?开什么玩笑!   “父皇何出此言?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无稽之谈?”林木森非但不信,还觉得这些话很搞笑。   “你母妃亲自见过那叶家小姐,生得实在是不忍直视,森儿你还是放弃吧!这京城里好看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这还是棵歪脖子树!”   林木森:“……”   皇帝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林木森倒也冷静。   “谁说那叶家小姐生得奇丑无比的?究竟是哪个劳什子在那里乱嚼舌根?”晋王殿下直接寒了脸,心里可是一百个不相信。丑女如何生得了一双那么灵动漂亮的眼睛。   “你母妃亲眼见过的,还能有假不成?”   “森儿,你可得清醒一些,尽早走出来。那叶家小姐你便忘了吧!”皇帝语重心长地对林木森说:“这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千万别被人迷了心性。”   林木森:“……”   “父皇这话,儿臣相信。”   徐贵妃忙走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傻孩子,你母妃我亲眼所见,还能诓骗你不成?本宫知道你心悦那叶家小姐,一时间肯定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前不久京郊茶话会本宫亲自见了那叶小姐一面,当真如那传闻所言,奇丑无比。本宫看了一眼绝对不想再多看一眼。你若还不信,大可去问本宫的贴身婢女春萝,她当时也在场。”   即使徐贵妃信誓旦旦,说她是亲眼所见。可林木森却从心底里不相信叶世歆会长相丑陋。   他笃定这其中一定是叶世歆动了手脚。兴许是她故意让贵妃娘娘看到那张丑脸的。   她叶世歆是谁,那可是流沙谷名震天下的神医。她若是想换张脸还不是分分钟事情。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给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听的。在外人眼中,那女人仅仅只是叶世歆,是户部尚书叶方舟的女儿。   林木森不紧不慢地说:“父皇,母妃,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容儿臣亲自去查探一番再行定夺。”   皇帝拂拂衣袖,“也好,你亲自去见见那叶家小姐,也好让你死心。”   ——   晋王殿下从宫里吃了一肚子气回来。   “哪个登徒子说叶家小姐生得丑的?本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晋王殿下十分的暴躁,哪还有平日里的冷静,“松露,本王命你速速去查!一旦查出,严惩不贷!”   白松露:“奴才领命。”   “松露,此事儿你怎么看?”   白松露心里快速琢磨了几下,细致地分析道:“殿下,现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传叶小姐丑陋无比。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这事儿依奴才看多半是有些可信度的。”   “可信个屁!叶小姐丑不丑本王会不知道?!”林木森吼了一嗓子,内心越发焦躁了。   白松露不怕死地多说了一句:“不论是柳神医还是这叶家小姐,殿下您总还是没亲眼见过她的容貌呀!”   林木森:“……”   林木森斜了白松露一眼,“找打是不是?”   焦躁的同时更有些心虚。白松露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论是柳星叶还是叶世歆,迄今为止他也的确未亲眼见过她的长相。   “殿下,真丑还是假丑,咱们亲自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白松露试图安抚晋王殿下。   “你说的没错,所以本王决定夜访尚书府,亲自去见见这叶小姐。”   白松露:“……”   天地可鉴,他可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打着更儿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两侧屋舍房门紧闭,缥缈的火光摇摆不定。   夜半三更,尚书府静谧无声,守夜的侍卫昏昏欲睡。   尚书府的屋顶发出了些微动静。几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   “殿下,这种事还是让奴才们来吧。您身份尊贵,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白松露一脸焦急,锲而不舍地劝着他家主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自从白日里听晋王殿下要夜访尚书府,白松露那个焦急啊!好说歹说,各种好话说尽,为的就是让他家殿下打消这个的念头。堂堂皇子夜闯尚书府成何体统。若是被人发觉,传了出去,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让人招架不住。   然而林木森铁了心要拜访尚书府,他怎么劝都劝不住。   “别吵吵!再废话把你舌头拔了!”晋王殿下冷眼看着白松露,音色沉冷,“你们在上面守着,切记千万不能发出声响,本王亲自下去看看。”   “可是殿下……”白松露面露迟疑。   “别废话了,好好在这里守着。”黑影翻了个身,很快便没了踪影。   “白侍卫你就别操心了,你还信不过咱们殿下的身手么!夜探敌营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这小小的尚书府还不是手到擒来嘛!”   白松露狠敲了手下的脑袋,冷声道:“这和夜探敌营能一样么!”   堂堂皇子,夜半三更闯尚书府。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一旦被人发现,晋王殿下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白松露在房顶忧心如焚。可咱们的晋王殿下却是从容不迫,跟个没事人一样。   偌大的尚书府也就叶世歆的房间还亮着灯。   屋内寂静,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林木森翻窗而入,无声无息。   夜探敌营早干了八百回了。这小小的尚书府完全不在话下。他潜入叶世歆的闺房,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叶世歆正在里间沐浴,热气腾腾。女子隐在水中,水面漂浮着无数艾草,香气浓郁非常。   晋王殿下倏然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面对的是这么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一时间有些懵。   叶世歆背对着她,他无从看清她的面容。   画眠伺候叶世歆沐浴,一主一仆正在说话。   “小姐,这艾草能祛除寒湿,暖宫调经,也有安眠功效,您多泡泡对身子有好处。”   “艾草对女人好,这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味道委实冲了一些,总闻不习惯。”   “多闻几次也就习惯了。夫人说您身子虚,特意嘱咐我拿这艾草给您多泡几次澡。”   “娘真心费心了!”   “夫人是真心疼您!”   “我前段时间让你给娘做的药枕可做好了?”   “已经做好了,明日就送到夫人房里。”   “画眠,我不懂女红,就只好辛苦你了。”   “做两个药枕有什么辛苦的。要我说啊小姐,你真应该学学针线活。女儿家哪有不懂针线活的。”   “算了吧,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看话本!”   ……   “画眠,我那活血的精油忘记拿了,你去替我取一下。”   画眠:“奴婢这就去。”   叶世歆泡着澡,模样无比享受。   虽说艾草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可泡这艾叶草还是格外舒服的。全身放松,身心畅快。   她随意翻着话本打发时间,惬意自在。   看了这么多的话本,书里的情节都大同小异。横竖就那些套路。她觉得她自己都能写了。   屏风后面,林木森老脸发烫,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   他的初心只是想看看叶世歆的长相,可绝不是想偷看人姑娘洗澡。   叶世歆在浴桶里换了个姿势。那张脸转过来,恰好被林木森看了个真切。   惊鸿一瞥,再无退路。这张脸世间少有。   他就知道他的直觉不会出错。这个女人一定生得极好。   那日在边关军营,第一眼见到柳星叶那刻,林木森便对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充满了好奇。她的样子他设想过很多次。即便不曾亲眼所见,他心里却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一个美女,很美很美的那种。这一点他从未有过动摇。   然而当年轻女子的这张脸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他眼前,他只觉得震撼。   这张脸已经不是美能够形容了,要说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面似芙蓉,眉如远山,肌肤胜雪,双眸剪水,他的新娘还真不是一般的美人。   难怪她一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任何一个男人见了这张脸都难保不心动。   男人静静望着他,目光如炬。   他微微怔住,半晌没有反应。   “小姐,你那精油没了,我给你换了一罐。”画眠的声音由远及近。   “画眠,我那套新做的靛蓝衣裙还晒在院子里,你去替我收进来,傍晚时分忘记收了。”叶世歆扬声吩咐。   画眠听到她的话,忙说:“好的小姐。”   支走画眠,叶世歆瞬间冷了脸,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话来,“我竟不知道晋王殿下还有偷看女子沐浴这一癖好!”   晋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给晋王殿下点一根蜡! 第28章 谋划   室内寂静无声,微弱的一捧烛火摇曳晃动,在桌案的一角留下斑驳阴影。   空气里沉木香弥漫,挥之不散,不断纠缠着人的鼻息。   林木森胸腔沉闷,只觉得分外压抑。   年轻女子冷凝的声线无异于一颗惊雷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林木森整个人倏然一震,周遭的空气瞬间便凝滞了,暗涌横生。尴尬的气氛四处流窜。   他僵硬地站在屏风后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自问已经很小心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不知道究竟哪里露了马脚,让叶世歆觉察到了。   天知道,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尴尬过!   能不尴尬么?一个堂堂皇子,夜半三更偷偷跑到闺阁女子的房中,还被人抓了个正着。即便他并非有意而为,可这事儿却完全说不清楚,实在是太丢颜面了!   他僵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因为实在没有勇气从屏风后面走出去面对叶世歆。   眼下在她眼中他必然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登徒子,半夜三更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偷看人家洗澡。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承认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妥,可出发点并非要偷看她洗澡,他只是想对她的长相一探究竟。   不过叶世歆肯定是不会信他的。   “晋王殿下堂堂男子,有胆量夜闯女子闺房,难道就没胆量出来见我么?”见对方半天不动,叶世歆声线越发寒冷,如冰霜一般,毫无温度。   林木森:“……”   无奈之下,林木森只得现身。   男人身穿黑色的夜行衣,烛火之下,身姿挺拔俊秀。   细碎的一捧光,女子全身浸没在水中,只露出半截肩膀,双肩莹润,近乎透明。锁骨精致好看,骨感嶙峋。   她乌黑如墨的长发自然垂落,一半没入水中,一半暴露在空气里。因为浸了水,越发水汽氤氲,透亮无比。   她的脸藏在迷蒙的水雾之中,又因周遭的光线太过昏沉,女子的容貌影影错错,看不真切。一时间竟多了几分朦胧感,神秘莫测。   当真是好一幅美轮美奂的美人沐浴图!   不过此时此刻晋王殿下是没有心思欣赏了。   “叶小姐……”林木森不自在地站在角落里,不敢直视对方。无比尴尬地开口。   “臣女回京数月,常听到人说晋王殿下洁身自好,清雅无双,甚至从不曾流连烟花之地。今日看来传言总归还是传言,不尽是事实。”屋子里安静,叶世歆一开口就充满了敌意,言语中皆是讽刺。   男人视线躲闪,根本不敢看叶世歆。他径自站着,一句话都不辩解,始终保持沉默。   “晋王殿下难道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你可以解释的。”叶世歆泡在水中,通体舒畅,似乎并不想起来。   “叶小姐今夜所见皆是事实。本王的确闯了尚书府,也闯了小姐你的闺房,更看到了小姐沐浴。想必眼下在小姐眼里本王必是那登徒浪子,淫贼小人。不论本王如何解释,小姐想来也是不信的。既然是无用功,本王又何必多费口舌。”   “晋王殿下都不开口解释,又如何知道臣女不信?”   “如果本王说我夜闯小姐闺房,其实并非故意偷看小姐沐浴,而是另有目的。叶小姐可信?”   “我信,您是晋王殿下,堂堂皇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木森:“……”   很好,晋王殿下成功地被噎住了!   “这艾叶澡要泡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有效果,烦请殿下要外厅稍坐片刻北北,等臣女沐浴结束再接待殿下。有些话总得和殿下好好聊聊。”   林木森:“……”   此时此刻他倒是无比佩服她的胆量。大林民风保守,寻常女子若是遇到这种事铁定早就吓晕过去,哭爹喊娘了。可她竟然如此镇定还能继续泡澡。   “好。”晋王殿下应下,快步去了外厅。   女子的闺房布置得极为雅致,精巧的小玩意儿随处可见。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花,绿意盎然。只是还未开花,倒显得有些冷清。   一张长木桌,几把椅子,一张大床和一面衣柜,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屋子里干净整洁,却委实空荡。   男人的目光缓缓转到桌面之上,桌上有各色零嘴儿,话本堆了好几沓。   《霸道王爷爱上我》,《世子妃驾到》,《我的首辅大人》,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些话本不入流。   闺阁女子平日里的日子无聊琐碎。很多世家小姐专门会拿这些话本打发时间。叶世歆房中会有这些话本倒也正常。   林木森找了把椅子坐下。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这些话本,光看个简介他便看不下去了。简直太辣眼睛了。   不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了沙沙声响,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房顶。   林木森竖起双耳听了听,雨声搅得他越发心烦气躁。   静坐一会儿。雨声潇潇,长风卷起雨丝不断敲打着窗台上的那两盆兰花。   这雨似乎越发地大了。   他起身将那两盆兰花搬进屋里。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名贵的翡翠兰。这花格外的娇贵,若是被雨淋坏那真是可惜。   “小姐,外头下雨了,好在我收得及时,不然你这衣裳就该落雨了……”画眠推门而入……   林木森被外头的雨声晃了心神,完全来不及藏身。   一时间晋王殿下便和画眠大眼瞪小眼。   画眠惊讶出声,抬手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晋……晋……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一身黑,面容沉峻,气势迫人。   “画眠,把我的衣裳拿进来。”叶世歆的声音忙从里间传了出来。   “来了小姐!”画眠抱起刚收的那套靛蓝色衣裙直接跑进里间。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晋王殿下怎么会在房里?”画眠压低声线,整个人都蒙了。   她不过就是去替小姐到院子里收件衣服的功夫,再回来晋王殿下竟然坐在了屋里。可把她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她铁定就喊人了。   叶世歆倒是平静如常,一副没事儿的模样。   她轻声问:“我泡了多久了?”   画眠算了算时间,“应该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那扶我起来。”叶世歆伸出手。   画眠一把握住她手,将她扶了起来。   在热水里泡得久了,起身之时竟有些晕眩。   叶世歆的动作很迅速,她一把扯过衣裳套上。   头发还未干,湿哒哒的,发梢一直往下掉水。她拿起一根碧玉簪子随意地将长发绾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莹白如玉。   一主一仆从里间出来。叶世歆一袭靛蓝色衣裙,身姿曼妙非常。   “画眠你先下去休息,晋王殿下由我招待。”   画眠面露迟疑,“小姐,这……”   “不碍事的,我能应付。”叶世歆拍了拍画眠的肩膀,安抚道。   刚沐浴完,年轻的女子面色绯红,容颜愈加明艳动人。即便未施粉黛,可依旧惹人目光。   叶世歆的目光转向窗台处,却见自己悉心栽培的那两盆兰花已经被人搬进屋内了。   画眠在小事上粗心惯了,她若是不开口提醒,这姑娘定然是想不到这些事情的。显而易见,是晋王殿下替她将花搬进来了。   “不好意思,让殿下久等了。”叶世歆取来热水和杯盏,慢条斯理地给林木森沏了杯茶。   她十指白皙修长,如葱玉一般。手背上的那点皮肤细腻莹润,白瓷无暇。   这双手如此漂亮,同柳星叶的手别无二致。   其实她可能还不知道。她真的已经暴露太多了。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承认她就是柳星叶。   女人的声音又轻又软,“殿下,这是栖山的云雾茶,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木森心中忐忑,哪还有心思喝茶。   叶世歆此举委实出人意料。这又是上座,又是沏茶的,分明就是对待坐上宾的待遇。可他明明就是一个夜闯尚书府被抓包的人。他可不相信叶世歆是忌惮他的皇子身份才对他这般礼遇。   “叶小姐……”林木森张口想说话。   “不急殿下。”叶世歆扬声打断他,音色沉稳有力,“您先品品这茶。”   林木森:“……”   林木森端起茶杯囫囵吞一口茶,愣是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   “殿下,这茶味道如何?”   “清香浓郁,甘醇细腻,是好茶。”   “比起忍冬花茶如何?”   “本王还是习惯喝忍冬花茶。”   “殿下倒真是长情。”叶世歆赫然一笑,坐直身体,徐徐问道:“不知殿下夜访我尚书府所为何事?”   “叶小姐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晋王殿下抬了抬眼,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如果臣女没记错的话,殿下之前不是说另有目的?”   “如果本王说我好奇叶小姐的长相,这才夜探尚书府,小姐可信?”   “殿下说的话臣女自然是信的。”叶世歆笑了笑,“您是堂堂晋王殿下,身份尊贵,您若是让臣女揭下这层面纱,臣女定不敢不从。殿下何必冒这个险?”   女子低眉浅笑,楚楚动人。   “本王可不觉得叶小姐会这么听话。你若肯听话,很多事一早就能解决了,何必拖到现在。”林木森端起茶杯细细饮一口,冷冷淡淡地笑了笑,“叶小姐如此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请本王过来么?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叶小姐的一番苦心?”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是晚八点更。   前面是有一些小bug,等我空下来了再回头改。 第29章 请君入瓮   一开始林木森还觉得异样,可仔细斟酌一番叶世歆的反应,他竟一下子就回过味来了。她太冷静了,冷静得过分。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断然不会这么冷静。这太反常了。既然反常那就一定有问题。   现在看来今晚分明就是这位叶家三小姐为他精心设的局。   叶世歆先是一愣,表情微变。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   “殿下此话何意?”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差人在外头四处散播自己长相丑陋的消息,母妃疼爱我,定会亲自找机会见你。你易容一番,将丑陋的一面现给母妃看。她势必会阻止父皇赐婚。你料准我心急,一定会来尚书府一探究竟。”林木森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叶小姐,不知本王说得可还对?”   “殿下英明。”   林木森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叶小姐这招请君入瓮,当真使得炉火纯青呐!”   叶世歆从容淡定道:“殿下谬赞了。脚长在殿下身上,臣女可从未逼迫过殿下夜访鄙府。”   其实她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料准了他会心急,会到府上一探究竟,她才精心巧妙地布了这个局。   不得不说叶世歆很擅长读心。将他的心思拆解得非常透彻。这个女人聪明得过分。   “说吧,今日之事你想怎么解决?”既然两人将这一切都给挑明了,便再也不必相互兜圈子了,索性开门见山一次性解决掉。   她如此费心费力,定然是有所图谋。不然也不至于会这样。   “臣女想跟殿下做个交易。”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玉镯。这是她一贯常有的动作。   过去她总是会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檀木珠手串。只是如今手串早就已经被她取下,放进了妆奁盒。   她现在戴的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玉镯。这镯子是叶夫人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叶夫人说她手上太空,未佩戴饰品。便送了她这只镯子。她还说玉养人,女孩子戴了好。   她不懂玉。可见这镯子通体翠绿,晶莹剔透,应该也是上品。不论这东西贵不贵重,它也是叶夫人的一番心意。   戴上这只玉镯以后,她便不由自主地时常摸它。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林木森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双眸旋即深了深。   男人抬了抬眸,“愿闻其详。”   “如果殿下能够放弃娶我,今夜之事自当一笔勾销,臣女只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冷笑一声,声线渐凉,“如若本王不同意呢?”   “殿下信不信只要臣女大喊三声,明日一早整个京城就该轰动了。晋王殿下必然会称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木森:“……”   “你威胁本王?”   “殿下说笑了,臣女如何敢威胁殿下您。给臣女一百个胆子,臣女也是万万不敢的呀!臣女不过是在和殿下谈笔买卖。”   “叶小姐可能不了解本王,我这人素来最讨厌同人谈买卖!”   “事关殿下清誉,还请您慎重考虑。”叶世歆依旧镇定,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如此喜爱莲花,想来也是一个注重清誉,洁身自好之人。”   他缓缓抬头,探究的目光迎上年轻的女子,施施然问:“叶小姐如何得知本王喜欢莲花?”   “殿下每件衣服上都绣有并蒂莲,难道这不是钟爱?”   男人冷声一笑,“叶小姐倒是观察得细致入微。”   “殿下谬赞。”   这两人一来一往,唇枪舌战,竟难分伯仲。   “本王钟爱莲花不假。可未必就同那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叶小姐恐怕将本王想得太过高尚了。我这人素来随性而为,从不在意他人看法。此事若是张扬开来,有损的可是叶小姐的名声。我堂堂皇子,有谁敢说我的不是?我只要娶了你,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叶世歆直视男人,冷声质问:“殿下不怕天下人说您强取豪夺么?”   “本王既不是太子,不是那东宫储君,又无心皇位,要那贤良正直的名声做什么?”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冷硬异常,“叶世歆你很聪明,将人心也猜得很通透。只是可惜你低估了我,对你我势在必得!”   男人倏然一笑,慢慢凑近她,语气温热而暧昧,“你应当感到高兴,在我心里你有这么重的分量。”   晋王殿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叶世歆的闺房。一跃而起,上了屋顶。   临走之前还不忘留给她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叶小姐,手上的镯子不错!”   ——   雨势渐大,雨声澜澜。周围迷雾蒙蒙,夜色变得更为迷离深邃。   “殿下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白松露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平安出来了。   白松露等人一直守在房顶上,头发和衣服早已被雨淋了个透湿。   男人身上的夜行衣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周身清寒。隐在夜色中的那张脸凛冽非常,气场无比冷硬,如修罗武神,让人简直不寒而栗。   莫不是此行不顺?被叶府的人抓到了?   照理应该是不可能的啊!他们一直守在房顶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啊!   晋王殿下握紧拳头,冷声吩咐:“派些人手悄悄守着尚书府,叶小姐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本王唯你试问!”   “殿下这怕是不妥吧?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白松露迟疑不定,这好歹也是堂堂尚书府啊!当朝二品大员的府邸,哪能是说监视就监视的啊!   “让你守着你便守着,哪那么多话了。出了事有本王担着,你怕什么!”   “奴才遵命!”   “你速速去安排,本王明日要进宫去见父皇。”   “喏。”   ***   夜已经深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房檐处雨珠成串,静默地敲打着地面。   屋内那两盆翡翠兰,叶子上滚了些水珠,烛火一照,瞬间晶莹剔透了许多。   “这晋王殿下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男人从房梁处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响起熟悉的声线。   叶世歆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无奈道:“这下他应该可以肯定我的身份了。”   柳传言悠悠道:“一把好牌生生被你给打糊了。你这双眼睛能瞒得了他才怪。”   叶世歆瘪瘪嘴,满不在乎道:“瞒不住我就打死不承认,他能奈我何?”   柳传言:“……”   柳传言心想自家师妹这招好像也不是不行啊!就是会特别搞笑。对方一早便把你看得透透了。你还非得在他跟前使劲儿装糊涂,你说这不是搞笑是什么!   “我早跟你说了这招行不通,你偏不信。”这位少谷主径自给自己拿了把椅子坐下,刺喇喇地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地说:“只怕从今夜开始,你这尚书府要有很多眼线了。”   “晋王殿下素来洁身自好,应该格外看重自己的名声和清誉。我这么做无非是想搏一搏。只是我没想到……”叶世歆坐在桌案旁,神情迷惘。   “没想到比起名声和清誉,他竟更看重你。”柳传言赫然轻笑,将她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她费心谋划这局,不过就是想逼他一把。毕竟对于一个战功无数,深受恩宠的皇子来说,贤良方正的好名声是多么的重要。她料想他定会就范。打消娶她的念头。殊不知他竟然肯舍弃名声和清誉也非娶她不可。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会如此重要。   “你说晋王殿下他到底喜欢我什么?”这世间比她优秀的女子数不胜数,她绝不是最突出的那个。晋王殿下为何会这般中意她呢?这点她委实想不通。   “我一早便说了,许是这位晋王殿下眼神不好使呗!”   叶世歆:“……”   叶世歆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   柳传言自顾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汽袅袅,“师妹呐,看来这晋王殿下是非你不可了,依我看你要不就从了吧。堂堂晋王府的王妃,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若是嫁入王府,师兄我以后可要跟着你混了!”   叶世歆狠狠地踢了柳传言一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柳传言吃痛嗷嗷叫,“真该让晋王殿下好好看看你这副暴戾的面孔,一点都不温柔。”   叶世歆心烦气躁,“滚滚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我这就滚。”柳传言翻墙而出,临走之前说:“师妹,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我娘都无条件支持你。”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她必须再想法子解决。   ***   第二天一早,叶世歆一大早就叫画眠起来给自己梳妆了。   画眠一边倒腾她的头发,一边不解地问:“小姐,咱们一大早要去哪儿啊?”   叶世歆说:“去穆府。”   画眠吃惊地说:“府外都是晋王殿下的眼线,去穆府怕是不好吧?”   叶世歆:“我知道,所以你赶紧给我梳你的丫鬟发髻,再把你的衣裙给我换上,咱俩换一下身份。”   画眠:“……”   画眠虽然心里忐忑,但信得过自家小姐。   两人互换身份,悄无声息地出了叶府。   马车沿着京城使劲儿绕,绕了好几圈,绕得人眼花缭乱。   在槐花巷的尽头,马车与一大群赶早市的小贩撞在一起。叶世歆趁乱跳下马车,直接去了穆府。   穆府守门的小厮认得叶世歆,直接将人放进府里。   穆迟见到叶世歆这么早到访,颇有些意外。忙将人请到屋里。并对贴身随侍说:“去外头守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   随侍得了命令,将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小姐如此装束,想来定有要事,但说无妨。”   叶世歆郑重行礼,“那我便不兜圈子了,穆军师请你帮我!”   “小姐言重了,快快请起。”   “穆军师,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万不能嫁进皇家。倘若有朝一日身份败露,定会惹出滔天祸事。当今圣上不论他多贤德,他也断然容不下一个罪臣之女。我百般筹谋,现已无计可施。还请穆军师助我一臂之力!”   “小姐这般聪慧,想必也明白,在权势面前,你我都只是蝼蚁。晋王殿下若是铁了心要娶你,我们谁都拗不过他。”   “如此说来,不论如何我都是逃脱不掉了是吗?”   “小姐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叶世歆惨淡一笑,“只怕已经没有时间容我们从长计议了。”   话音未落,墙边的书架上发出一阵轻响。   这面书架的背后就是一条暗道,直接通往七里居。是平日里柳传言和穆迟联系所用。知道这条密道的没有几个人。   毫无悬念,书架后面必然是柳传言。   穆迟将书架拉来,柳传言快步从里头出来,“师妹你果然在这!据宫里的探子传出消息,晋王殿下一早便入宫请求陛下赐婚了,此刻传旨的太监已经在路上了。你还不赶紧回叶府去。”   叶世歆:“……”   作者有话要说:赐婚倒计时!   晋王殿下:好嗨哦!感觉已经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第30章 对峙   往前推几个时辰。   从尚书府回来,晋王殿下几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想他血战沙场多年,即便是大敌当前,敌军兵临城下,他也能够从容不迫地应对。从未有过片刻忧心,更谈不上难以入眠。   可今夜他却难得的失眠了。叶世歆简直让他心慌。   这个女人太聪明,精于筹谋。眼下这招失败。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绝对不能再等了,只有尽快让父皇把赐婚圣旨下了才好。   天还未大亮,林木森便入了宫。   时辰尚早,偌大的皇宫安静异常。官道绵延深邃,几乎看不到人影,愈加显得冷清。   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他眼前飞过,很快便寻觅不到踪迹。   日头慢慢从东边升起,天边一大抹浓烈的红霞,霞光掩映。日光逐渐将两侧高墙和房顶的琉璃瓦照得透亮。   越往定坤宫走去,天色就越亮。   年轻的男人迈着大步,步伐矫健沉稳,行走如疾风。绛紫色长袍的衣角簌簌摆动,流风阵阵。   皇帝昨夜歇在定坤宫。此刻徐贵妃正在服侍皇帝更衣。他即将去上早朝。   宫人匆匆来禀告,“陛下,晋王殿下正在殿外侯着。”   “森儿?”皇帝阖然睁眼,和徐贵妃对视一眼,满脸不解,“怎的来得这么早?他来做什么?”   徐贵妃眉目低垂婉转,猜测道:“莫不是有要事要找陛下商议。”   皇帝拂拂衣袖,沉声说:“把人请进来。”   徐贵妃伺候皇帝更完衣,又洗漱一番。   皇帝陛下一身玄金色朝服,威严毕现。   林木森得了旨意进了内殿。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他跪在地上行礼。   “起来吧。”皇帝九五之尊,不怒自威,“这么早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实不相瞒,儿臣此次进宫还是为了赐婚一事。儿臣中意叶家小姐,除了她绝不会另娶旁人,还望父皇成全儿臣。”年轻的男人表情郑重,掷地有声。   皇帝:“……”   徐贵妃:“……”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再给朕说一遍!”   “儿臣中意叶家小姐,除了她绝不会另娶旁人,还望父皇成全儿臣。”   “什么?”皇帝陛下一口气没提上来,“那么丑的叶家小姐,你竟然还不忘?!”   “父皇,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儿臣眼里,叶小姐花容月貌,一点都不丑。”   皇帝:“……”   “森儿啊!那叶家小姐母后真的亲眼见过,生得丑陋不堪,你如何会中意那样的女子?”   “母妃,儿臣早已见过叶小姐,她的长相儿臣心知肚明。儿臣心意已决,恳请父皇母后成全。如若父皇不同意,儿臣便长跪不起。”   “你要跪便跪着。朕绝对不同意一个丑女做你的晋王妃,你此举弃皇家颜面于不顾,朕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森儿,那叶家小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竟这般痴狂?”徐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木森。   “你要跪便跪着,朕看你能跪到何时。”皇帝气得拂袖而去。   徐贵妃语重心长地说:“森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过去一向明事理,为何这次这么不听劝。这满京城的高门贵女任你挑选。你为何偏偏选一个样貌丑陋之人。你此举不是在打你父皇的脸面么?”   “母妃,事到如今儿臣便同您说实话吧。儿臣和那叶家小姐是旧识。儿臣一早便中意于她。只是入京之前,我俩生了矛盾。她生我的气,便自行易容,企图躲掉父皇的赐婚。她绝对不丑,儿臣愿以性命担保。这些年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次还请母妃一定要成全儿臣。母亲一生看重纯粹的感情。可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儿臣不愿步母亲后尘。倘若这一生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儿臣宁愿终身不娶,孤苦无依。”   晋王殿下此番话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徐贵妃不免想起了仙逝多年的长姐。长姐那般肆意潇洒之人,一生渴求与最爱的人在一起。可到死都没能如愿。她成为家族的牺牲品,被这高墙大院困了一生。   反观自己这一半生,她重走了长姐的老路,复制了长姐的一生。只是比起长姐,她更放得下。因此也获得了更多的恩宠。   不过到底是心有不甘的。曾几何时她也向往那宫外的日子,向往与自己心爱之人厮守终生。可惜入了这帝王家,便再也没有退路。   她和长姐已然已经这样了。她自然不想森儿步她们的后尘。他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快乐生活,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白头偕老。   她这一生为了长姐而活,为了森儿而活。她只希望他往后的日子能够平安快乐。   “你且跪着,本宫替你出面。”徐贵妃长叹一口气,最终妥协。   “多谢母妃!”林木森微微抬头,平静地看着徐贵妃,“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徐贵妃抬手阻止,“森儿,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小姐此举深究起来是欺君之罪。既然你志在必得,那本宫定会让她全身而退。你父皇那里你不用担心,本宫自会解决。”   林木森郑重磕头,“儿臣谢过母妃成全。”   徐贵妃迅速招来贴身侍女春萝,“春萝,差人去把叶小姐请进宫!”   ***   得到消息以后叶世歆便匆匆回了尚书府。   见到她回来,画眠整个人都松懈了一口气,“小姐,宫里刚传出消息,说晋王殿下为了请求陛下赐婚,正跪在定坤宫外。”   叶世歆镇定道:“我已经知道了,柳传言同我说了。”   画眠继续告诉她:“叶大人已经被陛下召进宫了。临走之前给您留了话,让您提前准备着,没准就要进宫面圣了。”   “快给我梳妆。”叶世歆不敢耽搁。   “是小姐。”   妆梳到一半,宫里便已经来人了。   “怎么办啊小姐,来不及了!这都还没化好!”   “不管了,先进宫吧。”叶世歆随意糊了两颗黑痣到脸上,囫囵戴上面纱,匆匆往房外走去。   刚出了府,一声惊雷砸地,将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很快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砸得地上的尘土四处飞扬。   惊蛰到了,这京城的雨也跟着多了起来。   叶世歆看着这漫天大雨,只觉得内忐忑难安。她不知道接下去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她下意识紧紧拽住帕子,手心都氤氲出了汗意。   “别怕小姐,奴婢陪着您。”画面一把握住叶世歆的手,安抚道:“当今圣上宽宥仁慈,定不会为难小姐的。”   她虚弱地笑了笑。事关皇家颜面,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君主会宽宥仁慈的。   晋王殿下此举分明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入了宫,走在宫道上,两侧屋脊雨水淋淋下落,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儿。   这雨下得越发大了!   疾风骤雨,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雨水浇湿裙摆,将鞋袜也沾湿了一些。   叶世歆只觉得胸腔沉闷,难以透气。   她还是太低估了这位晋王殿下的执着。   跟随宫人走到定坤宫外。远远便看到晋王殿下跪在瓢泼大雨中。身侧也跪着他的贴身随侍白松露。这一主一仆连姿势都出奇的一致。   雨这般大,叶世歆撑着伞都觉得抵挡不住。而他竟这样生生跪在雨中,任由大雨浇淋。   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又深受圣上宠爱,何曾受过如此苛待?   他大病初愈,本就虚弱。如何经得起这样折磨?   她心中不忍,忙快步走上前去,将伞盖在他头顶。   雨伞撑起一小方天地,伞内伞外两个世界。   年轻的男人微微抬眸,舒心一笑,“本王就知道你会来。”   雨水早已浇湿了他的衣袍,衣摆处成串的雨水掉落。衣袖上方那两朵金丝并蒂莲过了雨水,已然失了原有的色泽。   他一脸雨水,竟还有心思在笑。   “臣女一介平民,与殿下身份悬殊,万万高攀不起殿下。殿下何必如此?当真是想让臣女以死谢罪吗?”   “本王说过,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叶世歆:“……”   “殿下总是这般自以为是。您可曾想过臣女的处境?可曾问过臣女愿不愿意?殿下此举不是绑架又是什么?您和那些强抢民女的恶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然有区别。”男人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本王是皇子,承蒙父皇赐婚,钦天监择良辰吉日。三书六礼一样不少,定会用那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地抬进我晋王府。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晋王府堂堂正正的女主人,谁也不敢欺你半分。我林木森愿意以性命起誓,我这一生绝不负你,疼你爱你,护你周全。如若违背,五雷轰顶!”   叶世歆不为所动,“殿下以为这样就能说服臣女了么?”   “那你到底还要什么?”男人轻轻抬眼,眸中寒意溅起,“嫁给本王就让你这般不愿?”   “我想要自由。殿下可给?”叶世歆直视他,目光坚定,“臣女生性愚钝,经不起这宫廷纷争。只想过过普通人的日子。从未奢想荣华富贵。这晋王王妃臣女更是想都不敢想。殿下为何就是不愿放过臣女,还臣女一个自由?”   “柳星叶,本王早就同你说过,这京城固然繁华,不过这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可你竟不听劝,亲自走进了这座城。那么本王便不会再放开你。这偌大的京城,只有本王才能护得了你。你嫁与本王,本王护你一世周全,有何不好?”   “殿下是不是总是喜欢这样替人打算?这京城固有千般万般不好。民女离去便是。为何一定要嫁给殿下,才能保全自己?”   “柳星叶,论医术本王自问不如你。可论起谋略,本王甩你好几条街。你是斗不过本王的。”   “既然斗不过,那便不斗。臣女从未想过和殿下为敌。既然殿下苦苦相逼,那臣女就只好以死谢罪了。”   “你敢?”   “我有何不敢?命是我自己的,我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   “叶小姐怕是忘了你身后可还有整个尚书府。全府上下,好几百条人命,叶小姐都打算置之不理吗?”男人眼神狠厉,使出杀手锏。   “你……”叶世歆气急,浑身颤抖。   “叶小姐,贵妃娘娘在殿内等您,请随奴婢来。”徐贵妃的大宫女将春萝带进了内殿。   叶世歆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衣裙,调了调自己的气息。   “把面纱脱了。”徐贵妃坐在贵妃榻上,音色轻柔,却威严毕现。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迟迟不肯在男主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这是有原因的。后面会交代清楚。   现在看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后面都会逐渐浮出水面的。 第31章 撒气   这个四月与往年并无不同,雨水照旧特别的多。惊蛰一过,雨天就越发频繁起来。   雷声滔滔,携风裹雨压迫而来。豆大雨滴扑簌簌兜头砸下来,不断敲打着本就潮湿的地面。   窗柩压了条窄缝换气,隔着这道细细小小的缝隙,屋外雨雾厚重,雨声潇潇。   室内静谧无声,一股股浓郁的熏香杂糅在空气中,挥之不散。   叶世歆闻出这是常见的紫檀香。紫檀木质地坚实,纹理致密,香气清新。燃烧时香气愈加浓烈。   她平日里并不排斥紫檀的香味。可是今天,她闻着却觉得无比难受,格外的压抑。   她想大概是心理作用。   徐贵妃气定神闲地坐在贵妃榻上,身形慵懒散漫。看似放松,像是在同人闲聊。实则压迫感十足。   这位位同副后的贵妃娘娘平日里看着像是老好人,善待下人,对谁都一副和蔼可亲,亲切温和的模样。事实上这都只是表象。   一个宠惯六宫的女人,在这深宫大院里头连浸染多年,如何会没有手段。   贵妃娘娘轻柔又不失威严的嗓音更像是一颗惊雷当场在叶世歆面前炸开。   思绪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水,翻涌沸腾,一时间再也难以平复下来。   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   她僵硬地跪在地板上,佝偻着身体,卑微如蝼蚁。   从宫女将她从外头带进内殿开始,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在地上。徐贵妃未曾让她起身。   她心里很清楚贵妃娘娘是在惩罚她。毕竟她之前易容,企图瞒天过海。   徐贵妃可以容忍许多,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在她面前玩弄手脚。   贵妃娘娘细细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护甲,轻悠悠地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摘,还是本宫差人替你摘?”   这话和之前在京郊别院一模一样,可心境却大不相同。   叶世歆轻声回答:“不敢劳烦娘娘,臣女自己摘。”   她慢腾腾地将面纱揭掉。面纱沾了雨水,已有些湿意。   “春萝,替叶小姐洗把脸。”徐贵妃凤目微阖,沉声吩咐。   叶世歆:“……”   春萝福福身,“喏。”   宫女迅速端进一盆清水。春萝看着叶世歆,“叶小姐请吧。”   容不得叶世歆拒绝,三两下的功夫她脸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洗得一干二净。   春萝:“洗好了娘娘。”   徐贵妃懒洋洋地抬起凤眼,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年轻女子。   只一眼,她便呼吸一滞。这样的绝色佳人世间少有。难怪森儿会那般痴迷。   “好啊叶世歆,本宫差点就被你骗了。”徐贵妃霍然起身,表情凛冽非常。   叶世歆跪在大殿中央,不紧不慢地说:“贵妃娘娘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只是事出有因。”   “本宫知道,你想推脱掉圣上的赐婚。只是这招未免也太小儿科了点。你以为你瞒得了一时,就能瞒得了一世么?”春萝扶着徐贵妃缓缓走到叶世歆跟前,“这是欺君之罪,你是想掉脑袋么?”   “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出此下策。”   “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想嫁与晋王殿下。”   “臣女天生愚笨,与殿下身份悬殊,实在不敢耽误了殿下。”   “本宫想听实话。”   “实话便是臣女并不属意殿下。”   徐贵妃:“……”   “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恕罪,是娘娘您让臣女说实话的。”   徐贵妃扶额,简直被气得不行,就差没吐血了。森儿啊森儿,你这般折腾。到头来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看上你。全然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贵妃娘娘,臣女素闻贵妃娘娘疼爱晋王殿下。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臣女并不中意殿下。您强行促成这桩姻缘,岂非害了晋王殿下!”   “本宫这一生,前半生为了长姐而活。后半生为了森儿而活。既然森儿非你不可,那本宫便顾不得许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本宫才懒得去费心。本宫这就带你去见陛下。”徐贵妃心想横竖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既然森儿这么坚持,那便依了他。兴许他也就新鲜个几日。过后转头就厌弃了。到时候是留是休,都是森儿的一句话。何必为了个女人搞得父子离心,母子生分。   叶世歆:“……”   ——   去了趟含元殿,叶世歆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   徐贵妃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免了叶世歆的欺君之罪,更一气呵成让圣上落实了赐婚。   自此赐婚之事板上钉钉,再也无转圜之地。   贴身服侍皇帝陛下的赵公公亲自送父女俩出含元殿。   赵公公扯着阉人特有的尖细嗓子笑吟吟地对叶方舟说:“晋王殿下仪表堂堂,品性出众,又深得陛下器重,来日前程定不可估量。令千金与殿下的这桩婚事,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当真是羡煞旁人呐!杂家先在这里恭喜叶大人。”   “多谢赵公公。”叶方舟笑得牵强。   父女俩撑伞拾阶而下。叶方舟满脸愁容。叶世歆则游魂一般,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如若一开始就不曾入这京城,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歆儿,是为父无能,没能护你周全。”叶方舟抹了把脸,眼眶通红。   随家于他有再造之恩。眼前的这位是恩人唯一的血脉。他曾立誓要护叶世歆一世周全,即便是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没能护住她。眼看着她就要嫁入晋王府。   “父亲,您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你为歆儿已经做的够多的了。是歆儿自己没用,没能护自己周全。想来这该是歆儿的命。”   “歆儿,你万不能认命。赐婚是板上钉钉了,你嫁入王府指日可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殿下厌弃你的那日,你便自由了。我们这群人舍弃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一生平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了。”   ——   父女两一道出宫。   宫道绵延曲折,伸向远方,了无尽头。宫帏深深,高墙林立,飞檐走壁。   叶世歆胸腔沉闷。竟不知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路过定坤宫,晋王殿下仍旧跪在瓢泼大雨中。腰板挺.直,如王者一般,岿然不倒。   大雨如注,不断浇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叶方舟顺着女儿的视线也看到了罚跪的晋王殿下。   堂堂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肯为了叶世歆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禁叹气,“若非你们二人身份有别,这或许也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姻缘也未可知呀!”   ***   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马车平稳地停在尚书府门前。   “小姐,怎么样啊?”画眠听到声响,忙从府里迎了出来。   不仅画眠,连一向不问世事,专心礼佛的叶夫人也出了佛堂。   “画眠,我乏得厉害,想先回房睡了。”叶世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叶夫人看着丈夫,眼神询问。   叶方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世歆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她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的心中积压着一股怨气,压得她几乎要彻底爆炸。   想起她即将面对的事情她便怒不可遏。   她愤恨地将桌上的茶具和话本一股脑砸到地上,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恩将仇报!”   如果知道自己会被逼到如此绝境。她绝对不会救林木森。北境的百姓是生是死与她何干?皇室中人的软弱无能,凭什么要她去解救万民与水火之中?她又不是这济世之人。   她得师父教养,最是看重自由。她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从未想过她这样喜好自由的人,有一天竟也会被困住。   穆迟说的一点都没错,在权势面前,她不过就是蝼蚁。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给砸了,仍旧觉得不解气。   “小姐,你开开门啊!”   “小姐,你怎么了?别拿东西撒气啊!”   “小姐你快开门!”   画眠在屋外急得团团转,将门拍得砰砰响。   可屋里的人恍若未闻,照旧砸个不停。   屋里不断传来声响,乒乒乓乓声就没间断过。   画眠站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眼皮直跳。   “让她砸吧!”叶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画眠身后,音色轻柔。   画眠欲言又止,“夫人,这……”   “无妨,她心中有气,发泄出来才好。”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歆儿是个心气高的人,最厌恶受人摆布。她百般谋划,却仍旧无法摆脱赐婚的命运,你让她如何不生气。让她砸吧,砸完就好了。”   “等她砸完,让她去佛堂找我。”叶夫人吩咐完就走了。   画眠:“喏,夫人!”   画眠一直守在屋外,等了好久里头才消停下来,彻底没了声响。   她估摸着她家小姐是砸完了。   没过多久门便开了。叶世歆从屋里走出来,沉声道:“画眠你进去清点一下,罗列出单子,送到晋王府,我要让晋王殿下十倍赔偿。”   画眠:“……”   画眠悄悄往屋里瞥了一眼。乖乖,满地狼藉,无从下脚,砸得可真够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的铺垫都只是为了让这两只快点结婚啦!   歆儿和殿下请原地结婚!哈哈哈哈哈哈 第32章 讨好   晋王殿下罚跪的消息传到宫外,一时间满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位四皇子想来受宠。这头一次被罚跪京城的百姓们觉得也是新奇得很。   他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在府里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差白松露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到叶府,将院子都给塞满了。   阵仗搞得尤其大。府里的人还以为是来下聘礼来了。   叶世歆见了白松露,不解地问:“敢问白侍卫,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白松露恭顺地答:“回禀叶小姐,您差人送到府里的单子殿下看了,就命奴才送了这些过来。”   叶世歆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我那一屋子的东西可值不了这些数。”   这些钱都够买十个尚书府了。   白松露:“殿下说了让您放心购置些名贵的家具,晋王府不差钱。”   叶世歆:“……”   好一个不差钱!晋王殿下当真是大手笔!   叶世歆悠悠道:“如此一来,那便多谢晋王殿下了。”   叶世歆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晋王殿下的“惠赠”。   白松露:“殿下说他近几日感染风寒,不便外出。过几日便到府上看望叶小姐。”   叶世歆:“承蒙殿下记挂,还望殿下好生休养。”   晋王府的人离开后。叶世歆命画眠清点一下数目,全部都充到了叶府的账目上,当做家用。   画眠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她忍不住赞叹:“这晋王殿下还真是舍得,这么多银子直接往府里送!”   叶世歆坐在一旁翻看医书,气定神闲道:“千金难买我消气,你且等着吧,还有呢!”   “啊?还有呢?”画眠惊讶万分,“这都已经这么多了。”   她抿嘴一笑,“你当晋王府就这么点家底啊!”   果然如叶世歆说的那般,晋王府里的人时不时就往叶府送东西,每次都找各种理由。   叶世歆来者不拒,通通收下。有些好东西,她自己挑两样好的留下,其余的都充进府中的账房。   外头人都说晋王殿下清廉。如果不是这次,叶世歆还不知道林木森如此有钱呢!一个深受恩宠的皇子,想来平日里的恩赏也不会少。   叶世歆收得坦坦荡荡,毫无压力。叶夫人却忧心忡忡。   “歆儿,这皇家的东西可不好收,咱们都给退回去吧?”叶夫人心中总是忐忑难安。   叶世歆宽慰叶夫人:“娘,这是晋王殿下的私房钱,您且宽心吧,跟皇家扯不上关系。再说了未来女婿往岳丈家送些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旁人不会多说什么的。”   ***   一大早晋王殿下便差白松露送了许多珍贵的布匹衣料到叶府。   叶世歆欣然收下。当即就让府里的裁缝拿这些料子去做几身新衣裳。   白松露回去复命。   “都收了?”晋王殿下正在院子里给忍冬花浇水。   这些幼苗早已抽绿,长势惊人,郁郁葱葱一大片。   如此悉心培育,等到了深秋定然收获满满。   嫩绿的叶片上沾了水珠,阳光一照,晶莹透亮。   白松露温声回答:“都收下了。”   林木森抬了抬眼,“她可有说什么?”   白松露:“叶小姐说多谢殿下您的赏赐。”   “旁的呢?”   “旁的就没说了。”   “行,本王知道了。”林木森拂拂衣袖,音色清润而低沉,富有磁性,“库房里还有一些珍稀的千年人参和鹿茸等物,你过两日再送去叶府。”   “还送啊?”白松露面露难色,委实替晋王殿下心疼,“这库房都快给搬空了。往年皇上的赏赐可都是您在战场上搏命得的,眼下这都送去了叶府。您自己就不打算留一些么?”   “父皇赏的这些东西本王平日里也用不上,为帛美人开心,这些钱算什么。赐婚一事,横竖我都是使了手段的。她心中难免有气。为哄她开心,使些钱财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记住松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儿,就怕连钱都不顶用。”   白松露声若蚊蝇,小心翼翼道:“奴才看那叶小姐高洁脱俗,也不像是贪慕钱财之人。未必用钱就能哄得好。”   林木森抬手将浇花的水壶放到一旁,勾唇笑了笑,“用钱哄自然只是一方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用心哄,那还能哄不好啊!”   白松露恭顺地点点头,“奴才受教了。”   林木森问:“谢军医那边可有消息?”   白松露:“这几日应该就能回京了。”   男人坐在石凳上,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就快藏不住了。”   ***   没出几日,赐婚圣旨便送到了叶家。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晋王殿下和叶家小姐的这桩婚事。众人纷纷同情晋王殿下,竟然要娶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为妻。堂堂皇子,竟遭受如此际遇,委实让人心疼。   城东,安平候府。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嘉宁郡主的贴身侍女锦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房里。   “这么冲撞成何样子!”苏烟倪正在绣荷包,金丝线缠绕,一朵并蒂莲眼看着便要绣成。她听见贴身侍女的叫唤,手头的动作却没停下,忍不住出声呵斥一句:“有话好好说,这么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锦瑟一脸惊慌,“出大事了小姐,圣上给晋王殿下赐婚了!”   苏烟倪没注意到锦瑟的神情,心下一喜,以为是自己。毕竟在她看来放眼整个京城,无人比她更适合做晋王妃。   她手指微微停顿住,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期待万分地问:“新娘子是谁?”   锦瑟看着她,艰难而又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尚书府的三小姐。”   苏烟倪:“……”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外头长风呼啸,四月的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冷意十足。   她的声线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那个叶世歆?!”   锦瑟不敢去看她,眼神躲闪,声细蚊蝇,“是的小姐。”   苏烟倪的脸色倏然大变,冷硬非常。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气愤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那么丑的女人,圣上怎么会赐婚让她嫁给晋王殿下。这不是害了殿下么!”   “奴婢听说这桩婚事是晋王殿下亲自去求的,殿下在定坤宫跪了好几个时辰,才让圣上同意的。”   苏烟倪:“……”   “胡说什么!”苏烟倪当即斥责一句,怒目圆睁,声线寒凉,“晋王殿下又不是眼瞎!”   锦瑟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再也不敢言语。   苏烟倪责怪锦瑟,“我刚陪祖母去了趟乡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小姐息怒,奴婢也是刚听人说。立马就回来禀告你了。”锦瑟忧心忡忡,“小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啊?”   自家小姐自小便爱慕晋王殿下。殿下能文能武,她便饱读诗书,学习各种兵法。殿下喜欢吹箫。她便央求侯爷请了乐师入门,教授她吹箫。殿下喜好并蒂莲,她便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绣上莲纹……   只要是殿下喜欢的,她便数十年如一日认认真真的学习。   小姐悄悄喜欢了晋王殿下这么多年。现如今晴天霹雳,殿下直接就被赐婚了。而且新娘子还是相貌丑陋的女人。这让小姐如何能够接受啊?   “你慌什么!”苏烟倪死死拽住自己的娟帕,因为用力,十指通红却浑然不觉,“长公主可回宫了?”   “今早刚陪太后从普宁寺回宫。”   “快给本郡主梳妆,咱们这就进宫去见长公主殿下。”   “小姐,恕奴婢愚钝,咱们进宫去见长公主做什么呀!”锦瑟面露不解。   苏烟倪冷冷一笑,“长公主殿下今早刚回宫,想必还不知道晋王殿下赐婚的消息。咱们可不得尽心些,亲自去告诉长公主殿下一声。”   苏烟倪太了解林静言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自己最爱的四哥娶一个丑女。   锦瑟顿时恍然大悟,咧嘴一笑,“还是小姐您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倾家荡产哄媳妇!   哈哈哈哈哈哈   姑娘们月饼节快乐哈! 第33章 利用   寒食节将至,这京城的雨水也越发多了起来。   晨起天空就飘起了小雨,洋洋洒洒,如牛毛,似花针。   一整个上午过去这雨愣是没停下来。   天色阴郁得十分厉害,乌云压顶。浓云积压在天际,仿佛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为了节省时间,苏烟倪让车夫抄了近道。从侯府去往皇宫的这条小路名叫寒门街。顾名思义在这周边落户的人家都是一些寒门子弟和三教九流。平日里像苏烟倪这样的世家小姐是从来不会到这里来的。   雨水润湿了路面,石板路上湿哒哒的。春雨贵如油,滋润草木。角落里的青苔和杂草葳蕤生机。   寒门街曲曲折折,幽深僻静。却独有一股浓烈的烟火气。因为是雨天,难得见到几个衣着朴素的市井小民。若天气好,想来也是十分热闹的。   路两侧都是成排的云杉树。这些树高耸入云,点点嫩绿缀在枝丫上头,春意盎然。   林国人向来喜植柳树。京城的许多大街小巷种的也都是柳树。唯独这条路上种的是云杉树。   车夫卯足了劲儿赶车。马车一路疾驰,风驰电掣,很快便赶到了皇宫。   入宫以后,雨势渐大,宫道上积了不少水。   锦瑟给苏烟倪撑伞。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在宫道上,怕被道上的积水弄湿鞋袜。   如若不是事态紧急,想她苏烟倪如此注重在外形象的人是断不会在雨天出门的。   来到毓秀宫。她站在外面等宫女进去通传。   内殿里温暖非常,香炉燃着上好的沉木香,香气四溢。   林静言靠在贵妃榻上,小宫女正在替她按摩。   华源福了福身,“公主,嘉宁郡主求见。”   “苏姐姐?!”林静言一听是苏烟倪来了,忙从贵妃榻上坐起来,“快把她请进来。”   苏烟倪得了许可入内,人未到却声先至,“公主,你去普宁寺可还好?”   “苏姐姐,你快来坐!”她招呼苏烟倪坐下,“华源去上茶!”   她瘪瘪嘴:“别提了,整日吃斋念佛,我都快发霉了。父皇也忒狠了点。明知我喜好热闹,还非得把我往那清心寡欲的庙里塞,都险些把我逼疯了。”   苏烟倪笑着安慰:“陪太后娘娘祈福还愿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竟还觉得是折磨。也得亏太后娘娘疼爱你。旁的公主阿哥她可从来没带去普宁寺。再说你这不是回来了嘛!就别不开心了。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过两日咱们叫上青云一起去逛逛呗!你在普宁寺被关了这么久,想必早就闷了。”   “好啊好啊!”林静言最喜欢出宫找乐子,顿时就喜上眉梢,笑靥如花了。   华源上了茶水和糕点。   “苏姐姐,喝茶!”林静言招呼道:“这是普宁寺后院今年的新茶,千金难买一两。我央求皇祖母半天,她才给了我这么一小包。你快尝尝味道如何。你要是喜欢,就带点回去。”   苏烟倪细细品了一小口,笑着说:“这么名贵的茶我可不敢收。我又不懂茶,给我也是糟蹋了。你还是留着给晋王殿下吧,他喜好茶。”   “我四哥府里什么好茶没有,我才不给他呢!”林静言吃着桃花酪,悠悠道:“苏姐姐,你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苏烟倪故意拉下脸,“怎么,我就不能专程进宫看你?”   林静言瘪瘪嘴,“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没事从不进宫。平时我让你进宫陪我住两天你都不愿意。”   苏烟倪抿嘴轻笑,“进来阴雨连绵,父亲的腿疾又犯了。我今日进宫是替父亲找许太医拿药的。路过毓秀宫,就顺道进来看看你。”   “侯爷的腿可有大碍?”   “无大碍,就是一到阴雨天就总是酸疼难耐。多亏了陛下记挂,派许太医替父亲调养,不然只怕会更严重。”   “老侯爷是在战场上伤了腿,为国受伤,父皇自然重视。”   两个姑娘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公主,这宫里头马上就要办喜事了,你怎的还这么清闲呢?”苏烟倪状似不经意间这样问道。   “喜事?什么喜事?”林静言刚陪太后从普宁寺烧香拜佛回来,竟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喜事。   林静言最是热衷八卦,“好姐姐,你快同我说说,这宫里有什么喜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呢,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   “我今早刚陪太后从普宁寺回来,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我哪里会知道这些。”   “这是晋王殿下的大喜事,陛下给殿下赐婚了,公主竟不知道?”苏烟倪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静言。   “真的啊?”   湖阳长公主随太后去普宁寺烧香拜佛,今早才回来。倒是成了整个京城最后一个知道晋王殿下婚事的人。   四哥一早便跟她提过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苏姐姐,新娘子是谁啊?”她一直好奇四哥的新娘子是谁。   苏烟倪:“新娘子便是那叶府的三小姐。”   “叶世歆那个丑女人?!”林静言猛地跳起来,“不会吧!”   “这圣旨都下了,还会有假不成。这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静言一直好奇新娘子是谁,却不知道这新娘子居然是叶世歆。那个满京城都在传相貌丑陋的叶家三小姐。   四哥竟然要娶一个丑女,这还了得!   “父皇到底怎么想,竟然让四哥娶个丑女。这四哥也能同意?”   “我听说这桩婚事是晋王殿下亲自去求的,殿下在定坤宫跪了好几个时辰,才让陛下同意的。”   林静言:“……”   “我四哥居然这么想不开?”林静言顿时傻眼了,满脸不可思议。   苏烟倪看着林静言,欲言又止,“静言,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静言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见苏烟倪这般为难忙说:“苏姐姐直说无妨,咱俩谁跟谁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得了林静言的肯定,苏烟倪这才小心翼翼地和盘托出,“那日贵妃娘娘办茶话会,中途偷偷见了那叶家小姐。我偶然路过,因为实在好奇便悄悄看了两眼。那叶小姐当真是奇丑无比,满脸的麻子。晋王殿下可是堂堂皇子,身份尊贵无比,如何能娶一个这么丑的女人做王妃。这不是徒增天下人笑话么!”   “苏姐姐此话当真?”   “我亲眼所见,怎会唬你。”苏烟倪煞有其事地说:“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见一见那叶家小姐。”   “既然那么丑,四哥又为何会向父皇请旨赐婚?”林静言很是不解。   “这谁知道呢!莫不是会使什么狐媚手段?”   “她敢?”林静言的音量瞬间提高了好几度,“别说我不能饶她,就是徐娘娘也万万饶不了她。”   苏烟倪轻声细语道:“晋王殿下那般光风霁月的人,若不是那叶世歆使了狐媚手段迷了殿下的心志,他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求娶一个丑女做王妃呢?”   “你说得不错苏姐姐,定是那叶世歆使计魅惑了我四哥。”林静言怒不可遏,“本公主这就去尚书府会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女人!”   苏烟倪故意拉住林静言,小声劝说道:“公主,外头还下着雨呢,要不等雨停了再去?”   “如何能等!”林静言义愤填膺,“那丑女都算计到四哥头上来了,我可等不了。本公主恨不得立马撕了那该死的狐媚坯子!”   林静言一刻都等不及,“华源,备车!咱们这就出宫。”   苏烟倪特别不好意思地说:“公主,本来我该随你一起去的。可是父亲还在府里等着我的药。”   林静言大手一挥,豪气万分,“侯爷的腿伤要紧,苏姐姐你就不必陪我去了。我一个人照样能收拾那小贱人!”   两人一起出宫。在宫门口分开。林静言去尚书府。苏烟倪则回安平侯府。   苏烟倪叮嘱林静言:“公主,你小心行事,切记鲁莽。”   林静言:“苏姐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目送马车远去。年轻女人的嘴角迅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锦瑟:“小姐,还是您厉害。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绝了!”   苏烟倪勾唇冷笑,声音狠毒,“林静言这个蠢货不把尚书府闹得鸡飞狗跳绝不罢休。绝对够那叶小姐喝一壶的。咱们就安心看好戏吧!”   ——   长公主殿下殿下来势汹汹,横冲直撞地入了尚书府。   这姑娘扯着尖细的嗓子,“叶世歆呢,叫她出来见我!”   守门的一个小厮压低嗓音对同伴说:“快去通知画眠姑娘。”   府里的下人瑟瑟发抖,谁都不敢招惹这位小霸王。这位祖宗可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刺头,杀伤力极强,轻易招惹不得。   画眠得了消息,匆匆跑进房里。   叶世歆正在窗户边翻看医书,昏昏欲睡。   她躺在藤椅上。藤椅轻轻摇动,咯吱咯吱响。   来了这京城,原本引以为傲的医术便成了摆设。府里有专门的大夫看诊,府中人伤风感冒都轮不到她看。   每每只有翻阅医书时她才能恍惚想起自己是个医者。   窗外雨声澜澜,檐角成串成串晶莹的珍珠洒落,掉在地上竟惊不起任何动静。   窗柩微合,凉风突突闯入,吹得床幔轻轻晃动。   一室静谧!   春困,一到午后叶世歆便容易犯困。   她捧着医书倦意明显,正打算去床上小憩一会儿,就听到湖阳长公主来了府里。她心下一惊,困意瞬间烟消云散,“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来?”   画眠忧心如焚,“奴婢也不知道啊,长公主吵着要见您。正在前厅大吵大闹呢!叶大人去了外出至今未归。您还是快点去看看吧。”   叶世歆掀了掀厚重的眼皮,“我娘呢?”   画眠答:“夫人在佛堂念经。”   “此事不可惊扰到夫人,我这就去会会那长公主殿下。”   叶世歆换了身衣裳出门见客。   静言是大哥唯一的血脉,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她待这丫头总归是不一样的。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您会来,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少跟本公主来这套!”林静言坐在椅子上,颐指气使。   “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来鄙府有何指教?”   “既然来了,本宫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把面纱摘了,我要看你的脸。”   叶世歆:“……”   这姑娘来势汹汹,竟然只为看她的脸?   “不知可是臣女得罪公主殿下了?”   “让你摘掉面纱哪那么多废话!本宫让你摘你就赶紧摘!”   “公主殿下恕罪,臣女不会摘这面纱。”   “你说什么?”林静言的嗓音忽的提高了不少,“大胆贱婢,你胆敢忤逆本宫的旨意不成?”   “臣女相貌粗陋,恐吓到殿下。故臣女不摘这面纱。”   “既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丑,为何还要去招惹我四哥?一定是你这个丑女试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才将我四哥迷得神魂颠倒。不然他怎会去求父皇赐婚?”   “长公主殿下怕是误会了。臣女和晋王殿下过去交集甚少,何来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一说?”   “你这贱婢倒是会狡辩。本宫懒得与你废话。你摘不摘,不摘本宫差人替你摘!”   “恕臣女难以从命。”叶世歆不为所动,丝毫不惧,逐字逐句说:“堂堂公主,闯入鄙府大吵大闹不说,竟还威逼臣女摘面纱,公主就不觉得您这么做有失身份么?”   “来人,替本宫把她的面纱给摘了。”   “大胆!”叶世歆镇静如常,厉声道:“陛下刚颁了圣旨,我好歹也是圣上亲赐的晋王妃,就连长公主殿下日后见到我也要叫我一声嫂嫂,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公主这……”宫人们犹疑不决。   “你们都是死人么!没听到本宫让你们摘掉这个贱婢的面纱么?还不快动手!”   “林静言,你是嫌女则没抄够?还是嫌父皇的颜面没赔够?竟跑到尚书府来丢人现眼!”严厉嘹亮的男声,极其具有穿透力。   一切戛然而止,静谧得诡异。   只见男人拐过门廊,颀长英.挺的身形很快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他穿墨色长袍,双目凛冽,面色沉冷。   “本王的话从不说第二遍,速速向叶小姐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不坏,只是心思单纯,被人当枪使了。 第34章 道歉   窗外雨势急促,下得又凶又猛,噼里啪啦砸向房顶,砰砰直响。   前厅外两棵上了年头的桂花树,枝干瘦削,老态龙钟,任凭自己在强劲有力的风雨中瑟缩飘摇。   门大开,细碎的雨丝被长风带进屋内,一时间阵阵寒凉。   男人携风裹雨而来,一身料峭清寒气息。腰间剔透的玉佩随着他紧俏矫健的步伐簌簌摆动。恍惚间竟窥见了点点雨水。   他的嗓音无比熟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林木森跨进前厅,白松露紧随其后。他收了伞,规矩地立在角落里。   “给晋王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一大群人纷纷俯身行礼。   男人浓密的发顶沾了些许雨水,悠悠发亮。衣摆处也淋湿了一大块。走得急,鞋袜更是无法幸免。   他一进屋便带进了许多水汽。   晋王殿下会来叶世歆毫不意外。毕竟他安排在府外的那些眼线可不是摆设。   林静言此行毫无胜算。所以她丝毫不惧,只需拖延时间即可。   “四哥,你怎么来了?”林静言心尖震颤,刚才还颐指气使,怒目圆睁的,此刻一下子就瘪了,毫无底气不说,更觉得心虚得很。   她打小就怕林木森。她这个四哥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王不来,如何知道你竟这般不知体统。堂堂长公主殿下大闹尚书府,你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阮太傅平素里交给你的规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都尽数喂了狗了?”他径自走到林静言面前,表情严厉。   林静言:“……”   男人周身凛冽,面色沉冷,说的话也毫无温度,一点都不顾及长公主殿下的面子。   “本王的话从不说第二遍,速速向叶小姐道歉!”   “我又没有错,为何要向她道歉。”长公主仰着高昂的头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了。   从来都是别人千错万错,她贵为长公主如何会有错。   “不知悔改!”男人凛起双目,眼神中冷意渐起。   林静言固执己见,态度倨傲,“我本来就没错。”   “你既不知悔改,那四哥便让萧娘娘来告诉你究竟错在哪里了。”晋王殿下音色冷凝,态度强硬无比,“来人,去请萧贵妃娘娘。”   “四哥,我错了!”林静言只觉得双腿发软,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   湖阳长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萧贵妃。倒也不是怕萧贵妃削她。只是怕萧贵妃念叨她。一旦她犯错被萧贵妃知道,那便是有一两个时辰都念叨不完,每每她的耳朵都会生了茧子。   今天她大闹尚书府,此事若传到萧贵妃耳朵里,那她这接下去的半个月都不用安生了。都不用父皇亲自动手,她直接就在萧贵妃手里阵亡了。   “知道错了,那便道歉。”男人声色沉沉,面不改色。   “对不起。”林静言不情不愿地开口,声细如蚊蝇。   “你是蚊子么,声音那么小,大声点!”   “对不起。”音量是大了,可摆着一张臭脸,傲慢无礼,压根儿就看不出她错在哪里。   “既是道歉,那便给本王拿出该有的态度,你摆出这么一副别人欠你几百万的样子给谁看啊你!重来!”   “对不起。”   “别眼睛长在天花板上,重来一遍!”   “对不起叶小姐,今日是我唐突了。”能逼长公主殿下说出道歉的话来,想来也只有晋王殿下做得到了。   这位混世魔王,向来作天作地,难得见到她向旁人低头的。   见林静言道歉完,林木森又好言好语,“叶小姐,静言年纪还小,做事总由着性子,从不过脑子,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之事。今日的事本王代她向你道歉。本王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这是在变着法子说湖阳长公主任性妄为,没脑子么?   叶世歆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的复杂。静言是大哥大嫂唯一的血脉,她与自己差不多大,她却足足大了她一个辈分,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没入京城之前她总是时不时的就想象她的样子。入了京城以后,听了太多有关她的传闻,都说湖阳长公主是这京城里的头一个小霸王,胡搅蛮缠,最是会泼皮耍赖,作弄人。她总是不太敢相信。   几次三番接触以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静言太过任性,也太过无知,给人当了枪使却浑然不察。堂堂公主被人牵着鼻子走,竟然堂而皇之,毫不避讳地大闹尚书府。这事儿若是传到外面,铁定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点悬念都没有。   至于那背后之人,她想都不用细想便一清二楚了。   叶世歆的内心纷繁复杂,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不动声色。若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那都不用在这京城混了。   年轻的女人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冷冷一笑,微讽:“晋王殿下言重了,臣女如何担得起您这般赔礼道歉。殿下惯爱为难人的。”   林木森:“……”   嘴上这么说,面上却表现得格外不屑。   林木森知道这位小姐的气还没消呢!这是明摆着在给他脸色看。   他倒也好脾气。知道她心中有气,也不同她计较。端着笑脸说:“还望叶小姐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莫要与静言计较。”   叶世歆冷声道:“殿下说笑了,长公主身份尊贵,臣女如何敢与她计较。”   林静言指着叶世歆的鼻子,“叶世歆,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做给谁看啊?”   叶世歆看着林静言,音色沉冷有力,“长公主殿下,臣女接受你的道歉,但不代表臣女会给你好脸色。你且走吧。”   “画眠,送长公主和晋王殿下!”   林静言:“……”   人家都直接撵人了。林木森不便再留,扔下话:“人本王带走了,改日再亲自登门致歉。”   长风呼啸,雨丝漂浮。门口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的细碎叶子。   目送两人出了府。   叶世歆慢腾腾地收回视线,沉声道:“画眠,你赶紧吩咐下去,今日之事府里人一个字都不准对外头说,若是有人乱嚼舌根,泄露了消息,乱棍打死!”   ——   林木森寒着一张脸出了尚书府。   “静言,这半月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在宫里好好闭门思过。”   “四哥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没问题,就是不能禁我足,那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哭未哭。   长公主殿下那叫一个委屈巴巴。   林木森的内心毫无波澜,看都没看她一眼,抬手招来侍卫,“送公主回宫。”   “四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林静言哭哭啼啼,被侍卫们架着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驶离了视线。   林木森负手站在叶府外,身姿俊郎颀长,如松如柏。   “松露,差人进宫知会萧贵妃一声,让她看紧静言,别成天给本王惹事。”   白松露面色迟疑,“贵妃娘娘一旦知道今日之事,只怕长公主殿下要哭了。”   “她还好意思哭?哭死她算了!”晋王殿下丝毫不同情林静言,“这事儿万幸没捅到父皇那里去。若是被父皇知道了,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这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尽知道给我惹事。就该让萧贵妃好好给她紧紧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松露:“奴才这就让松茸进宫。”   林木森继续吩咐:“去查查今日都有哪些人和公主待在一块儿。”   白松露看着自己的主子,试探一句:“殿下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指点公主?”   “静言心思单纯,若是无人从旁精心指点,她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本王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留在公主身边。”   白松露:“奴才这就去查。”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都在男主的掌控之中!哈哈哈哈哈哈   专栏里有两个古言坑,求小伙伴们收藏一下,开文早知道。么么哒! 第35章 暗杀   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方停歇了片刻。   虽说叶世歆下令严禁消息外传,可湖阳长公主大闹尚书府一事还是免不了在府里传开了。   叶方舟公干回府,就听见府里的下人们议论此事。   毕竟事关长公主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叶大人心下一惊,忙喊来管家杨彪了解情况。   杨彪中规中矩地回答:“还不是为了小姐的长相,长公主殿下替晋王殿下打抱不平来了。”   叶方舟闻言冷冷一笑,“长公主殿下还真是爱护晋王殿下,晋王殿下都不急,她这个妹妹倒是先坐不住了。”   杨彪:“可不是么!后来晋王殿下来府里训斥一顿,就把人送回宫里去了。”   叶方舟:“经过这么一闹,歆儿和长公主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以后只怕少不了口角争执。”   杨彪宽慰自家老爷:“咱们家小姐这般冰雪聪慧,定然能够妥善处理好的。再说晋王殿下也爱护小姐。老爷您是没看到,晋王殿下今日下午训斥起长公主那叫一个严厉,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一点都没给长公主留面子,硬是逼着她给小姐道歉。有晋王殿下在,想必也出不了大乱子。”   “小姐呢?”叶方舟脱下被雨水沾湿的外袍递给杨彪。   杨彪接过,转手挂好,“出府了。”   “出去了?”叶方舟抬了抬眸,“什么时候?”   杨彪答:“跟老爷您前后脚。”   “可有说去哪里?”   “小姐没说。”   “这孩子回京不久,就惹出了不少事。这眼看着婚事将近,也不知道安分些,乖乖待在府里。尽知道往外面跑。”   杨彪接话:“小孩子家大多喜欢热闹。府里枯燥乏味,小姐难免喜欢往外头跑。再说小姐她不出去,也有人找上门呀!还不如出去避避。”   “就你能说。”叶方舟拂袖道:“你带几个人去把小姐叫回来,这眼看着天就黑了,一个姑娘家待在外头多不安全。”   杨彪:“老奴这就去。”   ***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之上湿漉漉的,铺着许多雨水。   两侧成排的云杉树过了雨,枝叶越发青绿发亮,绿意葱茏。   寒门街那条路曲折绵延,路面极其不平整,坑坑洼洼。   马车行驶在这条路上自然是颠婆不已。   附近的人家已经生了灶火,袅袅炊烟蒸腾而上,漫天铺散开,烟火气愈演愈烈。   叶世歆掀开车帘,望向外头的街巷,清幽寂静,身着布衣的行人三三两两。   她心中有感慨,忍不住道:“画眠,我想起了过去在南境的日子。”   在南境有许多街巷也是这样的。幽深偏僻,周围的屋舍甚至有些破败。附近住着许多平民百姓。   过去有无数次她都提着药箱跟随师父给那些老百姓看诊,分文不收。   她出师以后就时常混迹在那些市井街巷之中,和那些贫苦百姓打成一片。   南境的百姓奉流沙谷的大夫为神。   如今偌大的流沙谷因为她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些百姓如何了。   “这里比起南境可是要凶险复杂得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画眠却比叶世歆来得平静,她压低声音道:“少谷主怕七里居太过惹人耳目,就在这里开了一家药铺,让我们有事就到这里来找他。”   一家隐于市井街巷的药铺,确实比大名鼎鼎的七里居容易避人耳目。   车夫停了车。   画眠扶叶世歆下车。她抬头便看见了药铺的招牌——劲风堂。   药铺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也是拿七里居的掌柜做幌子。   冬生出来迎人,“歆儿小姐,少谷主在内厅等您。”   药铺看着规模不大。可里头却别有洞天。大堂连着后院,院子后头便是住家的厢房。   房子看着上了年头,古朴陈旧,沧桑感明显。不过胜在清净雅致。住人想必也十分的舒适。   内厅里柳传言品着茶,一派悠闲自在。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着问:“怎么样大小姐,我这间铺子可还行?”   叶世歆在他对面坐下,摘掉面纱,微微一笑,“少谷主大手笔,这铺子自然是极好的。”   她端起茶杯品了品,上好的雨前龙井,自然是今年新出的。   柳传言这人打小就奢靡享受惯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上品。若是他同师父那样节省,想必流沙谷的基业也不止眼下这些数目,没准还能翻一番。   “如此大费周章弄一间这样的药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叶世歆福灵心至问道。   “之前我娘派人去查七日散的踪迹,竟然查到了京城。娘担心你的安危,就派我设了这间铺子。一旦七里居暴露,咱们也好有另一个地方藏身。”   “七日散竟然在京城?是谁?”叶世歆心下骇然。   “还能是谁。这七日散用在晋王殿下,是谁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是太子?”   “这件事背后主使是裕王。不过东宫那位想必也脱不了干系。”柳传言压低声音道:“你要嫁的这位如今可是众矢之的,有无数人眼睛盯着他。”   叶世歆只觉得脊背爬满冷汗,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手脚变得冰冷。   四月天,却是透心凉。   晋王殿下在前线浴血奋战,而他的兄弟却在背后捅刀子,想要置他于死地。在皇位面前,没有任何亲情可言,骨肉至亲都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一个战功赫赫,深受恩宠的皇子,即便他无心皇位,可那些人却根本不会放过他。   想必先是假意拉拢。拉拢不成,便会设法让他消失。   叶世歆:“咱们的人查出来了,晋王殿下那边想必也已经查出来了。”   “没错,晋王殿下派谢砺暗中查探,此人已经回京了。”   “谢砺?”叶世歆猛地抬头,“谢军医?”   “没错。”柳传言点点头,“他一介军医,有些地方难免不便,我早已命底下的人将一些重要消息透露给他了。”   “这个人我与他接触过,医术精湛,为人也善良正直。他暗中查探七日散下落,保不齐已经打草惊蛇,我怕东宫会对他下手。”   “他虽是军医,可那一身武功却不是盖的。没几个人能伤他,防身足够。再说晋王殿下可舍不得让他受伤。师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叶世歆说起正事,“我今日来是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师兄替我安排。”   柳传言拢起两道英气的眉毛,“可是长公主那边?”   “师兄你都知道了?”   “长公主今日大闹尚书府,底下的人早就告诉我了。”   “静言这孩子心思单纯,此事定是受他人蛊惑。再者七日散出现在京城,人心惶惶。我需要师兄在毓秀宫安.插.我们的人,我要有人时刻提点她,保证她的安危。”   “这事儿不必我动手,叶大人自会安排。”柳传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再说宫里不是还有一位咱们的人嘛!那位可是胜过一堆宫女太监。”   叶世歆面色一冷,“她是大嫂的挚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她卷进这场纷争。”   “傻师妹!”柳传言赫然一笑,似是在笑她天真,“她本就身在局中,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只玉镯,紧紧咬住下唇,静默不语。   是啊,十七年前的那场劫难,从她被叶家人偷梁换柱救出那刻开始,许多人便已经自愿踏进这局里。从那以后,很多人其实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柳传言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声线低沉却不失苍劲,“你,我,长公主,流沙谷,叶家上下,乃至如今的晋王殿下,我们都身在这漩涡之中,没人能够幸免。”   ——   叶世歆不敢待太久,手中那杯茶饮完,她便离开了。   出了药铺,天色已晚,夜色浓沉如泼墨。淅淅沥沥的大雨又从天而降,随后雨势渐大。   她上了马车,轻声吩咐车夫:“咱们走归慈巷回去。”   车夫点点头,“好的,小姐。”   马车行驶了一小段路,在一家包子铺面前遇到了杨彪一行人。   “小姐,老爷命我接你回府。”杨彪笑容满面,音色浑厚,“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老奴就知道你肯定去那里凑热闹了。”   叶世歆抿嘴轻笑,“知我者杨叔也!我偷偷出府父亲可有说什么?”   杨彪:“老爷并未责怪小姐。”   “我知道定是杨叔你替我说好话了,谢谢杨叔。”   杨彪和蔼一笑,“小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雨天,原本热闹的归慈巷顿时变得冷清了许多。两侧商铺房门紧闭,老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不曾想却在路尽头遇见一场腥风血雨。   十多个黑衣人围堵一个。   “小姐,出事了。”在叶府做了几十年的管家,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碰到这种事杨彪倒也镇定,不至于惊慌失措。   叶世歆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瞟了一眼,漫天大雨中谢砺被人紧紧包围,正在拼死抵抗。   她果然没有猜错。东宫那些人早已按耐不住性子,等不及要对谢砺动手了。   想想也是,雨夜最适合杀人了。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一切痕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一个小小的军医消失,不会在偌大的皇城引发任何动静。   年轻的女子沉着冷静,不紧不慢地说:“杨叔,那是晋王府的人,咱们得帮他。”   杨彪转头悄声问:“小姐,我们要怎么做?”   “所有人下马,都到车上来。”叶世歆有条不紊地吩咐:“杨叔,径直将马车开过去,开得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停。”   杨彪拉紧缰绳,“坐好了小姐!”   马车呼啸而过,带起阵阵泥水。   突如其来的意外,防不胜防。电光石火之间,刀光剑影戛然而止。   “撤!”十多个黑衣人见状一下子就闪身不见了。   谢砺紧紧摁住流血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马车并未做逗留,绝尘而去。   一阵风过,车帘晃动,年轻女子的脸一闪而逝。   ***   晋王殿下手底下的那些人办事效率极其高。不出两三个时辰,白松露便向他复命了。   白松露福了福身,“今日之事奴才已经查到了。”   林木森正在翻看兵书,听到白松露的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视线仍旧聚焦在书上。他换了个看书的姿势,淡声道:“说吧。”   “是嘉宁郡主。”   男人的脸上竟然不见任何意外,“倒是和本王猜测的一样。”   白松露:“殿下,咱们接下去怎么办?”   男人勾了勾唇,冷冷一笑,“老侯爷戎马一生,为大林还伤了一双腿,只可惜这唯一的女儿没教好。既然他没教好女儿,自然有人会替他教。”   就在这个时候白松茸匆匆而至,朗声道:“殿下,谢军医到了!”   林木森霍然起身,直接扔了手中的兵书,“快让他进来。”   谢砺闪身进入内室,一手握剑,一手摁住手臂。手臂处衣裳被划开,鲜血淋漓。   “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动手了?”林木森面露担忧,“松露,赶紧去请大夫!”   谢砺摆手,虚弱道:“只是小伤,无碍。”   林木森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我让松露先替你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谢砺:“多谢殿下。”   白松露包扎好伤口,就悄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寂静,烛火微微摇曳。   谢砺轻声道:“我在状元岭遭遇埋伏以后,我使计巧妙躲过,便走了小路。这一路上都很安全。路上也没有人围追堵截。没想到入城以后却出了事。他们在归慈巷动的手。”   “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了,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也敢杀人。”林木森冷冷一笑,“来了多少人?”   “十多个高手,武功一流,看招式像是江湖人士。”   “十多个高手,你如何脱身的?”   “说起来也是我运气好,叶家小姐偶然经过,无意中将我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会涉及一丢丢夺嫡争斗。   女配要留着慢慢收拾,男女主都会教她做人的。 第36章 答谢   “叶家小姐?”林木森猛地站起来,表情分外严肃,“她可有大碍?”   谢砺:“我在归慈巷与那黑衣人混战之时,叶府的马车恰巧经过,对方想必是害怕暴露身份便马上撤退了。他们并未正面交锋。”   听见叶世歆无碍,林木森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叶小姐怎么会在归慈巷?”   谢砺:“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得知叶世歆平安,林木森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悄然放下。   放松过后,寻回理智。   “先不说这个了。”林木森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处,“本王让你查的事儿查得怎么样?”   谢砺双唇泛白,虚弱道:“殿下您猜得一点都没错,背后主使是裕王。”   “合炎一向唯三哥马首是瞻,那这件事多半是三哥的意思了。”林木森凉薄一笑,笑容冰冷,“这次东宫那位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不过以本王对他的了解,如此好戏他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谢砺轻声问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应对?”   “先按兵不动,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咱们静观其变即可。”   谢砺神色担忧,“太子一党着实阴毒,即便殿下您无心皇位,他们也早已将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万不会留您。只怕日后像七日散这样的阴谋还会有很多。殿下您如今的处境委实令人堪忧呀!”   “你说的本王又何尝不清楚。”林木森抬了抬衣袖,袖口处一圈生动的金丝莲纹一闪而过。   纵观这京城汹涌澎湃的局势,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大臣们不论主动与否大多都已卷入党争。太子联合其他几个皇子已经将他彻底视做仇敌,准备除之而后快。他看似深受恩宠,风光无限,实则处境艰难,孤立无援。   “虽说陛下如今还尚健在,可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夺嫡的确十分凶险。可即便您不参与,太子一党也绝对不会放过您。与其处处受制于人,何不主动出击?”谢砺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说:“您征战多年,北境百姓对您颇为爱戴,贵妃娘娘盛宠正浓,又有徐老将军一家拥护,手底下还有穆军师等能人强将,您若是有心,东宫那位恐怕也根本无力与您相抗衡啊!”   林木森坐在长椅之上,腰板挺直,音色沉稳有力,“自古帝王薄情,他的的恩宠能维系几时?母妃哪怕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终究抵不过美人迟暮。后宫新人一批换一批。舅父看似风光,可在军中却受到诸多掣肘。大林和陈国停战,父皇便不肯再让我回到北境。以上种种迹象表明父皇对我的忌惮从未放下过。但凡我悄悄表现出一点夺嫡的苗头,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便会顷刻间消失殆尽。咱们这位陛下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我从未怀疑过你们的忠心和能力,我知道如若我点头,你们定能不遗余力地助我登上那皇位。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怕我有朝一日也变得像父皇这样凉薄无情,敏感多疑,对所有人都心存猜忌。要知道权势和欲望改变一个人的速度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不是不愿意争,我只是早就看清楚了帝王之心。”男人的目光蓦地变得深沉,神情复杂。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许多久远却清晰的场景。   生母终日郁郁寡欢,最终香消玉殒。   姨母被迫入宫,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徐家人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却受到朝廷中人的多番猜忌。   ……   皇权禁锢了太多人,他的生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一生渴求自由,追求真爱,向往宫外的日子。然而终其一生却未能走出宫门半步。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父皇,将心爱之人困死在这金丝牢笼之中。   他也有他想要守护的人。叶世歆同母亲一样向往自由。他不想有一天用皇权禁锢她,将她困在这冷冰冰的高墙大院之中。他更不想将她置于这夺嫡的漩涡之中,他要护她平安。   片刻以后,男人的双眸出浮现出狠厉的眼神,“我无心皇位,却不代表我柔善好欺,他们对我做的我定会如数奉还!”   ***   晋王殿下那日说改日再登门致歉,叶世歆只当那是口头之言,并未放在心上。   殊不知过了两日,晋王殿下当真备了一大堆的礼物来了叶府。   画眠来通报的时候,叶世歆只觉得难以置信,“殿下他当真来了?”   画眠:“老爷已经把人请到前厅喝茶了,老爷让奴婢来喊你过去。”   叶世歆起身,整理几下身上的衣裙,“我这就去。”   年轻的男人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袍,腰间别白玉玉佩,长身玉立。他面色清俊,举手投足间大有王者之气,矜贵非常。   “臣女给晋王殿下请安。”   “叶小姐无须多礼,请起。”   “那日长公主不知礼数,在贵府惊扰了叶小姐。本王今日略备薄礼,特地来府上给叶小姐道歉。还望叶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于静言那丫头计较。”   叶世歆随意瞥了两眼搁在桌上的礼品,各种包装的盒子堆得桌面满满的,足足叠了好几摞。晋王殿下口中的“薄礼”还真是让人惶恐呀!   “殿下言重了,您亲自登门,反倒让臣女惶恐了。”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人同罪,既然长公主有错在先,那本王身为公主的兄长,自然该到贵府向叶小姐道歉。公主年幼,做事难免会冲动,失了礼数。还请叶小姐念在她年幼的份上,多多担待。”   “殿下的道歉臣女收下了,也原谅长公主了。不过这些东西请殿下带回去吧。”   “本王送出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叶世歆心想你不收便不收吧。等会儿她就把这些礼物都赏给下人。   气氛有些僵持,叶方舟很有眼力劲儿出来打圆场:“殿下有心了,那微臣便替小女收下了。”   林木森点点头。   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叶大人的茶不错。”   叶方舟惶恐地说:“这茶还是早些时候陛下赏赐的,微臣一直留着舍不得喝。”   “说起茶本王倒是有些怀念之前在塞外喝的忍冬花茶,香醇回甘,清热解火。”他说这话故意看着叶世歆。   女子着白色襦裙,腰带将腰肢束得纤细窈窕,盈盈玉立。衣裳素净,全身上下都看不见一丝纹饰,袖口更是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图案。   想来这偌大的京城,满城的世家小姐,也只有她小小年纪便穿得如此素净。偏还撑得起这素净。   对方倒是一派从容,看不出一丝异样。叶世歆知道他还不死心,依旧在试探。   即便他一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可她依然要端着明白装糊涂,打死都不能亲自承认她就是柳星叶。   “忍冬花茶倒也不是太名贵的茶,前不久府上倒是新得了几斤,若殿下不嫌弃,不如带一些回去?”叶方舟不太懂晋王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了忍冬花,只能这样接话。   “既是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了,谢过叶大人。”   男人喝了几口茶,慢腾腾地放下茶杯,迎上叶世歆的目光,“叶小姐,本王听闻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很是热闹,不知叶小姐可有去过?”   叶世歆:“回禀殿下,臣女前两日刚好去过。”   “如何?”   “挺热闹的。”   林木森勾唇轻笑,“看来本王过几日也该去游玩一番。不知能否邀小姐一同前往?”   叶世歆恭顺道:“承蒙殿下看得起,臣女却之不恭。”   男人的唇边挂起一抹微笑,悄悄给白松露递了个眼色。   白松露会意,忙从衣袖处摸出一份庚帖拿给林木森。   林木森看着叶方舟,轻声道:“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祖母托本王把这庚帖送到府上,届时请叶大人携夫人小姐一同进宫赴宴。”   叶世歆看着那庚帖不禁在心底冷笑。这入京以来鸿门宴都参加了好几次了。可好像没完没了,总也断不了似的。   叶方舟接过庚帖,“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微臣必定准时进宫赴宴。”   “好了,道歉也道了,这庚帖也送了,那本王便先告辞了。”   叶世歆送林木森出府。   前厅前那两棵桂花树越发葱郁了,枝叶繁盛。   林木森压低声音道:“那日在归慈巷本王替谢军医谢过你。”   叶世歆面色平静,波澜不惊,“臣女偶然路过,何须言谢?”   “一般人遇到那种情况,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你又为何要命车夫将马车径直开过去,岂非多此一举?”   “殿下既已看破,又何必问我?”   男人霍然一笑,“我知道你绝非无心之举,定是有意而为。谢砺是本王的左膀右臂,跟随本王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你担得起本王这声谢。”   “我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旁人怎么想与我无关。殿下若是真的想谢我,那就多赏些银子吧。口头道谢哪有银子来得有诚意,殿下您说是吧?”   林木森:“……”   男人哑然失笑,“我晋王府的库房都快搬空了,难道叶小姐还觉得本王不够诚意?”   年轻的女子音色愉悦,“钱财这种身外之物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有谁会嫌弃银子多的?”   将人送到府外,叶世歆福了福身,轻声道:“殿下慢走!”   晋王殿下离开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安排白松露送了一箱金元宝过来。   白松露毕恭毕敬道:“叶小姐,殿下说这是给您的谢礼。”   画眠看着那一箱金光闪闪的东西眼睛都直了,怔怔道:“晋王府当真这么有钱么?”   “替我回去谢谢晋王殿下。”叶世歆来者不拒,欣然收下。   她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等有朝一日她摆脱了林木森远走高飞,这些私房钱都够她逍遥快活下半辈子了。想想都觉得好爽啊!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已经将后半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哈哈哈 第37章 护犊子   四月十五是太后七十岁的寿诞,阖宫欢庆。   圣上下旨大办,那场面自然是盛大无比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自从皇帝下旨赐婚,叶家已然成为了整个京城的关注对象。毕竟和皇室结亲本就显赫,加之又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这无疑又让叶家在那些世家大族面前抬升了地位。一些人贯会见风使舵,早已动了攀附的心思,趋之若鹜。   好在叶方舟是拎得清的人,懂得审时度势,面对别人的巴结也不为所动,照旧宠辱不惊。叶世歆倒也不会担心父亲会因此迷失了自我。   一部分人在巴结叶家,另一部分人则在心疼晋王殿下。外界都在传叶家三小姐相貌丑陋,常年着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如今晋王殿下竟然即将要娶这位叶小姐。   明明是太后的寿宴,可叶世歆和林木森却成为了众人的话题中心。无数达官显贵围绕他俩这话题压根儿就没断过。   外界对于自己的传闻叶世歆听得多了。有关她相貌丑陋的传闻多半是柳传言之前暗中放出去的。而如今已然是全城轰动,人尽皆知。   之前是为了打消陛下赐婚的念头,她才不得已让柳传言四处散播自己样貌丑陋的消息。却没想到赐婚非但没有取消,谣言倒是愈演愈烈了。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只要她一日不摘下这面纱,这谣言想必是无法破除了。   叶世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倒真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可叹现实残酷,总归是不尽人意。   好在她这人活得随性又自我,从来不会过多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更不会在意他人的各种言论。   只是可怜了晋王殿下,所有人都在同情他即将要娶一个丑女。   湖阳长公主上次大闹尚书府,两人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为此叶世歆简直头疼。静言是她大哥的血脉,她唯一的真正的亲人。回京以后她总在筹划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走近静言。然而谁能想得到人还没见两次面,这梁子倒是一早就结下了。也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两个姑娘在寿宴碰到。叶世歆向林静言行礼,可对方压根儿就没给她任何好脸色。   说到底静言这孩子还是太单纯,小孩子的心性,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也好在圣上开明仁德,萧贵妃又将她视如己出,不然依到静言的脾性,又如何能够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护住自己。   太后的寿宴隆重非凡,来的都是大人物。那些个高门贵女们衣着华丽异常,妆容精致,一个塞一个的美。   大人们忙着交际应酬。苏烟倪和章青云等人则站在一旁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看看这女人的嘚瑟劲儿。也不知这圣上究竟怎么想的,竟然会允许一个丑女嫁进皇室。置皇家颜面于何地?”章青云直言不讳,“晋王殿下也是,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眼光如何会看上一个丑女。”   “青云你管着点自己的嘴,这周围可都是耳朵。”苏烟倪内心虽愤懑不平,可到底也无可奈何。   “章青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中编排父皇和四哥?”林静言双目一凛,板起脸。   “公主恕罪,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替公主和郡主可惜呀!公主和郡主自小一起玩到大,感情最是亲厚。而晋王殿下又是公主最爱戴敬重的兄长。郡主若是嫁入晋王府,这亲上加亲多好啊!何况郡主本就和晋王殿下很是般配啊!”   林静言瘪瘪嘴,无奈道:“父皇的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青云:“也不知那女人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把晋王殿下迷成这样,非她不可。”   林静言冷眼训斥道:“好了,章青云你少说两句,在本宫耳旁说个不停,吵死了都!”   ——   怕招惹是非,叶世歆跟画眠特意站在角落里。叶方舟正在和一群同僚说话。   “小姐,你听听那些话,说的多难听啊!奴婢真替你不值。”画眠忍不住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捂住她们的嘴,不让她们说不成?”叶世歆一派泰然,全然不在意,“这些话明摆着就是故意说给咱们听的。咱们若是不听,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画眠没有叶世歆这等好心态,她撅着最一脸不高兴。   生辰宴还没开始,徐惟诚和林木森在角落里说话。   “殿下,微臣听闻殿下让谢军医私下查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确切消息了。”   “不错。”年轻的男人身姿挺拔,微微抬眸,“谢砺前两日早已向我禀明。”   “可是太子一党?”   “没错。”   “您打算如何应对?”   “他们忌惮我,想要我性命,这都无妨。本王自当奉陪到底。可他们胆敢置北境数百万百姓的安危于不顾,那本王便不会轻饶了他们。舅父放心,一招不成,他们自会有第二招。咱们且等着吧,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徐惟诚面露担忧,“殿下若是此时不动他们,只怕会将自己陷入险境。”   “此时想动他们也并无实证,不宜打草惊蛇。”林木森看了眼不远处,悠悠道:“何况本王的喜事近了,不宜大动干戈。”   顺着林木森的目光,徐惟诚看到几个世家小姐正围着叶世歆说话。   “你舅母同我说起玉佩之事,我便知道你是下定决心要娶这叶家小姐。不论她为何改头换面,她于殿下总归是有救命之恩,殿下该好生待她。”   “舅父看出来了?”难怪所有人都在反对他娶叶世歆,只有徐惟诚夫妇俩始终静默,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原来是一早就看出了叶世歆的身份。   “这么明显也就成靖那傻子看不出来。”   “那日柳神医为我解毒,那个中细节本王还未问过舅父。柳神医走之前当真没有留什么话给本王?”   徐惟诚挑眉一笑,“既然人都在跟前了,殿下何不自己亲自去问。”   “本王问了,她定然也不会同我说实话,她这人惯会端着明白装糊涂。”   徐惟诚轻声笑了笑,和颜悦色,“那便等她愿意同殿下讲的时候再说,我相信一定会有那天的。”   ——   一群世家小姐变着法子跟叶世歆攀谈,可言语之中的戏弄却无不明显。其中当数跟嘉宁郡主玩在一起的章青云最为肆无忌惮。   “叶小姐当真是好福气,这刚回京就被圣上赐婚嫁给晋王殿下。这头份皇恩当数叶小姐你了。只是不知你担不担得起。”这位章小姐细细掂着自己手中的娟帕,一上来便开始找茬。   叶世歆全然不惧,波澜不惊,音色低沉,“承蒙圣上眷顾,我即便担不起也得担着。”   “这眼看着天就慢慢热了,叶小姐一直戴着面纱就不觉热么?莫不是真的如传言那般,不敢见人?”   叶世歆拂了拂衣袖,语气清淡,“我这面纱到了该揭下来的时候,自然会揭下来。就不劳章小姐费心了。”   “叶小姐是好福气,可也比不得章姐姐你,这马上就要嫁进端王府了。论起辈分,日后叶小姐可还得喊章姐姐你一声皇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陌生清冷的女声骤然横.插.进来。   众人闻声一同扭头,只见一个身穿靛紫色襦裙的妙龄少女款款朝众人走来。   那女子年纪不大,可五官精致耐看,灵气逼人,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坯子。   “李妹妹怎的来了?”章青云面色徒然一冷。   这女子便是丞相府的四小姐李淳如,和湖阳长公主齐名的京城二霸之一。   李淳如冷冷一笑,“章姐姐都可以同叶小姐说话,怎么我就不可以了吗?”   章青云:“……”   章青云被噎住,沉默一瞬,继续冷声道:“叶小姐还真是招人喜欢,谁都上赶着同她讲话。”   “章姐姐同端王爷的婚期可定下了?若是定了可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我好去讨杯喜酒喝喝。”李淳如音色清淡无常,却像是掐住了章青云的七寸,一击即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足够对方跳脚。   被人提起婚事,章青云的脸色瞬间大变,一片五颜六色,当真是好看。   端王是圣上的胞弟,世人都知端王常年顽疾缠身,久治不愈。章青云嫁入端王府全然是为了冲喜的。这件事在京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众人心照不宣。却很少有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讲,而且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不得不说,李淳如这姑娘稳准狠,直击章青云要害。   “得妹妹如此惦记,真是青云的福气。”章青云咬牙切齿,愤恨道。   “章姐姐觅得如此一桩好姻缘,妹妹我真替姐姐开心。并不是谁都有这等好福气能嫁进皇家的。”   “李淳如你……”章青云气极,抬手指着李淳如,瑟瑟发抖。   “得了如此好姻缘,章姐姐明显是高兴坏了吧。竟抬手指着妹妹我,这礼数都忘了呢!这叫人看见了,若是传到端王府沈太嫔的耳中,怕是不好吧?妹妹可是听闻那沈太嫔最重礼数,怕是会不喜吧?”打蛇打七寸,李淳如这些话句句扎心。   “李淳如你给我等着!”章青云颜面扫地,拂袖而去。   “我就在府里等着章姐姐,哪儿都不去。姐姐若是想妹妹了,就来府里找妹妹说说话。实在不行我去府上寻姐姐也是可以的。只是姐姐好事将近,怕是腾不出时间来同妹妹叙旧吧?”李淳如满脸笑意,不动声色就将章青云给气走了。   叶世歆静静看着,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李四小姐。难怪静言斗不过她。这等口才又有几个人能够与之抗衡。   “自己落得了这样一桩婚事,竟然还有脸讽刺别人。不愧是苏烟倪的走狗!”李淳如冷下脸。   “多谢李小姐替我解围。这么一闹,章小姐怕是要记恨李小姐了。”叶世歆福了福身,歉意地说。   “谁说本小姐是在替你解围?我只是看不惯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在教她重新做人罢了。你可千万不要想太多。”   叶世歆:“……”   “不论李小姐出发点是什么,但总归是解了我的困局。在此特意谢过李小姐。”   “你这人当真好玩,都说了不是在替你解围,你谢我做什么!”李淳如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完全不想承情。   “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我都感谢李小姐。”   “也不知晋王殿下什么眼光,竟然娶你做王妃。你这么软的性子斗得过长公主一行人才怪。”   “我与长公主殿下无冤无仇,她们定然不会太过为难我。横竖不过就是言语上数落两句。”   “这你都不在意?”李淳如诧异地看着叶世歆。   “嘴长在他人身上,她们想说便让她们说去吧。何必在意太多,徒增烦恼。”   “你错了,像章青云这样的人,你若是不还击,她们只当你好欺负。有一便有二,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像我就从来不姑息。定要骂到她们怀疑人生不可。”   叶世歆:“……”   ——   “舅父,李相这个女儿可完全不像是李家人呐!”晋王殿下负手站在一旁,听墙角听得那叫津津有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李家世代文臣,女子个个知书达理。偏偏李元祺的这个女儿口齿伶俐,厉害得紧。   “淳如脾性耿直,让殿下您见笑了。倒是叶小姐明事理,懂隐忍。”身为姑父的徐惟诚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侄女说句话。   “既是本王三书六礼要娶进府里的王妃,那她便不用隐忍。”林木森招来白松露,沉声道:“你去端王府走一趟,告诉沈太嫔,既然章家小姐是要嫁进端王府的人,就该由她好生.调.教.才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吩咐完他看向徐惟诚,微微一笑,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舅父您知道,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护犊子。”   徐惟诚了然于胸,轻声笑了笑,“殿下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护犊子的晋王殿下请查收!   哈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登高   一群姑娘闹得不欢而散。又独独留叶世歆一个人待在原地。   林木森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人未到声先至,“你往她身上放了什么?”   那是男人一贯的音色,清润而低沉,仿佛雨滴敲打在芭蕉叶上一般清脆。   叶世歆听闻声响,当即转头见是林木森,忙俯身行礼,“臣女见过晋王殿下。”   “起来吧。”林木森抬了抬手,衣袖处一对金丝并蒂莲生动传神,“本王问你你刚往章家小姐身上放什么了?”   他的目光深沉直白,近乎考究。   叶世歆:“……”   叶世歆心下一惊,竟然被他发现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只玉镯。镯子通体光滑,质地冰凉,能让人沉静。   她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如常,“殿下在说什么?臣女怎么听不明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姑娘贯会装糊涂的。   男人欺身而来,勾唇高深莫测地笑,“你袖子里究竟藏的是什么?”   高大挺括的身形压迫过来,叶世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殿下说笑了,臣女袖子里什么都没有。不信您看?”   她抬起宽大的衣袖就往林木森面前伸。   男人垂眸看了两眼,女子的衣袖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又探出鼻子闻了闻,也是什么都没闻到。   即便什么也没有,也未曾闻到什么气味,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眼神,他不可能看错。这姑娘刚才一定对章青云做了什么。   他早该想到的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表面看似柔软,其实内里遍布利刺。你最好别惹到她,不然她一定会扎疼你。   男人弯唇轻笑,“本王料想你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多半是一些让人痒痒,或者腹泻的东西。”   这男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居然猜得这么准!   女子长睫扑闪,撒下一片阴影,一双大眼睛灵动逼人。   “殿下今日怎么了?说的话臣女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她无辜地眨眨眼,仍旧摆出一副困惑非常的表情。   “本王知道你一定听得懂的。本王喜欢小心眼的人,睚眦必报才像是本王的女人。”   叶世歆:“……”   ——   太后寿诞,举国同庆。   皇帝和后宫嫔妃们相继给太后祝寿。接着就是各位皇子和公主们。   众皇子绞尽脑汁给太后送奇珍异宝。礼物送的一个比一个名贵。轮到晋王殿下时,他却只给太后送了十多株自己精心培育的忍冬花苗。   “皇祖母,这是孙儿精心培育的忍冬花苗。孙儿知道皇祖母喜好园艺,没事儿就在宫里培植花木。这忍冬花适应性强,耐寒耐阴,更耐干旱和水湿,极易养活。是南境一带的家家户户都会种植的花木。忍冬花可入药,一身都是宝贝。花开时金银交错,美不胜收。这花给皇祖母养,最合适不过了。孙儿祝皇祖母福寿万年,安康常健。”   太后信佛,又好园艺。平日里不是礼佛就是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晋王殿下的礼物无疑投其所好,深受太后喜爱。   这是花了心思的礼物,比起那些金银玉器,这些忍冬花虽不名贵,却意义非凡。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森儿有心,皇祖母定会好生培育这些忍冬花。”   大概是皇帝和徐贵妃的意思,林木森特地带叶世歆见了太后。   太后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瞅着是很好相处的人。   叶世歆不知道这是不是表象。毕竟这深宫里的女人最会演戏。   “臣女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徐贵妃悄悄地给太后递话,“皇额娘,这便是森儿未过门的王妃。”   “好孩子起来吧,是个伶俐聪慧的丫头。”她亲切地看着叶世歆,“未来孙媳妇,你准备了什么礼物送哀家呀?”   叶世歆一早便有所准备。   她差人将自己精心培植的两盆翡翠兰呈上来,轻声细语,“太后娘娘,这是翡翠兰,此花富贵高洁,花香不仅醉人,而且可以保持久久不散。臣女祝愿太后娘娘同这兰花一般福泽长存,仙龄永驻。”   太后笑容满面,“你这孩子定是和森儿一早就商量好的,专会讨哀家开心。哀家重重有赏!”   叶世歆:“臣女谢过太后娘娘!”   皇子皇孙们给太后一一祝寿后便是歌舞秀。   一大群人觥筹交错,气氛欢腾。   “寿宴结束后别着急走,本王有事同你说。”晋王殿下端着酒杯,偷偷和叶世歆咬耳朵。   此举落在外人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暧昧。   叶世歆点点头,嗯了一声。   苏烟倪看着对面的两人,心里说不出的苦楚。哪怕她再嫉妒叶世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格外的登对。即便对方连脸都没露。   赐婚圣旨都下了,不日就举行婚礼。   难道她当真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苏烟倪仰头灌下烈酒,胃里火辣辣的灼烧感纠缠不休,心头苦涩难耐。   ——   寿宴结束后,叶世歆寻了个理由便让父亲叶方舟先出了宫。自己则在悄悄等林木森。   林木森跟太后道别后便将人带离了慈宁宫。   “殿下要带臣女去哪儿?”   “你回京数月想必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京城吧,本王今日便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皇城。”   为避人耳目,两人走的是小路。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宫人。   两侧高墙耸立,砖红色的檐角径直伸向天空。一阵微风吹过,风铃发出阵阵清响。偶有几只飞鸟盘旋在天际,可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四月,白日里春光无限好,太阳暖意融融。可到了晚间却有丝丝缕缕的寒意环绕在四周,叫人忍不住拢紧衣裳。   林木森带叶世歆登上了城楼。   也不知是不是他提前安排到了。偌大的城楼竟无一个侍卫看守,空旷异常。   高楼之上,风声尤其大,呼呼拉拉迎面刮过来,卷起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是望远楼,是京城最高的一处城楼。站在这里,整座皇城尽收眼底。”   城楼高耸,从高处往下望去,屋宇林立,街巷阡陌纵横,倏然变得渺小了许多。   街市华灯璀璨,行人来往不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整座皇城恢宏气派,繁华喧闹,竟多了几分烟火气。   叶世歆来京城数月,早就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奢侈。比起南境,这座城富丽堂皇,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只是她从未整体看过京城。她置身街巷之中,双眼看到的景致总归有限。可现下却大不相同。她身在城楼之上,视线开阔,一览众山小,整座皇城渺小统一,统统匍匐在脚下。   这京城也有它的另一面。   “景致如何?”   “甚好。”   “好在哪里?”   “哪哪都好。”   林木森:“……”   男人哑然失笑,压低声音问:“这可还是你憧憬向往的皇城?”   站在高处,夜风吹起叶世歆的鬓发,她抬起手去理平。在她眼前的这些屋宇,这些街巷,这些城楼,它的确是皇城,可又似乎不是她过去所憧憬向往的皇城。   林木森之前说她可能会失望。而今她的确失望。   京城固然繁华热闹,可尔虞我诈不断,勾心斗角不断,猜忌陷害不断。入京数月她早已见识到了繁华假象背后的阴暗。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踏进这座城。   年轻的女子静默一瞬,抬眸反问:“是与不是重要吗?”   在她看来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她都已经来了。还背负了这么一桩婚事。也不知道何时能够脱身离去。   男人坐在护栏上,对着夜风诉说自己的心事,“我生母是徐家长女,被外祖送进皇宫,被迫与恋人分离。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她总是郁郁寡欢,极少笑。时常一个人登上这城楼,眺望远方,一站就是半天。我那时年幼,不懂母亲为何总是登高望远。很多年以后才理解,母亲是向往那外头的世界。这深宫大院困住了她,让她这一生都不曾收获自由。”   原来现如今的徐贵妃并非林木森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林木森的生母是已逝的徐舒妃。当年徐老太爷和已故的先丞相对峙多年,为壮大家族势力,便将长女送进了皇宫。徐舒妃原有爱人,两人早已私定终生。却生生被拆散了。   徐舒妃入宫以后倒也享受了几年恩宠,很快便有了林木森。只是她内心一直不爱皇帝,日日郁郁寡欢。后皇帝受到奸人挑唆,随便寻了个由头便暗中处理了徐舒妃的爱人。她知道以后,和皇帝大吵一架,两人就此决裂。她也一病不起,很快便殁了。   徐舒妃去世以后,皇帝对徐家充满敌意。对林木森也不太喜欢。徐惟诚便将他带到了军营。徐舒妃殁了,徐老太爷便只好又把另一位女儿给送进了宫。   徐贵妃明显比徐舒妃有手段多了,最是懂得揽获圣心。这么多年宠贯六宫。她膝下无子,视林木森如己出。凡事为他筹划。因为有徐贵妃,林木森才成为了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这是一桩皇家秘辛,外人不得而知。   叶世歆若非找人专门去查,她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只是她没想过有一天晋王殿下竟会亲口告诉她。   外人只道晋王殿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镇守北境,殊荣无限。却不知天子的恩宠也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恐怕内心深处也是有所不平的吧!   “从我懂事以来,我便不喜皇城。因为在这座城里有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捧高踩低,惯会见风使舵。也有人被困其中,了此残生。”长风之中,男人转头看着叶世歆,声音忽远忽近,尤在耳畔,“我不知你为何改头换面来了这京城,但既然来了,你便轻易出不去了。”   “你曾经同我说过,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你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那我便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你看。那些不好的,阴暗的,通通留给我。”   叶世歆逐一听完,静默许久。   她看着那巍峨耸立的高墙,和那满城的砖红色,内心只觉得苍凉。   曾经她无比向往京城。觉得那是天子脚下,定会有很多的新奇玩意儿,也会有很多的乐子。而今亲自入了这皇城,她只觉得这座城压抑。   这是权贵的世界,骄奢淫逸,攀比挥霍,更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小人物就犹如那蝼蚁,渺小可怜,只能绝对的臣服,别无选择。   那时年少竟不知自由才是这世间顶好顶好的东西。   她喜好自由,可往后的日子竟也要被这皇城给困住了。   她倏然叹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木森,音色沉凉,“殿下又怎知你呈现在我眼前的一面就是最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啦,大婚倒计时! 第39章 大婚   圣上找钦天监给两人定的婚期是在五月初五。   虽说无人看好这桩赐婚,可皇家的礼数却是相当的到位,一样都不缺。   叶夫人在叶大人的授意下也开始悉心为婚礼做准备。叶府上下紧锣密鼓筹备,个个忙前忙后,唯恐不尽心尽力。   毕竟是和皇室结亲,而且还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叶家人自然不敢怠慢。   叶世歆平静地接受着一切,时常坐在窗边就是一下午,内心总觉得恍惚。   师父来信说让她跟柳传言一起去西南边陲,放下这京城的一切。可她如何放的下呢?   这是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她若是逃婚,那便是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她人是走了,可叶家呢?叶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呢?   叶家人当年冒死将她从随家换出,才得以保全她的一条性命。若是没有叶家人,她早就死在那场灭顶之灾中了。这些年叶家人也尽心竭力掩护她的身份。她回京以来,叶氏夫妇更是视她如己出,待她那都是极好的。   她如何能够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整个叶家而不顾。   她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救晋王殿下,那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可她扪心自问,倘若能够重来一次,她还会救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为他,只为北境的数百万百姓。   婚期定了,叶世歆专心做她的待嫁新娘。然而内心却毫无波澜,不喜不悲,平静得过分。   大婚前夜,柳传言悄悄来府里看她。这位爷刺喇喇地往长椅上坐下,悠哉悠哉地说:“歆儿,你若真不想嫁,小爷我马上就带你走。想我偌大的流沙谷还护不了你一人不成?”   她若是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日。她是走不了了。她不可能自私地舍弃整个叶家。   “师兄你莫要多言了,我心意已决。”比起旁的歪瓜裂枣,晋王殿下好歹生得周正,家世和品性又挑不出瑕疵。   “从小我娘就跟我说你心地善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旁人。如今看来你这种性子真是要不得。当初就不该把你送来京城。”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一直都整不明白,为何那晋王殿下偏偏就瞧上你了?当真是眼神不好使!”   叶世歆:“……”   他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安慰叶世歆:“我想等他看清你的真面目,用不了几日就会厌弃你。当时候你就能重获新生了。”   叶世歆:“……”   叶世歆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   “若是没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小爷我这就溜,醉乡楼新来了几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可比你温柔多了。小爷我这就去找乐子。”   ***   大婚当日,礼节繁琐,仪式一套接着一套的。   圣上亲自主婚,场面盛大壮观。这场婚事备受外界好评。   叶世歆被折腾得近乎昏厥,精疲力竭。   被送入洞房后,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赶紧掀了红盖头,火急火燎地说:“快画眠拿吃的来!我都要饿死了!”   画眠赶紧拿来了好几碟糕点,桃花酥、杏仁酥、桂花糕等应有尽有。   叶世歆抓住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   饿的人吃什么都是香的。平日里普通的糕点眼下都成了山珍海味。   “慢着点吃小姐,当心噎住。”画眠忙给她倒了杯茶水。   她一口气吃下半碟杏仁酥,又喝了半杯茶,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活了过来。   林木森正在外头招待宾客,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叶世歆有短暂的喘息时间。   屋子很大,雕栏玉柱,陈设精致,入目皆是耀眼的红。   鱼纹窗牖半开,外头丝丝凉风飘进来,清淡的月光洒了一地。   叶世歆打量两眼,心里一阵迷惘。从此以后这金漆漆的鸟笼便是她的归宿。   “画眠,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她抬了抬手,把画眠给支走了。   画眠知她心中不愿,福了福身,出了房间。   叶世歆静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细想。盘算着她今后的生活。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木已成舟,那便只有接受。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最要紧。   若是能和晋王殿下相安无事那是最好。如若不能,那便要让他尽早休了自己,还她自由。   这京城她是来了。可却没打算一辈子困在这里,她还憧憬着外头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发出咿呀两声,门从外头被人打开了。   听到声响,叶世歆忙收起满腔的思绪,小跑着坐回到床边,拉扯下红盖头盖好。   男人神色清明,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英姿焕发。   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喜悦,最得意的时刻。   他轻轻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   叶世歆静坐在床上,同样也是一身炙热明艳的红。   他悄声朝她走过去。   红盖头遮在脑袋上,两人互相都看不到对方。   此时此刻他有些恍惚。似乎不太敢相信柳星叶就坐在自己面前,成为了自己的新娘。   他搓了搓手,心里竟生出了些许紧张感。   过去大敌当前,敌寇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曾有过丝毫紧张感,眼睛都没眨一下。眼下不过掀个盖头,他居然破天荒的紧张了起来。想想都够没出息的。   他暂时没掀盖头。他往叶世歆身旁坐下。   叶世歆明显感到有一股迫人的压力直逼而来。她下意识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一双手紧紧拽住喜服的裙摆,手心微微冒汗。   “那天早晨我醒来,你已经走了。我问舅父你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舅父说你让我好生养病,他日你来京城让我给你当向导。我傻傻的相信了。守着咱俩的京城之约。我当时就在想等你来了京城我一定要带你去七里居尝尝那有名的七里香,去满月楼吃红烧肘子,上元节带你看花灯,早春踏青,中秋佳节赏月,腊八节去喝宫外最好喝的腊八粥。我要带你去吃尽这京城的美食,看遍美景,做许许多多好玩儿有意义的事情。”   “可惜我没想到那不过就是你的一句玩笑话。战事一平,我立马就跑去南境找你了。我想尽快和你见面。因为我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告诉你,必须当面跟你说。然而你却消失不见了。人间蒸发似的,无影无踪,查不到任何消息。你都不知道我有么多少失望。歆儿,你一点都想不到我有多喜欢你。”   “好在老天爷开眼,我又把你找回来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在我心里你和柳星叶就是同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我想同你好好过。”   烛火摇动,室内明明暗暗。   林木森静悄悄地将红盖头掀开。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晋王殿下喜提美娇妻! 第40章 洞房   那日在边关军营, 第一眼见到柳星叶那刻,林木森便对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充满了好奇。她的样子他设想过很多次。即便不曾亲眼所见,他心里却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一个美女,很美很美的那种。这一点他从未有过动摇。   然而当他亲手掀开红盖头,年轻女子的那张脸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他眼前,他只觉得震撼。   这张脸已经不是美能够形容了,要说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面似芙蓉,眉如远山,肌肤胜雪,双眸剪水,他的新娘还真不是一般的美人。   难怪她一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任何一个男人见了这张脸都难保不心动。   男人静静望着他,目光如炬。   他微微怔住,半晌没有反应。   虽然并非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可林木森依旧觉得震撼。她的美是独一无二的,是无与伦比的。   此刻看来,她一直着面纱是非常明智的。她的美绝不能被其他男人看了去。   夜凉如水,屋内烛火摇曳,光线明明昧昧,平添几分暧昧。   周遭寂静,谁都不会打扰到他们。   男人的目光炙热深沉,深谙的眼底暗涌横流。   叶世歆原本就不安。被男人这般盯着看,内心越发汹涌。   “殿下?”她薄唇轻启,出声叫他。   男人倏然回神。却只字不语。   两人各有心思,合卺酒也喝得恍惚不定。   “天色已晚,早些睡吧。”   叶世歆僵硬地说:“我替殿下宽衣。”   “有劳王妃了。”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替男人宽衣解带还是头一次。她双颊绯红,动作缓慢,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脱完外衣。   双手覆在衣领处,正欲替他解里衣。男人却一把摁住她手,克制而隐忍,“本王自己来吧。”   “好。”叶世歆如蒙大赦,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男人脱得只剩中衣,他抬眸觑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需要本王替王妃宽衣?”   叶世歆:“……”   这话分明就是一种打趣。   叶世歆忙说:“不劳殿下费心。”   她脱自己衣裳更慢。喜服繁琐,光盘扣就一堆。脱件衣服都委实不容易。   好在林木森自觉,没看着她。不然她这衣服会脱得更慢。   衣裳解了,似乎就要进入正题了。洞房花烛夜,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不干。   大婚前,叶夫人特地还找她谈过侍寝之事。她一个闺阁女子,愣是听得面红耳赤,老脸发烫。   叶夫人当时瞅着她这副模样,笑着说:“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女子总得有这么一天,横竖都躲不掉。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习惯就好了。”   既然都成婚了,这事儿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不过好在她的月事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暂时免去这事儿。真是庆幸月事让自己暂时逃过一劫。   “殿下,我来事儿了,今夜恐无法伺候您了。”她下意识拽紧手腕上的玉镯,声细如蚊蝇。   林木森一怔,继而淡声道:“无妨。”   “可是这帕子明早嬷嬷会来收……”叶世歆盯着床榻中央那块大红喜帕。   “本王有办法。”他掏出匕首割破手指,往帕子上滴了两滴血。   血渍鲜红,宛如一朵绽放开的血莲。   “殿下您的手?”叶世歆面露担忧,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指上浅浅的一道口子,渗着丝丝鲜血。   “无碍。”他倏然一笑,“我征战沙场多年,身上受的伤数不胜数,这完全是小意思,不打紧的。”   “我替殿下包扎一下。”她抬手扯下喜袍的衣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动作也格外娴熟流畅。三两下的功夫便替他包扎好了伤口。   其实她总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事实上很多时候她就已经暴露了。处理伤口这么娴熟,见血也如此镇静,除了医者谁能做得到?   林木森抬了抬眸,温柔的目光落在叶世歆脸上,“多谢。”   她肤色白净,那张脸干净无暇,连多余的毛孔都见不到,细腻得过分。烛光打在脸上,顿时平添了几分柔美。   “这是我应该做的。”叶世歆微微抬起头,长睫扑闪,撒下浅浅的阴影。   林木森将桌上的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了几样精致的菜肴,“你折腾了一天,想必早就饿了,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菜品精致,红红绿绿,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叶世歆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想不到晋王殿下还挺细心,知道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她大快朵颐,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   林木森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饭,嘴角不自觉勾起微笑。   “看你吃饭是一种享受。”他音色清润。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我知道殿下是在说我能吃。我是真的饿了,一天没进食,饥肠辘辘。”   他忍住不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美美的饱餐一顿,叶世歆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皮,心满意足。   残羹冷炙堆放在桌上,她看着过意不去,就想自己收拾。   林木森直接拦住她:“等明天让下人们收拾吧,这种小事你不必动手。”   他扭头看了一眼摇曳不定的烛火,走过去将蜡烛吹灭,“行了,天色不早了,睡吧。”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开始意识清明。渐渐的也就混沌了。浑浑噩噩的就睡了过去。   ——   再有意识,天已经大亮。   枕边空荡,林木森并不在身侧。   这位晋王殿下还真是起得早啊!   画眠一早就领着人来伺候叶世歆洗漱了。   “画眠,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画眠拿出一只小药瓶,“早就备好了。”   叶世歆接过,就水吞了两颗。   画眠小心翼翼道:“这药一炷香以后方有效果,来得及么?”   “来得及。”叶世歆肯定道:“今日要进宫面圣,进宫之前应该就有用了。”   “小姐你易声这么久,突然恢复原声,那些人估计得吓一大跳呢!”   她挑眉一笑,“今日就是专门破谣言的。我总不能让晋王殿下背一辈子黑锅吧。”   画眠抿嘴一笑,“现在难京城的人都在心疼殿下娶了个丑女呢!”   洗漱过后,叶世歆换上了一套靛蓝衣裙。   画眠:“小姐,新妇第一次见公婆是不是应该穿得喜庆些?你这身衣服未免太素净了些。”   “大红大紫的艳俗得很,我可不喜欢。这样就挺好。”   没过一会儿晋王府的管事张嬷嬷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进了屋内。   “给王妃请安,老奴是府里的管事,特地给王妃挑几个伶俐能干的丫头婆子供您使唤。”   一群人齐刷刷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都起来吧。”叶世歆抬了抬衣袖,音色清淡,不甚热络。   年轻的女人轻轻一抬头,那张脸风华绝代,当真是世间少有。   眸色漆黑晶莹,肤若凝脂,面容精致,长睫轻动,细细洒落下一层阴影。虽说是柔弱之态,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随性和洒脱。   靛蓝色衣裙修身,将女子娉婷袅娜的好身材衬得淋漓尽致。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简单坐在椅子上,便有种与生俱来的柔媚。却又媚而不妖,恰到好处。   昨日大婚,新娘一直盖着红盖头,大家伙也看不到正脸。今日一见,这些丫头婆子只觉得无比震撼,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   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眼神各种交流,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外界传说中的叶家三小姐。   外界都在传叶家三小姐长相丑陋,难以见人。整个京城的人都在心疼晋王殿下他即将要迎娶一位丑女。这一度成为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眼前这位分明是绝色佳人,偌大的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种姿色的美人了。也也不知这外头这些不靠谱的传言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   张嬷嬷太过震惊,以至于都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叶世歆缓缓起身,微微一笑,“张嬷嬷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经叶世歆这么一问,张嬷嬷这才倏然回神,忙毕恭毕敬地说:“王妃,这些都是老奴精挑细选出来的,身份干净,做事得力,定会好生伺候王妃的。”   叶世歆静静打量两眼,轻言细语,“我向来喜静,不好热闹,屋里也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我让画眠挑两个合眼缘的留下,其余的烦请张嬷嬷领走吧。”   合眼缘?   这位王妃挑丫鬟竟然也如此随意!   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   张嬷嬷犹豫:“王妃三思,您屋里就留这么几个人伺候,怕是伺候不周呀!”   叶世歆毫不在意,“人贵在精不在于多,若是使唤得好,办事得力,一两个丫鬟婆子足矣。若是做事不伶俐,给我一堆也没有。”   张嬷嬷默了默,点头道:“王妃说得是。”   叶世歆挥了挥手,“画眠,开始吧。”   画眠走到这些丫鬟面前,“你们都把头抬起来。”   画眠巡视一圈,很快便挑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   见画眠挑完人。叶世歆便对那挑出来的人说:“好了,你们就留在我屋里伺候吧。”   “是,王妃。”   语毕,叶世歆慢慢走到张嬷嬷跟前,“张嬷嬷,您是府里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将晋王府的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心里也十分敬重您。我刚嫁入王府,难免很多事情不好上手,就劳烦您以后多提点提点我了。”   张嬷嬷:“王妃言重了,殿下一早就吩咐过老奴,让我好生协助您打理这王府。”   叶世歆给画眠使了个眼色。   画眠忙拿出银子,“张嬷嬷,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您拿去给大家伙分了吧。”   她出手阔绰,张嬷嬷眉开眼笑。   一群人鱼贯而入,鱼贯而出。屋里瞬间恢复寂静。   叶世歆沉声吩咐:“余下的银子你给府里的其他下人发了。”   “好的小姐。”画眠笑着说:“小姐还是您想的周到,提前就让我备下了这些银子。”   “咱们初来乍到当然需要打点好关系,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叶世歆替自己戴上一对翡翠玉的耳环,抿嘴轻笑,“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日后要想过舒畅日子,少不得要跟这些人打交道。”   两人说话间,白松露过来传话来了。   白松露说:“给王妃请安。晋王殿下派奴才过来问问您这边是不是捯饬好了?”   叶世歆抬了抬眼,“你去回禀殿下,我已经好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这个年轻女人,无声地笑了。   有些谣言是该破除一下了。而有些人也是时候该打打他们的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十多万了,女主的面纱终于摘了。真是心疼我们男主,这么久了只见过老婆两面。哈哈哈哈哈哈 第41章 打脸   叶世歆从新房出来直接去了前厅。晋王殿下正在前厅等她。   男人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的锦袍,身姿料峭挺拔,芝兰玉树,越发英气逼人。   见到叶世歆身上同样颜色的衣裳,他不免赫然一笑,“你我倒是心有灵犀,连这衣服的颜色都一样。”   叶世歆弯唇笑了笑。心里却在想谁要和你心有灵犀啊!   她摘了面纱,穿着颜色素净的衣裙,整个人清丽脱俗,宛若仙女下凡。这样的姿色满京城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晋王殿下一时间觉得无比的骄傲自豪,他竟娶了如此的绝色美人。   白松露驾车,将两人送进宫。   四月底,春光明媚,天朗气清。   天空蔚蓝澄澈,流云欢逐。偶有一两只飞鸟扑棱着翅膀从眼前飘过,转瞬间又寻觅不到任何踪影。   宫道绵延曲折,石板路光滑,一眼望不到尽头。屋宇林立,红墙绿瓦,气派非常。   按照旧礼,皇子新婚第二日是要进宫面圣的。   两人并排走在宫道之上,彼此静默,不曾言语。   叶世歆内心深处一派平静。   比起上一次入宫面圣,这一次要平和从容了许多。   上一次疾风骤雨,她撑伞入宫,走在这条宫道上,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而这一次却是无比的平静。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暂时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宫道那么长,似乎总也走不完。   第一次进宫见徐贵妃,她就觉得这宫道太长了。无穷无尽,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她总是在设想当年大嫂走在这条路上时会是什么心境。不知是否和她一样无助,一样迷惘,未知前路?   “你在想什么?”   骤然出现的男声,冷不丁在叶世歆耳旁响起,她不免为之一震。   “你走神了。”林木森转头看着她,语气肯定,“在想什么?”   “归慈巷新开的那家酒楼,他们家的评弹很不错,我在想什么时候去听。”她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林木森倒是深信不疑,勾唇一笑,“想听评弹还不容易,等出宫以后,本王便带你去听。”   她敷衍地笑了笑,“多谢殿下成全!”   两人先去含元殿见了皇帝陛下。皇帝随意叮嘱了几句,赏赐了一些东西,就让他们跪安了。   紧接着便是去慈宁宫。后宫女眷都在慈宁宫侯着,等着见新妇。   “晋王殿下和王妃到了,正在外头侯着。”宫人前来通传。   太后笑容满面,“快请进来!”   得了通传两人入内。   殿内坐满了人,后宫嫔妃,公主郡主,乌泱泱的一大片。   这位晋王妃与众不同,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两人款款朝众人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在叶世歆身上。   年轻的女子一袭靛蓝色衣裙,身姿窈窕纤细,体态轻盈,步步生莲。   一抬头,众人纷纷呼吸一滞。   那张脸风华绝代,世间少有。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美人。   在场皆是女子,却也免不了因为这张脸而痴迷。   “兰桂!”见到那张脸时,太后赫然大惊,神色复杂,忙不迭看向站在身侧伺候的兰桂。   兰桂是慈宁宫管事,太后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贴身伺候太后,是太后最为倚仗,信任的人。   兰桂姑姑一把握住太后的手,悄声提醒,“主子,这是晋王妃。”   听兰桂这么说,太后这才心下平静,恢复如常。   大家伙都震惊叶世歆的长相,谁都不曾注意到太后的反应。   徐贵妃是一早就见识过叶世歆的长相的,她是在场最冷静的人。   林静言和苏烟倪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嗡嗡作响。   她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叶世歆。   不是说长相丑陋,不敢示人的么?如何会是这般绝色?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孙媳妇给皇祖母平请安!”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男声低沉和缓,女声婉转悠扬,清脆空灵,犹如高山溪涧,一泻千里。   这样的一管声音,足够让人过耳不忘。   林静言整个人如遭雷劈,霍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抬手指着叶世歆的脸,“你……你……你的声音……”   “静言不得无礼!”萧贵妃坐在一旁,面色一冷,忙出声呵斥住长公主。   太后同样震惊异常,困惑道:“哀家记得上次哀家寿诞孙媳妇好像不是这个声音,难道是哀家老了记茬了?”   叶世歆正欲说话,却被林木森抢了先,“启禀皇祖母,您记性很好,并未记错。歆儿她儿时高烧,伤了嗓子。前段时间儿臣着谢军医替她治好了嗓子。”   叶世歆:“承蒙殿下厚爱,惦记着歆儿的嗓子。”   太后了然于心,笑着说:“能够治好嗓子,那自然是好事。女孩子家有管动听的嗓子,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宫里的礼节和民间并无二致。新妇给各位长辈奉茶。长辈们喝过茶后,给新妇包红包。   按照位份,最先是太后。   叶世歆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茶杯,“恭请皇祖母用茶!”   “好。”太后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赏!”   太后出手阔绰,赏赐给叶世歆一对玉如意。   叶世歆接过,恭敬道:“谢过皇祖母赏赐!”   奉茶过后,太后冲叶世歆招招手,“孙媳妇快到哀家跟前来。”   她似乎特别喜欢叶世歆,一把抓住她的手,同她闲聊起来:“你上次送给哀家的那两盆翡翠兰,哀家喜欢得很,每日悉心照顾着,可却不复之前的生机,倒是日渐消瘦了。”   叶世歆静静听完,不紧不慢地回答:“古语道‘荫多叶好,阳多花好’,尚未开花之时应适当遮荫,若是花开以后则应多晒阳光。适当浇水,以雨水和泉水最佳。合理施肥,防风防雨,防寒保暖,再辅以防病治虫即可。翡翠兰娇贵,须得人悉心看护。皇祖母可着宫中花匠养护,不必凡事亲力亲为,当真累坏了身子。”   “听你这么一说哀家这才明白想来该是遮荫不够,那些叶子都晒蔫了。养花就跟养孩子一样,其乐无穷。如此好事,怎可假借他人之手。再说哀家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嘛!”太后温润轻笑,越看越觉得满意,“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倒是懂得花木之道,真是难得。往后你若是得了什么新奇的花草定要告诉哀家一声,哀家好从你那蹭一些。”   叶世歆:“皇祖母言重了,培植花草学问很大,歆儿也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您若是喜欢,以后要是新得了什么新奇的花草,歆儿一定第一时间差人送进宫,供您赏玩。”   “真是好孩子。”太后无比满意,“以后要多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叶世歆:“是,皇祖母。”   徐贵妃喝了叶世歆的茶,轻声道:“本宫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赏给你,这对镯子是本宫当年入宫之时太后娘娘赏赐的。如今便将它赏给你,希望你们夫妇二人恩爱幸福,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叶世歆收下镯子,恭敬道:“歆儿谢过母妃。”   叶世歆端了茶水,行礼:“请萧娘娘用茶!”   萧贵妃是长公主殿下的养母,和徐贵妃一样位同副后。这位贵妃娘娘向来温婉贤淑,亲切可人。   叶世歆入宫多次,竟还是头一次和这位贵妃娘娘说上话。   萧贵妃静静看着叶世歆,眉目温柔,她抬手接过茶杯,仰头喝一口,然后给叶世歆包了个红包。   叶世歆:“多谢萧娘娘。”   萧贵妃笑了笑,“本宫刚听你和皇额娘的谈话,知道你懂得花木之道。本宫宫中有盆玄墨,底下的宫人养护不当,如今已有萎靡之态,怕是时日不多。这盆玄墨是陛下赏的,若是任由它枯萎,未免可惜。不知可否请你指点一二?”   叶世歆闻言掀了掀眼皮,恭顺道:“承蒙萧娘娘看得起,歆儿不敢推辞。”   太后看着萧贵妃赫然大笑,“你这人也怪知道撬人墙角的,哀家都还没让歆儿去看看我那两盆翡翠兰,你就把人给撬走了。”   萧贵妃回以微笑,温声细语,“皇额娘如此说倒是让儿臣惶恐了,要不就让晋王妃先去瞧瞧您的翡翠兰,儿臣那不着急的。”   太后:“哀家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哀家得歆儿指点,早就知晓症结所在,还是让她去看看你的菊花吧。”   萧贵妃:“儿臣多谢皇额娘成全!”   逐一给后宫长辈们奉完茶,叶世歆觉得一双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疼难耐。看来这皇家媳妇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明明是自小养在乡下的女子,可宫中礼数却无一不晓,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知书达理,通透伶俐,处事周全严谨。这位晋王妃奉个茶便已经深受后宫女眷的好评。   林静言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她觉得眼前的叶世歆好像变了。全然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样子。   她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肚子里装不住心事。   她捅了捅苏烟倪的胳膊,特意压低嗓音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女人变了?”   确实是变了。不仅是长相和声音,言行举止和处事风格,甚至是气场都变了很多。   聪明如苏烟倪,这点她不会看不出来。她很清楚叶世歆之前是在伪装。面纱、声音、言行举止,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部都是在伪装。   而现在她撕掉伪装,暴.露出她本来的样子。倾城姿色,空灵音色,冰雪聪慧,处事谨慎。试问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   比起她,自己简直就是跳梁小丑,黯然失色,毫无出彩之处。   一时间苏烟倪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无比颓败,拿什么去和叶世歆争?   苏烟倪那张尖俏的瓜子脸青一阵红一阵,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叶世歆远远看着,内心难得生起了几分快意,头一次觉得这打脸也是一件令人十分畅快的事情。   她的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   苏烟倪,好戏才刚刚开场,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打脸就是颜值智商双双碾压,将女配秒成渣渣。哈哈哈哈哈哈 第42章 人情   太后上了年纪,不宜久坐。大家伙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叶世歆要去玉坤宫替萧贵妃察看她的玄墨。   从慈宁宫出来,林木森担心萧贵妃因为上次长公主的事情找叶世歆的麻烦,便特地将她拉到一旁小心嘱咐两句。   晋王殿下说:“萧娘娘历来识大体,最是懂得是非曲直。但因为平素疼爱静言,未免会失了分寸。她若是有为难你之处,你定要小心应付,切不可同她起了争执。”   叶世歆无声地笑了笑,“殿下您多虑了,萧娘娘并非那种不辨是非之人,想来也不会为难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是放心不下,忍不住想要叮嘱你两句。”   叶世歆轻声细语:“殿下大可宽心,如若真的碰到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定会谨慎应对。你放心,不说别的,自保总归还是可以做到的。”   男人哑然失笑,“想来也是我想得太多了,你这般聪慧,定然可以从善如流,妥善处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的担忧还是没能放下。   在慈宁宫门口他特意等了萧贵妃。   萧贵妃何等聪明,如何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她嫣然一笑,“晋王殿下不必多虑,本宫不过就是请王妃去我玉坤宫坐坐,顺带替本宫看看那盆玄墨。本宫怎么将人请去的,定会怎么将人给殿下送回去的。”   林木森拱手作揖,行礼道:“多谢萧娘娘体谅,歆儿自小养在乡下,对这宫里的诸多礼仪习俗也不甚清楚。如若有什么地方冲撞到了您,还望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切莫与她计较。”   萧贵妃:“都是自家人,殿下说这话岂不是见外?”   林木森凑到叶世歆耳旁悄声说:“我等下还要去趟母妃宫里,你这边结束了就去定坤宫寻我,咱俩一起出宫。”   叶世歆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行人从慈宁宫往玉坤宫的方向走去。   萧贵妃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气定神闲。   扇面之上是一副西施浣纱图,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晋王殿下如此舍不得你,倒也正常。”萧贵妃眉眼带笑,语气亲切。   叶世歆紧跟其后,眉目温顺恬静,轻声轻语:“我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殿下也是怕我冲撞到娘娘。”   “你也不必多说。本宫自小看着老四长大。咱们这位殿下向来圆润通透。若非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才懒得在本宫面前找不痛快呢!”   从慈宁宫到玉坤宫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么远的距离,萧贵妃居然也没叫步撵,愣是和叶世歆走回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萧贵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中规中矩,不偏不倚。   玉坤宫比起徐贵妃的定坤宫倒是有些朴素简约了。定坤宫雕栏玉柱,极尽奢华。然而玉坤宫却是质朴无华,低调得过分。   同样是贵妃,这寝宫的规模却大不相同。   “本宫宫里是不是素净了一些?”萧贵妃看出叶世歆心中所想。   叶世歆忙收回目光,规矩地回答:“大俗即大雅,大简即大真,返璞归真倒也挺好的。”   “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通透。”萧贵妃倏然一笑,轻声道:“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不在乎那些身在之物了。”   “本宫的那盆玄墨养在内殿,你同本宫来。”萧贵妃抬步往内殿方向走去。   “是,娘娘。”叶世歆紧随其后。   “你们都去外头侯着。”萧贵妃屏退左右。   宫人们迅速退出去,将门给合上了。   萧贵妃转了个身,静静地看着叶世歆,冷声质问:“为什么要来京城?”   叶世歆:“当时事态紧急,别无他选。”   “即便是无奈之举,那又为何要嫁入皇家?你可知以你的身份待在这勾心斗角的京城是何等的凶险?万一哪天身份败露,你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这些年我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入京,不要入京。看来柳飘絮一直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娘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罢了。”萧贵妃抬手摁住眉心,“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叶世歆:“保全自己,伺机而动。这京城我定然是要离开的。”   “晋王殿下如此看重你,想必并不容易。”   “若是时机成熟,可以假死。”   “我不论你怎么谋划,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保全你自己。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保全自己。你和静言是随家仅有的血脉,是无数人拼上性命才将你救出来的。你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叶世歆跪在地上,郑重磕头,“歆儿替大哥大嫂谢过娘娘这么多年来对静言的养育之恩。”   “傻孩子!”萧贵妃将人扶起来,“我本是将死之人,是你大嫂不顾一切救我,将我拉出泥潭。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她而活。静言是她的骨肉,我自然会视如己出,悉心栽培。”   “歆儿,你不知道你大嫂有多好。我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好的人。”提到故人萧贵妃表情温柔,像是触碰到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对于已故的大嫂,叶世歆没有任何印象。她出生没过多久随家便被满门抄斩了。大嫂自缢在宫中,香消玉殒。后人对于大嫂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师父对于大嫂也很少提及。她总说大嫂是个可怜人。   在叶世歆心里,大嫂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今萧贵妃所言越发坚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静言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如今倒是越发的任性妄为了。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   “静言年纪还小,心思单纯,自小娇惯,自然不懂算计,这也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苏烟倪那个姑娘,我一向都不太喜欢她。心眼太多了。可静言却总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劝都劝不听。”为此萧贵妃也颇为无奈。   “自小就建立的情谊哪能说断就断的。静言只是还没看清嘉宁郡主的真面目。”   “苏烟倪自小就倾慕晋王殿下,而你如今又成了晋王妃,只怕她早已将你视做眼中钉肉中刺。你平日里可要当心点,小心她使绊子。”   “她蛊惑静言大闹尚书府,触了晋王殿下的逆鳞,殿下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定会教她重新做人的。眼下还犯不着我动手。”   “你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萧贵妃深感欣慰,“看来这些年柳飘絮将你教得很好。虽说你同你大嫂并未有血缘关系,可我看着你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她。过慧易折,她离世之时也不过二十又五呀!”   “娘娘,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最重要的是静言还活着,大嫂的血脉便保住了。”   ——   “公主,娘娘正在里头和晋王妃说话,您容奴才通传一声。”   “本公主有急事要见母妃……”   听闻声响,两人对视一眼。   萧贵妃叹口气道:“静言这孩子鲁莽惯了。”   “母妃,我有事同您说……”长公主破门而入。   里头的对话却并未被打断。   叶世歆笑了笑,“我刚看了您的这盆玄墨,是施肥过剩,养分过多,植株吸收不了,反而长势不好。”   萧贵妃了然一笑,“好在有你给本宫看看,不然这盆玄墨恐怕就要败在本宫手中了。”   叶世歆:“能替娘娘解惑,是我的荣幸。”   见林静言突然闯入,萧贵妃登时冷了脸,“静言,你这孩子成何体统,没看到本宫正和你四嫂说话呢!”   “四嫂?”林静言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也得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她是你四哥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何不是你嫂子?”   “那也得我要认她啊!”   “不得无礼!”萧贵妃冷声道:“本宫平日里教给你的那些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说话竟这般不懂分寸。你再这样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罚你?”   “好了母妃儿臣知道错了。”林静言一把抓住萧贵妃的衣袖,赶紧求饶,“您就别跟儿臣计较了。我来是有事同您商量。”   萧贵妃冷哼一声,“你还是不要同本宫商量了,你一开口准没好事。”   林静言:“……”   林静言拉住萧贵妃的衣袖使劲儿撒娇:“好母妃,您先听儿臣说完嘛!”   萧贵妃掀了掀眼皮,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儿?”   林静言赶紧道明来意:“宫外的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据说菜品和评弹都特别棒,儿臣都还没去过呢!刚才四哥同儿臣说他等会儿出宫就要去。儿臣便打算同他一起去。”   “你一出宫便像那脱了紧箍咒的泼猴,到处惹祸生事。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给本宫好好在寝宫待着。你父皇明日还要考你功课,你若是答不出来,谁都救不了你。”   林静言:“……”   “母妃……”长公主殿下拖着长长的尾音,“儿臣都好久未出宫了,整日待在皇宫里,儿臣都快闷死了。您就让儿臣去吧。我保证日落之前一定回宫。”   “这事儿没得商量。”萧贵妃态度坚定,丝毫不容商量,“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毓秀宫。”   “母妃您一点都不疼儿臣。”长公主殿下就差哭了,“我都保证不惹事了。”   萧贵妃:“你的保证哪次做到了?”   林静言:“……”   “今日你必须待在宫里给我好好温习功课,明日你父皇便要考你。到时候答不上来,你就等着挨训吧你!”   “娘娘,可否容我说两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叶世歆终于出声了。   萧贵妃:“你说。”   “既然晋王殿下也要一同前去,只要有他在,想必公主自会循规蹈矩,不会给大家伙添乱的。公主年岁尚小,自然喜好那热闹的地方。偶尔出宫找找乐子,想必也无伤大雅。”   听叶世歆这么一说,萧贵妃这才松口,“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同意你出宫。不过日落之前必须回宫。”   林静言眉开眼笑,“谢谢母妃!”   晋王殿下在定坤宫等自己,叶世歆要去找他,一起出宫。   长公主也要同晋王殿下一起出宫,那自然也要去定坤宫。   如此一来,两人的目的地便相同了。   从毓秀宫出来,长公主板着一张脸,“别以为你替我求情了,我就会感激你,我可没那么好收买。”   叶世歆嫣然轻笑,“公主不必感激我,我也完全不需要。你只需记住今日你承了我一个人情,他日是要还的。”   林静言:“……”   长公主面色一冷,傲慢道:“我又没让你帮我。”   “公主此刻完全可以改变心意,不出宫的。”   林静言:“……”   “你!”林静言被噎住。   这个女人就是料准了自己舍不得放弃出宫的机会,她才这么肆无忌惮的。气死她了!   她甩了甩衣袖,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一个人情嘛!日后还你便是。你以为我愿意承你情啊!我告诉你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叶世歆笑道:“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其实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第43章 保证   玉坤空在南边,定坤宫在北边,这一南一北两个寝宫,光走路就要走上好一会儿。   长公主殿下娇贵,自然是不愿走路的。她差宫人传了步撵。   两人一同坐步撵过去。   这一路上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过。林静言心里憋着气,根本不愿搭理叶世歆。而叶世歆也不会自讨没趣。   从出了玉坤宫,咱们长公主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她向来就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从来不会管理自己的表情。高兴就是高兴,生气那便是生气。一应表情都表现在脸上。   毓秀宫的下人们比起旁的宫女太监不知道有多省心。压根儿就不用费力去探究主子的心情。   身为林静言的贴身宫女,华源还是头一次见她家主子如此憋屈。想想这偌大的京城除了李家四小姐,估计也就这位新晋晋王妃才做得到了。   华源一时间对这位晋王妃竟无比佩服。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日头高挂于天际,天朗气清,皇城之内一片透亮。   日光洒满宫城,琉璃瓦澄亮非常,屋脊线条纤毫毕现。檐角处的风铃随风摇曳,清脆的声响不断漂浮在人耳旁,仿佛有歌女在远方低声清唱。   雕栏玉柱,亭台楼阁。   春色满城,满目浮华。   四目所级之处无不奢侈外露,寸土寸金。   一切看似美好,叶世歆却不敢忘记这虚华表象背后藏着的是满目疮痍,锈蚀不堪。   见人到了定坤宫。林木森忙迎上去问:“没事吧?”   叶世歆摇了摇头,“没事。”   已到晌午,徐贵妃留大家伙在定坤宫用膳。   林木森一锤定音,“评弹下午才开场,咱们用过午膳过去也来得及。”   叶世歆耸耸肩,毫无异议。   林静言一门心思想出宫,一刻都不想耽搁。但奈何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木森留下用膳,她便只能一同留下。   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精致可口。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席间谈话不断,气氛其乐融融。   用过午膳,宫人们收走了碗筷。   徐贵妃抬了抬衣袖,轻声开口:“歆儿,本宫听闻你母亲一心礼佛,本宫这儿新得了几本佛经,你随本宫来拿一下,等过几日回门带给你母亲。”   叶世歆眉眼低垂,乖顺道:“是,母妃。”   取佛经不过就是噱头,借此同她谈话才是目的。   她早有预料,心中平静。   她跟着徐贵妃进了内殿。   房门紧闭,室内寂静。   一股股浓郁的紫檀香杂糅在空气中,漂浮弥漫,紧紧纠缠着人的气息。   徐贵妃自顾坐在贵妃榻上。叶世歆规矩地站在一旁,不吱声。   她在等徐贵妃开口。   贵妃娘娘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长椅,施施然道:“坐吧。”   “儿臣谢母妃赐座。”叶世歆依言坐下。   “你果然聪明,一早便知道本宫要找你谈话。”   “儿臣年岁尚小,又刚刚嫁入王府,难免有很多地方不懂,母妃自然要好好提点儿臣一番。”   “本宫喜欢同聪明人讲话。”徐贵妃凤目一凛,“那本宫便开门见山直说了。”   叶世歆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请母妃赐教。”   “你太聪明了,本宫不喜欢聪明的儿媳妇。但是你放心,本宫并不会为难你。”徐贵妃把玩着护甲,悠哉悠哉道:“你是森儿看重的人,本宫绝不会为难于你。你喜不喜欢森儿这无关紧要。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也不打紧。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能伤害到森儿。”   几次三番的接触叶世歆对徐贵妃有了一定的认知。这个女人看重晋王殿下,看重母族。她这一生几乎是为了晋王殿下和母族而活。她聪明绝顶,且攻于心计。但内心深处倒还是一个良善之人。她需要一个家世显赫,背景干净,乖顺,听话,好掌控的儿媳妇。   很可惜,叶世歆不是这样的儿媳妇。   她太聪明,也太通透,洒脱,随性,有思想,有个性。她善于伪装,更懂得隐藏锋芒,必要之时又知道脱下伪装,给对方以重击。   这样的儿媳妇完全不好掌控。   如若不是晋王殿下坚持,叶世歆也绝对不会成为晋王妃。   所以徐贵妃不会放下对叶世歆的防备。她不喜欢自己,可看在晋王殿下的面子上,她也不会为难她。但是底线是晋王殿下。自己绝对不能伤害到晋王殿下。如若她有损到晋王殿下,徐贵妃绝对不会容她。   叶世歆肯定道:“母妃宽心,儿臣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晋王府的人。晋王殿下便是儿臣的靠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亡俱亡,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儿臣还是懂的。”   “你明白就好,那本宫就不跟你多废话了。爱情这种东西太虚无了。两情相悦更是难得,可遇不可求。本宫也不求你有多喜欢森儿,可如若你胆敢对他有二心,做出伤害他之事,本宫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母妃的话儿臣自当谨记,断不敢忘。”   “好了本宫乏了,想先歇息了。”徐贵妃抬了抬手臂指了指右侧的桌子,懒洋洋道:“桌上那两本佛经你拿走吧,过两日回门带给你母亲。你先出去吧!”   叶世歆福了福身,“儿臣告退。”   ——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宫外驶去。   林木森和叶世歆同乘一辆马车,长公主另乘一辆。   马车行驶,宫墙逐渐甩到身后。   “母妃同你说了什么?”林木森温声问。   “还不就是寻常人家婆媳之间那点事情,让我好生照顾你,打理好府中事务。”   “我知道你喜好自由,不愿被凡俗束缚。我早就交代了张嬷嬷,府中的一应事务照旧由她来打理,你就做个甩手掌柜该吃吃,该喝喝,怎么舒服怎么来。到了月末翻翻账本,数数钱,清闲自在。”   叶世歆哑然失笑,“殿下您就这么放心我管账本,不怕我卷钱逃跑啊?”   “这没成婚之前我都舍得将库房搬空,甭管大件小件通通往叶府搬。眼下咱俩都成婚了,我还怕你卷钱逃跑不成?我早就说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有什么好怕的!”   叶世歆瘪瘪嘴,“殿下您可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您呐是一早就算准了我爹清廉正派,会把那些东西当做嫁妆又给您抬回王府去。您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宝贝往叶府搬,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瞧着。您当那些人都是瞎的啊!我爹若是不懂规矩,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还指不定被人喷成什么样了。”   林木森:“……”   叶方舟是何等清廉正直之人。他明面上收下晋王府送来的这些礼物,不过就是不想当面拂了晋王殿下的面子。等到了嫁女那日,自然会如数奉还。除了聘礼,叶府一两银子都不会多收。   而晋王殿下也是算准了叶方舟的性子,这才差人将库房都快给搬空了,一箱子一箱子的礼物往叶府送。   其实他的那点小心思叶世歆一清二楚。一直不说不过就是在装糊涂,好成全了他宠妻的好名声。   男人哑然失笑,“王妃英明。”   他丝毫不否认。她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他的心思。而她也定然猜得到他的另一层心意。他确实是在讨好她。通过这种方式充实她的小金库。   他悄无声息地凑近她,“本王记得,当初往你娘家抬的可不止这个数啊!”   叶世歆狡黠一笑,“殿下您刚自己都说了你的就是我的,我那不得自己留一些啊!”   “王妃说得都对!”男人笑容满面,心情愉悦。   叶世歆正襟危坐,严肃道:“有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同殿下说清楚。”   林木森勾唇笑着,笑容灿烂,“王妃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虽说那些东西是殿下您送的,最后又以嫁妆的形式回到了晋王府。可这中间到底还是过了我叶府人的手,何况又是作为我的嫁妆,所以这笔钱理应归我私有,殿下可同意?”   晋王殿下非常的好说话,“既然是本王送出去的东西,那便断然没有要回去的道理。那笔钱不论是你娘家收了,还是留在你手里,在本王看来都一样。所以本王绝对不会干涉,你可以自由支配。”   叶世歆开怀大笑,“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笑容灿烂,一双眼睛眯成一道缝,露出的几颗贝齿莹莹发亮,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喜悦。   她本就生得好,这一笑当真感染人。让人目不转睛,忍不住想要跟着她一起放声大笑。   他知道她是真的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放松地笑过。   见她这么高兴,晋王殿下顿时觉得他那一库房的宝贝算是值了。为博美人一笑,别说一库房的宝贝,即便是万贯家财他也愿意双手奉上,眉头都不皱一下。   想他林木森自诩清高正直,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为美色而折腰。   细究之下,或许从第一次见到叶世歆那刻开始,他便已经被美色所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   男人不自觉发出笑声,“你呀真是财迷一个!本王那一库房的宝贝,都够你买下好几个晋王府了。试问这偌大的京城有那个女人有你有钱的?一个姑娘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这殿下就有所不知了。我可不想时刻依附于你,女人手里有钱了,那日子才会过得潇洒。”   “歆儿。”他蓦地出声唤她,表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一本正经道:“你我二人是夫妻,咱们站在一起就是平等的。绝无谁依附谁一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你现在可能并未十分心悦于我,可我却格外看重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非常重要。我敬你,重你,爱你,护你,绝对不会想要掌控你,你也完全不必觉得自己要依附于我。你喜好自由,我便给你自由。我想你让你活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看你们一直在吐槽长公主,其实怎么说呢她这个人物人设就是这样的。你们要吐槽就吐槽吧。 第44章 玉笛   归慈巷历来繁华,巷子两侧商铺酒楼林立,歌舞坊无数,是有钱人找乐子的好去处。   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烟花圣地醉红楼便是这条巷子的招牌。醉红楼里的姑娘个个塞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腰细身软,引得许多耐不住寂寞的男子纷纷想要到这里一亲芳泽。   他们路过醉红楼时姑娘们站在门口招揽生意,那姿色的确比旁的妓院要赏心悦目得多。   叶世歆长这么大从未去过这温柔乡。倒是柳传言那个浪荡公子时常流连于这些花街柳巷。   从门口看楼里的盛况,她眼神里竟然充满了向往。   她悄悄和画眠咬耳朵,“过几日咱们悄悄来一趟,见识一下。”   画眠:“……”   画眠顿时觉得自己额角凸起,满头黑线,无语死了。她家小姐果然不走寻常路。这烟花之地,哪能是良家少女能来的地方。何况她刚刚嫁入王府,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哪能这般任性。   画眠姑娘义正言辞地说:“小姐,你莫要开玩笑了。这是妓院,不是寻常的歌舞坊,哪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谷主命奴婢看着你,就是怕你性子跳脱,去一些不该去的地方,惹出祸端。”   画眠这孩子就是老正经,年纪轻轻的,脑子里就装了一堆旧思想。平日里时刻小心谨慎,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的,一点都不开放。   还是画竹好,那姑娘天性活泼,敢闯敢拼,更敢冒险。之前在流沙谷,她总是能够陪着自己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看着这样古板生硬的画眠,叶世歆突然无比想念画竹。那姑娘现在随着师父在西南边陲,小日子肯定过得津津有味。哪像她在这偌大的京城束手束脚的,一点都不自在。   虽然画眠不同意,不过以她这么跳脱的个性,她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就绝不会放弃。这醉红楼她肯定是会悄悄来一次的。没来过的地方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归慈巷新开的这家酒楼名□□风居,光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这酒楼定然不俗。   酒楼规模不大,可布置得极其雅致。一楼散座,二楼雅间,同七里居的规模并无二致。   虽说已是午后,早已过了饭点。可酒楼里依旧十分热闹,男男女女聚集了不少人。   台上几个年轻的姑娘正在表演评弹。弹唱的正是一首《临江仙》。曲子如泣如诉,回旋婉转,不断笼罩在人耳旁。   叶世歆竖起耳朵听了听,只觉得无比享受。   难怪大家伙都说这家酒楼的评弹出名。这光听一耳朵,就觉得无比悦耳动听。   没了面纱的遮盖,叶世歆的那张脸不论走到哪儿都容易受到旁人的关注。   她虽穿得素净,可她身侧站着的晋王殿下和长公主却是锦衣华服,满身的贵气。旁人一看便知道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倒也没人敢不识趣地往她跟前凑,胡乱搭讪。   林木森低头凑到叶世歆耳旁悄声说:“成靖他们在二楼雅间等咱们。”   叶世歆点头,“那便上楼吧。”   小二将人引到二楼最头上的一间雅间。   “等你们很久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徐成靖扯着浑厚的嗓音,忙从里头迎了出来。   徐成靖,穆迟,谢砺霍然在列。   林木森笑着说:“本王素来守约,哪有不来之理。不过就是进宫在母妃哪里耽搁了一些时间。”   徐成靖:“这新媳妇进门,贵妃娘娘自然少不了有话要跟王妃讲。”   说话间三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叶世歆身上。   穆迟爽朗一笑,“看来这京城的传言真是一点都不靠谱嘛!”   叶世歆挑眉一笑,“既是传言,穆军师又何必当真呢!”   穆迟:“王妃所言极是,在下也只当笑话听听。”   长公主环视一圈并未见到苏烟倪,便出声询问:“苏姐姐呢?我差人通知了她的,怎么她还没到吗?”   谢砺:“回禀长公主,嘉宁郡主身体不适,今日便不来了。”   “身体不适?”林静言只觉得奇怪,“今早在宫里见她她明明还好好的呀!”   林木森拂拂衣袖,沉声道:“既然郡主身体不适,那便不要打扰她了。”   晋王殿下眼里容不下沙子,只怕长公主的消息传都未曾传到苏烟倪的耳朵里。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晋王殿下应该已经开始着手切断长公主和侯府的联系了。   没了那女人也好,最起码清净。   朋友间的聚会,气氛轻松愉悦,各种话题都能说上一说。   谢砺端着酒杯,朝着叶世歆郑重其事道:“这一杯微臣敬王妃,多谢王妃那晚在寒门街的救命之恩。”   谢砺说的是前不久他在寒门街遇刺的事情。   叶世歆平静如水,“我不过偶然路过,谢军医不必客气。你是殿下的亲信,我救你自在情理之中。”   一两句便将自己撇清,完全不愿承情。   谢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妃侠义,微臣佩服!”   没了苏烟倪,林静言觉得分外无趣。她和叶世歆说不到一块去,而男人之间的话题她又不感兴趣。   待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林静言便待不住了。她开口征求林木森的意见:“四哥,我倦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她自小便格外敬重这个四哥,只要同四哥待在一起,她做什么都要先征得林木森的同意。   “也罢,我们男人之间的话题你也不感兴趣,要出去便出去吧。记住就在这附近转转,不得走远。”他伸手招来白松露,“松露,你陪公主一道出去。”   白松露领命,“喏,殿下。”   叶世歆适时开口:“殿下,我想跟公主一起出去,你们说的这些东西我也不感兴趣,坐在这里也怪闷的。”   “也好,你陪着静言我也放心,省得她到处惹事。”   “我自己去就好了,干嘛要她陪着。”一听叶世歆要跟自己一道,林静言心里那真是一百个不愿意。   叶世歆笑着说好话,“你走了我也怪无聊的,你看我这么无聊的份上就可怜可怜我,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林静言还能说什么好。   两个姑娘在白松露的保护下一道出了春风居。   日光透亮,碧瓦飞甍。归慈巷的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夜晚。   长公主拉着一张长脸,那叫一个不开心。   两人沿着巷子逛了逛,叶世歆还淘到了一两样新奇的小物件。   其中就有一支与众不同的玉笛。   她付了钱,将玉笛拿给林静言,“公主,这个送给你吧。”   长公主瞅着那笛子,一脸嫌弃,“做工这么粗糙,本宫才不稀罕呢!”   叶世歆:“公主你再仔细看看这笛子。”   林静言伸手接过那笛子,掂在手里仔细瞅了瞅。越看越觉得熟悉,她的脸色也越发不对劲了。   叶世歆试探道:“是不是很像?”   “像又如何,它们又不是同一支。”林静言瘪瘪嘴,眼眶里隐约泛着湿意。   “正是因为它们不是同一只,这只才能衬出那只的难能可贵。我知道那只玉笛是公主生母留给你的遗物,在你心里无可替代。可它毕竟已经碎了,再也无法复原了。找另外一支相像的替代,未尝不可。东西是不一样了,可人的感情还在。只要感情还在,那它便一直在你的心里。与其整日对着那堆支离破碎的碎片,倒不如重新拥有一支新的玉笛,最起码它是完好无损的。就像母亲对你的爱,它也是完好无缺的。”   生母离世之前给她留了一支玉笛。这些年她一直留在身边。可就在去年和李淳如起了争执,争执之中玉笛就被摔碎了。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父皇。   事后李相带着李淳如亲自给她赔礼道歉。又差工匠打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玉笛赔给她。可她就是没收。父皇后面也赏赐了许多其他的笛子给她,她也完全不感兴趣。   在她心里那支玉笛碎了就是碎了,哪怕有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它也替代不了那支玉笛在她心里的地位。那是生母留给她的遗物,本就是无法替代的。   那件事之后谁都没有开口劝她收下别的玉笛。因为他们很清楚之前的那支分量重,不可替代。   还是第一次有人开口让她收下另外一支相像的笛子。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理由,让她几乎无法反驳。   她说的看似全无道理,又好像句句都是真理。   “你怎么知道?”林静言轻轻抬头,一双眸子湿漉漉的,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年轻的女人微微一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她不自觉拽紧那支玉笛,语气依旧很冲,“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叶世歆赫然一笑,满不在乎,“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旁人的想法我从不在意。”   “看把你能的!”长公主轻嗤一声,握住玉笛,头一甩走到前面去了。   画眠站在一旁,压低声音不解道:“小姐,这是少主留给你的遗物,你怎么就把它送给长公主了呢?”   叶世歆静静注目着林静言娉婷的背影,一抹炙热的石榴红,朝气蓬勃。   注目一瞬,她慢腾腾地收回目光,“两支玉笛本就是一对,只是做工不同,这才导致纹理不尽相同。既然是大哥的遗物,留给静言再合适不过了。”   ——   叶世歆追上了林静言。   两人再一次路过醉红楼。   姑娘们个个身段窈窕,穿得花枝招展正在门口招揽生意。   这样的地方,女人唾弃不已,男人们却扎堆往里头凑。   看着头顶那鎏金的招牌,叶世歆不禁眯了眯眼,轻声问:“公主,这里头你进去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咱们的晋王殿下得知自己的夫人去了妓.院,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哈哈哈哈 第45章 温柔乡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线线光柱之下有无数细小的尘埃轻轻漂浮。整条归慈巷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烟火气繁盛。   醉红楼鎏金的招牌经日光一照,熠熠生辉,字迹愈加生动清晰。   叶世歆紧紧盯着那块招牌,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疯狂而热烈的想法。   像是临时起意。   不,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她是蓄谋已久。   早在流沙谷,柳传言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夜夜美人在怀。她天天看着这位花花公子出入烟花之地,左拥右抱,那叫一个惬意自在。   那时她便想去这些地方一探究竟。只是无奈师父管得严,柳传言又不肯偷偷带她去,她自己又一直寻不到机会。歌舞坊倒是去了一些,可娼妓馆却是从未进去见识一番。她便一直觉得可惜。   来京城之后忙着躲晋王殿下,不敢在外抛头露面。出门都很少,更别提去这种人多眼杂的场所。   虽然她多少知道一点,这种地方不过就是男.欢.女.爱,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像柳传言这位浪荡子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不曾亲自体验过,那总归还是不甘心的。   人呐,总是向往未知的一切!   她这人一向遵从自己的内心。既然是蓄谋已久的事情,她便一定要去做。   何况今日有长公主作陪,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叶世歆抬手指着招牌,轻声问:“公主,这里头你进去过吗?”   林静言闻言扭头看了一眼,醉仙楼门口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那些风尘女子酥.胸半露,曲意逢迎。   “你说妓院?”长公主登时面露厌恶,神色猛地一凛,冷声道:“你把本公主当什么了?我怎么可能会去这种乌糟之地?”   虽说林静言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小霸王,满京城到处找乐子,可她也是有原则的霸王。她或许会去赌坊试试运气,去歌舞坊听听小曲儿,再不济找男人喝喝酒,猜猜拳,打架斗殴的事情她甚至也没少干。   可却从未去过这妓院。因为她不屑。她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些流连温柔乡,偷腥的男人。更看不起那些出卖自己肉.体和灵魂的风尘女子。   然而叶世歆的眼神里却是充满了憧憬,“我听人说这醉仙楼不同于别的妓馆,里头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什么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都是些糊弄人的噱头!”长公主浓眉紧拧,分外不屑一顾,“纵观这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是肤白貌美,琴棋书画样样都拿的出手?且不说这些大户人家悉心教导的贵女们,就是宫里的一些宫女她们也有的是本事。你若是想听人弹琴,看人跳舞,我宫中多的是歌女舞姬,哪里犯得着来这醉红楼!”   叶世歆抿嘴轻笑,细细地说:“公主你说的世家小姐和宫中专门训练的宫女,她们歌舞怎么会和风尘女子一样?我要的是那种氛围,氛围懂不懂?”   林静言言语唾弃,“这些女子入了妓院,老鸨们教的都是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有什么好看的?所谓的琴棋书画还不都是为了吸引男人。”   叶世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咱们总归没见识过不是?凭什么他们男人就可以进去找乐子,咱们女人就不可以了?”   “你不会是想?”见叶世歆这副心驰神往的模样,林静言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公主,咱们进去看看吧?”叶世歆一把抓住林静言的袖子,满脸期待。   林静言:“……”   “你疯啦?!”林静言不自觉地提高声线,简直不敢相信的耳朵,“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妓院,是男人找乐子,偷腥的地方,你一个女人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堂堂晋王妃竟说出这种混账话!四哥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看上这种没脸没皮的女人?”   长公主双手叉腰,愤慨异常,内心深处无比同情她的四哥。   叶世歆却格外平静,不紧不慢道:“行了公主,别拿世俗的那套条条框框来教训我,我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一向放浪形骸,压根儿学不会大家闺秀的那一套。这点晋王殿下一早就很清楚。我不过就是想进去看看,见识一下,又不做什么。公主何必这么紧张?”   “不做什么?”林静言急火攻心,老脸都涨红了,“你还想做什么?你是女子,怎这般没脸没皮,不知羞呢!我一直以为李淳如那丫头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你比她还过分。”   叶世歆悄悄凑近林静言,暧.昧地笑着,“难道公主就不好奇?”   林静言:“……”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眉眼弯弯,勾人心魂,简直让人骨头都酥掉了。即便林静言身为女子,她也险些招架不住。   她不禁被这笑容恍了心神,怔怔地望着对方,半晌都没回神。   叶世歆明明是在说一件格外出格的事情,可那表情却是稀松平常,一脸无辜,像是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让你根本就不好发作。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妖女!   难怪四哥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即使被父皇罚跪也要坚持娶她!   “你以为我是你啊,我才不好奇呢!”林静言回神之后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好了公主,咱们偷偷溜进去四处看看,马上就出来,晋王殿下不会知道的。”叶世歆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人一辈子笼统也就活那么几十载,何必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自己活得舒服自在才最重要。偶尔做一两次出格的事情也无伤大雅。再说了咱们又不是去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官府还能抓了咱们不成?”   林静言:“……”   长公主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将去妓院这件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头头是道的。不得不说叶世歆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这个女人简直太多面了。一会儿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深得长辈欢心。这会儿又如此放荡不羁,竟然变着花样哄骗她一同去妓院。   “要是被别人发现就完了,你不要脸面,我可还要。何况你让旁人怎么说四哥,新婚燕尔,妻子就背着他偷偷去妓院,他会被人笑话死的。”   “放心啦!把白侍卫甩了,谁都不会知道。”叶世歆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家裁缝铺,“前面就是家裁缝铺,咱们买套男人的衣服换上,乔装一番,保管谁都认不出来。”   “不行,要去你去,我可不陪你疯。我堂堂长公主才不陪你胡闹。”一旦事发,四哥宠爱自己的新婚妻子,定然不会责罚叶世歆。那受伤的可就是自己。等待着她的绝对是抄不完的《女则》和《女戒》。她才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这么刺激的事情公主当真想错过?”叶世歆悄悄凑近她,下了一剂猛药,“公主莫不是害怕吧?你要是害怕那我便不勉强你了。”   “胡说,本公主一向呼风唤雨,叱咤京城,我何时怕过了?”   “既然不怕那就随我一同进去,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叶世歆给长公主吃定心丸,“公主大可不必忧心,出了事我替你担着,晋王殿下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真的?”林静言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动摇了。   叶世歆扬眉一笑,豪气干云,“我还会骗你不成!”   她反手挽住林静言的胳膊,朗声道:“公主,前面有家裁缝铺,咱们进去看看。”   转头吩咐:“松露你在外头等我们。”   白松露眉眼低顺,“是,王妃。”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姑娘手挽手进了裁缝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这两人不久前还势同水火,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话都说不上两句的。这一转头怎么就好上了?还手拉手,一派和谐。   白侍卫觉得自己突然看不懂这个世界了,魔幻得很。   两姑娘一人挑了一套男儿装换上。趁着白松露不注意,偷偷从后门开溜走了。   那般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成功甩掉白松露,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明晃晃的日光,年轻女人的那张脸明艳动人,笑靥如花。   林静言静静看着,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   春风居的包厢里四个年轻男人喝酒聊天,从朝堂聊到江湖,又从京城聊到北境,海阔天空,高谈阔论,话题不断。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那两个姑娘回来。   “长公主和王妃怎么还没回来?”谢砺算了算时间,面露诧异。   林木森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细细品酒,气定神闲,模样享受,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徐成靖替自己斟满酒,仰头饮下半杯,酒香浓醇,挥之不散。   “好酒!”他不禁赞叹一句,笑道:“静言那丫头就如同那脱缰的野马一般,这会儿指不定拽着王妃在哪里找乐子呢!”   “成靖说得不错。”穆迟微微一笑,“这京城就是咱们长公主的天下,有她在那便出不了什么意外。何况还有松露在后边跟着。”   两人说话间,白松露却快步进了包厢,一脸焦急。   “你怎么回来了?王妃和公主呢?”林木森不见那两姑娘,霍然起身。   白松露屈膝跪在地上,主动领罪:“属下无能,将人跟丢了,请殿下责罚!”   林木森:“……”   “在哪儿跟丢的?”晋王殿下的脸色倏然一沉,“这大白天的两个大活人你怎么会跟丢?”   白松露细细道明来由:“王妃和长公主进了一家裁缝铺,一人挑了件衣服去试。可奴才等了半天也没见人从里头出来。奴才觉得不对劲,就马上跑进去察看。这才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穆迟静静听完,挑眉一笑,“如此看来是长公主和王妃嫌松露碍事,故意将他甩了。”   谢砺忙安抚道:“殿下莫急,虽说长公主个性跳脱,但王妃是稳重之人,有她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林木森挑眉轻笑,音色低沉舒缓,“那你是太不了解本王的那位王妃了,她一旦疯起来,静言怕是也要甘拜下风。”   谢砺:“……”   叶世歆看似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处事也冷静周全,完全有大家闺秀的一面。但她骨子里是不羁的,向往自由,不受拘束,最不愿被世俗所累。她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遵从本心,活得随性而自我。   这样的人一旦和静言那种脱缰的野马凑在一起,她的胆子只会更大,做的事也只会更加狂妄不羁。   他拿皇权束缚她,逼她就范,被迫嫁入了晋王府。这本就已经触了她的逆鳞。这姑娘表面看上去温柔可人,非常好说话。其实心眼比针孔还小,睚眦必报,记仇得很。只怕他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好过。这姑娘说不准就会时不时的给他找些麻烦。   听林木森这样说,徐成靖那个急性子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赶紧说:“那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找人啊!”   却见晋王殿下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修长白皙的五指一直慢悠悠地婆娑着杯沿,又恢复他之前那副气定神闲,悠哉悠哉的模样了。   原本还着急的,可这会儿竟然又全然不急了。   他心中早有计较,不紧不慢道:“不急,本王知道她们在哪儿。”   徐成靖追问:“在哪儿?”   晋王殿下却闭口不答。   他抬手招来白松露,凑到他耳边低声吩咐两句。随后悠悠道:“记住,找到人了,先别惊动她们,暗中保护好。差松茸回来禀告本王一声即可。”   白松露精神抖擞,“奴才领旨。”   白松露领命出门了。   前后不过一瞬的功夫,白松茸便回来了。   白松茸:“如殿下所料,王妃和长公主正在醉红楼。”   其余三人:“…………”   醉红楼那可是名动天下的温柔乡。   “咳咳咳!”徐成靖剧烈咳嗽两声,口中的酒险些喷出来,大声道:“那不是妓院么!”   堂堂王妃和长公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去了妓院!   长公主是任性,可却绝不放纵。妓院这种地方她是绝对不可能去的。如此看来,就只能是这位晋王妃的想法了。   一时间大家伙觉得无比震撼。   穆迟端着酒杯轻笑,“殿下,您的这位王妃可真是相当的与众不同啊!”   到底不是《女则》《女戒》教养出来的姑娘,这行事作风就是别具一格,出奇的大胆。   年轻的男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言语之中竟然颇有几分得意,“本王看上的人岂会是寻常女子,本王爱的便是她这份与众不同。”   三人:“……”   在场的其他三位男士顿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刺激了一番。   谢砺面露担忧,“殿下,醉红楼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妓院,三教九流,人多眼杂,王妃和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一介女流,您就不去看看?”   “随她们折腾去吧!”晋王殿下全然不在意,“有松露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成靖直接嗤笑一声,“你可真是放心松露,万一像之前一样跟丢了呢!王妃我是不了解,不过静言那丫头可是一肚子心眼。”   “她们既然敢去,想必早就已经想到了万全的对策,本王还是不要去扰了人家的雅兴了。”晋王殿下依旧不为所动,一派从容,慢条斯理地喝完杯子里的酒水,“这次松露若是再把人给跟丢了,那他也就不用回来了。”   见林木森的酒杯空了,穆迟起身给他倒酒。他的动作放得很轻,酒水簌簌流入精致剔透的玉杯中,澄澈透明,晶莹剔透。   酒水下落的间隙,属于年轻男人特有的温润嗓音不断传入林木森的耳中,逐字逐句,清晰异常,“殿下,微臣听闻裕王殿下可是最爱留宿这醉红楼,这楼里的姑娘每一个都陪过他。王妃如此绝色,即便乔装成男儿只怕也是惹眼得很。如果不小心碰到了裕王殿下……”   “松茸,随本王去醉红楼!”   穆迟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面前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扔下话转头便走。   “哈哈哈……”其余二人顿时大笑。   徐成靖端着酒杯摇头直笑,“男人呐永远都是这般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上赶着英雄救美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46章 救场   不愧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温柔乡,这醉红楼里雕栏玉柱,金碧辉煌,一派富丽堂皇。   室内热闹非凡,丝竹管弦不断,歌舞升平,像极了那极乐世界。   姑娘们的姿色也比别的楼上乘了许多。小家碧玉的,妩媚动人的,清纯可人的,异域风情的,形形.色.色,不尽相同。   美酒佳肴,鼓瑟吹笙,又有美人在怀,当真是好不惬意自在。   难怪那些男人个个绞尽脑汁,扎堆往这里头凑。如此乐土,试问有哪个男人会想错过?   虽说两个姑娘穿的是男儿装,可到底是女儿身,也未免太过粉嫩。尤其是叶世歆,那张脸比许多女子都娇艳。   两人一进门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世歆和林静言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厅。   她娴熟自如地掏出一把折扇,气定神闲地扇着,有模有样。   林静言垂眸瞥了一眼那折扇,上头是一副水墨丹青,画的是烟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   她压低声音问:“你从哪里弄来的扇子?”   叶世歆弯唇一笑,“刚路过摊子,随手顺了一把。”   林静言:“……”   “不要脸!”林静言冷声唾弃,“顺手牵羊乃小人行径,君子不屑为之。”   叶世歆表情无辜,“我本就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林静言:“……”   长公主扶额望天,再一次觉得自己疯得厉害,竟然跟这个疯女人来妓院。   醉红楼的老鸨姓崔,人称崔妈妈,也是这京城有名号的人物。这个女人年过四十,七窍玲珑,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崔妈妈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捏着娟帕,扯着尖细的嗓子,“二位小爷面生得很,是头一次来我们楼里吧?”   叶世歆从兜里掏出一锭金子交到老鸨手里,“崔妈妈,快把你楼里的沉鱼姑娘给小爷叫来!”   她易了声,嗓音粗噶低迷,竟比一些男子的声音还难听。   崔妈妈只觉得一双耳朵震了震。这人生得如此细皮嫩肉,竟没想到这声音如此难听。   不过有钱的都是大爷,谁还管他声音难听不难听呢!   一锭金子,出手如此阔绰。崔妈妈眉开眼笑,赶紧拿了那金子,“小爷实在是不巧,您今日来晚了,沉鱼姑娘正在待客,要不奴家找别的姑娘陪您?我们楼里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哪个都不比沉鱼那丫头差。”   沉鱼是醉红楼的头牌,是崔妈妈的摇钱树,一般接待的都是一些达官显贵,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光是有钱也不一定有用。   面前这两人虽说出手阔绰,可面生得很,估计是外乡人。不过一锭金子,崔妈妈可舍不得让自己的摇钱树招待他们。   叶世歆深信这世道就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她转手又掏出一锭金子,“崔妈妈,小爷我倾慕沉鱼姑娘许久,就想今日一亲芳泽,就劳烦妈妈通融通融。”   “二爷这……”崔妈妈见着金子两眼发光,神色激动。   见她犹豫,叶世歆又是一锭金子送到她手里,“妈妈放心,小爷我就是想见见那沉鱼姑娘,不会耽误她太多时间的。”   崔妈妈赶紧收下那金子,满面笑容,声线尖细狭长,“二位爷楼上请!”   叶世歆颇为得意,冲着林静言抬了抬下巴,“走吧这位爷!”   不过就是见个风尘女子,这一下子就花出去了三锭金子。林静言忍不住讽刺,咬牙切齿道:“晋王妃真是大手笔!”   叶世歆挑挑眉,微微一笑,“千金难买我愿意!”   林静言:“……”   “你这女人真是败家,晋王府迟早要被你败光!”   “公主此言差矣,我用的可都是自己的钱。”   “你也好意思说是你自己的钱,我四哥一库房的金银珠宝都搬给你了。”   “既是晋王殿下赏赐给我的,那便就是我的。”   林静言:“我四哥的那些家底可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他镇守北境,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自己拿命搏来的。”   “好男儿保家卫国,好女儿守护家园。身为晋王殿下的正妻,我日后要为他打理这晋王府上上下下,为他护好这大后方,我花他一点血汗钱有何不可?”   林静言:“……”   长公主直接被噎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论她说什么,这女人永远有理由辩驳她。这个巧舌如簧的妖女!   长公主殿下顿时无比唾弃自己,她竟然会与这个妖女为伍,还来了这风尘之地。   “长公主横行京城这些年,你挥霍掉的银两怕是连你自己都数不清吧。不过就是三锭金子,你便如此给我摆脸色,不过就是你觉得我花的是晋王殿下的家产。而他的家产来之不易,你心疼他罢了。”叶世歆凛起神色,一针见血。   被人道破心思,林静言冷着一张脸,半晌不吱声。   想她林静言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不知人世艰难。她过去也时常有一掷千金,挥霍无度的时候。可对象是四哥,她便要另当别论了。   她四哥镇守北境这些年,虽说战功赫赫,赏赐无数。可他也落下了一身伤,新伤叠旧伤,内伤加外伤,大伤小伤无数。他得的那些赏赐,全是他拿命换来的。   叶世歆眼下如此挥霍,她只是替四哥心疼。   说白了她这人就是双标。看不惯叶世歆如此挥霍他四哥的家产。   可说到底那是四哥的家产,跟她压根儿就没关系。而叶世歆身为四哥的正妻,她要怎么支配,怎么挥霍,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与她毫无相干。四哥或许还可以说她一两句。她却一点资格和立场都没有。   “公主,我知道你心疼晋王殿下,看不惯我如此挥霍。我自小养在乡下,比公主你更懂人间疾苦。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我才更加珍惜眼下的生活,懂得及时行乐。人生短短数十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偶尔挥霍个一两次,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等你见了沉鱼姑娘你便会知道,她完全值得咱们花这些银子。”   醉红楼的小厮将两人引到雅间,恭顺道:“二位爷稍后,沉鱼姑娘马上就来。”   小厮退出房间,将房门合上。   房门暂时隔绝掉外头的喧哗,变得寂静。   叶世歆四下打量这间屋子。屋子很宽敞,布置得也极为素净雅致,跟外面的那些茶楼酒楼的雅间并无二致。   窗户半开,凉风丝丝飘进来,也带进了袅袅炊烟。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晚间,好多人家已经点燃了灶台。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掩映着余晖。四目所及之处城楼高耸入云,高墙大院一进连着一进,望不到尽头。   满城浮华,寸土寸金。   等夜幕真正降临,这醉红楼只会越发的热闹。   林静言拉开一把长椅坐下,翘着二郎腿。   都说这醉红楼是有钱人一掷千金的地方,可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   两人等了半晌,一个年轻的姑娘推门而进。她一袭红衣,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小女子沉鱼见过两位公子。”娇滴滴的女声,是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的声音。   不愧是这醉红楼的头牌,这姿色也是难寻的。   可惜比起叶世歆,林静言觉得眼前的美人也黯然失色,少了几分韵味。   没有对比便没有落差。她之前一直不待见叶世歆。可这位醉红楼的头牌搁在面前,两相对比,她不得不承认叶世歆才是真正的绝色佳人。   这位大名鼎鼎的沉鱼姑娘美则美矣,只是少了几分不羁和野性。她未免太过柔软,也太过温顺,未免失了风骨。   可叶世歆不同,她既有大家闺秀温婉恬静的一面,又有张扬而热烈的一面。她这个人喜好自由,不受拘束,狂放不羁,颇有个性。像极了北境十二月的飞雪,在大风之中乱舞,张扬跋扈。   难怪四哥非叶世歆不娶。他这个人一向只中意有个性的人。   醉红楼的头牌尚且如此。苏烟倪那样温婉乖顺的世家小姐只怕更入不了四哥的眼。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行事规矩,一板一眼,未免失了个性。   林静言过去一直觉得苏烟倪最配四哥,她才是自己四嫂的最佳人选。如今再看,她突然认识到没人比叶世歆更适合四哥。因为这两人是同一类人,同样不受管束,桀骜不驯。   如果不是因为心系天下,心系百姓,晋王殿下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见了这沉鱼姑娘,长公主大失所望。   都说年少时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不然旁的人你便再也瞧不上了。   她翘着二郎腿,啃着瓜子,一点都不感兴趣。   叶世歆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沉鱼身上,倾城俏佳人,低眉婉转,娉婷袅娜。那么纤细柔软的身段,简直不堪一握。   美则美矣,只是可惜入了这风尘之地。   片刻以后她方缓缓收回目光。   她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细细呡一口,施施然道:“在下听闻醉红楼的沉鱼姑娘琴艺高超,尤其擅长月琴,不知能否请姑娘弹奏一曲,给在下助助兴?”   沉鱼挂牌接客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光看衣着和气质,眼前这二位北北绝非寻常人。   她眉眼低垂,轻声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叶世歆轻抬了下眼皮,静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飘飘扔出话:“姑娘随意,在下听什么都行。”   沉鱼姑娘:“那沉鱼便献丑了,一首《解忧曲》送给二位公子。”   片刻之后回旋悠扬的曲子便缓缓传了出来。   林静言磕着瓜子,“你花了三锭金子就为了来听曲子?”   叶世歆闭着眼睛,模样享受,“醉红楼头牌弹的曲子值这个价。”   林静言:“……”   长公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曲子弹到高.潮处却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像是起了争执。   “小爷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家伙胆敢同我抢沉鱼姑娘!”   两人听闻声响,下意识朝对方看了一眼。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门外便生起一阵巨响,雅间的门霍然大开。   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年轻的男人硬生生闯了进来。   “哪个不要命的胆敢跟老子抢沉鱼,知道老子是谁么?”浑厚的嗓音配上狂妄自大的语气,一副老子拽得要死的模样。   那男子身穿墨绿色锦袍,发髻束玉冠,腰间玉佩莹润光洁,近乎透明。   如此排场,来头定不小。   林静言认出这男人,眼神突然瑟缩了两下。她不动声色地退到屏风后面了。   “爷爷爷,这可使不得!”崔妈妈紧随其后,后头跟了一大群侍卫小厮。   叶世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吩咐道:“公主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见没人回应,她心下顿觉疑惑。一转头却见长公主殿下早就已经没了身影。   叶世歆:“…………”   倒是溜得够快的!   她理了理衣摆,快步走上前,和颜悦色道:“敢问这位兄台,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男子身边的随从扯着破锣嗓子乱喊:“你惹到我们爷了!”   “敢问兄台,在下如何惹到你了?”   那随从反手就是一巴掌,“哪里来的小白脸竟然敢跟我们爷抢沉鱼姑娘!”   这人用足了力道,叶世歆顿时被打得气晕八素。   她捂住脸,大叫:“你们怎么打人啊!”   为首的男子双手抱臂,冷冷一笑,“打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京城谁不知道沉鱼是小爷我的人。”   “兄台既然说沉鱼姑娘是你的人,不知道兄台可有替沉鱼姑娘赎身?”   “笑话!”男子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谁会替一个风尘女子赎身。”   “既然没有那沉鱼姑娘便是这楼里的姑娘。我花钱,她接客,天经地义。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兄台跑来这里胡搅蛮缠,岂不是让人笑话。”叶世歆抬起手掌,巴掌毫不犹豫甩在那随从脸上,话却是对着男子说的:“管好自己的狗,别让他到处咬人!”   “你个小白脸,反了你了!”男子撸起袖子,巴掌欲招呼下去,“看小爷我不打死你!”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那男子只觉得手腕一阵吃痛,被人生生擒住了。   “哪个杀千刀的!”他大吼一声,脸上的二两横肉一抖一抖的。   耳畔熟悉的男声渐次逼近,威严毕现,压迫感十足,“合炎,本王劝你这巴掌想清楚再打!”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终于有机会英雄救美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好人   当今圣上龙嗣绵薄,膝下只育有六子。   晋王殿下口中的“合炎”便是五皇子林合炎。   这位裕王殿下也是这京城有名的登徒浪子,府里莺莺燕燕无数,更是时常流连这花街柳巷。   叶世歆入宫入了几次,宫宴也参加了好几次,其他皇子皆已见过,却独独未曾见过这位裕王殿下。   亲耳听到林木森喊出裕王殿下的名字,她内心只觉得骇然。   难怪一见到这个人长公主马上就避开了。   若是长公主被他认出,只怕是要不得安生了。堂堂公主乔装打扮来了这妓院,怕是够她喝一壶的。   对于这位裕王殿下,叶世歆之前有所耳闻。此人是太子的亲信,向来以太子马首是瞻。为人心狠手辣,私下替太子做了许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七日散一事他便是幕后主使。   她心里暗自后悔。如果一早就看出对方的身份,那她就应该闷头吃下这哑巴亏,自保才重要。   哎,就不应该这么冲动的!   年轻的男人面色沉冷,周身泛着寒意。他紧紧拽住对方的手腕,令其动弹不得。   林合炎被人拽住手腕直吃痛,嗷嗷叫:“痛痛痛,四哥你快放手!”   林木森松开,抬起衣袖,理了理上头的金丝并蒂莲。   他将叶世歆拉到自己身后。   男子高大的身影紧紧笼罩着她,无形之中便形成了强有力的包围圈。   女人白净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红肿的五个手指印,触目惊心。   他双目微眯,眼神凛冽,眸中寒光乍现。   “怎么四哥,这小白脸是你的人?你竟这么护着他!”林合炎盯着叶世歆,语气暧.昧。   晋王殿下未成亲之前,坊间一直有传闻说他有断袖之癖。   眼前的这小白脸生得如此白净秀气,比很多女人都好看。林合炎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才会肆无忌惮地加以试探。   “本王会出手,那她自然便是本王的人。”以为对方会恼怒,谁曾想晋王殿下毫不掩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林合炎:“……”   “四哥的品味果真与众不同!”林合炎的脸上当即浮现出嘲讽的微笑,冷声道:“既然这小子是四哥你的人,那今日之事便是一场误会。都是自家兄弟,合炎我说什么都会卖四哥一个面子的。”   说完便欲走人。   “慢着五弟!”林木森抬手拦住人,“今日之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完。”   林合炎冷下脸,“四哥你想怎么样?”   林木森冷眼扫一圈,眼神犀利非常,全无温度,仿佛一根根冷箭射向众人。   “刚才是谁动的手?”男人音色平和,音调也稀松平常,可却是威严十足,极其具有压迫感,像极了那地狱的修罗。   在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脊背冷汗直冒。   打人的那个随从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晋王殿下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殿下饶命啊!”   “既然你有眼无珠,连人都认不清,那你这双眼睛留着也没用,挖了吧!”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一派气定神闲。   随着他的动作,袖口处那一圈并蒂莲若隐若现。   话音未落,众人不免大惊失色。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随从哭喊几声,便没了声响。   白松露早已差人架了出去。   林合炎的脸色赫然大变。   众皇子中数林木森最为宽厚,从不苛责打骂下人。林合炎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大动干戈,还是为了一个小白脸。   如此看来这小白脸对他肯定意义重大。   晋王殿下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施施然道:“五弟,你身边的狗眼神不好使,本王替你好好管.教了一番,你可还满意?”   裕王殿下被生生打了脸,颜面荡然无存。他咬了咬牙,愤恨道:“我的奴才自会由我亲自管.教,还犯不着四哥动手。”   他招来亲信,声线阴冷而毒辣,“眼神不好使的人,留着也是祸害,将他扔进河里喂鱼。”   “等等。”林木森出声叫住。   林合炎神色阴郁,“四哥还有什么吩咐?”   “喂鱼之前将他的一双手给砍了!”   男人掀了掀眼皮,轻飘飘地扔出话:“他动了我的人,这便是代价!”   众人大骇,惊若寒蝉。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林合炎转头看着林木森,阴阳怪气道:“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四哥何必这般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林木森挑眉一笑,“五弟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护犊子。”   林合炎:“四哥如此护犊子,不知四嫂可知?新婚燕尔,四哥便出现在这醉红楼,也不怕寒了四嫂的心。”   “五弟大可不必替我担心,你四嫂那人最是没心没肺。”男人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说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人。   被点名的叶世歆:“……”   他扭头瞥了一眼叶世歆,语气变得无比宠溺,“好了,这闹也闹了,也该消气了吧!今日之事就当给你长长记性,省得你老是跟本王置气。这外头不长眼睛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若是再这般瞎胡闹,将来可有你苦头吃的。”   叶世歆不得不承认,晋王殿下这招指桑骂槐当真是使得极好!   裕王殿下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还杵在那里干嘛!赶紧过来!”男人呵斥一声。   叶世歆蹑手蹑脚地走到林木森身边。只见他抬手将她头上的玉冠用力一扯,乌黑的长发顺势飘落,女子精致的眉眼转眼间变得无比清晰。   “天,竟是女子!”众人纷纷惊讶万分,窃窃私语。   叶世歆僵硬地扯出笑容,“重新认识一下裕王殿下,我是你四嫂。”   裕王殿下:“…………”   ——   折腾一场,天早就已经黑了。   长公主为了躲避责罚,早已溜之大吉。   可怜的叶世歆眼巴巴地跟着林木森回府。   一路上她神色恹恹,内心深处恐慌得厉害。   脑子里不断回房着刚才的场景。那么温润如玉的人,不动声色就挖了一个人的眼睛。何况那本就是必死之人,他竟还要差人砍断他的双手,补上这致命的一刀。   他说那些话时是那么的平静,全然看不出怒意。不像是在处置人,而像是在处置阿猫阿狗。   旁人都说他宽厚仁慈,一贯善待下人。认识他至今,她也的的确确没见过他发怒,责骂任何一个下人。   是她大意了。一个镇守北境的将士,手刃无数敌人,那种狠戾是揉进骨血里的,他藏得深,不代表没有。   她用力拽紧左手手腕上的玉镯,五指微微泛白。尖俏的小脸也是一片煞白。   “吓到了?”林木森瞅着她那张发白的小脸。   叶世歆僵硬地直摇头,如坐针毡。   马车好容易停在了晋王府。   林木森先下车。   他伸出手去扶叶世歆。   两手交握,女人的那只手冰冷浸骨,冷得厉害。   他不禁拢起眉峰。   新婚第二日就遇到这些事,这可不好。   林木森负手道:“先去洗个澡,本王过会儿差人叫你用膳。”   叶世歆惹了事,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点头。   沐浴过后,她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襦裙。她一向偏爱这些素净的颜色。水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恬静可人。   已是五月,白日闷热,夜间却依旧清凉。   晋王殿下正在等她用膳。   晋王府的厨子不比宫里御厨差,端上桌的菜道道精致可口。   男人悠闲自在地坐在椅子上,他不动,叶世歆便不敢轻易动筷。   “用膳吧。”   得了首肯,叶世歆却也没拿起筷子。   她主动认错:“殿下,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还请殿下责罚。”   这认错的态度倒是相当的好。   “王妃何错之有?”   “我不该带着公主去醉红楼,还让您和裕王殿下起了争执。”   “你今日去醉红楼可还开心?”他刺喇喇地靠在长椅上,姿态慵懒,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嗯?”叶世歆霍然睁眼,感到十分意外。   怎么还关心起她玩得开不开心了?   烛火沉寂,轻轻摇曳。   室内通透明亮,男人精致的眉眼映入眼帘。他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错。   他的一双手搭在椅子上,目光淡淡地扫到她脸上,不动声色。   她皱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脸茫然。她这个样子呆头呆脑的,莫名可爱。   他忍不住抿嘴低笑。   见她困惑,他又复问一遍:“本王问你今日去醉红楼可还玩得尽兴?”   “如果裕王殿下没砸场子,那自然是尽兴的。”   “你开心就好,旁的不必理会。”   叶世歆:“……”   她完全没想到晋王殿下居然这么好说话。   “我自小养在乡下,从未去过那些花街柳巷,难免会有些好奇。长公主也是被我拽着去的。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任性了。”她下意识摸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镯子,小心翼翼地说话。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只要一思考,一紧张,或则心里头藏着事儿,她便会有这个动作。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记得她之前应该戴的是一串檀木珠。那珠子想必有些年头了,莹润光洁,黝黑发亮。   男人瞥到她这个动作,脸上不自觉遍布笑意,风轻云淡,“本王没怪你。”   倒是很少见到她这么低眉顺眼,主动认错。想来应该是被今日之事吓到了。   不过也是,他一贯温和,极少动怒,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更是少见。她对他了解不够,必然是被吓到了。   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谁都不能动他在意的人。一旦谁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动了,那便不要怪他不留情面。   她睁着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哦了声。看起来还是不放心。   见她这样,林木森又继续补充:“今后你想去哪里玩便去哪里玩,本王绝不干涉,你也不用同我报备。你不是寻常女子,行事作风自成一派,我自然不会用世俗的那套来约束你。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不过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和太子一党的矛盾绝非一朝一夕,而是由来已久,即便没有发生今日之事,他们也很难容下我,这些与你无关。”   虽然当今陛下仍旧健在。可皇子们却早已长成,个个皆已娶妻,另行开府。东宫已立,然而夺嫡的争斗却一刻未止。朝堂上表面一派和谐,实则暗涌横流,局势紧张。党争愈演愈烈。   太子一党早已将晋王殿下视为最大的对手。东宫那位若是想要顺利登上皇位,他势必就要铲除掉林木森。   “可否问殿下一个问题?”   “你问。”   “殿下觉得自己是好人吗?”   男人闻言手指微顿,挑了挑眉,直视她的眼睛,“王妃觉得何为好人?”   她的那双眼睛生得极好,乌黑灵动,眸光清亮有神,像是会说话。   最重要的是这双眼睛格外的纯净清澈,丝毫没被这俗世所污.染。   她这样女子,本就如风一般,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触手难及。   叶世歆声色沉沉,“好人的范畴太大了,在我看来不论身处何地,守得住本心,无愧于心便是好人。”   “如若依你所言,那这京城便没有一个好人。”身处权力的漩涡,物欲横流,争斗不休,试问有几个人能够守得住本心?   她紧紧盯着他,逐字逐句,“那么殿下是好人吗?”   “叶世歆,本王一早就同你说过我不是好人。”他沉静地看着她,“今日之事我应当给你一个解释。动我可以,我自当奉陪。可动你万万不行。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护犊子!”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收起你的好人卡,本王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耍流氓   他果然了解她。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这么费尽心力,拐着弯问他是不是好人,不过就是想从他口中寻得一个解释。   以他的身份,金贵如他,处置一个随从就像吃掉一块糕点,不费吹灰之力。他本不必要亲口向她解释。   可他还是亲口向她解释了。   因为要安抚她,更因为要对她坦诚。   不论她对他信任与否,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毫无保留,坦诚相待。   比起他的坦然,她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未免可笑,也完全显得多余。   好像到了现在她才有些相信,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句句真心,句句出自肺腑。他或许真的能够护他一世周全也未可知。   只是她一直不敢真正相信。他说的话不论真假,不论是否出自真心,她从未上心。甚至都不会去仔细辨别。是真是假,真心或是假意,她都全然不在意。很多听过也就忘了。   她一贯自私,从未真正信任他。因为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事关太多人生死,她不敢冒险,也冒不起。   他或许早已经将她看透。看透了她的身份,她的伪装,她的自欺欺人。   可却从未开口拆穿,甚至甘愿陪着她一同演戏。   可她呢,她别无选择。只能戴上厚厚的面具,端着明白装糊涂。   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寒意爬满全身。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裳。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林木森起身将窗户给关上了。   然后随手取了个斗篷,兜头盖在她身上,“夜里凉,记得多穿一些。”   叶世歆捏着斗篷愣愣的,怔怔道:“多谢殿下。”   “在你眼中,本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男人平静地望着她,双眸漆黑深沉。   他从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好人,却一直在意她的看法。   这双眼睛太过深邃,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在他面前她几乎都是透明的。   她不敢看他,视线躲闪,摸着自己的玉镯,“这个问题能不能先欠着,等以后我再来回答殿下。”   因为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他。实话实话伤人,冠冕堂皇胡扯违心,都不合适。   林木森倒也好说话,不甚在意,“那便欠着吧。”   “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林木森动手给她盛饭,“本王让厨房特意做了几样南境的特色菜,你尝尝看可还合胃口。”   之前一直想着在醉红楼的事情,她压根儿就没看桌上的菜。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桌子上摆的可都是南境一带的特色菜。   她许久未吃过了,倒真是怀念。   她不再掩饰自己对这些菜品的喜欢。事到如今,太过刻意的掩饰已然成了多余。   那顿饭叶世歆吃得很饱。   下人们将残羹冷炙撤下桌。过了一会儿便送来了两碗银耳莲子羹。   叶世歆晚饭吃的饱便再也吃不下了。   倒是晋王殿下胃口很好,竟将那一整碗银耳莲子羹都给喝了。   “走吧,陪本王消消食。”他绅士一般地朝叶世歆伸出手。   她起身挽住他的胳膊,“正好我也还未在这府里逛过。”   两人沿着院子走了走。   叶世歆如今住的这个院子叫做芳菲阁。名字取得别致,环境也格外清幽雅致。   这是新修的院子,晋王殿下成亲之前一直住在隔壁的兰苑。连书房都还设在那边,没打算搬。   比起她在尚书府的院子,芳菲阁的规模明显要大了很多,也更为恢宏气派。   晋王府很大,各个院子一进连着一进的。   据府里的管家说这芳菲阁是晋王殿下特意着工匠为叶世歆修建的。她开始还不信,这逛了一圈以后才发现这座院子的确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建造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正合她意。   她自小喜好素雅,不喜奢华,这座院子整体的感觉就偏素净典雅,让她想不喜欢都难。   在这样清幽雅致的院子里走上一圈,神清气爽,坏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一边闲逛,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诸位皇子和眼下的朝局。   都说闺阁女子不问政事。可叶世歆倒是把朝局看得格外透彻。   “殿下当真无心皇位?”谁都清楚,诸位皇子中只有他晋王殿下最适合成为那九五之尊。   男人抬了抬眸,“我说无心你可信?”   “我信。”叶世歆的语气不急不躁,“殿下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岂非不明白自己早已被迫卷入这乱流之中,身不由己。”   坐以待毙,只会等死。若是自保,那就势必要反击。如此一来,其实无形之中就已经加入了夺嫡之争。   “你也想劝本王?”   “不。”叶世歆直摇头,“人一旦坐上那把龙椅,你便再也不是你了。我可不想日后面对一个陌生人。”   他赫然一笑,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挑错人。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你想说什么?”   “以不动应万变,不主动,也不被动。殿下应当做两手准备。如果真到了必须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您也不至于两手空空,任人宰割。人活一世,不主动害人,但也不可不自保。”   天色已晚,亭子里的烛火半明半昧,迷离恍惚。   年轻女子隐在光下的容颜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也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他心理作祟。他的心思竟飘到了别处。此时此刻他突然特别想做点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捏住她手腕,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音色更是嘶哑,“歆儿,本王现在想做一件事。”   叶世歆被他吓了一跳,眼神本能地瑟缩了两下,言语慌乱,“殿……殿下,你……你想做什么?”   一紧张话都说不利落了,真是丢人!   她的直觉告诉她,此刻这个男人非常的危险,最好赶紧逃离。   他轻轻捏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她背光站着,身后光影朦胧。身段娉婷,腰肢纤细,柔若无骨,盈盈如玉。   男人的声线低迷而沉醉,近乎蛊.惑,“得罪了,王妃!”   他慢慢低头,气息压迫而来。   这人分明是在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很晚了殿下,我要回去了。”她如临大敌,气息相撞,赶紧挣脱开束缚,溜之大吉。   林木森:“……”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房,跑得太急,竟连鞋子都掉了一只。   看着她这般花容失色,他不免觉得好笑。   好像确实有些心急,吓到她了。   指尖似乎还留有那抹柔软。他皱了皱眉头,这姑娘太瘦了,平日里该让她多吃一些。   ***   回门那日是个雨天。   细雨蒙蒙,微风习习。   叶世歆将徐贵妃赏赐的那套佛经送给了叶夫人。   母女俩说了许多体己话。   叶夫人膝下三子,唯独没有女儿。抛开随家那层关系,她也是真心把叶世歆当做自己女儿看待的。   晚上在叶家用晚膳。   叶方舟好饮酒,林木森陪酒,倒是被岳丈大人灌了好多杯。   比起岳丈大人,他的酒量定然是不行的。   出门之时,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   白松露将人架上了马车,并告诉叶世歆:“殿下喝多了爱闹腾,烦请王妃好生照顾着。”   她敷衍答应着,却压根儿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完全没想到平日里人高马大的男人,这一旦喝多了竟然跟个孩子似的。不仅胡话连篇,还特别粘人。抱着她一直不撒手。   她用力掰开他的手,可转瞬间他又黏上来了,就像是那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父亲是个酒罐子,顿顿少不得酒,无酒不欢。他定是拉着晋王殿下喝了不少酒。他这一身的酒气冲鼻得很,挥之不散,她捏着鼻子,真是比嫌弃还嫌弃。   他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像是婴孩投入了母亲的怀抱,分外满足,“娘,抱抱!”   叶世歆:“……”   叶世歆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圈。   这家伙还真是把她当成自己老娘,睡得那叫一个舒服。   她也累了,实在懒得去掰开他的手了,就任由他这么抱着。   “娘,别走!”   “别留下森儿一个人……”   睡梦中林木森呓语不断,唤的最多的就是娘。   叶世歆知道也许晋王殿下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生母。虽说徐贵妃待他如己出,对他关怀备至。可在他的内心深处总归是有所缺失的。   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只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儿子。   叶世歆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一出生,母亲便走了。她从未见过母亲。她时常幻想她的样子,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的母亲该是一位温柔贤淑,和蔼可亲的女人。   林木森闹腾了一路,到家后倒是安静了。   叶世歆将人安顿好,简直累得够呛。   她坐在床边,捶捶自己酸涩的肩膀。   正打算去洗漱,却被人硬生生拽住袖子,动弹不得。   “歆儿,你等着我去找你……咱们的京城之约……”   低迷慵懒的男声,呓语不断。   回忆像是冲破阀门的洪水,瞬间一泻千里。   脑子里的某些画面不断浮现,交织在一起……   他们的京城之约不过就是她用来搪塞他的。她从未想过要去京城找他。更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没想到他却当真了。   柳传言告诉过她北境的战事一停,他便快马加鞭跑去南境找她。流沙谷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他找不到人,就差将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后面回了京城,也从未停止过找她。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早已改头换面入了这京城。   原以为从此以后即使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他们也该见面不识,互不干涉。却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最后她竟成了他的妻子。   ——   轻轻合上房门,室内归于寂静。   叶世歆觉得有些闷,一个人沿着院子走了走。   此刻雨已经歇了,迷蒙蒙蒙。   嫁入王府数日,她还没有好好逛过这座王府。   院子一进连着一进。除了她住的那间院子气派雅致一些,别的院子大多朴实无华,甚至有几分简陋。很多都比不上尚书府来得恢宏气派。   比起其他皇子的府邸,这晋王府也未免太过寒酸了一些。   “见过王妃。”在长廊的尽头遇到了张嬷嬷。她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正打算给晋王殿下送去。   “这是醒酒汤?”叶世歆闻着气味便认出了东西。   “正是。”张嬷嬷轻声道:“老奴听说殿下今日陪王妃回门喝多了酒,就煮了这醒酒汤给殿下去去酒气。”   叶世歆挥挥衣袖,“你去吧,我四处转转。”   “雨天寒气重,王妃当心受寒。”张嬷嬷面露担忧,“这么晚了还是明日再逛吧。”   叶世歆笑了笑,“不碍事。”   她一个人四处转了转。   不知不觉便走到角落里的一间院子,竟发现了一大片的植物。   光线昏暗,走近了才发现这些都是忍冬花。   那些藤蔓相互纠缠,郁郁葱葱。   忍冬花栽种后一到两年方能开花。这一看便知道是新栽的。   像是被风迷了眼睛,眼眶微微湿润。   她这一生最爱的花便是忍冬花。   她忍不住想起他在睡梦中说的话,他傻傻的守着他们的京城之约。   他待她坦诚至极,从不设防,更不欺瞒。   或许他应该是真的喜欢她。   只是可惜他们二人身份悬殊,他给的这份爱又太过厚重,她终究是无福消受。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今天也是没亲到媳妇儿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 第49章 寿宴   芸芸众生,有人是在挨日子,可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时间过起来飞快,就像是那浇了油的转椅,一旦动了便再也停不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一转眼叶世歆嫁入王府已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里她的日子还算清闲自在。晋王殿下在宫外另行开府,徐贵妃又久居深宫,她便没了寻常人家的婆媳关系需要烦恼。就这点而言她已经比旁的新妇好了不少。   不过这隔三差五还是要进宫请安的。晋王殿下若是得空就会陪同她一起给徐贵妃请安,若他手头有事要忙就她自己进宫。   徐贵妃到底还是个宽厚的女人,虽说不怎么喜欢叶世歆,对她也有芥蒂,但总归也不会为难她。婆媳俩相敬如宾,倒也和谐体面。   萧贵妃偶尔也会以那盆玄墨为由邀她入玉坤宫叙话。不过次数极少,她也怕惹人耳目。   萧贵妃在这深宫大院里浸染多年,对时局和人心都有一番她自己的看法,比叶世歆要看得清楚。   她跟自己分析了朝局,分析了诸位皇子,分析了这宫里宫外的许多人。   “有一个人你一定要小心。她太聪明,心思细腻通透,也太过熟悉你大哥。你切莫与她接触过多,当心泄露了身份。”萧贵妃语重心长地祝福她。   “娘娘指的是徐夫人?”叶世歆福临心至地问。   “没错。”萧贵妃点点头,“你大哥当年在徐将军麾下,他们曾是挚友,女人家难免敏锐,何况徐夫人又那么熟悉你大哥。”   “娘娘所言我自当谨记于心。”   嫁入晋王府的日子和之前在尚书府并无太多变化。平日里在家翻翻话本,打理打理花草,没事儿和张嬷嬷那些人唠唠嗑。   她平易近人,从来不摆架子,对底下的下人们也都很好。大家伙本就敬重晋王殿下,如今王妃又如此礼待仆役,大家伙也就越发尊敬她了。   她不受拘束,时常还能去外头逛逛。晋王殿下从来不过问她的行踪,只差白松茸暗中保护他。   白松茸是白松露的胞弟,这孩子平时话很少,瞧着木木的,像是心志不全。不过武功倒是一流,轻功尤其了得,有时他跟在叶世歆身后,她根本就察觉不到。   她有时会去七里居找红姐打探一下消息,了解师父他们在西南边陲的近况。   身边跟着白松茸,很难甩开,柳传言在寒门街的药铺她倒是很久都未去过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去,一旦有什么要紧事柳传言那家伙一定会差人通知她的。   总的来说这个晋王妃也还算当得自在舒心。   ***   一到六月,天就开始热了。   入夏以后更是炎热,暑气不断。   叶世歆冬日怕冷,夏日怕热,她已经一连十多天未曾踏出府门半步了。   自打醉红楼那么一闹,长公主殿下对她的态度明显要改观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敌对,势同水火了。   长公主偶尔还会差人到府里邀她出门玩。她嫌热,又不愿见苏烟倪,便一直找理由给推脱掉了。   六月十六日是镇国大将军徐惟诚五十岁的寿诞。   这位驰骋疆场,替大林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不仅深受圣上宠信,也备受百姓们爱戴。   他戎马半生,素来节俭,不喜铺张浪费。若不是圣上亲自下旨要大办寿宴,他都不愿意大肆铺张。   庚帖一早便送到了府里。   叶世歆午睡醒来,林木森却拿着庚帖问她:“舅父的寿宴,咱们送什么好?”   徐惟诚那人一贯节俭,不喜奢华,晋王殿下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便来问叶世歆的意见。   “本王看你和舅父一样不喜奢华,想来应该会知道该送些什么好。”这是晋王殿下的原话。   叶世歆吃着一碗冰镇的西瓜汁,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晋王殿下怕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她喜好素净,不喜奢华倒是真,可她喜欢银子啊!   她笑着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喜欢人家送我银子金子,越多越好。”   毕竟谁都不会嫌弃钱财多的。   林木森:“……”   男人不禁哑然失笑,“本王倒是忘了你才是真正的财迷一个,舅父与你可不同。”   叶世歆甩手撂挑子,“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殿下自己伤脑筋了,我可帮不上忙。”   林木森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呀,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继续悠哉悠哉喝着碗里的西瓜汁,轻飘飘地说:“舅父与殿下的关系如同父子,想必您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林木森头疼得很,“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是因为是本王敬重的舅父,这贺礼才不能敷衍了事。”   这忙叶世歆反正是无能为力了。   她搁下碗,“殿下继续头疼吧,我去园子里纳纳凉。”   林木森:“……”   她说走就走,当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晋王殿下深切的体会到自己不是娶了个媳妇儿,而是娶了个祖宗。这府中大事小事她不仅一概不管,就连他的事情她也不想过问。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横竖都是自己挑的媳妇儿,自己中意的人,就算跪着也得好好宠着。   ——   晋王殿下为大将军的礼物伤了好多天脑筋。可总也想不出合适的东西送人。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这些舅父也没一样喜欢的。   这眼看着舅父的寿宴便要到了。他不免有些心急。   见他如此为难,叶世歆只好为他出招,“依我看殿下您就什么都不用送,将祝福送到即可。老将军戎马半生,淡薄名利,那些金银珠宝未免亵渎了他。他同您一起镇守北境多年,殿下您拼死将敌寇驱逐出境,替北境数百万百姓守住了家园,这已经是对老将军最大的慰藉,这份礼物岂不是比任何金银珠宝和古董珍藏都要来的珍贵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林木森豁然开朗,神思清明。   他哈哈大笑,“不愧是王妃,纵观全局,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解了本王的难题。”   叶世歆笑了笑,没说话。   抛开所有,徐惟诚也是她最为佩服的人,铮铮铁骨,戎马半生,这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北境百姓。   她总是忍不住在想如若当年大哥的执念不那么深,以他的麒麟之才,或许也会和徐将军一样功勋卓越,风骨长存,受到世人爱戴。   ***   镇国大将军的寿宴,徐贵妃娘娘特意出宫参加。王孙贵胄,文武大臣齐聚一堂,场面极其隆重。   叶世歆跟随晋王殿下提前到了。   自打北境军营一别,叶世歆入京以后还是第一次正式面对徐惟诚。之前在旁的宴席碰到都只是匆匆打个照面。她身份不够,根本就和他说不上话。   镇国大将军英姿焕发,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晋王殿下笑着给徐惟诚祝寿:“舅父寿辰,我也没什么好送给舅父的,索性空手而来。我知道舅父您这一生最看中北境,我便会拼死守护北境百姓,送您一个安稳祥和的北境。”   徐惟诚笑容满面,“有殿下这句话老臣便放心了。”   徐成靖站在一旁笑着打趣,“殿下自打成婚以后倒是越发抠门了。”   林木森倒也会开玩笑,指了指身侧的媳妇儿,“本王也没办法呀!我那点家底可全都拿来娶媳妇儿用了。”   无辜躺枪的叶世歆:“……”   “哈哈哈哈哈哈……”   她抿嘴一笑,“舅父切莫听殿下胡诌,殿下一早便以您的名义给北境的守边将士送去了防暑降温的药物。殿下知道您心系守边将士,有了这些药物,将士们定能顺利扛过这即将到来的酷暑。”   徐惟诚一听顿时一脸感动,俯.身行礼,“老臣谢过殿下,这是给老臣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晋王殿下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叶世歆瞒着他偷偷做了这些。不过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舅父请起。”林木森忙将徐惟诚扶起来。   年轻的女子眉眼带笑,楚楚动人,“我嘴拙,不怎么会说话。在此祝舅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心中所求皆成现实。”   “王妃快快请起,无需多礼,老臣可担待不起啊!”徐惟诚夫妇忙将人扶起来。   李元熙笑着说:“一直就想邀王妃到府里坐坐,但考虑到你和殿下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我也不便打扰。所以啊就没找着机会和王妃好好说说话。”   虽说叶世歆入京多时,可她一直戴面纱。如今这面纱摘掉了,李元熙竟这姑娘觉得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叶世歆几眼。   “舅母说这话便见外了,殿下忙于公务,我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怪闷的。我巴不得找舅父说说话呢!”   李元熙和蔼地笑了笑,“有了王妃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日后定要多走动才好。”   李元熙刻意的打量叶世歆看在眼里。她大概能够猜到一些缘由为何对方会刻意打量她。   之前在玉坤宫见萧贵妃,她就刻意叮嘱过自己一定要小心李元熙,能避开则避开。因为这个女人太聪明了,也太熟悉大哥。和她待久了很容易就曝光身份。   虽然她一向敬佩这对夫妇,知道他们心地善良,绝非奸佞小人。但她却不敢冒险,她根本就赌不起。晋王殿下她都尚且不敢透露半分,何况是他人了。   不敢和李元熙说太多话,叶世歆寻了个由头便拉着晋王殿下走到一旁去了。   林木森将人拉到角落里,压低嗓音道:“你何时做的这件事?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   叶世歆笑了笑,“殿下您那一库房的宝贝您忘记了?”   “那是给你的嫁妆,是你的私房钱,你却拿来替我做好事。”   这人倒是全然不在意,“既是殿下给我的,那便随我处置,我想拿那笔钱做什么便做什么,与殿下何干?”   林木森:“……”   这姑娘外冷心热。虽然她什么都不说,可他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他要竭力守护的是什么。   他一把搂住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   徐惟诚夫妇忙着招呼来往宾客。   李元熙压低声音问丈夫:“你可觉得王妃有些眼熟?”   之前在叶府见到叶世歆,她以面纱示人,她看不到真容,竟没觉得熟悉。可如今看到这张脸,又和她说话,她竟觉得无比熟悉。   徐惟诚笑着说:“自然是眼熟的,我在北境军营就见过王妃,殿下的毒便是她解的。”   李元熙:“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她给我的感觉十分熟悉,像是一个故人。”   “不会吧,王妃自小便不在京城,你会不会想多了。”   听丈夫这么一说,李元熙不免哑然失笑,“想来是我想多了。”   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气氛热闹活跃。   小厮扯着嗓子大喊:“太子殿下到!”   这是太子殿下一贯的作风,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的国庆档你们去看了哪部典型呀? 第50章 唱戏   太子殿下一贯排场很大,且喜欢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袍,衣身绣金纹,满身贵气。   诸位皇子大多继承了皇帝陛下的长相,一概的斯文秀气。只是这位太子殿下斯文之余,又显得有些阴郁。   或许内心并非良善明朗之人,这长相也会自然而然的偏阴郁一些。那位裕王殿下也是如此。   反观晋王殿下,他倒是温润如玉,且有一身浩然正气,清风霁月,英气十足。   叶世歆承认她看人多少有些成见。不过太子一党对晋王殿下所做的那些事确实也让人欣赏不起来。   “徐将军,政务繁忙,这才来晚了,还望将军海涵。”太子殿下笑容满面,一派如沐春风。   徐惟诚态度恭顺,轻声回复:“太子殿下言重了,您屈尊而来,已是给足了老臣面子。”   太子大手一挥,“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将军的,知道将军好文墨,这副端砚送给将军。”   砚乃文房四宝之一,端砚更是砚中名贵品种,好的端砚可遇而不可求。太子殿下送的这份贺礼倒也昂贵。   徐惟诚欣然收下,“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宴席这才开始。   诸位皇子、公主和王妃皆是贵客,通通坐到了一桌。   叶世歆这一次终于把所有的皇子都给认全了。   皇子携王妃坐在一起,王妃们两相一比较,叶世歆不免脱颖而出,其余的女眷都黯然失色。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且争斗永远激烈。   叶世歆这张脸摆在这里,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太子妃郑衫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她本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未出阁之时曾艳压群芳,有“京城一美”的称号。如此姿色在叶世歆面前也不免落了下风。   对方的美浑然天成,不需任何修饰,一切的精雕细琢都尽显多余。   郑衫素来心直口快,当着大家伙的面把火挑了起来,“四弟真是有福气,竟娶得了如此美娇妻。四弟妹此等绝色怕是先帝当年那个宠惯六宫的端慧贵妃只怕也比不上吧。”   好好的气氛,郑衫却故意提到一个早就故去之人。而且这位故去之人还相当的有故事,后世之人对她口诛笔伐,恨不得将她描摹成祸国妖妃。天下谁都知道先帝的那位端慧贵妃曾名动天下,据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绝色佳人。她入宫以后便宠惯六宫,独揽圣宠。只可惜红颜薄命,不仅早夭,更背负了一世骂名,为天下人所唾弃。   郑衫此举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苏烟倪坐在另一桌,听见太子妃朝叶世歆犯难,她面色愉悦,悠哉悠哉地品茶,等着看好戏。   叶世歆这张脸就够她得罪人了。所以说女子千万不要生得太漂亮,不然走到哪里都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苏烟倪根本就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有的是人乐意替她效劳。   太子妃开了头,裕王妃一向以太子妃马首是瞻,紧接着就接话:“二嫂瞧您这话说的,您怎么能把四弟妹和先帝的端慧贵妃放在一起比较呢,那位红颜薄命,自刎于寝宫,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咱们四弟妹可是有福之人,她嫁给晋王殿下可是享清福的,那位怎么能跟咱们四弟妹比。”   叶世歆死死捏住自己的玉镯,因为过分用力,指尖微微泛白,她却浑然不觉。   林木森的眼神无意中扫到她这个动作,不禁隆起眉峰。   郑衫故作懊恼,“你瞧瞧我这张嘴,尽说些胡话。四弟妹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咱们晋王殿下可是疼她疼得紧呢!”   叶世歆轻轻松松一笑,对于太子妃的争锋相对她似乎全然不在意,语气一派平静,“我出身低微,又自小长在乡下,一贯愚钝粗鄙,如何能与先帝的端慧贵妃相比。我除了这张脸还过得去,旁的便没有拿得上台面的了。跟诸位从小娇养,矜贵无比的嫂嫂们自然不能比。承蒙晋王殿下不嫌弃,我才能与诸位嫂嫂们同桌。所以二嫂嫂就莫要再打趣我了。”   以退为进,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反击。   裕王妃笑着说:“这女人家光有脸也不行,肚子里也得有墨水,持家有道,懂得为夫君排忧解难。”   这是在明着说叶世歆是花瓶,空有姿色,内里一概不足。   叶世歆不免在心底冷笑。这位裕王妃自己就是草包一个,时不时就被人当枪使,竟在这里暗讽她肚子里没货。   她笑了笑正欲开口回击。男人却一把握住她手,亲自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温声细语道:“王妃累了,先用膳。哪能事事都要王妃冲到最前面。”   这鱼他替她剔了鱼刺,“这鱼是巡防河里新捕捞上来的,最是鲜嫩可口,得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见他这样,叶世歆莞尔轻笑,“谢过殿下。”   她家晋王殿下旁的毛病没有,就是爱护犊子。有殿下动手,她便落得了个清闲自在。   晋王殿下施施然地喝下半杯酒,不紧不慢道:“本王是个俗人,自小就喜好那漂亮的事物。这挑王妃也是一样,只挑那姿色一绝的,旁的庸脂俗粉本王可看不上,即便是花瓶,不会舞文弄墨,不会绣活女红都不打紧,只要好看便行。本王可不像诸位哥哥,找枕边人都得找肚子里有墨水,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只找好看的。既是本王亲自挑的人,即便她有诸多不好,本王也自会当着,就不劳诸位嫂嫂费心了。”   这夫妇两个一唱一和,太子妃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太子殿下见状忙缓和气氛,“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哪有什么好的见地。四弟莫要在意,别被她们伤了和气。四弟新婚,本宫在这里祝你们夫妇二人幸福美满。来诸位,旁我们一同举杯。”   众人一同举杯,饮下杯中酒。   裕王殿下警告自家王妃,“你呀给本王长点心,别什么事儿都跟在太子妃屁股后头转。”   裕王妃:“……”   林木森这小子这么护犊子,之前在醉红楼他可是一早就领教过了,他真怕自己媳妇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酒过三巡,宾客尽兴。   宴席结束,宾客却并未散去。徐惟诚找了戏班子来府里唱戏,宾客们纷纷移步后花园看戏。   据说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唱的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寿宴之上戏班子唱一出这样的戏可不太合时宜,不过她想这应该是那位镇国将军夫人特意安排的。   叶世歆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坐在人群堆里也不过就是打发时间。   那出戏看了一半,太子殿下起身朝林木森款款走来,“四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木森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叶世歆说得没错,他需要和太子坦诚交谈一次,如若对方还不放心,那便怪不得他了。不主动,也不被动,他要做两手准备。   林木森施施然起身,“请,二哥。”   晋王殿下离开后,叶世歆百无聊赖,对着戏台子出神。   长公主喜好热闹,不过最讨厌听戏,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李元熙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自己身侧。   “王妃觉得这出戏如何?”中年妇女的声音,和蔼亲切。   李元熙会来,叶世歆毫不意外。这个女人很执着,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试探。   不过她没想到这试探竟来得如此之快。很有可能是她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叶世歆扭头一笑,“我不懂戏,连台上演的是什么竟也看不懂,真是让舅母见笑了。”   李元熙指了指台上,“这台上演的是一出《狸猫换太子》。传闻宋真宗时期,李后产子,刘妃生妒,与太监郭槐密谋,以狸猫剥皮换太子,命承御寇珠抛入九曲桥下淹死。寇珠不忍,求计于太监陈琳,乃将太子藏入妆盒,密送八贤王赵德芳处抚养。故有此一出好戏。”   “原是这样,歆儿多谢舅母解释。”   李元熙仿佛被这出戏触及到了尘封多年的往事,言语之中颇有些感慨:“不瞒王妃,我同你舅父年轻时有一挚交好友,身负麒麟之才,为人正直善良,只是可惜后来走了弯路,不幸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境地。他有一胞妹,伶俐可爱,却在那灭门之时早已葬身火海。我时常便在想,如若真有一出《狸猫换太子》那该有多好,兴许那孩子就有一线生机,现在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叶世歆用力摸住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面色平静如初,轻声安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兴许是那孩子命该如此,舅母无须太过伤神。”   李元熙释然一笑,“想来也是我想太多了,竟然觉得那孩子还尚在人世。如若她还活着,也该同王妃这般大了。”   “舅母如此惦记故人,可见您也是个长情之人。故人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深感慰藉。”   “不说了。”李元熙摆摆手,“王妃继续看戏,我去送送客人。”   叶世歆眉眼低垂,“舅母自便。”   目送李元熙离去,叶世歆这才松开手。   太过用力,指尖泛白。   她必须要改改这个习惯。不然如此下去,总有一天这只玉镯会被自己给生生捏碎。   ——   李元熙悄然无声走到丈夫身旁。   徐惟诚见到她,忙问:“如何?”   李元熙摇了摇头,“那孩子一脸平静,全然瞧不出异常。倘若真是她,听到自己的大哥,她不可能会那般镇定自若。想来也是我想多了。”   徐惟诚轻声说:“我早就同你说过是你多想了,那王妃是叶尚书的千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妹妹。如果王妃真是随家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嫁给晋王殿下。他们二人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再说了当年随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那个襁褓中的婴孩也留有尸首,是你我二人亲自去收敛的尸骨,你难不成忘了?”   李元熙眼眶湿润,“我当然没忘。可是当年那一把大火将什么都给烧没了,尸首难以辨认,再说那孩子身上也找不到那串檀木珠,我总觉得是有人暗地里将人换走了,那孩子现在还活着。”   徐惟诚:“如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好歹替随家留下了血脉。那孩子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你又何必深究她是谁,此刻身在何处。”   李元熙:“我总认为是咱们亏欠了随家,毕竟是你亲自射的那一箭。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孩子,咱们也好补偿她。”   徐惟诚表情严肃,“他随家走到灭门的地步,绝非旁人陷害,而是随家人执念太深。倘若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咱们的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祝姑娘们国庆快乐,玩得开心! 第51章 变天   六月天,白日炎热难耐,可到了夜间却凉了下来,凉风缕缕环绕。   夜色深沉,天空中一轮弦月,躲在云层后头,像极了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欲遮还羞。   两个年轻的男人踱步去了将军府的后花园,身形相当,同样矜贵非常。   稀薄的光轻轻洒在两人肩上,深色的衣袍瞬间变了颜色。   两人并排走在花园小路上,两侧的花草葱郁葳蕤,生机盎然。微风之中还隐约能够听见那戏班子唱戏的声响。   太子殿下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四弟,你可还记得儿时咱们俩时常结伴一同去御书房上课,每次都会经过御花园,那条路也跟眼下差不多。”   太子殿下一上来就叙旧,倒是不太像他一贯的风格。   林木森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当然记得了,上下学路过那条路,臣弟还时常摘些花花草草,偶尔还能捉到几只蛐蛐。”   太子殿下笑容满面,“那么多兄弟中就数你最皮,竟把那蛐蛐带到课堂,阮太傅可是没少罚你。”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过久远了。远得林木森都有些恍惚了。他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和太子殿下还有这么一段时光。   那时太子殿下的母后还在世,而他的生母也尚在人间。母亲终日里忧郁,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对他也根本不上心。底下的奴才惯会看人下菜,母亲不受宠,连带着他也受到诸多排挤。他那时的日子水深火热,如履薄冰。   倒是皇后娘娘体恤他,时常关照于他。那时他和二哥投缘,关系也是极好的。   只是后来皇后娘娘离世,二哥入主东宫,成了当朝的太子。而他遭遇生母去世,跟随舅父去了北境军营。一晃十多年过去,一切皆已面目全非。   他的二哥早已卷入权势和争斗的漩涡,迷失了自我。他们兄弟二人也终于走到了如今敌对的境地,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就对他下手了。   如若太子今日不提这段往事,林木森几乎都快忘记这一茬了。   两人一同走到后花园的一间凉亭里,一前一后坐下。   “二哥今日找臣弟怕是不仅仅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林木森笑了笑,轻声试探。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四弟。”太子殿下赫然一笑,“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开门见山直说了。四弟,本宫需要四弟祝本宫一臂之力。”   林木森抬了抬眸,语气波澜不惊,“二哥希望臣弟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太子殿下:“本宫虽是东宫太子,可在朝野上下仍旧受到诸多掣肘,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尤其是在军方方面更是无力。父皇连一个小小的巡防营都舍不得让我辖制。可四弟你却不同。你镇守北境多年,麾下也都是虎狼之师,你在军方的力量自是无人能敌。倘若四弟愿意相助,本宫自然是如虎添翼。”   林木森缓缓抬头,深沉的目光落在太子脸上,不急不缓地问:“二哥要笼络这么多军方的力量所为何用?难不成是想逼宫?”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面色倏然一沉,冷冷地说:“四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皇尚健在,我林嘉尚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父皇尚健在你姑且不敢,可一旦父皇病弱就难说了。   直至今日林木森才深切地体会到这位太子殿下的野心早已不是韬光养晦,为自己扫除障碍。他对那皇位肖想已久,恨不得马上取而代之。   林木森倏然一笑,安抚道:“臣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看把二哥你急的。二哥自小便敬重爱戴父皇,怎么可能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太子殿下:“本宫就知道四弟是了解我的。”   林木森:“二哥既已是这东宫太子,那他日这皇位必然就是二哥的,谁都夺不走。二哥何必急在一时。依臣弟之见,二哥何不韬光养晦,静候佳音?”   太子殿下搓了搓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本宫也得早做打算啊!前人们的例子摆在那里,当年随家一个小小的军师,联合先帝的端慧贵妃愣是弄出了一场惊天浩劫。若非徐老将军英武,破了那贼人的奸计,只怕我大林的江山早已易主。倘若类似的情形再现,本宫手中若无一兵一卒,如何能够护卫皇城,守护父皇安危?”   不愧是太子,惯会粉饰太平,竟将自己的夺权野心粉饰成了护卫宫城,守护父皇安危。   年轻的男人抬手理了理衣袖,随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上头的金丝莲纹隐约可见。   他看着太子,眼神有些寒凉犀利,“二哥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父皇不是先帝,他也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先帝。”   先帝昏聩,沉迷美色,废弃朝政。奸人当道,积贫积弱,百姓怨声载道。后蛮夷进犯,内忧外患。江山本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自然容易被奸人算计。   可当今陛下英明神武,矜矜业业,百姓拥戴。君臣上下齐心,朝局稳固,民心安定。武将卫国,边境安宁。当年的浩劫难再现,即便再现,大林的能人志士势必奋勇而起,血战到底,绝不会让奸人得逞。   怕只怕自己人内斗厉害,伤了大林的根基。   男人眉心微蹙,转瞬间方舒展。   局面僵持,谈话难以进行下去。   太子朗声大笑,打破僵局,“四弟说得极是,父皇英明神武,如何会步先帝后尘。瞧瞧本宫这张嘴,席间给那些人灌了几杯酒竟头脑发昏,满嘴胡话。”   林木森清了清嗓子,音色低沉和缓,徐徐道来:“承蒙当年皇后娘娘照拂,臣弟才得以保全自己。这份恩情臣弟没齿难忘。一直以来,臣弟都从未想过要与二哥为敌。臣弟自幼便在这北境闲散惯了,最烦的就是这朝堂纷争。臣弟自知资质不够,故从不肖想太多。这点二哥大可宽心。二哥所谋之大事,臣弟绝不阻碍。臣弟这人向来随性,只遵循大势之所趋,谁是对的,那臣弟便站在那哪一方。”   将自己的态度道明,晋王殿下不再逗留,留下话:“前边的戏想必还没完,恕臣弟先行一步,好去赶个尾场。”   林木森前脚离开,太子殿下的谋士便从凉亭后面现身了。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斗篷罩住脑袋,难以窥见面容。   “看来咱们这位晋王殿下是相当的不好打交道呀!”   太子勾唇冷冷一笑,全然没感到任何意外,“本宫这四弟历来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想让他心甘情愿辅佐本宫谈何容易。”   “既然晋王殿下这条路行不通,太子殿下自当另谋出路。得不到的朋友那便是敌人,万万留不得。”   “你说的没错,非友即敌,本宫断不会留他太久。”   ***   晋王殿下回去之时,那场《狸猫换太子》刚散场。宾客们四处散去,熙熙攘攘。   叶世歆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她双目微阖,烛火轻摇,光束轻轻浅浅地照在她脸上,朦胧迷离,说不出的娇柔美好。   林木森远远瞧着,内心充满了满足。她这样美好的女子,真的担得起世间男子倾尽所有去守护。   他或许无力创造一个太平盛世,不过他也会竭尽全力护她一世周全。   “看来让你看戏真是难为你了。”年轻男人特有的温润的声线,像是雨滴轻轻敲打在芭蕉叶上,悦耳动听。   叶世歆听闻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慢腾腾地睁开眼,神色倦怠,“殿下您回来了?”   男人的唇边挂着柔和的笑意,“本王要是再不回来你怕是真要睡着了。”   “吵吵闹闹的,真是让人头疼得厉害。”她打了个哈欠,“殿下和太子殿下谈得如何?”   林木森耸耸肩,“先礼后兵,这是二哥一贯的作风。”   叶世歆了然于心,“既是如此,殿下就该多加小心了。”   “本王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是你要多防备着点。”   她笑了笑,似乎全然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呗!再者说殿下说过会护我一世周全的,这话我信了。”   男人轻笑,意气风发,“本王就是喜欢你这好心态。王妃放心,我绝非言而无信之人,必然说到做到。”   徐惟诚夫妻亲自送两人出府。   檐角的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烛火沉寂。   林木森对叶世歆说:“歆儿你先去车上等我,我有件事情要请教舅父。”   听他这么说,叶世歆便自己先去了车上等他。   晋王殿下看着徐惟诚,压低声音问:“当年随家谋逆,个中缘由舅父知道多少?”   徐惟诚见晋王殿下提起那陈年旧案,不免心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殿下何以问起这个?”   林木森:“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听太子偶尔提及,本王有些好奇罢了。”   徐惟诚:“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还是请先回去歇息,改日老臣再与殿下细说。”   林木森微笑,“如此说来那本王便先告辞了。既是陈年旧事,也不急在一时。”   迷蒙夜色中,夫妻二人目送晋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   李元熙惊讶万分,“都过去那么久了,森儿怎么突然问起那件事了?莫不是是长公主的身份泄露了?”   “应该不会。”徐惟诚的语气尤为肯定:“长公主的身份除了你我二人之外,便只有陛下知晓,就连从小抚养她的萧贵妃也不得而知。陛下顾及皇家颜面,绝不会同他人提及此事。”   李元熙面露忧虑,“不知怎么回事,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像是要出什么事情。”   月亮被浓云盖住,阴霾遍布。转眼之间就变天了。疾风渐起,卷起地上的树叶狂飞乱舞。   徐惟诚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神色感慨,“变天了,怕是有一场暴雨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个阅兵哭成狗,万万没想到曾经的什锦八宝饭竟然已经这么苍老了,我反复回放几遍竟然都认不出。真的不得不感叹,白驹过隙,十年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们长大了,而他们却老了。   那是属于他们的时代,磨砺和苦难并存的十年,也是最美好的十年。真的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们能再多看看这盛世。 第52章 中招   徐老将军寿宴后没过几日太后娘娘传口谕请叶世歆到宫中小叙。   传口谕的小太监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人小德子,传完口谕便笑着对叶世歆说:“太后娘娘说请王妃即刻去慈宁宫,她等着见您。”   叶世歆温柔恬静,轻声细语,“烦请公公回禀太后她老人家,我这就进宫。”   小太监走后,叶世歆便赶紧让画眠给自己梳洗打扮。   画眠一边替叶世歆梳头,一边好奇,“这太后急着见小姐,也不知所谓何事。”   叶世歆仿佛未卜先知,语气肯定,“横竖不过就是她老人家那两盆翡翠兰出事了。”   晋王殿下从外头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忍不住笑着对叶世歆说:“看来皇祖母是真喜欢你,她可从来没传过口谕让哪个女眷去慈宁宫小住的。”   叶世歆倒是一脸平静,宠辱不惊,“我看多半是她老人家又搞不定那两盆翡翠兰了,想让我进宫给她指点迷津。”   男人清淡一笑,精神焕发,“宫中多的是花匠,技术精湛的不在少数,何必大费周章让你进宫。依本王看呐还是皇祖母想见你,借翡翠兰这个由头罢了。”   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其实说实话叶世歆也挺喜欢太后,那么慈祥和蔼的老人家,就像自己的奶奶。她从小便没有感受过老一辈的疼爱。能和这样一个老人家相处也是极好的。   叶世歆不敢耽搁,梳洗打扮过后便准备进宫了。   她一贯穿得素净,这次倒是难得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襦裙。这颜色养眼得很,愈加衬得她肤色白净细腻,楚楚动人。   晋王殿下以进宫给太后和徐贵妃请安为由和叶世歆一道。其实说白了他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入宫。   宫帏深深,他心里总是避讳。如若不是叶世歆要定期进宫给徐贵妃请安,他都不愿意放她进宫。平素进宫,他只要手头没有要紧事便一定会亲自陪着她进宫,有要紧事实在走不开也定会让白松茸贴身跟着进宫,保护她的安全。   聪明如叶世歆,他的心思她又如何会不明白。他这般在意她的安危,反倒是让她心中过意不去。毕竟身上肩负了太多,给不了他任何回报。   林木森低声嘱咐她:“万一碰到什么意外,自保最重要,切莫硬碰硬。我若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母妃,她能护你。”   叶世歆手里拽着一方娟帕,上头绣的是大朵盛开的杭白菊,栩栩如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娟帕上的刺绣,音色低柔,“只是去太后宫里,出不了什么事儿,殿下不必挂心。”   林木森面沉如水,“你不是皇室子弟,你不懂这高墙大院里头的阴暗,在这宫中谁都不能信。皇祖母不会害你,可很多时候她不见得能保得了你。”   两人入宫以后直接去了慈宁宫。   宫人进内殿通传,夫妻二人在外头等候。   宫人匆匆入了内殿,“启禀太后,晋王殿下和王妃求见。”   一听是晋王殿下和王妃,太后笑容满面,忙说:“快快请进来。”   两人一同入内,俯身行礼,“给皇祖母请安。”   “都起来吧。”太后和颜悦色,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我刚派了小德子去传哀家的口谕,你们便来了,这动作倒也利落。”   晋王殿下神采奕奕,音色响朗,“皇祖母请人,孙儿和歆儿不敢不迅速呀!”   太后脸一拉,故意说:“哀家明明请的是歆儿,你小子跟着入宫作甚?怎么,不放心你媳妇?”   林木森:“皇祖母这话说的孙儿可就不爱听了,我这可是专程进宫给您老请安的。”   太后娘娘满面红光,“哀家知道你孝顺。不过哀家今日可没工夫招待你,哀家找歆儿有要紧事。”   叶世歆福灵心至地问:“可是那两盆翡翠兰出了什么事了?”   太后直点头,“你猜得没错,那两盆翡翠兰不知怎么的就枯萎了,花匠也看不出门道。哀家想着你懂花木之道,这两盆花又是你送给哀家的,肯定多少能看出一点东西,就只好请你入宫替哀家瞧瞧。”   叶世歆眉眼低垂,“那就烦请皇祖母差人带我去看看那两盆翡翠兰。”   “哀家亲自带你过去。”太后直接起身,“那花养在花房,就在后头,你快跟我来!”   说完又看向林木森,“哀家先借你媳妇儿用用,等治好了那两盆翡翠兰马上就还你。行了,哀家也没工夫打理你了,你先自己待着吧。”   林木森:“……”   一不小心竟成了多余的了,嫌弃成这样。   晋王殿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涩地说:“皇祖母可真够偏心的。成,孙儿也不在您跟前碍眼了,孙儿这就去定坤宫给母妃请安。”   他悄悄给叶世歆使了个眼色。   叶世歆心领神会,点点头,让他放心离去。   太后喜好花木,慈宁宫养了许多花花草草,其中不乏名贵的品种。有些花娇贵,须得人悉心看护。太后就差人特意修建了一座花房。   工匠们巧夺天工,那花房设计独特,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恒温。   花房里养了许多名贵的花草,花红柳绿,一片繁花似锦。   叶世歆一直都知道太后喜欢打理花草,可竟没想到她竟喜好至如此地步,都可以说是有些痴迷了。一踏进这花房,她完全被花草包围,俨然置身于一片花海。   太后快步走到那两盆翡翠兰跟前,“歆儿你看看这叶子都蔫了,八成是活不久了。”   对于爱花之人来说这心爱的花就犹如是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得病了,这做父母的自然忧心如焚。   叶世歆柔声安抚:“皇祖母莫急,容歆儿先看看。”   她仔细看了看那两盆翡翠兰,它们的花谢了不说,叶子也早已枯了。如此颓败,想必这花的根须早已毁了。   她从宫人手中拿来铲子,轻轻撬开一角泥,露出一小戳兰花的根部,根部已有腐烂之势。   她果然一点都没猜错。   她指着兰花的根须对太后说:“皇祖母您看,这花的根都已经烂掉了。花木贵在根,这根都腐烂了,这花木如何会不枯萎呢!   太后一看,心里无比心疼,完全不敢相信,“哀家日日悉心养护,浇水、施肥、培土、光照一样不落,怎么会这样呢?”   叶世歆有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仔细嗅了嗅。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股特殊的花香,清淡幽雅。   她顿时心下一惊,秀眉隆起,有些难以置信。   怕自己闻错,她又细细闻了一遍。还是一样的味道。   她向来对气味敏感,又精通医术,她知道她不会闻错。   况且这种东西流沙谷一带多的是,她从小就和它打交道。   太后见她神色凝重,不免忧心,“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叶世歆轻声答:“这泥的味道不对劲。”   她赶紧拿来铁楸撬开花盆底部,竟从中翻出一小袋黑黢黢的颗粒状东西。   她掂在手里闻了闻,证实自己之前的想法没猜错。   这兰花不是自然枯萎,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究竟是谁要对这兰花做手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针对谁?   这些问题冒出来以后,电光石火之间她便明白了一切。   对方针对的就是她。这两盆翡翠兰是她送给太后的贺礼,花盆底部被藏了这污糟之物,分明就是在栽赃陷害她意图谋害太后。   一时间寒意从脚底攀升而起,顺着脊背爬满四肢百骸。   这酷暑之日,她竟觉得自己身上四处漏风,冷到极致。   太后见叶世歆从花盆底部翻出了东西,面露震惊,“小德子快把另一只花盆也撬开。”   小德子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撬开了花盆。另外一只花盆里也同样藏了包一样的东西。   太后震惊非常,身体摇摇欲坠,“这……这都是些什么啊?”   叶世歆及时扶住太后,五指往她脉上探了探。   一瞬后马上松开,她神色平静,不疾不徐地说:“歆儿不懂医理,这东西是什么我也看不出。皇祖母还是传太医来认吧。”   太后神色严肃,招来贴身宫人,“小德子速速去传谢太医。”   小德子领命马上就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谢太医迅速来了慈宁宫。这谢太医出身京城谢家,是谢砺的叔父,如今任太医院院首之职。皇帝和太后以及各宫嫔妃一直都由他亲自负责。   太后坐在贵妃榻上,“小德子你把那东西拿给谢太医看看。”   小德子:“喏。”   谢太医伸手接过那袋东西,从中取出黑色的颗粒仔细观察,又放到鼻子旁嗅了嗅,顿时大惊失色。   谢太医声色沉沉,“微臣斗胆敢问太后,这东西您从何处所得?”   太后:“这是王妃从花盆底部翻出来的,不知是何物?”   谢太医沉声回答:“此物为魂归香,由那魂归草的果实研制而成。魂归草又称断魂草,生长在南境山区一带。此草全身都有剧毒,尤其以果实毒性最大。这种草有特殊的气味,清香扑鼻,偶尔闻个一两次倒也无妨,可若是长期闻则会麻痹神经,四肢疲软,全身无力,使人痴傻癫狂。”   “好歹毒的心!”太后挥袖甩掉手边的茶杯,“竟敢谋害本宫!”   茶杯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瞬间支离破碎,茶水流得到处都是。   宫人们惶恐不已,纷纷跪在地上。   叶世歆掀起裙摆下跪,音色沉稳有力,“请皇祖母明鉴,此事歆儿完全不知。”   太后:“歆儿,你且起来,哀家知道这件事定与你无关,否则你也不会将那污糟的东西给哀家挖出来。”   叶世歆仍旧跪在地上,“歆儿恳请皇祖母彻查此事,定要将那奸人绳之以法。”   “小德子封锁宫门,今日之事绝不能往外头泄露半个字,如若有谁胆敢违背哀家的旨意,直接交由慎刑司处以极刑。慈宁宫所有宫女太监都要一一盘问仔细,哀家就不信揪不出那罪魁祸首。”到底是太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她面色沉静,有条不紊地说:“这东西就有劳谢太医替哀家处理了。”   谢太医:“微臣领旨。”   太后此举其实是在保护叶世歆。此事若是泄露了消息,只怕陛下要大动干戈。到那时叶世歆这个第一嫌疑人也难逃盘问。更何况那样也容易打草惊蛇。   太后慈祥地看着叶世歆,“歆儿,恐怕这几日就得先委屈你住在哀家这慈宁宫里头了。”   叶世歆欠身道:“能与皇祖母同住是歆儿的福气。”   叶世歆对谢太医说:“这东西也不知道在那花盆底下藏了多久,皇祖母日日悉心养护那两盆翡翠兰,贴身靠近,也不知是否损害到了凤体。还请谢太医替皇祖母仔细瞧瞧。”   谢太医恭顺道:“王妃放心,微臣定会仔细替太后娘娘诊治清楚。”   叶世歆刚刚趁机探过太后的脉象,老人家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不过这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   这东西很显然是慈宁宫的人暗中动了手脚。不过背后主使会是谁呢?   太子?   苏烟倪?   还是别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看日版的《深夜食堂》,觉得特别治愈。 第53章 被困   太后下旨封锁了消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对外只说是宫中失窃。一时间慈宁宫上下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午膳是在慈宁宫用的,陪太后一起。   老人家不知是不是在今日受到了惊吓,食欲不振,并未食多少。   如此精心布局,就在自己的身边。太后每日对着那两盆翡翠兰如何不心惊呢!   老人家上了年纪,容易疲倦犯困。午膳过后没多久太后便回了内殿歇息。   叶世歆贴身陪在太后身旁。趁四下无人又替她老人家搭了搭脉。   见她脉象平和,她便也放心了许多。   她在殿内燃了些艾香,有助于睡眠。   过后她一个人悄悄在寝殿里四处察看,唯恐这里头又藏了什么害人的东西。   ——   太后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已是傍晚。   天阴郁了一整天,到这会儿竟黑得更厉害了。长风卷起外头的落叶狂飞乱舞,噼里啪啦直响。   叶世歆困在慈宁宫出不去,必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晋王殿下等不到她人回去,肯定会着急。她必须要让他知道她在慈宁宫出事了。   她去求了太后,“歆儿今日进宫,晋王殿下是陪我一起的。他若是见我不回去一定会担心。还请皇祖母派信得过的宫人到定坤宫通传一声,也好让殿下他心里有个数。   太后静静听完,微微一笑,“还是歆儿你想得周到,森儿那孩子那么疼爱媳妇儿,等不到你回去肯定是要着急的。”   说完便招来慈宁宫管事,太后的陪嫁丫鬟兰桂姑姑,也是她这一生最信得过的人,“兰桂,你去定坤宫走一趟,亲自跟晋王殿下禀明情况,告诉他歆儿在哀家这里住两日,哀家自会看顾好她,让他不必挂心。旁的一概不得多言。记住一定是晋王殿下本人。”   兰桂姑姑跟随太后在这深宫之中沉浸多年,见惯了风雨,也看惯了这勾心斗角。她遇事不惊,处事稳重,太后一向最是倚重她。   兰桂姑姑领了旨意,福了福身,“主子放心,奴婢定亲自把话给晋王殿下带到。”   兰桂姑姑退出内殿,太后屏退身旁伺候的宫人。一时间寝殿内就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两人。   “歆儿,趁这会儿没人,哀家想同你说说体己话。”太后神色和蔼,亲切慈祥,指了指手边的软榻,“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皇祖母您说,歆儿听着。”叶世歆依言在老人家身旁坐下。   “这件事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其实经过这么一等,叶世歆心里已经多少有数了。苏烟倪一个小小的郡主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动手脚。这幕后主使必然是某位位高权重之人。如此看来就只能是东宫无疑了。   前有七日散,如今慈宁宫又出现了南境的魂归草,看来东宫派系里定有精通毒物之人。   虽然心中有计较,可她却不敢在太后面前透露半分。   她神色迷茫,一脸困惑,“歆儿刚嫁入晋王府,这人微言轻的,也不知究竟得罪了谁,他要这般和我过不去。”   太后微微掀了掀眼皮,自然地摸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兴许也不是冲你来的。”   叶世歆惊讶道:“不是冲我来的?难不成是冲晋王殿下?”   太后点点头,“这些年森儿毕竟太过拔尖,有些人恐怕就坐不住了。”   “您是歆儿信任的长辈,歆儿也不妨同您交个底。晋王殿下曾和歆儿说过,他无心那九五之尊,也无心参与党争。”   “傻孩子,他无心,不代表旁人就会相信他。”太后抿嘴一笑,端起手边的茶杯细细饮下一口,“在这深宫之中,有些人的欲.望一辈子都得不到满足。只怕这魂归香只是开头,后续的龌龊手段还有更多。”   叶世歆:“歆儿自小养在乡下,乡下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心地善良,民风格外淳朴。眼下遇到这种事,我这后背凉嗖嗖的,心里直发麻。”   “也怪哀家,好端端跟你提这些做什么。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你放心这件事哀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太后亲切地看着叶世歆,“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没见你几面,却总觉得与你十分投缘,竟如此喜欢同你说话。”   叶世歆柔和轻笑,低眉婉转,“能和皇祖母投缘,这是歆儿的福气。”   “你这孩子面善,日后有的是好福气。”   两人随意闲聊几句。叶世歆不免有些忧心,“现有人敢在您的慈宁宫动手脚,只怕幕后之人定是哪位位高权重者。您这宫里也不知道究竟藏了多少双眼睛,您日后该多加留心,恐被贼人伤了。”   太后:“这事儿你放心,兰桂会替哀家去处理干净的。”   “如此一来,歆儿便放心了。”   “哀家老了,都是半截裤管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这前朝后宫之事本不该由哀家来管,可他们却将手脚动到了我慈宁宫,那哀家便不得不管了。”太后敛起神色,慈祥地看着叶世歆,“你也莫慌,先在哀家这儿住着。哀家让兰桂把偏殿给收拾出来了,等她回来让她带你去看看,若是缺了什么就告诉她。在哀家这里就跟王府一样,莫要拘束。”   叶世歆福了福身,“歆儿谢过皇祖母。”   ***   这边兰桂姑姑得了太后的旨意马上去了定坤宫。   见到晋王殿下便说:“主子同晋王妃聊得来,想邀王妃在慈宁宫小住几日,奴婢特意来通传一声。晋王殿下不必挂念,王妃一切安好。”   林木森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起了疑惑。不过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语气波澜不惊,“劳烦姑姑特意前来告知本王。还请姑姑给王妃带句话。”   兰桂姑姑:“殿下请讲。”   林木森:“请姑姑告诉王妃让她在慈宁宫安心住着,府里头一切有本王,让她不必记挂。”   兰桂姑姑:“奴婢定会替殿下将话带到,奴婢先行告退。”   目送兰桂姑姑出了定坤宫的大门,晋王殿下立马招来白松露,“去打探一下看看今日慈宁宫出了什么事了,速速来回禀本王。”   白松露:“喏,奴才这就去。”   原本坐在贵妃榻上休息的徐贵妃见晋王殿下如此动作,她不免心惊,“森儿,你怀疑慈宁宫出事了?”   晋王殿下:“兰桂姑姑是皇祖母的贴身侍女,皇祖母一向最为倚仗信任她。一般这种通传的小事随便找个宫女太监过来就可以了,何必劳烦兰桂姑姑亲自过来。定然是慈宁宫出事了,皇祖母怕旁的宫人泄露了消息,这才派兰桂姑姑前来通知我。”   徐贵妃面露不解,“这好端端的慈宁宫会出什么事情?”   男人面色凝重,“平日里慈宁宫出不了事,可今日歆儿去了,那可就难说了。”   徐贵妃:“冲你媳妇儿去的?”   “冲她去倒也无妨,怕只怕是冲着我来的。”   “是太子?”徐贵妃福灵心至,一下子便想到了症结所在。   上次在将军府两人没谈妥,林木森想不到自己的这位二哥这么快就对自己下手了。   “东宫素来阴毒,他又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这次是来势汹汹,你可得小心仔细应付。”   “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白松露便回来了。   “查得怎么样?”晋王殿下迎面就问。   “如殿下所料,慈宁宫确实出事了。据说宫中失窃,圣祖爷赏给太后的那对血如意不翼而飞了。太后由此下令封锁宫门严查,所有人不得出入。事发当时王妃也在慈宁宫,太后就只能把人留在宫里了。”   “一对血如意丢了皇祖母还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想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林木森看向徐贵妃,“母妃,歆儿现在被困慈宁宫,我今日肯定是不会出宫了。我现在要弄清楚事情真相,还请母妃帮我。”   徐贵妃神色严肃,“你想本宫如何帮你?”   男人面色沉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需要进到慈宁宫,找歆儿当面问清楚,旁的人我信不过。”   徐贵妃不解,“本宫去找陛下不是更快?”   “母妃万万不能去找父皇,皇祖母封锁宫门,定然是不想让父皇知晓。这件事一定很大,东宫一党肯定是使了什么计谋让歆儿陷进去了。若是父皇知晓必然会大动干戈,届时势必打草惊蛇。”   “那你想让本宫怎么帮你?”   “先稳住父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今日慈宁宫之事。”   徐贵妃正襟危坐,“森儿你且去吧,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语毕招来贴身宫女春萝,“速速吩咐小厨房做一碗莲子百合羹,天热难耐,本宫送去给陛下去去火。”   ***   兰桂姑姑回慈宁宫复命。她将晋王殿下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叶世歆。   她就知道晋王殿下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猜到她在慈宁宫出事了。他肯定会想办法替她解决眼下的困境。   她心中有数,便没那么担心了。   很快便传了晚膳。   两人一同用晚膳,兰桂姑姑在旁边贴身伺候着。   都是一些清淡的吃食,符合叶世歆的口味。她就着那腌黄瓜喝了小半碗小米粥。   太后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两碗粥。   她笑着说:“夏日里燥热,哀家的胃口一直不好,还是这腌黄瓜清爽可口。”   叶世歆垂眸,“脱皇祖母的福,歆儿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腌黄瓜呢!”   太后全然不信,“难不成你晋王府的厨子还比不上哀家这小厨房?”   叶世歆想了个折中的说法,“各有千秋吧,不过论起这腌黄瓜的手艺还是您宫里的厨子更胜一筹。”   “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太后被哄得越发开心,“说起厨子,这宫里头谁都比不上毓秀宫,静言那丫头好吃,隔三差五就把宫外的厨子往宫里带。改天你定要去她那坐坐,保管让你大开眼界。”   叶世歆:“长公主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她好吃贪嘴,竟被你说成了懂得享受生活。你这张嘴啊真是讨喜!”太后笑容满面,心情大好。   一老一少说了会儿话以后,太后扭头对兰桂说:“你带王妃去偏殿安置吧,她也折腾一天了,该好好休息了。”   兰桂:“喏。”   “歆儿跪安。”   叶世歆跟着兰桂姑姑去了偏殿。   慈宁宫很大,院子一进连着一进,似乎总也没有尽头。   碧瓦飞甍,屋舍纵横。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间屋子似乎都饱经沧桑,都有属于它的那个故事。   天色昏沉,疾风渐起,天空积压着大团乌云。像是有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天黑,王妃当心着点脚下。”兰桂姑姑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悉心提醒。   叶世歆点头道:“我晓得的。”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偏殿。   那是独立的院子,离主殿有些远,不过陈设都很新,一应俱全。   兰桂姑姑拉开院门,“这是当年双宜小主住的院子,主子时常命下人们打扫看护着,倒也整洁干净。现下就先委屈王妃在这里住两日了。”   “双宜小主?”叶世歆回京多时,却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有些好奇。   兰桂姑姑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垂眸轻声道:“那是太后的干女儿,闺名双宜。”   “原是这样。”叶世歆倏然一笑,心下了然,“我入京不久,对这些贵人们都不甚熟悉,多谢姑姑相告。”   “王妃陪主子陪了一天,想必也已经累了,请先歇息吧。若是缺了什么就差人通知奴婢。”   叶世歆福福身,“多谢姑姑,姑姑慢走。”   ***   兰桂姑姑回到内殿之时,宫女们正伺候太后洗漱。   见到她,太后轻轻抬了抬眼,“人带过去了?”   兰桂点头,“是。”   太后屏退左右,音色浑厚有力,“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由兰桂服侍哀家。”   “喏。”几个宫女异口同声,迅速出了内殿,将宫门给紧紧关上了。   见殿内清净下来,太后迫不及待便开口问:“你提到双宜时,她什么反应?”   “晋王妃一脸茫然,像是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似的,她还问我那是谁。看她那样子应该是真不知道,不像是装出来的。”   “是么?”太后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如此看来是哀家想茬了?”   可明明那么像,那么熟悉!   兰桂轻声建议:“主子不妨看看王妃明日的反应,那间屋子里可都是回忆。”   “兰桂呐!”太后神色哀思,一片怅然,“哀家希望她是,可又希望她不是。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容她?”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假期想去外头走走,可想想那人山人海只能作罢。我还是在家躺尸吧。 第54章 预言   起风了,吹得屋檐之下的红灯笼左右摇摆。檐角上方悬挂的风铃在长风之下铃声阵阵,宛如有歌女在远方浅浅清唱,悦耳动听。   此时院子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则更显得冷清异常。   她好歹也是堂堂王妃,晋王殿下的正妻,太后竟一个随身伺候的宫女都给没给她留。想必是故意让她住这间屋子的。   只是她心情竟不清楚太后究竟在试探她什么?   今日入宫她想着有晋王殿下陪着,便没有让画眠跟着进宫。如今看来还真是失算了。看来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得带着画眠那丫头,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冷清不说,出了事都没得商量。   叶世歆轻轻推开正屋的房门。   房门咯吱被推开,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分外亲切。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就踏入这间屋子。   屋子里光线不足,格外的昏沉,使人看不真实。   她悄悄走到烛台前将蜡烛给点燃了。   火光一闪而过,蜡烛被成功引燃。烛火沉寂,火苗摇曳不定,屋子里暗影重重。   借着微弱的一捧火光,首先映入叶世歆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上头画的是一幅仕女图,旁边提的是《诗经·周南·桃夭》里的一句话——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宜室宜家,双宜,原来名字是这么得来的。   看来这间屋子无疑就是兰桂姑姑口中那位双宜小主的闺房了。   也不知这人现下在何处,和自己又有什么渊源。太后竟将她安排在这间屋子里住。   室内的陈设瞧着有些古旧,应该是上了年头了。但胜在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倒也不会让人对这间屋子心生厌恶。   事实上她非常喜欢这间屋子,那种易于寻常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倍感亲切。   床榻、衣柜、女儿家的梳妆台,上头的妆奁盒子,每一样都摆放整齐。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之外,屋子里还设有两面书架。书架上有许多书,堆放整齐,鳞次栉比。   她粗略扫了一眼,藏书的类型非常齐全,《左转》、《三国》这类的史书,也有《孙子兵法》、《吴子》这类的兵书,像《百草集》、《本草纲目》这类的医书也不少,还有一些记录山川河流和风土人情的地理纪要,就连民间的一些话本这书架上都放着好几本。   光看这些书叶世歆就大致能猜到主人应该是位聪慧好学的女子,且兴趣爱好非常广泛,极有可能还是个博闻强识的才女,学问颇深。毕竟她还没见过哪个闺阁女子的房中有这么多的藏书的。   像她房里除了医书之外顶多再多放几本话本,闲来无事之时用来打发打发时间。旁的书是一概都不会出现的,因为她完全不感兴趣。   她置身这房间,似乎能够透过漫长的旧时光窥见主人坐在灯下看书的模样。   长风呼啸,床幔轻摇,咿呀作响。   她扭头看到两扇半开的窗户。风从外头穿梭而进,吹得整间屋子越发空荡寂寞。   她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给关上了。   屋子里瞬间归于密闭,风消失了,床幔也不再摇动了,周边的环境变得愈加寂静了。平添了几分诡谲和阴森。   如若在别处,恐怕她早已被吓哭了。可今日她非但不怕,反而还想在这里多住几日。   这是一间有故事的屋子。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屋子里笼统就这么大,她大致扫了两眼,便已看清陈设和布局。   叶世歆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两本书翻了翻。   其中有一本名叫《天象纪要》,记录了历朝历代的钦天监所观之星象,内容详尽,无一不察。   她随意翻看了两页,觉得很新奇,特别有意思。   她来了兴致,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书架旁翻阅起来。一时间竟看得入迷了。   “承化七年,农历九月初九,紫薇星北移,麒麟子降世。古法有预言: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其血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然其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麒麟子说的不就是自己么?   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叶世歆五指僵硬,全身的气血纷纷往上涌,翻滚沸腾。一瞬间冷汗直冒,居然动弹不得。她双颊苍白,丝毫不见血色。   师父只告诉她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麒麟子,她的血可以解百毒,却从未告诉过她这段预言的后半句。   家国大乱,祸国殃民。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容她?   难怪这些年来师父和父亲他们那般费尽心思地隐藏她的身份,唯恐被他人觉察。   她死死咬住下唇,全身发冷,整个人止不住瑟缩发抖。   “歆儿你看什么呢?想不到王妃竟这般勤奋,这个时候还不忘看书。”熟悉低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撞入耳中。   叶世歆整个人倏然一惊,迷茫地转头,却见男人居然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神奇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叶世歆:“……   她猛地抬头一看,发现房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她心下一慌,忙将手头的书一口气合上。动了动自己僵硬的五指,扯出笑容,“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抖动肩膀,让自己恢复正常,千万不能让他瞧出异样。   “王妃被困慈宁宫,本王怎会不来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挑眉一笑,悠闲自在地开起了玩笑。   他捞来椅子,刺喇喇坐下,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这人不像是夜闯慈宁宫,倒像是来喝茶的,心情居然这么好。   他远远往桌面上瞟了一眼,见到了封面上四个醒目的大字。   “你竟还看《天象纪要》这种书?”男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书也就骗骗你这种姑娘家。”   叶世歆轻抬眼,心一悬,忙追问:“殿下看过这书?”   林木森:“本王早八百年就看过了,儿时在御书房读书,不愿听阮太傅讲课,这种书就是本王用来打发时间的。”   叶世歆:“……”   “您不信这里头的东西?”她面露惊讶。   男人冷冷一笑,不屑一顾,“胡诌乱扯,瞎几把扯淡。”   叶世歆:“……”   叶世歆有些无语,“这好歹也是历朝历代的钦天监所著,怎会如殿下说的这么不堪。”   林木森:“这书中那些天象记载倒还可以看看,可有些预言就太扯了。”   “何以见得?”   “来,书给我,指给你看看。”晋王殿下朝叶世歆伸了伸手。   叶世歆把书拿给他。   他随意翻出其中的一页,照着上头的记载朗声读出来,“承化七年,农历九月初九,紫薇星北移,麒麟子降世。古法有预言: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其血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然其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你听听这预言说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的血能解百毒我倒还相信。可你看看后面这句,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一个国家的兴衰在于君主是否仁德,是否得民心,是否拥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岂是区区一个麒麟子就可以左右的?你若说这个麒麟子就是君主,他能祸乱一个国家,这我倒也信了。可若这个麒麟子不是君主,他只是一介普通人,他又如何掀动得起一场惊世浩劫?”男人语气严肃,有他自己的坚持,“本王始终认为能搅动风云的必是那身处高位之人,是那些朝堂之人,而非仅仅只是一则预言之中的所谓的麒麟子。”   “殿下您心胸豁达,见地独到。可自古君王薄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杀千人,不可错过一人。有了这么一则预言,那身处高位之人如何能够放心?”   “如若父皇真信了这则预言,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看到这本书么?”   比起旁的帝王,当今这位圣上确实开明仁德,从不滥杀无辜。   可叶世歆从来就不信帝王之心。过去不信,不代表现在不信。现在不信,也不代表以后不信。这则预言就像是扎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它扎得深,埋进骨血,是可以忽视,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君王的凉薄和猜忌始终存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我也不信我那位父皇。这些年他不知不觉中也变了很多。”   “抱歉殿下,我说得有些多了。”叶世歆从林木森手中拿回那本书,重新放回书架,轻松一笑,“不过就是一则预言而已,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反正都是旁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怎么样,你还好吗?”晋王殿下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叶世歆耸耸肩,“如你所见,我一切都好。”   “今日慈宁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世歆将花盆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晋王殿下。   他听完面色骇然大变,“好狠毒的心,竟算计到了皇祖母头上。”   “他们的目标是殿下你。”叶世歆看着他,“您有什么打算?”   “引蛇出洞。”男人浓眉挺挑,胸有成竹,施施然说出话。   叶世歆闻言一笑,“殿下和皇祖母一样的想法。”   晋王殿下起身往屋子里转了转,面露嫌弃,“皇祖母也不知道给你找间好的屋子,这里未免简陋了一些。”   听他提到这屋子,叶世歆便有些好奇,“兰桂姑姑说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是双宜小主。我入京不久,这宫中许多人我都不甚熟悉,不知这双宜小主是何许人?”   林木森像是被触及到了某些最遥远的记忆,一时间神色透着复杂。   叶世歆见他这般表情,知道这其中定是什么皇家秘辛,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   她忙说:“是我唐突了,我不该问的。”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这一向是皇祖母的心病,旁人轻易碰不得。”林木森循着记忆,慢腾腾地说:“双宜姑姑本是民间孤女,孤苦无依。当年皇祖母随先帝南巡,在南境无意之中救了双宜姑姑。两人投缘,皇祖母又见其可怜,便认了双宜姑姑为干女儿,带到宫中抚养。双宜是闺名,是皇祖母给她取的,宜室宜家之意。”   “那她本名叫?”   “顾鸢。”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预计三十万左右,谜团都会在后面一一揭开的。 第55章 心思   晋王殿下话音未落,叶世歆的面色浑然大变,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急迫地追问:“可是前大司马随广源的夫人顾鸢?”   “你竟知道她?”林木森面露诧异,低头看着那双紧紧拽住他衣袖的手,纤纤玉手,十指修长,如葱段般白嫩,光润透明。   她这双眼睛,这张脸,这双手,这管声音真是没话说。一个女子该拥有点睛之笔她都拥有了。也难怪出落得如此清丽脱俗,倾国倾城。   呵呵,她如何会不知道呢!那可是她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她的人呀!   关于自己的母亲,师父从未跟她提及太多,一来是考虑她的感受,二来也是不愿她知道太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前大司马随广源的夫人顾鸢,那个蕙质兰心,聪慧善良的女子。她一生顺遂,深受夫君宠爱与呵护。只是可惜临了却被灭了满门,香消玉殒。   叶世歆从来不知道母亲曾经竟会是太后的干女儿,闺名双宜。   “随家一门两侯,世代功勋卓著。先帝感念随家对皇室的贡献,便把双宜姑姑嫁给了随家独子。这夫妻二人婚姻和睦,相敬如宾,在当时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惜的是后来随家谋逆,生生被灭了全族。世代功勋,转瞬间化为乌有,最后落了个人人唾弃的境地。”男人的言语中无不透着可惜。   晋王殿下的话叶世歆并未听进去多少。她内心深处只觉得无比震撼。   既然母亲就是太后的干女儿,那么太后此举定是在试探自己。这间屋子,这些书都是太后刻意安排的。只怕明日她们就等着看她的反应了。   她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竟会让太后起了疑心?   “敢问殿下,你可见过双宜姑姑?”沉寂微弱的烛火下,年轻女子的脸端秀好看,温婉娴静,只是略显苍白。   林木森不免隆起眉头,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衣裳穿少了?你这手怎会这么冷?”   说话间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   夏日衣裳单薄,薄薄的一层衣料携裹住男人身上清淡的气息,是好闻的桂花香。更有属于他的那抹温度。   已是八月底,宫中的早桂也是时候该开了。   怕他瞧出异样,叶世歆笑了笑说:“这屋子怪僻静的,是有些冷。”   “走,我带你去找皇祖母,让她给你换一间屋子。”晋王殿下一向是个行动派,说做便做。   叶世歆赶紧拦住他,“夜深了,想必皇祖母早已睡下,咱们就别打扰她老人家歇息了。老人家一贯浅眠,若是被我们吵醒了,该睡不好了。”   听她这么说林木森只好作罢。他把叶世歆拉到床上,将一床崭新的夏被盖在她身上,“这样应该就不会冷了。”   叶世歆:“……”   她顿时哭笑不得,“这大热天的,殿下想热死我么!”   她推掉被子,“我没事,现下已经不冷了。”   “殿下可见过双宜姑姑?不知怎的我对她倒是蛮好奇的。”   “那时我年纪还小,好像只有八岁,太过久远了,都没什么印象了。印象中双宜姑姑生得蛮漂亮的,亲切可人。”他说着环顾四周,“这既是双宜姑姑的未出阁时的闺房,想必应该会有她的画像。你坐着,我找找看。”   晋王殿下翻箱倒柜,居然真的让他从书架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幅主人的画像。   画中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五官早已张开,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那是叶世歆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的样子。对着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像。那是少年时代的母亲,风华正茂,笑靥如花,熠熠生辉。   过去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母亲的样子,想象中她是个端庄大气,恬静贤淑的女子。   而这幅画香恰恰印证了这点。   她眼眶微微泛湿,眼泪欲下未下。   怕被晋王殿下瞧见,她用娟帕偷偷擦拭干净。   眼泪这种东西是一个人情感最直接的宣泄。林木森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若是被他看到她对着一幅陌生女子的画像落泪,他定会生疑。   好在他专心瞧着那画像,倒也不曾察觉到她的异样。   母亲一生顺遂如意,如果当年大哥不曾起兵谋逆,她或许能够安享晚年。   “双宜姑姑年轻时还是生得极好的,我仔细瞧了瞧这画像,竟觉得你和她得有些相像。”晋王殿下看了看画像,又抬头看了眼叶世歆,这样得出结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电光石火之间叶世歆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切。太后之所以会这般费心试探她,想必就是她这张脸出了纰漏。总归是母女,有些东西是浑然天成的,难以磨灭。熟悉之人自会有所觉察。   在这深宫之中,有的是熟悉母亲的人,看来往后她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叶世歆装作不信的样子,“殿下真会开玩笑,哪里像了。”   “你这眉眼就很像啊!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看来你和双宜姑姑也是有缘。不过这天下之大,长得相像的人也有很多的。”   “既是双宜姑姑的遗物,那咱们就给它小心收起来吧。”   “听你的。”晋王殿下收拾好画像,放回原位。   “殿下今晚还走吗?”夜已深,总归是要考虑睡觉问题的。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晋王殿下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叶世歆:“……”   “那咱们怎么睡?”叶世歆有些脸热,硬着头皮问出口。   晋王殿下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歆儿,咱们可是夫妻,你说该怎么睡?”   叶世歆:“……”   “殿下睡床,我睡地上。”说着就要跳下床。   “你敢?”晋王殿下脸黑了一度,紧紧摁住她左肩,“本王堂堂男儿,竟让女人睡地上,传出去本王都不用混了。”   “那要不我睡床,殿下睡地上?”   晋王殿下:“……”   “叶世歆!”男人咬牙切齿,脸马上又黑了一圈,“本王堂堂七珠亲王,你竟让本王睡地上?”   叶世歆:“……”   叶世歆放弃了,“那殿下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她狡黠一笑,“当然是咱们一起睡床上了。”   叶世歆:“……”   她正欲发作,男人当即安抚她:“这里有两床被子,咱们一人一床,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晋王殿下的人品叶世歆还是信得过的。他既然保证了他就应该会遵守。   不过他也确实尊重她了。成婚数月,他说不动她就当真没动过她,他恪守他们之间的约定,从未越线。   就冲这份信誉,她也应该相信他。   叶世歆指了指屋顶的大窟窿,“殿下是不是应该把房顶修好再睡?”   林木森微微一笑,“这个明日交给松露他们,我可不愿动手。在我看来这样也挺好的,躺在床上,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叶世歆无语死了,冷冷地提醒这位沉浸在幻想中的晋王殿下,“殿下,你好像忘了今日是阴天。你不但赏不了月亮和星星,还很可能兜头就是一捧雨水下来。”   林木森:“……”   说来也是凑巧,叶世歆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雨水顺着窟窿从天而降。还伴随着滚滚惊雷。   这场酝酿许久的暴雨终究还是下了。   就这么兜头浇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下晋王殿下身上。   晋王殿下:“…………”   叶世歆强忍着不笑,不过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晋王殿下手忙脚乱地将床移到角落里,黑着脸冲房顶吼:“本王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速速将这窟窿给填了。”   白松露从房顶探出脸,想笑又不敢笑,表情都有些扭曲,轻声说:“殿下,用不着一刻钟。”   晋王殿下寒着一张脸,“越快越好!”   叶世歆瞧着这样的晋王殿下也是可爱得紧呢!   ——   白松露等人的格外迅速,没过一会儿就修好了房顶的窟窿。   外头雨势很大,不过这么会儿功夫,屋子里就留下了一滩雨水。而晋王殿下的头发和衣裳也沾湿了一些。   叶世歆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   帕子在他身上移来移去,晋王殿下被搅得心浮气躁。   他直接摁住她手背,“我自己来。”   “哦。”她直接送了手。   他接过帕子,眼神却直勾勾地定格在她脸上,耳畔蓦地响起一句十分熟悉的话,“王妃,得罪了!”   这次是真的得罪了,根本不容她反抗。快准狠,一步到位。   浓郁的男性气息紧紧包裹住她,严丝合缝。她喘息不定,几乎岔气。   她挣扎一瞬,完全挣脱不开,索性放弃。   反正他真的要用强,她是根本招架不住的。   见她松懈下来,林木森察觉到异样,忙松开她,面露慌张,“抱歉,歆儿。”   他是怕她生气。他的确是心急了,他不应该这么着急的。要怪就怪他鬼迷心窍,失了以往的理智。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遇到她以后都悉数崩塌了。有好多次他都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贵为皇子,尊贵的身份、金钱、名利、权势、地位他要什么有什么。如若他真的想得到一个人,他有的是手段,何必这般费尽心思。他不过就是想得到她的心。所以他不屑于用强。   像她这样如风一样的女子,向往自由,活得肆意张扬。看得见,也近在咫尺,可好像永远都摸不着。他用过一次强,那是情非得已,往后便不想再用。   她肯定是生气了。肯定是觉得他是说话不算数的登徒浪子,表面说得冠冕堂皇,这转头就给忘得一干二净,马上就对她动手了。   “对不起,我心急了……对不起……”一时间他居然无比慌乱,忙不迭向她道歉。   他是自小就骄傲飞扬的晋王殿下啊!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也卑微到了这种地步。   他这般放低姿态,以至于卑微,叶世歆只觉得心疼。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疼她护她,将她放在了心尖上,唯恐她受了委屈。除去赐婚这项,他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自己。   她一向心气高,有自己的坚持。她拿皇权逼她嫁入皇室,这本就触了她的底线,她是极其排斥的。又因身份使然,她不可能真正接受他的喜欢,她也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   这京城她总归是要离开的,她不想自己走的那天心中有所牵扯,放不下很多人。所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好,她都视若不见,近乎麻木。   殊不知不知不觉中也早就失了自己的心。   她心里五味杂陈。她并非生气,她只是认命了,清楚自己的位置。横竖这婚都结了,她能回避一时,却回避不了一世。有些事情她总归是要经历的。   “殿下,我没有生气。”叶世歆静静地看着男人,“你的心思我懂,我放在心里。只是这毕竟是双宜姑姑的故居,咱们作为晚辈理应尊敬,有些事情不宜做。”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晋王殿下喜提落汤鸡! 第56章 好戏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泾渭分明,倒真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美人在怀,晋王殿下硬生生做了他柳下惠。他还真是佩服自己的定力。   叶世歆有些认床,那一晚都睡得不安稳。   天蒙蒙亮之时她便醒了。   她醒来后林木森依旧在睡。   他就躺在自己身边,眉眼平静,睡得十分安稳。   他睡相很乖,像个小孩子。上一次见他熟睡的样子还是在北境军营。那时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她就坐在他床榻旁眼睁睁看着。   那时她心急如焚,苦于研制不出解药。   毒发前一夜他还拖着病弱的身躯带她去看了若虚湖的萤火虫。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留有遗憾,想给她一个美好又难忘的夜晚。   她始终记得若虚湖的萤火虫。满湖的芦苇荡,满湖的萤火虫,像是一整片星空都置于眼前,触手可及。   他拿皇权逼迫她嫁给他,当时她确实怨恨过他。后悔自己不该救他。   可今时今刻,她又庆幸她当时救了他。   这样优秀的男人不应该英年早逝。   “你若再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本王,本王可不敢保证自己能管的住自己。”   寂静的屋里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男声,叶世歆倏然一怔。   抬头却见他早已睁开了双眼,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叶世歆:“……”   “你装睡!”叶世歆脸一红,有些生气。   “我本来是睡着的,可见你如此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就不好意思醒了。”   叶世歆:“……”   “谁含.情.脉脉了,你胡说!”她矢口否认。   “正该拿面镜子给你照照。”林木森翻身而起,坐直身体,静看她,“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   “有风流倜傥的晋王殿下替你保驾护航,你竟还睡不着?”他满面笑容,精神奕奕,没脸没皮地说。   叶世歆:“……”   她噗呲一声笑了,“我过去还不知道晋王殿下的脸皮这么厚的。”   “我说的可是实话,放眼京城有哪个男子有我帅?”晋王殿下的口气中颇有一些得意。   “那你是没见过柳传言,见了他你就甘拜下风了。”她脱口而出,竟将柳传言的名字给说出来了。   “柳传言?”晋王殿下听到了也只装糊涂,“这是何人?”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忙敛起神色,“一个认识的人。”   “只怕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吧?”晋王殿下紧紧盯着她,似笑非笑。   她岔开话题,“天亮了,兰桂姑姑肯定要派人过来了,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晋王殿下丝毫不为所动,“我才不要回去,我与你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什么好避讳的?”   叶世歆:“……”   叶世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道殿下想让太后知道您昨夜夜闯慈宁宫?眼下慈宁宫宫门紧闭,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难不成殿下会那遁地术?”   晋王殿下:“被皇祖母知道了又有何妨,我才不怕呢!”   叶世歆:“……”   她见劝不动索性也就不劝了。反正他这人一向随性,做事全凭喜好,她才懒得去管他。   不过晋王殿下在也有一个好处,省得待会太后盘问,她不小心露了马脚。有晋王殿下在能替她打马虎眼。   ——   没过多久兰桂姑姑便来敲门了。   见开门的是林木森,兰桂姑姑顿时吓了一大跳,“晋王殿下?!”   林木森挑了挑眉,略带不满,“姑姑也真是的,让王妃住这么僻静的屋子,也不派个丫鬟伺候。王妃自小体弱,她一个人住这样的屋子不害怕才怪。本王不陪着,她都该哭出来了。”   兰桂姑姑当然不能说这是太后的安排,只恭顺地说:“是奴婢考虑不周,委屈王妃了。”   “让人进来伺候洗漱吧,王妃起了。”   兰桂姑姑福了福身,“喏。”   几个宫女进屋伺候叶世歆洗漱。   洗漱完去偏殿用早膳。   不等太后开口,晋王殿下倒是先发制人了,“皇祖母您也真够糊涂的,慈宁宫那么多的屋子不给歆儿住,偏偏让她住一间那么偏僻的屋子,她胆子小,都快被吓哭了。要是我昨晚不去,她一个人肯定就偷偷抹眼泪了。”   太后听完神色一凛,音色深沉,“兰桂你是怎么做事的?哀家让你给王妃找间屋子,你怎么专挑那偏僻的。吓到王妃可怎么好呀!”   兰桂姑姑跪在地上,“是奴婢失职,请主子责罚。”   “还不赶紧去给王妃换一间屋子。”   “奴婢这就去。”   兰桂姑姑退出去以后,太后慈祥地看着叶世歆,“歆儿,是哀家疏忽了,没交代好兰桂,让你受委屈了。”   叶世歆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皇祖母言重了,歆儿无碍。”   太后笑着说:“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倒是森儿,一大早就来替你抱不平了。”   “我自己的媳妇儿我不得宠着啊!”晋王殿下揽了揽叶世歆的肩膀。   “知道你宠你媳妇儿,为了媳妇儿大晚上还夜闯我慈宁宫。”   林木森:“……”   “要我说啊皇祖母,您宫里这些侍卫也太弱了,满宫的侍卫,竟没人察觉我进了宫里。”   “你好意思拿自己带兵打战的本事跟哀家宫中的侍卫比?”太后冷冷一笑。   晋王殿下作揖,郑重其事地说:“皇祖母恕罪,是孙儿做事欠考量。”   “罢了。”太后挥挥衣袖,“你不来哀家也该去找你了。”   “请皇祖母吩咐。”   “昨日慈宁宫之事你想必也听歆儿说了,你有何想法?”   “引蛇出洞。”   “和哀家的想法一样。”太后赫然轻笑,“如此看来你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是自然,这两日谁往含元殿跑得最勤快,那谁就是那条毒蛇。”   谁最想让陛下知道慈宁宫一事,最想借题发挥,那谁就是那幕后之人。   “你就不怕对方见到陛下?”   “这点皇祖母大可放心,他见不到陛下的。”   这两日徐贵妃的人一直守在含元殿这点尽在林木森的掌控之中。   太后抿嘴一笑,“那咱们便静观其变,等着看戏。”   男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您且瞧好了,肯定是好戏。”   祖孙三个难得聚在一起用早膳。气氛倒也十分活络愉悦。   太后一边喝粥,一边远远看着叶世歆,“歆儿你昨夜睡得可好?”   叶世歆眉眼垂,“多谢皇祖母关心,除了有些认床,旁的都好。”   “她胆子小,若不是我陪着,住那样偏僻的屋子早就哭鼻子了。”   太后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看着林木森,“兰桂究竟给歆儿安排了哪个院子住?”   “东院,双宜姑姑未出阁之时住的那个院子。”   “糊涂的兰桂,这年纪大了差事倒是越办越不利索了。”太后神色凛冽,言语冷凝,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叶世歆乖巧地说:“横竖就是一个住的地方,住哪儿都一样,歆儿没那么多讲究。”   林木森伸手替叶世歆夹菜,顺势接话:“双宜姑姑是自己人,住一晚无妨的。”   “什么是自己人?她顾鸢乃逆犯家眷!”   见太后动怒,林木森忙说:“皇祖母息怒,是孙儿说错话了。”   叶世歆静默不语。她用力捏住筷子,细细的两根东西,几乎要被她给捏断了。   席间的气氛不复活络,有些沉重压抑。   林木森见太后在揉捏自己的太阳穴,神色痛苦,“皇祖母您怎么了,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   太后摆摆手,“哀家无碍,近来少眠多梦,时常梦见故人,许是没休息好。”   叶世歆放下筷子,神色担忧,“您可有找太太医瞧瞧?”   太后长叹一口气,“心病,太医瞧不好的。”   她不紧不慢道:“既是故人,能入梦,何尝不是一种团聚呢?”   “歆儿这话孙儿很认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祖母早该放下了。”   太后紧紧看着叶世歆,神色哀伤,近乎呓语,“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也该同你这般大了。”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自己手上的玉镯,咬了咬下唇,面色微变。   晋王殿下无意间瞥到她这个动作,眸色当即深了深。   ***   同一时间,皇帝在含元殿见钦天监,徐贵妃陪同。   现任钦天监监正乃苏明朗,嘉宁郡主的堂兄。   皇帝近来几日都忧心匆匆,陇西大旱,连着三个月滴雨未下。没有雨水,当地庄稼颗粒未收,闹起了饥荒,饿殍满地。   “苏明朗,你同朕说实话,陇西何时会有雨?”皇帝指着下头的苏明朗。   苏大人跪在大殿之上,抬袖擦了擦额头之上的细汗,小心翼翼地回答:“据天象显示,未来半月陇西依旧无雨。”   “半月无雨!”皇帝气得直接抄了岸上的茶杯茶壶摔在地上,“半月无雨,整个陇西就完了!”   苏明朗整了整头上的官帽,轻声道:“近来天象异常,紫薇星北移,此乃大凶之象。”   “朕不要听这个!先是南方洪涝,江北瘟疫,再到森儿中毒,如今这陇西大旱,你每次都是拿这套说辞搪塞朕。”皇帝直指苏明朗,“朕就问你,你有没有法子让陇西下雨?”   苏明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建议:“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您何不设祭坛亲自祈雨?微臣想老天感念您对百姓的体恤之心,自会降雨的。”   “祈雨朕自会祈的,你给朕滚!”皇帝招来贴身伺候的赵公公,“去把李元祺给朕宣进宫。”   苏大人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官帽狼狈地出了含元殿。   徐贵妃忙给皇帝送上热茶,“陛下消消气,保重龙体。”   皇帝饮一口热茶,没好气地说:“这一个个的到了关键时刻屁都不敢放一个,每个月的俸禄倒是没少领。”   徐贵妃好言相劝,“这钦天监只负责观测天象,又不负责下雨,陛下为难那苏明朗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如何治理陇西大旱,稳定民心。”   “爱妃所言极是,朕这就招李元祺进宫商议如何应对这陇西大旱。”   两人说话间宫人进来通传,“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皇帝浓眉一拧,语气格外不耐烦,“朕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搭理他,让他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的厚脸皮也是没谁了!哈哈哈 第57章 利用   苏大人心有余悸地出了含元殿。刚刚若是殿下的怒气再多上几分,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拾阶而下,钦天监的主簿正在台下等着他。   见他走下来,主簿忙迎了过去,“苏大人如何?陛下发火了?”   苏明朗:“陛下发火是自然的,陇西三个月未下雨,灾情愈演愈烈,民心不稳,陛下一向重视民生社稷,能不忧心焦急么!”   主簿:“可这也赖不到大人您啊!咱们钦天监只负责观测天象,记录在册,又不负责下雨。下雨那可是龙王的事情,跟咱们不搭嘎呀!”   苏明朗:“话是这么说,可陛下又不会这般理解咱们,被迁怒在所难免。”   主簿忧心忡忡,“大人您看看这两年都出了多少事情了,先是南方洪涝,江北闹瘟疫,就连晋王殿下去年也险些殁了,再到最近陇西大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件不是举国震惊的大事。这天象也未免太反常了一些。”   主簿的话,苏明朗深表认同,“这两年的天象运道确实古怪了一些,全国各地接二连三的出大事。”   主簿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莫不是真的如预言说的那样,麒麟子现世,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苏明朗闻言面色一凛,瞪了主簿一眼,“此话慎言,当心掉脑袋。”   主簿转头瞧了瞧四周,见无人这才放心。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是下官糊涂了。”   ***   同一时间含元殿的宫人出来回禀:“陛下忙于政务,无暇分.身,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太子急切异常,扯着大嗓门:“本宫有急事要面见父皇,你再去通传一声。”   宫人一脸冷漠,不为所动,“陛下正和李相商讨军国大事,吩咐了所有人一律不见。”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气得拂袖而去。   ——   宫人到丞相府传旨,丞相李元祺很快便进宫了。皇帝与他正在含元殿商讨陇西大旱事宜。   徐贵妃沉声吩咐含元殿的奴才,“陛下今日与李大人有要事商议,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陛下。你们一个个都给本宫仔细伺候着。”   “喏。”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于是当天太子几次三番请求面圣,可次次都被挡在门外。   他气得火冒三丈,只好回了东宫。   徐贵妃的宫里的人去慈宁宫给晋王殿下传消息。   晋王殿下听完,对那人说:“你去回禀母妃,还得请她再辛苦两日。”   宫人福福身,“奴才告退。”   年轻的男人转头笑着对叶世歆说:“还是母妃给力,将太子殿下完全挡在宫门外。”   叶世歆笑了笑,“母妃就从来没有让殿下失望过。”   晋王殿下:“光拦着二哥还不够,咱们还得给他制造一个惊喜。”   她抬了抬眸,“殿下打算怎么做?”   “你凑近些,本王同你说。”他冲她招招手,袖口处一圈金丝莲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钟爱莲花,每件外袍的衣袖处皆会绣上莲纹。光就这点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执着而又长情的男人。   叶世歆不假思索地探过脑袋,准备聆听他的好计策。   岂料他对着她的耳根轻轻吹口气,转头就在她的右脸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冲她狡黠一笑,痞气十足,“这点本王暂时保密。”   叶世歆:“……”   她觉得晋王殿下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她不曾防备,竟生生闹红了脸。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殿下专爱戏弄人,不理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拂袖而去。   望着自家媳妇儿的背影,晋王殿下咧嘴大笑,笑得无比舒心畅快。她生气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呢!   ***   第二日晌午过后苏烟倪进宫。   父亲近来腿疾又犯了,她请旨入宫到太医院去为父亲取药。   安平侯爷的腿疾是老毛病了,每到阴雨天气就容易发作。这么多年即便有太医院的谢太医悉心调养着,可依旧没什么起色。   从太医院取完药苏烟倪从正阳门出宫。太医院与正阳门在同一条直线上,从正阳门出宫最省时。   从太医院去往正阳门,途中要经过含元殿。含元殿是历朝历代君主议事的场所。   路过含元殿之时正好见到苏明朗拾阶而下。   这位钦天监监正一身紫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年纪轻轻,仪表堂堂。   昨日陛下刚刚召见了他,今日晌午过后又再次召见了他。   陛下忧心陇西的旱灾,关心何时下雨。如此一来,他这个监正就得日日聆听陛下的教诲。   毫无意外苏大人再一次忍受了皇帝陛下的无端怒火。   只要陇西一日不下雨,苏大人便要日日忧心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怕哪天陛下一个不高兴就摘了他这顶乌纱帽。   两人不期而遇。   远远瞧见苏烟倪,苏明朗顿时阴转晴。   苏家子嗣单薄,安平侯爷膝下就只有苏烟倪一根独苗。二房和三房一房两个,这些同辈中,除了苏明朗争气一些,旁的都是成天混吃等死,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苏烟倪也就与这位堂兄关系亲厚一些。   苏明朗笑着问好:“见过郡主。”   “兄长不必多礼。”苏烟倪看了看苏明朗身后的建筑,远远可见含元殿高耸的台阶,柔声道:“兄长这是刚见完陛下?”   “陇西大旱,我这个监正去向陛下述职。”苏明朗看着自家堂妹,“郡主今日进宫是为叔父取药?”   苏烟倪点点头,“我刚从太医院过来。父亲的腿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酸疼难耐,也只有太医院谢太医的药治得住。”   “这些年也多亏了陛下.体恤叔父,派谢太医为他老人家悉心调养腿疾。”   若不是安平侯爷当年在战场上为大林立下汗马功劳,又伤了一双腿。陛下感念老侯爷为大林百姓的付出,这些年一直照拂苏家。不然依到苏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后生,只怕这侯府早就没落了。   “陛下的恩德,我们苏家没齿难忘。”苏烟倪柔柔一笑,“我还赶着去见长公主,打算与她一同去给太后请安,便不与兄长多说了。”   苏明朗贴近苏烟倪,悄声告诉她:“今日郡主怕是不便同长公主一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年轻的女子秀眉微拧,不解地问:“兄长此话何意?”   苏明朗压低声音对她说:“慈宁宫前两日招了贼,太后大怒,下旨封锁宫门,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苏烟倪闻言眼皮顿时骤然一跳,忙追问:“太后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物什?”   苏明朗说:“说是先帝赏赐的一对血如意丢了。”   “既是先帝赏赐的东西,那自然是贵重的。难怪太后如此大费周章。”苏烟倪的言语中透着一股遗憾,“看来今日是不能去给太后请安了。”   苏明朗:“郡主还是改日再去吧。”   苏烟倪可惜道:“也只能如此了。”   “郡主可是要回府了?不如咱们一道?我也正要出宫。”   苏烟倪摇摇头,“兄长先行一步吧。今日慈宁宫去不了,可毓秀宫还是要去一趟的。我一早便同长公主约好了的。”   苏明朗笑了笑,“你打小就和长公主处得好。既是这样,那我便先行出宫了。你嫂嫂还等着我回家吃饺子,她今日新包了饺子。”   苏烟倪福福身,“兄长慢走,替我向嫂嫂问好。”   目送苏明朗离开自己的视线,苏烟倪这才收回目光。年轻的女人的双眸中寒光乍现,“锦瑟,咱们掉头去毓秀宫。”   “去毓秀宫做什么?近来长公主都不怎么喜欢和小姐您来往了,您去不是平白招人白眼么!”锦瑟分外不解。   “你懂什么!”苏烟倪冷冷一笑,“太后宫里丢一对血如意她还不至于会封锁宫门,慈宁宫里什么样的宝贝没有,缺对血如意么!依我看慈宁宫一定有古怪。”   “小姐是想让长公主去替咱们探探底?”锦瑟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家主子的计策。   “没错。”苏烟倪勾唇狡诈一笑,“我可是听说前两日晋王妃奉旨进宫了,去的就是慈宁宫,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林静言那个疯丫头蠢的要死,这出头鸟舍她其谁呀!”   锦瑟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小姐英明。”   ***   叶世歆这两天住在慈宁宫倒是挺悠闲自在。没事同太后说说话,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   她在慈宁宫出不去。晋王殿下自然也不愿意离开。他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不放。她简直哭笑不得。   为此太后言语之中多有调侃,变着法子催他出宫。可他就是不为所动,那脸皮真是比墙还要厚。   傍晚时分太后吩咐小厨房做了太白鱼头、铜钱包、碧螺虾仁、黄焖牛肉和火踵神仙鸭……满满一大桌子,红红绿绿,满目琳琅。   都是些爽口开胃的菜品。夏日炎炎,这些菜又香又辣,令人胃口大开,十指大动。   叶世歆感叹慈宁宫的伙食好。晋王殿下却已经打起了人家厨子的主意。真是要多不厚道有多不厚道。   “皇祖母您宫里这厨子哪里找来的?手艺竟这般好。”他笑得格外贼,老样子像是不怀好意。   “哀家一看就知道你憋着什么坏主意,想打厨子的主意,想都不要想!”太后一眼识破,“这厨子可是哀家从静言宫中撬来的,哀家可舍不得赏给你。”   晋王殿下:“……”   “御膳房的厨子多的是,您又不缺这一个。难得见歆儿吃得这么合胃口。看来这厨子真是有两把刷子。您老就行行好赏给孙儿呗!”   “没得商量。”太后冷漠到底,油盐不进。   祖孙两正为了一个厨子扯皮,没完没了。就在这个当口,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尖细嘹亮的长音,几欲刺穿人耳朵,“陛下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凉下来了,我新买的秋装有用武之地了。哈哈哈 第58章 变数   时间退回到半柱香以前。   苏烟倪和她的丫鬟锦瑟一刻不歇地赶去毓秀宫。   含元殿在正阳门,毓秀宫在子午门,一东一西,完全是两个方向。   一主一仆快步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宫道上,两侧红墙高耸,一应建筑巍峨雄伟。   午后阳光明媚,直直从头顶映照而下。苏烟倪觉得有些刺眼,抬手用娟帕遮蔽。   路上偶有三两个宫人,神色匆匆。见到她忙俯身行礼。异口同声,整齐划一,“郡主好!”   她享受这样的待遇,更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站在金字塔顶端,睥睨一切。   父亲戎马一生,曾经为大林立下了汗马功劳,还伤了一双腿。他老人家为国建功立业,被封安平候,苏家满门荣耀。她也被封郡主。   只是可惜苏家后生平庸无能,守着长辈的那些基业,坐吃山空,挥霍无度。偌大的侯府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早已腐蚀一空,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总有一天会彻底没落。   苏家这几年也确实在没落。陛下虽说照拂,可很多时候只是一句话,并未落到实处。父亲伤了腿,等同于废人,不能再为国出力。不能为君主谋利的人,他就会渐渐被君主所遗忘。随着时间推移,侯府的辉煌也日渐暗淡了下去。她堂堂郡主,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还比不上普通的世家小姐。   所以这些年她谨小慎微,依附着长公主,跟在她身边。大有狐假虎威之势。   林静言那丫头心思单纯,从不对她设防。说白了就是蠢。她特别好操控。她借着她长公主的身份为自己行了很多方便。   很多时候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她嫌弃林静言蠢,都不屑与她为伍。可她没有办法。她身在苏家,她肩上担着苏家的兴衰和未来。为了苏家,她别无选择。   苏家后生无能,父亲唯一的期盼便是她能嫁入皇家,光耀苏氏门楣。而她确实也从小倾慕晋王殿下,那个儒雅而又英气的男人。   十六岁那年,他从北境回京述职。长公主拉着她一起到城门外接他入城。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少年一身戎装坐于马上,英姿勃发,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自信。   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父亲早就断言他绝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会展翅高飞。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镇守北境数年,保边境太平,封将挂帅,带兵出征,一身荣光傍身。成为了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受封七珠亲王。   见过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旁的人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到侯府提亲,其中也不乏一些皇亲国戚。只是她都瞧不上。   为了能够与他比肩而立,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尝试着去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能够配得上他。在今年以前她都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是晋王妃的不二人远,只是时间问题。放眼整个京城没人会比她更合适。   却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美艳却不落俗套,如风一般,随性而豁达。家世、人品、相貌、个性,每一样都无可挑剔,让人惊叹。苏烟倪身为女子,很多时候都自叹不如。   叶世歆终于成为了晋王妃,得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所以嫉妒也终于在她心中长成了一根利刺,越扎越深,埋入骨血,再也难以拔除。   她从不认为他们二人结婚了她就没有希望了。自古皇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只要除掉叶世歆,她便有机会入主晋王府,拥抱她年少时就渴望拥有的少年郎。   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叶世歆的机会。   她和叶世歆本无冤无仇,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要怪就怪她没有眼力劲偏偏要嫁给她喜欢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小姐?”锦瑟一连唤了好几声。   “啊,怎么了?”苏烟倪猛地从思绪中挣脱。   “毓秀宫到了。”锦瑟指了指宫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匾额,点点头,“去通报吧。”   “喏。”锦瑟走向毓秀宫守门的宫人。   ——   咱们的长公主正在宫中练字。前两日父皇抽查她功课,发现她那一手.狗.爬.式的字实在惨不忍睹,便责令她必须每日练字,让萧贵妃监督,他不定时还会抽查。   萧贵妃是陛下的坚实拥护者,但凡是陛下所做的决定,她都无条件服从。既然陛下开口让她监督长公主练字,那她便执行到底,一点都不讲情面。   长公主那叫一个惨啊!迫于压力,这两天只得在宫中乖乖练字。算起来她已经有整整四天未踏出过宫门了。   太监进来通传:“公主,嘉宁郡主求见?”   林静言温婉,脑袋从纸张上抬起来,与贴身宫女华源对视一眼,“她怎么来了?”   华源耸耸肩,“奴婢不知道,许是路过进来看看公主您。”   林静言有些犹豫,萧贵妃私下严令禁止她与苏烟倪接触。具体原因母妃并未多提及。只说苏烟倪此人不可深交。而四哥几次提起苏烟倪,言语之中也有让她回避她的意思。   母妃和四哥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定然不会害她。他们都不让自己同苏烟倪交往,想必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可能苏烟倪本身就有问题。   所以自从上次她大闹尚书府以后,她就没有再同苏烟倪接触了。对方到进宫拜访,她都称病不见。也不在和她一起出宫玩了。   这刚过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又来了。   “你去告诉郡主,就说本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不宜见客,让她先回去吧。”想着母妃的警告,她便让宫人回绝了她。   太监说:“嘉宁郡主说有急事要见郡主,是有关太后娘娘的。”   “皇祖母?!”林静言一听直接扔了手中的毛笔,“快让郡主进来。”   得了首肯,苏烟倪进了内殿。   “烟倪给长公主请安。”苏烟倪行礼。   “免礼苏姐姐。”林静言忙迎过去,“我听说苏姐姐有急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   苏烟倪神色忧思,忧心忡忡地说:“慈宁宫招贼了,公主可有听说?”   “就这事儿啊?”林静言微微一笑,不甚在意,“我早就知道了,皇祖母丢了一对血如意。一对血如意而已,皇祖母宫中比这宝贝的东西有的是,她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虽说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宫中之人却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了。   “可我听说太后娘娘下旨封锁慈宁宫,不准所有人进出,打算彻查此事。”苏烟倪轻声细语,“公主都说了一对血如意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太后娘娘又何必大费周章封锁宫门?要知道自古以来封锁宫门的可都不是小事。”   “苏姐姐你究竟想说什么?”林静言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   “我今日入宫替父亲找谢太医拿药,原本是想邀你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走到半路上竟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一对血如意,成色再好也还不值得太后娘娘如此费心费力去彻查。怕就怕这丢东西只是幌子,慈宁宫出了什么大事是咱们不知道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祖母好端端的会出什么事?”   “我自然是希望太后娘娘宫中不出事的好。只是眼下慈宁宫宫门紧闭,外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咱们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事关太后娘娘凤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可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也找不到谁去说。就只好斗胆来找公主你了。太后自小疼爱你,你也不希望她老人家出事不是?”苏烟倪循循善诱,“公主你何不去慈宁宫探听一二,也好放心不是?”   林静言安静听完面露担忧,“苏姐姐如此说来倒也有道理,事关皇祖母这小事也是大事,我这去趟慈宁宫。”   “公主英明。”苏烟倪抿嘴一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之辞。   “可眼下慈宁宫密闭,我想必也进不去。”林静言有些担忧。   苏烟倪忙给她支招:“不是还有陛下吗?陛下一言九鼎,他想让慈宁宫开门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再说了有陛下出面,万一太后她老人家怪罪下来,还有陛下替你担着,何乐而不为?”   林静言咧嘴大笑,“还是苏姐姐你想的周到。”   “这事儿本不该我来提醒公主,可太后毕竟对我有诸多照拂,事关她老人家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苏姐姐这般为皇祖母考虑,真是难得。”林静言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这就去含元殿见父皇。”   长公主历来就是个行动派,说风就是雨的。她赶紧招来华源,“华源,同我去趟含元殿。”   华源面露难色,迟疑不决,压低声音悄声说:“贵妃娘娘马上就回来了,要不等她回来商议一下再做决定吧?”   苏烟倪一听面色一凛,沉声道:“事态紧急,又事关太后娘娘,若是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林静言看着华源,“苏姐姐说得对,事态紧急,等不了母妃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带着华源出了寝殿。   华源逮住一个小太监,偷偷吩咐:“邓安,赶紧去通知两位贵妃娘娘,路上千万别耽搁。”   华源怕慢了就要出大事了。   小太监紧了紧自己的帽子,拔腿就跑。   长公主带着华源风风火火往含元殿赶去。   苏烟倪站在宽阔的宫道之上望着那一主一仆着急忙慌的背影,脸上忍不住露出讥笑,“这蠢货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呢!”   锦瑟跟着笑,“有长公主在,真是为咱们省了不少麻烦,压根儿就不用小姐您亲自动手。”   “我虽然猜不到慈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有一旦陛下过问,这小事儿也会变成大事,咱们就且看那位晋王妃如何应对吧。”不论做什么,只要能够给叶世歆找不痛快,她就都是乐意的。   ***   长公主雷厉风行,直接赶去含元殿。   一路上华源好几次开口劝阻她都没有听进去。   然后毫无阻拦地见到了陛下。将一应情况向陛下禀告了。   事关太后,陛下一向最为上心。一听慈宁宫出事,陛下不敢耽搁,马上就摆驾慈宁宫。   当两位贵妃娘娘得知消息后已经晚了,陛下和长公主早已去了慈宁宫。   林木森和叶世歆何等聪明的人。他们一见到长公主和陛下一同来了慈宁宫,他们就立马心知肚明是长公主坏事了。   两人打死都想不到,他们千算万算拦住了所有太子的人马,没想到最后却被自己人坏了事。   “这个蠢货!”晋王殿下气地跳脚。一向儒雅文明的男人,情理之下竟也开始骂人了。   叶世歆比他要冷静一些。不过她心里也是无比的气愤。大哥大嫂那般聪明绝顶的人,大哥更是身负麒麟之才,为何偏偏就生了林静言这么一个头脑简单,胸无城府的女儿,别人三言两语一糊弄,她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她一直以为静言是心思单纯,不懂算计和勾心斗角。如今看来这姑娘是真的脑子缺根弦,头脑简单。   也难为萧贵妃竟将她养育成人了。如此好糊弄,又如此冲动,还三天两头惹事,也不知要花费萧贵妃多少心力。看来萧贵妃对静言绝对是真爱,这么多年悉心照顾,视如己出。   长公主此举完全打乱了他们之前所有的计划。本来还打算给太子制造一份惊喜的,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一旦陛下插.手这件事,势必要大动干戈。太子一党绝对会以此来大做文章。   而且她有预感,太子一定还留有后手,他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抓住慈宁宫这一桩事。到时候别说反击太子,她们连自保恐怕都会很困难。   叶世歆悄悄握了握男人的手,轻声安抚:“殿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   女人的手温热,柔若无骨,小小的,却似乎充满了力量。就像她这个人,看着柔柔弱弱,柔善可欺的样子,可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比谁都能扛。   林木森觉得好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终于有了夫妻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就是这样的人设。大概每部小言里都有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 第59章 算计   皇帝陛下和长公主突然来到慈宁宫,不止林木森和叶世歆两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相当的震惊。   众人惊讶之际,陛下和长公主已经进了殿内。   众人纷纷施礼,“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见大家伙正在用膳,皇帝当即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朕今日可是要在皇额娘这里蹭顿饭吃了。”   太后站了起来,笑容满面,“皇帝肯来哀家这里吃饭,哀家求之不得呢!平日里你忙于政务,咱们娘俩可是很久都没在一起吃饭了。”   陛下:“母后说得即是,是儿子不孝,忙起来就顾不上给母后请安了。陇西大旱,朕最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头疼得很。”   太后:“皇帝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稳固我大林江山才最要紧,哀家这把老骨头有这些个小辈陪着就够了。”   皇帝的目光远远地抛向林木森和叶世歆,这两人站得毕恭毕敬,乍一眼看过去还真有夫妻相。   他当即倏然一笑,“你俩倒是知道孝顺。”   林木森静静地说:“孝顺皇祖母是儿臣分内之事。”   “都坐吧,随意点,别拘着。”皇帝挥挥手,态度随和。   下人们很快就给添了碗筷。   皇帝扫一眼桌上的菜,“瞧着菜色还不错。”   太后笑了笑,“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夏日小菜,也没什么大菜,既然皇帝来了哀家就叫小厨房再多添几个菜。”   说着就招来兰桂姑姑。   “不必了。”皇帝一口回绝,沉声道:“这些菜足够了,再添就浪费了。陇西大旱,百姓连饭都没得吃,朕倒是坐在这里吃山珍海味,怎么说得过去。”   太后语重心长地说:“皇帝体恤百姓是好事,可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体。一国之君乃社稷之本,你才是那个拿捏主意的人,你保住自己,才能保住百姓和江山。”   皇帝垂眸恭顺道:“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可陛下对她老人家也是极其敬重的。   提到陇西大旱,皇帝将目光转到林木森身上,“森儿,关于陇西大旱你有什么想法?”   林木森眉眼平静,不卑不亢地回答:“儿臣只懂得带兵打仗,这朝堂之事儿臣可是一窍不通。”   “朕和李元祺商议了一下,打算在朝廷中派大臣去陇西治理旱灾,不过就是这人选迟迟决定不了。”   这份差事有利有弊,若是做的好名声大燥,陛下定会对你另眼相待。可若是做不好那就不仅仅是降职降俸禄的事情了,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给搭进去。而且陇西地理位置偏僻,自然环境恶劣,山高水远的,去的人少不了要受罪。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多官员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不过依到皇帝的决断,与李相的睿智,这治理旱灾的人选他心里早就有了。之所以在这里问林木森,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这点叶世歆想到了,晋王殿下肯定也想到了。   晋王殿下语气平缓,不疾不徐地说:“虽说儿臣对朝堂之事不甚熟悉,对治理旱灾也完全没什么经验,不过如果父皇信得过儿臣,儿臣也愿意替父皇分忧。”   晋王殿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不争不抢,不大包大揽。可你若是信得过我,将这份差事交给我,那我也不会拒绝,我会尽全力替你办好它。   在帝王面前,这种平和中立的态度是最明智的,能够明哲保身。   皇帝听完,随意地笑了笑,“你对治灾不熟悉,也没经验,这差事朕可不敢交给你。你还是替朕好好守住边境,边境安定,国家才能稳固。”   见皇帝一直在说陇西大旱的事情,只字未提慈宁宫失窃的事情,长公主是个急性子,马上就坐不住了。   “皇祖母,静言听闻您宫中失窃了,可是真的?”林静言试探性开口。   太后闻言寒凉的目光转到她脸上,音色冷凝,几乎没什么温度,“你听谁说的?”   林静言:“宫里的人都在传这件事。”   皇帝一听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来慈宁宫的目的,赶紧说:“朕听静言说母后宫中失窃,都把宫门给封了,搞得人心惶惶的。朕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太后笑了笑,回答:“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先帝早年赏给哀家的一对血如意。是先帝赏的东西,哀家比较珍重罢了。”   “如此看来那偷盗之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皇帝面色沉冷,“母后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太后摇摇头,“不曾。”   “皇祖母真的只是丢了一对血如意,没别的东西?”林静言却是不信太后仅仅只是丢了一对血如意,就如苏烟倪说的,如果只是单纯丢了一对血如意,太后还不至于会如此大费周章,将这宫门都给封了。   太后犀利地剜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林静言顿时就被太后这个眼神给吓住了,她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敢吱声了。   林木森冷冷地警告她:“小孩子话别那么多,大人说话,你不要多嘴。”   “四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五岁了。”林静言瘪瘪嘴,满脸的不高兴。   晋王殿下冷哼一声,心想这丫头年纪是长了,可是这脑子却没开窍。   叶世歆想有太后在,应该也不至于会出大事。   她开始还很紧张,如今却有些放心了。   然而就在她开始放松的时候事态发展却不受控制了。   太后的贴身内侍官小德子却噗通一声跪在陛下面前,扯着哭腔道:“陛下,求您为太后娘娘做主。”   此举出人意料,皇帝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其余人也是一脸震惊。   林木森和太后的脸色倏然大变。而兰桂姑姑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叶世歆则下意识拽紧了左手手腕上的玉镯。   太后封锁宫门查了三日,慈宁宫上下每个人都被盘问过去。除了兰桂姑姑和小德子。兰桂姑姑是太后最信任的人。所以压根儿不用多问。而小德子是兰桂姑姑的养子,自小就养在她膝下,在慈宁宫当差。这些年他矜矜业业,从未有过二心。   太后和兰桂姑姑万万没想到小德子会叛变。   皇帝正襟危坐,威严毕现,“你同朕说清楚。”   小德子狠狠抹了把眼泪,细细道来:“陛下明鉴,其实慈宁宫根本就没有招贼,而是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皇帝一听眉头紧皱,忙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小德子说:“之前太后寿诞,晋王妃送给太后娘娘两盆翡翠兰,太后特别喜爱,日日夜夜悉心照看,唯恐它枯了。可最近一段时间,那两盆兰花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枯了,根都烂掉了。太后忧心如焚,就请晋王妃入宫看看那花,看看能不能找出症结所在。谁曾想王妃入宫以后竟在那花盆底部挖出了两包魂归香。”   “魂归草是何物?”   “谢太医说那是南境的一种毒物,由那魂归草的果实研制而成。魂归草又称断魂草,生长在南境山区一带。此草全身都有剧毒,尤其以果实毒性最大。这种草有特殊的气味,清香扑鼻,偶尔闻个一两次倒也无妨,可若是长期闻则会麻痹神经,四肢疲软,全身无力,使人痴傻癫狂。”小德子面容平静,一字一句清晰道来:“太后娘娘怕事情闹大,也怕您知道以后忧心,就以宫中失窃为由封锁了宫门,不准所有人出入,打算自行查探。魂归香是剧毒之物,被人藏在花盆底下,太后娘娘日日夜夜对着那两盆兰花,身体难免会受到损伤。那背后谋划之人心思何等歹毒。奴才自小养在慈宁宫,太后一向对奴才宽厚仁慈,从不曾苛待奴才。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断不敢忘。奴才实在不忍心看太后娘娘被奸人算计,还请陛下替太后娘娘做主,揪出那背后贼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招谢太医前来问话。”   叶世歆安静地听完小德子的这番话,不得不承认在这深宫之中混的人个个都是人才。她在慈宁宫住了这几天,见这小德子恭顺谦卑,做事细致谨慎,深受太后倚重。想不到也是一条毒蛇。   过去她还是低估了东宫,太子在这宫中一定安.插了不少眼线。   小德子这条线肯定一早就安.插好了,那两包魂归香也多半是他在太子的授意下放进兰花花盆的。   不论是谁最终挖出那两包东西,这两盆兰花是叶世歆送的,她都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太子动不了晋王殿下,就只好从她身上下手。   其实我们真的不怕与千万人为敌,怕就怕被身边亲近信任之人算计。   太后和兰桂姑姑此刻心里一定很痛吧。   不过叶世歆心里更痛,她和晋王殿下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长公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自己人手里。   至于那个怂恿静言去找陛下的,她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是苏烟倪。   她是太子的人?   或许不是。不论她是不是东宫派系的人,她都不会放过这么一个顶好的机会算计她。   其实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开始她就不喜欢她。即便女人看女人的眼光苛刻又挑剔,很多女子都入不了她的眼。可苏烟倪是唯一一个她见第一面就不喜欢的女人。   这位嘉宁郡主心思深沉,攻于心计,野心太大。   在她面前静言简直就是小孩一个,由着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糊弄两下,静言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皇帝听完,直接甩了桌上的碗筷,“好歹毒的心肠,胆敢谋害太后!”   满桌子的珍馐被打翻,汤汤水水洒得到处都是,碗碟更是碎了一地,支离破碎,满目狼藉。   屋子里寂静,这些声响被无限放大,直窜耳朵,清晰异常。   天威震怒,宫人们惶恐不安,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帝看着太后,轻声问:“母后,这奴才说的可是真的?”   太后再也无法回避,只好点头。   “嘭”的一声巨响,皇帝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桌面瞬间震动,似乎都要裂了。   太后身份尊贵,慈宁宫出了这等事,皇帝不可能会不震怒。   “彻查!”皇帝霍然起身,态度强硬而坚决,“这件事必须彻查!”   他抬手招来赵公公,“传朕旨意,宣大理寺少卿季巡进宫面圣!”   “喏。”赵公公领了旨意马上就退出了殿内。   皇帝沉冷考究的目光聚焦在叶世歆脸上,不怒自威。   叶世歆死死拽住自己的玉镯,片刻以后方松开。或许她今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只怕从这一刻开始,晋王殿下就要正式与太子反目了,夺嫡之争也将正式拉开帷幕。   她一生渴求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可终究还是架不住命运的安排,入了这皇城,入了这晋王府,深受皇权束缚,被迫卷入这暗涌横生、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再也难以脱身。   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师父最不喜欢她成为的那种人。   命运待她和林木森都同样的苛刻,他们之间也不知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她跪在地上,“请陛下明鉴,歆儿绝无半点谋害皇祖母之心。”   皇帝静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具有压迫感,声线沉凉,“你若是无辜,季巡自会还你公道。不论你是否无辜,那两盆兰花总归是你送给皇额娘的,你难辞其咎。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先去天牢待两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第60章 危机   皇帝话音刚落,殿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彻底凝滞了,丝毫不再流淌。   气氛厚重,近乎压抑,让人难以喘息。   众人惶恐,不敢言语。   内殿之上烛火沉寂,火光缥缈,摇摇曳曳。灯火通明,通透敞亮。清淡微醉的熏香杂糅在空气中,挥之不散。   叶世歆脑子混乱,各种想法都过了一遍。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这烛火刺眼,几欲让她睁不开双眼。   “儿臣求父皇开恩!”晋王殿下扑通一下,直接跪在地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歆儿一个柔弱女子,如何经得起大理寺拷问?”   他的父亲不是常人,他是天子,是天,是神,是九五之尊。他只有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才能求得一丝可能来挽救叶世歆。   这二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第一次开口祈求自己的父亲。   上一次跪在定坤宫请旨赐婚他都不曾这般放低姿态。   皇帝冷冷地瞥他一眼,再看叶世歆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他这个儿子一向骄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一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色令智昏,一个男人太过看重一个女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敛起神色。沉声问:“森儿,你可信得过你的王妃?”   年轻的男人眉眼低垂,嗓音低沉而坚定,“儿臣自己选的人,自然信得过她的为人。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既然你相信她,那就好好等着。她若是无辜,季巡自会还她公道。朕向你保证她在天牢这几日没人敢为难她。”   “可是父皇……”晋王殿下还欲再说,却被叶世歆一把拉住袖子。   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皇帝主意已下,没人可以扭转眼下这个局面。   皇帝想晋王殿下保证她在天牢这几日没人敢为难她,这已然是让步了。若是再多言,只怕就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了。   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外人都道他宽厚仁慈,百姓拥戴,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可只有叶世歆知道君主的宽厚仁慈只是表象,剥开这层表象便只剩下至高无上和不容挑战的皇权。   太后凤体受损,抛开这层母子关系,也是对皇室中人,对他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挑战与亵渎。   所以今日不管是谁身处自己这般境地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同样的今日无论是谁求情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东宫的人就是琢磨透了这点,所以这才精心细致地布了这个局。   太子其实一早就想借由太后责难她。可是他没想到太后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还替她封锁宫门,瞒住消息。   太子这才频繁往含元殿跑,想要告知陛下此事,由陛下出面。一旦陛下出面,势必大动干戈。她肯定难逃厄运。   可惜徐贵妃的人紧紧地拦住了他,他几次面圣都以失败告终。   万万想不到最后竟然是长公主帮了他一把。而她就是栽在了自己人手里。   林木森仍旧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自己的身子。他死死地握住拳头,因为过分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   他一再坦言自己会保护好她,护她一世安稳,如今却食言了。   “朕的胃口都给败光了。”皇帝看向太后,“儿子就先回去了。”   太后点点头。   “恭送陛下。”众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声响嘹亮。   “请吧王妃。”侍卫来押解叶世歆去天牢。   叶世歆面色平静,“我自己走。”   她冲晋王殿下虚弱一笑,“我没事。”   男人急红了眼,声线隐忍,虽然在极力控制,却仍然微颤,“等着我,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我食言了。”他看着她,表情痛苦,“这次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大意了。不管发生什么,自保才是首要的。”   他希望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她都可以护住自己。   她轻点头,压低嗓音道:“我就一个请求,一定要让画眠来见我。”   林木森:“我自会安排的。”   皇帝等人离开以后,太后厉声吩咐:“小德子胆大包天,擅自在陛下面前胡言,祸乱宫帏。把人给哀家带下去,让他把话吐干净。之后乱棍打死,扔出宫去。”   在场的宫人面色大变。   小德子听完却异常平静,不争不闹,就连一句替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事实上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兰桂姑姑跪在地上祈求太后,音色颤抖,“主子,小德子是奴婢一手带大的,恳请主子容奴婢送他最后一层。”   “准了。”太后拂拂衣袖,也是一脸的疲态。   林木森对太后说:“还请皇祖母回避一下,我有话对静言说。”   太后担忧地看着林木森,“森儿你可别冲动。”   林木森:“皇祖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所有人都快速退了出去。只剩下林木森和林静言兄妹俩。   事态发展出人意料,林静言整个人都吓傻了。她怔怔地站在一旁。   男人悄声走近她,他的步调沉稳有力,步伐一致,每走一步都似乎格外缓慢。而且周身遍布肃杀寒冷的气息,让人下意识不寒而栗,只想退避三舍。   “四哥……”林静言一时间都慌了,本能地瑟缩肩膀,往后退。   “慈宁宫失窃是不是苏烟倪告诉你的?”   “四哥……”她害怕极了,又喊他。   “说话!”他怒吼一句,“回答我!”   “是。””林静言直接被吓坏了,身子颤抖,瑟瑟发抖,“可是她也是为皇祖母好。”   “为皇祖母好?”男人闻言竟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你竟还看不懂这件事是针对谁。你还真是蠢得可以。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蠢到家的妹妹!”   “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离苏烟倪那个女人远点,你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若是再这么蠢,总有一天会害死你自己,谁都救不了你。”林木森气到极致,说的话句句扎心,可句句都是实话。   长公主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四哥你从来没有这么骂过我……如今为了个女人,你竟然骂我……”她委屈极了。   “一个女人?歆儿是别人吗?她是我媳妇儿!我现在真后悔以前没骂你,任由你胡闹。”林木森抬手指着她,“算了,我现在有正事要办,懒得跟你多废话。”   两位贵妃娘娘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慈宁宫,可还是晚了一步。   见到林静言萧贵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刚离开一会儿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了,你可真是能耐。你今年都十五了,做事能不能凭脑子,做之前能不能好好想想?”   “母妃我怎么了我,我又没做什么。”长公主殿下那叫一个委屈。   现在所有人都在骂她,都在指责她。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还没做什么,你都把你四嫂弄到天牢去了,你还没做什么。”萧贵妃恨铁不成钢。   徐贵妃开口劝萧贵妃,“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想怎么救歆儿吧,你现在骂她也于事无补。”   林木森对萧贵妃说:“萧娘娘麻烦您看着静言,不要让她再犯事了。”   萧贵妃保证道:“你放心,这次我肯定寸步不离看着她,绝不会再让她犯事。”   吩咐完萧贵妃,他又对徐贵妃说:“母妃,父皇那边就先暂时摆脱您了。”   徐贵妃冷声道:“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宫里交给我。”   林木森:“多谢母妃。”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谢不谢的。”她担忧地看着林木森,“这次明摆着就是对歆儿下手,冲着你来的,东宫历来阴毒,只怕这还不算完,仅仅只是个开始。”   “我一早就跟太子说过动我可以,我乐意奉陪,可动歆儿却万万不行。是他听不进去忠告,动了我的人。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好在陛下说了歆儿在天牢这几日没人敢为难她,她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这点你可以放心。”   “在天牢没人敢为难她。可出了天牢呢?”   叶世歆一旦走出这慈宁宫,在哪里都有危险。太子在哪里都可以动手。   “现任大理寺少卿季巡是正直良善之人,绝不是奸佞之徒,他应该会秉公办案。”   林木森:“我倒不担心季巡。”   “歆儿这丫头聪慧伶俐,自保应该不成问题,你莫要太担心。”   “先不说了,我要去趟安平侯府。”   徐贵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侯府做什么?”   “母妃以为依到静言这脑子她想得到慈宁宫出大事了?”   “竟是苏烟倪!”徐贵妃恍然大悟。   有些事情也时候找苏烟倪说清楚了。   ***   晋王府的马车一路向西,去了侯府。   东宫的探子得到消息回去禀报。   太子殿下听完,倏然一笑,“本宫还正愁一直找不到机会让陛下去慈宁宫,没想到嘉宁郡主帮了咱们大忙,真是天助我也。”   太子的谋士也跟着笑,“安平侯爷在朝堂之上历来中立,只怕经过这次他就要归入东宫麾下了。”   太子殿下:“先生此话何意?”   “经过这么一弄,晋王妃下了大狱,依到晋王殿下那般护犊子,你觉得他会放过嘉宁郡主么?毫无意外,两人这次必然要撕破脸皮。既然这样,咱们何不将嘉宁郡主收入麾下?敌人的敌人就是咱们的朋友。”   “先生此言甚对。”可太子殿下还是有些担忧,“坊间可是一直都在传那苏烟倪爱慕老四,她会帮咱们对付老四么?”   谋士说:“女人善妒,爱而不得最是痛苦。如今晋王殿下又十分厌弃她。咱们只需稍稍加以引导,添油加醋一番,将她收入囊中完全不成问题。虽说侯府这几年也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太子端起茶杯细细品一口,悠悠道:“如此看来咱们是该提前给嘉宁郡主备份厚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最近都在看什么剧呀? 第61章 关押   白松露驾车,晋王府的马车出了宫门以后一路向西,往城西安平候府驶去。   年轻的男人坐在马车里,面色紧绷,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他修长的五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单薄的衣料,旁人根本就猜测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的那张脸很冷,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冰霜。底下的人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晋王殿下。这个男人一向儒雅温和,平易近人,何曾这般冷若冰霜。   毫无疑问他的心情非常糟糕,糟糕透了。   路过寒门街,再拐过一条主街,安平侯府便到了。   而男人却突然掀开车帘,对着驾车的白松露说:“不去侯府了,改道去穆府。”   白松露不知为何男人突然就改变了心意。但他还不至于蠢到开口询问。他默了默,点点头,“好的,殿下。”   叶世歆被带走的那刻他真的有要将苏烟倪大卸八块的冲动。之前她煽动静言大闹尚书府他就已经对她产生了厌恶。他以为私下断了静言和她的联系这已经是警告了。她的心思那么细,她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冲着老侯爷早年和舅父的那点交情,也念在他曾会大林立下过汗马功劳,他不想亲自警告她,从而撕破脸皮。   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知收敛,竟又煽动静言坏了他的事,还将叶世歆给弄进了天牢。何其狠毒的心肠。他当时都恨不得马上就手撕了她。   而他也确实想这么做。出宫直奔侯府,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事情已然发生,叶世歆也已然进了天牢,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她救出来。而不是想着找谁算账。教训一个苏烟倪易如反掌,随时都可以。可叶世歆等不了太久。   马车绕行,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穆府。   穆府恢宏,檐角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火光细碎而缥缈。   天已经漆黑,夜空深邃,暗淡无光,连星星的半点微光都难以寻觅。   见到是晋王府的马车,守门的小厮忙跑进府里通传。   穆迟正在书房。   “少爷,晋王殿下来访。”   穆迟闻言点点头,“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出去。”   小厮退出房间。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廊上一跃而下,速度快得惊人。   来人一身黑色锦袍,气宇轩昂,一双桃花眼能迷倒万千少女。   “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柳传言勾唇轻笑,颇有一股风流云散的韵味,“我还以为他去侯府怎么也得耽搁点时间。”   穆迟:“晋王殿下是聪明人知道眼下同嘉宁郡主撕破脸也于事无补,他不会浪费那时间和精力。很显然他压根儿就没去侯府。”   “你倒是蛮了解他,要不是你是个男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暗恋他。”   穆迟:“……”   穆迟直接赏了柳传言一记白眼,冷声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男女通吃,谁都不放过。”   柳传言:“……”   “你从密道走,千万别翻墙。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要是被他手底下的人给抓了,我可不去捞你。”   “我就不劳穆大军师费心了,你只要把我的意思传达给那位晋王殿下就够了。”话音未落男人身形一闪,瞬间没了身影。   穆迟勾勾唇,心想这人倒是跑得挺快。   他赶紧换了套衣裳出去迎接。   “见过晋王殿下。”穆迟行礼。   男人立在廊下,一身月白色长衫,芝兰玉树,温润如玉。腰间的白玉玉佩微光乍现,熠熠生辉。   “军师不必多礼。”林木森摆摆手,“咱们进去说。”   穆迟:“宫中之事微臣已知晓。”   林木森:“你有什么想法?”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把王妃给救出来。既然那个小德子是事情的关键,那么就得从他手上下手。”   “小德子是慈宁宫的人,皇祖母会让他把话吐干净的。”   “殿下此言差矣,东宫的人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的。”   穆迟话音刚落,白松茸便匆匆进屋,带来了宫里的最新消息,“小德子服毒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该死的!”晋王殿下一拳头打在桌子上。   “小德子死了,现在死无对证,季巡定不了王妃的罪,可王妃也洗脱不了自己的嫌疑。”穆迟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怕就怕东宫还留有后手。”   晋王殿下面色凝重非常,“这也正是本王所担心的。”   穆迟继续说:“除了小德子,那魂归香也是关键。”   电光石火之间林木森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他忙说:“军师点醒本王了,本王这就回府。”   ***   东宫的探子紧随晋王殿下,见他改道去了穆府,探子立马就回去禀告了。   “什么?!”太子一听惊诧万分,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四他没去侯府。”   探子说:“本来眼看着就要到侯府了,可晋王殿下突然就改道了。”   太子冷冷一笑,“本宫还以为老四有多疼爱他这个媳妇儿,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媳妇都被人算计进了天牢,他竟然忍得住不找那罪魁祸首算账。”   事态发展超出预期,太子殿下很是不悦。原本还想着林木森和苏烟倪正式撕破脸皮,他就可以趁热打铁,直接将苏烟倪收入自己麾下,为他所用。   如此一来他抛向苏烟倪的橄榄枝对方就不见得会收下了。   “这该死的老四,行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太子寒着一张脸,由于愤怒,他脸上堆着的二两横肉一抖一抖的。   “太子殿下莫急。”东宫的谋士连忙安抚他:“不管今天这两人有没有正式撕破脸,他们之间的嫌隙却早就存在了,不可能还回到从前。晋王殿下眼里容不下沙子,嘉宁郡主又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俩撕破脸那都是早晚的事情。咱们现在要做是如何让那一天快一点到来。”   太子抬了抬眼,“先生打算怎么做?”   谋士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若是信得过草民,就请让草民去见一见那嘉宁郡主。”   太子殿下:“先生之才,本宫有目共睹。有先生你出面,想必自然是手到擒来。”   谋士:“草民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俯身郑重作揖,“本宫得先生辅佐,已然是如虎添翼。他日大事谋成,本宫定不忘先生大恩。”   谋士还礼,“太子殿下言重了,有幸能与殿下一同谋大事,这是草民的福气。”   ***   大理寺的天牢地理位置设得很偏,远离闹市区,隐在京郊的某个角落里。   昏沉沉的光线下,空气中满是腐蚀颓败的气息,挥之不散。   大理寺的牢房完全比不上刑部大牢,规模小不说,很多设施也不太完善。这里头关押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没几个狠角色。   烛火微弱渺茫,昏暗无边的一捧光束之下,宽大的囚服松松垮垮地罩住年轻女子瘦削而单薄的身体。那张姣好的面容依旧楚楚动人,只是面色略显苍白,难掩愁绪。   叶世歆轻轻抬起头,透过头顶逼仄的那扇小窗,看到外头昏黑无边的天空,心中竟难得平复了下来。   好像她长到这么大,只有此刻她的内心才是真正平静的。   牢房的窗户装得极高,几乎挨到了屋顶,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窗沿。透过这扇小窗,她只能看到外头的一小片天。   夜已深,外头一片漆黑深邃,她连一颗稀疏的星星都不曾看到。   她抬眸环视四周一个小房间,一张床,一张圆桌,几把椅子,一扇小窗,这便是她的活动范围。   陛下下了旨意,底下的人都不敢太过为难她。比起别的囚犯,她的待遇已然是很好很好了。   她的牢房位于左侧最后一间,旁边关押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也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罪。   叶世歆被狱卒带进来之时,老者看了她一眼,摇头晃脑地说:“有意思啊!这里很多年没有女人进来了。”   “梁老头,你一边待着去,别废话那么多,整天神神叨叨。”狱卒厉声呵斥一句。   老头蜷缩在角落里,蓬头垢面,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些旁人根本就听不懂的胡话。因为光线实在太暗,连他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叶世歆不是多事的人,也没向狱卒打探这老头的来历。   狱卒见她盯着那老头看,就对他说:“这老头脑子有问题,整日神神叨叨,尽说些胡话,王妃还是离他远点,最好不要搭理他。”   叶世歆点点头,“多谢提醒。”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分析着眼下的形式。东宫如此大费周章布了这个局。不可能仅仅只有魂归香这一桩。他们肯定会在她身上大费周章。   只是她一时间想不到对方究竟会在她身上动些什么心思。   僵坐了一夜,一夜没睡。   第二日天蒙蒙亮,叶世歆便听到了狱卒的吆喝声,“吃饭了!”   牢房里顿时起了骚.动,乒乒乓乓直响。   这天牢一般情况之下都是死寂一片的,听不到任何声响。也只有一日三餐放饭的时候才能听到响动。狱中的日子枯燥乏味,所有的囚犯都是在虚无度日。这一日三餐是他们唯一值得期待的。   别看在这天牢,也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等级森严。最明显的就体现在这一日三餐的伙食上面。家境殷实,有钱有关系的囚犯他们的伙食就比那些贫苦人家出生的囚犯的伙食要好得多。大理寺牢房关押的都不是死囚,一般都是关个几年就能被放出去的。家里有关系的早就私下买通了狱卒,打点好了一切,这伙食自然就比普通的犯人要好许多。   而叶世歆则是最最特殊的。她是晋王妃,皇室中人,陛下又明令禁止底下的人为难她,因而大理寺上下没人敢怠慢她。她的伙食与平日在王府并无二致。   早餐备了好几样,样样精致可口。   而旁边牢房那老头却只有一碗稀得见不到几颗米粒的白粥和两个暗沉发黑的窝窝头。   叶世歆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她对他一无所知。她本不该多事,可看老头这样她还是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在南境的贫民窟里就住着很多这样的老人,她时常跟着师父去救治接济他们。   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对于这样的老人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端了一碗白粥,两个馒头,外加几个小笼包从缝隙里端给他,就放在他的面前。   “您趁热吃。”她轻声开口。   对方却不见任何反应。   她以为他没听到,又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老头终于有了反应。他掀起沉甸甸的眼皮犀利地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冰冰的,毫不温度,似乎更带着一种蔑视和鄙睨。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怒吼一声,抬手打翻了所有的吃的。   叶世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剧荒,把以前的老剧都翻出来看了。重温一遍《千山暮雪》还是被刘叔叔的颜值给震惊到了莫禽兽可是我当年的白月光啊!真的好喜欢他。   你们有什么剧推荐呀? 第62章 查案   面对老头的发作,叶世歆倒也平静。她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退回去,悄无声息地吃着自己的早膳。   用完早膳,她算了算时间,画眠应该也快带着柳传言来看她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两人就扮做狱卒的模样悄悄来了天牢。   画眠那姑娘穿着一身宽大的狱卒服,呆头呆脑的,看得人忍俊不禁。   柳传言那家伙是天生的衣架子,哪怕是那么丑的狱卒服穿在他身上竟然都格外养眼,丝毫不影响他那一身清贵痞气的气质。   画眠姑娘一见到叶世歆直接哭了,“小姐,你受苦了,那日进宫我应该陪着你一起去的。”   叶世歆柔柔一笑,“我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哪里苦了。”   “这天牢哪里是人待的,小姐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   柳传言勾着唇轻笑,“画眠你就别哭了,你家小姐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你看看这伙食和晋王府可没差多少。”   他转头看着叶世歆,“师妹,看来你家晋王殿下还挺疼你。你这待遇可真不像蹲大狱的,而是来游玩的。”   柳传言这家伙的嘴一向欠扁,每次见面不数落她几句都不舒服。   她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白眼,冷声问:“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柳传言微微一笑,“放心吧,穆迟已经办好了。”   听他这样说,叶世歆也就放心了。   柳传言:“其实晋王殿下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得到这招,你完全没必要特意提醒他。”   对于柳传言,她丝毫不隐瞒,如实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他冒险。”   他的身份本就限制了他,他肯定行动不便。一旦他有什么行动,东宫一定会有所察觉。把一切消息都放给大理寺,由季巡的人查出来,再呈到御前,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年轻的男人闻言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且不说你的身世,夺嫡之争何等凶险,你一句不想他冒险,他就真的能不冒险了?这次躲过了,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   是啊,夺嫡之争何等凶险,他终究还是躲不掉的。也很难全身而退。这注定是一条艰难曲折,荆棘丛生的道路,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刀光剑影,勾心斗角,会有流血,会有牺牲,会付出很多代价。   从一开始他就避不开。而她也同样避不开。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会成为敌人挟制他最大的把柄。   “我早就同你说过放下京城的一切跟我去西南边陲,可你做不到。与其说晋王殿下拿皇权束缚你,还不如说这座围城是你心甘情愿踏进去的。”柳传言静静看着她,一针见血。   是啊,归根结底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总是这样,一旦想要守住一些东西,就势必要失去另一些东西。   “事到如今我没得选,师兄你也没得选。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助我。”   柳传言冷哼一声,无比傲娇地说:“我答应了我娘会护着你,记住只是你,也只有你,不会有别人。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叶世歆:“……”   这人嘴上这么说,可事实上还不是每次都对她有求必应。她让他做的事情他就从来没有食言过。   两人简单聊两句,叶世歆问起另一件事,“师兄,你的消息灵通,你可知我旁边关的是谁?”   柳传言往旁边的牢房瞥了一眼,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身体,蓬头垢面。   他注目一瞬,慢腾腾地收回目光,“单人牢房,专人看押,应该不是普通人。我回去替你查查。”   叶世歆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你俩赶紧走吧,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画眠这才依依不舍跟着柳传言离开了。   用完早膳没过多久大理寺少卿季巡就来提审叶世歆了。   这位大理寺少卿上任半年不到,却已经破获了好几桩大案了,深得陛下信任。   朝堂之上的这些官员叶世歆从未打过交道,也并不熟悉。不过从狱卒口中得知这位季大人不过二十又四,年纪轻轻,破案却十分了得。   叶世歆跟着狱卒出了牢房,走进一间小小的审讯室。   审讯室逼仄窄小,燃着两根蜡烛,烛火沉寂,光线昏暗,有股阴森森的感觉,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季大人身穿酒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正坐在案前。男人眉目清秀,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似乎所有的官场之人都容易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这位季大人同样也是这样。   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官员,应该是负责案件记录的。   狱卒清了清嗓子说:“大人,人带到了。”   季巡点点头,“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大人。”两个狱卒一前一后出了审讯室,并关上了房门。   “王妃请坐。”季巡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把椅子,嗓音沙哑,“今日只是例行问话,王妃不必紧张。”   叶世歆倒也不紧张,穆迟提醒了晋王殿下,王府里肯定处理干净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出去。   年轻的女人静坐在椅子上,烛火摇曳晃动,光束昏黄,不甚明亮。可那张隐在灯下的脸却是明艳动人。   她轻声开口:“季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一定如实告知。”   季巡审犯人审多了,却很少同女人打交道。眼前这位更是身份尊贵,容不得他有任何懈怠。   有关这位晋王妃的传闻之前他也听了不少。倒是一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这大理寺的天牢里同她打交道。   季巡理了理衣袖,“那我便开始问话了。那两盆翡翠兰是你送给太后娘娘的?”   “是的,是皇祖母寿诞我送给她的贺礼。”   “你可知那花盆里藏有魂归香?”   “太后寿诞那日,我把花送给太后,当时花盆里并没有魂归香。”   “依你所言,是有人之后放进花盆里的?”   “应该是这样。”   “你能具体描述一下你发现魂归香当时的情形吗?”   “事发当日我一大早就接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宣我进宫……”   ……   盘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季巡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很快问话结束。   季巡手底下的人匆忙进了审讯室,然后凑到他耳旁说了什么话。   季巡神色微变,忙招来狱卒,“把人先押回牢里。”   如此看来晋王殿下的速度还挺快,马上就布好局了。而这位季大人的行动力也格外强,这么快就查到了线索。   如果事情顺利,应该用不到两天她就可以从这天牢出去了。   狱卒把叶世歆押回牢里。   从审讯室一路走到牢房,形形.色.色的犯人见了不少。很多犯人见到她眼神都亮了,还有好几个冲她直吹口哨。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地痞流氓更是无数。   这些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女人了,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见犯人们骚.动,两个狱卒忙呵斥一声:“都给我安分点,信不信老子抽你们?”   到了牢房,隔壁的老头手里捏着一块石头正在墙上涂涂画画,也不知究竟在写些什么。他嘴里呢喃细语,旁人根本就听不真切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这人完全是一副精神错乱,神智不清的模样。   叶世歆随意问了一句:“狱卒大哥,不知这老人家犯了什么事?”   “我去年才调到这大理寺,我也不晓得他犯了什么事。不过据说这老头已经被关了十多年了,脑子都给关坏了。王妃您还是离他远一些,别被他给伤到了。”其中一个狱卒叫丁二,年纪看着不大。他明显心思单纯,话也更多,叶世歆一问,他便开口回答了。   另一个狱卒叫赵然,他更年长几岁,约摸三十出头,留着满嘴络腮胡子,看着老气横秋的。   这个人显然为人更慎重,心思也更深沉。他直接瞪了丁二一眼,“丁二,你废什么话!”   转头又看向叶世歆,低声说:“都是些低俗下贱之人,王妃身份尊贵,还是离这些人远一点才好。”   叶世歆笑了笑,“狱卒大哥说得对,我也就是随口这么问一句。”   ***   同一时间晋王府。   书房里晋王殿下正在翻看一本山川纪要,这本书记录了大林的许多山川地理和人文风俗。   白松露站在外头敲门。   “进来。”低沉舒缓的男声从里头传出来。   得到首肯,白松露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进去。   “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季巡什么反应?”   “季大人的反应很迅速,他的人已经查到了,现在应该已经回大理寺向他通报了。”   “很好!”男人勾唇轻笑,“用不了多久,东宫就该坐不住了。”   白松露面露担忧,“咱们特意放消息给大理寺,您就不怕季大人怀疑吗?”   “你放心,咱们已经放了消息给东宫,太子一旦听说季巡查到了魂归香的出处,他肯定坐不住,马上就会去警告季巡。如此一来太子不就不打自招了么?”   白松露:“殿下英明。”   ***   季巡得到消息匆匆离开了天牢,来到大理寺衙门。   他推门进去,迎面就问:“怎么回事?”   探子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忙说:“根据大人你的指示,小的去探查那魂归香的下落。我们紧跟了两天,终于查到了它的源头。”   季巡忙追问:“怎么样?”   探子面色凝重,“大人你绝对想不到那魂归香的出处。”   季巡:“废什么话,赶紧说!”   探子说:“那东西出自东宫。”   季巡:“……”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幻言《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纪录片导演和桥梁设计师的故事。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开我专栏收藏一下,开文早知道。么么哒! 第63章 出狱   听探子提到东宫,季巡顿时面色大变,“究竟怎么回事?”   探子:“这两日我们查探了京城的各大药铺,终于在归慈巷的一家药铺查到了那魂归香。”   季巡:“药铺主人是谁?”   “太子妃的娘家人。”探子看着季巡继续说:“而且属下查到在宫中跟小德子联系的是退下来的司绣局的王嬷嬷。那位可是太子妃出阁前的教习嬷嬷。”   探子查到东宫,季巡只觉得骇然。可细想之下又觉得合理。毕竟现在出事的是晋王妃,是晋王殿下的正妻。而晋王殿下恰恰是太子殿下最大的劲敌。   虽说两位皇子没有正式对峙,可私底下的争斗却从未停止过。太子殿下此举分明是想置晋王殿下于死地。   探子问:“大人,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分明就是两位皇子的夺嫡争斗。而陛下一向又最厌恶党争。季巡眼下的位置十分的尴尬。   而东宫那位又不是省油的灯,大理寺查到东宫,他只怕会有麻烦。   季巡沉声吩咐:“封锁消息,尤其是不能让东宫听到风声。一切都转到地下,秘密查探,找出真相。”   ***   东宫的探子也是十分机警的,太子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当晚太子的谋士夜访季府。   季巡回到书房,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灯下。   他一身黑,身形高挑,人高马大的。   季巡下令封锁消息,他知道瞒不过东宫,可是他没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早上刚得的消息,他们晚上就找上门了。   “阁下何人?竟夜访府上。”他站在门廊处,音色低沉。   来人转了个身,他戴着一张黑色面具,看不清真实面容。   “别来无恙,季大人!”他的音色沙哑无比,像是刀片划过磨砂发出的声响。   季巡悄声朝对方走过去,面容沉静如水,“既然夜访府上,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张脸而已,季大人看不看都一样。”来人施施然道:“我乃太子殿下的谋士梁昊,今夜前来是代替太子殿下来给季大人带几句话。”   季巡身在官场数年,立场一直中立,明哲保身为主。他对于东宫麾下的那些人不说应知尽知,却也略知一二。太子殿下的这位谋士据说才干了得,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解决了很多难题。只是他常年佩戴面具,没有人看过他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   季巡径自往书案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梁先生但说无妨。”   梁昊轻声问:“季大人奉旨彻查慈宁宫魂归香一案不知查得如何了?”   季巡笑了笑,“尚在调查中。”   梁昊:“太子殿下历来欣赏季大人的才能,只是一直以来大人胸有大志,追求甚高,看不上东宫所谋之事,不肯为太子殿下效力。”   季巡:“先生说笑了,季谋才疏学浅,实在怕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季大人是个聪明人,那我有些话便直说了。太子殿下说不论季大人查到什么,你应该都知道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季大人这件事若是办得好,日后一定会有季大人的好处。何况很多时候陛下只要一个形式,并不需要真相。”   道理季巡何尝不懂。事关太子,事关皇家颜面,陛下肯定不愿意一切都摊开来。所以他很清楚这件事查到小德子就够了。   季巡径直站起来,“还请梁先生回去回禀太子殿下,季某知道该怎么做,让他不必忧心。”   梁昊作揖,“有季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不请自来,还请大人见谅。告辞!”   ***   几乎同一时间晋王府便得到了消息。   白松露带着消息去了书房,“如殿下所料,太子殿下的谋士夜访季府。”   年轻的男人正在案前写字,听到白松露的话手指微顿,微微抬眸,平静地说:“知道了,交代下去,明日一早去接王妃。”   他干脆利落地下笔,在干净的宣纸上划下最后一笔。桌案上一个苍劲有力,隽永流畅的“忍”字跃然纸上。   他收了笔,扔在岸上,施施然道:“季巡是聪明人,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查到小德子就够了,父皇一定不会愿意听到这件事和东宫有干系。季巡如果如实相报,搞不好还会触怒天威,祸及自己。父皇对二哥从来都很偏心,即便这件事证据确凿他也会暗中压下来。不惹怒父皇,又让东宫承了他的情,他何乐而为。不过经过这件事以后,想必这位季大人对太子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刚查到一点苗头,一切都还未证实,太子就迫不及待上门让他闭嘴了。如此急切,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白松露有些忿忿不平,“殿下,咱们暗中谋划了这么多难道就这么放弃吗?”   “不。”男人面色沉冷,“事态有轻重缓急,眼下没有什么比救王妃出来更重要。这笔账先欠着,总有一天我会找他拿回来的。”   ***   那天清晨隔壁牢房的老头甩掉了叶世歆的早膳,她倒也没有生气。此后每顿饭她都会把吃的默默放在一旁。不过那些东西老头从来就没碰过。   她在天牢一共待了三日,第四日上午圣旨下达,她被无罪释放。   晋王殿下亲自来天牢接她。画眠同行,一看到她就热泪盈眶,嘴里直说:“小姐你受苦了。”   其实她感觉自己就是在天牢逛了一圈,好吃好喝供着,也没受到皮肉之苦。说实话她还真没感觉到自己受苦了。   她抬手揉揉画眠柔软的发顶,笑着说:“傻丫头哭什么,我又没怎么样。”   林木森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容满面,“歆儿,欢迎回家!”   男人的笑容柔和灿烂,他的怀抱温热厚实,能让人特别安心。   她待在他怀里,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回到了原处,瞬间就踏实了很多。   “谢谢。”她由衷地说。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人能让你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他能给与你最大的安全感。   日日煎熬,即便知道她待在天牢没人敢为难她,可她一日不出天牢,他就一日都不能放下心。而现在圣旨下了,他亲自来接她,她就在自己的怀里。直到这一刻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不过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男人的嗓音清润好听,却无比郑重。   她毫不怀疑他的诚意。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这次一着不慎,被太子摆了一道,她入了这天牢。在他心里他肯定非常的自责,特别难受。所以他一定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想要紧紧地护住她。   然而她心里却很清楚,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从此以后,类似的事情只多不少。她可能还会陷入险境,再次落入敌人的圈套,会遭受算计。也许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曝光,迎接她的可就不仅仅只是这大理寺的天牢了。   她从来都是个理智冷静的人,看得清时势,分得清利弊得失。可这却并不影响她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诚意,更相信他的决心。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是肺腑之言。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尖上,那是最重要的位置。他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哪怕明日她还会遇险,她还会锒铛入狱,可今日她依旧相信他会保护好自己。   命运兜兜转转,她入了这座皇城。来了,便轻易走不了。而今时今日她心甘情愿困于这座城。   两人拥抱了许久。他终于放开她,“走吧,我们回家。”   她点点头,笑容灿烂,“好。”   这些动静老头待在隔壁不可能看不见。不过从始至终他都静默异常,不发一言。   叶世歆临走之前对着老者鞠了一躬,轻声道:“您保重!”   老头惊诧非常地看着她,表情怪异。   不仅他震惊,在场的其他人也十分惊讶。堂堂晋王妃竟然对着一个囚犯鞠躬。不得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我们走吧。”叶世歆看着林木森。   “好。”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那么小,那么软,柔若无骨,紧紧包裹在他手心中。   他们迈着细碎的步子慢腾腾地离开了牢房。   老头怔怔地看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何感受。   他的视线下移,瞥到了牢房的一角,昏沉沉的光线下几样精致可口的饭菜一动不动,红红绿绿。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十多年,很多人来了去,去了来,了无尽头。边上这间牢房更是关押了一批又一批的犯人。这姑娘是唯一一个会照拂于他的人,临走之前还不忘向他鞠躬,同他道别。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态龙钟,全身佝偻。常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看上去比一般的老人更加沧桑憔悴。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牢房门,隔着牢笼哑声询问外面的狱卒,“边上是谁?”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同狱卒说过话了,每日只知道神神叨叨,胡乱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语。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胡言乱语,更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大理寺上下谁都知道他是上头下令关押的,不能死,也不能放,一辈子就只能深陷囹圄,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没有人会理睬他,更没有人会同他讲话。   狱卒丁二乍一听到老头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都以为这老头已经疯掉了。   “那是晋王妃。”他诧异地盯着老头,冷声道:“是咱们都高攀不起的人。”   原来那个姑娘就是晋王妃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哈,这两天出门拜访朋友,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固定。 第64章 心转   晋王殿下牵着叶世歆一步一步走出天牢。站在大理寺牢房门外,日头正好,阳光明媚炙热,明晃晃地挂在天际。天空蔚蓝澄澈,流云欢逐,微风轻轻。一切似乎都格外美好。   从暗无天日的地方走出,迎接她的是冉冉阳日。   天牢外站着很多人,穆迟、谢砺、白松露、白松茸,还有湖阳长公主。   穆迟微微一笑,率先开口:“欢迎王妃!”   众人紧随其后,异口同声,整齐划一,“欢迎王妃!”   长公主站在角落里,一身红衣,张扬热烈。   她什么都没说,就静默地站着,表情也不太自然。   不过叶世歆觉得这样就够了。她能来就说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还不至于奢望静言会亲口跟她道歉。想必这些天她也不好受,萧贵妃娘娘肯定也是日日念叨她。   静言是大哥大嫂唯一的血脉,她唯一的亲人。她从不打算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她只希望她能快乐。即便她对自己有所误解,也没有什么关系。当年的那件事已经让很多人陷进去了,他们背负了太多,静言不应该再陷进去了。   有这么多人来接她回去。她突然之间觉得非常感动,眼眶微微湿润。   对于这些人她甚至不曾坦诚相待,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对他们和盘托出。可他们依旧把她当成了朋友。或许是因为晋王殿下的身份,可她依旧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人。   她和柳传言孑然一身来到这京城,从未想过能在这里交到这么多朋友。以前她一直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让她背负了太多。可如今看来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的。她不仅有了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更有一群这么可爱的朋友。   叶世歆坐上马车,车轮滚滚。大理寺的天牢离自己越来越远,慢慢就没了影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终于收回目光。这个地方她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她和林木森并排坐在一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刻都不曾放开。   男人的手掌宽大,掌心温热,仿佛蓄着一团火,无比温暖。更让她觉得安心。   “累不累?”他关切地看着她。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累。”   他反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上,语气温柔,“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男人的肩膀是那么的宽厚窄劲,温热有力,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她的脸紧紧贴着,凉凉的,滑滑的。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展开了他的双肩,给她依靠。只是她一直没有放开自己,碍于自己的身世,从不肯去依靠。   原谅她一直胆怯,害怕失望,从未真心信任于他。他赤诚相待,毫无保留,可她却从不曾与他交心。   然而今时今日,她想要依靠这双肩膀,她想要依赖于他。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她也懒得去杞人忧天了。她只想活在当下。最起码在这一刻她是心安的,她是满足的,也是幸福的。   她慢慢地闭上双眼,毫无芥蒂地枕着他的肩膀。   耳畔是男人均匀平稳的气息,伴着滚滚车轮声,一远一近,不断萦绕。   她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车轮声突然不见了。周围归于寂静。   她赫然睁眼,表情瞧着有几分混沌,“我们到了吗?”   “嗯。”林木森朗声一笑,“我刚想叫你。”   叶世歆说:“那咱们下车吧。”   他先下了马车,朝她伸出手。   那么漂亮的一只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手上,拉出一条条细长的影子。   她无声地笑了笑,没有任何犹豫就握住了他的手。   林木森的内心无比满足。他敏锐地觉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就有所变化了。   晋王府所有的下人统一站在门口,队伍排了好几排,整齐划一。   管家张嬷嬷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面容慈祥亲切,“恭迎王妃回府!”   话音未落,所有的下人们纷纷跪在地上行礼,动作一致,喊声嘹亮,“恭迎王妃回府!”   晋王殿下的态度决定了府中下人的态度。从她嫁进王府那天,林木森就对所有人交代过在这王府见到王妃等于见到他。所有人必须对她恭敬,必须对她有求必应,绝不敢怠慢。   她笑了笑,挥挥手,“起来吧。”   “谢王妃!”   张嬷嬷对叶世歆说:“王妃,奴婢已在房中备好热水,您赶紧沐浴,也好去去晦气。”   叶世歆点点头,“有劳了。”   张嬷嬷笑着说:“王妃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就折煞奴婢了。”   林木森看向画眠,“先伺候你家小姐沐浴更衣。”   “喏。”画眠笑容满面,“奴婢保证把小姐洗的干干净净的,不留一丝晦气。”   隔了几日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有了所谓的归属感。   水里放了艾叶和香草,满屋子的香气。水汽混杂着香气,迷雾濛濛,一时间根本就散不开。   画眠伺候叶世歆褪了衣裳,她缓缓浸入水中。热水盖过她身体,通体舒畅。水汽腾腾,屋子里烟雾缭绕,挥之不散。   她闭上眼睛,只想好好在水里泡着,洗去满身的疲惫和压抑。   “画眠,你先出去吧。”她双目紧闭,轻声吐出话。   画眠征询道:“小姐,奴婢给你捏捏肩吧。”   叶世歆摇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泡会儿。”   画眠:“那奴婢先回去,你有需要就喊我。”   “嗯。”   画眠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叶世歆一个人。周遭寂静无声,一点声响都听不到。   热水一泡,困意席卷而来,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之际,肩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有人在替她捏肩膀。一下又一下,力道均匀,十分舒服。   她笑了笑,以为画眠又回来了。   “画眠,我都说了不用捏了。”   她说完却没人应她。来人半晌不吭声。   “画眠?”她觉得有些奇怪,忙伸手去抓住对方的手。   手背温热,皮肤却有些粗糙,似乎不像女孩子的手。   她心里直犯嘀咕。画眠的手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心下徒然一惊,瞬间睁开眼睛。扭头却看见一张清俊英气的脸庞,五官端正立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内室。   叶世歆:“……”   “晋……晋王殿下?!”太过震惊,毫无防备,整个人猛地一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男人垂眸睨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吓到你了?”   手头的力道却没停下来,依旧一下一下替她捏着肩膀。   本来还很舒服的,这下却变得芒刺在背,很不自在。一双肩膀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女孩子的身体格外柔软,她肩线流畅,骨感嶙峋,肤色白净细腻。修长的脖颈以下全部没入水中,越发惹人遐想。   乌黑如瀑的长发一半露在外面,一半藏在水里。一双可爱小巧的耳朵显露出来,如珠似玉。   好一幅美人沐浴图!   随着自己的动作,林木森觉得十指发烫,渐渐有些心猿意马了。   叶世歆摁住他手,哑声道:“可以了殿下。”   他的手微微停顿一下,既而松了手。   “本王亲自给王妃捏肩,王妃却不领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他故作可惜。   叶世歆:“……”   “歆儿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您这么出其不意,歆儿招架不住啊!”   林木森:“……”   “你继续泡,本王在外面等你。”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屏风走去。   叶世歆:“好的殿下。”   听他要出去,叶世歆顿时如释重负。   林木森扭头瞟了她一眼,瞬间起了坏心。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她,伸手搂住她脖子,脑袋毫不犹豫地压下去,干脆利落,一点都拖泥带水。   “本王改变主意了。”他轻声说。   叶世歆:“……”   他半低着头,阴影埋头压下来,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紧紧包围。他近乎霸道,无限碾压,她根本就避无可避。   此刻叶世歆就像是那被人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别看晋王殿下平日里一副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的模样,事实上他骨子里有将领天生的狠戾和压迫,企图主宰一切。   只是一直以来他不屑对她用强,他想要她心甘情愿。   他确实对她充满了耐心。这么久一直由着她。   气息越来越稀薄,理智也像极了那浸水的海绵一点一点往下沉。思绪飘飞,慢慢就上了云端。   心里有条线牵着她,可似乎又牵不动。她不由自主就沦陷了。   她反手捧住他脸,给他回应。   男人的眼神瞬间被点亮,熠熠生辉。   这是她给出的态度,她默许了。   他将人从水中捞起,毫不费力,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覆水难收懂不懂?”他轻轻咬住她耳朵,气息徐徐,嗓音低迷。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晋王殿下喜提小姐姐! 第65章 坦白   叶世歆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旖旎无限,有个人一直在抓住她浮沉。   抽丝剥茧一般,一点一点将她蚕食干净。   再有意识时天已破晓,天空中一抹鱼肚白,映衬着几颗稀疏的星子。早起的小贩已经走街串巷开始叫卖,整座皇城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复苏。   她缓慢地睁开眼,眼皮似乎也变得格外厚重。乍一醒来那刻意识涣散,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揉揉酸涩的眼角,慢慢地找回记忆。   床上不止她一个人,身侧年轻的男人睡得酣熟,面容安静又安详。   而她则在他的臂弯里,他紧紧搂着她睡了一夜。   这是一个极其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她能在他的怀里安然入睡。   第一次在男人的怀里醒来,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他。一时之间昨晚的一些事直冲脑门,脑海里各种痴缠的画面不断交替回放。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   她抬手去摸自己的双颊,滚烫发热。   还好她现在这副样子他看不到。   都是初经人事,难免生涩莽撞。总的来说这是无比混乱的一夜,有少年人的迫不期待和横冲直撞,也少不了耳鬓厮磨。   叶夫人在她出阁之间交给她的那些东西,在昨晚竟然一样都没用到。所以说啊这理论和实践总归还是有差别的。   她扭头静静地打量他。他的生得极好,高唇薄鼻,五官端正立体,棱角分明。既有习武之人的英气与硬朗,又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和温润,俨然就是矛盾体,可又出奇的统一。   熟睡之中,褪去冷冽,有的只是无限的温柔。   在北境军营第一次见到他,她心里就觉得这个男人生得好看。   如今再看不止好看,更多了几分从心底里生出来的钦佩和自豪。   人都是虚荣的,男女一样。以前不觉得,现在却深深觉得拥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是一件令人十分得意的事情。   她看着他,心里觉得无比满足。一颗心仿佛被羽毛轻轻划过,轻而软,痒痒的。   她的手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朝他伸过去。   指尖刚刚碰到皮肤,不料却被人直接抓住。一只手牢牢地被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紧接着耳旁便想起低沉和缓的嗓音,“歆儿,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睡着的时候很危险么?”   叶世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你又装睡!”叶世歆懊恼不已。   这人真是太坏了,每次都这样装睡。   “我对天发誓,我可是刚醒。”晋王殿下的表情看上去尤其的无辜。   不过叶世歆可不会信,他这人一向最擅于扮无辜。   两人大眼瞪小眼。   她动了动手,想要挣脱开束缚,“放开我。”   “不放。”他盯着她似笑非笑。   男女力量悬殊,几下挣脱无果,她索性放弃,任由他握住。   他捏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一根根亲她的手指。   这未免也太暧.昧了,叶世歆只觉得羞耻。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俨然就像那熟透了红柿子。   “男人刚醒你最好别动手动脚的,不然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把持得住。”他凑到她耳边,气息徐徐而温热,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   叶世歆:“……”   她视线下移,往被窝里瞟了一眼,脸一下子又热了好几度。   她挑了挑眉,气急败坏地为自己狡辩:“我没动脚,我就动了手。”   叶世歆:“……”   “呵。”男人轻笑一声,“你倒是挺会跟我咬文嚼字的。”   她瘪瘪嘴,“本来就是。”   他坏笑道:“本来我是不介意拉着王妃再恩爱一番的,只是考虑到你昨晚实在太累了,不忍你再劳累,想让你再多睡一两个时辰的。”   叶世歆:“……”   坏男人,耍流氓都这么一本正经的。   她算是身体力行体会到了这位晋王殿下其实就是衣冠禽兽。平日里看着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样子,事实上这人骨子里腹黑得要死,尤其是在床笫之事上,不动声色就将她吃干抹净了。   难怪在最后的关头他会问她一句“覆水难收懂不懂”,只要她的心理防线一旦被击退,他就再也不会放过她,只会变着法子,变本加厉地折腾她。   昨晚折腾了半宿,到了后面她几乎都快昏死过去了。四肢百骸无不透着酸疼。那种全身心压榨,身心俱疲,全身绵软无力,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那岂是累就能够概括得完的。   她半死不活,可他却精神百倍。享受完一顿饕餮盛宴,他别提有多满足了。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知道她昨晚累到了,晋王殿下也很体谅她。   “醒了就睡不着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意识清明。   外头的天色转亮,室内也跟着敞亮了起来。窗户紧闭,隔开了外面的杂音,屋内寂静无声。   林木森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坦诚相见,“那我陪你说说话好了,反正我也醒了。”   他翻身的动作很大,薄薄的一层锦被从他身上滑落下去,他没穿里衣,身上全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新伤叠旧伤,身上到处都是伤,压根儿就没有几块皮肤是完好的。   他南征北战多年,外人只道他是北境的守护神,一身荣光,殊荣无上。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其实早已遍体鳞伤。   这些伤她很早之前就亲眼目睹过。只是当时对他不甚了解,并没有太多感受。而今充分了解他以后,深知他这些年的不容易,她无比心疼他。   “疼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那些伤疤,双睫轻颤,乌眸中有晶莹的泪花在微微闪烁。   “都是些旧伤,早就不疼了。”他摇摇脑袋,安慰她:“你要把这些伤当成荣誉的象征,因为它们我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才不管荣誉不荣誉的,我只在意你疼不疼。”她看着他,哑声道:“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受伤了。”   外人只关注你的成就,只会在意你挂帅封将,受了多少皇恩。只有至亲之人才会担心你的身体,在意你是不是会疼。   他领兵打仗多年,一直都在战场上同敌人搏命。受伤那都是家常便饭。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男人受点伤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当他看到她眼里欲落未落的泪水,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堵得厉害。这一刻他才真切地认识到他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这具身体也不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了。她会在意,她会关心,她会担忧,她甚至会因此哭泣。   “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   “你是我叶世歆的人,你得好好活着。”这话说得格外霸气,可也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这么久以来他用尽了耐心,一直在等,等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过就是如此。   她的小手轻轻抚摸那些伤疤,像是要替他抚平过去一切的伤痛。   她慢声细语地说:“殿下,我从不后悔当初救你,即便后面你拿父皇的圣旨逼迫我嫁给你,我是怪过你,却始终没有后悔救你。”   “为什么?”   她笑了笑,“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若是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他莞尔一笑,“如此看来,王妃对我的评价还挺高。”   叶世歆:“晋王殿下对自己的不是也一样高么,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放眼满京城找不出比你更帅的男人了。”   林木森:“……”   “为什么换了身份来这京城?”这个问题他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就等着这一天来亲自问她。   “为何流沙谷一夜之间消失,我又为何会改头换面来了这京城,这个中缘由我找机会再慢慢告诉你。不急,咱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有的是机会告诉你。”   “拿圣旨逼你嫁给我非我本意,实在是形势所迫,而我又对你势在必得。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交代,确实是我不对。”   “为何你就那么确定叶世歆就是柳星叶?”   “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化成灰我都能够毫不费力地认出来。若我连你是谁都认不出,那我也不配喜欢你。”男人面色平静,语气清淡无奇。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林木森说。   “什么问题?”叶世歆微微抬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有无数流萤嵌入其中,闪烁不断。   林木森轻声问:“当日你离开北境军营之前给舅父留了什么话?”   他知道所谓的京城之约都是骗人的。她一定还留了别的话。其实很早之前他就问过舅父这个问题。然而舅父闭口不答,只说让他以后亲自问她。回京这么久他也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太清楚要想让她敞开心扉亲口告诉他实在太难。他也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她循着记忆缓慢而郑重地说出来。   “可惜最终你还是没能躲过我。”他搂着她,笑容得意。   他们身份悬殊,本是最不应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北境一别,她只当是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了。然而兜兜转转一大圈,她终究还是没能绕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环境不好,不要多想,仅限于此。 第66章 伤疤   晋王府的下人们惊讶的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晋王殿下和王妃每日起的是越来越晚了,经常要睡到日晒三竿。   张嬷嬷是过来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恩爱有加,每日赖个床再正常不过了。她觉得这是大好事。为此特意叮嘱府中下人不得打扰晋王殿下和王妃歇息。   从天牢回来,叶世歆又过上了平静安稳的日子。   除了晋王殿下有点粘人以外,旁的一切都和以前没太多变化。   一转眼盛夏过去,金秋悄无声息来临。   秋风送爽,天气渐渐转凉,人们也相继换上了秋衣。   一年四季中叶世歆最喜欢秋天。在她看来秋天是最为温柔的季节。不似夏天那般炎热,也没有冬日来得那般严寒,最是舒适的季节。   金秋还有她最喜欢吃的大闸蟹。每年中秋一到,大闸蟹就开始上桌了。这些蟹个头肥大,蟹黄饱满,简直是人间美味。   晋王殿下知道她喜欢吃大闸蟹,特意吩咐厨房备了很多。   美食相伴,那滋味自然是回味无穷的。   晋王殿下为她备了这么多大闸蟹,她自然也得礼尚往来报答他一下。   为此她准备跟张嬷嬷学做几道晋王殿下爱吃的菜。   张嬷嬷身为晋王府的管事,厨艺、女红、记账样样都拿的出手。她一身手艺,为人兢兢业业,对晋王殿下又忠心耿耿,将晋王府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   听说她要跟自己学做菜,张嬷嬷忙说:“做菜繁琐复杂,厨房又脏,王妃还是别动手了。依奴婢看您还是给殿下绣个荷包来得简单。”   叶世歆笑着说:“嬷嬷你是不知道,女红我一窍不通的,穿针引线可不是我在行的。”   张嬷嬷觉得奇怪,“女儿家对女红最拿手的呀!”   很多世家小姐可是从小就开始学习女红。一手绣活儿是女人家持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技能。叶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身为嫡出的小姐怎么可能不会女红。   叶世歆:“学东西也讲究缘分,我就是天生跟女红没缘分。当初我娘把前司绣局的王嬷嬷请到家里专门教我女红,我也愣是没能学会。还把王嬷嬷给气走了。”   叶世歆只要一想到王嬷嬷当时那个七窍生烟,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张嬷嬷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可惜,“那王嬷嬷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号的,一手绣活儿天下无双,很多大户人家都争着请她到家里给那些小姐们授课。就连太子妃都是她一手交出来的。”   “王嬷嬷竟教过太子妃?”   “可不是么!”张嬷嬷轻声说:“王嬷嬷还是太子妃的教习嬷嬷呢!”   叶世歆心里有了计较。原来自己这么早就和东宫的人打过交道了。不过当时王嬷嬷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她后来会成为太子妃。   “王妃您怎么了?”张嬷嬷察觉到叶世歆走神了。   她笑了笑,“咱们开始吧,我不学多,就学两三道简单的。”   张嬷嬷笑着说:“难为王妃这么有心,亲自为殿下下厨,殿下他肯定高兴坏了。”   叶世歆学了三道菜,素烧鹅、松鼠鳜鱼、剔缕鸡。   做饭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过程自然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的。不过好在最终还是将菜做出来了。   为了验收自己的成果,叶世歆特意瞒着晋王殿下。   下人们将那三道菜端上桌时,林木森瞅了一眼,笑道:“今日有口福了,都是本王喜欢吃的菜。”   叶世歆给他递筷子,“殿下趁热吃,菜凉了口感可就不好了。”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晋王殿下先尝了一小块那松鼠鳜鱼,卖相倒是有几分,可口味确实不咋的。   他表情不悦,直接问张嬷嬷:“怎么回事,今日换厨子了?”   张嬷嬷:“……”   张嬷嬷表情很不自然,僵硬地点点头。   叶世歆忙问:“殿下,可是菜不合口味?”   晋王殿下冷声道:“赶紧将这厨子给本王换了,鱼肉又老又硬,味道也不对劲。”   叶世歆:“……”   张嬷嬷嘴角微抽,拼命给晋王殿下使眼色。   “嬷嬷你今日怎么了?得眼疾了?冲本王眨什么眼睛。”   张嬷嬷:“……”   白松露站在一旁,偷偷拉了拉林木森的衣袖,冲他摇摇头。   晋王殿下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音色沉凉,“你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啊?”   白松露:“……”   叶世歆不死心又对晋王殿下说:“要不殿下再尝尝这素烧鹅?”   听她这么说,林木森又拿起筷子尝了片素烧鹅,刚嚼了两口就给吐了,大声道:“这熟都没熟怎么吃?哪个厨子胆子这么大,竟敢给本王吃这么难吃的东西,真该拉出去杖责三十大板。”   叶世歆:“……”   张嬷嬷心想这下完了,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呢!   叶世歆自己尝了尝那菜,味道确实不咋的。第一次做菜注定以失败告终。   不过晋王殿下当着下人的面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她笑眯眯地看着晋王殿下,“殿下,我还没下过厨房,下次我给你做几道菜好不好?”   林木森:“那敢情好啊!王妃自己为本王下厨,求之不得呀!本王肯定会将所有的菜都通通吃光,一丝不剩。绝不辜负王妃的一番心意。”   叶世歆:“殿下此话当真?”   林木森:“本王何时骗过你。”   “那成。”叶世歆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轻飘飘地说:“那就麻烦殿下把这桌上的三道菜都吃干净,这可是我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烧的,殿下您可千万别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晋王殿下:“…………”   “什么?!”男人嘴角抽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桌上的菜,“这……这些都是你烧的?”   “可不是么!”叶世歆把玩着自己的护甲,“我想着殿下最近为了陇西大旱的事情日夜操劳,怕您身体吃不消。我就特意找张嬷嬷学了几道您爱吃的菜烧给您吃。您可千万不能浪费,通通都要吃光哦!”   晋王殿下:“……”   她冲他眨眨眼,关切地说:“殿下快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看向画眠,“我乏了先回房了。画眠你留下来伺候殿下,一定要提醒殿下多吃点菜。”   晋王殿下:“……”   画眠强忍住不笑,“小姐放心,您的心意殿下肯定不会辜负的。”   “画眠说得不错!”晋王殿下赶紧扯出笑容,拿起筷子夹菜,大口大口菜往嘴里塞,“王妃的一番心意本王自然是不敢辜负的。”   他能怎么办啊!自己媳妇烧的菜跪着也要全部吃光。   叶世歆心情愉悦,悠哉悠哉地走了。   画眠目不转睛地看着晋王殿下,她笑着说:“小姐可是第一次下厨,为的是给殿下烧菜。可见殿下于我们小姐有多重要。这些菜您可千万别剩,不然小姐该难过了。”   晋王殿下:“……”   张嬷嬷和白松露站在一旁看着,如果能够笑,他们早就大笑出声了。也不至于会憋笑憋得这么辛苦。   ——   叶世歆晚饭没怎么吃,一回房就睡下了。   半睡半醒之际,她隐约听到房门发出咯吱一声,有人从外头进来了。   紧接着就有人躺到她身侧,紧紧贴住她后背,抬手揽住她。男人清润好听的嗓音环绕在她脖颈旁,低低沉沉,“歆儿,我错了。”   她昏昏欲睡,懒洋洋地说:“殿下没错,是歆儿厨艺不精。”   “本王已经全部吃完了,一点没剩,画眠可以作证的。”   “感觉怎么样?”她翻了个身,与他对视,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可怜兮兮地说:“喝了好多水。”   “活该。”她可一点都不同情他。   “我不管,我要讨回来。”他冲着她撒娇:“你故意捉弄我,我非讨回来不可。”   他锢住她不放,细细密密的吻犹如雨下。   她避之不及,“别闹,我困了,想睡了。”   “等下就不想睡了。”他哪里肯依她的。   半推半就,一室旖旎风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消停了。   叶世歆被闷出一身汗,额头上的碎发湿漉漉的。   林木森抱她去沐浴。   水汽腾腾,水面花瓣漂浮,芬芳馥郁。   他抱着她一起没入水中,热水环绕,通体舒畅。   男人缠着她又来了一次。这次过后她真是彻底起不来了。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一沾到床就迅速睡着了。   林木森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眼神温柔似水,缱绻依恋。   她睡着的时候特别乖巧,像个粉嘟嘟的孩子。睡容恬静,安详无比。   她睡得很熟,看来真是累到了。   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美娇妻在怀,难免管不住自己。   其实一直以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定力在她面前通通都不顶用。他只想要更多,从不知满足。   白松露站在外头敲门,声音传进屋内,“殿下,穆军师到了。”   林木森清了清嗓子,“先请他去书房。”   说完准备换身衣裳见客。   谁知手腕却突然被人紧紧拽住了,紧接着就是一个慵懒眷恋的女声划破寂静的夜色,钻进耳中,“别走!”   男人的脊背瞬间一僵,转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纤纤玉手,近乎透明。手腕上的那只玉镯通体碧绿,晶莹剔透,在沉寂的烛火下静静散发出清浅莹润的光泽。   而在玉镯的一旁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男人的眼神倏然一凛,眸中寒光乍现。他赶紧抓住她的手腕察看起来。他很容易就认出那是一条割痕。锋利的刀片划破手腕,然后鲜血洇洇渗出。   他的脑子一瞬间就炸开了,嗡嗡直响。   原来她竟是这么救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金秋十月,最适合吃大闸蟹的季节呀! 第67章 算账   林木森换了一身衣裳,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白玉玉佩,身形颀长,清俊儒雅。   穆迟在书房等了片刻。   男人推门进去,面露歉意,“让军师久等了。”   穆迟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一笑,“微臣喝着殿下的好茶,早就忘了时间了。”   林木森:“这是江南今年新进贡的碧螺春,父皇前些日子刚赏的,军师若是喜欢,等下不妨带点回去。”   穆迟:“那微臣就不跟殿下客气了。”   林木森落座,开门见山,“深夜邀军师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穆迟:“殿下尽管吩咐,若是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微臣定不会推辞。”   林木森:“是这样的,前两日父皇同我谈及陇西大旱一事。朝廷派了专人去陇西赈灾,可灾情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父皇气得都降了那段宏宇的职位。”   穆迟:“此事微臣有所耳闻,段宏宇是裕王殿下的小舅子,裕王和东宫的人可不舍得放弃这块肥肉。”   京城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可陇西却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已经足足有三个月不曾下雨了。庄稼颗粒未收,民不聊生。很多难民已经纷纷往南方地区涌入。   皇帝派人去陇西赈灾,可赈灾银两和粮食一出国库大头就进了太子的裕王的腰包,再经过下面人的一层一层盘剥,最后到百姓手里的已然所剩无几。   名义上是赈灾,实际上却为某些人中饱私囊提供了捷径。   “赈灾一事本王一向没有经验,往年都是太子和裕王负责的,我那二哥和五弟只要能敛财哪里还顾得到百姓的死活。若不是底下有个不怕死的官员拼死上奏,父皇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东宫早已将赈灾事宜办妥了。”林木森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一口茶。   那杯子里是一杯新泡好的忍冬花茶,几根银白色的花蕊和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漂浮不定。   “李相向父皇举荐由本王前去陇西负责赈灾事宜,而父皇也同意了。父皇特意交代此事不宜伸张,必须暗地里秘密进行,他想看看陇西的灾情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军师你也知道,本王只会带兵打仗,旁的一概不懂。此次前去陇西就想请军师一同前往,也好给本王做个参谋。”   穆迟:“承蒙殿下看得起,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有你这句话本王便放心了。”   “不知此次前去陇西,殿下打算带哪些人?”   “你,成靖,谢砺,松露。人多了就容易走漏风声。”   “殿下不准备带王妃一同前往?”   “陇西山高水远,路途遥远,还是让她留在府里好生养着吧,就别跟着我四处奔波了。”   “殿下.体恤王妃这是好事,可放任王妃那一身精湛的医术不用岂不可惜?王妃自打入了这京城,她那医术便再也没了用武之地。此次前去灾区,想必多的是病患伤者,对于医者来说能够治病救人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王妃出身南境,从小便同这些百姓打交道,有些时候由她出面反而会方便许多,有她跟在队伍里,想必能够替我们打探出不少的消息。”   “此事本王还是由她自己决定吧。”   其实穆迟不说林木森也知道叶世歆是渴望治病救人的。从她房中那些医书就能够看得出来,她时不时就会翻阅它们。入了这京城,改头换面,换了身份,一切都变了。在外人面前她只是晋王妃,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再也不是流沙谷医术高超的柳神医了。她那一身精湛的医术便再也没了用武之地。对于医者来说想必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能让人觉得遗憾的了。   他不忍她跟着自己到外头吃苦受累,可如果跟他一同前往陇西能够让她实现自我价值,那他便不会阻拦她。   “多事之秋,殿下还是尽早做准备才好。”穆迟出声提醒。   林木森霍然起身,郑重作揖,“本王已决定参与夺嫡,还请军师务必要祝本王一臂之力。”   穆迟赶紧起身,回礼,“殿下无需多言,微臣追随殿下多年,一同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经历了不少。微臣敬重殿下的为人,势必会与殿下共同进退。”   林木森端起茶杯,“本王以茶代酒敬军师一杯。”   真正的知己,真正的兄弟,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室内烛火摇曳,灯火通明。   林木森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知军师对当年随家一案知晓多少?”   穆迟闻言端茶杯的手不免一顿,不过面上却波澜不惊,他缓缓抬头,“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问起那陈年旧案?”   林木森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不久王妃在慈宁宫出事,本王同皇祖母聊到了双宜姑姑,对当年的事情有些好奇罢了。”   穆迟:“微臣的年纪同殿下不相上下,都是长大以后听家中长辈偶尔提及,想必不见得会比殿下知道的更多。”   “本王记得双宜姑姑当年好像是有生过一个女儿的,本王没记错吧?”   “不错,随夫人当年膝下的确育有一女,不过早已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中丧生了。”   随家被满门抄斩之后,紧接着随家大宅就遭遇大火。那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将一切都给烧干净了。太后和徐惟诚夫妇俩都有心救那襁褓中的婴孩,可惜最后只看到一具干瘪的焦尸,面目全非。   ***   得知晋王殿下要去陇西赈灾,叶世歆毫不犹豫的就答应跟他一同前往。   在这繁华喧闹的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医者了。自从入了这京城,她是日日夜夜谨小甚微,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泄露了身份。她的医术自然也就成了摆设。   只有去往社会底层,置身于百姓中间,自己那身医术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柳传言最近一直默默地在南境救灾。柳星叶将自己的私房钱掏出了大半拿给他去救济灾民。据他说陇西的这次旱灾异常严重,若是朝廷再不作为,只怕很快就为引发□□。国家若是想要长治久安,民生一定要搞好。若是百姓的基本生活保障都得不到满足,那社会就一定会动荡不安。   晋王殿下为此次陇西之行做了很多准备。不过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东宫和裕王那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三日后出发。出发之前林木森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办。   叶世歆很不解,“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殿下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办?”   林木森但笑不语。他伸手招来白松露,“派人去侯府走一趟,把庚帖交给嘉宁郡主,告诉她本王今晚在七里居宴请她,请她一定要按时赴宴。再去毓秀宫把长公主请出宫。”   听他这么说叶世歆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晋王殿下是打算和嘉宁郡主算算总账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是时候该让长公主看看苏烟倪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   ***   白松露将庚帖送到安平侯府。   苏烟倪握住那帖子有些难以置信,“殿下当真要宴请我?”   白松露:“有庚帖在,岂会有假。”   她笑着说:“你回去替我转告殿下,烟倪一定准时赴宴。”   晋王殿下如此正式的宴请她赴宴真是前所未有。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庚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兴奋地抓住侍女锦瑟,“锦瑟你说我今晚穿什么好?”   锦瑟:“前不久新裁的那件石榴红襦裙,裙摆绣金莲的,那件配小姐正好看。”   “快锦瑟,伺候我沐浴更衣。”   “喏。”锦瑟笑着说:“奴婢保证将小姐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管谁都抢不了您的风头。”   ***   夜色徐徐降下帷幕,灯火渐次亮起,满城辉煌。   侯府的马车早早就出门了。苏烟倪在车上竟坐了一刻钟这才下车。   她是踩着时间点到的。   一主一仆进了七里居。   小厮将苏烟倪引上楼,“晋王殿下特意交代过,郡主若是先到了便稍作片刻,殿下马上就到。”   苏烟倪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小厮关了房门。   包厢素净雅致,陈设规整。屋里架着一面大屏风,上面是一副水墨山水图,烟雨蒙蒙,山水秀美。   再普通不过的屏风,平平无奇,吸引不了苏烟倪的注意力。   此刻她的心思却在晋王殿下身上,屏风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目光。   苏烟倪忙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紧张地问:“锦瑟,我这一身还好吗?”   锦瑟笑着安抚她:“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今日明艳动人,谁都比不了。”   她规规矩矩地静坐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她等了好久,却也不见晋王殿下现身。她渐渐没了耐心,“殿下怎么还不来啊?”   锦瑟安慰:“许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咱们再等等。”   两人等啊等,等啊等,一晃眼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可晋王殿下始终没出现。   “锦瑟你去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殿下就算走路为此到了吧。”苏烟倪越发不耐烦了。   晋王殿下也真是的,约了人家吃饭,可又不按时出席,这分明是在为难人家嘛!   锦瑟领旨出了房门。   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怎么说?”苏烟倪忙问。   锦瑟指了指门外,“晋王殿下派人过来了。”   白松露从外头走进包厢,冲苏烟倪行礼,“奴才特奉晋王殿下的命令来告知郡主,殿下临时被陛下召进宫,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了。还请郡主莫要等他,先行回府。殿下改日再登门致歉。”   苏烟倪:“……”   苏烟倪心里都快气炸了,可面上却要装出一副体谅的样子,微笑着说:“既是陛下召唤,那也由不得殿下。我自当理解。”   “好你个林木森,竟然敢放本郡主鸽子!”白松露一离开,苏烟倪就甩手摔了桌上的茶杯,砰的一声响,支离破碎,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被瓷片溅落到锦瑟脚边,她被吓了一大跳,忙跪在地上,“小姐息怒,既是陛下召唤,晋王殿下也不敢不从啊!”   “砰!”又是一声脆响,苏烟倪反手又摔了另一只杯子。   她咬牙切齿道:“陛下大晚上召见晋王殿下进宫,说出去谁信?”   “好你个林木森,送帖子到府上说邀请我赴宴。结果自己却放我鸽子。枉我沐浴更衣,精心打扮,到头来全是在看我笑话。”   “小姐莫要动气,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咱们明日派人打探一下即可,您犯不着这般动怒,气坏自己身体可不值当。”   “你说的没错,明日就差人去打听,我倒是要看看陛下大晚上召见他进宫所为何事。”   苏烟倪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   见她平复下来了,锦瑟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刚才出去的时候见到了长公主。”   “林静言也在?”苏烟倪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问:“那个蠢货到这里做什么?”   锦瑟:“她还会干嘛,除了吃喝玩乐,外加闯祸,她还能做什么啊她。”   苏烟倪冷冷一笑,“这蠢货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今晚肯定是来七里居找乐子来了。都有谁和她一起?”   “奴婢就往楼下远远看了一眼,只看到长公主一个人。”锦瑟看着自家主子,“小姐,您要不要去和长公主打个招呼啊?怎么说也碰到了。”   年轻的女人甩甩袖子,“今日心情不好,我才懒得去见那个蠢货呢!见到她,还得在她面前笑脸相迎,怪累的。若不是侯府式微,我不得已才和林静言走得近。不然谁愿意搭理那蠢货,脑子缺根弦的家伙,走吧,咱们回府!”   说着便起身了。   谁知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冷冰冰熟悉的男声,猝不及防,“郡主别着急走呀!这酒可都还没来得及喝呢!”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真的好能忍,忍到现在才动手。哈哈哈哈哈哈 第68章 翻脸   那么熟悉的一个声音,低沉清润,仿佛雨滴敲打在芭蕉叶上,清脆悦耳。这是苏烟倪听了十多年的声音,是一直藏在她心里的声音,她甚至在梦中都惦记着这个声音。她不会忘,更不可能忘。不论何时何地,她都能够清晰准确地辨认出。   是晋王殿下!居然会是晋王殿下!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晋王殿下竟然会在这里。   苏烟倪只觉得身心猛然一震,倏然转身,只见年轻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身形颀长挺拔,如松如柏。   男人面容沉寂,眉眼清冷,深沉如冰,仿佛藏着无尽的冰雪。   她自小便认识他,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冰冷无波,毫无温度的。这双眉眼不曾有过一刻的温柔。看似平易近人,礼貌周到,实则疏离异常,近乎冷漠。   她一直以为是他生性如此,天生凉薄,不愿与人亲近。却没想到他并非不懂温柔,他的温柔只是不属于她。这个男人全部的温柔都只展现给一个人,从头至尾都只是叶世歆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叶世歆和林静言。   三人一前一后相继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这扇屏风苏烟倪从进门的那刻就已经注意到了,水墨山水,淡雅清明,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所以她匆匆瞥了它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从未留心。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这屏风后头竟然还站着人。   亲眼目睹这三个人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又慢慢走到自己面前,苏烟倪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全身上下的气血开始往满门上冲,脸色复杂多变。   她怎么还不明白这是晋王殿下精心为她设的局。   特意命白松露将庚帖送到侯府,交到她手上,邀请她来七里居赴宴。原来只是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呵呵!是她大意了!她竟然会真的相信他会宴请自己。她竟然会幻想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她真是太傻了,想的太天真了。她一向自诩聪慧,居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林静言脸色铁青,死死握住一双拳头,怒不可遏。   叶世歆拉住她袖子,压低嗓音提醒她:“先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叶世歆拉着林静言坐到桌边。并对白松露说:“松露,人都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白松露领命:“喏,奴才这就叫人上菜。”   这位晋王妃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该干嘛干嘛,心理素质好得不得了。她好像完全是来吃饭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林静言也做不到像叶世歆这样。她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简直怒不可遏。她从来想不到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笑脸相迎的苏姐姐背地里竟然会是这么一副面孔。这个女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演戏,完全骗过了她。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对她信任至极,对她贪心掏肺,平日里只要一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她,眼巴巴给她送过去。可在人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糊弄的蠢货,是个笑话,是攀附利用的对象。   如果不是叶世歆拦着,她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这个女人几巴掌。她这张善于演戏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   晋王殿下绕过苏烟倪,眼神不曾在她身上做任何停留。似乎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男人径自往椅子上坐下,声线清淡冷凝,“本王特意命人备了这七里香,郡主不喝一杯就走岂不可惜了?”   苏烟倪使劲儿拽紧手上的娟帕,音色沉冷,“既然殿下并非诚信相邀,今日这酒不喝也罢。”   “郡主此言差矣。”男人莞尔一笑,笑容凉薄寡淡,皆是讽刺,“本王亲自差人将庚帖送到贵府,送到郡主你的手上,礼数皆到,岂非诚心相邀?”   女人冷冷一笑,“那真是难为了殿下,竟这般煞费苦心请我过来。”   “本王宴请自是本王的礼数,至于郡主来不来那可都是郡主自己的选择。本王可不曾派人将郡主给绑来这七里居。”   男人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悠悠地往酒杯里倒酒,一线水柱细长而清澈。簌簌酒水声映衬着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苏烟倪:“……”   这话说得轻飘飘,无关痛痒,却仿佛一记记闷棍不间断地敲打在苏烟倪的心上。让她气愤不已,更觉得心痛难耐。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来,他明明知道他出面邀请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就前来赴宴,而且会满心欢喜。他就是算准了她的心思,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布置这个局,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往里头跳。   母亲常说男人无情,对于不爱的女人更是无情,根本不会心慈手软。她今日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切肤之痛莫过于此。   因为不爱就可以放肆算计,不计结果。   苏烟倪咬了咬牙,“晋王殿下身份尊贵,殿下相邀,烟倪岂敢不来。”   “哦,是么?”男人慵懒地抬了抬眼皮,“郡主若当真如此敬畏本王的身份,本王今日又何必大费周章请郡主过来?”   苏烟倪:“……”   “殿下此举跟那小人行径又有何区别?”苏烟倪甩了甩袖子,不再顾忌。   反正早已撕破脸皮,很多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男人闻言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接话:“比起郡主对静言所做的,本王这个完全不算什么。”   苏烟倪:“……”   “你……”苏烟倪气极,一时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表情扭曲。   没过一会儿下人们就来上菜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红红绿绿,分外养眼。   林木森招呼道:“好酒好菜,郡主还是坐会儿再走。”   “多谢殿下抬爱,恕烟倪无福消受。”苏烟倪面色难看异常,青一阵白一阵。   “苏烟倪,四哥请你坐下喝酒那是看得起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林静言招来下人,“来人,给嘉宁郡主加副碗筷!”   林木森一圈圈悠哉悠哉地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漫无目的,气定神闲,语气也听着懒洋洋的,“郡主想必也知道本王的脾气,本王请人喝酒,还没人敢不给我面子的。今日这桌酒菜本就是特意为郡主所备,你若是现在就离开,岂非辜负本王一番美意?不过就是朋友之间喝喝酒,叙叙旧,过去不是没有过,郡主有什么好怕的?”   明明是慵懒和缓的语调,可慵懒之中又夹带着那么一股迫人的压力,让人听着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与生俱来的魄力,让人无处遁形。   苏烟倪迫于压力,只好坐下。   坐下以后自然是煎熬备至,如坐针毡。   她心里很清楚今日这三个人不羞辱自己一番肯定不会罢休的。   叶世歆安静吃菜,全程静默。今日是晋王殿下的主场,她只需保持安静,看看好戏即可。   虽说这七里居的菜品比不得太后娘娘的小厨房,可到底也是名动天下的酒楼,菜品还是拿的出手的。   这一道道菜不仅卖相极佳,这口感也是尤其美味。   叶世歆吃得格外享受,比什么都要来得惬意。   晋王殿下转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已经是第三杯了。叶世歆瞥见他的动作,她知道这杯酒一旦喝完,他就要切入正题了。   她眼瞅着他慢腾腾地饮完杯中的酒水,将酒杯轻轻放置在桌上,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他的动作不大,可起伏间还是带起了袖口处的一圈金丝并蒂莲,栩栩如生。   苏烟倪瞟到这些莲纹,她下意识拽紧了自己手中的娟帕,不着痕迹地藏起自己的裙摆。她今日这身衣裳,裙摆处可都是大朵大朵的金丝绣莲。   因为晋王殿下钟爱并蒂莲,所以她试着去喜欢他喜欢的事物。哪怕她对并蒂莲无感。她也将自己的衣服首饰全都绣上了并蒂莲。   这些并蒂莲就是她的执念。即便在他成亲以后她也没有放下,依旧穿着绣有莲纹的衣服,戴着并蒂莲的项链珠钗。好像抓住这点执念,她就能留住他一样。她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往日她时常对着这些并蒂莲,想象着他英气儒雅的样子。他的品性像极了那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是今日她却只觉得羞耻。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游街示众,无处遁形,羞愧难当。   他从不曾对她留情,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臆想,是她的偏执。   苏烟倪的这点小心思晋王殿下不曾觉察,可叶世歆却是心知肚明的。   说到底还是一个因爱生恨,执念太深的可怜人罢了。   林木森放下酒杯,开了口:“上次静言大闹尚书府,本王便知道是你北北在背后起了作用。静言心思单纯,毫无城府。你随便说个三言两语她便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她是本王最喜爱的妹妹,你利用了她就等于得罪了本王。不过顾念着老侯爷和舅父在战场上的交情,他又为大林立下了汗马功劳,本王没打算同你撕破脸。只是暗中切断了你同静言之间的联系,让你们不再碰面。本王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该当明白这是对你发出的警告。可惜你没记着本王的警告,又煽动静言弄出了慈宁宫一事,让歆儿入了天牢,彻底触了本王的底线。如若不是因为当时救歆儿要紧,本王肯定不会留你到现在。”   “你应该知道本王的脾气,本王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在背后搅动风云之人。本王不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也不知你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本王也不想知道。只是本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本王这人历来护短,有什么事情大可冲本王来,动本王身边的人万万不行。今日同样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本王不会为难于你。这顿饭就当是我们朋友之间吃的最后一顿。今日过后,恩断义绝,见面不识。你安平侯府于我晋王府也再无半点瓜葛,它日后如何,全凭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解决了好大一朵白莲花。哈哈哈哈哈哈 第69章 对峙   苏家后生无能,大多都是纨绔子弟,平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混吃等死。安平侯府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已然落寞至极。   陛下虽有恩赐,但总归还是有限。徐老将军念及自己同老侯爷当年的交情,这些年对侯府也多有关照。而晋王府明里暗里对苏家也没少照拂。如若没有这两家,安平侯府的光景只怕还会更加艰难。   而晋王殿下此举显然已经打算和侯府划清界限。晋王府一撇清,徐家定然不会再继续关照侯府。紧接着就会有许多和晋王府、徐家交好的世家大族会不由自主地和侯府撇清关系。   如此一来,安平侯府已然孤立无援,再无靠山。   而这一切都因为自己,是她一手造成的。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触了晋王殿下的底线。而今看来叶世歆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然不可撼动。她动了叶世歆,那便彻底得罪了晋王殿下。他对自己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她还是低估了叶世歆这个女人对于晋王殿下的重要性。   苏烟倪身为苏家唯一的女儿,又是郡主身份,她身上肩负的是整个苏家。   父亲对她寄以厚望,一心只想着她能够嫁入皇室,光耀苏家门楣。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处处隐忍,步步为营,更是以长公主马首是瞻,小心奉承,唯唯诺诺。为的就是倚仗皇家的天威来抬高侯府的地位。也为暗中积蓄力量,日后好嫁入皇室。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最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她非但没有达成父亲的期许,反而因为一己私欲,将侯府逼上了穷途末路。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嫉妒让她彻底迷失了自己。竟不顾家族的生死,做出了诸多错事。   可是现在覆水难收。一切都已经晚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父亲。她已经没有颜面去面对父亲了。   她太恨了。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竟会这么大,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对她这般严苛。她苦心筹谋多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而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长公主拥有皇室血脉,是金枝玉叶,她自知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可凭什么叶世歆一个小小的尚书府小姐,居然可以嫁入皇家,拥有她最喜欢的男人,坐拥一切。   苏烟倪觉得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她使劲儿拽紧手中的娟帕,手指下意识绞着,险些要将那帕子撕碎。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过度用力,嘴唇都破了皮。她尝到了艰涩难耐的铁屑味。   年轻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话,也不去看苏烟倪的反应。一如过去那般,他的目光从不曾为她停留过片刻。   他竟不需要她的任何辩解。因为他认定了这些事实,认定了她就是罪魁祸首。   事已至此,她若是再开口为自己辩解,只会徒增他人厌恶。   男人的目光径直越过苏烟倪,直直落在叶世歆的脸上,目光炯炯,温柔体贴地询问:“王妃可吃饱了?今日的菜品可还合你的口味?”   “我已经饱了。”年轻的女人微微一笑,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她一笑,精致轻巧的碧玉耳坠轻轻摇动,色泽莹润,“菜很可口,多谢殿下。”   林木森:“既已用好,那咱们便回去吧。”   叶世歆轻点头,“好。”   林静言却说:“你们先走,我还有话跟嘉宁郡主说。”   叶世歆在桌子底下一把抓住了林静言的右手,她冲她摇了摇头,“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回宫吧。”   林静言虽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位四嫂,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多少也知道叶世歆是稳重谨慎之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今夜她不会贸然阻止自己两次。   吃一堑长一智,她被上次慈宁宫一事整怕了,再也不敢不听人劝,鲁莽行事了。即便此时此刻她的非常想要痛骂苏烟倪这个坏女人一顿。不狠狠地骂她一顿都难消她心头之恨。   林静言起身,“我是该早些回宫,若是回去晚了,母妃又该念叨我了。”   三人皆已起身,打算一同离开。   谁都没有跟苏烟倪说话,因为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只当她是不存在的。   “王妃留步。”苏烟倪冷冷出声,打破这一室诡异的气氛。   叶世歆脚步微顿,转头看着对方,“郡主还有事?”   苏烟倪看向林木森,“我有些话想同王妃讲,今日若是不讲,我怕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还望殿下恩准!”   林木森静静地看着叶世歆,她冲他点点头。   他说:“那把房间留给你们,本王在外头等。”   苏烟倪:“多谢晋王殿下成全。”   林木森冷声道:“郡主不必谢本王,这是王妃同意的。”   “锦瑟你也出去吧。”苏烟倪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这样说。   锦瑟福福身,“那奴婢就在门外侯着。”   所有人一同离开了包间。室内重归寂静。   苏烟倪指了指椅子,“王妃请坐。”   叶世歆拉开椅子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汽腾腾,青绿色的茶叶在水中翻腾。   她低头细细品一口,茶水略微苦涩,片刻以后方回甘。   女人修长白嫩的手指搭在杯沿处,一圈圈摩挲,语气说不出的气定神闲,“不知郡主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这个动作是晋王殿下惯有的动作。平日里她看得多了,竟不知不觉中学会了。   所以说两个人真的不要在一起生活得太久,若是生活得久了,这很多生活习惯也都会越来越相像。   叶世歆给自己倒茶。苏烟倪则给自己斟酒。   好像只有酩酊大醉一场,她才能忘记适才所受的羞辱。   壶口微微倾斜,酒水自上而下簌簌流入酒杯中,一下子就满了。   上好的七里香,酒香四溢,浓郁非常。   她仰头闷下一大口,冷眼看着叶世歆,“我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一定高兴极了吧。”   叶世歆轻轻抬眸,目光波澜不惊,“我为何要高兴?”   “别装了叶世歆,成日里这么装累不累啊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实话我也很讨厌你。”   “郡主错了,对你我既不喜欢,也不厌恶。我只是对你无感。因为从始至终我都只当你是一个陌生人。”   因为是陌生人,所以就不会在意。既然都不在意,又何来喜欢厌恶一说。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第一眼就无感的人,那她此后定然也不会深交。   “呵呵!”对面的女人忽的笑了,表情凄苦。   她将叶世歆视做仇敌,她恨透她了,在心里诅咒过她千万遍。却不曾想对方只当她是陌生人,从未上心,从未在意。你说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她缓慢而又艰难地开口:“我很早之前就喜欢晋王殿下了,这在整个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我十六岁那年,他从北境回京述职。长公主拉着我一起到城门外接他入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少年一身戎装坐于马上,英姿勃发,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自信。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我当时就在想,这才是我日后要嫁的男人。”   “从此以后我做了很多努力,学了很多东西,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尝试着去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他比肩而立,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那个和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侯府日渐式微,我身上担着光耀侯府的重任。父亲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日后能够嫁入皇家,光耀门楣。而晋王殿下就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我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长公主生来就拥有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她压根儿就不会明白我这种人的艰辛。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长公主,胸大无脑,毫无城府,做事又容易冲动,别人三言两语一哄骗,她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了。可即便我不喜欢她,可我还是不得不依附于她,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因为她能够让我变得光鲜亮丽一些,能够抬高侯府的地位。”   “我以为总有一天我可以嫁给晋王殿下,成为晋王妃,掌管整个王府。所以我愿意等。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一举成功。然而这一切都被你给打破了。你什么都没做,弹指之间就拥有了我所渴望的一切。”   叶世歆安静品茶,放松随意。她似乎没有受到苏烟倪任何影响。   她静静听完对方的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抬头,注视对方的眼睛,“你错了。”   苏烟倪:“我哪里说错了?”   “你说我什么都没做,弹指之间就拥有了你所渴望的一切这便是错了。”叶世歆的声线蓦地便冷,“你以为晋王殿下是在回京以后才认识的我吗?你以为他仅仅只是因为见了我一面,心生爱慕,便要向陛下求旨赐婚么?你以为他真的被美色所惑,难以自拔才娶的我么?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与他的相识远比你知道的要早。他的这条命都是我救的。为了救他我曾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医书翻了一本又一本,药方练废了好几摞,甚至不惜以命搏命。比起我,你又为他付出了什么?”   她看着苏烟倪,原本婉转悠扬的声线变得越来越寒冷,“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他身中剧毒,回天乏术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和各方势力艰难周旋,夹在太子和其他皇子之间左右为难,他需要大臣支持,你和你身后的安平侯府又在哪里?他心系边境兄弟,不惜自掏腰包为守边将士购置防暑降温的药材和那过冬的冬衣冬被,你可曾有过哪怕一两银子的支持?你从来不懂他的追求,更不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他?”   “其实你并不是喜欢这个名叫林木森的这个男人,你只是喜欢晋王殿下,喜欢他的皇子身份,他的满身荣耀和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承认吧苏烟倪,你从头至尾就只爱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真是一个温柔的季节,想知道你们都去了哪里玩? 第70章 极端   叶世歆的这番话针砭时弊,一针见血,直指苏烟倪要害。一时间她竟然哑口无言。   她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当上了晋王妃,嫁入了皇室,你就可以自鸣得意了吗?那你可就错了。陛下表现上宠爱晋王殿下,实则暗地里对他多有防备。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始终都是太子。太子乃先皇后嫡子,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毫无悬念,这大林的江山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晋王殿下永远都不可能登上那宝座。而你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皇后,执掌六宫。你撑死就只能是个王妃。”   苏烟倪卸下了平日里的伪装,表情扭曲,言语狠毒。   “苏烟倪,如果你哪怕对晋王殿下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了解,你就该知道皇位非他所图,他向往的是自由。只要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天下的执掌者。而我比他还要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不会在乎那所谓的皇后之位。”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霍然起身,“长公主心思单纯,不懂算计,可对你却是真心,她待你真诚,视你如亲姐,对你从不曾有所欺瞒。可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别怪我说得难听,你这样心思深沉,精于算计的人不配和长公主做朋友。”   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叶世歆不再逗留,转身出了包厢。   苏烟倪气到极致,一下子掀翻了桌上的所有的东西。碗碟碎了一地,满目狼藉。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竟然无声地哭了出来。   ——   听白松露说晋王殿下和长公主正在一楼听评书。叶世歆忙匆匆下了楼。   她下楼之时,一场评书正结束。观众们掌声四起。   晋王殿下坐在人群中,表情沉静。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说完了?”他抬头静静看着她,眼神柔和,神采奕奕。   “嗯。”她耸耸肩,笑了笑,“我与嘉宁郡主也不熟,本来就没多少话好说的。”   “你刚才为何要拦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痛骂那贱人一顿。”林静言终于寻到机会问叶世歆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嘉宁郡主那么骄傲,把家族看得那么重,殿下此举已然比杀了她都要来得难受,咱们没必要再痛打落水狗了。”   林静言冷冷一笑,“你就是你才这么善良。如果现在你俩情况对调,她一定会骂到你怀疑人生。”   林木森:“好了静言,今日之事权当给你一个教训,以后要擦亮眼睛,多长个心眼,识人交友都务必要慎重。”   林静言瘪瘪嘴,“知道了四哥。”   林木森:“我让松露送你回宫。”   “我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母妃又该念我紧箍咒了。”   长公主先行离开。   这两人月下散步回王府,好不惬意自在。   夜色清幽宁静,月色皎洁。   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繁华喧闹。   “嘉宁郡主的心思殿下可知道?”   “她什么心思?”他故作疑惑。   叶世歆笑着说:“殿下别装了,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衣服上那么多金丝并蒂莲,殿下难道真的不懂?”   “她从未向我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可外头的传闻我却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可这又如何呢?我从不在意这些。我对她无意,也从不曾给过她希望。我一向洁身自好,自然不会处处留情。”朦胧的月色之下,男人的身影颀长挺拔,芝兰玉树。   他停顿一瞬,继续说:“或许她也并见得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只是看中我的这层皇子身份罢了。一旦我哪天一无所有,她可能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看看,她就知道他并非一无所知。他这么聪明的男人早就看清了一切。他只字未提,保持静默,可这并不代表他对没有觉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都看清这一切,只有苏烟倪置身迷局,一叶障目。   “从来没问过殿下这么多花中,为何独独喜欢这莲花?”瞥见脚底的积水,叶世歆抬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   “莲花是我生母生前最钟爱的花。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她总是给自己的衣服上绣很多的并蒂莲。也许是她心中惦记的那个少年郎有莲花一般的品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个人的喜好不仅不仅影响一个人,而是影响了几代人。人固长情,自然会移情。   晋王殿下牵着叶世歆的手慢腾腾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晋王府的马车,白松露和白松茸两兄弟在驾车。   叶世歆对林木森说:“殿下让松露他们先回府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他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人是他没见过的。   她笑了笑,“去见一个将你比下去的人。”   林木森:“……”   “你这样说,我倒是对你的那个师兄十分好奇了。”   “师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殿下应该和他谈得来。”   林木森屏退手下人,两人一同去了寒门街。   劲风堂隐在僻静的街巷里,毫不起眼。   这么一间小小的药铺,真的很容易让人忽视。   不请自来,也没提前打招呼。谁知柳传言竟不在药铺。冬生告诉叶世歆他去了陇西,去救济当地的灾民。   叶世歆说:“师兄既然去了陇西,那咱们说不定在那边还能遇到。”   林木森笑着说:“我正愁找不到熟悉当地灾情的人,如此一来,我便省心了。”   “难说。”她却摇了摇头,“我师兄那人可不太好打交道。”   “这不还有你么,他还会不给你这个师妹的面子?”   她悠悠道:“我这个师妹可没什么话语权。”   ***   苏烟倪在包厢里砸光了所有的东西,留下了满地狼藉。   锦瑟在门外站着,知道她需要发泄,也不敢进去打扰她。   等了很久里头才彻底安静下来。   房门发出咯吱一声,紧接着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苏烟倪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走出来。   “小姐,您站好!”见她站都站不稳,锦瑟忙伸手去扶她。   “别碰我!”苏烟倪一把甩开锦瑟的手,冷冷地警告她:“不许跟着我!”   “小姐……”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离开了七里居。   自家主子砸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掌柜红姐自然要找他们索赔。锦瑟被店里的小厮拦住,赔了钱才能放她离开。   等锦瑟赔了钱追出来,苏烟倪早已走了好远了。   “小姐您等等奴婢!”   “小姐您别走那么快!”锦瑟忙着去追自家主子。   街上人来人往不断,灯火璀璨。   天大地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因为她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家面对父亲了。   她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更一手将侯府逼到了绝路。她都不敢想象父亲若是得知此事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不让锦瑟跟着。可锦瑟怕她出事,就在后面偷偷跟着她。   她恍惚地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此刻她孑然一身,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抛弃了。   锦瑟紧跟着她,生怕自己跟丢了。跟的紧,自然就被苏烟倪发现了。   她怒不可遏,怒目圆睁,表情狰狞,朝锦瑟大吼:“别跟着我!”   锦瑟顿时被吓了一达跳,弱弱地开口:“小姐……”   声细蚊蝇,毫无底气。   “你若是再跟着我,不要怪我将你赶出侯府!”她近乎崩溃,“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不想任何人看到此刻狼狈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难看。   如此一来,锦瑟不再敢跟着她。   苏烟倪一个人顺着人流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护城河边。   护城河是京城的母亲河,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夜间微微起了薄雾,河面灯火通明,船只络绎不绝。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惯会玩乐,水面之上泊着好多艘游船。贵人们三五小聚,听听小曲儿,美人左拥右抱,丝竹管弦不断,奢靡放纵。   长公主喜欢找乐子,她过去也跟着她来过好几次。   侯府自是那些寻常人家所不能比的,可若是跟那些皇亲国戚比可就落了下风。现在的惯会捧高踩低,侯府没了晋王府和徐家的支持,日后的地位还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   父亲戎马一生才换来了侯府的辉煌。可惜苏家后辈无能,守不住基业,落寞也不说,更在她手里走上了绝路。   她不敢回家,她没有脸面去面对父亲。   比起晋王殿下的羞辱,她觉得侯府的败落才最让她心痛和愤怒。   人在绝境之时,往往就容易陷入极端。   苏烟倪看着自己眼前哗哗流淌的河水,她竟然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是啊,从这跳下去,一了百了。她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用回去面对父亲,不用忍受外人捧高踩低,说三道四。她目前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一个女人对这个世界的失望竟来得这样快。或许是她厌倦了长久以来谨小慎微,踽踽独行的生活。厌倦了那个戴着面具过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团团转的自己。   她慢腾腾地挪动自己的步子,一点一点往河边挪动。终于到了尽头,湍急的河水近在咫尺,只差一步之遥。只要她轻轻纵身一跃,一切的烦恼就没有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而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无比陌生,却威慑力十足的男声,“郡主难道就甘心这么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好,女二彻底黑化了! 第71章 泄露   将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第二日一大早晋王殿下一行人便出发了。   已是十一月初,京城的天气本就冷得早,眼下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单薄的秋裳已然不顶用。路上的行人早已裹上了厚重的冬装。   此去陇西,估计要待上一两个月,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叶世歆的行礼带得有些多。如若不是她拦着,画眠那丫头估计要把半个晋王府都带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光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满城明媚。   马车驶到城门口时,叶世歆竟看到长公主殿下坐于马上,一身清爽干练的白色戎装,英姿飒爽。   她身侧站着徐成靖,一身黑色戎装,同样精神干练。   见到晋王府的马车,林静言忙从马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大声说:“你们的动作也未免太慢了点,本公主都等了近半个时辰了。”   徐成靖笑着说:“我都说了他们没那么快来,你偏不信,一大早就眼巴巴赶过来等着。”   林木森撩开车帘子,“静言是女孩子,还是坐车吧。”   林静言撇撇嘴,“我才不要坐车,我喜欢骑马。”   叶世歆笑了笑,“殿下就随公主喜欢吧,有这么多人护着,倒也不至于会出事。”   听她这么说,晋王殿下也就不坚持了。   穆迟和徐成靖等人骑马,林木森夫妇坐车。倒是故意给这两人腾地方似的,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殿下怎么想到把公主也带上了?”   林木森说:“静言这丫头自小生活在皇宫,锦衣玉食,从不懂人间疾苦。这次将她带到陇西,也好让她长长见识,改改她往日奢靡挥霍的性子。大林的天下来之不易,是无数先辈拼尽性命才换来的。若是没有他们,又怎会有皇室中人如今潇洒肆意的好生活。”   “殿下有这番心思也是难得了,萧贵妃娘娘想必应该无比欣慰了。”   “静言与我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却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天下任何一个做兄长的都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变得更好。”   “虽然长公主心思单纯,不懂算计,可她也并非是非善恶不分,她还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殿下的这番苦心她会明白的。”   晋王殿下看着叶世歆这身女装,即便不曾精心打扮,可越是素净就越是显得返璞归真,清丽脱俗,惹人目光。她的这张脸是天生的,再配上这管低柔婉转的嗓音,怕是这天下再也无第二个女子能够与之相聘美。   这等姿色到了陇西那偏僻荒芜之地怕是会招惹麻烦。   林木森对叶世歆说:“等到了下榻的客栈,你便换身衣裳,穿男儿装方便行事。”   她点点头,“全听殿下安排。”   她懂晋王殿下的顾虑,从小到大她的这张脸为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所以师父才会要求她一直佩戴面纱的。   一个女子生得太美,这本身没错。也却往往架不住旁的男人动歪心思。   从京城到陇西走陆路,马不停蹄最快也得七个日夜。   为了尽早到达陇西,他们一路上都在赶路。   第三日晚上他们歇在随州。   随州,江南水乡,吴侬软语,风景自然是极好的。   随州是随家祖籍,自古就是有名的才子之乡,出了很多文人墨客和朝廷大官。   很小的时候叶世歆跟随师父在外行医,曾到过一次随州。   只是那时年纪小,也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只觉得江南的姑娘真好看,个个小家碧玉,温柔可人。也全然不懂师父眼中的失落和愁绪从何而来。   如今再回首她才明白师父当时定是睹物思人了。想当年随家何等风光,随广源官拜大司马,又娶了太后最宠爱的干女儿,随家人一度是随州百姓的骄傲。   然而世事无常,曾经风光无限的随家,一朝破败,如今已然是无人问津。   找到下榻的客栈,长公主等人兴致高,相约一同出去喝酒。   这几人行程低调,一路光顾着赶路,好不容易有得放松,大家伙谁都不愿错过。   叶世歆不想去。因为心里藏着事儿,兴致缺缺,加之舟车劳顿,她也确实是乏了,只想窝在客栈休息。   可林静言哪里会放过她。说什么都得把她拖去。   一行人去了一家在船上的的歌舞坊名叫花芜院。据说是这一带最大的歌舞坊,里头的姑娘环肥燕瘦,个个能歌善舞。据说丝毫不亚于京城鼎鼎有名的醉红楼。   这歌舞坊安在游船上,有好几条大型游船连在一起,规模庞大。这些船停泊在河面之上,灯火通明,夜夜笙歌,是很多男人的温柔乡。   世人常言:入随州若是不逛花芜院,那便不算真的来了随州。   这些人锦衣华服,出手阔绰。楼里的老鸨很有眼力劲儿,自然不敢怠慢,好酒好菜招待着,美女贴身作陪。   他们都是懂分寸之人,倒也不至于会乱来。横竖不过就是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放松放松。   “歆儿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瞧叶世歆脸色不佳,林木森面露担忧。   叶世歆摇摇头,笑容虚弱,“我无碍,可能就是累了。”   林木森说:“那等会儿咱们早些回客栈。”   她点点头。自顾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是毫无胃口。   唱曲儿的两个姑娘身段纤细窈窕,姿容端丽,抱着琵琶正唱着江南一首名曲儿《周郎顾》。   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完全听不懂她们在唱些什么。   “这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唱什么。”徐成靖浓眉紧皱,伸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叶世歆心神不定,也没想太多。听到徐成靖这话就直接接话了,“这是江南的名曲《周郎顾》,正所谓是曲有误,周郎顾,原讲的是三国时期的周瑜与一歌姬的故事。后人改编成乐曲,现在倒是成了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歌了。”   “没想到王妃竟听得懂随州话?”徐成靖惊诧道。   谢砺一边喝酒一边说:“成靖你莫不是忘了,王妃祖籍随州,她听得懂随州话也并不奇怪。”   “对对对,你瞧瞧我这记性!”徐成靖当即一拍脑门,“王妃是随州人氏,自然听得懂这随州话。”   谢砺:“随州不愧是美女之乡,你看这两个歌姬也是玲珑有致,妙不可言呐!”   徐成靖说:“随州自古就专出才子佳人。当年先帝的端慧贵妃那可是名动天下,艳压群芳,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牵动世间无数好男儿的心。”   林木森端详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施施然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先帝的那位端慧贵妃也是英年早逝,委实可惜。”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了自己手腕上左手的玉镯。   穆迟不动声色地看了叶世歆一眼,他专注喝酒,并未参与在座众人的话题。   长公主唾弃一声,面露嫌弃,“你们好端端的提个死人做什么。那端慧贵妃纵然再美,那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同情。”   叶世歆冷冷一笑,状似不经意间接话,“先人如何,我们后世之人全凭史书记载加以论断。至于端慧贵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必也没有人能够知晓。逝者已矣,又何必多加议论,岂非惹自己不快?”   她一向话不多,对于众人的话题也极少参与。平日里更是难得接长公主的话茬。可今日不知为何,她不仅接了,而且还大有回怼之意。   林木森心中觉得困惑。目光不动声色扫到她脸上,她看上去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毫无异样。   男人的视线微微下移,却不经意瞟到她死死拽紧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由于太过用力,五指泛白。那细细的一根玉镯似乎都快要被她给捏断了。   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他早就注意到了。每逢她紧张,气愤,或者情绪不佳之时,她就会有这个动作。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有这个动作了。之前有次在醉红楼,也是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大家伙聊天提到了端慧贵妃。他当时看得很清楚,她也有这同样的一个动作。只是当时他并未过多在意。   他太了解她了,她绝非不懂分寸之人。她做事一向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她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为端慧贵妃辩解。   莫非她和端慧贵妃有什么渊源不成?   照理说应该不可能啊!一个尚书府的小姐又怎么会和先帝的贵妃有关系?   林静言这姑娘向来心气高,平素里也趾高气昂惯了,最受不了别人反驳她的话。下人们不敢忤逆她,身边的亲朋好友也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一般见识。她也就霸道惯了。   眼下叶世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驳她。这让她非常没有面子。她如何能忍?   她的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四嫂为何这般为一个祸国妖妃说话?她勾结随家谋逆,险些祸害了大林的江山,最后饮毒酒自尽。史书明明白白记着她的罪行,被钉在那耻辱柱上,天下人得而诛之,难不成我还会冤枉了她不成?”   叶世歆听到林静言的这番话,她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是钝痛的,像是被人重重地撬破了一角,鲜血淋漓。   她远远望着静言,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用尽全力捏住手腕上玉镯。   傻姑娘,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静言什么都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她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她口诛笔伐,唾弃不已的女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只有她知道一切。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些秘密,深深埋进自己的心底,无人述说。所以只有她会痛,痛彻心扉,静言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史书上记载的祸国殃民的妖妃,被天下人唾弃痛骂的女人,她不是别人,她是自己的亲大嫂啊!   叶世歆怎能不痛?   她太痛了,无处宣泄。她松开自己的玉镯,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用力了,指甲重重地嵌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太痛了,身体的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最可笑的是,她此刻还不能发作,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笑了笑,轻声说:“我无意与公主争论,这个话题就让它过去吧。”   穆迟很有眼力劲,眼疾手快地端起酒杯,调节气氛,“来来来,我们喝酒!莫要为了一点小事就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徐成靖忙接话:“对对对,喝酒才是正事!”   晋王殿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握住叶世歆的手,强行将她的手指掰开了。   “为难自己做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秋天离开,好喜欢秋天。 第72章 腹黑   年轻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一根根掰开叶世歆的手指,动作轻缓温柔。然后将她小小的手纳入掌中。他体热,手心温热无比,她握住就好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他的声音也格外的温柔,紧紧纠缠在她耳旁,挥之不去,“为难自己做什么?”   那么轻柔的声线,低沉悦耳,仿佛雨滴慢腾腾地敲打着芭蕉叶。   是啊,为难自己做什么?本就是陈年旧事,一切都已是定局,不可更改。仅凭她一人之力,断然推翻不了史书。   在世人眼中,随家人是乱臣贼子,端慧贵妃是祸国妖妃。这已然是根深蒂固的事实,她又有什么能力奢望旁人改变他们的看法?   她倏然回神,懊恼不已。她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她刚才的举动不同寻常,想必也非常容易惹人猜忌。   晋王殿下那般聪明,他是不是也怀疑了?   她并非信不过他,也并非故意隐瞒他。只是她的身世实在尴尬,她难以启齿。   经过这么一闹,席间的氛围就明显变了。众人各怀心事,话都少了许多。   结束之后,各自回到客栈歇息。   室内烛火摇曳,光束起起伏伏,时亮时弱。   叶世歆以为林木森会问他,可他似乎并未有所觉察。   难道是她想多了?他其实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晋王殿下拉着叶世歆坐到椅子上,他从包袱里翻出一瓶止疼药。   拿过她的手,手心处早已破了皮,好几处细细小小的掐痕。   她肤色白净,这些掐痕显得越发明显,触目惊心。   他心疼坏了,手指轻轻拂过,柔声问:“疼吗?”   “不疼。”她摇摇头。   刚掐的时候毫无感觉,过后大概是痛劲儿过了,也没感觉到疼。   “你呀对自己可真狠,还真下得去手。若是留疤,有你好看的。”他揭开药瓶子,轻轻将里头白色的药粉倒出来,敷在那些伤口上。   “过两日就好了,其实压根儿就犯不着搽药,哪就那么娇贵了。”她笑了笑,觉得晋王殿下有些小题大做了。   林木森没好气地说:“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姑娘家,静言那丫头平日里掉根头发都大惊小怪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赶紧跑来哄她。”   “公主是金枝玉叶,左拥右簇,自然大家伙都紧张她。而我不过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自小养在乡下,粗糙惯了。小时候磕磕碰碰那都是常有的事儿。这么点小伤完全不碍事。”   “这丫头从小就心气高,不服输,周围的人也都让着她。越发助长了她的坏脾气。平日里没事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像今晚这种事以后能免就免了。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知道了。”叶世歆轻点头,长睫掀下,洒下一层细细的阴影,像极了一双振翅高飞的黑蝴蝶。   替她上好药,林木森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   看见锋利无比的剪刀,叶世歆顿时心头一震,紧张地看着男人,“殿下要做什么?”   “放心吧,本王可不敢谋杀王妃。”他瞥她两眼,笑着说:“本王要把你的指甲通通剪掉,省得你再掐自己。”   叶世歆:“……”   叶世歆握紧拳头,身体往后猛地一缩,大声说:“殿下使不得啊!我好不容易才保养了这指甲,你若给我剪了我会哭的。”   男人主意已定,不容商榷,“你哭我也照剪无误。”   叶世歆:“……”   她赶紧逃到床上,嚷嚷道:“殿下你这是谋杀。”   林木森:“你别上纲上线,剪个指甲就是谋杀了。”   “我不同意剪,你硬是要剪,不是谋杀是什么?”   “本王将话撂在这里,今日你这指甲本王是剪定了。”   “我不让你剪,你上哪剪去?”   “你睡着了,我有的是机会剪。”   “那我今夜就不睡,我坐到天亮。”   “今夜不睡,还有明夜。难不成王妃想夜夜不睡,静坐到天明?”他脱鞋跳到床上,直逼而来,气势迫人。   叶世歆:“……”   叶世歆被对方逼到床脚,退无可退,动弹不得。   随着他们的动作,床身吱呀作响,床幔轻轻摇动。   他一低头,阴影当即洒下,“你最好乖乖把手伸出来,不要逼本王动粗。”   “干嘛非要剪我指甲?”   “省得你将自己的手心掐得鲜血淋漓。没了指甲,看你怎么掐。”   “我保证以后不掐自己的手心了。我若是手痒了,我就掐你的手心。”   晋王殿下:“……”   “承蒙王妃厚爱。”他咬咬牙说:“不过我可不想留一堆指甲印。”   叶世歆:“……”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剪我指甲?”   这么漂亮的指甲,她可是悉心保养了很久,她才不能让他给剪掉呢!那样简直是暴殄天物。   叶世歆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睫扑闪。   不堪明亮的一捧烛光照着床头,女子的那张脸明艳动人,一双乌眸熠熠生辉,仿佛有无数流萤嵌入其中,细碎莹亮。   她的这双眼睛像极了北境若虚湖的那些萤火虫。   而他见过这双眼睛最生动传神的时刻,那便是在床上。   每当她这么看着他时,他便招架不住。   原本不过就是和她开个玩笑,打闹一番,也没真的想要去剪她的指甲。如今怕是要冻真格的了。   一时间体内气血翻涌沸腾,神情亢奋。   男人精神旺盛,晚间又喝了不少酒,这一时半会儿酒劲儿全上来了。   他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捏住她肩膀,冲她耳蜗低语,气息徐徐而温热,暧.昧无比,“那就要看王妃的诚意了。王妃若是诚意足够,本王满意了,自然就算了。”   叶世歆:“……”   “你流氓!”她双颊一红,指着他气急败坏道。   他抬手握住她手指,递到唇边,“流氓都是轻了,本王承认自己是衣冠禽兽。”   叶世歆:“……”   叶世歆推脱不掉,陪他折腾半宿。   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实在是疲倦得厉害。都来不及沐浴,倒头就睡。   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今日来到随州,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她本就心情郁结。刚才在席间又被长公主那么一闹,眼下她的心情越发不畅。   她想只要睡一觉就好了。明早肯定又是一个艳阳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晋王殿下服侍她简单洗漱,又换了一身清爽的里衣。   她神情恍惚,半睡半醒,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切全凭他捯饬。   弄完一切,她横七竖八地躺在榻上。抱着被子,没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可晋王殿下却是辗转难眠。他的直觉告诉他,叶世歆一定和那端慧贵妃有渊源。二人之间这想必还是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以他对叶世歆的了解,如果不是重要的人,她断不会为了对方公然与静言叫板。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又不能开口问她。如果她想让自己知道,都用不着他开口,她早就已经告诉他了。   而她又那么聪明,他又不能试探。一试探,她肯定就有所察觉,知道他开始怀疑了。   但这件事他又的的确确非得弄清楚不可。端慧贵妃是千古罪人,但凡任何人和她沾上一点关系都容易丢了性命。他绝对不能让歆儿身陷险境。她冒不起这个险。所以这件事他必须调查清楚。   见叶世歆熟睡以后,林木森悄悄起身。   刚掀了被子,却见她转了个身,直接环住他腰,一条腿搭到了他的肚子上。   晋王殿下:“……”   八爪鱼一样的姿势,这睡相委实不太雅观。   一时间被她紧紧箍住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他哑然失笑。   罢了,还是睡觉吧!   他重新躺下,将她揽入怀里。   手碰到她的手,碰到了指甲。   他果断地拿来了剪刀,对着烛火,将它们一一修剪干净。   他承认她的指甲很漂亮,指盖红润,指甲也干净,粉里通红。可惜她有掐手心的习惯,若是不狠心给她剪掉,以后她只会掐伤自己。   ——   第二日一早,叶世歆悲哀地发现她的一双指甲还是被某人给剪掉了,渣都不剩。   她那个气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指着晋王殿下大骂:“不是说了不剪我的指甲的吗?你言而无信!”   年轻的男人正站在窗边写字,他逆光站着,身后是大团阳光,将他的身体轮廓镶了浅浅的金色,低柔而优雅。此刻他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好看得不像话。   不过叶世歆此刻正在气头上,她可没心思欣赏美男。   他闻言,微微抬眸,目光在她身上短暂落了几秒,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长发凌乱,毫无形象。   男人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唇边笑容不断。   手头的动作却没停,狼毫笔挥洒自如,白净整洁的宣纸上很快便出现一行刚苍劲有力的小字。   他师承阮太傅,又习得了精髓,一手字写得尤其好。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纸上的字个个犹如那脱缰的野马,狂妄不羁,不受束缚。   字如其人。他的字像极了他这个人。骨子里的不羁与狂放如出一辙。   他勾唇轻笑,音色清润好听,不疾不徐,“本王昨夜可是说看王妃的诚意,很明显王妃的诚意不够,本王并不满意。”   叶世歆:“……”   “不满意是吧?”叶世歆磨了磨牙,快步走到书桌旁,转手就端起砚台倒扣在纸上。一时间乌黑的墨汁流得到处都是,染黑了宣纸。纸上的字迹模糊不堪。   她还不忘恶狠狠地扔下话:“殿下今晚若是能上我床,我跟你姓!”   晋王殿下:“……”   张牙舞爪,像极了那挠人心肺的野猫。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读者都好高冷,木有人跟我唠嗑。呜呜呜呜 第73章 善良   在随州歇了一晚, 第二日午饭过后一行人便继续启程西行。   越往西就越是荒芜,人烟稀少。连续几个月不下雨,山上的草木早已死绝,庄稼颗粒不收,土地也早已干涸,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旱情如此严重,可老天爷就是不下雨,就像是故意在惩罚当地的百姓。天天都是大太阳,烈日当头。   百姓们想尽了法子,通过各种方式祈雨。然而都无济于事。   马不停蹄赶了七天路程,这才终于到了陇西的境地。   本该是丰收的季节,可因为连续数月滴雨未落,庄稼种不起来,四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荒芜萧瑟。   这次他们的行踪极其隐秘。当地府衙没人知道上头已经派了人前来调查,还沉浸在自己的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中。   深入底下的村镇,掌握第一手情况。他们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都是最真实的。   叶世歆一直觉得自己过去在南境见到的那些贫苦百姓已经够苦了。殊不知这世上还有更为凄惨的惨状。   饿殍满地,遍地横尸,民不聊生。   周围山上能吃的都已经被挖光了,死的死,伤的伤,能逃的也都逃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和妇孺伤者,苟延残喘。一个小小的馒头都有几十个人疯抢。   目睹这些,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   “那些狗官究竟盘剥了多少赈灾钱粮,灾情怎会如此严重。”徐成靖紧握拳头,愤慨不已。   穆迟面色凝重,温声细语说:“陛下信任太子,往年各处的灾情都是太子和裕王负责的,东宫搜刮的不计其数。上头盘剥了大头,底下的那么多官员又要分,真正到百姓手上的自然就少了。”   “腐败,又非一朝一夕。”晋王殿下音色沉冷。   他们是新面孔,又穿着不凡,灾民们见到他们纷纷涌过去求助。   “公子小姐,赏口吃的吧!”   “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   衣衫破烂不堪,个个形同乞丐。   画眠和白松露将所有的干将都拿出来分了也不够分。   灾民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越来越多,难以计数。   人为食亡,一个人若是饿到极致,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一时间灾民们为争夺有限的干粮打了起来。个个面目狰狞,如同饿狼。   大家伙很快便被灾民围攻。长公主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顿时都吓坏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叶世歆冷静地说:“殿下,咱们得先离开这里,不然咱们自己都会保不住。”   谢砺:“微臣赞成王妃的话,若是再待下去,咱们都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晋王殿下沉声喊:“撤!”   一行人不敢多做耽搁,火速撤离。   走到另一个村子,情况不比上一个村子好。   这座村子已然成了空城,大活人一个都看不到,满地的尸体。村民们早已逃难去了,剩下的就都是死人。   晋王殿下极为震撼。偌大的村子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这场旱灾究竟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再走到村口。   就在他们以为这个村子没有活人之时,一个妇人突然死死拽住叶世歆的裙子,祈求道:“小姐你行行好,救救孩子吧。”   叶世歆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满地都是尸体,从死人堆里爬出一个人,那只手黑黢黢的,就这么紧紧拽住她的裙摆。   妇人年纪不大,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模样狰狞。   “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娃还这么小,他扛不住的呀!”   再听到她的声音,叶世歆这才敢相信这是活人。全村唯一的活人。   顺着她的视线,叶世歆看到了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衣着破财,脸色泛白,奄奄一息。   “这位大姐,快把孩子放下,我来替他看看。”   孩子被放平在茅草上,瘦瘦小小的身子,瞧着格外可怜。   叶世歆诊了诊孩子的脉,转而说:“孩子无碍,感染了些风寒,又多日未进食。”   她看向画眠,“咱们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小姐。”画眠摇摇头,“刚都分完了。”   白松露也摇头,“能分的早就分完了。”   那怎么办啊?   这孩子若是再不吃东西,肯定就熬不住了。   众人为难之际,只见长公主从自己的包袱里悄悄拿出几个烧饼,“这是刚进城的时候买的,我都还来不及吃,先救人吧。”   叶世歆感激地看了林静言一眼,“谢谢。”   林静言瘪瘪嘴,“我又不是帮你,谢我做什么。”   画眠用水将烧饼软化,捣成泥让妇人一口一口喂给孩子。   叶世歆马上就配了药,让画眠生火去熬药。将药给孩子服下。没过多久那男孩就醒了过来。   “娘……”   听到这声叫唤声,妇人喜极而泣。   “虎子乖,娘在这里啊!”   “娘,我刚做了个梦,梦见我爹,他在给我折草蚂蚱。”孩子虎头虎脑,看着妇人,奶声奶气地问:“娘,我爹去哪里了?”   “你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他就回来了,虎子要乖乖的,等你爹回来给你折草蚂蚱。”   “娘,虎子听您的,一定听话,乖乖等爹回来。”   ……   母子俩抱头痛哭。   看着这对母子,叶世歆突然之间充满了感动。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给人看诊配药了。京城安逸虚无的生活几乎都快让她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位医者,是专门治病救人的。   “来虎子,是这位大姐姐救了你,快给姐姐磕头。”妇人拉着孩子给叶世歆磕头,感激不尽,“谢谢小姐,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   叶世歆忙将人扶起来,轻声说:“大姐,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我们有点情况想找你问问。”   她给晋王殿下使了个眼色。   晋王殿下会意,忙开口询问:“大姐,这村子就剩你们母子俩了吗?”   妇人掩面而泣,“死的死,逃难的逃难,早没人了。”   “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走?”妇人抹着眼泪,“我能走到哪里去?我当家的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能走到哪里去?”   “就没有别的亲戚什么的?”   妇人指了指周围的尸首,“喏,全在这里了。”   晋王殿下:“……”   “灾情这么严重,府衙难道就没有发派赈灾粮吗?”   “赈灾粮?”妇人闻言冷冷一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衙门发的那点赈灾粮顶什么用,还不够塞牙缝的。城里的几家大米铺垄断市场,趁机哄抬米价,很多人买不起米,就只能吃草,吃树根。草和树根都啃完了,没得吃了,自然就饿死了。”   听到这里,林木森霍然起身,周身凛冽,冷声道:“看来是时候该去拜访拜访那位府台大人了。”   ——   离开之前叶世歆让画眠给了那对母子一些银两和药材,让她们赶紧去城里。   晋王殿下就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只草蚂蚱。不过和普通的草蚂蚱不同,这只草蚂蚱是用茅草折的。   虽然看着有些粗糙,可技术还是在的,看的出那是一只生动的蚂蚱。   他将那草蚂蚱放到小男孩的手心里,温声说:“这草蚂蚱大哥哥折不到你爹那么好,你先将就玩,等你爹回来了,让他给你折个更漂亮的。”   男孩惊喜地看着草蚂蚱,高兴坏了,“谢谢大哥哥。”   他抬起手臂轻轻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顶,微微一笑,“不客气。”   男人的笑容是那么的和蔼亲切,甚至有几分宠溺。   一个皇子,身份尊贵,竟会为了一个小男孩折草蚂蚱。就是因为男孩说他梦到自己的父亲给他折草蚂蚱了。   叶世歆看着男孩手里的那只草蚂蚱陷入了沉思。   看着林木森脸上的笑容,她忽然觉得如若有一天晋王殿下得了这天下,他一定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仁君,他始终心系天下,心系百姓。   可是她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执掌天下的。因为他太过善良,心不够狠。登上那九五之尊之前,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险象环生。阴谋诡计始终环绕在他身边。身边某个信任的人说不准在哪一天就倒头背叛他了。要想坐拥天下,那势必会有猜忌,有伤害,有杀戮。他必须割舍掉某些东西,让自己的心变狠,变得自私,变得无情,变得冷血。   可惜他的善良是根深蒂固的,是揉进骨血里的,永远都无法剔除掉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割舍到自己心中的大爱。这恰恰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歆儿你在想什么?”男人悄然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我在想殿下怎么会折草蚂蚱。”这东西毕竟出自民间,一个皇子会折这个,多少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虽是皇子,可自小就在北境军营历练,这草蚂蚱就是跟当地的百姓学的。”他看着那对母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慢声细语,“我见识过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的人,见识过他们生活的样子,我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疾苦。”   “知道我为什么参与夺嫡吗?”他看着她,眼神平和。   “难道不是因为太子触了你的底线?”   “你固然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这天下苍生。我太了解二哥的为人了,自私冷血,心狠手辣,不管他人死活。若是他日后执掌这天下,不止我们这些人要遭殃,这数以万计的百姓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不知道作话该说些什么。好了,今天干脆不说了。   姑娘们,晚安! 第74章 夜访   走访了整整一天,陇西的灾情晋王殿下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一路走到城里,下面的村镇饿殍满地,惨不忍睹。可城里却是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很显然这是精心打理过所呈现出来的假象。   看来这位府台大人惯会做表面文章的。即便上头派专人来调查,若是不深入底下的村镇实地走访,只怕也会被这假象所蒙蔽,以为陇西的旱灾并不严重。   如若这次不是当地的一个小官冒死上谏,将事情捅到陛下耳朵里去了,只怕上头还一直蒙在鼓里。   一行人到了城里,找到一家下榻的客栈,放好包袱。   晋王殿下有条不紊地吩咐:“成靖,你去查查米市的米价,再查查别的物价,多找人打听打听。切记,行踪低调,别泄露了消息。”   徐成靖抱拳,朗声道:“我办事殿下大可放心。”   晋王殿下:“谢砺你去药铺走走,购置一些常用的草药。”   “歆儿和军师跟我去会会那位府台大人。”   所有人都有了安排。唯独林静言赋闲。她期待地看着晋王殿下,细声问:“四哥我呢?我什么任务?”   林木森垂眸瞥她一眼,“你就在客栈好好待着,别给我惹事。”   林静言:“……”   长公主殿下格外的不满,瘪嘴道:“我这一路都很听话,哪里给你惹事了。四哥你凭什么让我在客栈待着?”   晋王殿下不耐烦道:“让你在客栈待着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废什么话!”   林静言:“……”   “我不管,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林静言说什么都不依林木森的安排。   “我们都是在办正事,你瞎凑什么热闹!”年轻的男人冷声说:“这次让你跟来就是让你长长见识,体察体察百姓疾苦。关键时刻别给我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四哥你就是对我有偏见。我还不了解你么,不就是在随州的时候我跟你那宝贝王妃顶了嘴,热她不高兴了,你这才针对我呗!”   晋王殿下:“……”   “瞎说什么,本王何曾针对你了!”   “四哥你也太偏心了,娶了媳妇以后就不管妹妹了。”   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觉得自己真真是冤枉。   千万不要和女人起争执,因为女人的逻辑你想都想不到。   兄妹两争执不休,穆迟出来调停,“殿下,依微臣看,就让公主和咱们一道去。也好让公主见识一下这位府台大人唱的一出好戏。”   听穆迟这样说,晋王殿下也就同意了。   “不过本王先跟你约法三章,多看,少说话,遇事冷静,不能冲动。”   林静言嘻嘻笑,“保证做到。”   ——   府台大人名叫周双,隶属东宫派系。仗着天高皇帝远,做着陇西的土皇帝,专门搜刮民脂民膏。又惯会溜须拍马,粉饰太平,在当地引发民愤。   晋王殿下带人悄悄潜入周府。一个小小的府台的府邸,金碧辉煌,雕栏玉柱,亭台楼阁,倒是比晋王府还气派。   长公主看到以后顿时气氛不已,“他娘的,这是得搜刮了老百姓多少钱财啊!”   穆迟说:“公主可别小看这府台,虽说官阶不高,可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这一方地头蛇,平日里的油水捞得比京城一些大官还要多,日子自然就滋润了。这王齐上任三年不到,就修建了这般气派奢华的府邸,足以证明他贪了无数钱财。”   林静言格外气愤,“他贪这么多,难道就没人弹劾举报他么?”   叶世歆倏然一笑,她在笑长公主天真,“官官相护,上头打点好了,弹劾的奏折还没呈到御前就早已被拦截下来了。”   自打太子入主东宫,协理朝政以来,吏治腐败就愈演愈烈。上至东宫,下至一县府台,上行下效,有多少贪多少,这根早就已经烂透了。   外敌进犯,皇室中人孱弱,内斗不断。吏治腐败严重,动摇朝政根基。即便皇帝有心整顿吏治,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林看似牢固,实则内耗严重,风雨飘摇。   可叹的是很多人还固守着泱泱大国的老思想,怡然自得。   叶世歆看得清这时势,可她终归是一介女流,能力有限,蚍蜉撼动不了大树。   好在晋王殿下慧眼如炬,看得清这天下局势。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执掌天下,他定能整顿吏治,重塑朝纲。   林静言唾弃道:“不愧是东宫的走狗,贪得无厌,我呸!我等会儿定要打得她满地找牙。”   林木森闻言,冷飕飕地斜了妹妹一眼,“你是不是又把本王的话给忘了?”   林静言不满道:“我又没说错,这样的大贪官不收拾他,还留着他过年不成?”   晋王殿下冷声教育道:“父皇自会收拾他,还轮不到你动手。你给本王安分点。”   林静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   周府一派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不断。   府台大人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环绕,好不惬意自在。   来人破门而入,音色嘹亮寒凉,“周大人好生惬意啊!”   陌生的男声,却威严毕现。   周双当即一惊,倏然睁开眼睛,见到四个公子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人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凡。   “不知几位阁下是?”周双抬手命乐师暂停了琴乐,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双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肥头大耳,富态圆润,大腹便便。看得出来平日里油水很足。   林静言四下扫了两眼,满屋子的歌妓,莺莺燕燕。桌上摆放满了美酒佳肴。   下面的百姓连饭都吃不起,饿死了那么多人。这父母官却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山珍海味,美女作伴。   长公主殿下那个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火冒三丈。   她哪里还顾得到四哥的叮嘱,冲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叫一个清脆响亮。   “老子是你大爷!”   周双:“……”   一上来就挨了巴掌,周双都打蒙圈了。他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大吼一声,“你特么谁啊?竟敢打老子。来人呐,给我拿下!”   穆迟撸起袖子,将周双一顿暴打,打得他鼻青脸肿。然后踩在自己脚下,“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看看今夜来的是哪个大人物。”   周双:“……”   穆迟看向晋王殿下,面露歉意,“抱歉晋王殿下,微臣没忍住。”   “晋……晋王殿下?”周双直接懵了,完全想不到为首的这个年轻男人竟会是大名鼎鼎的晋王殿下。   年轻的男人一身靛蓝色长袍,腰间挂白玉玉佩,身形修长,英气逼人。他面容沉静,气质凛冽,气场格外强大。   “无妨。”男人音色低沉清润,言简意赅。   只见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袖口处的一圈金丝莲纹绣工精湛,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他走到桌边拉开一把椅子,“王妃请坐。”   “多谢殿下。”叶世歆笑了笑,依言坐下。   他又给自己拉开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倒酒的动作十分的斯文好看,不疾不徐,耐心十足。酒水沿着壶口簌簌往下落,一点一点落到杯子里,最终将酒杯盛满。   他端起酒杯递到唇边细细品一口,表情回味无穷,“上好的七里香,周大人这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嘛!”   周双冷汗直冒,脊背发凉,嗓音颤抖,“晋王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周大人言重了,你若是早早前去迎接本王,本王又如何看得到周大人府中这般惬意的生活。”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好一个打发时间。”林木森冷眼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中年男人,“既然都打发时间了,想必周大人早已将治灾大事办理妥帖了?”   周双:“殿下明鉴,微臣早已将一应治灾事宜办妥。”   “哦,是么?”男人手中端着酒杯,修长的手指顺着杯沿一圈圈摩挲,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不知周大人是如何做到的,可否与本王细说?”   周双抬起衣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说:“发放赈灾粮救济百姓……责令大户人家开仓粜米,解决粮食短缺……调控……调控米价,不得哄抬米价……”   “如此听来,周大人做得还挺多。”男人挑眉冷冷一笑,“不过本王所了解的好像和周大人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仰头呡一口酒,厉声道:“周大人确实发放了赈灾粮,一户人家每次不过三斤粮食,半月领一次赈灾粮。一个成年男子,一日就可食掉三斤粮食。试问这三斤赈灾粮有什么用?塞牙缝都不够。此次陇西大旱朝廷可是发放了数十万担赈灾粮,十万两赈灾银,还有药材布匹等其他救灾物资。你倒是告诉本王,这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进了你的腰包里了?”   “殿下冤枉啊!贪墨赈灾钱粮可是杀头的大罪,是要掉脑袋的。你就是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万万不敢做这事儿啊!”   林静言狠狠地踢了周双一脚,“你还说你不敢。下面的百姓都饿死了,可你倒好,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奢靡无度。一个小小的府台,府邸竟比四哥的王府还要气派恢宏,单靠你那些微薄的俸禄,你怕是几辈子都住不起这么好的宅子吧。你竟然还敢说你没有贪墨朝廷的银两,鬼信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无事可说,翻页。   晚安,亲爱的姑娘们! 第75章 拥抱   长公主这番话一口气说完,连贯非常,中间都不带有任何停顿的。她态度强硬,语气气愤,对周双充满了愤怒。   周双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很明显晋王殿下这群人就是上头派下来调查陇西旱灾一事的。而且现在他们肯定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他无需辩驳,多说无益。   年轻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继续沉声说:“周大人口口声声说责令大户人家开仓出米,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可私下你却收了他们的好处,任由他们大肆收购粮食,垄断市场,哄抬物价,让那么多的百姓根本就买不起粮食。你所谓的调控米价不过就是让那些商户将米价升得越来越高,他们从中牟取暴利,自然也就少不了你的油水。”   他静静说完,犀利无比的眼神投转到周双身上,“周大人,不知本王可说得对?”   从头至尾这个男人都不曾动怒,甚至连过激的言语都没有。可他坐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不动声色。   周双在官场浸淫多年,哪里会没听过这位晋王殿下的威名。外界都在传此人宽厚仁慈,温文儒雅,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今日他也确实温润儒雅,彬彬有礼。可他越是有礼,越是平静,周双就越是琢磨不透这个人,心里也就越慌。   他和太子有相似的容貌,可内里却完全不一样。太子空有其表,狠辣和冷血都是外露的,一眼就能看穿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晋王殿下却不同,看似平和温润的外表之下,没人看得懂他肚子里的东西。他就像是一潭湖水,咋一看不觉得水深,然而实则深不可测。   周双双腿直打颤,整个人瑟瑟发抖。他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扯着哭腔道:“殿下饶命啊,微臣知错了!”   “你让本王饶命?”男人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酒水洒了半张桌子,他的声音也变得愈加寒冷,毫无温度,“周双,你又何曾饶过那些无辜的百姓?”   那么多无辜的百姓,那么多条人命,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矜矜业业,安分守己,努力生活。只是不幸的生在这乱世,生在这社会最底层。所以他们活该被剥削,被压迫,被活活饿死。   吏治腐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由来已久。他林木森出身皇室,哪里会不了解这朝政的黑暗,上行下效,官官相护,只要有利益上的地方就会有人一拥而上,不择手段。自古以来受伤的总是这些最无辜的百姓,面对强权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无法反抗。   可当他亲眼看到那么多的尸首,看到荒芜干涸的土地,看到破败不堪的村子,看到难民那求生的眼神,看到他们为了一个小小的馒头而疯抢,拼个你死我活,听到他们的呻、吟和祈求,就在这个时候他深深地被震撼到了。在远离京城的陇西,在这个山高水远的小地方,还有这么多人在受苦,他们饥寒交迫,家破人亡。他没有想到官员贪腐竟已经到了这等地步。那些可是赈灾粮,是救命的,可还是有人不怕死地朝它们伸出手,纳入囊中。他突然意识到百姓的疾苦还有很多很多,远不止这些,他过去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叶世歆看到年轻的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形高大挺拔,如松如柏。   他慢悠悠地走到周双身旁,围着他轻声说话,“你可有去看过下面的那些村子?饿殍满地,横尸遍野,惨不忍睹。那么大的一个村子竟一个活人都看不到,全饿死了。你可知道那些百姓在吃些什么?他们在吃草根,吃树皮,所有能填肚子的都吃掉了。到了后面山穷水尽,什么吃的都没有,然后就活生生的给饿死了。你肯定不知道下面究竟饿死了多少人,到处都是尸体,臭气熏天。”   “你身为陇西的父母官,本该尽心尽责为百姓谋福祉。可你倒好中饱私囊,贪得无厌,自己顿顿山珍海味,夜夜歌舞升平。贪墨赈灾钱粮,不顾百姓死活,你就算死上一万次都不为过。今日在陇西所见所闻,本王定会如实上报给父皇,你就等着砍头吧!”   “本王给你一夜的时间,若是明日一早本王看不到你发放赈灾粮,那你绝对活不过明天中午。你同本王说的那几项赈灾措施,本王也希望你能马上实施到位。不然你知道的,本王这几个手下脾气都不太好,到时候如果缺胳膊断腿的可就不太好看了。”   男人一口气说完,不再逗留,一把握住叶世歆的手,“我们走吧!”   两人率先出了房门。   周双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神思恍惚。   晋王殿下说的一点都没错,贪墨赈灾钱粮,他就算死上一万次都不为过。大限将至,他活不了多久了。   见到林木森和叶世歆走了,林静言和穆迟紧随日后。   见到周双那副恶心的嘴脸,长公主殿下觉得还不解气,又抬腿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两脚,力道十足。她唾弃道:“你就等死吧你!”   四人一前一后出了周府。   夜风寒凉,群星璀璨。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老天爷依旧吝啬得连一滴雨都舍不得降落。   “军师先和静言回客栈吧,本王同歆儿在外面走走。”晋王殿下心情不佳,声音略微沙哑。   穆迟抱拳,“那微臣便和公主先回去,殿下和王妃注意安全。”   夜色清幽宁静,街道冷清,四下无人。   白日繁华,眼下却看着像是一座空城,冷清萧瑟,不见人影。   男人紧紧握住叶世歆的手不曾放开。他似乎也没想过要松开,一直握住。   “殿下何必为难自己,你已经尽力了。”叶世歆轻声开口,音色轻柔。   吏治腐败是执政者的纵容和疏忽,他只是一介皇子,无力统协朝政,更无力颠覆现状。   “歆儿你知道吗,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无能。看到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受苦受难,可我却无能为力。”他已嘲地笑了笑,“人人都说我是战神,镇守北境,战功累累,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可惜只有我心里清楚,我只是父皇守护边境的棋子,从始至终他都对我充满了戒备,他从未真正信任于我,也就从未让我参与这朝政。他忌惮我,猜忌我,在我周围安.插了无数眼睛,密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唯恐我生了异心。我空有一身战功,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的百姓死在官员的贪墨之下,死在他们的勾心斗角之下。太子替父皇协理朝政多年,自私冷血,心狠手辣,疯狂排除异己,贪污腐化,将官场搞得乌烟瘴气。父皇明明心知肚明,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因为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所以他始终都在纵容太子。”   这些话他深藏在在心里许多年,从不曾开口与他人讲述。就像是他心里的一座休眠许久的火山。这座火山里积压着他无数的委屈,他的不甘,他的忿忿不平,他的气愤,他的无助,甚至是绝望。它从未在人前爆发。   然而今日当他看到那么多的尸首,看到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这座火山终于爆发了。   其实今晚他真的已经很克制很克制了。如果他没有克制,周双绝对看不到明日的太阳。这样的贪官在他手里都活不过三招。   他固然痛恨周双这种贪官污吏,可他更痛恨君主的纵容和忽视。堂堂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却带头贪腐。底下的官员上行下效,使得吏治腐败严重。而身为一个国家的执掌者,陛下对太子却一味的偏爱,对他的恶行始终视而不见,这无疑又更加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   他林木森在战场上同敌人奋力厮杀,保家卫国。而太子却在朝堂搅动风云,排除异己,争权夺利,带头贪污腐化,动摇吏治,动摇朝政根本。   他怎能不气?   晋王殿下这些年所受的苦,所受的罪,他的隐忍和不甘,叶世歆再清楚不过。   可惜她却没有立场安慰他。一个人被自己的父亲所不喜,这本身就已经够悲哀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陛下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太子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潇洒快活的日子,夜夜歌舞升平。可晋王殿下却在边关守卫疆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流血流汗。这本就是不公平的。   一个再强大的男人被至亲之人所伤,他也难免会心寒。   此时此刻叶世歆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伸手拥抱他,将自己的怀抱借给他,轻轻在他耳旁告诉他:“殿下,我懂你。”   你不被天下人所理解,可我懂你。我懂你内心深处的无助和不安,懂你的愤慨和不甘心,更懂你的难过和孤独。因为懂你,所以我才拥抱你。把自己的怀抱借给你,让你可以靠一靠,可以暂时不那么难过。   他不需要她孜孜不倦的安慰,他只需要她的一个拥抱。来自所爱之人的拥抱。有了这个拥抱,他便可以瞬间治愈,然后坚强地站起来,抵抗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人都要赢在起跑线上,可生来不被父母所喜的孩子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所以他们后天才需要更多的爱,需要更加努力。 第76章 快乐   这位府台大人的行动力倒也迅速, 第二日一早便下令开仓发放赈灾粮。百姓们闻得此消息,一时间大批大批涌入府衙,将府衙围堵地水泄不通。   穆迟和徐成靖等人连日暗中查访,查到了周双更多的罪证。他不仅贪腐,收受贿赂,更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其中不乏有许多民众心中不平,奋起反抗。他则派人无情地镇压暴.乱,当众杖杀民众。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的罪状简直是罄竹难书。   担心周双向外传递消息,晋王殿下派专人看押他。陇西府衙涉案的官员也都全部被收押。   他虽动不了东宫,可一个小小的府台他还是能治理的。   查案费时费力,一转眼五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五天陇西仍旧没有下雨。老天爷如此苛刻,也不知究竟是在惩罚广大的百姓,还是在惩罚那高高在上的君主。   一层一层往下查,一条一条线索追查下去,在贪墨赈灾钱粮一案中,上至京城,下至陇西,牵扯巨大。有很多官员涉案其中。林木森怕走漏风声,一直派穆迟等人秘密调查。   历时一周,林木森才得到了一份详尽的名单。   看着名单上的那些人他只觉得无比气愤。有好几个都是高官,身居高位,却枉顾朝政纲常,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还有几个皇亲国戚,他们世代享受皇恩,深受皇家荫蔽,竟也不顾百姓死活,将手伸向了百姓的救命钱。   夜半三更,烛火沉寂,光束缥缈。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月色满地如清霜。   年轻的男人站在窗前,外头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悄悄落在床前。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没批外袍,竟也不觉得冷。   他眉心郁结,难以舒展,明显就有很重很重的心事。   马上就入冬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在入冬之前,陇西的灾情若是再没得到控制。只要一入冬,天气转冷,再下个一两场大雪,死的人就更多了。到那时陇西就该真的变成一座空城了。   叶世歆睡了一觉再醒来,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侧的枕头,发现枕头是空的,她身侧没人。   晋王殿下呢?   她面露疑惑,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视线慢慢恢复清明,她看到晋王殿下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原本挺拔修长的身形,此刻却充满了落寞。   来陇西七日,有好几个这样寂静冷清的深夜,她睡了一觉醒来,枕边都是空的。她看到他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站在窗前冥想,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连外袍都不记得披上一件。   她知道他有心事,所以夜夜睡不安稳。这些天他为了陇西的灾情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恨不能一个人能变成两个人来做事。   他这般忧国忧民,心力憔悴,可有些人却是夜夜笙歌,奢靡放纵。   一个人若是背负了太多,心系太多,他注定是不会快乐的。他会时刻忧心,挂念这,挂念那。   就像她自己,因为肩负了太多秘密,所以日日谨小慎微,踽踽独行,唯恐行差踏错,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而现在肩上太重,心也太重,就再也寻不到自由随性,肆意而为了。   比起她,晋王殿下应该肩负得更多。他的肩上不仅担着整个北境,还有这天下。   若他不曾忧国忧民,只做小我,放弃大我,以他的身份,堂堂皇子,他一定不用活得这么累。   可惜冥冥之中,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他自小就投身军营,在军营里历练,镇守北境数年,可当地的百姓亲密无间,如同一家人。他见识过最底层的百姓,深知他们的艰难困苦,他感同身受。所以只想以一己之力让他们过得更好。   有所求那便注定了有所失。想要那么多的黎明百姓安稳度日,幸福康健,那他就必须付出更多。   身为他的妻子,他的枕边人,她懂他的抱负和追求,懂得他要守护的一切,更懂他的身上肩负的使命。她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他,与他同行,给他鼓励,给他力量。   可身为他最爱的人,她其实并不希望他牺牲这么多,她只希望他能快乐。   她鼻尖酸涩,心酸难耐,觉得特别心疼他。   叶世歆拿来林木森的外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轻轻将衣服披到他身上,柔声细语,“殿下,夜间天寒,当心着凉。”   他握住外袍,冲她微微一笑,“是本王吵醒你了吧。”   她笑着摇头,音色一贯动听,“是我近几日总是睡不踏实,夜里容易醒。”   他自然地揽住她肩膀,将她纳入怀里,“这些天你跟着我跑来跑去,想必是累到了。明日你便在客栈好好休息,别跟我出去了。”   “我没觉得累,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很踏实。比起在王府日日无所事事,眼下为老百姓做实事才更有意义。”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心系百姓,我没有选错人。”男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赫然一笑,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殿下为何会觉得我同你一样心系天下?”   他睁眼看她,眼神平和温柔,“你若不心系天下,当日我身中剧毒,你又为何救我?”   看看,他果然将她全看透了。骨子里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殿下你累吗?”她轻轻握住他手。   女孩子的手很小,无比柔软。他的掌心能够全部包裹住。   他被她问住了,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她重复一遍:“我问殿下累不累?”   男人闻言倏然一笑,“累和不累有何区别,人活一世,累是常态,不累才不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殿下不觉得你累得太多了么?”   “此话何意?”   “殿下你背负了太多。一个人若是背负得太多,他注定会累,也注定不会快乐。”年轻的女人静静站在灯下,狭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   “其实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的,应该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她的声音轻而软,却清晰异常,一开口却仿佛带起了阵阵清风,不绝如缕。   “快乐?”林木森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因为已经很旧没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词了。   朝局动荡,外敌虎视眈眈,百姓疾苦。生在乱世,不论谁谈起“快乐”这个词都未免太过奢侈。   男人不免笑了笑,声线徐徐而清润,字字清晰可闻,“一个人的快乐是有限的,普天同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生而为人,生在皇室,本该如此。”   “你让天下人快乐,可你自己呢?”她静静地望着他,一双乌眸灵动逼人,“你自己的快乐难道就不重要了吗?生而为人,谁都是第一次活,为何就不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你明明厌恶官场,厌恶夺嫡,厌恶勾心斗角。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踏入那无尽的漩涡,去参与党争,去和太子勾心斗角,只为有朝一日成为那九五之尊,为这天下的百姓谋福祉,让他们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其实可以放下这一切,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些你又不是做不到。殿下,人生已经很艰难了,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为什么还要这般为难自己,为自己而活难道不好吗?你若是真觉得累了,你可以放弃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很多事就像是天气,慢慢冷或慢慢热,都会有一个过程。而人都在被动地一点一点适应,一点一点习惯。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要爱国爱民,心系天下,要为国建功立业。就像是习惯天气一样,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话,也一直当成自己的信条,作为自己人生的坚持。   却从在没有人告诉过他要为自己而活,要让自己获得快乐。只有叶世歆,只有她才会对自己说人可以自私一些,不要太为难自己,应该为自己而活,扛不住了是可以放下一切的。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这天下而活的。一直以来从未有人真正问过他他想要什么,他喜欢什么,他向往怎样的生活。   叶世歆轻轻抱住他腰,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音色轻柔无比,“比起这天下,这黎明百姓,我更看重的是殿下你。我更希望你能快乐。你若是累了可以暂时歇一歇,你也可以放弃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他有记忆以来,生母就整日郁郁寡欢,没怎么带过自己。又不被父皇所喜。他天天跟着宫女嬷嬷。在偌大的皇宫一直可有可无,毫无存在感。没人真正关注过他的成长,也没人真正在意他的喜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若是累了可以停下来,甚至可以放弃。   所有人都只在意他身份尊贵,满身荣光。而她却只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开心快乐。   一时间疾风骤起,风雨满楼,吹动一池春水。   心湖翻涌,思绪翻涌,纷繁复杂。   男人毫不犹豫捧住叶世歆的后脑勺,脸重重埋下去……   “歆儿,你这样好,好得我忍不住想要将你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剧推荐吗? 第77章 瘟疫   林木森考虑到近几日叶世歆都跟着自己忙前忙后的,也确实挺累的了。第二日他跟穆迟他们出门就没带她出去了,让她在客栈休息。   叶世歆一觉醒来发现人都走光了,客栈就留了长公主和画眠两个人。   她不解地问画眠:“这人都哪儿去了?”   画眠还没来得及开口,马上就被长公主抢了先。她瘪瘪嘴,扯着尖细的嗓子说:“还不是四哥心疼你,怕你太累,就让你留在客栈歇息。”   叶世歆:“那公主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林静言:“四哥让我守着你,怕你出事。”   叶世歆:“……”   其实她哪会儿出什么事,不过就是晋王殿下怕长公主跟在后面碍手碍脚,容易坏事,找个理由将她留在客栈罢了。   心知肚明,叶世歆也不会明说出来。静言又不笨,她心里肯定也清楚。   忙了这么多天,跟着晋王殿下跑来跑去,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倒是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她觉得睡一整天,睡到昏天黑地。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尤其昨夜被折腾了半宿,现在还困得厉害。   叶世歆往床上一躺,轻声开口:“公主和画眠你们就先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林静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是刚睡醒么?还睡?你真把自己当成猪了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   叶世歆拉上被子,悠悠道:“公主你就让我当一天猪吧,我是真的很困,只想睡觉。”   林静言磨了磨牙,拂袖而去,“真不知道四哥看上你什么了!”   画眠替叶世歆轻轻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小姐,奴婢留在隔壁,您有事喊奴婢。”   叶世歆挥挥手,“去吧。”   闭上双眼,睡它个天昏地暗。   叶世歆入睡很快,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流沙谷,回到了儿时读书的时候。她跟着师父学习医理,跟柳传言吵架拌嘴,拿美酒换夫子的好故事。   夫子捧着酒瓶子,摇头晃脑地告诉她:“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你有机会呀一定要去京城看看,保管你不会后悔……”   梦中的场景一点一点切换,变成了京城,她回到了尚书府,又去了晋王府,最后是在皇宫……   大雪纷飞,京城白雪皑皑。男人孤身一人走来,身形颀长挺拔,如松如柏。雪片打着卷儿落在他的双肩之上,风雪弥漫,他携风裹雨,一身料峭清寒气息。   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寒风刺骨,呼啸而过,吹得他身上黑色斗篷猎猎作响,他站得笔直,宛如料峭青松。   “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把歆儿放了。”   “不!”她泪流满面,大声嘶喊:“殿下,这是你的责任,你的毕生所求,绝对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你不能这么做……万万不能……咱们来世再见!”   然后她一头撞向了坚硬如铁的城墙……   “殿下!”叶世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惊卜未定,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明明是一场梦,可自己好像真切地经历过了一样,那般真实,刻骨铭心。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晋王殿下究竟在和谁谈判?   又是谁绑架了自己,以此来要挟他?   她为什么只看得到晋王殿下,而看不到别人?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这是一个梦,所以这是一道无解之题。注定给不了她答案。   天色将晚,晚霞明艳。窗户半开,半个天空都被炙热的火烧云铺满,像是有人在画纸上重重地涂抹了一笔。   屋内没掌灯,光线昏沉,模糊不清。   已经是傍晚了。她竟然真的睡了一整天。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这么惨烈的梦,她心惊肉跳,心绪不宁。   口干舌燥,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水。   拎起茶壶却发现里头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水了。   “画眠!”她冲着屋外大喊一声。   “来了小姐。”画眠匆匆忙忙推门进来,“小姐你醒了啊!”   叶世歆说:“去给我倒壶水来,水没了。”   “好的,小姐。”画眠很快就拿了一只盛满水的水壶进来。   叶世歆倒了满满一大杯水,一口气喝光。这才悄悄缓解了一下。   “什么时辰了?”她问。   “酉时刚到。”画眠瞧着窗外的暮色,“天快黑了,小姐可要用膳?”   “不必了,我还不饿。”叶世歆轻声问:“殿下他们回来了没?”   画眠答:“还没呢。”   叶世歆:“公主呢?”   “下午奴婢被她出去逛了一圈,这会儿正在房里用晚膳呢。”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   “应该是公主,奴婢去开门。”   画眠将门打开,却发现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她顿时惊讶万分,“少谷主您怎么来了?”   柳传言神色严肃,“进去说。”   “师兄,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叶世歆笑着站起来。   柳传言难得正经,“师妹出大事了,我需要你帮忙。”   “怎么说?”叶世歆心下一惊,赶紧追问。   柳传言往凳子上坐下,细细道来:“陇西下面的几个村发现了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什么?!”叶世歆震撼万分,“瘟疫可是很严重的啊!”   “灾情严重,饿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堆在一起,又没人处理,腐烂发臭,会引发瘟疫再正常不过了。”   “瘟疫严不严重?”   “我发现的时候起码已经蔓延了三四个村子了。”   “上报了没?”   “我已经差人上报了。”柳传言面容沉峻,“我带的人里医术不够,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当务之急是尽快隔离群众,以防瘟疫蔓延。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也需要你来救治。师妹,我知道瘟疫恐怖,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可你身为医者,在这紧要关头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师兄莫要多言,我都懂的。我这就跟你去。”叶世歆冷清非常,“光凭咱们流沙谷,毕竟人员有限,这件事必须告知晋王殿下,让他来安排。”   柳传言:“让画眠去通知晋王殿下,你现在就跟我走。”   “好!”   叶世歆来不及换衣裳,套上外袍,拿上药箱就出了房间。   长公主就住在对面,她出门的时候,两个姑娘迎面撞上。   林静言看着叶世歆手里的药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她又看到了柳传言,这个男人是生面孔,长相精致,身材高挑,一双桃花眼生动传神。   “你是谁啊?”林静言指着他,“我怎么都没见过你?”   叶世歆长话短说,压根儿就没打算介绍柳传言,“公主,下面的村子发生了瘟疫,很多百姓都染上了,我现在马上要赶过去。画眠去通知晋王殿下了,你一个人在客栈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听见了吗?”   “瘟疫?”长公主闻言顿时一个激灵,“那岂不是要死很多人。”   叶世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就在客栈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当心别感染了。”   长公主惜命,一听有瘟疫,她可不敢去凑热闹。   叶世歆不敢耽搁,简单交代两句就直接离开了客栈。   ***   画眠找到晋王殿下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回客栈。   这一整天都在调查陇西当地的灾情。府衙的措施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忙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有些精疲力尽。   画眠找到人,一五一十禀明情况。   晋王殿下听完眉头一皱,当即沉声道:“去下面的村子。”   一行人匆匆赶到,和叶世歆会合。   叶世歆全副武装,遮住口鼻,“殿下你来了啊!”   “你怎么样?”他一开口便问她。   “我没事。”她摇摇头。   她指了指身侧的柳传言告诉晋王殿下:“这是我师兄柳传言。”   年轻的男人站在夜色中,一身白衣。他的脸被遮住,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那双桃花眼生动传神,痞气十足。   这人身形高大,穿着华丽,气质超凡脱俗。他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温润和儒雅,又有江湖人士的潇洒和随性,更有一股市井小民的痞气。矛盾复杂,可又出奇的统一。   此前流沙谷的这位少谷主声名在外,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流沙谷神秘就神秘在这位少谷主。   同样年轻,同样声名远扬,中间又有一个叶世歆。可这两个男人却时隔许久才第一次见面。   柳传言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林木森温润一笑,“本王常听歆儿提起你这个师兄,就是一直没见过面。”   柳传言朗声轻笑,声线愉悦,“歆儿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   他摇摇头,“歆儿时常夸你。”   柳传言:“那多数都是违心的,殿下不要当真。”   林木森:“……”   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陇西一行,多谢少谷主暗中相助,为本王节省了不少时间,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晋王殿下由衷感激。   柳传言闻言一愣,继而轻笑两声,“底下的人那般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被殿下察觉了。”   林木森抱拳,“少谷主侠肝义胆,本王钦佩。”   生逢乱世,活着已数不易。像流沙谷这种心系百姓,济世救人的江湖帮派更是少之少。不论这些人立场如何。他们都担得起他林木森的一声重谢。   柳传言倒是不甚在意,语气清淡非常,“殿下言重了,都是为了百姓,殿下有殿下的责任,而我流沙谷也有流沙谷的担当。”   流沙谷虽远在江湖,可谷里的很多人都身在京城。江湖,京城,又如何分得到那么清楚。他们也不过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这场瘟疫爆发得很突然,很多百姓都感染了,情况不容乐观。今时今刻,这无疑是摆在林木森面前最大的一道难题。   父皇派他调查陇西旱灾,他还没来得及回京复命,当地竟又爆发出了瘟疫。压根儿不用猜测,父皇肯定还会委派他处理好瘟疫一事。   自小到大,他的这位父亲从来不曾心疼过他。但凡哪里出了什么大事,他往往就会被委以重任,冲到最前面。   年轻的男人背光站着,月光描摹出一个狭长英挺的影子,静静投射在地上,静谧如画。   他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柳传言,“少谷主可有什么良策?”   柳传言闻言淡然一笑,用他那一贯寡淡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我流沙谷的责任只在于救治百姓,力所能及地为他们做一些实事。旁的我流沙谷能力有限,无暇顾及,也不愿多管。晋王殿下肩负天下,身边能人志士无数,难道还不能替您解了眼前的这道难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敢相信我写着写着就把少谷主给忘了。哈哈哈 第78章 底线   柳传言这番话言下之意很明显,我流沙谷之所以暗中助你,纯粹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和你晋王殿下完全不搭嘎,也和党争牵扯不到半分关系。所以你的问题只能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找我没用。   和聪明人讲话有一桩最明显的好处,那就是你压根儿就不必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即便你有所保留,他也能听懂你的弦外之音。   毫无疑问柳传言就是一个聪明人。晋王殿下这话分明就是试探,试探流沙谷在这件事上的用意,以及他的用意。   很显然流沙谷暗中给他们传递消息,这全然是看在百姓的份儿上,和他林木森无关,也和整个皇室无关。他流沙谷的立场非常坚定,不涉朝政,不涉党争。倘若这几次柳传言真的有意往自己这边靠拢,之前也是故意将消息传给自己,给他行方便,那么当他问及瘟疫的处理问题,他一定会顺水推舟说出自己的想法,继续为他答疑解惑。   而现在柳传言却没这么做,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将流沙谷给撇干净了。   一个这么大的江湖组织,能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消失,并且全身而退。流沙谷的力量自然不能小觑。而柳传言身为流沙谷的少谷主,他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带领谷中民众。   并非晋王殿下刻意拉拢柳传言。实在是身份和立场使然,既然打算夺嫡,那便要收拢和利用一切潜在的关系和资源,才能够和太子相抗衡。所有能为他所用的资源,他都不能放过。流沙谷的实力显然很强,若是能为他所用,必然是如虎添翼。   退一步来说,即便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要弄清楚对方的立场。非黑即白,非友即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现实。   柳传言清咳一声,打断林木森的思绪。他音色响朗,不急不缓地说:“殿下大可放心,我流沙谷的人历来清闲散漫惯了,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是正式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了。不会加入你的阵营,但同时也不会与你为敌。   “柳某理解殿下的立场,清楚地知晓您的出发点,可您是不是也太急切了一些?”   寥寥数语,一针见血,直截了当地戳破了林木森的心思。   是啊,是他太心急了!他不该在第一次见面就试探柳传言的。   林木森突然之间意识到,从他决定走上夺嫡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起了变化。   男人面露歉意,“刚才是本王唐突了,还望少谷主不要放在心上。”   柳传言冷淡地笑了笑,“柳某不过就是一介草民,殿下无需挂心,就怕师妹会多想。”   林木森下意识看向叶世歆的方向。她正在给感染的百姓诊脉,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又听进去了多少。   他负手而立,迎着皎洁的白月光,清润低沉的嗓音纠缠在冷风中,“今日之事是本王狭隘了,少谷主放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也不论你我的立场如何,本王绝不会主动与流沙谷为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真正的智者,不是从来不会犯错,而是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主动更正。一个皇子,身份尊贵,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   在此之前,柳传言听闻了很多关于这位晋王殿下的传言。多数都是夸赞的好话,将这个人传得神乎其神。私下也听叶世歆和穆迟提到了很多。他的小师妹明显被林木森所捕获,满心满眼都是他。而穆迟对他也有极高的评价。   就在刚刚,两人第一次见面,林木森竟然出言试探自己的立场。对于柳传言来说这明显犯了自己的大忌。他觉得这位晋王殿下也不过如此,全然没有外人传的那么优秀。   而现在他主动致歉,毫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也不怕丢了面子。并不是每个身居高位的人都做得到的。一个男人的度量和气魄可见一斑。   这世界能让师妹和穆迟都由衷钦佩的男人少之又少。这位晋王殿下定然有过人之处。今日柳传言算是见识到了。   ——   当务之急是抢救感染瘟疫的百姓,抑制瘟疫蔓延,大家伙都各种忙碌起来,投身战斗。这是一场硬战,不容小觑。   晋王殿下第一时间派人将消息传回京城。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必须有知情权。   下令封锁城门,不准进出。就是为了遏制瘟疫像别的州县蔓延。瘟疫一旦蔓延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以叶世歆和柳传言为首组成救治队,研制药方,救治感染的百姓。   穆迟是军师,他负责稳定民心,防止内讧。   谢砺和白松露等人则处理尸首,通过填埋和焚烧的方式从源头上消灭瘟疫。   虽然有柳传言鼎力相助,流沙谷也有几十号人参与行动。可毕竟瘟疫蔓延面积太广,感染人数太多,他们这些人人手还是不够。   陇西府衙也就那么些差使、衙役,人数完全不足。晋王殿下只好派徐成靖去请周边的几个府衙增援。就连在陇西驻防的城防军都被临时征用了。   光这第一个晚上,众人就忙活了一整个通宵。   叶世歆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只知道她就像是一个陀螺,团团转,一刻不歇。   黑夜逐渐褪去,天色破晓,几颗稀疏的星子遥遥高挂天际。   “忙活了一宿,歇会儿吧。”低沉舒缓的男声,熟悉入耳。   天已经快亮了。叶世歆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扶着自己的腰往地上一坐,气息不稳,“虽然这些地方尸首处理干净了,可毒气仍在。明日必须药熏几遍,雄黄、皂夹、艾叶、花椒等药材会需要很多。”   晋王殿下同她一起坐在地上,低声说:“你等会儿列个单子出来,天亮以后我让周双去采办。”   “那我这就去列单子。”她说着就欲起身。   “坐下。”晋王殿下一把拉住她手,“忙了一宿,还不累啊!赶紧歇歇。”   忙了一夜,两人都是一身的污垢,模样狼狈。   “你身子骨弱,当心感染,你一定要防护好。”她都是近距离接触病患,很容易就染上瘟疫。他不免有些替她担心。   其实他压根儿就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和这些感染的病患打交道。他只想把她紧藏在自己身后,他去冲锋陷阵。可她是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他阻止不了。   事实上是晋王殿下多虑了。叶世歆生来就是麒麟子,有麒麟血护体,一般的小病奈何不了她。   叶世歆说:“我是医者,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倒是殿下你,一定要做好防护。”   夜风纠缠,呼呼作响。   叶世歆的一双耳朵都被冻红了。可她全身暖和,一点都没觉得冷。   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跟对方说,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歆儿。”   “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出奇的一致。   年轻的男人轻轻抬了抬眸,“你先说。”   “殿下不应该试探师兄,流沙谷历来独善其身,绝对不会卷入朝廷纷争。我师父和师兄都是睿智之人,他们不可能因为我嫁入了晋王府,就改变他们的原则。”年轻女人的声音清冷无波,面色严肃。   叶世歆那么聪明剔透的一个人,她如何会读不懂晋王殿下的用意。   早前在叶世歆的授意下柳传言在私下给晋王府的人递了不少消息,这仅仅只是因为她授意,是为了保她安全。可师父和柳传言还不至于会为了她而将整个流沙谷卷入旋涡。她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果然什么都满不了你的眼睛。”林木森哑然失笑,“此事是我鲁莽了。”   “殿下,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她难得严肃起来。   林木森:“洗耳恭听。”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那是因为我爱你,无条件地信任你,所以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我心甘情愿。可这并不代表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所有我在乎的人就应该像我一样为你做事。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没有这个义务,帮你只是出于情分,而非本分。”   纵观当下,所有的世家大族之间都因为利益关系而紧密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联姻往往是最便捷,也是最稳固的纽带。叶世歆不是看不清时势和现状,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变成一场交易,彼此称斤断两。她希望她和林木森的婚姻能变得纯粹一点,仅仅只是因为相爱,因为相互合适,他们才在一起。   她本就不是教条和女则教养出来的姑娘,她从小到大的所接受的教育没有三从四德,没有妻为夫纲,没有家族为大。师父只希望她这一生能够平安顺遂,幸福快乐。她应该随性而为,遵从本心,活出自我。   只是在当下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她这样的女子不为世俗所容,自然也是少之又少。   她认为林木森懂自己,所以在她面前她不需要伪装,只需做自己。她心中的想法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想他为难她。   “殿下有您在乎和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有。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师父他们卷进这些无端的争斗之中,那样我会很难过的。我可以与你并肩作战,不计得失地为你付出一切。可他们不行。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不应该被打扰。你不应该去试探师兄的真心和他的立场,更不应该有任何笼络他的想法。流沙谷应该独立于你我之外。”   “我自小被师父抚养,在流沙谷想长大,他们是亲人,是我最在乎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流沙谷的主意,殿下也不例外。这是我的底线。”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鬼迷心窍了。你这些话我听进去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出现。”   夺嫡之路困难重重,他不得不考量一切,步步小心,唯恐行差踏错。试探柳传言确实是他鬼迷心窍了。   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她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和一般的世家小姐自然会有很大的不同。他自然不可能把她当成普通女子对待。她需要真心,毫无保留的真心,百分百的坦诚相待。   “我听到殿下跟师兄道歉了,所以今日之事就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也请殿下记得与我的约定。”如果他今晚没有向师兄道歉,那么这会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嫌隙。   作者有话要说:身处权力的漩涡,面对的都是勾心斗角,人难免会有所迷失。不过这并不可怕,因为还能及时找回自我。可怕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与姑娘们共勉,希望我们都不要迷失自我,能找到正确的,属于自己的方向。 第79章 下毒   晋王殿下陇西一行,行程隐秘,京城还未听到任何风声。   然而当陇西瘟疫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整个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太子一党后知后觉才知道林木森一行人早已去了陇西,是陛下暗中秘密安排的。   太子勃然大怒,整个书房的花瓶摆件都被砸碎了,满地狼藉。   “饭桶!全特么是饭桶!”他边砸边骂,面目狰狞,脸上的二两横肉一抖一抖的。   底下的探子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   “本宫日日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从未有过亏待。就指望着你们一个个机敏点,给本宫好好打探消息。可你们倒好,老四那家伙从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出了京城,去了陇西,过了这么多天本宫才得到消息。你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消息都查到哪里去了?”太子怒不可遏,情绪根本不受控制,抄起手边的几只茶杯直接摔过去,“一个个都是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门坏事!老四去陇西这么大的事,本宫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前去陇西,肯定查不到了不少东西,到时候往父皇面前一呈,咱们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殿下息怒!”脚边全是碎瓷渣子,探子们惶恐不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你们都是给本宫怎么做事?钱没少拿,关键时刻顶个屁用。”太子殿下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踢了探子的头目两脚。   太子殿下发了好大一通火,书房里该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光了。   梁晗从外头走进书房,看到的便是一地的狼藉,一双脚都没地方放。   太子殿下只要一发火,那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得遭殃。小火小砸,大火大砸,只要他一不高兴,他就开始砸东西。   这位祖宗砸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呐!一些古玩字画,随便砸砸就都是钱。底下的下人那叫一个心疼呐!可又组织不了。   探子们跪在地上都快哭了。见梁晗进来,这一个个的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纷纷向他求助。   梁晗使眼色将人遣出书房。俯身捡起地上的字画,“底下人办事不周,教训一顿便是,太子殿下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当心气坏了您的身体。”   “先生来得正好,本宫正想跟先生说此事。”见到梁晗,太子顿时收敛情绪,说:“父皇秘密派老四去了陇西,本宫一直被蒙在鼓里,今日才得到消息。”   “这件事草民已经听闻了。”梁晗无比平静,音色沉稳有力,气息徐徐。   “先生眼下该怎么办?”太子焦急万分,“陇西的赈灾银大头可都在东宫,老四若是查出什么来,回京以后上报父皇,咱们可就全完了。”   梁晗:“殿下莫急,晋王殿下这不是还没回京么?”   “本宫怎么可能不急呢!”太子神色阴郁,言语激动非常,难以平复,“老四现在是没回京,可他总要回京,他又不可能永远留在陇西。”   梁晗阴冷一笑,“既然晋王殿下还没返京,那么咱们就让他永远都回不了京城。”   太子殿下:“……”   太子迟疑道:“先生这意思是让本宫……”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梁晗点点头,“既然注定了您和晋王殿下是敌人,那便永远都不能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太子神色凝重,“这不好吧?刺杀亲王可是大罪,一旦事发,谁都救不了本宫。”   “晋王殿下此刻身在陇西,陇西又爆发了瘟疫,谁知道他能不能回得来。”梁晗笑得奸诈,   太子犹疑片刻,最终握拳,咬牙切齿道:“老四,是你逼本宫的。你千万不要怪本宫心狠,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他看向梁晗,压低嗓音叮嘱道:“找个靠谱的人去做,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梁晗垂眸,“殿下尽管放心,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   陇西不仅旱灾严重,此时又爆发瘟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对陇西百姓实在苛责,一点都不友好。   陇西瘟疫的消息传到京城,举国震惊。陛下十分重视,当即下令一定要妥善处理此事。   李家三公子李淳佑被封为钦差大臣前往陇西重点治理瘟疫。在钦差大臣抵达陇西之前,目前所有事宜都由晋王殿下负责。   紧锣密鼓地忙活了两日,瘟疫蔓延有所控制。可感染的百姓却久不见好。   为此叶世歆和柳传言都觉得十分奇怪。   两人医术精湛,都有神医之称。照理说普通的瘟疫都是手到擒来,药到病除的。他们按照一贯的经验给出了药方,熬制出大量解药。感染的群众服用了解药以后,有些药到病除,恢复如常。可有些患者的病状却没得到任何缓解,反而越发严重了。   有人好了,有人却更严重了。这简直太奇怪了。两人当即意识到不对劲儿,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叶世歆同晋王殿下提及此事,男人那两道英气的剑眉不禁拢成褶皱,一时间难以舒展。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世歆,轻声试探道:“会不会是药的用量有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冬生和画眠他们没有按照你的方子严格抓药?”   “这绝对不可能。”柳传言就站在两人身边,他听到晋王殿下这么说想也未想便出声否定了他的想法,“冬生自小跟在我身边,药材接触了不少,药理也略懂皮毛,可以说都是半个大夫了,在药量方面,他不可能会弄错。”   叶世歆分外不解,面露凝色,“如果说药量没有问题,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咱俩的药方又没问题。这是一贯治疫症的方子,所有的大夫都是这么用的。都是同一剂药方,为什么有人好了,有人却更加严重了。”   柳传言仔细看了看药方,每一味药都仔细记录着用量和用法,没有任何纰漏。很明显这不是药方的问题。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两人也和谢砺探讨了这一问题。谢砺做军医多年,疑难杂症也见了不少,兴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次瘟疫的救治工作主要是叶世歆和柳传言在做,谢砺专门负责处理尸体和疫区的清理、消毒工作。   谢军医被问及此事,他拿来叶世歆开的药方仔细研读的一遍。他静默非常,隔了好半天才说:“既然药方没问题,那问题肯定就出在患者身上,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药物的反应也会有所不同。”   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叶世歆和柳传言一直纠结于药方和用量却没往患者这方面考虑。他们忽略了患者本身。   叶世歆一拍桌子,当即决定:“走,再去看一遍病患。”   第一位患者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蓬头垢面,早已奄奄一息。叶世歆轻声问了他的症状。   少年告诉她自己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上吐下泻,食欲不振。   他面色苍白,胸腔起伏不定,吐字艰难。   少年说话的时候,叶世歆注意到他嘴唇却隐约有些泛紫。   病人的唇色不对。   叶世歆觉察到不对劲,她赶紧去看别的病人。她发现整个村子的病人都是同一种症状。   她赶紧喊画眠拿来自己的药箱,从药箱里取出针线包。   “还请你忍着点。”她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轻声对少年说。   少年无力地点点头。   她将银针轻轻扎入患者的手指头。银针瞬间变黑。   众人无比震惊,面色倏然大变。   叶世歆秀眉紧拧,神色复杂,不可思议地看着柳传言,“师兄,这……”   “师妹你猜的没错,他们是中毒了,中的还是魂归香。”柳传言表情严肃,音色沉冷。   竟然又是魂归香!   魂归香叶世歆太熟悉了,南境的一些深山峡谷长满了魂归草。她从小就和这种草打交道。何况上次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也发现了这种毒药。   魂归草生长在南境的一些深山峡谷中,在别的地方并不常见。魂归香是经魂归草提炼而出的一种剧毒之物。它是南境特有的一种毒物,在别的地方都极为罕见。   这么罕见的一种毒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叶世歆的身边,之前出现在京城,这次竟然出现在陇西。它们总是阴魂不散。   她的自觉告诉自己,这绝非偶然。   很显然灾区群众中毒不是一场天灾,而是有人蓄意而为。   “是太子!”年轻的男人负手站在一旁,蓦地出声。   除了太子,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这么迫切地想要自己死在陇西。   “没错,是太子。”叶世歆不禁握紧双拳,肯定地说:“他们是想让殿下回不了京城。”   太子和裕王一党带头贪墨赈灾钱粮,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而晋王殿下又负责调查此案。一旦他回京述职,将这些人的罪状往御前一呈,那么所有人都会锒铛入狱。贪墨赈灾钱粮是重罪,陛下即便有意包庇太子,他也得考虑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的反应,太子的罪是必然要定的。   因此太子绝对不可能让晋王殿下平安回京,他在路上一定会找机会下手。   而这次的瘟疫无疑为太子一党行了很大的便利。若是晋王殿下在疫区出了事,到时候就说他感染了瘟疫,不治身亡,随便哪个理由都能糊弄过去。这是绝佳的好机会,太子肯定不会放过。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就动手了,不惜让灾区这么多百姓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晚更晚了,出门浪了一整天,八点才回到家。 第80章 反对   柳传言冷声道:“看来东宫那位对晋王殿下早已起了杀心,欲除之而后快,他是想让你们都死在这里。”   谢砺双拳紧握,面色寒若冰霜,“太子好歹毒的心,为了扳倒晋王殿下,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林木森冷冷一笑,“为了给自己扫平障碍,本王那位二哥哪里还想得到天下百姓。”   太子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心中对那九五之尊充满了渴望,权力和欲望早已彻底地蒙蔽了一个人的内心。在夺嫡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的心也会越来越冷,越来越狠。所有阻挡他前行之人,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通通铲除干净。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这天下,那所有的无辜百姓都将深陷地狱,永无宁日。   “魂归香在陇西一带并不多见,东宫为何偏偏用了这魂归香?”谢砺委实不解。   魂归香是南境毒物,对于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谢砺过去鲜少有研究。   柳传言轻声解释:“魂归香是□□,无色,且味道清淡好闻,不易使人察觉。寻常人中毒要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才起反应。可这种毒药一旦和甘草混在一起服用,那立刻就会奏效,不出半日,不治身亡。而且病人中毒后的症状和疫症几乎一致,若是不仔细诊断,根本就觉察不到。”   谢砺听完当即恍然大悟。因为治疗瘟疫的药方中有最重要的一味药材那便是甘草。   叶世歆明显地感受到有寒意爬满脊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她怔怔道:“东宫中竟有人如此熟悉医理,更熟知南境毒物。”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徐成靖双手抱臂,不解地问:“我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既然太子想要铲除晋王殿下,为何单单就只给一个村子下毒?他们怎么知道殿下就在这草芥村?”   “人数若是太多容易被人察觉,咱们这群人这一整天可都待在这里。”晋王殿下冷静分析,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咱们身边一定有东宫的人。”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震撼不已。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不会有绝对放心的人。你根本就想不到你的身边何时就被安.插了敌人的眼线。   那么这人是谁?   谢砺面露困惑,“这两日府衙的人里里外外都守着这个村子,他们究竟是从哪里下的毒?”   是啊,他们是从哪里下的毒?   叶世歆四下观察着周边的环境。看到院子里的一口枯井,顿时恍然大悟,“是井水,井水被人下了毒。”   众人顿觉骇然万分,面色大变。   不过转念一想又马上放下心来,因为没人没人饮过这个村子的井水。不过若是再待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师兄快,我们去看井水。”叶世歆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就找到了村头的一口大井。   这口井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草芥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饮用此井水,养育了好几代人。   这个村子就只有两口井,除了这口古井,还有一口小的天井。不过那口井很小,水也不多,平日里村民们都用来洗东西。日常饮水都是靠的那口老古井。   果然不出所料,这口老井的井水被人下了魂归香。如若是平时,魂归香溶于井水中,倒也不会立即被人觉察。可它一旦和甘草混合,只要一点点的剂量,它就能立刻发生反应,毒性巨大。   林木森负手站着,面色铁青。   叶世歆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伸到衣袖下面悄悄握住他的手,“先替村民解毒要紧。”   他冲她点点头,“辛苦你了。”   太子步步紧逼,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谋害林木森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已然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奋起反抗。   他暗自在心中发誓,只要他能活着回到京城,他就一定要让太子付出惨痛的代价。   虽然察觉得早,也做出了相应的救治,不过还是有一些村民中毒身亡了。   尸首不能久放,必须尽快焚烧或者掩埋。   因为都是中了魂归香的病患,怕毒性外漏,所以选择就地焚烧尸首。   那一具具尸首在烈火中焚烧,火光冲天,到最后慢慢变成一堆灰。村民们站在一旁掩面而泣。   叶世歆远远看着内心绞痛,难以平息。   林木森及时揽住她的肩膀,“我还记得你在北境军营说过的话,你说世人对你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你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可事实上你们并不是神仙。既然你都知道自己不是神仙,那又何必如此自责。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尽力就好。”   叶世歆被男人纳入怀里,他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能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她回望他,“可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如若是天灾,叶世歆还可以接受,也不会那么难过,毕竟天命不可违。可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针对晋王殿下,却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拿来陪葬。此心肠何等歹毒!   “我知道。”男人的目光蓦地变得深沉冰冷,“所以我一定会为这些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   叶世歆等人这几日都待在疫区,忙前忙后。长公主金贵,是众人保护的对象。她被留在客栈,由专人保护着。   五日后,钦差大臣李淳佑一行人抵达陇西。这位李家三公子,年纪轻轻却声名在外,致仕不到三年便已经官拜户部左侍郎,从三品。   李淳佑赶到陇西时,瘟疫已经得到了明显的控制。两人交接好工作,晋王殿下便准备动身返回京城了。   离开陇西之前,他特意交代穆迟:“将咱们所有查到的东西都悄悄放给这位李三公子。”   “殿下是想让李侍郎出面将太子的罪状呈到御前?”穆迟何等聪明的人,当即就明白了晋王殿下的用意。   年轻的男人坐在窗户旁,手边一杯热茶,热气腾腾往上升。   他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动作轻微起伏,袖口处一圈金丝并蒂莲时隐时现。   林木森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李相的几个儿女都颇有风骨,这位李家三公子更有李相当年的风范。他德才兼备,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眼里容不下沙子。李家世代忠臣,历来独善其身,从不涉党争,父皇对其十分仰重。李淳佑是最适合说实话的人。”   穆迟面色迟疑,“殿下难道就不怕陛下降责李侍郎?您为何如此笃定他就一定会如实呈报陛下?”   远处天空蔚蓝纯净,明亮剔透。   他呢喃低语:“军师你看这天,可比人心干净多了。”   顺着林木森的视线,穆迟也看到了外头一望无际澄澈的天空。   “是啊,人性阴暗,很多人的心都是黑的。”   他抬手端起茶杯细细呡一口,施施然道:“本王这位父皇从未真正信任于我,不论我这次查到什么,回去告诉他什么,他都不会全信。李淳佑来陇西之前,父皇肯定已经给他交代了任务,要彻查此次受灾一案。咱们这么做只是给这位李三公子行个方便而已。”   “以咱们对陛下的了解,光这一项罪状,陛下可不见得会处理太子。”徐成靖坐在一旁,面露难色。   穆迟声色沉沉,“陛下偏爱太子,确实不会因为这一项罪状就给他定罪。可人的忍耐总归是有限度的。太子这些年做的那些见不到人的事情,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晓?他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只会让陛下厌弃太子,还不至于能扳倒他。所以现在咱们需要再加一些砝码上去,将这件事扩大化。”   可究竟怎样才能将事情扩大,变得严重起来呢?   几人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我有办法!”片刻以后徐成靖蓦地出声。   穆迟:“成靖你是想利用那些百姓?”   “没错。”徐成靖霍然起身,沉声道:“陛下最看中民生,太子带头贪墨赈灾钱粮,本就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如若陇西百姓愤然而起,集体声讨,届时民怨民愤达到顶端,民心不安,社会动荡。陛下为了安抚天下百姓,他就不可能不处理太子。”   “本王不同意!”林木森想也未想便否定了徐成靖的这一计策,“圣意难测,我们都很清楚,如若这件事一旦实施,这些百姓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依到陛下对太子的偏爱,他很有可能会徇私,派官兵镇压这些上书请愿的百姓。到那个时候就免不了会有流血牺牲。为了扳倒太子,不惜将无辜的百姓卷入无妄之灾,这本就违背良心,失去了初衷。   林木森:“如若为了扳倒太子,就将无辜的百姓陷入险境,本王和太子一党又有何区别?何况王妃也坚决不会同意本王这么做的。”   徐成靖言语激动,“殿下你就是太善良,将百姓看得太重。此举虽然冒险,可这是一举扳倒太子绝佳的好机会。夺嫡之路艰险,注定会有流血和牺牲,死一两个人又有何惧?这么长时间以来,殿下事事隐忍,谋而不发。可太子却是步步紧逼,几次三番想要置你于死地。到如今咱们已然是退无可退了。你看着好了,太子肯定还会再派人来刺杀你,你今日这般妇人之仁,他日就只会成为别人的砧上肉,任人宰割。”   “我同意成靖的做法。”谢砺慢慢起身,走到林木森面前,“成靖此计虽说冒险,可胜算极大。陛下固然偏爱太子,可面对天下百姓,他必然会三思而后行。陇西旱灾天下尽知,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如若陛下为了徇私不仅不严惩太子,反而派兵镇压上书请愿的受灾民众,这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为了大林江山的稳固,也为了安定民心,陛下势必会仔细斟酌一番。所以这些群众不见得会受伤。可如果咱们不敢冒这个险,就会白白错失了扳倒太子一党的好机会,以后只会更难。夺嫡之路任重而道远,步步惊心。倘若殿下如此妇人之仁,试问我们何时才能扳倒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姑娘们! 第81章 争执   “你们二人追随我多年,不会不清楚我的心性。我历来厌恶朝堂争斗,之所以参与夺嫡,为的就是解救天下的黎明百姓。太子心狠手辣,将来若是继承皇位,百姓将永无宁日。我放弃小我,解救苍生,就是因为心系百姓,心系天下,不忍百姓受苦。可你们现在竟然让我做出背弃百姓之事,我如何能答应?”年轻的男人表情沉寂,声色沉沉,近乎诘问。   他抬步走到窗边,目光落在远处,深沉悠远。   他停顿一瞬,继续说完余下的话:“咱们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年登基时的那个陛下,权力将他慢慢变得狭隘猜忌,自私凉薄,近乎冷血。他又自小偏爱太子。他极有可能为了包庇太子,而镇压上书请愿书的民众。我林木森可以忍受任何的勾心斗角,必要之时也可以使用计谋。可我坚决不能容忍自己将百姓陷入险境,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这是我的底线。这件事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不怕与太子为敌,更不怕对方使出的一切阴招,他总能见招拆招,从容应对。他是很想扳倒太子,报他三番五次的陷害之仇。可他绝不会以百姓为代价,让这么多的民众作为自己上位的垫脚石。利弊得失他自会衡量。君子坦荡荡,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他心中始终竖着一杆秤,天下百姓永远都站在重的那头。   “殿下你怎么这么轴呢!”徐成靖心有不甘,还欲再说。   “好了成靖。”穆迟一把拉住徐成靖,“殿下已经累了好些天了,咱们让他好好休息吧。”   “都出去吧,本王想静一静。”林木森抬起右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头昏脑涨。   “微臣告退!”三人赶紧退出了房间。   徐成靖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这么好的机会,殿下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啊!他就是太善良,把百姓看得太重,这样的人如何能争得这天下?”   穆迟安抚道:“咱们三个自小就和殿下一同长大,又不是不清楚他的心性。除了王妃,百姓就是他的软肋。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有损百姓的事情来的。”   谢砺平叹一口气,无奈道:“就是知道他的脾气,我才心疼他。心地如此纯良,他又怎么能登上那九五之尊?就算他坐上了皇位,他又能守几年?”   穆迟:“有些事是急不来的,慢慢来吧。”   “都火烧眉毛了,还慢慢来。”徐成靖看着穆迟,“要不咱们去找王妃说说看,让她替咱们再劝劝殿下怎么样?殿下一贯听王妃的话,兴许她的话殿下会听呢!”   穆迟:“咱们的这位王妃不是嘉宁郡主,她跟殿下一样讨厌争斗,心系百姓,她是不可能劝殿下做他不喜欢的事情的。你们俩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三人各自回了房间。   ——   可徐成靖不死心,打算去找叶世歆砰砰运气,万一她答应了呢!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了叶世歆,道明来意。   叶世歆说完,冷冷一笑,“少将军这个忙恕我无能为力。”   徐成靖不解,“为何不能帮忙?”   “你自小同殿下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你和殿下不仅是兄弟,更是挚友。身为兄弟和好友,你难道不应该尊重殿下的选择吗?何必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我承认这确实是一条捷径,如果赌赢了,就能一击即中,扳倒太子一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若赌输了,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此而遇难?到时候你让殿下怎么办?他会多么愧疚?兴许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叶世歆冷眼看着徐成靖,厉声说:“夺嫡之路固然艰难万分,可我不相信这会是唯一的出路。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不一定要牺牲这些无辜的百姓的。”   “其他办法?”徐成靖不以为意,提高声线,“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以为太子是善茬啊?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然后殿下就能得到皇位了?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告诉你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咱们这群人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难说。”   “我不懂你们的筹谋,我只知道我不会为难心爱之人,让他违背本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话不投机半句多,叶世歆不愿再与徐成靖浪费口舌,“我还有去找长公主说话,少将军请回吧。”   徐成靖此人是好人没错,可他性子偏执,做事认死理。在叶世歆这里碰了钉子,他却并未因此放弃。他还是要去找谢砺再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对策。   男子汉大丈夫,做大事的人又怎么能妇人之仁,拘泥于小节。那九五之尊怎么可能那么好坐,不付出点代价谁都坐不上去。   ——   徐成靖来到谢砺的房间。看他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谢砺便知道这人肯定是在王妃那里碰钉子了。   谢砺给徐成靖泡了杯热茶,“穆迟早就说过王妃不会答应的,你偏不信,还专门跑去碰钉子。”   徐成靖瘪瘪嘴,气鼓鼓地说:“我这不是不死心嘛,想着去碰碰运气,万一王妃答应了呢!”   谢砺:“王妃心善,她是不会答应咱们的请求的。”   徐成靖双手握紧拳头,“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绝佳的好机会就这么被放弃,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谢砺:“殿下不同意的事情,咱们谁都没办法。依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咱们再另外想对策。”   “我仔细想了一晚上,我是真觉得这法子可行。我连整个流程都已经想好了。”   谢砺抬了抬眼,“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这件事最好发生在我们离开陇西之后,发生在李淳佑在陇西的这些天。”   “你打算怎么做?”   徐成靖问:“你还记得那个冒死上谏的陇西小官么?”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刻,一个府衙的小小师爷,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惜冒死上谏。”   “这人的确是个人物,朝廷若是能多一些这样的当官员,也不至于会像今日这般污浊不堪。当时事情一出,殿下也敬佩这人是条汉子,怕他被太子的人追杀,特意让松露将他保护起来。现在就在京城的寒门街躲着呢!”   “提他做什么?这人有什么用?”   “这个人最了解陇西旱灾的内幕,也最熟悉当地百姓。若由他出面煽动民众请愿上书,揭露太子恶性,到时候民怨沸腾,看陛下还不治太子的罪。”   “这的确是一条好法子。可眼下殿下不同意,你想再多也没用。”   “我不甘心。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可殿下愣是看不到。”   “如果咱们现在抓紧时间回京,去见一见这位师爷,并将他带回陇西。趁着李淳佑还在这里,一定要让他把事情闹大。这可是送给太子的一份大礼,保准杀他个措手不及。”他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你且等着吧,这次我非得让太子付出点代价不可!”   ***   过两日就要启程回京了。说实话叶世歆还有些不舍。在陇西的这段时间她虽然很忙碌,昼夜颠倒,难得才有得休息。可忙碌带给她巨大的充实感,救治病患,帮着晋王殿下治理瘟疫,她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京城的日子太过压抑了,终日里无所事事。她空有一身的好医术,却毫无用武之地。   在这里能救治百姓,施展医术,和这些病患待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回到京城,她又会变成那个衣食无忧的晋王妃。她是叶世歆。而不是柳星叶。   柳传言此番带领流沙谷众人为陇西的旱灾和瘟疫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晋王殿下知道柳传言不屑于朝廷的嘉奖。于是他打算等回京以后找机会特意宴请理柳传言,感谢他和谷内众人对陇西的贡献。   叶世歆听说了他的想法,笑着说:“我师兄那人行事随性,从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殿下怕是请不到他的。”   晋王殿下倒是不甚在意,悠悠道:“他来不来是他的事,可本王的礼数却不能少。”   叶世歆:“殿下设家宴他或许还能卖你个面子来王府赴宴,可你一旦大张旗鼓宴请他,他是绝对不会来的。有这功夫,他还不如找姑娘喝酒来得自在。”   林木森:“那就设家宴,我亲自去请,不信他不来。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前去。”   “既然是殿下要请的客人,殿下去请才显得有诚意,我可不想去凑热闹。”   林木森:“……”   “我又没说不去,咱俩一起去,胜算大一点嘛!他不卖我这个王爷的面子,好歹也会卖你这个师妹面子吧?”   “那殿下可就想错了,我和我师兄从小就不对盘,打架打到大。”   林木森:“……”   “你师兄大你几岁?”   “他大我四岁。”   “那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年龄是到了。不过寻常女子哪里入得了我师兄的眼。”   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世间寻常女子自然配不上他。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这对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你俩竟然没成。”   “我俩天生相冲,一见面就插架。每次他要是不数落我一番,他绝对不会罢休。别说我对师兄无意,他也压根儿看不上我。”叶世歆想起柳传言之前的话就格外气愤,“殿下请旨赐婚之时,你猜我师兄当时怎么说的?”   晋王殿下抬了抬眼,“怎么说?”   叶世歆:“他说你是因为眼神不好使才会看上我的。”   林木森:“……”   “胡说!”男人当即板起脸,“我家歆儿明明这么好。”   她那么好,好到他都忍不住将她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一快到了,你们的购物车都屯了神马? 第82章 暗杀   柳传言历来就喜欢当一个闲散子弟,陇西的灾情一得到控制,他就提前走了。连道别都来不及道别。   晋王殿下一行人随后也启程返京。   怕被太子的人追杀,他们悄悄走了水路。   比起陇西,京城的冬天似乎要来得更早一些。十二月一到,京城就已经下了两场雪了。   纷飞大雪迎接他们回城。白雪皑皑,京城一片沉寂。   阔别一个多月再回京,叶世歆突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好像对京中的一草一木都生出了异样的情感来。   她明明是不怎么喜欢这座皇城的,繁华热闹,寸土寸金只是它的表象,事实上它充满了算计和争斗,惹人厌恶。离开陇西之前她还觉得可惜,又要回京城做她的晋王妃,整日无所事事了。   然而当她真切地踏入城门,她对周遭的一切又感到无比熟悉。像是回归到一个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莫名多出了一种神奇的归宿感。   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   后来因缘际会,她亲自入了那座皇城。   他说:“京城固然繁华,不过那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   她开始还不信,慢慢的她就见到了它的本来面目。她这样随性而为的人,一生渴望自由,厌弃勾心斗角,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京城。她只想快一点逃离。   一边讨厌着京城,一边又不得不待在这里。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京城产生归宿感。命运的安排从来就让人意想不到。   人真的会因为一个人而停留在某个地方。京城是晋王殿下的战场,是他永远都无法逃避的地方。他必须留在这里。为了他,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她也甘愿留在京城,陪他一同面对这些刀光剑影和猜忌争斗。   叶世歆悄悄掀开马车帘子,外头夜色浓沉,光束之下,雪花乱舞。   皇城巍峨,城墙之上白雪覆盖,苍莽一片。雪片打着卷儿从高处落下,无声无息,愣是没惊起半点声响。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终其一生,她或许都绕不开这座皇城了。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碾碎了地上无数雪沫子。   叶世歆伸手探到那车外,摊开掌心,那些晶莹俏皮的小东西悄然落入她手中,转瞬间便化为点点雪水。   “南境四季如春,我也是到了京城才见过雪。我回京那天,京城也像现在这样在下雪。漫天的雪花,纷飞起舞,特别的漂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雪,心里觉得十分的兴奋。还让画眠装了一罐子的雪放在房中。”她回忆着过往,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意。   真快啊!不知不知中一年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   林木森往车帘外瞥一眼,对外头的雪生不出任何欣赏之意。   比起塞北大漠,这京城的雪也似乎变得斯文秀气了许多。即便是大雪,雪片飘落的也格外温柔缠绵,似鹅毛,更像极了京城阳春三月的柳絮,细细软软。   而北境的雪却是狂野的。北风卷地,扬起滚滚黄沙,雪花在风中乱舞,张扬跋扈。   林木森不喜欢京城的雪。它太软,难免失了风骨。他独独偏爱北境的雪,肆意飞扬,颇有个性。   他轻声告诉叶世歆:“你是没见过北境的雪,你若是见过北境的雪,你绝对瞧不上这京城的雪。京城的雪太软,难免失了风骨。北境的雪狂野跋扈,张扬热烈。”   叶世歆是去年六月入的北境军营,当时临危受命替晋王殿下解毒。那时北境正值炎炎夏日,还未入冬,自然是看不到雪的。   “以后若是有机会,真该去看看北境的雪。”   “快了,等我处理完了京城的这些污糟事儿,我就带你去北境看雪。若虚湖的雪景乃北境一绝,你定会喜欢的。”   叶世歆憧憬着,憧憬看一场若虚湖的雪景。   马车左拐进了长兴街。再穿过两条长街就是晋王府了。他们离家越来越尽了。   出了长兴街年轻的男人却突然吩咐:“松露,走寒门街。”   白松露驾着马车,麻利地应一声:“好的殿下。”   叶世歆收起马车帘子,看着身侧的男人,“殿下是怕太子的人埋伏?”   林木森:“这一路咱们走水路,且行踪隐秘,太子的人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下手。我那位二哥肯定坐不住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京城守卫森严,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杀人这分明是不明智的选择。可太子心狠手辣,又急于杀人灭口,他很有可能会在这周边设埋伏。   如此雪夜最适合杀人了。大雪下一整夜,任何痕迹都会被彻底掩盖。   马车刚入寒门街,二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鸣。   白松露拼命拉紧缰绳,这才稳住马车。   “殿下,他们来了。”他对着车里说。   林木森与叶世歆对视一眼,问:“来了几个?”   “二十多个。”   他勾了勾唇,轻蔑一笑,“看来太子是想让本王今夜葬身此地。”   穆迟冷静地说:“殿下,你带王妃和公主先走,我和谢砺来解决掉他们。”   画眠对着叶世歆说:“小姐快走,我留下帮穆军师。”   流沙谷的人从小习武,个个都武艺超群。画眠的功夫丝毫不亚于穆迟等人。   叶世歆是谷内唯一不会武功的人。因为师父不让她学功夫。就连傍身的三脚猫功夫也不教给她。师父说她生来就是行医救人的,应当潜心专研医术,不该花费心思去学别的。再者师父也不喜欢女孩子整日里打打杀杀的。   她傻傻的听了师父的话,以至于一招半式都没学过。如果她学了功夫傍身,现在也不至于这般惊慌失措。   经过陇西一行,长公主似乎长进了不少,人也变得稳重了。若是搁到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她肯定会大惊失色,哭爹喊娘的。可这次她非但没哭喊,反而还表现得特别镇定。   果然陇西一行没白带她去。一个人只有深入社会的最底层,见识过真正的生死离别,她才能成长。   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   晋王殿下亲自驾车,拉紧缰绳,沉声叮嘱:“你们坐稳了。”   叶世歆和林静言赶紧扶住马车的把手。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起来。   黑衣人紧追不舍。都是顶尖的高手,个个功夫了得。手中的刀起起落落,刀光剑影。有两个试图跳上马车。   男人面容沉静,冷静异常。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利刃出鞘,电光石火之间,血溅得到处都是。黑衣人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啊!”林静言瞬间惊吓出声,脸色惨白。   别看长公主殿下平日里飞扬跋扈,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可她完全是纸老虎一只,真遇上了真刀真枪的杀人,她根本就招架不住。   叶世歆赶紧伸手去遮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她比林静言要冷静一些,可毕竟是杀人,她的脸色也不免白了几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木森杀人。手起刀落,利落干脆,转瞬之间两条人命就没了。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娴熟。不像是在杀一个人,而是在杀一只鸡。不对,应该比杀鸡还容易。杀鸡还需要砍好几刀,可他只用了一刀。一刀一个,就跟砍萝卜一样轻松。   到底是叱咤战场的男人,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自然手到擒来。   敌人追得紧,马车在街上疾驰,颠簸不断。叶世歆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得得厉害。两个姑娘紧紧抱在一起。   她明显地感觉到马车后面跳上了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喊,敌人的刀就已经刺了进来。   一刀连着一刀,马车很快就被拆了。   黑衣人蒙着黑色头巾,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个个眼神狠戾,凶神恶煞的。   “啊!”两个姑娘同时发出一声尖叫。眼看着刀朝自己逼近,近在咫尺,即将刺入两人的心脏。   叶世歆瑟瑟发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她只听到“呲”的一声响,刀剑相碰。敌人的刀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再睁开眼,黑衣人已经死了,就倒在自己的脚边   叶世歆本能地把脚一缩。   男人一把拉住她手,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那一刻,她再也没能绷住,一把抱住他腰,潸然泪下。   “刚刚我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分外惨烈,她喘息未定,嗓音带着哭腔。   男人的怀抱宽厚温暖,能让人瞬间安心。   林木森抿嘴一笑,“王妃那么好,本王可舍不得让你死。”   “你俩别搁那儿恩爱了,赶紧帮我一把。”林静言发出虚弱的声音,她被黑衣人死死压住脚,动弹不得。   叶世歆:“……”   林木森:“……”   两天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回头。只见长公主坐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木森赶紧解救了长公主的脚。   全部敌人都被解决掉了,马车也不能用了。   三人舍弃马车,一路小跑回了晋王府。   管家张嬷嬷见三人一脸狼狈,晋王殿下身上还沾了不少血迹,她顿时都被吓坏了。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您有没有受伤啊?”   林木森:“此事说来话长,先带王妃和公主去沐浴更衣。”   经过一场恶战,叶世歆的两条腿都是软的,走路虚浮无力,每走一步似乎都是漂浮在云端,格外的不真实。   过了约摸一刻钟,穆迟和谢砺等人也回了王府。   除了穆迟的左手手臂被划了一刀,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怕再出事,所有人都在晋王府留宿。   惊心动魄的一晚,无人安眠。   长公主被吓得不轻,贴身侍女华源安抚了好久才入睡。   叶世歆坐在梳妆台前出身,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太子会知道晋王殿下会走寒门街,而提前在寒门街设下了埋伏。   她当时就在车上,她都没想到晋王殿下会中途改道走寒门街。那么太子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第83章 打探   夜色深沉漆黑,雪沫子洋洋洒洒往地上落,在寒风中打着卷儿,随风四处流窜。   外头天寒地冻,长街空荡无人。谁都想不到刚刚在寒门街,在天子脚下,有胆敢暗夜杀人。   不论是对晋王府,还是在东宫,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东宫彻夜燃灯,直至天明。   烛火沉寂,太子辗转难安。人已经派出去,却久不见回来。   太子妃郑衫差下人来催了几次,让太子早些歇息,可愣是当成了耳旁风。   眼下他哪还睡得着,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郑衫无奈,只好亲自去书房请。   “殿下,夜已深,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催什么催,本宫今夜没心思睡觉,赶紧给本宫出去。”太子格外的不耐烦。   郑衫还欲再说,太子的谋士梁晗劝说道:“太子妃请先回房歇息,草民会劝太子殿下早些歇息的。”   听他这么说,郑衫这才作罢,一个人先回了房。   郑衫极少过问太子的事情,她知道他在谋划夺嫡大业,可个种细节她却一概不知。他也似乎不想她卷进来,从未与她细说过这些事情。她安心当她的闲散太子妃,打理好东宫,旁的一概不管。   夫妻多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夜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焦虑不安。不过他不告诉自己,她也无从得知具体事宜。   屋内烛火寂寥,光火明明昧昧。   太子在书房踱来踱去,一刻未停。   这一路派了那么多人围追堵截,可愣是让林木森那小子给逃脱了。眼下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在天子脚下动手杀人,而且还是堂堂亲王。今夜若是失败,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梁晗安抚道:“太子殿下宽心,嘉宁郡主最了解晋王殿下,她断言他会走寒门街,那他就一定会走寒门街。咱们在寒门街设了那么多的埋伏,一定会一击而中的。”   太子神色忧虑,“但愿如先生所言。”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雪下得越发急促,夜色也愈加浓沉深邃。   东宫的探子匆匆而至。   见到来人,太子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逮住他问:“怎么样?”   探子一身夜行衣,摘下面巾,神色颓然,轻声回答:“我们失手了。”   太子整个人如遭雷劈,不可思议地看着探子,厉声质问:“二十几个江湖高手,功夫一流,还有老五亲自坐镇,怎么可能会失手?”   探子说:“晋王妃身边有个丫鬟,功夫一流,和穆军师不相上下,她伤了我们好多人。裕王殿下也受伤了。”   “一个丫鬟竟然坏了本宫的大事。”太子怒不可遏,抬手掀翻了桌上的杯盏,茶水洒了一地,“老四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功夫。”   探子说:“那丫鬟的招式十分诡异,属下闻所未闻。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完了,全完了!”他精心布局,没想到最后输在一个丫鬟手里。等到明日一早老四入宫面见父皇,将一切上报,那他可就再也回天乏术了。   太子身形摇晃,深感绝望。   “殿下切莫气馁,您是嫡子,陛下又最为宠爱皇后娘娘,断不会轻易降罪于您。”   “父皇重民生,本宫这次是踩到父皇的痛脚了。”   “殿下大可不必忧心,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忌辰,您要是赶在晋王殿下入宫之前见到陛下,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经梁晗这么一提醒,太子一改颓然,双眼明亮,顿时就看到了希望。   “明日是母后的忌辰,父皇每年一到这一日就最为悲痛。不论本宫犯下什么大错,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他都不会责罚于我。”   ***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一早才方停歇。   晋王殿下请旨入宫。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整座皇城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雪未消。宫道上的积雪覆盖了好几层。扫雪的宫人正在慢腾腾地清扫积雪,清出道路。   天色昏沉阴郁,寒风凛冽,呼啸而来,吹在人身上几乎都能冻掉骨头。   绵延不绝的宫道尽头,年轻的男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往含元殿方向走去。   那男人的容貌隐匿在伞后,身形修长玉立。黑色玄狐斗篷猎猎作响,里头月白色的齐肩圆领长袍将男人挺拔的好身材勾画地淋漓尽致。袖口处两圈金丝线绣制的并蒂莲随风若隐若现。   含元殿肃穆威严,明黄.色檐角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殿前三两个身穿官服的大臣正并排拾阶而下。这个时辰早朝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大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只是隔得远,无从听清谈话的内容。   大臣们与晋王殿下一行人迎面碰到。大臣们当即俯身行礼,“臣等见过晋王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丞相李元祺,户部尚书叶方舟和大理寺少卿季巡。   叶方舟看着面前气宇轩昂的男子,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来见陛下?”   晋王殿下:“本王奉旨进宫述职。”   叶方舟:“今日怕是不凑巧,今日是先皇后忌辰,早朝一结束陛下就和太子殿下去了长华宫。”   长华宫是先皇后的寝宫。先皇后离世以后,长春宫就一直空在那里。殿内供奉着先皇后的灵位,陛下和太子时不时会来上香祭拜。   每年一到先皇后的忌辰,陛下就要在长华宫闭宫一日,谁都不见。   很显然这是太子打的一手感情牌。   说来他回京的时间点还真是凑巧,竟然撞上了先皇后的忌辰。   不过林木森倒也不恼。今日进宫面圣他只是将陇西一应的主要事件加以信禀报。太子的劣迹那位户部左侍郎自会逐一上报。   “既然父皇今日无心见人,那本王明日再进宫好了。”   叶方舟:“殿下,你岳母许久未见歆儿,甚是想念。若是有时间,希望她能回府看看她娘。”   林木森:“岳父大人的话小婿记下了,过两日忙空了,就带歆儿回去看望岳母大人。”   “晋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元祺轻声问。   晋王殿下拂袖:“李相请。”   “微臣先行告退。”叶方舟和季巡行礼先离开了。   见四下无人,李元祺这才问:“昨夜寒门街的事情微臣已经听说了,殿下您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林木森笑了笑说:“多谢李相记挂,本王无碍,那几个人还不至于伤到本王。”   李元祺:“太子竟这般大胆,天子脚下也敢公然刺杀亲王。”   林木森:“二哥是被逼急了。”   李元祺作揖郑重其事道:“我李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林的江山落入奸佞小人的手中。晋王殿下放心,淳佑在陇西不管查到什么,他都会如实上报陛下的。”   “李相深明大义,本王佩服。”林木森抬眼望向长春宫方向,像是有所感叹,“就怕父皇未必肯相信。”   父皇自小偏爱太子,这么多年一直对他的恶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这次陇西事件他也很有可能避重就轻,敷衍了事。太子依然毫发无损。   李元祺沉声道:“微臣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或许不能左右陛下的想法,但贵在无愧于心。”   ——   去陇西数月,许久未去给徐贵妃请安。晋王殿下心里记挂着她,特意折去定坤宫看望她。   他来到定坤宫,却发现叶世歆竟然也在。这姑娘一声不吭就入了宫。   林木森拉着叶世歆问:“进宫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临时决定要进宫给母妃请安,那会儿殿下你已经进宫了,来不及告诉你。”叶世歆一本正经地回答。   男人微微挑眉,盯着她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担心我今日面圣,父皇会责怪于我,你这才跟着我一同进宫的?”   被对方戳破心思,叶世歆倒也不慌。她瘪瘪嘴,翻了个白眼,“殿下倒真是挺自恋的,我不过就是进宫给母妃请安而已,你想太多了。”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男人明显是不信的。   叶世歆一口咬定是他想太多了。   “我今日并未见到父皇。”   “为何?”   “今日是先皇后忌辰,父皇去了长华宫,谢绝见人。”   “如此一来,太子岂不是又要高枕无忧了?”借着先皇后的忌辰打感情牌,在陛下面前扮一扮孝子,即便有天大的过错都可以淡化掉。   “先皇后是从王府就一直陪着父皇的,他们二人是结发夫妻,先皇后一直在父皇心里。先皇后早逝,太子自幼丧母,父皇一直觉得亏欠了太子。将对先皇后的爱全部都转移到了太子身上。这么多年来父皇的偏心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没有今日的忌辰,父皇也很难降罪太子。”   他们都很清楚,只有触及民生根本,动摇江山社稷,不然陛下根本就舍不得动太子。   徐成靖的计策虽说冒险,也残忍,但确实是一条捷径。   两人陪着徐贵妃用了午膳。   下午又特意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许久未见叶世歆,心里十分的高兴。说什么都要留她在宫里用晚膳。   慈宁宫小厨房的午膳确实精致,叶世歆也是喜欢得紧。便毫不犹豫就答应在慈宁宫用完午膳再出宫。   太后下午必须歇息。叶世歆陪着老人家说了会儿话,就让她去睡觉了。   趁着太后睡着,她悄悄替老人家诊了诊脉。脉象平和,一切如常。   太后特意吩咐小厨房备了很多叶世歆喜欢吃的菜,样样精美可口。   叶世歆自然是心满意足。   饭后,晋王殿下寻了个借口将叶世歆先支开了。他有事情要问太后。   “说吧,有什么要问哀家的。”太后慧眼如炬,心思澄明。   林木森赫然轻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一双眼睛。”   太后:“哀家自小看着你长大,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哀家会不知道?”   林木森不再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皇祖母,我记得双宜姑姑早年是不是生过一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道晚安。   晚安,姑娘们!做个好梦! 第84章 身世   内殿寂静无声,清淡的檀木香萦绕在人身旁,纠缠着人的鼻息,挥之不去。   太后娘娘明显是没料到林木森会问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当即神色微变。   她轻轻地抬了抬眼,考究探寻的目光慢慢转到年轻的男人身上,冷声问道:“森儿,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男人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怡然自得,分外享受。他抬手理了理外袍衣袖,袖口处一圈漂亮的金丝莲纹随着他轻柔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施施然道:“孙儿总觉得有些事情有些奇怪,故来问问皇祖母。”   太后严肃地望着他,“你在怀疑谁?”   林木森:“没怀疑谁,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奇怪,需要找你印证一下。”   “你是在怀疑歆儿吧?”太后慧眼如炬,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林木森不免赫然轻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如此看来,应该不是孙儿一个人在怀疑,您在所有怀疑了吧。”   太后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轻言细语地说:“哀家确实怀疑过歆儿的身份,因为她长得实在和年轻时候的双宜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哀家仔细查探过她的身世,没有任何疑点,她不可能会是双宜的孩子。那个孩子早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没了。”   “当年随家出事,哀家求过皇帝,打算悄悄将那孩子给救出来。可惜哀家晚了一步,那个孩子早已被烧死了,面目全非。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长命锁是她出生时哀家亲自给她挂上去的。那么小的孩子,刚出生不到百天,就那么没了。哀家亲自去收的尸骨,葬在皇陵。”   太后娘娘忆起往昔,不免神色哀伤。   “那您还记得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林木森追问。   “那孩子出生之前当时的钦天监梁远道便在《天象纪事》里断言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子。麒麟子,其血能解百毒,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皇帝不信梁远道的言论,认为他是危言耸听,祸乱朝纲,便将他关进了大理寺天牢,至今都没放出来。并下令焚毁所有《天象纪要》。自此以后,没人敢再提此事。”   “所以上次歆儿被困慈宁宫,您让她住在双宜姑姑生前住过的屋子,故意在房间里放了一本《天象纪要》,为的就是试探她?”   “不错,哀家的确试探了她。可惜看她的反应似乎完全不知道双宜是谁,在那间屋子住了一晚,也完全没受到影响。如果她真的是双宜的孩子,她绝对做不到那般平静。”   晋王殿下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在随州那晚,静言出言侮辱先帝的端慧贵妃,叶世歆的反应竟会那般激烈。如果她真的是随家的女人,那么端慧贵妃就是她的大嫂,她反应激烈也实属正常。可为何面对双宜姑姑,自己的母亲她又会那般平静?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倘若你真的怀疑她的身份,试一试她的血即可,麒麟子的血能解百毒。”太后神色严肃地看着林木森,“不过森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一旦证实她的身份,如果真的是双宜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俩究竟会面临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国仇家恨。有朝一日她的身份一旦曝光,父皇绝对不会容下她。   “哀家宁愿你永远都不去证实,只当她是叶家的女儿。这才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   “如果她真的是麒麟子,有心之人一定会拿她大做文章。我只有证实了她的身份,我才能有所侧重,更好地去保护她。”他看着太后坚定地说。   “罢了。”太后长叹一声,“你放手去查吧,那个孩子原叫随宁馨。”   ——   晚膳过后两人一同出了宫。   坐在车上,晋王殿下一路都很沉默,一句话都没说。他神色严肃,似乎有什么心事。   “殿下你怎么了?看着好像有心事。”叶世歆疑惑地看着男人。   林木森微微一笑,风轻云淡,“我是在想陇西的灾情。”   叶世歆深信不疑,安抚他:“这件事殿下你已经尽力了,就不要想太多了。如何决断自有陛下。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他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无比温柔。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音色低沉清润,“歆儿,咱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就应该坦诚。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你也可以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   “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了?”叶世歆觉得很奇怪。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马车驶到永兴街,驾车的白松露突然开口:“殿下,前面是安平侯府的车驾。”   男人神色淡漠,“不用管它。”   两车相遇,侯府的车夫主动将车开到路边,给晋王府的车驾让路。   苏烟倪走下马车,俯身行礼,“烟倪见过晋王殿下,晋王妃。”   叶世歆掀开车帘,笑着说:“这么晚了不知郡主是打哪里来?京城最近可不怎么太平,郡主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苏烟倪。这个女人似乎又意气风发了许多。珠光宝气,锦衣华服,倒是比之前还要气派了不少。   光线昏沉,明明灭灭,月色映衬着雪色,皎洁无双。   叶世歆的那张脸隐在暗处,未施粉黛,却依然明艳动人。   反观苏烟倪,她妆容精致,锦衣华服,跟叶世歆一比,却瞬间黯然失色。   她的皮囊让天下无数女人羡慕。   苏烟倪皮笑肉不笑,“多谢王妃提醒,烟倪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不小心就误了时辰。”   叶世歆:“天色已晚,就不耽误郡主回府了。”   苏烟倪福福身,“恭送王妃。”   见马车驶远,叶世歆这才开口说:“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这面上的客套殿下是不是应该维持一下?”   晋王殿下冷哼一声,“本王早就说过从此以后,见面不识,又岂会出尔反尔?永兴街的尽头就是东宫,苏烟倪打哪儿来岂不是很明显?你不是一直怀疑咱们回京那晚,为何东宫的人早早就在寒门街设下了埋伏,准备将咱们一网打尽。如今可看明白了?”   “殿下是说是嘉宁郡主?”   “寒门街毗邻永兴街,而永兴街的尽头就是东宫。一般人肯定不会铤而走险走这条路,无异于是自投罗网。可苏烟倪了解我,知道我向来行事大胆,喜欢剑走偏锋,所以她才让太子在寒门街安.插了埋伏。”   “这么说苏烟倪早已投靠了东宫。”叶世歆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晋王殿下的人,转头就投入了太子门下,站在了晋王殿下的对立面。   不过细想之下,她又觉得合理。毕竟这个女人自私狭隘,心狠手辣。爱而不得完全可以让她因爱生恨。   或许苏烟倪口中的爱完全不足以称之为爱。她爱的不过是晋王殿下的皇子身份,她爱的是他的地位和成就。倘若晋王殿下如今不是皇子,只是个普通人,且一文不名,苏烟倪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这就是现实。她不过就是以爱的名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这不是爱,这是掠夺。   “我十岁入军营,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独自带兵打仗,斩获敌将首级。这些年浴血奋战,功勋卓著。得父皇母妃疼惜,受万民爱戴。一个男人该有的殊荣我全部都已经有了。成人以后,爱慕者无数。京城多的是高门贵女想要嫁于我。有这么多人喜欢我,你却是唯一一个不在意我的身份和地位,只在意我这个人的女人。此生有幸得你相伴,共度余生,我死而无憾。不论今后发生了什么,我定会护你周全,不计代价。”   说着苏烟倪,这人倒是突然煽情起来,弄得叶世歆十分不适应。不过男人眼中的坚决她却看得分明。   她从不怀疑他的决心,她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世事无常,她的身世又太过复杂。一朝暴露,势必引发腥风血雨。   现在她只希望这个秘密能瞒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深埋地下,永远都不要浮出水面。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   长风呼啸,满城皑皑白雪。   马车特意绕到将军府。   叶世歆不明所以,“怎么来了将军府?”   林木森告诉她:“我和舅父有事情商议,你先回府休息。”   叶世歆分外不解:“都这么晚了想必舅父早已歇下了,殿下为何不等到明日一早再来拜访?”   林木森:“陇西一事,事态紧急,等不到明日。”   她不疑有他,“天寒地冻的,殿下记得早点回去。”   林木森说:“不用等我,你先睡。”   话音未落,男人转身进了将军府。   晋王殿下深夜前来,徐惟诚夫妇猜想他想必是有要事。两人忙起来迎接。   男人面露歉意,“深夜前来叨扰舅父,实在抱歉。只是本王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问舅父。”   徐惟诚听完忙将人请到书房,“殿下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神色严肃,语气深沉,“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舅父如实告知。”   徐惟诚:“殿下究竟想问什么?”   “静言和先帝的端慧贵妃究竟有何关系?” 第85章 真相   夜已深,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片洋洋洒洒抖落,京城一片素白。   徐惟诚和李元熙心里清楚,晋王殿下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要紧事。可夫妻两个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件事。   长公主的身世一直都是皇家秘辛,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知道这件事。晋王殿下究竟如何得知的?   “殿下可是听到了什么?”徐惟诚面色凝重。   男人轻声说:“舅父不必管我听到了什么,你只需如实相告即可。静言和先帝的端慧贵妃究竟是什么关系。静言是不是端慧贵妃的女儿?”   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叶世歆的身世也就水落石出了。   徐惟诚倏然叹一口气,“没错,端慧贵妃就是长公主的生母。”   晋王殿下忙追问一句:“如此说来,静言并非先帝所出,而是随家后裔?”   徐惟诚点头说:“是的。”   他果然没有猜错。   他这才终于明白当时静言诋毁端慧贵妃时,叶世歆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那不仅是她的大嫂,也是静言的生母。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能比听到一个女儿诋毁生母更让人心痛了吧。   这个傻姑娘知道真相,可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告诉静言真相。所以她只能以那样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大嫂挽回一些尊严。她为难不了别人,只能为难自己。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嵌破皮肉,指甲深陷进去。她当时一定很痛很痛。   林木森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际遇,他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够难的了。殊不知她竟比他还难,她背负的比他多的多。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默默背负了这么大的秘密,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行差踏错。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他,替他解毒。直到现在她手腕上的那条伤疤仍旧存在,触目惊心。   她明明知道他们身份悬殊,中间隔着国仇家恨,却还是愿意遵从本心,决定与他携手一生。这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才可以做到如此?   可他呢?为了得到她,将她留在身边,不惜拿圣旨胁迫她。他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自私自利。他这样的人,其实根本就担不起她的付出。   虽然一早就有所怀疑,可当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撼。震惊的同时,他更唾弃自己。他觉得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已经足够坦诚相待。却想不到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林木森的脸色白了一度,神色复杂。   徐惟诚面露担忧,“殿下,您怎么了?”   林木森摆摆手,轻声道:“我没事。”   “静言的身世父皇可知道?”他接着这样问。   徐惟诚:“当年先帝曾下遗诏册封端慧贵妃的孩子为湖阳长公主,并嘱托当今陛下一定要善待长公主,陛下一直以为长公主是先帝的血脉,这些年来从未食言。”   他那位自私凉薄的父皇,倒是对先帝重情义,信守承诺。好在父皇不知道个中隐情,如若他知道真相,静言并非皇家血脉,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可怜先帝,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他还以为静言是自己的骨肉。死前还要嘱托自己的兄长好生抚养这个孩子。   李元熙轻声说:“当年那场浩劫,长公主在乱世中降生,她一出生,端慧贵妃便自缢于寝宫。陛下命我将孩子抱走,交给萧贵妃娘娘抚养。贵妃娘娘并不知晓长公主的身世,只当她是先帝的遗孤,尽心尽责抚育。”   林木森:“舅父和舅母亲生经历了那场劫难,烦请你们同我细细道来。虽然我也听了不少传闻,可其中隐晦的事情总归还是不知晓的。还望舅父舅母告知。”   夜间寒凉,李元熙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她看着晋王殿下轻声说:“真要说起来,那故事可就长了,殿下且听我细细道来吧……”   承宣五年十二月,两国交战,战火燃烧。□□(当时还是宁王)林沐阳乔装打扮秘密潜入陈国刺探军情,途中遭遇埋伏,机缘巧合之下被陈国长公主陈嫣所救。故事从这里开始。   林沐阳结识陈嫣,并很快相爱。乱世之中,一个是大林皇子,另一个是陈国长公主,这段感情注定是一段悲剧。   陈嫣费尽心思助林沐阳返京。林沐阳承诺回京后便迎娶陈嫣。只可惜这终究只是口头之言,并未付诸实际。次年陈嫣诞下一子,并与独子相依为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煎熬中香消玉殒。孩子尚不足三岁,她便身染沉疴病逝。   林沐阳得知那孩子的存在后便派人将他接回京城。为了掩人耳目,他将那孩子录入随家族谱,变成了大司马随广源之子随宁远。   随宁远目睹了生母的悲惨一生和生父的自私冷血,仇恨在他心中深深扎了根。   长大后的随宁远邂逅了兵部尚书叶家的小姐叶世佳,两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   可惜却被先帝半路截了胡,叶世佳变成了先帝的宠妃。   杀母之仇,外加夺妻之仇,让随宁远对皇室一族充满了怨恨。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十年磨一剑,勾结陈国皇室,并与叶世佳里应外合发动了靖安之难。   最终在徐惟诚和李元熙等人的努力之下,靖安之难被彻底粉碎。随宁远兵败,被射杀于城楼之上。先帝病逝,当今陛下继位。随家被满门抄斩。柳飘絮和萧贵妃等人偷梁换柱,暗中将随家小女儿救出。   同一日,端慧贵妃叶世佳诞下一枚女婴,随后便自缢于寝宫。陛下遵循先帝遗诏将孩子册封为湖阳长公主,交由萧贵妃抚养。   □□爷辜负了陈国长公主,随宁远不幸成为了牺牲品。□□将随宁远录入随家族谱,搭上了随氏一族。后随宁远谋逆,随家被灭门。十七年后随家遗孤叶世歆又嫁给了晋王殿下,入了皇家。命运错综复杂,兜兜转转,也不知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夜更深了,风雨满城,呼呼作响。   坐得久了,林木森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虚浮无力。   这个故事太长太长了,他听了很久很久。   他动了动自己酸涩僵硬的肩膀,活动全身筋骨。   手边的茶水早已透凉,几片青绿色的叶子在杯中漂浮。   他缓缓起身,看向李元熙,“舅母,您觉得随家那个孩子还在么?”   “那场大火之后,我去现场看过,那孩子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脖子上的一块长命锁还在,手上的那串檀木珠手串却没看到。我以为是被大火烧了,可四周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任何痕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因为这点我总觉得那个孩子她还在这世上。”   “檀木珠手串?”林木森及时挑出重点。   李元熙比划形容:“那手串由十六颗通透明亮,质地光洁的檀木珠子穿成,是随夫人在孩子出生前特意找普宁寺住持求来的。为的是让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晋王殿下很快就想到了早前在叶世歆手腕上见过的那串檀木珠。她在北境军营的时候还戴在手腕上的。可入了京城以后却再也没见她戴过了。   “为何偏偏是檀木珠?”他不解。   李元熙解释道:“孩子还未出生之前,时任钦天监梁远道曾著《天象纪要》断言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子。麒麟子,其血能解百毒,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只不过当时先帝并不相信梁远道的言论,认为他是危言耸听,祸乱朝纲,便将他关进了大理寺天牢,永世不得出狱。并下令焚毁所有《天象纪要》。自此以后,没人敢再提此事。随夫人害怕梁远道的预言成真,就前往普宁寺找住持求了这串檀木珠手串,为保女儿平安。”   李元熙停顿一瞬,继续说:“太后娘娘也知晓此事。孩子出生以后,她还特意命人打了一块长命锁给孩子戴上,保佑她平安无险。平心而论,我也希望这个孩子能活着,好好的活着。她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到她,她也不该背负那么多。”   看来如果当年不是柳飘絮等人快了一步,将那孩子救出。徐惟诚夫妇和太后娘娘都会想方设法救出她。   恩怨纠葛,有人失去自我,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变得面目全非。而有人却始终心地纯良,固守本心,懂得祸不及幼儿。   ——   微微天明时分,晋王殿下方回王府。   他蹑手蹑脚回房,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吵醒熟睡的叶世歆。   他抬手悄悄脱了自己身上的斗篷。迎着风雪归来,斗篷之上免不了会沾些雪沫子。雪沫子无声无息融化,慢慢变成了晶莹的雪水。   室内静悄悄的,烛火轻摇。   他偷偷地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妆奁匣子。小心翼翼打开,微弱的光束之下,檀木珠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他掂在手里默默数了数,正好十六颗珠子,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他盯着那手串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妆奁匣子。   年轻的女人在床上睡得酣熟,睡容乖巧安静。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就好。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在北境军营见到她的场景,一身蓝衣,身形曼妙,步履轻盈。白色面纱掩面,可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是灵动逼人,璀璨生辉。   那一管声线更是清透空灵,婉转悠扬,清晰异常。像极了高山上的溪涧,潺潺流动。   她一开口,他便对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充满了好奇与期待。那种隐隐的期待和小兴奋,他过去从未有过。   他知道自己第一眼就沦陷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好了的,他们注定会相遇,她也注定了会嫁给自己。他们的结合是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大方向沿用了《将军》的时间线,不过有些小细节会有所出入。《将军》是两年前的文了,也没回去仔细抠时间线。你们看看就好,别太深究。 第86章 坦白   第二日一早,晋王殿下再次请旨入宫。在含元殿面见陛下时,他讲陇西灾情做成奏报,一一上呈。   他的父皇只想要表面的和谐,那他便给他表面的和谐。奏报里只对陇西灾情做了简述,对太子的恶行却只字不提。   皇帝看过奏报以后,轻声道:“陇西一行你辛苦了,这段时间好好在府里歇着吧。”   年轻的男人眉眼低垂,“儿臣先行告退!”   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快速出了含元殿。   皇帝招来赵公公问:“李淳佑那边可有消息?他何时返京?”   赵公公恭顺地答:“据下边的探子来报,李侍郎怕是还要再耽搁一段时间,不过年关之前肯定能回来。”   皇帝抬手摁摁眉心,悠悠道:“朕的这些儿子们争斗得厉害,他们都当朕不知道,其实朕看得比谁都清楚。老四是个谨慎之人,即便太子有错,他也是绝不可能在朕面前揭露的。还是等李淳佑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吧。”   赵公公:“陛下英明。”   皇帝想起陇西旱灾一事,心中也是烦闷异常。他静默一瞬,再次对赵公公说:“去给朕把苏明朗给朕叫来。陇西这么久也不下雨,这钦天监每天就知道给朕打马虎眼。”   赵公公领旨:“奴才这就差人去请苏大人。”   ***   年关将至,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天象不好,这一年各地旱得旱,涝得涝,到处都在受灾。其中以陇西最为严重。旱灾加瘟疫,当地百姓的日子变得越发艰难。   户部左侍郎李淳佑被陛下派到陇西赈灾,外加处理瘟疫一事。原定半月回京述职,可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太多,一耽搁就耽搁了一个月。   对于陇西百姓来说这是灾难频发的一年,亲人们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他们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而对于京城的某些高官来说,他们依旧沉寂在一派祥和的气氛里,全然不觉即将有一场灾难降临。   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张嬷嬷领着王府里的下人们如同往年一样在为年节做准备。这是王妃入府的头一年,很多事情都得精心布置。   看着大家伙这么忙碌,叶世歆却实打实是个显然人。每日里只能用那些话本来打发时间。   晋王殿下悉心培育的那片金银花姗姗来迟,终于开花了。   花匠们将金银花开花的好消息告诉晋王殿下。他异常兴奋,第一时间就拉着叶世歆去花圃看。   大片大片的金银花,藤蔓相互纠缠,金银交错,美不胜收。寒风之中,花骨朵迎寒绽放,美丽与气节并存。   叶世歆自小便见惯了金银花,金银花开花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她感动于晋王殿下的心思。他瞒着她悄悄种下了这片金银花,并差花匠悉心养护。只为在花朵绽放的这一刻给她一个惊喜。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她早已来过这片花圃,也见过这些金银花。花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心意。   “这些花苗是去年冬天我从南境带回来的。那时双方一停战,我便马不停蹄赶去南境找你。可惜你早已悄悄离开了。我就差没将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找不到你,最终只带回了这些金银花幼苗。好像守着这些幼苗,就能等到你一样。”男人负手站在风中,身形挺拔,寒风将他身上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里头的衣裳一晃而过。   当时叶世歆其实早已悄悄入了京城。改头换面,成了户部尚书叶家的四小姐。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神医柳星叶。   她当时的想法是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和晋王殿下再有交集。他们最好从此陌路,见面不识。   可惜世事变幻莫测,东躲西藏,绕来绕去,她也愣是没能绕过他。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姻缘天注定,他们注定了会再次相遇,而她也注定了会成为他的妻子。   叶世歆伸手握住他的左手,男人手掌宽大,手心温热,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握住了一团火焰,暖意融融。   “重要的是我现在还在你身边,我们站在一起,旁的都不重要。”她柔声细语地告诉他,声音动听。   是啊!即便有错过,也有误解和猜疑,可最后他们还是站在了一起。他从不惧怕等待,也不惧怕磨难,只要结果是好的,是他想要的,那么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就是这样,命里该你遇见这么一个人,兜兜转转一圈儿,最后也终究还是会遇到。   枝叶青绿,杂乱无章。一朵朵小花点缀在枝头,迎接着料峭寒意,生机勃勃。   林木森说:“你那么喜欢金银花,之前的衣服上也都绣了金银花,以后也都绣上吧。”   她点头说好。   入京以后为了遮掩身份,怕被晋王殿下认出来。她便不敢再穿绣有金银花的衣裳。如今一切都早已水落石出,她也留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或许还有一件事也应该开口告诉他了。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她背负了这么久。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谨小慎微,步步惊心,唯恐行差踏错。   “殿下还记得《天象纪要》里那篇有关麒麟子的预言吗?”年轻的女子一身绿衣,迎风而立,笑容沉静,身形纤细曼妙,精致小巧的碧玉耳坠在风中轻轻摇曳。   男人静默地点了点头,“记得。”   她轻声细语,“我便是那麒麟子。早前你身上中的七日散,也是拿我的血做药引替你解了毒。”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褪下左手手腕上的玉镯,“这是当时留下的疤痕。母亲送给我这只玉镯,我戴在手腕上,正好可以遮盖伤疤。”   她肤色白皙,手腕上那道疤痕显得格外明显。若不是玉镯遮挡,只怕会更加触目惊心。   她摸着那细长的伤疤,逐字逐句地说:“其实我也并非叶家的女儿,我本名随宁馨,是前大司马随广源的幺女。没错,我就是乱臣贼子的后代。是我的大哥随宁远谋划发动了当年的那场靖安之难,险些让你们林家的江山易了姓。殿下,深究起来,咱们之间隔着的是国仇家恨。”   她慢腾腾地说完,抬头去看男人的反应。却发现他看上去十分的平静,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诧的神色。   “难道殿下你早就知道了?”她聪慧过人,马上就猜到了原因。   林木森轻轻抚摸她手上的疤痕,细声道:“其实也不算很早,前不久刚知道了。”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自问已经隐藏得非常好了,知道她身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照理晋王殿下根本就不可能猜到。   “有好几次静言他们提到先帝的端慧贵妃你的表情就很不自然,你一直在紧紧拽住你的这只玉镯,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你紧张一贯常有的动作。而且在陇西那晚,你明显很压抑,心情格外的糟糕。静言出言中伤端慧贵妃时,你竟然破天荒地跟她起了争执。如果只是一个陌生人,你定然不会这么做。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还有之前舅父生辰,舅母特意安排的那场狸猫换太子的戏,那分明就是在试探你。慈宁宫有那么多的房间,皇祖母却偏偏让你住进了双宜姑姑生前的闺房,那本《天象纪要》肯定也是故意给你看的。她自然也是在试探你。再者你手腕上的伤疤。我的毒莫名其妙就被解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我自然就开始怀疑了。前不久我去问了舅母,了解了那些前尘往事,得知了静言的身世,以及那串檀木珠。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他静静地望着她,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亲自告诉我这些。”   叶世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了,殊不知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皇祖母说你长得和双宜姑姑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她见你的第一眼就开始怀疑了。母妃是不熟悉双宜姑姑,所以至今未曾察觉。父皇难得见到你,也没觉察到。可如若有心之人私下提醒,那就难说了。在这京城,你始终都非常危险。”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叶世歆,她长得和生母相像。难怪她及笄以后师父就一直要求她佩戴面纱。原来就是怕有熟人看到她的这张脸,进而产生怀疑。她一直戴着面纱,成亲以后却又不得不揭掉了。大林自古的习俗规定女子在成亲之后必须梳妇人发髻,也不得再佩戴面纱示人。   当时师父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叶家的这层身份做掩护,她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的千金也接触不到什么贵人。只要她为人足够低调,自保是完全没问题。这才安排她和柳传言入了京城。   可师父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嫁给了晋王殿下。嫁入皇室,就必须要和权贵打交道。虽然是陈年旧账,可免不了有人还记得随家人。   师父总是叮嘱柳传言提醒自己。可没有师父在身边时刻提点自己,她也有些大意了。   “为保你平安,我必须带你走。比起这天下,我更在意的是你。为了你,我决定自私一回。等我处理完手头这些事情,我就去向父皇请旨让我继续镇守北境,我带你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文在慢慢收尾了,大概还有一两万的样子。 第87章 新年   小年那日,陇西数千位百姓联名上书讨伐太子一党。当地府衙迫于无奈,不得不派官差镇压。自此,双方矛盾激化,引发暴.乱。   消息传到京城,全程震惊。   天威震怒,众臣惶恐。   陛下派兵武.力镇.压,却是越镇.压越乱。陇西局势动荡,全城一片混乱,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这些百姓读书不多,明辨是非的能力有限,最是容易受到煽动。加之长时间的旱灾和瘟疫将他们折磨得痛苦不堪,心中本就积怨已久。但凡有谁蓄意煽动,激发起他们心中的愤恨,那么他们就会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晋王殿下得知此事,面色铁青。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该想到的,徐成靖那家伙不会轻易放弃。走,去将军府!”   叶世歆怕出事,赶紧追上他。   晋王殿下来势汹汹,徐惟诚夫妇惶恐不安。   “本王一早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要擅自行动,你为何不听本王的话?”他抬手直接给了徐成靖一拳头。   男人的力道十足,那一拳充满了力量。徐成靖当即被打得气晕八素,鼻血都冒了出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事好商量,动手干嘛?”李元熙不明所以,一脸担忧,赶紧伸手去扶自己的儿子。   “殿下,有话好好说!”叶世歆忙去拉人。   “怎么好好说?好好说他听吗?”晋王殿下怒发冲冠,大吼一声。   徐成靖伸手抹掉自己的鼻血,冷冷一笑,“殿下就算要打死我,我也认了。你不敢做的事情,只能我替你去做。如果不这么做,咱们猴年马月才能扳倒太子一党。”   “为了扳倒太子,你就白白拉那些百姓陪葬?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活该替咱们挡刀挡剑?”   “他们该庆幸这件事闹大,陛下才能看得到陇西的真实情况。”   “你知不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徐惟诚心知晋王殿下的为人,若不是徐成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绝对不会气成这样,也绝不会出手伤人。两人的对话,他听了个大概。几乎已经能理出头绪。   这次陇西数千名民众联名上书请愿,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徐惟诚不可能不知道。   徐惟诚一把揪住徐成靖的衣领,厉声质问:“陇西这件事是你在背后策划的?”   李元熙一听,顿时也慌了手脚。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陇西一事居然是你策划的?”   徐成靖毫不躲避,直接承认:“没错,是我和谢砺联合当地的小官发动了这场请愿活动,只有这样陛下才能给太子一党定罪。”   “混账!”徐惟诚抬起手臂就狠狠甩了儿子一个巴掌,“就为了给太子定罪,你就不惜代价让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去送死?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么?”   徐成靖姿态傲慢,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哪个成功者不是踏着无数人的最尸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最后登峰造极?你们就是太善良,将百姓看得太重,所以才让太子一党嚣张了这么久。”   李元熙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成靖是徐家独子,自小就由自己和丈夫悉心教导。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明辨是非,心地纯良,心系天下和百姓。殊不知竟这般心狠手辣。她竟然看走了眼。   一个母亲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了解自己孩子的本性。   她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抖,绵软无力。   “我们徐家世代忠良,心系家国天下,我和你父亲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李元熙抬手指着儿子,胸口抽痛,有气无力地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在帮殿下夺天下,而是害了他呀!”   徐惟诚一把扶住妻子,扭头看向晋王殿下,哑声道:“殿下,是我们夫妇没教好儿子,您且先回去,我们势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   回程的路上,晋王殿下心痛难忍,不发一言。   叶世歆紧紧握住男人的手,柔声安抚道:“殿下,您要是觉得难受就哭一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些了。车里就咱俩,没有别人,你哭不丢人。”   “我和成靖自小一起长大,舅父待我就如同亲生儿子,我俩情同手足,感情深厚。我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上次他提出这个法子,我当即就否决了,严厉地批评了他。我没想到他和谢砺会背着我暗中谋划。”晋王殿下心痛难忍,“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就这么被他们当了枪使儿。”   叶世歆理解他的心痛。长久以来,他最在意的便是天下的黎明百姓。此次陇西暴.乱,死伤的都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他这么爱民的人,如何会不心痛呢?   她同样心痛。只是她比他要冷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一味的心痛和指责根本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控制暴.乱,减少民众受伤。   她冷静地分析:“依到陛下的性子,这件事肯定还没完,他一定还会派.兵镇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疏导群众撤离,安抚他们的情绪。不然在大军队抵达以后,伤亡只会更加严重。”   晋王殿下为难地看着叶世歆,“咱们身在京城,山高水远的,只怕是有心无力啊!”   叶世歆:“少将军和谢砺既然能策划发动这场活动,那他们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再者李三公子还身在陇西,他绝对不会放任这件事肆意发展而不管的。再不济还有我师兄,我们流沙谷虽是江湖组织,可在关键时刻还是能起那么点作用的。殿下你现在要做的是要尽快说服少将军和谢军医,他们才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   不愧是他林木森的妻子,遇事一向这么从容不迫,沉着冷静。   晋王殿下:“舅父舅母都是心系天下之人,他们不会任由成靖一错再错的。”   ——   多管齐下,事态得到了及时控制。不过这件事总归还是闹大了,变成了举国震惊的大事。   为平民愤,也为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陛下不可能不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他还欠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子的罪行罄竹难书,他被褫夺太子封号,剥夺辅政大权,幽闭东宫。   树倒猢狲散,太子背后的那些高官被贬的被贬,抄家的抄家,也都纷纷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个年注定是不太平的。   ***   年前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很多人都没能过好这个年。   太子被废,这对于晋王殿下来说是好事。可它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一年光景,今年的除夕宴比起去年,气氛压抑,全然不复往年的欢声笑语。   参加除夕晚宴的皇亲贵胄也少了许多。不仅东宫的人少了,很多高官也少了。   太子一案,牵连出了太多人。   太子被废,皇帝似乎被伤到了元神,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徐贵妃悄悄告诉叶世歆:“先皇后早薨,太子是陛下自小养大的,手把手亲自教大的。陛下自小就偏爱太子。太子被废,对陛下的打击很大。”   太子罪行凿凿,他被废等于重重地打了陛下的脸面。天子心高气傲,最看中皇家颜面。这个打击如何会不大?   众人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唯恐惹怒陛下。   桌案上的都是美酒佳肴。可大家伙都没什么心思,各怀心思,味同嚼蜡。   唯一有什么不同的那便是嘉宁郡主被陛下赐了婚,嫁与陈国清河王世子。   年前陈国使团访林。为显两国交好,特意请求联姻。皇亲国戚之中,只有嘉宁郡主年龄合适,且待字闺中。陛下便做主替她赐了婚。   圣旨已下,元宵过后成婚,动身前去陈国。   安平侯爷跪在地上,愁容满面。苏烟倪脸色煞白,艰难地缓慢地吐出话:“臣女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个敌国的郡主下嫁到陈国,她的命运已然很明显。   太子已倒台,无人再能倚靠。安平侯府的势力又日渐式微,她根本无力反抗。   叶世歆并不同情于她。这个女人心太大,想要的太多。有些时候欲望就像是人抓在手里的沙子,你握得越紧,它便流得越快。野心太大,欲望太多,注定到最后一无所获。   如若她没那么大的野心,甘于平凡,以她的美貌和才智随便嫁一个京城的世家公子,她也不见得会沦落到去和亲的境地。   ——   风雪交织,夜色沉寂。绵延曲折的宫道上全是积雪,入目皆是刺眼的白。   两人参加完除夕宫宴很快便出宫了。   路过正阳门,看到值夜的宫人三三两两,顶着风雪,浑身颤抖。   晋王殿下挥了挥手,音色响朗,“今晚就先到这里吧,都回去歇着吧。”   宫人们感激涕零,纷纷跪在地上,“奴才谢过晋王殿下。”   叶世歆默默地看着他的作为。这个男人的善良是融进骨血里的。他这样的人最不合适的便是做这天下的执掌者。善良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的软肋。   两人顶着风雪回府。   晋王殿下让下人备了一桌酒菜。两人坐在房中秉烛夜谈。   他们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那么久远的时光,时隔多年再回忆,似乎仍旧清晰异常,恍若昨日。   兴致上来了,便一同坐在房门外赏雪看月亮。   除夕的雪下得很大很大。那晚的月亮也特别圆。月色映衬着雪色,皎洁无暇。也不知究竟是月色更美,还是雪色更美。   男人端起酒杯,眉目温柔,细声开口:“歆儿,新年快乐!”   叶世歆与他碰杯,微微一笑,“殿下,新年快乐!”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入了晋王府,成了晋王妃。找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也结识了三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遇到了许多善良可爱的人。也碰到了很多奸佞小人。   不管怎么样,这不安分的一年总算是过去了。一切都止步于当下,画上了句号。   新的一年,从头开始,希望一切安好。 第88章 初一   除夕下了一整夜的大雪, 第二天一早便停了。太阳也升起来了,整座皇城被皑皑积雪覆盖,入眼皆是一望无际刺眼的白。   大年初一,阳光正好,雪未消,宜出门。   久违的太阳,让叶世歆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过得很压抑,就连这个年都没过好。不过新年新气象,希望新的一年会比去年更好。   两人赶了个大早,一起去了皇陵。   举国同庆的日子,既是晋王殿下的生辰,也是他生母的忌辰。   每年到了这一天他都会去皇陵祭奠生母。   母亲一生渴望自由,向往宫外的生活。可被硬生生被困了一生,到死也没能走出宫门半步。死后还是不能摆脱皇家身份,葬在了这皇陵。   每年到了这一天,站在母亲的墓前,林木森就一直在想,母亲究竟是熬得有多难,才会选择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了结自己,连他的生辰也不陪他过完。   皇陵坐落于京郊,依山傍水,景色怡人。   虽有太阳,可寒风依旧凛冽。   风吹得有些紧儿,刺骨冷冽。吹在脸上似刀刮一般,隐隐生疼。   雪未化,银装素裹,一片缟白。   皇权之下,许多女子都是可怜人。晋王殿下的生母是这样,叶世歆的大嫂也是如此,宫帏深深,埋葬了许多女人的幸福。只是有些人甘愿妥协,便能寻求自保。有些人不愿意妥协,那就只能走上不归路。   其实叶世歆觉得晋王殿下还是好的,起码每年还能来皇陵祭奠一下生母。可她呢?随家被满门抄斩,尸骨无存。她想祭奠父母都没地方祭奠。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逝者安息。   回城之后,两人一同去了七里居。   已经有许久没有来过七里居了。这座酒楼依旧宾客众多,热闹非凡。   红姐见到叶世歆非常高兴,热络地将人迎到雅间。   小二将酒菜上好以后,便悄声离了雅间。   晋王殿下照例在一大堆酒菜中看到了一碗素白的长寿面。   他笑着对叶世歆说:“这掌柜的也是有意思,年年初一这天都会给客人送上一碗长寿面。说来也是凑巧,今日正是我的生辰。去年见到这碗长寿面,我还奇怪这店家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叶世歆笑笑没说话。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去年的那碗长寿面是她特意让红姐给他备的。她知道初一这天是他的生辰。   她默默地把酒杯倒满七里香,酒香四溢。   她手里端一杯,递了一杯给他,“殿下,生辰快乐!”   他笑了笑,“谢谢。”   她在想以后每一年的生日她都要陪他一起过,静静地陪着他吃一碗长寿面,他们一起说说话。   ——   初二就要四处拜年了,初一是难得清闲的日子。   下午两人一起去郊外走了走。   用过晚膳以后,叶世歆早早就睡下了。   见她熟睡以后,林木森和穆迟一起去了趟季府。   穆迟面露难色,“梁远道是重犯,不能死也不能放,就得这么永远关着。咱们把人放走了,是不是太冒险了?”   年轻的男人态度坚决,“即便冒险,本王也要做。他的存在,还有那则预言,是对王妃最大的威胁。只有从源头处了断了,让那则预言彻底消失,王妃才能平安。新年期间,天牢看守真是松懈,这是最好的机会。”   穆迟有些不解,“您凭什么认为季巡会答应帮咱们?”   男人赫然一笑,轻飘飘道:“就凭这则预言是祸害,会危害天下。”   大年初一晋王殿下深夜前来,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而入。季巡心里多少能够猜到是有要事来找他。   书房里烛火微弱,光束明明昧昧,摇曳晃动。   季巡俯身行礼,“晋王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林木森往长椅上坐下,气定神闲,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季大人成全。”   季巡:“若是有微臣帮得到的,殿下尽管开口,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男人悠悠道:“本王想要季大人放个人。”   ***   几乎同一时间,大理寺天牢。   光线昏沉,阴暗潮湿,腐蚀的味道厚重异常。   因为是大年初一,狱卒都休沐了。只有两个人在当值。   小桌上摆了酒菜,丁二和赵然正在饮酒畅聊,好不惬意。   旁的人都在家里陪老婆孩子,跟家人在一起过节。这两人还悲催地当值。   “头儿就是欺负我岁数小,资历不够,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叫我干,大过年的也不放我假。”丁二那小子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喝了酒后就跟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就全点燃了。   赵然同样不满,嘟囔道:“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惨,除夕夜也没回家,我家婆娘那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丁二继续满嘴跑火车,“整天看押着一个老头,一点高升的盼头都没有。这老头也不知究竟什么来头,都关了几十年了,不放也不杀的。”   赵然“嘘”了一声,转头察看了下四周,“小点声,那老头可是个大人物,别乱说话,当心引火上身。”   “切!”丁二不以为然,“真要是大人物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还至于被关到现在?”   “那是上头下了死命令,不准死也不准放!”赵然摇晃着酒杯,觉得眼前直晃,含糊不清地说:“今个儿这酒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特别上头……哎呀……晕得要死……”   丁二也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眼冒金星,“哥,我也觉得晕得厉害……”   还没说到两句话,两人便纷纷瘫倒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没过一会儿楼梯口闪身进来一个身穿狱卒服的男人,面容陷进阴影,模糊不清。   他径直走向倒数第二间牢房,目标明确。   牢房里老头正面对墙壁不断念叨:“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其血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然其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男人敲了敲牢房的门。   老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天都没反应。   他只好喊出那个久违的称呼:“父亲。”   老头听到这声“父亲”,整个人倏然一颤。猛然转身,掀起沉重的眼皮,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言语激动,“晗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您出去。”梁晗掏出钥匙,打开天牢的沉重的锁链,“大年初一,守卫松懈,我们得赶紧逃出去。”   太子已废,再无翻身的可能。靠太子登基以后替父亲翻案,放出父亲已然是不可能了。他只有趁着年节期间,天牢守卫松弛之际,冒险将父亲救出去。   “逃?”老头神色凄苦,怔怔道:“逃到哪里去?”   他整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多年的关押让他显得无比苍老,头发全白了。   梁晗一边开锁一边轻声说:“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去。”   老头言语绝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梁晗开锁的手凳时停顿住,他痛苦地说:“难道您就要在这个鬼地方被关一辈子吗?难道咱们梁家就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那则预言就是真的,总有一天会应验。陛下一定会后悔的。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我要等到预言成真的那天,让陛下后悔。”   “梁家世代忠良,矜矜业业守着钦天监,日日夜夜观测星象,为的就是为天下社稷谋福祉。可陛下是怎么对您的?就因为一则预言,就把您打入天牢,永无天日。梁家也因此败落。我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同太子与虎谋皮,不惜助纣为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您救出去。您不出去,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梁远道近乎癫狂,“晗儿,咱们再等一等,预言很快就会成真了。陛下可以负我,因为他是君,我是臣。可我绝不能负陛下,因为我是臣。为父一生自负,宁愿在这天牢老死,也绝不到外面苟且偷生。”   “那您告诉我,麒麟子究竟是谁?”   “麒麟子不是别人,就是当今的晋王妃。”   梁晗抬眸,有些难以置信,“您会不会算错了?”   梁远道:“绝不会错,她入过这天牢,就在隔壁牢房,我见过她。”   梁晗坚定地说:“您等着我,我很快就救您出去。”   “不要费尽心力救我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您,何来的我。您就安心等着,我一定会救您出去的。”他扔下话,转身出了天牢。   牢房的窗户装得极高,几乎挨到了屋顶,他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窗沿。透过这扇小窗,他只能看到外头的一小片天。   夜已深,外头一片漆黑深邃,她连一颗稀疏的星星都不曾看到。   梁远道僵坐着,他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钦天监监正一职。在职期间矜矜业业,从不敢有片刻怠慢。他心系家国天下,为陛下排忧解难,尽职尽责。不惑之年算出麒麟子,攥写《天象纪要》,因为一则预言而锒铛入狱,一关就是二十年。   没有人相信这则预言是真的,只当他在谣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则预言一定会成真。   陛下从未意识到这则预言的重要性,或许只有他的死才能引起陛下的重视。   他咬破手指,在牢房的一面墙上含泪写下血书,只有寥寥数语——   “随家女,麒麟现,家国灭。臣以死谏之,望陛下三思。”   随后他便一头撞在了坚.硬的墙上。 第89章 起疑   季巡匆匆赶到大理寺天牢时却发现梁远道已经撞墙自尽了。   他倒在地上,蓬头垢面,死状极其惨烈。   昏沉沉的光线下,墙壁上那行血书却显得格外的醒目,发人深思。   随家女,麒麟现,家国破灭。臣以死谏之,望陛下三思。   如果说当今世上,有什么姓氏是不能提的,那便是随姓。   当年这个姓氏曾光耀一时,无比辉煌。可一朝陨落,再无人敢提。   季巡只觉得震撼,静默许久。   随家女?随家当年满门抄斩,一个不留。这世上竟还有随家后裔?   晋王殿下突然找上自己,难道他是想保护谁?难道?   季巡顿时被自己心底冒出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丁二和赵然不省人事。   梁远道在牢房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没人知晓。   他以死明志,旨在提醒陛下注意麒麟子。   《天象纪要》的那则预言季巡也曾听父亲提起过。过去他从不认为这则预言能成真,他也不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麒麟子,纯属无稽之谈。   可今天晋王殿下的所求又委实费解。加之梁远道不惜以死劝谏陛下。他突然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墙上这些话绝对不能让陛下看到。不然陛下一定会生疑。君主是猜忌势必会给许多人带来无妄之灾。到时候又不知道该有多少人要为此遭殃了。   想到这里季巡毫不犹豫地抹掉了墙壁上的血书。然后离开了天牢。   ***   晨起,玉坤宫。   萧贵妃娘娘正在服侍陛下洗漱更衣。   皇帝漱了漱口,吐出,音色浑厚有力,“最近静言那孩子可还乖?功课用功不用功?”   萧贵妃笑着回答:“陇西一行对她教育重大,从陇西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就跟脱胎换骨了一般,脾气好了不说,这人也勤勉上进了很多,阮太傅布置的功课一点也没落下。”   皇帝闻言抿嘴一笑,“看来让她跟森儿去趟陇西是去对了。”   萧贵妃:“可不是么?切身经历才能让人受益匪浅。”   两人说话间,赵公公匆匆进来禀报:“陛下,大理寺季大人正在外头侯着,说是有要事上奏。”   “季巡?”皇帝轻轻抬了抬眼,“他一大早怎么来了?今个儿可是初二,他不在家待着,进宫做什么?”   萧贵妃仔细整理着皇帝的衣领和腰带,细声细语:“想必是有急事,不然也不会初二就请旨入宫。”   皇帝挥挥衣袖,“把人叫进来。”   季巡得了旨意进入内殿,“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帝坐在桌旁,端起手背的茶杯呡一口热茶,施施然地询问:“季巡你这么一大早就进宫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啊?”   季巡:“陛下英明,的确是要紧事。梁远道死了。”   “死了?”皇帝一听,顿时浓眉猛地一皱,“怎么死的?”   季巡:“他是撞墙自尽的。”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不是让你们看着他,不准死也不准放的么?怎么就自尽了呢?”   季巡:“具体情况微臣也不知,今早狱卒轮值,才发现他死在牢里了。仵作已经来验过了,确实是撞墙自尽的,昨夜没的。”   “都关了大半辈子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死了。”皇帝冷哼一声,冷声说:“昨个儿是大年初一,这死老头倒是会给自己挑好日子。”   季巡:“毕竟是前朝的老人,微臣不敢擅自拿主意,故而特意进宫问问陛下您的意见。”   “人都死了,找地方埋了便是。”皇帝明显不愿意多提,敷衍地说了两句,就将季巡给打发了。   萧贵妃站在一旁听着陛下和季巡的对话,她心里明显松了一口气。梁远道死了,再也没人能够威胁到叶世歆了。   如果说随宁远是当年那场浩劫的源头,那梁远道便是其中的□□。   当年他做主编撰那本《天象纪要》,在书中登记了那则有关麒麟子的预言。他曾断言麒麟子现世,家国大乱。先帝并不信此言论。便将他打入大理寺天牢,并下令焚毁一切《天象纪要》。   当时如今的这位陛下还仅仅只是成王,一介亲王。他曾暗中派人查探过这则预言的真伪。有高人算出麒麟子在京城西郊降世。   后面随宁远谋逆。靖安之难结束后,陛下继位。随家众人皆以谋逆最收押刑部大牢,不日问斩。   随夫人顾鸢临死前曾祈求过陛下,求她念及兄妹之情,念及年少情谊,放过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高人算出麒麟子在京城西郊降世,而随家恰恰就位于京城西郊,是那一片最大的家族。因为这点,陛下便屠了随家满门,一个不留。就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灭门以后,更是命人放火烧了随家祖宅。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将一切都给烧尽了。   后来的某一天陛下醉酒以后无意中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猜忌的种子始终存在于陛下的心中,从未消散。权势让一个人越来越失去了本心。这些年他一边愧疚,可一边又继续自私冷血,甚至变本加厉。   萧贵妃将这些一直放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叶世歆。皇室和随家上两辈的恩怨已然是算不清了。也不知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可小辈们不该为上一辈人的恩怨所累,他们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无知者才能幸福。有些事情她希望静言和歆儿永远都不要知道。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萧贵妃的思绪便飘远了。   季巡离开以后,她陪皇帝一同用早膳。   皇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出声问她:“爱妃可有听说过麒麟预言?”   萧贵妃呼吸猛地一滞,心跳漏了半拍。面上却平静如常,不动声色。   她理了理情绪,开口便问:“何为麒麟预言?”   “罢了。”皇帝哑然失笑,“朕都老糊涂了,爱妃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话音未落,便招来赵公公,沉声吩咐:“传朕旨意,宣苏明朗进宫。”   苏明朗是钦天监监正。陛下宣苏明朗进宫,很显然是那则预言又让他觉得不安了。   萧贵妃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   梁远道的死出人意料,有些打乱了晋王殿下的阵脚。不过对他们也算有利。梁远道一死,就再也没人能知晓叶世歆和静言的身世。那则预言也会跟着梁远道一同被埋葬,慢慢沉入岁月的谷底,不见天日。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叶世歆一样都不知道。晋王殿下什么都没告诉她。他也不打算告诉她。有些事情他去做酒够了,没必要让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她铲平道路,让她以后的路好走一些,让她能够一直无畏无惧地好好活着。   年初三夫妇两进宫给各位长辈拜年。   从慈宁宫开始,各宫都走了一趟。   在玉坤宫给萧贵妃拜完年。萧贵妃笑着对叶世歆说:“本宫宫里的那盆墨兰十分的娇贵,上次让王妃给看好了。可近几日又萎.靡不振了。怕是还得麻烦王妃再替我看看。”   叶世歆心下有了计较,笑着说:“承蒙娘娘看得起我。”   萧贵妃对晋王殿下说:“那墨兰养在内殿,就只能麻烦晋王殿下在外面坐会儿了。”   男人的嘴角挂满笑意,“娘娘这里的小点心这么好吃,本王是不介意多坐会儿的。”   萧贵妃笑得慈祥,“那殿下稍作,本宫同王妃去看看那墨兰。”   两人快速进了内殿,将房门紧紧关上。   叶世歆开门见山就直接问:“娘娘,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贵妃神色严肃,“梁远道一死,陛下便立即召见了钦天监苏明朗。陛下还是不放心那则预言。形势恐会对你不利,你和晋王殿下还是尽早做打算才好。我看这京城不宜久留,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那则预言只要存在一天,那她的危机便不会消除。   叶世歆冷静地说:“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与晋王殿下尽快商议的。”   两人长话短说,没耽误太多功夫。   叶世歆和晋王殿下待了近一个时辰,两人这才离开。   林木森兜头就问:“此番萧娘娘究竟告诉你什么了?”   叶世歆:“……”   叶世歆当即愣在原地。   她不解,“殿下此话何意?”   男人抿嘴一笑,“换句话问吧,萧娘娘到底想传递什么消息给你?”   他不等她回答,便挑了挑眉直接说:“让我来猜猜,是不是梁远道一事?怎么,父皇不放心那则预言了?”   她面露震惊,眼神躲闪,“殿下,你在说什么啊?”   心里慌得要死,可面上却要故作镇静。   “这宫里多的是能干的花匠,萧娘娘为何总是几次三番请你来替她看花?你的花艺真就那么精湛?”男人摇了摇头,“我想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胸有成竹,一语道破:“看花为假,传递消息才是真。你们一早便认识了。”   她睁眼看着他,“你还知道什么?”   晋王殿下继续语出惊人,“穆迟也是你流沙谷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到评论区有小伙伴说看不清文里的人物关系,我在围脖(笔名)放了一张我自制的关系图,不懂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得懂,反正我是尽力了。哈哈哈哈哈哈   么么哒! 第90章 揭露   晋王殿下继续语出惊人,“穆迟也是你流沙谷的人吧?”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时,一霎那间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就凝滞了。   叶世歆下意识拽住自己左手手腕处的玉镯,怔怔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惊诧万分。   她很快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竟然这般厉害,不仅猜到了萧贵妃娘娘的身份,还猜出了穆迟的身份。   穆迟心思缜密,处事小心细致,他不可能会露出马脚。平日里她和穆迟的接触也不多。晋王殿下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是说是她在哪个方面露出了马脚?   她在脑海里仔细想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出症结所在。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是太恐怖了,心思居然如此细腻,能够猜到这么多。看来她在他面前几乎都是透明的,毫无秘密可言。   男人垂眸,目光下移,扫到她捏玉镯的动作,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   这姑娘一被人戳中心事她就有这动作,真是改都改不掉。   叶世歆没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她在脑子里组织该如何告诉他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事到如今压根儿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反正都知道了一切。   其实倒也不是她故意瞒着晋王殿下。只是穆迟毕竟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挚友。如果告诉他穆迟和柳传言的关系,难免会影响这二人的感情。   叶世歆轻轻抬了抬眼,耳坠轻摇,“殿下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男人挺拔料峭地站在夜色中,寒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角,簌簌摆动。月白色的衣袍被灯笼的光染了许多层深浅不一的颜色。   他负手一笑,语气温和清淡,“本王这双眼睛可是很亮的,你们的这些小把戏压根儿就瞒不过我。”   如果说他是因为端慧贵妃而对叶世歆起的疑。而他对穆迟产生怀疑也是在这个时候。   有好几次静言他们提到端慧贵妃,叶世歆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后面一次更是出人意料地和静言吵了起来。而每一次都是穆迟在劝架,在调节气氛,在及时拉住叶世歆。这看似正常,可几次叠加在一起就不正常了。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别人都不开口,为何偏偏是他?   陇西赈灾他和柳传言看似不熟,话也没说过几句。可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默契却容不得忽视。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他绝不相信那只是偶然。   再到前几天他和穆迟一起深夜拜访季巡。堂堂皇子请大理寺少卿暗中放走一个囚犯,这事儿多么匪夷所思。任何人在这件事上都会不解,都会觉得奇怪,自然就会问他原因。可穆迟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这么做为的是谁。   他承认平日里穆迟的行事的确很谨慎。可人无完人。在某些细枝末节上他还是会露出蛛丝马迹。   “只要你对一个人足够熟悉,足够关注,有些东西你总能看出问题。”他赫然轻笑,颇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   他和穆迟相识十多年,在北境军营这些年更是朝夕相处,他太熟悉穆迟的为人。所以即便他和柳传言的关系再隐秘,也很难难得住自己。   晋王殿下明显不愿意细说这个问题。叶世歆也觉得这不重要了。横竖他都已经看出来了。   “陛下还未登基之前,萧娘娘还是王府里的一个侍妾。因不受宠,而被其他女人肆意打压欺辱。她不堪受辱,便想一死了之。跳湖以后,被大嫂救了。她为报恩,这些年才这么尽心尽力抚育静言。”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她抬手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几丝碎发,一双碧玉耳坠光润透明,熠熠生辉。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至于穆军师。他父亲早年身患顽疾,久治不愈。幸得我师父替他医治,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穆军师并非我流沙谷的人,他只是和我师兄志同道合,好多事情愿意给我行方便。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情。还请殿下莫要责怪穆军师。”   “傻瓜!”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言语宠溺,“我没有怪他,我是在替你高兴,除了我以外,还有这么多人在默默相助于你。”   ***   叶世歆的日子依旧清闲琐碎。张嬷嬷将王府打理得太到位了,她什么都不用管,每天闲得要死。   没事看看话本,翻翻医书,打理打理花草。没事再进宫陪太后和徐贵妃说说话。长公主也偶尔会请她到宫里坐坐,喝喝茶,聊聊天。   再要是无聊就去酒楼看看戏,听听评书,找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听小曲儿。偶尔也会去趟七里居和遇风堂见见柳传言,听他说说师父的近况。   晋王殿下闲下来会带她去郊外走走。去狩猎,去钓鱼,和田垄间的农妇絮叨絮叨。   大半个正月她过的都是这种简单的小日子。   或许人过日子就是这样的吧。简单繁琐,可也不失温馨甜蜜。   ***   一转眼上元节很快就要到了。这也意味着嘉宁郡主即将踏上和亲的道路。   陛下给足了安平侯府体面,东西赏了一箱又一箱。可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些都是虛的。侯府的没落是既定事实。随着嘉宁郡主的出嫁,侯府只会越来越落败,回天乏术。   别人家嫁女儿都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可侯府却一片沉默,死气沉沉。光是为了女儿的这桩赐婚,二老都哭了好几场了。   苏烟倪觉得心烦气躁,更觉得无力。   她这么努力,可还是强不过命运。她不能如愿嫁入皇室不说,还被指了一门这么糟糕的婚事,于家族无半点裨益。侯府终究还是在她手里日渐式微,破败了下去。   她以为和太子合作,她就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殊不知太子那般不经斗,一下子就被废了。   早知道这样,当日她就不该受梁晗蛊惑,加入太子的阵营。   当日梁晗找上自己,口口声声允诺自己,会替她夺回一切。可到头来她却一无所有。   过两日便要成婚了。仪式结束以后,她便要动身前往陈国了。山高水长,异国他乡,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回到京城,回到父母身边了。   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堂兄苏明朗带上自己的夫人特意来府中看望她。   苏家后生中也就这位堂兄还算是人中龙凤。如今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陈国气候严寒,妹妹此行该多备点厚衣物。”苏明朗叮嘱道。   苏烟倪福了福身,“多谢兄长提点,衣物都是我娘亲自替我收拾的,断不会少了的。”   苏明朗也替是苏烟倪不值,“妹妹如此秀外慧中的女子,竟被陛下指了这么一桩婚事,实在是为兄无能。”   苏烟倪:“兄长切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烟倪的命。我走后就麻烦兄长多照看父母。光耀苏氏一族的门楣现在都压在兄长一个人身上了,兄长责任重大。”   苏明朗长叹一口气,“比起前面那几任监正我总归还是才疏学浅,技不如人。”   他想起最近几日陛下总是频繁召见,突然莫名提起了那则尘封已久的预言。让他简直惶恐难安。   苏烟倪:“兄长莫要自谦。你的才能是大家伙有目共睹的。”   两人闲话家常一番,苏明朗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堂兄,苏烟倪再回房。却发现自己房中竟然坐了一个男人。   她的面色当即一冷,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梁晗赫然轻笑,语气清淡无奇,“自然是有好事同郡主商量。”   好事?苏烟倪在心底冷笑。这个人找上自己除了要与自己合作,利用自己,就压根儿不会有好事。   她不为所动,抱臂站在一旁,声色沉沉,“先生是自己离开,还是我喊府中的家丁请先生离开?”   梁晗微微挑眉,“郡主何必这么想请我走。我可是好歹救过郡主的性命。”   救过她的性命?他不过就是想利用自己替太子办事。   那晚晋王殿下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她,并扬言从此以后他们见面不识,侯府和晋王府也再无半点瓜葛。因为自己的嫉妒和任性将侯府逼上了绝路。她难过自责,绝望至极,觉得没脸再回去见父亲。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打算投河自尽,一了百了。   而就在她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梁晗及时叫住了自己。然后抛出了诱人的条件,让她加入太子的阵营。   在当时她即便很清楚对方不过就是在利用她,让她为太子做事。可她别无选择。她身上肩负的担子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她需要光耀侯府门楣,让父母扬眉吐气。   而太子向她抛出的橄榄枝,这是一条捷径。太子若是夺嫡成功,登上皇位。侯府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为了侯府,为了父母,她必须放手一搏。她别无选择。   可惜事与愿违。她没想到太子竟然这么不经打,完全没战斗力,陇西一场小小的暴.乱,他便被陛下给废了。   如今他那里还会再相信梁晗。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先生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若我对太子殿下无用,别说一个我,就算十个我也早就沉到水底了。”苏烟倪一脸冷漠,言语犀利,“先生若是不愿意自己离开,那我便只好让府里的家丁请你离开了。”   说着便欲喊人进来。   “郡主稍安勿躁。”梁晗及时制止住苏烟倪,轻飘飘的语气,毫无威慑力,却让人不得不竖起耳朵去听,“郡主难道就不好奇晋王妃的真实身份么?”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小可爱双十一剁手愉快! 第91章 风起   上元节将至,京城过节的气氛渐渐浓厚了起来。   宵禁之前各大街巷热闹喧嚣,人来人往不断。可宵禁以后,大街小巷归于沉寂,空荡无人。   夜风凛凛,夜色苍莽。天空之中偶有两只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头顶划过。   京城的一角,那里的灯火稀疏渺茫。   寒门街的尽头,有座破财的凉亭。凉亭外一条羊肠小道通往京郊。   这座凉亭偏僻,白日里也鲜少有人会到这里来。夜间周遭荒芜,更显得凄清异常。   一主一仆都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子兜头包裹住整张脸,一时间根本就看不清面容。   锦瑟双手抱臂,幻视周围的关键,怯生生地开口问:“小姐,您说苏大人今晚会来吗?”   苏烟倪安静地等待,坚定不移地说:“他一定会来的。”   这是让苏家重振门楣唯一的机会,她不会放过,苏明朗也同样不会放过。   两人等了约摸一刻钟,凉亭外很快便出现一个颀长的黑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她们的方向挪动。   那黑影由远及近,终于到了眼前。   很快熟悉的男声蓦地响起,“妹妹你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时候不能去府里说,何必找一个这么荒僻的地方。”   “多谢兄长今夜前来。”苏烟倪俯身行礼,“今日所商议之事皆为大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安全。若是在你府中商议,我怕嫂嫂会起疑。”   苏明朗:“有什么事妹妹便说吧。你在信中提及光耀苏家门楣,你打算如何做?”   苏烟倪扑通一下直接跪在地上,她诚恳道:“烟倪请兄长助我一臂之力。”   这般突然,又这般郑重,苏明朗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他忙弯腰去扶苏烟倪,“你有什么事开口便是,只要是兄长我做得到的,我定会竭尽全力助你。”   苏烟倪说:“兄长若是不答应帮我,我便常跪不起。”   苏明朗:“妹妹要让我帮你,你也得先告诉我什么事吧。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让我如何帮你?”   苏烟倪这才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细泥,“兄长可听说过麒麟预言?”   “《天象纪要》记载的麒麟预言,梁远道说的那个?”   苏烟倪点点头。   “我自然是听说过的。最近几日陛下还向我提及了此预言。”   苏烟倪压低嗓音说:“现在有一个绝佳的好机会能助咱们苏家脱离困境,涅槃重生。我需要兄长帮我一把。”   “如何帮你?”   “想办法让陛下认识到这则预言的真实性。因为我知道这则预言里的麒麟子是谁。”   ***   上元节前一日,也就是正月十四那日。穆迟在京郊组了场马球赛,邀请了京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公子哥。   自从陇西一事以后,晋王殿下就再也没搭理过徐成靖。穆迟此举目的在于化解这两人之间的矛盾。   穆迟那点小心思林木森心知肚明。陇西一事,徐成靖彻底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舅父舅母几次三番来府里为自己的儿子求情,他都没点头。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谁求情都没用。   虽然不打算原谅徐成靖,不过他还是去了马球赛。因为他好久都没有好好放松过了。年关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整日精神紧绷。这场马球赛他正好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马球在林国很是兴盛,尤其是在富家子弟中备受追捧。京城的很多贵公子以打马球作为时尚和乐趣。   都是男人间的运动,叶世歆对打马球一窍不通,她完全不感兴趣。晋王殿下本想带她一起去。可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对于自己一窍不通的事务,她坐在那里也是白费时间。而且在一大堆男人中间,她也不自在。   晋王殿下没为难她,自己兴致勃勃地去参加马球赛了。   临出门之前他还笑着对她说:“等着我捧个桂冠回来,让张嬷嬷多备几个好菜,咱们今晚好好庆祝一番。”   他如此意气风发,胜券在握,明显是对夺冠非常的信心。她也相信他一定做得到。毕竟这个男人这般优秀,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她轻轻微笑,言语温柔,“赢的东西都归我。”   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非常,“你个小财迷,私房钱存了不少了吧?”   她悠悠道:“整个晋王府都是我的,殿下觉得我存了多少私房钱?”   林木森哑然失笑,“是是是,咱们王妃最厉害了。”   她将晋王殿下送到府门外,轻声细语:“殿下慢走!”   他纵身一跃,直接跨到马背上,神采奕奕,“本王今日定会给你捧一堆战利品回来。”   将人送走后,叶世歆回了院子。   午后阳光正好,明媚刺眼。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太阳照在人身上平添了不少温暖。   晋王殿下没个几个时辰肯定回不来。这么好的天气叶世歆寻思着得做点什么,不然可就全浪费了。   看到张嬷嬷在院子里晒被子。她想起自己房中和晋王殿下的书房里还有许多书也得拿来晒晒。马上就入春了。一入春阴雨天气就会接连而至。府中到处都湿漉漉,东西也容易受潮。趁着今日天气好就索性一股脑搬出来晒晒。   叶世歆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一向都是想到什么就要立马去做的。说要晒书,她立马就叫来了画眠和两个丫鬟帮忙。   “今日天气好,我要把府里的书都拿出来晒晒。”叶世歆这样说。   画眠一听顿时觉得自家小姐新奇,别人都在大晴天晒被子,晒稻谷,可她倒好居然要晒书。   “好的,小姐。”画眠姑娘默默地应下,赶紧招呼其他的丫鬟行动起来。   叶世歆的房里堆了不少书。光医术就好几摞。还有她平日里爱看的话本。   只有当她开始晒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爱看话本。话本堆了好几堆。   晋王殿下之前还说她私房钱多。其实她真的多的是话本。   看了这么多的话本,横竖就那些套路。叶世歆觉得自己都可以提笔写了。没准还能卖出好价钱,畅销也不一定。她决定了,等空闲下来她一定要去写话本。   嫁入王府不过一年,可这书倒是堆积了不少。足以可见她平时有多爱买书。   晋王殿下书房里的书也很多。好几面书架都堆得满满的。很多还都是上了年头的孤本,珍贵得很。其中以兵书居多。   他也并非天生就会带兵打仗的。也都是从小在军队历练到大,一点点学习摸索的。他肯定从这些兵书中汲取了不少养分吧。   将这些书一一摊开,对着太阳晒,霉味一点点消散。   看着满院子的书,叶世歆突然觉得特别感慨。忍不住就想起了以前在流沙谷的那些日子。   流沙谷的书也有很多,不过以医书为多。她很小就开始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忙里偷闲也看了不少其他的书。   她对京城最初的认知就是来源于那些话本。后来也听夫子讲了不少有关京城的轶事。   当时的她眼里只有流沙谷那一小方世界,她以为自己会在谷内永远的生活下去。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走进那座皇城,而且最终还留在这里。   命运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我们永远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无法预知我们会成为怎样的人,最后身在何处。   太阳暖意融融地照在身上,年轻女人的脸一半迎着日光,一半藏进阴影中,半明半昧。   看着这些书,她不禁露出了笑意。   画眠见到她笑,顿觉奇怪,“小姐你笑什么?”   叶世歆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千:“今日天气真好,我想天天都能有这么好的天气。”   画眠:“天气最是变化无常,兴许明日就变天了也未可知。”   主仆两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府里守门的小厮匆匆忙忙进了院子,“启禀王妃,宫里的赵公公来了。”   赵公公?那可是陛下的贴身内侍官,他来府里做什么?   叶世歆与画眠对视一眼,理了理裙摆,说:“走,去看看。”   两人匆匆往外头走。赵公公已经走到了前厅。   叶世歆笑着开口:“不知赵公公前来,有失远迎。”   “老奴见过王妃。”赵公公扯着阉人特有的尖细嗓子说:“王妃不必客气,老奴今日前来是奉陛下口谕请王妃入宫。”   她心下一惊。陛下这个时候突然宣她进宫所为何事?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心中困惑不已,却想不明白。   叶世歆说:“敢问公公,陛下今日宣我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赵公公端着笑脸,“陛下只说宣王妃进宫,旁的并未多说。老奴也不知其中缘由。具体的王妃进宫便知。”   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裳,“既是如此,烦请公公稍待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刚在院子里晒书,灰尘沾了一身。”   赵公公说:“老奴在这里侯着。还请王妃尽快。陛下可在宫里等着呢。”   叶世歆:“公公放心,很快的。”   说完看向画眠,轻声道:“给赵公公上茶。”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手还好吗?反正我是没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92章 验血   宫里的马车就停在王府外头。叶世歆和画眠跟着他一起走出王府。画眠扶她上了车后,正打算自己上车。   谁知赵公公却伸手拦住画眠,低声道:“陛下有旨,只宣王妃一人进宫。”   画眠整个人一僵,有些无措地看向叶世歆。   叶世歆摆摆手,说:“那你便留在府里等我回来。”   画眠点头说好。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很快就离开了王府,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   画眠神色慌张,当即找来白松茸,“赶紧去马球场找晋王殿下,说王妃被陛下召进宫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长兴街去了皇宫。叶世歆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   陛下为何如此匆匆召唤自己进宫?而且还是赵公公亲自来传的口谕。连她的贴身侍女都不让带进宫。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身世泄露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这般小心仔细,每走一步都是谨慎加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梁远道已死,知道她身世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们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照理自己的身世应该不会泄露。   偌大的皇宫,官道一道连着一道,宫殿延绵不绝,红墙绿瓦,富丽堂皇。哪里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都是分外陌生的。   皇城巍峨,天子脚下,气势恢宏。   宫道之上值勤的侍卫站得笔挺,洒扫的宫女正在卖力清扫。   不过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转头就阴下来了。阳光不复存在,浓云盘桓在天际,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昏暗了。寒风骤起,阵阵刺骨。   画眠说得一点都没错,天气向来最是喜怒无常。一转眼就变了一副模样。   几次三番入宫,每一次心境都大不相同。这一次更是前所未有的忐忑。   含元殿恢宏壮丽,屹立不倒。这是天子议政的地方,是权力的集中所在,庄严肃穆,威严毕现。   赵宫宫将人引到偏殿,抬手为叶世歆开了大门,负手站在门外说:“王妃进去吧,陛下在里头等您。”   叶世歆冲他点点头,“多谢公公。”   末了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句:“时移世易,非人力可转圜,我们都得顺应。”   赵公公当即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笑了笑说:“王妃说得极是。”   赵公公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他对眼下的形势看得最清,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叶世歆的意思。   叶世歆定了定心绪,这才抬步跨进屋内。   她一迈进去,殿外守门的两个宫人便抬手将偏殿的门给关上了。   咣当一声脆响,她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总会来的,一样都逃不掉。   她慢吞吞地走向内室,每走一步都没什么底气。   不过她知道有些事情她躲不掉的,总有一天要面对,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皇帝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一副女子的画像。   他抬眼看着年轻的女子缓缓朝自己走来。   她一身蓝衣,面容沉静,步伐稳健。   看着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皇帝整个人如遭雷劈,震撼不已。   像,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过去他见了叶世歆好几次,为何就是没发现她竟和双宜年轻时候长得这么相像。   看到这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皇帝头脑中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再也不受控制,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来,避无可避。   十八年前,靖安之难刚刚结束。成帝也刚刚登上帝位。   继位之初,朝廷亟待解决的一件大事便是如何处置谋逆的随家,给天下人一个警摄。   谋逆是大罪,按律应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随宁远在城楼之上被当场射杀,随家上下全部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不日问斩。   双宜当时刚诞下女儿不足三个月。在牢中,她一直设法祈求面圣。可皇帝都避而不见。   行刑前一晚,皇帝终于去见了她。   她是太后的养女,有郡主之称号,在慈宁宫生活了十多年,同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也颇有感情。   即便是在牢中,这位妹妹也仍旧美丽动人。她的姿色在整个大林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长跪在地上,音色沙哑:“这么多年来,臣妹从未求过陛下什么,这一次竖臣妹斗胆,求求陛下放过这个孩子。养不教父之过。宁远谋逆,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我们甘愿以死谢罪。可宁馨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双宜自小深受太后宠爱,历来骄傲。这一生都没有求过什么人。皇帝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低声下气。   那女娃娃躲在母亲的怀里,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滴溜溜打转,一脸无辜。   这个孩子生得十分可爱,灵气逼人。   这是随家唯一的女儿,也是随广源和双宜的第一个孩子。她满月的时候,随家大摆宴席三天,整个京城的人都在为她庆贺。   皇帝何尝不明白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可是那则预言摆在那里。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预言中提及的麒麟子。她的降生势必会带来祸患。   自古君王冷血。自从他坐上这把龙椅,他便再也不是他了。他甚至都不愿去求证一下这孩子是不是真的麒麟子,就将她判了死刑。即便她不是麒麟子,随家灭门,何等惨痛,难保有一天她不会复仇。斩草除根,留着她始终都是祸端。   所以任凭双宜如何苦苦祈求,他都视若不见,无动于衷。最后扔下一句:“不是朕不留她,而是这天下不留她。”   然后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第二日随家被满门抄斩,整整两百零三条人命,血流成河。巡防营在皇帝的默许下放火烧了随家大宅。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把什么都给烧光了,满目废墟。   皇帝唯一的恻隐之心大概就是没有让那个孩子死在铡刀之下,而是死在了那场滔天大火中,尸骨无存。   一转眼,十八年就过去了。   十八年后,有一个酷似双宜的女人回来了。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一口气吹散过往灰尘,记忆居然也能这般鲜活如初。   皇帝僵硬地坐在御前,瞪大双眼,半天不能动弹。   这张脸和双宜的脸完美重叠,难以辨析。   皇帝整个人都有些失神,怔怔道:“双宜……双宜是你吗?”   叶世歆跪在地上叩头,“叶世歆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轻柔温软的声响在空荡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尤在耳旁。   皇帝猛然一震,当即清醒。   殿内除了皇帝和叶世歆之外还站着另一人。这位钦天监监正一身绛红色官服,着黑色官帽,恭顺地站在一旁。   见到苏明朗,叶世歆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定是那则预言,一定是她的身世暴露了。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叶世歆,声线威严,“你是随家人是不是?你没死,活下来了是不是?”   一路忐忑,她在心里猜想了各种情况。眼下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暴露了,她反而觉得平静了。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师父和叶家人苦苦隐藏的这个秘密,他们希望永远都不要有重现的一天。   可惜命劫这种事终究还是躲不掉。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她长跪在地上,声线沉稳,“我乃叶家女儿。陛下所言我听不明白。”   太像了!   不光长相,就连这神情和态度都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听不明白,朕会让你听明白的。”皇帝表情凛冽,音色隐隐透着愤怒,“叶方舟好大的胆子,瞒天过海,竟敢收养罪臣之女。他是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叶世歆仍旧不为所动,平静地说:“家父为人敦厚善良,为官恪尽职守,断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那些小人在冤枉家父。”   皇帝冷冷一笑,“你若真的无辜,叶方舟自然不会受冤枉。”   他当即挥了挥衣袖,砸下一句话:“让谢太医进来。”   比起她是随家遗孤,皇帝更在意的是她是不是预言中的麒麟子。毕竟这关乎大林的江山,关乎社稷之本,更关乎他是不是坐得稳这把龙椅。   叶世歆静默不语,用力握紧了拳头。   室内密闭,寂静无声。   气氛凝滞,近乎压抑。她整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绕是她表现得再平静,到了此时此刻,她难免不压抑。   这血一旦验了,便是真相大白的一刻。她的血做不得假。但凡懂点药理的人都能测得出来。   谢太医早已得了旨意侯在了殿外。陛下一通传,他便拎着药箱走进去了。   “微臣叩见陛下。”谢太医跪在地上。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太医:“谢陛下。”   皇帝掀起眼皮,犀利的目光转到谢太医身上,“你可知麒麟血?”   麒麟血?   谢太医心下一惊,忙回答:“回陛下的话,微臣曾在古书中见过这麒麟血,据说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   皇帝继续厉声问:“你可知如何辨别这麒麟血?”   谢太医当即回答:“这个简单,将血溶于剧毒中,片刻以后拿银针测试,若银针变黑,则表示剧毒仍在。若银针不变色,则代表剧毒已解。”   皇帝抬手指了指叶世歆,“那你替朕验她的血。”   谢太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叶世歆,面容沉峻。   他俯身道:“微臣领旨。” 第93章 脱险   马球赛打到一半,天突然就阴了下来。大团浓云积压在天际,仿佛有一场大雨将至。   赛场上好男儿在策马奔腾,赛况焦灼。赛场外围了一大堆观看的人,锣鼓喧天,热闹无比。   三局两胜,双方各赢了一场,现在进行的是决胜场。   男人策马飞腾,身姿矫健,意气风发。   他是天生的王者,最是适合在骏马之上奔腾。   穆迟和徐成靖等人站在人群中央,同样年轻,同样气质卓然。   穆迟负手站着,目视赛场,笑着说:“咱们的殿下就是天生坐在马上的人,好久都没看到他这么肆意地策马奔腾了。”   谢砺微微一笑,“太子已废,殿下以后的路会好走多了。”   徐成靖语气坚定,“能为殿下扫清障碍,即便殿下一辈子都不原谅我,那我也认了。”   他们这群人费尽心思,竭尽全力做了这么多,目标无外乎只有一个——将晋王殿下送上皇位。   穆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天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谢砺瞅了一眼,“这雨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下不来。”   几人说话的档口,白松茸匆匆而至。   白松茸说:“殿下呢?王妃出事了。”   穆迟眉毛一皱,“殿下在赛场上,王妃怎么了?”   白松茸:“刚赵公公来王府传陛下口谕,宣王妃进宫。连画眠都不让带,王妃一个人进的宫。此事怕是不妙,得赶紧让殿下知晓。”   陛下亲自让赵公公出宫传的口谕,还不让王妃带侍女进宫,绝对有大事发生。   穆迟一下子就想到了原因,极有可能是王妃的身世泄露了。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说:“我这就去告诉殿下。”   说完又看向徐成靖和谢砺:“成靖回去找你爹娘,让他们赶紧进宫去找徐贵妃娘娘。谢砺你赶紧去趟太医院。”   两人不敢耽搁,立马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穆迟鸣鼓暂停了比赛。在场众人不明所以,个个面面相觑。   晋王殿下得知此事,当即丢下比赛,匆匆进了宫。   马车抄了近道,从寒门街直接绕到长兴街,再入宫。   年轻的男人双手握拳,全身紧绷,“如果我们的猜想没错,是王妃的身份暴露了,依到父皇多疑猜忌的个性,他一定不会留下她。此番她定然凶多吉少。”   穆迟冷静地说:“王妃是不是随家遗孤这都是次要的,关键还在于那则预言。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错杀,他也不会漏杀。”   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林木森分外不解,“梁远道已死,本王想不通究竟谁还会知晓王妃的身份。”   穆迟:“等会儿殿下进宫,见到谁那便是谁。”   马车在宫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其中一个侍卫悄声告诉林木森:“赵公公让小的转告殿下,您直接去含元殿,太后娘娘随后就到。”   男人闻言低声说:“你回去转告赵公公,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他日定当报答。”   这个时候没有比去找太后更有效了。他当时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先派人去请太后。陛下可能不听任何人的话,但总归还是要给太后三分薄面。   不过他现在派人去请太后明显是晚了。就怕解不了燃眉之急。好在赵公公及时为自己行了方便。   穆迟:“赵公公是个聪明人,太子已倒,所有皇子中最有实力继承皇位的人只有殿下您了。他将眼下的局势看得很清。”   林木森说:“这宫里的人哪个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   几人很快便到了含元殿。   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晋王殿下吩咐道:“军师和松露在外面等着,如果半个时辰以后本王还没出来,你们就让母妃和舅父舅母进去。”   穆迟作揖,“殿下放心进去,微臣就侯在外面。”   男人狂奔爬上台阶。双腿像是被灌了沉甸甸的铅块,每跑一步都显得格外的沉重。   焦灼,担忧,恐惧,更有懊悔。如果他今日不去打马球赛,他就可能陪她一起进宫。她也不至于会这般无助。   他不敢想象她究竟会遇到什么。父皇离开自私冷血。她肯定会承受巨大的压力和折辱。父皇甚至会对她用刑。   在皇权面前,她手无寸铁,就好比那待宰的羔羊,全然无力反抗。   天色阴郁得更加厉害了。冷风席卷而来,吹得男人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含元殿一红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他大步跑上去整个人近乎虚脱。   他咬紧牙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他才可以正常思考,才能从容面对当下的困境,从而想出应对之策,解救叶世歆。   他稳住心绪,控制好气息。他长舒一口气,挺.直脊背,站如料峭青松。   含元殿外守门的侍卫拦住林木森,“请恕奴才无礼,陛下一早便吩咐过,未经通传,谁都不能进去。”   男人身形高大,气势逼人,音色沉冷无波,“本王就站在这里,等你们进去通传。”   侍卫不敢开罪他,忙低头说:“殿下稍侯,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侍卫扔下话便匆匆忙忙跑进殿内。一瞬功夫以后又出来。   侍卫将殿门敞开,恭顺地说:“陛下请殿下进去。”   男人抬手理了理袖口,将腰带上悬挂的那枚玉佩摆正,抬步迈进去。   殿内看上去一派祥和,没有任何不对劲儿。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林木森快速地扫了两眼,陛下坐在御前,左侧坐着太后和叶世歆,谢太医俯身站在一旁,药箱搁在一旁。钦天监监正苏明朗则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顿时心知肚明。   他还真是低估了苏烟倪那个女人,几次三番与他为敌,触及他底线。那么这一次他便不会再留她。   林木森掀起衣袍跪在地上,“儿臣给父皇和皇祖母请安。”   太后娘娘笑呵呵地说:“哀家和你父皇正聊起你呢!”   他故作不满,“皇祖母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派人让歆儿入宫,这次把我吓了一大跳。”   太后:“森儿,这次你可就冤枉了。是你父皇宣歆儿进宫的,说是有笑话让歆儿听听。”   “哦?”林木森看向陛下,“父皇,是什么笑话?森儿也想听听。”   皇帝神色凛冽,直指跪在地上的苏明朗,“苏明朗你自己说。”   “微臣听信谗言,请陛下责罚。”苏明朗声音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林木森:“什么谗言?”   皇帝指着苏明朗,气愤地说:“身为钦天监监正竟然听信谗言,污蔑晋王妃是随家遗孤,还胆敢拿一则破预言来忽悠朕。越说越离谱,说什么晋王妃是麒麟子,她身上流的麒麟血能解百毒。朕让太医一验,纯属子虚乌有。”   “果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林木森双眸微眯,眼里寒光乍现,神色凛冽,“诬陷王妃可是大罪,苏大人难不成是想掉脑袋?”   苏明朗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微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不仅诬陷王妃,还蒙蔽圣听,你死不足惜。”   皇帝暗中观察林木森的反应,气息徐徐,“苏明朗诬陷皇族,蛊惑圣听,革职查办。来人,带下去吧!”   侍卫将苏明朗押了下去。   皇帝沉声道:“既是误会弄清楚了就好了。朕和皇祖母还有话说,你们跪安吧。”   叶世歆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双腿都软了,虚浮无力。   晋王殿下及时扶住她,压低声音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她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地嗯了一声。   短短的两个时辰,起起伏伏,历经生死。她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两人慢腾腾地走出了含元殿。   皇帝见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这才慢腾腾地收回目光。   他看向太后,“母后,她就是双宜的孩子是不是?”   太后掀了掀眼皮,冷冷地说:“陛下,十八年前随家老宅的那场火烧得还不够旺么?午夜梦回,不知双宜有没有入过陛下的梦?”   一针见血,干脆直接。   皇帝闻言脸色巨变,瞬间僵在原地。   这么多年来,双宜行刑前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角,苦苦祈求,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而他不发一言,最终冷漠地掰开了她的手,松开衣角,大踏步离开了天牢。   她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心如死灰。他永远都忘不了。   太后蓦地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你曾经也喜欢过双宜不是吗?”   ***   天色持续阴郁,云团越积越多。可雨却迟迟下不下来。   站在台阶上,叶世歆深深吸了一口气。   活着真好!   她朝谢太医郑重其事地道谢:“谢太医,今日大恩,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回报。”   谢太医忙行礼,“王妃言重了。我谢氏一族承蒙晋王殿下关照,才有今日荣耀。今日之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风险何其大。谢太医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危机时刻相助于叶世歆。这份恩情她永生难忘。   晋王殿下郑重作揖,“大恩不言谢,谢太医请受本王一拜。”   谢太医惶恐不安,忙扶晋王殿下起来,“殿下莫要折煞微臣了。”   谢太医忍不住叮嘱说:“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殿下和王妃还是要尽早做打算才是。”   晋王殿下:“这是自然,父皇疑心太重,王妃留在京城总归还是不安全的。”   拜别谢太医后,林木森扶住叶世歆慢腾腾地下了台阶。   一见到两人穆迟和白松露等人就忙迎了过去。   “怎么样没事吧?”徐贵妃首先开口,面色忧虑。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徐成靖就搬来了徐贵妃和徐惟诚夫妇。   叶世歆笑着摇摇头,“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第94章 结局   化险为夷,劫后余生,最是让人动容。现在又看到这么多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奔走担忧,叶世歆整个人近乎泪崩。   见她平安,众人各自出宫。   回王府的途中,叶世歆对晋王殿下说:“殿下你不知道,陛下让谢太医给我验血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慌。我觉得自己马上就快要死了。”   事后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叶世歆整个人仍旧心有余悸。   太煎熬了,让人心惊胆战。   林木森赶紧伸手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她突然被父皇召进宫,他那般担惊受怕,更何况是她本人正在经历了,一定比他还要煎熬百倍千倍。   “过去了就不要想了。”男人从腰间掏出一只木兰玉簪,笑着告诉叶世歆:“这是我今日马球赛赢来的。本来还有一支琉璃垂珠金步摇的,打到决胜那一场,白松露说你被父皇宣进宫了,我立马就弃了比赛。”   叶世歆垂眸看了看那只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质地光洁,成色极佳。玉簪子素净,不像金钗那般珠光宝气,非常适合她。   “殿下替我戴上吧。”她说。   “好。”他点点头。   他接过玉簪子轻轻插.到她的发髻上。她肤色白净,发饰也简单。这根玉簪子很衬她的肤色。   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耳旁柔声细语:“歆儿,咱们可以准备离开了。”   “殿下努力了这么久,现在放弃岂不可惜?”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   男人音色低沉舒缓,气息徐徐,“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拯救这天下苍生。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你都保护不好。这天下需要明君,他必须够睿智,够仁爱,也够心狠。而非一个优柔寡断,行事瞻前顾后的人。我不喜朝堂争斗,更做不到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执掌这天下。父皇尚健在,他还能再撑好几年。如若有一天他真的扛不住了,我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安排的。”   活着已经够艰难了。他不想自己的余生都困在这高墙大院里。他想随心所欲地活一次,为自己活一次,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殿下既然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晋王殿下所做的一切决定叶世歆都无条件拥护。   ——   夜深人静,烛火沉寂。   书房门窗紧闭,两个同样年轻的男人站在一起,狭长的影子投落在地上,静谧如画。   穆迟静静地听林木森交代完,末了开口:“殿下当真想好了?”   男人倏然一笑,音色清润舒缓,“你追随我多年,又不是不知道本王的性子,孰是孰非,利弊权衡,本王已经全部想了一遍。这些年多谢你们私下助力于本王,有幸拥有你们这些肝胆相照的朋友,这是本王的福气。”   穆迟跪于地上,态度坚决:“微臣愿誓死追随殿下。”   林木森伸手扶起穆迟,“那便随本王一同去北境吧。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了也好。从此山高水远,海阔天空,都是我们的一方天地。”   穆迟:“殿下想前往北境,只怕陛下不会放您走。”   林木森:“这个问题本王自然考虑到了。所以在此之前咱们还得再仔细谋划一番,争取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来。”   穆迟:“想要离开,就只有假死。只有瞒天过海,躲过所有人的视线,殿下和王妃才能真正摆脱京城。”   “你说得不错,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假死。”男人呡了呡嘴,继续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替我再做两件事。”   穆迟:“任凭殿下差遣。”   晋王殿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去查一查梁远道还没有人亲人。”   穆迟:“殿下是怀疑这件事是梁远道的人搞的鬼?”   “苏烟倪和苏明朗那对兄妹很有可能是被别人当了枪使,真正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梁远道的人。”   “微臣这就差人去办。”   “还有一件事。”男人的眼神当即转冷,寒光渐起,“苏烟倪本王不想再看到她了。这个女人几次三番陷害王妃,我若是再不动她,实乃难消我心头之恨。”   对敌人仁慈,无异于伤害自己。如果他一早就心狠一点,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穆迟:“殿下想怎么解决她?”   男人面容沉寂,音色沉冷,“怎么解决你看着办。记住等她到了陈国再动手。”   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苏烟倪就挑起两国战乱。   穆迟:“微臣领旨。”   ***   上元节后嘉宁郡主远赴陈国和亲。   陛下给足了安平侯府面子,仪式隆重而热闹。可所有人就跟看笑话似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明朗的妻子在庆典之上当众掌掴苏烟倪。年轻的夫人面色沉冷,咬牙切齿道:“明朗本就是安分守己之人,若不是你蓄意蛊惑,他也不至于会昏了头,蒙受如此劫难。苏烟倪,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一个人的心肠最好不要太歹毒,否则天理不容。”   堂嫂掌掴堂妹,而且还是在婚礼现场,前所未有。众人无比震惊,议论纷纷。   苏烟倪捧着半边脸,眼神怨恨。   她再次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这是她最大的耻辱。   大典过后,队伍浩浩汤汤出了城门,一路往西去。   路过京郊一处废弃的凉亭,迎亲队伍被人毫无征兆地拦下。   湖阳长公主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径直钻入新娘子的花轿里。   事发突然,苏烟倪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她惊卜未定,摸着胸口直喘气,恶狠狠地盯着林静言,“你来做什么?”   林静言勾唇一笑,“苏姐姐出嫁,做妹妹的岂有不来相送的道理。”   苏烟倪:“你不过就是来看我的笑话。”   “大婚当日,被自己的堂嫂当众甩巴掌,这个感觉怎么样呐姐姐?”林静言的嘴脸挂着笑意,音色轻柔,“是不是很爽啊?”   “是你。”苏烟倪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当即直指林静言,怒吼一声:“是你这个小贱人告诉我堂嫂的。”   年轻的女人怒目圆睁,歇斯底里,“不,你这么蠢肯定想不到,一定是叶世歆那个贱人做的,没错,一定是她。”   “本公主保证,这半个月京城百姓茶余饭后都不愁没话题唠嗑了。恭喜姐姐,又再一次在京城轰动了一把。”   “贱人!”苏烟倪彻底爆发,抬起手臂巴掌就要煽过去,“我要杀了你下贱胚子。”   没想到长公主殿下的动作比她还要迅速,“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右边脸颊当即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子,触目惊心。   苏烟倪:“……”   她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一边一个,这样才对称嘛!”长公主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苏烟倪:“……”   堂嫂打左边脸,长公主打右边脸,留下了两个巴掌印,还真是无比对称。   苏烟倪气急,使劲儿呼喊:“来人呐,快替我杀了这个小贱人!”   “锦瑟快来,快来,赶紧收拾这个贱人蹄子!”   “锦瑟……”   林静言抱臂微笑,施施然道:“我可是长公主,我看谁敢动我。你就喊吧,使劲儿喊,你看谁敢来救你。”   “姐姐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今日前来,一来是送送苏姐姐。二来是替四哥带句话。四哥说苏姐姐此去陈国,山高路远,背井离乡,还望姐姐珍重。”   长公主殿下说完便一溜烟钻出了花轿。她笑着对同行的媒婆说:“一定要照顾好郡主,可千万别怠慢了。”   她刻意咬重“照顾”一词,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媒婆了然一笑,“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照顾郡主的。”   说完媒婆冲队伍挥挥手,“启程!”   林静言坐在马背上,目送迎亲队伍往西去,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弯唇轻蔑一笑。苏烟倪但愿你能挺烦到陈国。   ——   和亲队伍晃晃悠悠行了近两个月,这才终于进入陈国地界。   途径须禺山,和亲队伍遭遇山贼。众人大惊失色,四处逃散。   为首的山贼径直钻进新娘子的花轿。过了很久才出来。   大哥享受完,下边的小弟蠢蠢欲动。他们兴奋难耐,赶紧掀开轿帘子,却发现新娘子已经咬舌自尽了,死状惨烈。   小弟神色大变,大喊:“大哥,这女的死了!”   大哥轻蔑一笑,唾弃一声,“臭娘们,性子还挺烈!”   ***   同一时间,逃路的梁晗被人在一艘货船的船舱里被找到。   大理寺少卿季巡亲自带队去抓的人。   季大人一身绛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威风凛凛。   男人气定神闲,悠悠开口:“先生,跟本官走一趟吧!”   梁晗衣衫褴褛,神色颓败,不发一言。   ***   史书记载:承安五年十月,皇帝携众皇子前往京郊狩猎。   皇四子林木森同其王妃叶世歆不幸被鹿群冲散,双双坠崖。   后医治无效,卒。   此事一出,举国哀恸。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完结章。 第95章 尾声   两年后,北境。   须禺山皑皑白雪,终年不化。   茫茫大雪已经在地上铺就了厚厚的一层,四目所及之处皆是一望无际的莹白。   今日是小年,村子里格外的热闹。年关将至,年节的气氛也日渐浓郁了起来。   晨起,大雪纷飞。   雪片打着圈儿在空中飞舞,一团团,一簇簇,四处流窜,张牙舞爪。   诚如林木森所说,这北境的雪比起京城要有风骨得多。它极其具有个性,张牙舞爪,全然不似京城的雪那般柔软。   叶世歆和林木森都是随性肆意之人,行事不拘一格,最是向往自由。他们都是那雄鹰,生来就该搏击长空,自由自在。京城的高墙大院和四角天空总归还是困不住他们俩。   因此他们设计假死,在穆迟和谢砺等人的帮助下躲到了这北境。在须禺山下的一个村子隐姓埋名生活。   两人在村子里开了个小药铺,叶世歆是坐堂大夫,专门给当地的百姓看病。   她医术精湛,且心地善良,给很多穷苦人家看病都分文不收。当地的百姓都十分拥戴他们夫妇。   只有开了这家药铺以后,每日给病人看诊。叶世歆这才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她那一身医术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倘若留在京城,她就只是晋王妃,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夫。   叶世歆目前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孕晚期,行动最是不便。夜里浅眠,睡不好,每日又醒的早。   今日她醒得比往常还有早半个时辰。她是被邻居家的杀猪声给吵醒的。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往常这个时辰枕边人还在熟睡,今日却不在。   林木森这么早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她靠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挣扎着笨重的身体下床。肚子太大,身体也越来越重,起身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不过好在快要熬到头了。约摸再过个一个多月她就该临盆了。孩子出生以后她就解脱了。   林木森将她照顾得很好,孕妇面色红润,体态丰.腴,气质极佳。怀孕期间,她什么都不做,整日就是吃吃喝喝。愣是将自己吃胖了许多。   她给自己套了件厚袄子,抬手轻轻打开窗户。开了一半,留了一半。窗户一开,外头的寒风携裹雪花扑簌簌地直往屋子里灌,一时间窗台处便落了不少雪沫子。没过一会儿就化掉了,留下晶莹的雪水。   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天还未大亮,视线之中依旧朦胧。不甚清晰。   邻居家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当家的杀了猪,妻子此刻正在帮忙处理。一边做事一边闲聊,配合默契。   话题无外乎就是村子里这些琐事。某某家婆母和媳妇儿吵架;某某家孩子进了学堂读书;某某家谁得了什么病……   有几家已经早早地挂上了新灯笼,火红炙热。炊烟袅袅,蒸腾而上。   大隐隐于市,市井人家,烟熏火燎,这才是生活。   冷风往脸上直拍。叶世歆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沁人心脾。   站在窗子边看了会儿雪。她这才披着衣服出了里屋。   张嬷嬷正在煮粥,浓浓的香气往鼻子里直窜。她竟觉得有些饿了。   张嬷嬷坐在灶台旁添柴火。火势很旺,火光冲天,将周围的环境都映衬亮堂了。   张嬷嬷是叶世歆怀孕后林木森专门请来照顾她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怕照顾不好孕妇。   这八个多月多亏了张嬷嬷悉心照顾。不然他俩肯定会手忙脚乱。   有张嬷嬷照顾着,悉心打理一切。这眼看着快生了,他俩也不慌不忙的。   “老爷一大早去哪儿了?”   突然响起的女声,轻柔无比。张嬷嬷忙回头,只见叶世歆随意罩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她哎呀一声,忙说:“这天儿这么冷,夫人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去,当心着凉了。你这都快生了,可得紧着点自己的身体。”   叶世歆笑了笑说:“哪就那么娇贵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张嬷嬷:“还有这一个多月,咱们可不能麻痹大意,等小少爷平安降生了才好。”   叶世歆:“生男生女都还不一定呢!”   张嬷嬷音色和蔼亲切,“生男生女都一样,这第一个孩子总是十分金贵的。”   叶世歆继续问:“老爷去哪儿了?”   张嬷嬷告诉她:“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嘛,老爷去镇上购置年货去了。顺便给药铺进点药材。”   “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今日小年,镇上有早市,去早了才能买到好东西。”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张嬷嬷就忙催促叶世歆回房歇息。   她只好又回到里屋躺着。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张嬷嬷便把早膳做好了。   两人坐在一起用早膳。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们俩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跟亲人没两样。   张嬷嬷是晋王府的老人,大半辈子都待在王府。她没子女,拿林木森和叶世歆当自己孩子,悉心照顾,唯恐不尽心尽力。   叶世歆近来食欲不振,喝了点小米粥就饱了。   刚用完早膳,林木森便从外头回来了。   他买了不少东西回来,背了好几袋进屋。   “怎么买这么多啊?”   林木森一边搬东西,一边解释:“一半是药材,一半是年货。我看甘草和杜仲那些药材便宜,就索性多买了一些。反正天气这么冷放在那里也不会冷。等开年开春了这些药材肯定要涨价。”   搬了三袋药材进屋,剩下的就都是年货了。   “今日有个陈国商贩在卖皮料,我见他有块貂皮成色不错,就给买了回来。料子挺足的,够你和嬷嬷一人做一件衣裳。我明日就把料子送到王裁缝家,让他给你们两做身衣裳。”男人说着便掏出了那块貂皮。   叶世歆伸手摸了摸,料子柔软顺滑,确实不错。   她笑着说:“这天儿这么冷,嬷嬷每日要做那么多事儿,确实需要做身暖和的衣裳。”   张嬷嬷不安地说:“我都一大把老骨头了,穿什么都一样。这么好的料子给我糟蹋了。”   林木森:“就是您年纪大,才更要穿得暖和一些。您本可以在京城安享晚年,却在这里悉心照看歆儿,我心里本就过意不去。你若是再冻着了,生了病,我就成罪人了。我都想好了,等歆儿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以后,我就差人送您回京城安度晚年。”   张嬷嬷眼眶湿润,动容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林木森还给叶世歆带回了柳传言的信。   信上说过完年他会陪着师父一起过来。她生孩子,师父得在身边守着。   她看完信,特别高兴。   这两年柳传言打理着谷里的一切,越来越有谷主的担当和风范。去年他娶了药王谷谷主的千金。婚后夫妻和睦,家庭幸福。   身边的人也都有了好的归宿。   长公主照旧衣食无忧,生活惬意。有萧贵妃悉心教导,时刻提点着她,耳提面命。   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那个秘密从叶世歆假死的那刻起就已经被彻底尘封,永远不会再重见天日。   无知无畏,无知才能幸福。他们谁都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她这一生就该平安顺遂,无忧无扰。   两人从京城脱身以后,穆迟和徐成靖继续镇守北境军营。谢砺则去了太医院任职。画眠留在京城,嫁了一户好人家。   ——   早膳过后,林木森去了趟药铺,将那些新进回来的药材放置好。   叶世歆上午跟着张嬷嬷一起给孩子做鞋。她绣活拿不出手,也就给张嬷嬷打打下手。   两人有说有笑的,时间过起来也很快。   晌午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有些头痛发热。母亲带着孩子来找叶世歆看看。   叶世歆看过以后,给孩子配了点药,让他回家煎着喝。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午膳过后,林木森要去若虚湖捕鱼,给叶世歆加餐。   叶世歆在家闲着没事,就想跟他一起去。   张嬷嬷不放心。她好说歹说才套上斗篷出了门。   若虚湖离村子不远,村民们一年四季都到湖里捕鱼。   两人共撑一把伞,慢腾腾地走在路上。   雪花乱舞,寒风呼啸,很快就将两人的头发给染白了。   天寒地冻,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隔着冰层,鱼儿们在水中肆意游淌。   “在这儿坐着,哪里都不许去。”林木森拖来一架破竹筏,横放在岸边,扶叶世歆坐下。   他不敢让她下湖,就让她在岸边坐着,他自己下湖捕鱼。   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零嘴儿,“我就坐在这里吃东西,哪儿都不去。”   林木森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并将斗篷的帽子给她重新戴好,宠溺地望着她,说:“今日捞一网就回去,不管它有多少鱼,很快的。”   “嗯。”她挥挥手,“去吧。”   日光照在冰面上,发出刺眼的光芒。男人的俊颜藏在太阳下,好看得不像话。他细密的发梢上蒙着水光,湿漉漉一片,在倒映着雪光的天色里微微发亮。   他一手拿渔网,一手拿木桶,慢腾腾地往湖中央走去。   每走一步,他腰间的玉佩就会撞击到他的佩剑,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在静寂的环境里清脆如童谣。   冰面很滑,所以他走得很慢很慢,那一路变得漫长又空洞。   湖边是积雪,湖面上是冰层,耀眼洁白。   若虚湖的景色无疑是很美的。   叶世歆始终记得几年前的那个炎炎盛夏,林木森送了她一湖的萤火虫。   来北境两年,他们每年都会来若虚湖看萤火虫。泛舟穿梭在芦苇荡里,水声澜澜,萤火虫漫天飞舞,亮晶晶的,比群星还要闪耀。   叶世歆透过冰层,看到许多鱼儿游来游去。它们被冰层紧紧困住,跳不出来。   不过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来年开春,天气转暖,湖面上的冰层就会融化掉,这些鱼又可以跃出水面,重获自由。   曾几何时,她和林木森也像这水中的游鱼一样,被厚重的冰层紧紧困住。在那一小方天地里面对无数的争斗与猜忌,历经艰难险阻,身心俱疲。   可他们最终还是突破了冰层,摆脱了牢笼,过上了真正属于他们的生活。   她生来就不属于皇城。因缘际会让她入了那座皇城。最终也没能久留。   眼下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才是她所喜欢的。   林木森只撒了一网,却收获颇丰。大鱼小鱼活蹦乱跳。未来好几天的鱼汤都够了。   他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岸上。叶世歆啃了一地的瓜子壳。   男人看着满地的瓜子壳不禁失笑,“你倒是一点都没让自己闲着。”   “嘻嘻。”她指了指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不是我想吃,你是儿子想吃。”   林木森:“……”   这姑娘倒是挺会为自己找借口。   他哑然失笑,“你这么惯着他,他以后铁定也跟你一样贪吃。”   “能吃是福,山珍海味没有,几斤瓜子他娘还是供得起的。”   她瞅了一眼,惊叹道:“这么多啊!”   男人勾唇轻笑,“今天运气不错,晚上让嬷嬷给你炖鱼汤喝。”   叶世歆说:“我要喝鲫鱼的鱼汤,鲫鱼汤更鲜。”   林木森:“有三条鲫鱼,一日一条。”   战果丰厚,两人准备打道回府。   坐得久了,叶世歆的腿都麻了。   林木森伸手扶她起来。她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回复。   两人原路返回。雪地里留下好几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叶世歆紧紧依偎着男人,一开口便呼出大团白气,“刚刚在湖边我已经把孩子的名字给想好了。”   从得知有喜那刻开始,夫妻俩就已经在想孩子的名字了。名字倒是想了一堆,可就是没定下来。好像总觉得缺点东西。   “哦?”男人浓眉微挑,赶忙问:“叫什么?”   “羡鱼。”她扭头安静地看着他,逐字逐句,清晰异常,“临渊羡鱼,林羡鱼。我希望咱们的孩子能像这水里的游鱼一样永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羡鱼。”男人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边划起一抹动人的微笑,“临渊羡鱼,沉醉不知归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或许会觉得男主放弃皇位可惜,但其实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太善良,不适合执掌天下。   我不喜欢写番外,所以这篇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下篇文开《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点开专栏可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