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清贫贵女 作者:雪原幽灵 【文案】: 重生前,她自恃尊贵,人憎鬼厌。 重生后,她痛改前非,快活逍遥。 与天斗,与地斗,与命斗,与才气斗,与机遇斗。 改变命运,创造新生活。 【防雷】: 1.女主重生前就精通琴棋书画,擅长刺绣,是京城知名的才女。 2.本文非宅斗,非宫斗,所以着眼点不在家里长短,也不在斗极品。 3.本文为架空朝代,风气比较开放,风格偏现代风。 4.女主未来的生活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交际范围主要是士族文人。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重生 主角:戚夙容 ┃ 配角:顾锦云,封湛,顾宇风,顾双双,戚夙宝,柳慕涵,柳倩儿,骆妍依 ┃ 其它:重生 ==================   ☆、第一章 重生 戚夙容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红绡帐,点花绣蝶,珠帘半垂,朦朦胧胧仿若在梦中。 偏过头,视线一一在房中扫过,菱花窗,缠枝镜,镶金紫檀桌椅,蝉纹玉屏风……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戚夙容坐起身,摸着身上柔软的被子,修长的手指在红色丝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剔透。 她展开自己的双手,白玉般的肌肤一如她十六岁之前的模样。但这不应该是她现在该有的手,那双经过几十年操劳、伤痕累累的手。 传说人的灵魂在死后会回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难道她仍在留恋过去的富贵荣华? 戚夙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娇嫩,没有一丝皱纹。 指尖感受到的温度,让她微微有些愣神。奇怪,死后还会有这种感觉吗? 她翻身下床,手指一一抚过房中的一切。指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几乎让她有种落泪的冲动。 不知不觉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自己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如画,红唇点朱,花样的年纪,花样的容貌,高贵的出身,过人的才学,这些都是她曾引以为傲的资本,却也是她目空一切的因由。 戚夙容自嘲地笑了笑,经历了三十年艰辛,她才算真正看透,人活一世,贵在自知,贫穷富贵,如过眼云烟。 她很感谢自己的师傅,是他让她在离世前,渡过了一生最悠然自在的两年,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没有侮辱,没有贵贱,没有阴谋,只为快乐而活,只为本心而活。 这短暂的两年,比她四十几年的人生更有意义,她做错了太多事,亏欠了太多的人,一生就像一场可笑的悲剧。若非遇到师傅,她恐怕会不得好死,而非像如今这般淡然平静。 正在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噪声。 戚夙容微微一愣,打开房门,入眼是一片姹紫嫣红。正是花开的季节,庭院风景如画,但院中仓皇奔走的人却破坏了画面的美感。 “小姐,不好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戚夙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黄衣的丫鬟匆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不好了。咱们戚府被好多官兵包围了。” “什么?”戚夙容怔住,这不是她十六岁时发生的事吗? 父亲是尉国大将军,官居二品,但为人太过刚直清高,得罪了不少权贵,结果被人诬陷,引得皇上震怒,最终降旨查办,不但削去他的爵位,去官除名,家财也全数充公。此时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却派来兵马对戚府进行了封锁。戚家破败之局已定,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沼,自此一蹶不振。 这也是戚夙容悲惨命运的开始。 这是……梦?戚夙容的表情有些茫然。 “哎哟,我的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官兵想做什么?”丫鬟一脸焦急。 “……平儿?”戚夙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名小丫鬟,声音微有些颤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小姐有何吩咐?”平儿满眼希冀地看向戚夙容。 平儿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戚夙容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压抑心中的激动,迟缓地走出房间,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一切。 不是梦,这不是梦! 戚夙容只感觉两眼酸涩,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回到了30年前?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新生吗? “小,小姐,你别难过啊,事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平儿见戚夙容双眼含泪,以为她受了惊吓,连忙安慰。 “不,我不是难过,我是开心,很开心。”是啊,怎能不开心?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何其幸运!这辈子,她不会再犯曾经犯过的错,也不会再亏欠曾经亏欠的人,她要了无遗憾、无愧于心地渡过她这一生! 平儿神色诡异地望着又哭又笑的戚夙容,怀疑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小……姐?” “嗯,好了。平儿,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很快就会被官兵赶出戚府,时间所剩不多了。”戚夙容收拾表情,一边吩咐平儿一边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赶出戚府?”平儿犹不相信,“怎么可能?小姐,我们是不是等老爷回府再说?” 父亲现在正被皇上囚禁在皇宫,等他回来,戚府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不必多说,照我的话做,快去!”戚夙容声音严厉了几分。 “好,好。”平儿不再迟疑,迅速转身跑开。 戚夙容走进自己房间,动作利落地从梳妆柜中翻出几张银票,每张面额五十两到三百两不等,加起来大约有一千多两。这个数目不过是她平常半月的用度,如今却将成为她和家人立足的资本。 上一世,她无法接受戚家被查封的现实,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根本没想过钱的问题,从小衣食无忧的她向来觉得钱是俗物,不值一提。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又傻又天真。 目光扫过首饰盒,戚夙容只能遗憾地摇摇头。此次查封戚家的人是父亲的死对头,他截下了戚家所有人的包袱细软,不允许带走任何贵重物件,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她母亲的嫁妆。 戚夙容只能随手挑了几件首饰,连同银票一起藏入怀中。随后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带上那套专门请人定制的绣花针,再抱起自己的古琴,走出房间,快步朝母亲居住的院落走去。 母亲房中站着八、九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而母亲则坐在床边,自顾自地哭着。 “哎,大小姐来了,这可怎么办啊!”一名长相艳丽的女子开口道。 戚夙容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母亲身边。 “容儿,你爹他……”戚母拉着戚夙容的手,满脸愁容。 “我知道,娘,戚家不行了,我们必须早做准备。”戚夙容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目光却在母亲脸上流连不去。 母亲,终于又见到您了! “什么?戚府不行了?”戚母还没说话,旁边一名华服女子便插嘴喊道。 另外几人也都面露惊容。 戚夙容睨着她们,漠然道:“我若是你们,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尽快去收拾点值钱的东西,准备离开戚府吧。” “你为何如此确定?”那名艳丽女子问道。戚家世代为官,乃传承数代的名门贵族,只是人丁凋零,最后只剩下了戚将军这一脉。以戚家在朝廷的影响力,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信与不信随便你们,我言尽于此,麻烦你们离开,我想与娘单独相处。”戚夙容对她们毫无好感。她们是父亲所纳的妾侍,上辈子戚家被查后,她们因为受不了清苦的生活,相继弃父亲而去,甚至还有人以父亲的名义在外欠了一大笔钱,钱被她们卷走,债务却落在了他们一家人身上。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情无义,至少有两人愿意与父亲共患难,只是最后却被父亲赶走了。脱离了背负罪名的戚家,她们或许会过得更好。 戚夙容此时提醒她们去收拾值钱的东西,并非是在为她们着想,而是希望她们有了钱后,能够提前离开她和她的父母。 她记得上一世,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收拾物件。正因为如此,这几名妾侍才会继续跟在父亲身边,直至榨干最后的价值。 戚夙容将她们打发走,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娘,夙宝呢?” 夙宝是夙容一母所出的亲弟。戚父虽然妻妾众多,但在子嗣一事上却格外严谨,不允许正妻以外的女子留下他的血脉。所以至今为止,他只有夙容和夙宝一双儿女。 “夙宝还病着,正在房间里休息,奶娘在照看他。”戚母抽泣着回答。 戚夙容跪在戚母腿边,轻声道:“娘,听我说,皇上这回不会饶过戚家的,我们必须另谋出路了。” “可是,你爹他还没回来,是不是等你爹回来再作打算?” “娘,相信我,爹不会有事的。”戚夙容慎重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筹备一些银两,为今后的生活做好准备。” 戚母偷眼看了看戚夙容,一脸犹豫。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大院里,没有出过远门,如今突然要离开戚府,心中自是六神无主。 戚夙容很清楚戚母的性子,贤良有余,魄力不足,遇事优柔寡断,没有主见。正因为这种性格,她曾经一直看不起自己的母亲,觉得她没有身为主母的威仪,很上不了台面。虽然嘴上很少不敬,但她的眼神和表情经常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母亲面对她时总是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重话。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女儿。 想到此处,戚夙容就觉得自己很可悲,她究竟有何资格看不起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母亲? “娘,如今戚家突逢变故,我们一家人更应同心,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要不离不弃。只要亲人还在,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您说,是吗?”戚夙容温声劝说。 戚母怔怔地望着她,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俏脸,却感觉全然不同,仿佛孩子一夜之间便长大成熟了。 戚夙容站起身,对戚母说道:“娘,我来帮您收拾,然后一起去找夙宝。” 戚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允了。 她先帮戚母整理好衣物,然后熟门熟路地从暗阁中拿出一叠银票。戚母的私房钱并不多,但嫁妆却很丰厚,可惜都带不走了。戚夙容摸了摸首饰盒中的珠宝首饰和箱子中存放整齐的绫罗绸缎,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帮母亲将这些物件重新添置齐全。   ☆、第二章 抄家 戚夙容扶着戚母来到夙宝的房间时,夙宝已经醒来,他日前感染了风寒,脸色潮红,浑身虚汗,看起来很不舒服。 戚母心疼地抱住他,拿出手绢帮他擦汗。 如今的夙宝才十一岁,长得灵秀可爱。他天资聪颖,却被自己的亲姐误了一生。 对不起,夙宝。这句迟来的道歉暂时只能藏在心底。这一次,姐姐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戚夙容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转头对旁边的奶娘说道:“奶娘,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要离开戚府了。” “离开戚府?”奶娘一脸惊疑。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你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叮嘱一番之后,戚夙容从戚母那里取走了库房的钥匙,并将管事叫了过来。 “刘管事,你去将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帐房来。” “小姐,你这是?”管事见她打开库房,脸色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戚夙容回道:“刘管事,你也看到了,戚府已被官兵包围,而我爹至今未归,如今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刘管事忧心道:“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 “是与不是姑且不论,提前安排好后路总是没错的。” “小姐说的是。”刘管事的语气很是迟疑。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但说这话的人偏偏是戚家大小姐,实在无法让人信服。不过他也无权反对,只得听命行事。 待刘管事离开后,戚夙容清点了一下库银,足足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和三千多两黄金,这些都是戚家祖辈积攒下来的财富。但戚家的富有不在于此,而是库房中珍藏的字画、古玩、玉石、瓷器等物品,若要估价,至少价值七百多万两。藏品之丰,堪比国库。 戚家之所以被查,不仅因为戚父得罪了小人,这笔财富恐怕也是招祸的根源。 戚夙容叹了口气,戚家数百年基业,一夜之间便化为泡影,怎能不令人心寒? 算了,多想无益,只要家人平安,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下人们很快在帐房聚集,戚夙容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比对卖身契,一个个清点结算。她所给的例钱只多不少,这笔钱是必须花的。即使戚家败落,也要有始有终,干净利落的收尾。 上一世,因为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手忙脚乱,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处理,以至于留下隐患,纠纷不断。一些心存怨怼之人,四处散播流言,极尽诋毁。戚家人在京城可谓是名誉扫地,寸步难行。 戚夙容很快将下人们的例钱结算完毕,退还卖身契,让他们离开戚府之后另谋出路。最后她只留下了刘管事、奶娘和五名丫鬟。这几人的忠心历经了一世的考验,戚夙容怎能不信任他们? 遣散下人,戚夙容将库房的藏品名册收入怀中,戚家所丢弃的宝物,她每一件都要记下来。 她回到夙宝的房中,奶娘已经将衣物都打包好,足足有五个大包袱和两个箱子。 戚夙容随手翻看了一下,直接将最大的那两个包袱丢到了地上,对奶娘说道,“只带这三个包袱即可,箱子也不要了。” 奶娘惊道:“箱子里不但有少爷的文具,还有夫人的金银首饰,皆是贵重物品,怎能不要?” 她也想要啊!问题是这些东西根本带不出去。戚夙容暗自叹气,没有解释。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还有男人的呼喝。 来了!戚夙容瞳孔收缩,双拳紧握。 一百多名官兵涌入戚府,其中一人高举圣旨大喊:“天承运,帝诏曰:尉国大将军,贪墨军饷,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罪不可恕,特此削其爵位,贬为庶民,并查封府邸,充没家产,即刻施行,不得有误,钦此。” 戚母软倒在地,满脸惊惧。虽然女儿之前早有断言,但如今亲耳听到,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一名武将走上前,状似同情道:“戚夫人,真是失礼了。戚家遭逢此劫,末将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戚母悲切地问道:“罗将军,此事是否有所误会?我夫君怎会贪墨军饷,收受贿赂?” “此事乃皇上亲自督察,末将亦不知其详。”罗士闵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那,那我夫君现在何处?” “戚将军已被皇上收押。” 戚母捂着嘴,呜呜低泣:“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几名妾侍亦是彷徨无措。 “罗将军,请你一定要救救外子,妾身给你跪下了。”戚母挣开戚夙容的手,伏身就要向罗士闵磕头。 “娘!”戚夙容立刻上前阻止。重活一世,她早已不是那个傲慢虚荣的戚家小姐。但她依然无法容忍自己的母亲向这个男人下跪。戚家被查,少不了他在暗中推波助澜,他不会给戚家留下一丝颜面。 罗士闵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略带轻蔑地睨着眼前这对母女,闲闲道:“戚夫人,你真是折煞末将了,末将如何担得起你如此大礼?” 戚夙容对他视若无物,兀自俯身在母亲耳边轻语:“娘,纵然家败,亦不可轻易向他人折腰。我和您一样,都相信爹是清白的,所以,我们要坦坦荡荡地走出去,不能让外人将我们戚家人看扁。” 戚母有些无助地跪坐在地上。 戚夙容又道:“娘,相信我,爹不会有事的。” 戚母望着自己的女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扶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戚夫人,末将有旨在身,实在不能再耽搁了,麻烦您和您的家人立刻离开。”罗将军用略有些不耐的声音说道。 戚夙容道:“娘,我们走吧。” “走?这是我们的家啊?离开戚府,我们能去哪里?”戚母一脸悲色。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戚夙容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目光澄净如水。 这……真是她的女儿吗?戚母有些怔然。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静,处理条例分明,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风范。按理来说,戚家被查封,最受打击的理应是她才对。以她的骄傲,怎能受得了别人的嘲笑和侮辱? 这时,罗士闵对周围的士兵下达了行动的指令。士兵们立刻拿着兵器,开始驱逐府内的人。一时间,戚府上下哭声一片。 “请吧,戚夫人,戚小姐。”罗士闵状似有礼地摆了摆手。 戚夙容虽然垂着头,但背脊挺直,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戚母受其感染,纷乱的情绪逐渐平复。 “等等。”罗士闵突然出声喝止。 戚夙容母女停下脚步,一齐看向她。 “你们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本将军要检查一下。”罗士闵用剑鞘拨了拨戚夙容手上的包袱。 对他如此无礼的举动,一向温和的戚母也不由得有些愠怒了,但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把包袱都丢在地上。”罗士闵命令道。 他指了指抱着夙宝的奶娘等人。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戚夙容率先将包袱扔下,说道:“既然罗将军有令,你们便照做吧。” “不愧是戚家大小姐,果真识大体。”罗士闵笑得意喻不明,目光在戚夙容身上扫了几圈,随后叫来几名士兵,让他们逐一检查地上的包袱。 包袱中,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几张银票和碎银。 奶娘等人看得奇怪,之前收拾时,他们似乎并没有将这些银票和碎银放进去啊。 “呵呵。”罗士闵抽出那几张银票,笑道,“皇上有旨,戚家的财产要全数充公。你们说这几张银票算不算戚家的财产呢?” “当然算!”周围的士兵大声应和。 “既然如此,一律充公。”说是充公,他却将银票都赏给了士兵。 刘管事等人气得满脸涨红。 “不,这是我的私房钱,你们不能拿走!”这时,一个尖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戚父的妾侍之一正在与一名士兵抢着什么。那士兵一脚踢去,顺手将抢来的东西塞进了自己怀里。 那名侍妾躺在地上大哭不止。 “哼。”罗士闵嘲讽道,“你们戚府的人原来都喜欢中饱私囊。这府中的钱财器物,皆属于圣上,谁敢私藏,必严惩不贷!来人,检查所有人的包袱,所有钱财全部没收。” 戚母闻言,怒极攻心,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何曾被人如此欺辱过? 戚夙容连忙环住戚母,帮她顺气:“没事,没事。”不要难受,母亲,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戚母泣不成声,身子缩在戚夙容怀里微微颤抖。 “娘,娘。”夙宝见戚母如此模样也跟着哭闹起来。 奶娘连忙安慰,却毫无作用。 戚夙容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走过去将夙宝抱到母亲怀中。 夙宝紧紧搂住戚母的脖子,小小的身体给了她不少安慰,两人哭泣之声渐缓。 “将军,都检查完毕,共查没两千三百一二两。”一名士兵报告道。 “才两千三百多两?”罗士闵摸着下巴,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戚夙容等人身上扫视。 “罗将军,你莫非还想搜身不成?”戚夙容抬起头,与他对视。 “有何不可?”罗士闵确实对这名远近驰名的才女动了几分心思。以前没有机会,但如今戚家已经破败,要将此女弄上手亦非难事。 戚夙容自是猜出了他心中的龌龊,上一世,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薄于她,逼得她差点自裁,才悻悻作罢。 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他侮辱自己的机会。 戚夙容道:“罗将军,夙容身上这套蝶绣罗裙价值四十三两,脚上这双牡丹绣花鞋,价值二十七两,头上这根金簪,价值五十四两,手上这只镶金玉镯价值大约两千七百多两。” 罗士闵神色微动。 却听戚夙容又道:“不过,此镯乃皇后御赐,小女子恐怕将军不敢要。” 罗士闵果然收敛了表情。 “另外,这把古琴,乃闲鹤山人所制,作为夙容十岁生辰之礼。十三岁时,夙容曾用此琴为太上皇弹奏过一首《百鸟朝凤》,有幸获得了太上皇的赞誉,特赐‘天音’之名,此琴亦由此改名天音琴。天下皆知,天音琴为天音之女所有,将军若不怕落人话柄,亦可拿去赏玩。”   ☆、第三章 老宅新居 罗士闵紧紧盯着戚夙容,后者毫无惧色地直视他:“罗将军,你是想要我身上这套行头,还是这只御赐的镯子,又或者是这把天音琴?” 罗士闵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权衡利弊。 戚夙容说这些,无疑是在提醒他,戚家百年经营,即便遭逢变故,在京城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罗士闵出身草莽,无论是家世地位,还是眼光见识都远远不如京城的名门贵胄。戚家即使沦落草舍也依然是凤凰,地位不存余威犹在。 眼前这丫头,年纪轻轻已尽显大家风范。她能如此镇定,或许另有依仗,不宜逼之太过。 罗士闵想通此处,笑道:“小姐何处此言?末将岂敢冒犯?好了,包袱已经搜过,戚夫人、戚小姐还有小公子,请便。” 他说着,迈开步子,状似无意地从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上踩过,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管事和丫鬟们的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 戚夙容冷眼旁观,此人心胸狭窄,行事小气,注定上不了台面。忍他让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戚夙容开口道:“平儿,把包袱都拾起来,我们走。” 平儿迟疑了一会,招呼另外几名丫鬟一起开始收拾。 “哈哈哈。”罗士闵大笑几声,对周围的士兵喊道,“你们快点将这些闲杂人等赶出去,我们还要清点财物,可没时间继续跟他们耗。” “是!”周围的士兵轰然应和。 他们加快速度,四处驱赶戚府的人。 戚夙容一行倒是没人敢动粗,在一群仓皇奔走的人中,他们走得四平八稳。 走出戚府大门,街道上站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戚夙容没有理会,只是回头看了看戚家大门上的匾额。 别了,戚府。 她怀揣着几张银票和戚家藏品名册,带着母亲、弟弟和几名下人走向街道的另一边。 道路两边的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戚母低着头,羞愤难当,其他人亦是畏畏缩缩。戚夙容自是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们的笑话,但事已至此,不如坦然以对。上辈子她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目光,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容儿,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戚母六神无主地问道。戚家在京城的房子、商铺包括田产悉数充公,如今变成了真正的“一清二白”。 “去东街万古巷。”戚夙容回道,“我们先找座民宅落脚。” “万古巷?”戚母疑惑道,“万古巷处在东街末端,颇为偏僻,我们为何要去那里落脚?不如先去找为娘的表妹帮帮忙。” “娘,”戚夙容叹道,“以咱们如今的处境,怎好去麻烦亲友?就算他们愿意帮,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帮。”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戚母低落地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她朝东街行去。 转过几个巷道,周围越来越安静,少了围观的人,众人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几分。 “就是这里?”戚母看着眼前这座不过两进院的小宅子,出声问道。 戚夙容点头:“嗯,就是这里。” “我们要买下它吗?” “是的,我不久前听人说过,这一带有好几座宅子要出售,我们正好买一座安家。” “我们还要待在京城吗?”戚母忧心忡忡。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几乎全都与戚家有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戚家被查封,他们还有何颜面待在京城?“不若先找个客栈住下,等你爹回来再作打算?” 戚夙容暗叹,母亲还不知道,皇上此次虽然没有对父亲施以刑罚,却不允许他离京。父亲是武将,曾为尉国立下汗马功劳,专精战术,擅于练兵,皇上怎会让这样的将才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们无法再离开京城,至少在罪名洗清之前,都走不了。 “娘,住客栈太浪费,我们这么多人,每天消费不低。况且,我们也不确定爹到底何时能回来,若是一两个月,我们如何等得起?” “这?”戚母迟疑不决。 戚夙容继续劝道:“我估摸着,买下这座宅子也就三千多两,看着比住客栈花费多,却不需要再担心无家可归。而且客栈人多口杂,远不如此处幽静。” “说的也是。但三千多两?容儿,我们还有钱吗?”戚母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们包袱里的钱不是都被搜走了吗?” 说到这个,一旁的奶娘就奇怪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并未将钱装进包袱,都在怀里揣着呢。 戚夙容平静道:“没事,买下一座宅子的钱还是有的。” 其实,他们包袱里的银票和碎银是戚夙容临时塞进去的,她知道罗士闵会刁难他们,若不满足一下他小人得志的心理,他怎会轻易放他们离开?她不过是放弃一小部分利益,而保住更大的利益而已。 只希望父亲的那些妾侍们不至于太傻,将钱财全部装进了包袱里。 戚夙容朝身后扫了几眼,发现还有两名妾侍跟随。戚夙容对她们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或许以前厌恶过,现在也只当是路人,若有机会,她会尽量将她们打发掉。 说服戚母后,戚夙容便让管事去找这宅子的主人商量购买事宜。 戚夙容的意思是,价格稍微高一点无所谓,重点是要快。 她之所以选择这座宅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戚夙容的目光移向这座宅子的对面,那里伫立着一座百年老宅,因为年久失修,外观显得有些破败。但在几年后,此处将会迎来一位大人物,那便是尉国老丞相,帝师王清和。他辞官后移居此地,因为他的到来,万古巷附近的宅子跟着水涨船高,许多达官贵人在此置房。他与身为武将的父亲不同,他的声望得自于他的政绩、品性和渊博的学识。在战场上,父亲或许有一夫当关之势,但在朝廷,在京城,王清和却是拥有绝对影响力的大人物。 戚夙容若想为父亲洗刷罪名,此人至关重要。 半个时辰后,戚夙容等人顺利入住这座宅子,花了将近三千两,这个数目是她全部财产的一半。之后的日子,他们必须节省开销,另谋出路。 这座宅子约莫只有戚府两个院子的大小,三十多间房。屋内还算干净,家具也很齐全,只不过全是普通物什,简单实用却不美观。 戚母等人很不适应,住得战战兢兢。当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失眠了。 次日清晨,戚母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有些精神恍惚地来到大堂,鼻间忽然闻到一股饭香。 戚夙容端着托盘走过来,笑吟吟地招呼:“娘,您起了?过来吃饭吧,这是我让平儿去集市买的早点,还热着呢。” 戚母望着她的笑容,心里莫名升起几分暖意。 她在桌边坐定,静静看着女儿摆开碗筷,动作娴熟,毫无违和感。 “夙宝呢?”戚夙容问向奶娘。 “回小姐,双儿正在服侍,应该快出来了。” “嗯,你们也去厨房吃点东西了,这里暂时不必你们招呼了。” “是。”奶娘等人刚离开,夙宝也被丫鬟带了进来。 饭桌上,戚母三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着早点。 吃着吃着,戚母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娘,为何哭?” “为娘怎能不哭?”戚母哽咽道,“戚家曾是何等风光,如今沦落至此,住着寒屋陋舍,吃着粗茶淡饭。昔日荣耀转眼成空,我们甚至都不知为何会突遭此祸。” “娘,”戚夙容将手绢递给母亲,温声道,“世事难料,非人力可及。我们要做的,便是先保住自己,再去寻找根由。” “容儿……”自事发以来,女儿的冷静屡次让戚母感到意外。她的模样依然未变,但眼神和气质却是大不相同。那种带着几分沧桑的沉稳,那种透着几分淡然的傲骨,那种让人安心的成熟,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戚夙容端起饭碗,说道:“娘,夙宝,吃饭吧。”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有多开心,能再次与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任何荣华富贵都换不回来的。虽然没能改变戚家被查封的命运,但她依然感谢上天,给她这个重生的机会,让她弥补过去错失的一切。 上一世,他们被赶出戚家之时,身无分文,只能去当铺将自己的身上值钱的东西当掉,受尽奚落不说,价格也是一压再压,最后只勉强筹集了几百两。之后他们找了一间客栈住下,结果被前来寻事的下人闹得鸡犬不宁,以至被人像赶牲口一般赶出客栈,流落街头。整整数十天,他们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若非后来有亲友暗中相助,他们甚至连生存都困难。 比起上一世的凄凉,这一次已经好太多了。他们有了安家的本钱,少了下人的纠纷,避免了流落街头的尴尬。等父亲回来,他看到的不是落魄的家人,而是挫折之后的一份安宁。 改变,就从现在开始。   ☆、第四章 父女夜谈 皇上此次查办贪污,并不只有戚家榜上有名,京城好几位重臣都在被查之列,戚家不过是被牺牲的其中之一。这一年,整个京城都是血雨腥风,戚家所受到的关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百姓只是将其当作一时的谈资,真正会留心的只有一些名门世家和朝廷重臣。 戚夙容一家搬进万古巷后,鲜少受到打扰。在这风尖浪口,无论是戚家的亲友还是对头,都不得不避嫌。 戚夙容派丫鬟去街市购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粮食蔬果,然后交给戚母来安排。戚母最近几天总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若能找些事情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果然,家里人忙活起来,原本低落的气氛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添了几分生气。 五天后,戚夙容让刘管事雇了一辆马车,然后与他一起去了内城。 今天,是父亲回家的日子。 戚家百年基业,一朝毁于一旦,此事对父亲的打击无疑是最大的。 父亲其实和她一样,始终沉浸在家族曾经的辉煌中,却不知戚家早已盛极而衰,不复当年的尊贵。再加上父亲性格清高冷傲,不善交际,在朝廷几乎孤立无援。徒有财富,却无足够的权势,戚家败落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由皇上查办,至少保住了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财可破官可去,戚家人却不能一辈子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贪污?以父亲的性子,他根本不屑于贪污。特别是贪墨军饷,这是身为一名武将的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戚夙容都坚信父亲的清白。 宫门开启,戚夙容静静望着正缓缓向她走来的父亲。向来注重仪表的他,此刻头发凌乱,官帽和官服都已经脱去,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形容憔悴,步履蹒跚。 戚夙容看得眼睛一酸,快速走上前,帮他披上披风,轻声道:“爹,我来接你回家了。” 戚府自嘲道:“咱们还有家可回吗?” “怎会没有?”戚夙容微笑道,“家人所在便是家,爹,我们走吧,娘和夙宝都在家里等您呢。” 她将戚父扶上马车,徐徐向着万古巷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戚父都缄默不语,经过戚府时,他掀起帘子,视线落在大门上那两张封条,手指轻轻颤抖。 “爹。”戚夙容握住父亲的手。 戚父回过头,表情冷硬,不再多看。 马车很快驶到了目的地,戚夙容扶着父亲下了马车。他四下打量了一会,然后缓步走进了大门。 “老爷,老爷回来了!”平儿惊喜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随后她连礼都忘了行,转身便跑进了内屋。 不过多时,戚母带着夙宝从内屋快步走出来,满脸激动地迎上来。 “爹。”夙宝挣开戚母的手,先一步冲到戚父身边。戚父一把将他抱起,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缓和。 “相公。”戚母来到他近前,双目含泪。 “夫人受累了。”戚父叹道。 戚母摇摇头,哭笑道:“只要你平安就好,只要你平安就好。” 戚夙容站在他们身后,嘴角带笑地望着他们,这一幕恍然如梦,却又如此真实。 她深呼一口气,上前道:“爹,我已经叫人备好了热水,您先去洗漱一下,然后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对对,先去梳洗一下。”戚母将夙宝接过来,催促道,“相公,你快去,我再让厨房弄点吃的,你待会填填肚子就去休息。” 戚父点点头,跟着丫鬟走进屋子。 “容儿,你怎么知道你爹今天回来?”戚母问道。 “嗯,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戚夙容笑了笑。 “真是,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也好让我准备一下。”戚母嗔怪。话音一落,她的表情便僵了僵,抬眼看向戚夙容,观察她是否会生气。 戚夙容拦住母亲的肩膀,笑道:“娘,女儿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况且您还需要准备什么,有你在爹身边服侍便足够了。” 戚母羞赧地斜了她一眼:“不和你贫了,宝儿你先照看着,我去看看你爹。” 夙宝大声道:“娘,我也要去看爹。” 戚夙容一把拉住他:“爹和娘要去洗白白,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也要洗白白!” “那我帮你洗。”戚夙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夙宝怀疑地望着她:“你帮我洗?”在他印象中,姐姐从来不曾帮他洗过澡,她常说那是下人才会干的事。 “是啊,如何?你要洗吗?” 夙宝抱着胸,作沉思状,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娘说过,男女有别,除非是夫妻,否则不能随便坦诚相对。” 戚夙容眯起眼:“你到底要不要洗?” “不要。” “不要也得要!”戚夙容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快步冲向房间。 “啊啊啊啊,救命啊……” 丫鬟们见向来注重仪态的戚夙容竟做出如此粗鲁的举动,皆露出惊异之色。不过两人的打闹声,倒是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戚父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来。他没有吵醒妻子,披着衣服来到了院中静坐。 “爹。”戚夙容端着一壶酒和几碟点心走了过来。 “容儿,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戚夙容将手上的碗碟摆好,说道:“爹睡了一下午,我估摸着您这会也该醒了。您没吃晚饭,就先将就着吃点吧。” 戚父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爹,你在看什么?”戚夙容为他斟了一杯清酒。 “爹听你娘和刘管事说了,戚府被封那日,你处理得很好。”戚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爹过奖了,这是女儿该做的。” “你提前察觉形势不妙,及时遣散下人,临危不乱,面对罗士闵的刁难,懂得隐忍,随机应变,将你娘他们平安带出府,而后在此买宅安家。从头到尾,你的表现都让爹非常意外。” 戚夙容低着头,默然无语。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太多的疑点。单纯的娘不会怀疑,爹却不同。 一个平日为人傲慢、自视甚高的大小姐,姑且不论她为何会有如此细密的心思和机敏的应变能力。单说罗士闵的侮辱,就绝不是她能够容忍的。 “容儿,你……” 戚夙容突然抬起头,直视戚父,认真道:“爹,女儿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戚家同样遭逢大变,景况凄凉,女儿曾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成了负累。荣华富贵转头空,昔日被我看不起的人,反过来欺我辱我笑我,而我除了那一点点卑微的尊严之外,一无所有。” 戚父闻言,神色中透出几分悲色,又饮了一杯酒。 戚夙容又道:“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选择怎样的生活,皆由自己决定。女儿虽然只是做了一场梦,却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若我不知改过,梦中所发生的事,都有可能成为现实。爹,您知道女儿有多要强,女儿宁愿死,也不愿意像蝼蚁一般活着。” 上一世,她已经受够了,也看透了。 重复从前的悲剧,她的重生便毫无意义。 戚父望着自己的女儿,略带着几分宽慰地说道:“容儿,你真的长大了。” 戚夙容笑了笑,给戚父添酒加菜。之前不同寻常的行为举止,就此不论。 “爹,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她问道。 戚父正色道:“当然是尽快找人帮我戚家平反!” 果然。以父亲的性格,怎会忍气吞声,白白受人污蔑?如上一世一般,他选择了逆流而上。可惜时机不对,没有人敢揽下这个烫手山芋。父亲四处碰壁,受尽白眼,最后只能放弃,从此一蹶不振,终日酗酒,形同废人。 “爹,女儿觉得您不宜操之过急。” “怎么说?” “如今皇上正在极力惩治贪官污吏,就算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皇上也不可能收回之前的判决。爹又何必做此无用功?还不如暂时安居此地,等待时机。” 戚父抿着嘴,面色阴沉。 “爹,您之前还夸女儿懂得隐忍,怎么如今轮到您自己就冲动了?” 戚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自嘲道:“你说的对,对,为父确实冲动了,冲动了!但是,戚家百年基业,眼看着就要毁在我的手上,我还有何颜面去见戚家的列祖列宗?” 戚父一拳垂在石桌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响。 “我还有何脸面去见戚家的列祖列宗!”戚父肩头颤动,双目赤红。忍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但心中的郁气无处发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爹。”戚夙容起身来到戚父身边,轻抚他的后背。 “容儿,你告诉爹,为何皇上对戚家如此绝情?别说我根本没有贪污,即便我贪了,顶多也就是罚些钱财,何至于将我戚家家业连根拔起?商铺、田产、府邸、珍藏,一件不留!我戚朔到底哪里对不起皇上?” “爹。”戚夙容打断道,“慎言。” 戚父咬了咬牙,捏着酒杯饮尽,随后用力朝地上一摔,将空杯摔了个粉碎。 对此事,戚夙容也早有疑问,在前世,直到她快寿终时,师傅才稍稍提点了她:“五十多年前,孝仁太后曾经将自己的侄子安排到你父亲帐下。结果遭到了你父亲的弹劾,指其擅自调配将帅,干预军队运作。不久后,太后的侄子在一次战斗中战死,太后便一直怀疑此事是你父有意为之。圣上对太后十分敬重,初登基时,年轻气盛,难免行事太过……”   ☆、第五章 俏娥 当晚,戚父喝了个酩酊大罪,直到第二天晌午都没有起来,戚母只得留在房里照顾他。 常言道:一醉解千愁。戚夙容真心希望父亲能忘记所有痛苦和烦忧,重新振作起来。目前他们还未渡过困境,手上的钱银已经不多,即便是一省再省,也总有花尽的时候,他们不能坐吃山空,必须想办法谋生。 父亲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他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什么都不会,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拉下面子出去做工。而母亲性格内向,身体孱弱,不宜操劳。至于其他下人,他们受雇于戚家,本来就该由戚家养着,总不能还让他们出去赚钱吧?反正她戚夙容是做不出这种丢脸的事。 左思右想,自己似乎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戚夙容咬着笔头,蹙眉冥思。 这时,平儿走进来,递给她一封信,说道:“小姐,这是宋府托人送来的。” “宋府?”戚夙容很快反应过来,平儿口中的“宋府”指的是西城宋博易宋中丞的府邸,他的妻子是她母亲的表妹,姓庄,闺名俏娥。 想到俏娥,戚夙容便记起了一件事,正是与此信有关。 “平儿,你去将信交给我娘。”戚夙容又将信递给平儿。 “是。” 不过片刻,戚母来到书房,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对戚夙容说道:“容儿,你俏姨约娘去南山寺一聚,你愿意随娘一道去吗?” “好。”戚夙容点头,找来管事,让他去雇一辆马车。 虽然现在要节省开销,但她们母女暂时都不适合抛头露面,只能破费了。 南山寺距离他们居住的万古巷大约两三里路,马车匀速行驶,不过一会便到了。 戚母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 戚夙容倒是神色如常,扶着母亲走进寺中,在一名僧人的指引下,来到了俏娥所在的禅房。 “表姐!”俏娥一见戚家母女,立刻起身相迎,将她们请上座。 戚夙容望着她,心中思绪万千。俏姨虽然容貌清丽,但眉眼细长,看起来有些刻薄,这也是戚夙容上一世并不待见她的原因。她认为此等面相之人必然薄情寡义,心机深沉。故而,当俏姨向母亲施以援手时,也被她当作一种不怀好意的施舍和嘲弄。 “表姐,最近过得如何?”俏姨一边斟茶一边询问。 戚母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还好。” “表姐,你也别太难受,看开点,俏娥相信戚家的落魄也只是一时的。” “多谢表妹,我省得。”话虽如此,眉头却不曾舒展。 俏娥转头看向戚夙容,说道:“夙容,大半年不见,你长得愈发可人了。” “俏姨过奖,在娘和俏姨面前,夙容也只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戚夙容亲自为俏娥斟了一杯茶。 庄俏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从小到大,她这个侄女都不曾对她如此有礼过。以前她眉眼间都是冷傲,如今却透着几分诚意。 几人寒暄了一阵,气氛颇为热络。 片刻后,俏娥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戚母的手中,说道:“表姐,俏娥的夫君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戚家之事,俏娥于心不安。唯一能做的,便是赠些俗物,但愿能缓一时之需。数目不多,还请表姐莫要嫌弃。” “不,不。”戚母连忙推辞道,“我怎能要你的东西?” “表姐,你便收下吧!”俏娥认真道,“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而不闻不问吗?” 戚母紧蹙眉头,迟疑不决,视线不自觉落在戚夙容身上。 庄俏娥也顺着戚母的目光看过去,说道:“夙容,替俏姨劝劝你娘,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多?” 戚夙容思忖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俏姨,夙容能否请你帮一个忙?” 庄俏娥愣了一下,回道:“但说无妨。” “我想请俏姨帮我租一间小店铺,用谁的名义都可以。您也知道,我们暂时都不方便露面。想找些活计做,也是无能为力。” “你的意思是,你想做生意?”庄俏娥大感惊异,眼前这位可是戚家大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最看不起一身铜臭的生意人。如今她却要开店,她能做什么? 戚夙容点头,坦然道:“俏姨,我们家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若无生活来源,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俏姨接济吧?” 庄俏娥迟疑了片刻,说道:“开店有折本之险,容儿若有心帮衬家里,不如让我引荐你去竞香绣坊做工。这座绣坊乃友人所开,绝不会亏待与你。” 戚夙容知道俏姨是信不过她,担心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只能惨淡收场。 上一世,俏姨也提议让她去竞香绣坊做绣娘,她当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但迫于生活压力,她最终还是妥协。然而,这次妥协,却让她后悔莫及。 戚家大小姐的身份在以前是尊贵的象征,如今却成了旁人奚落嘲笑的目标。一般绣娘不敢对她出言不逊,毕竟曾是名门贵胄,即使如今落魄,也比他们多了几分威仪。但她傲气凌人,明明干着一样的活,却始终看不起旁人,以至于被其他绣娘所孤立。她并不在乎被孤立,但等到真的遇上麻烦时,才明白何为孤立无援。 骆妍依,尚书之女,曾是她的闺友之一。说是闺友,其实也只是因为身份关系常常往来。在贵女之中,她向来是高高在上,只要有她在,其他女子都只能屈居其后。她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尊荣,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忌恨在心。 她在绣坊做工的消息,很快被骆妍依得知。于是,她便每日带着另外几名闺友前来寻衅。嘲笑、侮辱,刁难,甚至派人围堵在她回家的路上,殴打踢踏,极尽欺凌。 但她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尊严被人践踏的羞愤。 最后,她离开了绣坊,终日待在房中,不愿意再面对外人。 可事情还没有结束,母亲接下了她的活计,每天去绣坊做工。她性情温和,一向不喜与人争辩,但那几位大小姐却没有丝毫收敛。母亲为了家人,硬生生地忍下了下来。本以为如此隐忍,苦难总有一天会过去。 谁知几天后,母亲满手血迹地回到家,从此再也握不稳绣花针。 戚夙容闭了闭有些酸涩的双眼,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努力压抑心中的愤怒与悔恨。 她说道:“俏姨,你认为我适合去绣坊做工吗?” “这……” “俏姨,”戚夙容拿起那包银子,正色道,“这笔钱,就当您的先期投资,日后我会按份额,给予您相应的分成。我只希望您能帮我租一家店铺,店铺不需要太大,但地段必须好。” “你想开什么店?”庄俏娥没有直接应允,继续问道。 “秀庄。” “‘绣’庄?买卖绣品吗?” “不,不。”戚夙容笑道,“不仅是绣品,还有各种服饰。” 张俏娥皱眉道:“具体说说?” “我打算开一家专门为贵人量身定制的精品店,从头饰、服装、配饰到各种绣品,全部搭配出售。” “这样的话,恐怕需要不少本钱吧?” “我仔细想过,如果一个月只接一两单的话,我和娘两人便足矣。” “一个月才接一两单?”张俏娥不可思议道,“这岂不会亏本?” 戚夙容笑道:“若一单至少上千两呢?” “上千两?”庄俏娥思索了一下,以京城贵族子弟的消费能力,几千两倒也不算稀奇,但必须先把店铺的名气打出去,否则一切皆是空谈。京城人士最重名声和脸面,绝非一般人能打动的。 “俏姨,你觉得我这身行头如何?”戚夙容突然问。 庄俏娥定睛望去,只见夙容一身蓝底素缎裙,缠枝交领,衣袖上蝶飞花开,腰间挂着一个精绣镶金锦囊,垂着一根黄色如意结。再看她的发髻,盘云垂丝,簪花一鬓,简中带繁,清雅秀致。若她有八分颜色,配上这身打扮,那便是十分。 “外人只知我精通琴棋书画,却不知我最擅长其实是刺绣和簪花。”她的绣技传自母亲,加上她天赋颇高,往往能推陈出新,搭配自己亲手制作的饰品,她的穿着打扮总是众贵女中最为特别的。只是她从未和任何人炫耀过自己这方面的技艺,她认为这都是下等人的活计,与其说出来让人调笑,还不如让别人以为他们家拥有天下最好的绣娘和匠人。 庄俏娥又吃了一惊,感觉夙容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性情谈吐,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气,多了几分从容和成熟。 若是从前,她肯定不会同意她开店的请求,但此刻,她却有了些动摇。 她问道:“开店倒是不难,但你打算如何打响店铺的名气?” “俏姨,若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后便是皇后的生辰,届时您必然会参加吧?” “你的意思是……”庄俏娥眼睛一亮。 戚夙容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第六章 骆妍依 戚夙容铺开宣纸,取笔蘸墨,聚精会神地勾画。她从四岁便开始练习书法绘画,虽称不上大家,却自有一番风韵。以前的自己恃才傲物,书画中总透着几分清冷。如今的心境却是大不相同,自然平和,不骄不躁,颇得“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之精髓。 提笔收势,戚夙容一口气画了十来张,以长寿花为题,绘制了一整套服饰图案,包括上裳下裙,束腰,垂带,鞋子、头饰、耳环、手镯等等,这些都是戚夙容专门为庄俏娥设计的,庄俏娥面相清冷,不熟识的人会觉得她不好相处,故而戚夙容特意选了色暖形美又寓意吉祥的长寿花。 长寿花主要生长在西南温暖湿润之地,在京城比较少见。它花瓣团枝,形状俏美,色彩明丽又带着光泽,正好缓和了庄俏娥那种清冷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温婉可人又不失雅致。 宫中的寿宴颇有讲究,牡丹、芙蓉等富贵艳丽的花以及水仙、夹竹桃、曼陀罗之类不太吉利的花都不适用。服饰也不能太过华丽,喧宾夺主。而长寿花既不妖冶,又不落俗套,“长寿”二字更是恰到好处地应和了寿宴的特点。 相信俏姨这身打扮,必能在寿宴上博得一个不错的彩头。 戚夙容将绘好的图样卷起来,叫丫鬟给庄俏娥送去。 不过半天,庄俏娥便传来了讯息,对戚夙容设计的图样表示非常满意,并支付了定金。 戚夙容也不耽搁,立刻开始准备。 她对京城各大绸缎饰品庄铺了若指掌,哪家的货物品质好,哪家的价格公道,哪家的老板为人诚信,她心中都有数。这一切得益于上一世…… 戚夙容垂下眼,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先办好眼下的事再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打算亲自上街选购材料。 戚夙容换了一身颇为别致的服装,戴上面纱,然后带着平儿便出了门。 商人一般比较实际,若穿得太寒酸,会被他们所轻视,从而影响交易的顺利进行。 戚夙容先去了绸缎庄,一一摩挲绸缎的面料。 她要选的不是最贵的,而是最适合搭配、品质最上乘的。 几番比较后,她挑选了两匹上等绸缎,谈妥价格后,她说道:“老板,你的价格还算公道,以后若有需要,我就专门在你这挑选布匹了。” “多谢小姐照顾本店的生意,不知小姐如何称呼?”老板谦恭地问道。 “你叫我‘容小姐’即可。” “好的,容小姐,需要在下派伙计帮您把布料送到府上吗?” “不,不必了。”戚夙容的目光突然落在屋子的角落,问道,“陈老板,那是什么?” 老板回头望去,笑道:“那是裁剪布匹时剩下的边角料,待会都要扔掉的。” 戚夙容思忖了一会,说道:“陈老板,能将这些边角料卖给我吗?可以按重量计算价钱,以后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老板愣道:“容小姐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我家有几个小妹,正在学习刺绣,用上等绸缎太过浪费,若是这些边角料,便不必担心了。” “原来如此,容小姐真是持家有道。”老板赞了一句,然后让伙计将那框边角料拿过来,“小姐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在下免费赠送。” “如此便多谢了。待会我会叫人来取,得麻烦陈老板先帮我留着。” “没问题。” 交易完毕,戚夙容又带着平儿转战另一家。 直到他们走了老远之后,布庄老板才突然想起:刚才那位小姐怎么知道他姓陈?难道以前就跟她做过生意? 戚夙容主仆逛了一上午,也只将布匹、绣线和香料等物件买齐。 至于金银饰品,需要另外找匠人定制。 “戚夙容。” 刚走进一个巷道,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戚夙容下意识停下脚步,随即便暗叫不好。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曾经的“闺友”骆妍依。本以为避免进入绣坊就不会再遇见她,谁知改命不改运,该来的还是会来。 “怎么?以为戴上面纱我就认不出你?”一身华服的骆妍依缓缓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捂嘴笑道,“姐姐,咱们有一个多月不见了吧?姐姐为何都不邀我们去府上喝茶了?” 戚夙容还没有说话,骆妍依又道:“喔,我差点忘了,戚府好像被皇上查封了。姐姐现在……是否无家可归?” 戚夙容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对她的评价只有八个字:面若芙蓉,心如蛇蝎。 她上一世固然为人冷傲,却不曾生过害人之心。此人却是行事乖张,睚眦必报。母亲的死,便是拜她所赐。 戚夙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恨意。 “姐姐有困难,做妹妹的怎能坐视不理呢?如何?可要妹妹接济一二?”骆妍依走到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手上的布匹,笑道,“哟,料子不错。姐姐还能买得起这种上等货色,可见日子过得还不错嘛,妹妹似乎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说够了吗?”戚夙容冷淡道,“我还赶着回家,请让开。” “这么急做什么?”骆妍依阻拦道,“妹妹想请姐姐用膳,还望姐姐赏脸。” “不必了,平儿,我们走。”戚夙容不欲与她纠缠,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姐姐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傲慢啊。”骆妍依幽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随即就见几名仆人涌了过来,将戚夙容主仆围在当中。 “姐姐,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如何?”骆妍依慢悠悠地踱过来,展开双手说道,“你以前经常说我穿着俗气,毫无品味,最昂贵的发簪戴在我头上,也会显得格外廉价。” 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金簪,在戚夙容头发上比划了一下,讽笑道:“如今这样的簪子戴在你头上,恐怕也会变得廉价吧?” 戚夙容继续保持沉默。 骆妍依一把将平儿手上的绸缎掀到地上,一脚踩住,抬着下巴说道:“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你认为这种绫罗绸缎还适合你吗?” 戚夙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污浊之物。 骆妍依最受不了这种眼神,戚夙容就算是沦为贱民,依然是如此骄傲。这让她觉得自己始终低她一等。 凭什么? “来人!”骆妍依喊道,“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 “骆小姐,请手下留情。”平儿跪道,“我家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滚开。”骆妍依一脚将她踢开,退后几步,冷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只要留她一口气,随便你们怎么整。” 她倒要看看,被人像烂泥一样践踏的她,还能否嚣张得起来。 “不,不要。”平儿上前护住戚夙容,后腰被重重踢了一脚,摔倒在地。 “平儿。”戚夙容想去扶她,却被另外一人揪住了头发,用力一扯,整个人被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脸色惨白地瞪向骆妍依。 骆妍依捂着嘴巴,假惺惺道:“哎呀,别这么瞪我,我会害怕的。” “啊!”戚夙容肚子又被踢了一脚,她弯下身子,表情虽然痛苦,但眼神却很冷静。她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越是反抗,所遭受的伤害就越多。上一世,她就是太倔强,即使被打得吐血也不肯示弱。 这一次,戚夙容在承受了几下拳脚后,便装作受了重伤般,不支倒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平儿扑过来,扶着戚夙容,哭喊着。 “哼,真是不禁打。”骆妍依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让本小姐看看,伤得重不重?” 戚夙容抱着肚子,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骆妍依得意地大笑,“戚夙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二是,让我在你脸上留下点东西。” 她把玩着金簪,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知道,磕头其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身体能少受点罪。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戚夙容都不会卑微地向人乞怜。 她抬起头,定定地说道:“我不会向你磕头。” “哦?”骆妍依冷哼道,“那你就是选第二条路了?” 她弯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拿着金簪在她脸边轻轻划动,啧啧道:“真是可惜了,这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张脸啊。” 骆妍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举起金簪就朝她脸面划去。 这时,戚夙容突然伸手握住骆妍依的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话还未说完,就见戚夙容握着她的手臂向下移去,让金簪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咽喉。 “骆妍依,”戚夙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该刺脸,应该往这里刺。” 骆妍依瞪着她:“我,我为何要往这里刺?” “只要刺进去,我肯定会血溅当场,死不瞑目。”戚夙容顺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连带着骆妍依也直起了身体,两人脸面相对,近得呼吸可闻。 骆妍依甚至能清楚地在戚夙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手一定要稳,若是只扎进去一半,我恐怕一时还死不了,我只能拽着你,一边流血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你,直到我的血流干,人死透。” “你……”骆妍依吞了吞口水。 “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果一个人生前充满怨气,死后便会化作幽魂在人间徘徊不去。”戚夙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会去找你的。” “你说什么鬼话?”骆妍依怒道,“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关我何事?” “也是。”戚夙容继续笑道,“你只不过是在口头上侮辱我,然后叫人殴打我,从未想过杀死我。妍依,你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受不了委屈和侮辱,你若想解气,就要多用点手段,这种小打小闹实在不算什么。等你把我折磨得精神奔溃了,我也就活到头了。” “你,你……” “等我活到头了,”戚夙容松开手,将占满血迹的手指放到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骆妍依的脸上移开,“我会到骆府门口,亲自了此残生。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好姐妹的家门口。” 骆妍依呼吸急促,有些心惊胆战,骂道:“你,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戚夙容,妖异鬼魅,气势咄咄,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若戚夙容真的死在她家门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骆妍依后退一步,怒斥道:“算了,看你似乎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我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说着,招呼仆人就往外走,发现手上还握着那支簪子,立刻嫌恶地将它丢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小姐,你没事吧?”平儿拍着胸脯,“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戚夙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平静道:“我们走吧。哦,对了,把那支簪子捡起来,回头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个几两银子。”   ☆、第七章 顾锦云 “锦云,没想到你家真的会迁居京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贺哲笑看着自己的好友。 “不必,多谢。”顾锦云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街道上。 贺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你顾家在江南虽富甲一方,但在京城,一切都得重新起步。” 顾锦云低沉地“嗯”了一声。 贺哲用扇子轻轻磕了磕桌面,无奈道:“我说顾兄,你到底是如何将生意做这么大的?靠的难道是你这张棺材脸?” 顾锦云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喝茶。 贺哲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啧道:“若非了解你的性子,一般人还真没法和你相处,面瘫也就算了,眼神还这么可怕。” “抱歉。”顾锦云很诚恳地道歉,但话说出来却让人有种被威胁的感觉。 贺哲捂额,败退。 接着,他向顾锦云介绍了京城的风土人情,其中特别提到了最近的局势。皇上大力整顿贪污之风,朝中许多大臣都被严惩,包括权倾一时的王家、戚家。 听他提到戚家,顾锦云的目光闪动了几下,开口问道:“戚家现下如何?” “不知道,据说那天被官兵赶出府后,戚家人便隐匿了。听说他们搬到了东街一带,深居简出,很少再露面。”贺哲顿了顿,奇怪道,“你为何对戚家如此感兴趣?与他们有旧?” “没事。”顾锦云放下茶杯,起身道,“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哦,好,改天再约你。” 顾锦云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姐,你怎么了?” 经过一个巷道时,顾锦云突然听到一名女子的惊叫声。 他犹豫片刻,循声走去。 转过街角,他看到一名贵族女子带着一群人正在欺辱另外两名女子。 “哼,真是不禁打。让本小姐看看,伤得重不重?”那名贵族女子的气焰颇为嚣张。 这看起来像是贵族之间的纠纷,顾锦云本不欲多管闲事,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因为那贵族女子的下一句话而停住了脚步:“戚夙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二是,让我在你脸上留下点东西。” 戚夙容? 顾锦云的目光直直看向地上那名女子,只见她浑身发抖,看似被吓坏了,但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名女子缓缓抬起头,脸色虽有些惨白,眼神却很坚定。 顾锦云听她一句一字地说出:“我不会向你磕头。” 那名贵族女子不肯罢休,竟然真的拿出簪子,准备毁她的容。 顾锦云身形微动,正要去制止,却见戚夙容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将簪子移到了自己的咽喉。 接着,他便看到她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一点点扭转局势,成功便将那名贵族女子吓退。 初见时,以为是一朵清雅的空谷幽兰,结果却发现,她是一株妖冶的曼珠沙华。 “……把那支簪子捡起来,回头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个几两银子。”最后这句话,瞬间又让她从曼珠沙华变成了孔雀草。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悄悄尾随在两人身后,打算护送她们回家,顺便看看戚家现在的住所。 戚夙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了一处颇为幽静的角落,拿出一把梳子,对平儿说道:“平儿,帮我梳一下头,我这副模样可不能被家人看到。” “是,小姐。” 戚夙容随意坐在一块石墩上,解开自己的发髻,一头青丝垂落,长及后腰。 平儿拿着梳子,开始轻柔地帮她梳理长发。 顾锦云藏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端坐在石墩上,背脊挺直,目光平视前方,表情柔和,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高雅和与世无争的淡泊。 短短时间,顾锦云便在她身上发现了好几种不同的面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戚夙容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唇,问道:“平儿,我唇上还有血渍吗?” 平儿细细看了看,摇头道:“没有了,” “那就好,待会你记着,别将今日的事告诉我爹娘,免得他们担心。” 平儿迟疑道:“但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大夫看看?” “只是有些淤青罢了,不打紧的。” 平儿劝说无果,只能作罢。 两人回到家,戚母见戚夙容和平儿身上衣服都有些脏了,不由得担心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娘,刚才布匹掉到地上弄脏了,我们身上也就沾了些灰。” 戚母安心地点点头,接过布匹看了看,说道:“还好,只要将弄脏的部分裁掉便可以了。” 别过戚母,戚夙容回到房间,平儿立刻打来一盆热水,帮她敷伤口。 戚夙容褪下衣物,一身赤-裸地站在屏风后。 隐藏在屋外顾锦云,透过窗口,看到了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得别过头。 戚夙容的肚腹、右手肘、后背都出现了淤伤,平儿看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哭什么?”戚夙容问道。 “小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平儿哽咽道,“都怪平儿没有保护好小姐。” “怎能怪你?”戚夙容笑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这小身板能对付几个?” “可是……” “傻丫头,别七想八想的,赶紧给我敷敷。” “是。”平儿闷闷地应了一声。 戚夙容望着她,脑中想起了许多事。她上一世亏欠过太多人,眼前这丫头就是其中一个。她从小就被卖到戚家,性格单纯,任劳任怨,人不聪明,却非常忠诚,一旦认准了一个主人,无论吃多少苦也毫无怨言,像傻瓜一样。但她这两辈子恐怕也只会遇上这么一个傻子,以前不知珍惜,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小姐,怎么哭了?很痛吗?” “不,不痛。” “一定很痛,不然小姐绝对不会哭。”平儿说着,原本已经止住眼泪又哗哗地掉了下来。 “真的不痛,别哭。” “呜,对不起,呜……” “傻子……” 顾锦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戚家,径直返回了自家的府邸。 “锦云,快过来,看看这块匾额如何?”顾父一脸意气风发,招呼着顾锦云。 顾锦云抬头望去,只见大堂正中挂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忠义仁勇。 “大哥,你赶紧劝劝老爹,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俗气了!”顾宇风用不忍直视的表情说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顾父吹胡子瞪眼,“这样才有气势!” 顾宇风翻了翻白眼。 “对了锦云,你有没有打听到戚家的消息?”顾父问道。 顾锦云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有消息?”顾父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选个日子去拜访吧?” “老爹,您真的要跟戚家结亲啊?”顾宇风不赞同道,“他家如今已被查封,自顾不暇,我们何必参合进去?” “你说什么?我和戚朔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他都没有嫌弃咱们门第低,愿意将女儿嫁给锦云。现在他家遭难了,我们就翻脸不认人?这事说出去,我顾常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不就是一句口头戏言吗?”顾宇风嘟囔道,“如此较真做什么?” “屁!老子向来一言九鼎,哪像你这小子,老子就没听你说过几句人话。” 顾宇风无语问苍天,老爹一生气起来就口无遮掩,连“老子”都出来了。 他转头看向顾锦云:“大哥,你的意思呢?姑且不论戚家如今的处境,我听说,戚家大小姐的风评似乎不太好。” “不太好?”顾父打算道,“戚家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也叫风评不太好?” 顾宇风无奈道:“爹,戚家小姐固然是才女,但性格冷傲,自视甚高,您确定伺候得了这样的媳妇吗?” 顾父沉默了一会,问顾锦云:“你觉得呢?” “最近局势不稳,爹暂时别去拜访戚家。”顾锦云开口道。 “大哥果然英明。”顾宇风赞道。 顾父正要驳斥,却听顾锦云又说:“但是,我想娶她。” 顾宇风一愣:“大哥,你说什么?” “我想娶戚夙容。”他又重复了一遍。 顾父大喜,直夸儿子有情有义有担当。 顾宇风则疑惑道:“大哥,你从不会如此草率地决定一件事,你甚至连戚夙容的面都没见过。” 顾锦云脑中浮现出一张苍白而妖冶的脸,而后又想起她静若处子般端坐在石墩上梳发的模样。 坚韧不屈,临危不惧,处事不惊,待人不伪,这便是他对她的评价。 他从不轻信外界的闲言碎语,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六子,去药房取两瓶淤血膏来。”顾锦云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 “是。” 顾父问:“怎么?你受伤了。” “没有,送人的。” “谁?”顾宇风好奇地问。 顾锦云静坐如山,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顾宇风耸耸肩:“算了,我去找我的双双玩去。” “你小子,别把你妹妹带坏了。”顾父瞪着他。 “小子哪敢?父亲大人,容小子告退。”顾宇风行了个大礼,然后风一样地闪了出去。 第二天,戚夙容一早醒来,发现桌上竟然放了两瓶药膏。她以为是平儿特意去药店买的,也便没有多问。   ☆、第八章 水晶莲子羹 几天后,庄俏娥替戚夙容盘了一家铺子,位于街市北面,临近内城,地段非常不错。 此店主要为富贵人家量身定制服饰,一个月大概只接两三单,平时则售卖一些绢花、发簪、耳环、手镯、香扇等小饰物。其中绢花、绫花等头饰的成本最低,都是戚夙容用从绸缎庄收来的边角料制作的,虽不金贵,却胜在巧思。 距离皇后寿宴不足二十天,戚夙容除了要帮庄俏娥缝制礼服之外,还得为店铺开展准备好足够的商品,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有戚母和丫鬟帮忙,否则凭她一个人,肯定完不成。 “夫人,小姐,新铺的匾额送来了。”管家通报道。 戚母和戚夙容几人一起来到客厅,只见一块红底镶金的匾额竖立在椅子上,上书:云容秀庄。 戚夙容仔细看了看,问道:“娘,你觉得如何?” “嗯,挺不错的。”戚母点头微笑。 于是戚夙容付清余款,然后用红布将匾额盖起来,让管家送到新铺去。 “容儿,你打算何时开业?”戚母问道。 “皇后寿宴的前一天。” 接下来的半个月,戚夙容没有再出过门,也没有再想起骆妍依的事情。但她不想,人家却时刻惦记着。 骆妍依那日回家发了好一通火,深觉自己在戚夙容面前丢了颜面,竟然被她几句话就吓退了,实在是无法容忍。她左思右想,决定找其他闺友商量一下,无论如何,她就是不想让戚夙容好过。曾经被她奚落的耻辱,她全都要讨回来。 “其实要整治她并不难。”太尉之女柳倩儿神色慵懒道,“戚家现在无权无势又无财,我们只要小施手段,就能闹得她家鸡犬不宁。” “哦?你有何计策,说来听听?”骆妍依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戚大将军戚朔自从丢官去爵后便一蹶不振,既不找人帮戚家平反,也无心操持家业,整日无所事事。他除了喝酒、听曲和下棋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美色,这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那又如何?” 柳倩儿笑了笑,支起身子,轻声道:“我们可以这样……” 几人凑在一起算计着,间或发出细碎的笑声。 另一边,戚夙容为庄俏娥缝制的礼服已经完成。她决定亲自去宋府一趟,若有哪里不合适,还能就近修改。 派人送了拜帖,庄俏娥邀请她下午到府上一叙。 当庄俏娥看到新装,真是喜出望外,无论是款式还是新意,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 “俏姨,你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戚夙容道。 “不,非常好。”庄俏娥满意道,“辛苦你了。” “这是应该的。”戚夙容笑道,“云容秀庄能否在京城打开市场,还得看俏姨了。” 庄俏娥敛了敛眉,迟疑地说道:“此次参加寿宴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我不过只是一名五品夫人,到时候未必会有人注意。” “这点您放心,那些贵人们最注重服饰流行,只要您一出现,必然会吸引她们的目光。” 庄俏娥抿嘴一笑,又道:“今日五月初五,距离寿宴只有六天了,你的店铺打点得如何了?” “差不多都准备好,这还多亏俏姨鼎力相助。”戚夙容为她斟了一杯茶,举杯道,“夙容以茶代酒,敬俏姨一杯。” 庄俏娥也不推搪,与她碰了一杯。 戚夙容放下茶杯,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微变,出声问道:“今日是五月初五?” “你是忙糊涂了吗?今日当然是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戚夙容喃喃自语,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心里甚是不安。 “怎么了?”庄俏娥问。 戚夙容倏地站起来,抱歉道:“俏姨,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及收拾东西便往冲去。 “哎,这么急做什么?衣服的钱……” “下次再说吧。” 戚夙容匆匆离开宋府,直直朝镜湖的方向跑去,身后的平儿差点没追上。 她之所以如此焦急,是因为想起了上一世发生的一件事。 正是这年的五月初五,父亲被人污蔑调戏张府千金,被张员外告上了公堂。这件事最后虽然在某些人的调节下不了了之,但父亲的名声却是一落千丈,再次成为京城的笑柄。父亲是何等爱面子的人,此事成为了他一生的污点。 父亲虽然好美色,却从不会调戏良家妇女,就连他的小妾大多都是风月女子。更何况张府千金是一位富家小姐,出身不低,父亲绝不会失礼于人。事后询问,才知父亲当初正与几位新交友人一起游湖,有人告诉他,前方那座亭子中坐的是近来颇为出名的美姬,容貌出众,才艺双绝。父亲自是心动,有意拜会。 一人便与他打赌,只要他能得到这位美姬的青睐,从她身上任意取一件饰品,他就请他喝一个月的好酒。父亲一口应允,不疑有他地便进了那座亭子。初始,只是以棋会友,倒也相谈甚欢。但这名女子并非妓子,而是一名富家千金。父亲却将她其当作风月女子,举止随意,语气暧昧,最后竟然要取她身上的饰品,结果可想而知,自然被人当作了登徒浪子。张府千金的仆人一拥而上,本想给父亲一个教训,却被武艺高超的父亲反揍了一顿,最后才闹上了公堂。 公堂上,父亲据实以告,但与他打赌的那人早已消失无踪,苦无人证,只能背了这个黑锅。 戚夙容几乎忘了这件事,因为上一世戚家发生的麻烦事实在太多,几乎没有一刻安宁。父亲之所以经常外出,也是为了舒解郁气,却不想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戚夙容并不十分肯定这件事还会按照记忆中那般发生,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才放心。 跑到镜湖附近,戚夙容刚好看到父亲走进了那座凉亭,正在与张府千金攀谈。 还来得及!她深呼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徐徐朝那边走去。 “……在下颇通棋艺,不知是否有幸与小姐对弈?”戚父询问道。 张府千金还未回话,便听一个声音从亭外传来:“小姐与男子下棋未免有些不妥,不若由小女子陪小姐下一盘?” “容儿?”戚父看到自己的女儿不由得愣了一下。 戚夙容给父亲使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然后继续对张府千金说道:“这位是小女子的父亲,酷爱下棋,都忘了男女之防了,还请小姐莫怪。” 张府千金亦是爱棋之人,不然也不会特意跑到这风景宜人的湖边来研究棋艺。她闻听戚夙容所言,果然并未怪罪,起身微笑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咱们今日以棋会友,萍水相逢,何必在意名姓?”戚夙容一摆手,“小姐,请。” 张府千金微笑着回了一礼,款款入座。 戚父并非愚笨之人,见女儿对这位小姐如此态度,心中便有了几分疑惑和猜测。他回头看向远处,那名与他打赌之人已不知去向。 他只得暂时压下疑虑,安静地端坐一旁,观看棋局。 戚夙容的棋艺在贵女间算是出类拔萃的,这位张府千金亦不差,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姑娘棋艺精湛,小女子甘拜下风。”张府千金笑道。 “小姐过誉,侥幸而已。”戚夙容谦和地回礼,丝毫没有以往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戚父似乎都有些不认识她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一旦敛去锐气,竟是如此清雅灵慧,气度过人。 张府千金显然对她亦颇有好感,诚心道:“不知下次是否还有机会能与姑娘对弈?” 戚夙容想了想,笑道:“不若每月十五来此一聚如何?” 这位张府千金虽非官宦人家出身,但家财颇丰,兼之性格温和恬淡,很是值得一交。当然,前提是她不在意戚家的落魄。 戚夙容父女告别张府千金,回到家中,戚父立刻问起此事。 戚夙容回道:“我无疑中听到有人要设计陷害爹,便立刻赶过来查看情况。今日遇到的那位小姐并非风月女子,而是富家千金,爹若是失礼于人,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戚父双目含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到底是谁如此居心叵测?难道非得感觉尽杀绝不可吗?” “爹,别生气。”戚夙容给他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女儿相信戚家的落魄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一家安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戚父咬牙道:“真不知还要忍多久?” “爹,千万别着急,也不要再轻信他人。暂时安居一隅,等候时机。” 戚夙容有些疲惫地回到自己房间,草草梳洗之后便准备睡了。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奴婢给你揉揉肩?”平儿一边铺床一边问道。 “不用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戚夙容扑到床上,蒙着被子大喊,“好想吃水晶莲子羹!”但她现在吃不起啊吃不起! “……” 第二天午后,戚夙容从外面回来,发现房中放了一个青花盅,打开一看,赫然正是她馋了许久的水晶莲子羹……   ☆、第九章 是他 “平儿,这碗水晶莲子羹从哪里来的?”戚夙容叫来平儿,指了指桌上的盅。 平儿道:“会不会是夫人给小姐准备的?奴婢早上来收拾房间时还没看到。” 确实有可能,戚母以前就经常给她做莲子羹。戚夙容望着那盅色泽通透的莲子羹,忍不住尝了一口,一股凉意直透心间,暑气顿消。 “嗯,味道真不错。”戚夙容满足地又喝了几口,随意提道,“平儿,上次那两瓶去淤膏效用不错,你在何处买的?” “去淤膏?什么去淤膏?奴婢不知道啊。”平儿一脸疑惑。 戚夙容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朝柜子走去,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平儿:“这个不是你拿给我的吗?” 平儿摇头:“不是,奴婢从未见过这两个瓶子。” 戚夙容皱了皱眉,她受伤的事只有平儿知道,母亲不可能悄悄给她准备药膏却一句话也不说。那这药膏到底是谁送来的呢?还有这盅莲子羹,恐怕也并非她之前猜想的那般,是母亲准备的。 吃饭时,戚夙容便旁敲侧击地说起莲子羹。 戚母说道:“若真嘴馋了,便叫下人去买些食材,娘给你做。” “不,女儿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等以后家里宽裕些再说吧。”果然不是她母亲。环视一圈,桌上众人皆是神色如常,显然也与他们无关。 莫非是有人想暗中对她使坏?戚夙容脸色微变,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论是之前的药膏还是刚才喝的莲子羹都没有问题,此人应该是出于好意。 那么,会是谁呢? 戚夙容一直到饭后都在琢磨这个问题。此人似乎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不会是经常在暗中窥探她吧? 戚夙容忍不住朝窗外看去,只看到一个空寂的院子和斑驳的树影。 在她记忆中,倒是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事。他外表冷漠,却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可惜她从前不知珍惜,一开始便带着偏见,以至于闹到最后几乎反目成仇。 算一下时日,与他相遇还有一两个月,应该不会是他…… 戚夙容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不去想了,明天就是云容秀庄开业的日子,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打点。 她和母亲都不适合出面,只能安排两名丫鬟去打理店铺。但丫鬟毕竟有些撑不住场面,所以戚夙容思量再三,决定请父亲的小妾秦湘参与管理。此女上一世从戚家出事开始,便始终跟随。一直与戚家同甘共苦,直到后来被性格大变的父亲给赶走。 秦湘是父亲所有小妾中,戚夙容唯一没有恶感的女子,多了一世的经历,足以让她了解她的为人。 戚夙容原本想找机会将父亲的小妾全部送走,但如今仔细想来,只要她们不惹事,戚家倒也并非容不下她们。无论她如何反感,这些小妾也是父亲的女人。即便要送走,也该由父亲来决定。撇开她们的身份不谈,能够同甘痛苦,已是难能可贵。 对于戚夙容的请求,秦湘很愉快地答应了,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以戚大小姐的性格,很难相信她竟然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一名小妾。 戚夙容说道:“秦湘,我将店铺交给你管理,并非是认可你在戚家的地位。而是希望你能把握这次机会,脱离贱籍,将来可以另立女户。” “什么?”秦湘微微一愣。 戚夙容认真地望着她,继续道:“你对我爹有多少感情姑且不论,但我爹肯定不爱你。他喜好美色,却又极重出身,在他心中,你们不过只是一种消遣,只有我娘才是他的妻子。你们甚至连为他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有,你真的愿意无儿无女地跟着我爹一辈子吗?” 秦湘脸上露出几分苦涩,没有言语。 戚夙容又道:“女人的命运往往身不由己,但若是能拥有另一种更好的活法,为何不去尝试一下?” “你是想让我离开你爹?” 戚夙容笑了笑,坦然道:“是的。” 秦湘没料到她竟回答得如此干脆,思忖了一会,又问:“若我不愿意离开呢?” “任何对戚家忠心的人,戚家都不会亏待。你不愿意离开亦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为难你。你若改变主意了,也随时可以另谋出路。前提是,不能做出任何有损戚家名声和利益的事情。” “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明白了。”秦湘慎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云容秀庄打理好的。” “拭目以待。” 开业当日,云容秀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这间店铺是以一名商户的名义租下的,所以多数人皆以为幕后老板便是那名商户。 戚夙容带着纱帽,坐在云容秀庄对面的茶楼,观看开业仪式。 秦湘以前是一名歌女,长袖善舞,落落大方,倒也给秀庄赚足了面子。 开业过程十分顺利,戚夙容放下心来,对一旁的平儿说道:“好了,我们回吧。” 就在她们转身的同时,顾锦云带着小厮来到了秀庄门口,抬头看了看匾额,视线在“云容”二字上停了片刻,然后走进店铺。 他刚踏进去,戚夙容便从茶楼走出来,两人错身而过。 “夙容,今日开门红,秀庄做了一笔大生意。”傍晚,秦湘回到家中,表情略显兴奋地说道。 “大生意?”戚夙容有些奇怪,秀庄的名声还没打出去之前,能接到什么大生意?开业当天,所有上品都有优惠,顶多就是多卖出了一些小饰品罢了。 秦湘笑道:“有一位公子,一口气买下了店里所有的绢花和绣帕。” “什么?”戚夙容微微吃惊。绢花成本最低,数量最多,而绣帕却是价格最高的物品,全部买下,少说也要百十来两银子。 “有没有记下那人的姓名?”她问。 秦湘摇头,遗憾道:“他沉默寡言,从走进店铺到交易完成,总共只说了三句话,‘我要买下店里所有绢花和绣帕’‘多少钱’‘六子,付钱’,然后就走了,我甚至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六子?戚夙容心头一颤,追问道:“他长相如何?” 秦湘想了想,回道:“大约二十一二岁,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眼神有些骇人,啊,对了,他右耳耳垂上有一颗红痣。” 是他!是顾锦云,她上一世的夫君,是她曾经最爱的也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戚夙容捂着胸口,激动、喜悦、痛苦、悔恨的情绪纷沓而至。 “夙容,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戚夙容闭了闭眼,衣袖内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与他相识。曾经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也不想让他和他的家人再经历一次。是啊,就当作不认识。 秦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账本拿出来,说道:“这是今日的交易账目,你查看一下。” 戚夙容随意扫了几眼,对她说道:“账目一个月查一次便行了,你不必每日来向我汇报。” “好。”秦湘也不矫情,收起了账本。 戚夙容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说的那位公子,是一进店便直接买下了那么多东西吗?” “那倒不是,他还在店里逛了一圈,着重看了几种比较精美的饰品,我以为他会买下那些饰品,谁知他买的却是绢花和绣帕。” 因为绢花和绣帕能让她赚得最多! 在这一刻,戚夙容几乎可以肯定顾锦云已经见过她,并且还在暗中留意她。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帮助她,还真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戚夙容暗暗有些好笑,心中既是甜蜜又是苦涩。如此看来,那两瓶药膏和那盅莲子羹恐怕也是他送来的。 私闯民宅,他倒是做得驾轻就熟,就算她是他的未婚妻,也不能随意来去吧? 戚夙容开始迅速回想自己近日有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比如强行给自己的弟弟洗澡,穿着肚兜在桌上提笔挥毫,趴在卧榻上调香匀色……呃,不会都被看去了吧? 戚夙容突然有种仪态尽毁的感觉……不过,他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思绪混乱,一夜无眠,但戚夙容却不得不起个大早。今日是皇后的寿宴,她必须去宋府一趟,为俏姨梳头打扮。 她为庄俏娥量身定制的服侍,包括衣裙、鞋子、首饰、香料、妆容等等,需要她亲自帮她妆点。 还有一点,她没有告诉俏姨,那便是她的绣线,全都用特制的香料匀染过。用这种绣线绣出来的图样会带着淡淡的清香,别有一番趣致,所谓拂袖生香亦不过如此。 为庄俏娥妆点完毕,戚夙容便扶着她坐上马车,目送她远去。 “小姐,若戚家没有出事,你如今也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宫中参加寿宴了。”平儿有些不忿地说道 戚夙容笑了笑:“宫中的宴会我参加得还少吗?早厌了。” “厌了?奴婢不信。”平儿骄傲道,“哪一次宴会,小姐不是艳冠群芳,众星拱月?其他人根本无法与小姐相比。” 戚夙容收敛笑容,是啊,她曾经最享受的便是那种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的感觉,自诩无人可比,傲得不可一世。不懂得谦让,不懂得婉转,不懂人与人为善,以至于得罪太多的人。 上一世所受的苦,大部分皆是她咎由自取。 “好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小姐我就算穿的是粗布麻衣,也照样能活得开开心心。”戚夙容迎着阳光,笑得释然。 “奴婢就是为小姐不值嘛?”平儿嘟囔着。 “走吧,回家去,我们还有大把事情要忙呢。”戚夙容想了想,说道,“昨天做了一笔大生意,今天去买点好菜,回家好好吃一顿。” “小姐,你要去买菜?”平儿一脸惊异。 “是啊。” “别,让平儿去就好了,小姐怎能去那种地方?太脏了。” “行了,啰嗦。”戚夙容也不管她,径直朝街市走去。 脏?她如何还会怕脏? 世上最脏的是人心,最美的,也是人心。   ☆、第十章 武师 御花园中,贵女齐聚,裙影蹁跹,百花争奇斗艳,尽显富丽。 庄俏娥出身颇低,为人中规中矩又不擅交际,一身精心打扮确实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但主动上前与之攀谈的,也仅仅只有平日交好的两三友人。她倒不觉失望,只是恐怕达不到夙容原先的预期了。若是由她亲自前来,光景自是大不相同。夙容的性格在贵女间虽不讨喜,但她的穿着打扮却是众女争相追捧的风尚。 然而,就在宴会结束前,庄俏娥竟意外获得了皇后一句“别出心裁,蕙质兰心”的赞誉。简单八个字,却让庄俏娥受宠若惊,也让众女真正注意到了她。 云容秀庄之名成功让贵女们留记在心。 戚夙容接到庄俏娥的来信,很是高兴,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剩下的便是好好经营。一家云容秀庄虽无法彻底改善戚家的困境,却至少能保障生活的安稳,不必陷入四处筹钱的窘境中。 她将家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加工制作各种小饰品,补充货源,将家里弄得像一个小作坊,让戚父颇有些不满。他最看不起这些营营汲汲的商贩行径,自觉有失颜面,不成体统。 他们戚家竟落魄到如此境地?真是老天无眼。想到此处,又不有些自怨自艾起来,整日与酒为伴,过得浑浑噩噩。 正是创业之初,戚夙容分身乏术,并未察觉戚父的异常。直到三天后,戚父借酒劲,将一名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平民男子打得差点致残,被一群平民拥到家中,她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戚父自恃身份,不屑与他们理论,直接承诺给他们三百两作为赔偿。 三百两?戚夙容真是欲哭无泪。那人也就是外伤严重了些,请个大夫,加上医药费和额外赔偿,顶多五六十两。父亲一开口便是三百两,一句话就让她和娘这些天的辛苦全都付诸东流。 她唯一庆幸的是,父亲没有整出人命,不然就真的麻烦了。但如此下去,恐怕早晚要出事。 戚夙容回忆上一世,父亲也是醉生梦死,最后因为酗酒成疾,一身武艺彻底荒废,在母亲去世后不久,他也撒手人寰。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再次步上前世的后尘,但是她该如何是好呢?如今生活虽有好转,却也仅能养家糊口罢了。经不起大笔挥霍,更别说为父亲洗去污名了。 是否该给父亲找点事做,免得他整日伤春悲秋,借酒浇愁?但父亲除了一身武艺,别无所长……武艺?戚夙容眼中一亮,对啊,武艺何尝不是一种优势?替人押镖、保宅护院之事,父亲肯定不会去做。但若是开设武堂,传授武艺呢?所谓传道授业,无论文武,亦颇受世人尊重。 戚夙容不求父亲生财,只愿他能振作起来。 于是,戚夙容将这个打算说与戚父听。戚父听罢,沉吟片刻,没有作答。 “爹,戚家目前不宜妄动,您不如先收几名弟子,授以武艺,日后若能教出一名武状元,亦是美事一桩,对戚家亦大有助益。” 戚父听到“武状元”三个字,神色微动。 戚夙容再接再厉:“爹,夙宝好文多过习武,日后肯定是要走文试一途,夙容又是一介女流,无法继承爹的衣钵。您真的愿意一身武艺后继无人吗?” 戚父终有些动容,松口道:“好吧,左右无事,收几个徒弟亦无妨。”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资质差的,我可不要。” 戚夙容苦笑,爹啊,能不能收到弟子还是个问题呢?您就别挑三拣四了行不? 说服戚父,戚夙容开始着手处理此事。她将后院收拾出来,当作练武之所,为免惊扰到前院的女眷,她又请人做了一个支藤架,将宅子前后隔开,种上丝瓜和葡萄,正好为家里添些食材。以后前院也要利用起来,种些易成活的蔬菜瓜果,可节省不少家用。 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戚夙容只让人在附近的巷口张贴了几张告示,主要招收一些平民少年,对束修之礼的轻重并无特别要求,就算别人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戚夙容也十分欢迎。 顾家。 顾锦云走进房间,递给顾宇风一张纸。 顾宇风打开一看,奇怪地问道:“这是戚将军招收弟子的告示,你给我做什么?” “你去。” “啊?”顾宇风张大嘴,指着自己,一脸惊悚道,“要我去?” “你武艺疏松,正好去戚将军手下磨练一番。” “大哥,”顾宇风驳道,“咱们老爹以前也是一名将军,要学武何必找外人?就是你,也足够教我了!” “爹腿脚不便,如何教你?至于我,你真的要我教?”顾锦云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 顾宇风心中一寒,吱吱唔唔没有吭声。 “去?”顾锦云又问。 “能……不去吗?”顾宇风挣扎着。 “明天开始,跟着我,寸步不许离。” “……” “去?” “去,去,去。”能不去吗?跟着他,他又不是嫌命长了?顾宇风在某人的yin威下悲愤地妥协。 “很好。”顾锦云衣袍一翻,潇洒离去。 顾宇风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大哥为何对戚家之事如此上心?若对戚家大小姐有意,何不早点娶进家门,省得折腾别人……” 招收弟子之事,比戚夙容想象中更顺利,一共五名少年,十一岁到十六岁不等,虽然基本是贫家子弟,资质亦层次不齐,但胜在结实健康。 让戚夙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这几人中发现了顾宇风?她曾经的小叔子,顾锦云的亲弟。 她有些忧郁了,顾锦云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如今的发展,与从前截然不同。上一世,她与他在戚顾两家正式会面前,从未有过交际。如今他又是送膏药又是送莲子羹,还把弟弟支使过来,是几个意思? 戚夙容可不相信他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非卿不娶了。顾锦云此人确实面冷心热,却不易动情。之所以愿意娶她,除了一份责任之外,恐怕还带着几分怜悯之心。 但这种责任和怜悯,在两人成亲后,逐渐被偏见、疏离、隔阂、矛盾、小人的陷害所消磨。戚夙容觉得他其实从未爱过自己,而她虽有动心,却不愿意坦诚相待,始终维持着那种可笑的骄傲,将自己逼入死胡同,也将身边的人逼到了绝地。 这一次,她不想再嫁给顾锦云,只望能还他一世安宁。 戚父收徒之后,嗜酒的毛病果然改善许多,人也精神了,每日操练弟子,忙得不亦乐乎,仿佛又回到了军营,倍感自在。 戚夙容放下心了,再次将重心放到云容秀庄的事务上。 那次寿宴之后,皇后的八个字让云容秀庄出了一把风头,吸引了不少名门闺秀,并成功收到了几份大订单。 戚夙容让秦湘记下所有大客户的名字和她们的喜好,以便投其所好,更好地满意她们的需要。 除此之外,云容秀庄的小物件也卖得很好。按理来说,一般贵女看不上太过廉价的绢花或成色普通的金银首饰,这些物的销量最多小有赚头而已,绝不会像如今这般热销,至少在云容秀庄彻底在京城打响名号之前不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夙容并不知道,顾锦云那日买下所有绢花和绣帕后,便将其当作赠品,以赠与所有在顾家各大商铺消费过的客人,根据消费额不同,赠品的品相亦不同,并报出了云容秀庄的名号。 顾家虽是初入京城,但在京城交游广泛,旗下开设了茶楼、酒楼、客栈、棋室、胭脂铺、绸缎庄、粮油店,杂货铺等等,比起京城巨贾虽有不足,却也算颇有家底。 他派送赠品之举,不仅为他家的商铺招揽了客人,也为云容秀庄做了一次大范围的宣传。 戚夙容这边过得顺遂,却有人看不得她好过。 皇后寿宴前,她们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寿宴结束,终于可以好好整治一下某人了。 之前柳倩儿的计策本应万无一失,却不知戚夙容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然替他爹化了这一劫。 “难道我们之中有人透了口风?”骆妍依环视一周,眼中带着怀疑。 被她扫过的女子纷纷表示绝对没有泄露半点口风。 柳倩儿开口道:“好了,别胡乱猜测,我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暗中搅局。戚夙容从前是何等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在场之人有谁没被她羞辱过?蝉宁,我记得你曾被她当众泼湿衣衫,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芷苏,你胆小内向,不善言辞,她却让你在她的生辰宴会上,为她献歌一曲,你改为抚琴,却得到她一句‘班门弄斧’的嘲笑;宜安……” 柳倩儿一一陈述戚夙容曾经的无礼行径,每多说一句,便让在场众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愤慨。 末了,她又道:“她对我们的侮辱,我们都要一一讨回来。上次计划失败,不算什么,权当她走运。我们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总有办法让她家无宁日,生不如死,以解我们心头之气。”   ☆、第十一章 顾锦云 “容儿,我们离开戚府已经几个月了,外面的局势似乎也平静了许多,我们是否该让宝儿重新上私塾了?”戚母一边串着珠子,一边询问。 “再等些时日吧。”戚夙容回道。她在等一个人,八年前曾名动天下的金科状元许琛,被誉为天纵英才,聪明绝顶。然其性格古怪,桀骜不驯,无法忍受朝廷的繁文缛节,做官不到两年便辞官而去,从此杳无音讯。 上一世,他一共收了三名弟子,这三人无一例外,在数年后全都成为了权倾一方的国之栋梁。许琛或许无法成为一名好官,却绝对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良师。 夙宝本有机会成为他的弟子,但许琛收学子有两点古怪的要求,眼缘得其一;其二,须交付束修两千两,若暂时无法交付,可签下欠条,每过一年,利息翻一倍,直至付清。只要满足这两点,无论出身高低贵贱,皆一视同仁。 当时,戚家境况凄凉,别说两千两,就是两百两亦筹不出来。虽说可以签下欠条,但戚父和戚母对许琛的为人颇有犹疑,再加上戚夙容和顾锦云的婚事已经敲定,手头拮据,实在不愿再背上债务。后来顾锦云主动提出要承担这笔费用,却又被好面子的戚夙容给拒绝了。故而夙宝拜师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而后,夙宝进了一家普通的私塾,学业虽未曾被耽误,却受尽同窗的排斥和孤立,性格逐渐变得阴郁。此事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不同的选择,截然不同的未来。 “我想让夙宝拜入许先生门下。”戚夙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许先生?”戚母微愣,“哪位许先生?” “许琛许子贽,曾经的金科状元,见识广博,才名远播。”戚夙容回道,“我听说他近日便会入京,并有意收几名弟子。夙宝若能拜入他的门下,必将获益良多。” “是吗?”戚母并非有主见的人,闻听女儿此言,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不过,”戚夙容又补充道,“需要给许先生准备两千两的束修。” “什么?两千两?”戚母讶异道,“家里还有余钱吗?” “省省总会有的。” 戚母迟疑道:“那位许先生,真的值得我们花费如此多的银子吗?” “绝对值得。”戚夙容肯定地点头。她只担心夙容入不了他的眼。 上一世许琛入京就在皇后寿宴的两个月后,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她要尽快赚到两千两,若只能签欠条,爹娘恐怕不会同意。 就在戚夙容为银子发愁时,一个赚钱的机会便出现了。 “有人想要一副佛绣?”戚夙容看向秦湘。 “正是。”秦湘笑道,“据说这位公子的母亲信佛,每年都会去莲山静修,故而想送他母亲一副佛绣。他出价很高,但需要先看图样。除了我们秀庄之外,他另外还请了几位有名的绣娘,到时会在我们当中选择其一。” 戚夙容想了想,问道:“可知那位公子的身份?” “太尉之子柳慕涵。” “是他?”柳倩儿的兄长?戚夙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若是完成这个单子,夙宝拜师的束修便不用担心了。 两天后,柳慕涵再次来到云容秀庄,见到戚夙容绘制的图样,颇感满意。虽只是简单的白描,但线条流畅,运笔自如,佛像仪态庄严,慈祥,甚合佛家意境,看得出绘图之人技艺不凡。 “不错。”柳慕涵笑了笑,问道,“不知绘制此图的绣娘是何人?能否告之名讳?” “这……”秦湘客气地笑道,“敝庄主人行事低调,向来不轻易透露姓名,还请公子见谅。” “哦?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强人所难了。”柳慕涵并未追问,点头道,“这副佛绣,还请务必在一个月内完成。” “公子请放心。” 柳慕涵留下定金便离开了。 出了秀庄,回到太尉府,他对一名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云容秀庄那位绣娘的身份,尽快回来汇报。” 他不能让一名来历不明的人帮他母亲刺绣,到时母亲问起亦不知如何应答。 “是。”侍卫应声,转身而去。 傍晚,侍卫回报:“云容秀庄的绣娘是戚朔戚大将军之女,夙容小姐。” “你确定?” “属下亲眼所见。” 柳慕涵皱了皱眉,对自己的书童说道:“明日你去云容秀庄退了这笔交易,定金便不必要回了。” 他与戚夙容有过几面之缘,深知她的品性为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有能力绣好这副佛绣。 “退订?”戚家,戚夙容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意外,问道,“为何退订?” 秦湘神色有些犹豫,回道:“那小厮说,他家主人不信任你的技艺。” 戚夙容想了想,便猜出了其中的原由。恐怕柳慕涵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以他和他妹妹对自己的评价,信不过也是理所当然。 此事乃过去的自己一手造成,但被人轻视、厌恶的感觉,总是不好过的。 “我知道了。”就算他不要,这副佛绣她也非绣不可。绣好之后不仅能当作商品出售,还能为自己争口气。 决定之后,戚夙容每日清晨起床便会点燃一根檀香,然后展开绣架,开始刺绣。 房中檀香四溢,她神色平静,目光专注,一针一线都非常的用心。窗外的阳光,勾勒出她美丽的侧影,透着一种祥和的气息,让屋外的男子停驻了许久…… 不过半月,戚夙容便完成了这副佛绣,秦湘看得赞不绝口,立刻挂到秀庄,当作镇店之宝。 柳慕涵拿着另外请人刺绣的绣品,经过云容秀庄,不经意朝店内望去,目光立刻凝住。 他跨步走进店中,直直地望着正中的那副绣品,眼中闪过惊异。这副佛绣,不仅针法细腻,色彩鲜明,而且透着一种祥和庄严之感,绣此图之人,必然心境平和,淡然自若。走近几步,他立刻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佛意。 正在他想出声询问时,只听身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副佛绣,我买了。” 柳慕涵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壮硕,面目冷峻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稍等。”见他要买下这副绣品,柳慕涵立刻出声阻止道,“这位公子,在下对这副佛绣颇为青睐,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顾锦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鹰隼般凌厉。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柳慕涵心中一寒,这男子好冷的气质。 “这副佛绣定价九百九十九两。”秦湘插话道。 “六子,付钱。”顾锦云对身后的小厮吩咐。 “等等,我出一千二百两。”柳慕涵提价道。 “先来后到。”顾锦云没有与他竞价,只是望着秦湘说道。 秦湘犹豫不定。 “此绣品是我们同时看中,有何先来后到之说,自然是价高者得。”柳慕涵不急不缓地说道。 顾锦云依然没有接他的话,继续对秦湘说道:“你可去问秀庄的主子,她是愿卖我,还是卖他?” “这……”秦湘有些为难看向柳慕涵。后者想了想,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他暗想,戚夙容理应会给他这个面子。 秦湘道,“那好,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小女子即刻便派人去问问。” 她叫来一名丫头,让她尽快去戚家一趟。 两个都不想卖!戚夙容听到丫头的回报,翻了翻白眼。为何这两人会这么巧凑到一块? 她思索了一会,让丫头去回复:“若柳公子愿意出四千两,那副绣品就卖给他。若是不愿,就以原价卖给另外那位公子。” 丫头微愣,迟疑道:“小姐,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得罪柳公子?他可是太尉府的大公子。” “你照说便是。”与其让顾锦云得罪柳慕涵,还不如让她来当这个黑脸人。况且柳慕涵退订在先,她心有不忿,出此高价亦在情理之中。以她对柳慕涵的了解,或许有不悦,却不至于怀恨在心。 丫头将戚夙容的话带到,柳慕涵听后,目光微沉,见身边的男子正盯视着他,便应道:“好,就四千两,我买了。” “太尉府的大公子果真豪气,小女子替主子谢过了。”秦湘笑着帮柳慕涵收好绣品。 “这副绣品真是你家主子所绣?”他又问了一句。 “正是。” 柳慕涵不再言语,交付银两,让书童拿好绣品,瞥了那男子一眼,转身离去。 “这位公子抱歉了。”待柳慕涵离开,秦湘不好意思地欠身道,“柳公子身份尊贵,我们得罪不起。为表歉意,店里的物品,公子随意挑,本店一律给您打八折。” “他是太尉之子?”顾锦云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是的。” “嗯。”顾锦云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便走出了秀庄。 不是秀庄得罪不起,她担心的恐怕是他得罪不起,即便她现在不知他是何人……   ☆、第十二章 相面 太尉府书房中,柳慕涵将几幅佛绣平放在书桌上,认真端详,视线最后落在那副由戚夙容所绣的佛像上。他仍然很难相信这幅佛绣出戚夙容之手,不说她如今不过十六岁,以她平日的品性,也太不可能绣出如此精细的绣品。 那一针一线,均匀细密,毫无瑕疵,更神奇的是绣品背面,竟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与正面的色彩鲜明不同,背面用金线和银线绣成一尊金佛,有如佛光普照。两面异色分明,天衣无缝。实在令人惊叹! 之前这幅佛绣定价为九百九十九两已然不低,如今看来,四千两也未必不值。 正在这时,柳倩儿走进书房,给柳慕涵端来一杯参茶,见到书桌上的几幅绣品,笑道:“这是给母亲准备的礼物?” “嗯,你看如何?”柳慕涵喝了一口参茶,让开一步。 柳倩儿上前端详,点头道:“几幅绣品皆属上品,但这幅最显灵气,高上一筹。” 她指的正是戚夙容的绣品。 “妹妹的眼光果然与为兄一般无二。”柳慕涵赞了一句。 柳倩儿抿嘴一笑:“如此说来,哥哥是打算将这副绣品送给母亲了?” 柳慕涵点头:“正是。” 语气中却隐隐透着几分不舍。 柳倩儿看了他一眼,说道:“哥哥若是舍不得,何不留在家中?待母亲回来,照样可以送。现在送过去,肯定是要留在寺里的。” 柳慕涵思索片刻,还是摇头:“算了,还是送过去吧。母亲回来若是知道我将更好的佛绣留在家中,恐怕会怪责我待神佛不敬了。” “嘻嘻。”柳倩儿忍不住发笑,随即问道,“这幅绣品从何购得?” “云容秀庄。” “原来是这家。”她倒是没有再追问绣娘的名字,只要多问一句,她就会知道戚夙容便是秀庄的主人。 “妹妹,你觉得戚家小姐为人如何?”柳慕涵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柳倩儿奇怪道,“哥哥为何突然问及此人?” “只是好奇而已。算起来,戚家在京城的资历比柳家还高上几分,如今落魄,不免有些唏嘘。” 柳倩儿淡漠道:“戚夙容的性情与她父亲一般无二,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有如今的下场,亦是他们咎由自取。” 柳慕涵有些讶异妹妹言辞的刻薄。 柳倩儿似乎也意识到此言不妥,又道:“妹妹只是觉得,他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日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重振家门。夙容曾是我的闺友,纵然有些许不是,我亦不想见她穷困潦倒。哥哥若是有她的任何消息,请务必告之,我也想帮衬一二。” 柳慕涵张了张嘴,终是未将将佛绣之事告诉她,他自己也不是十分确定,待确定之后再说亦不迟。 万幸他不曾多言,否则无端给戚家招惹了大麻烦,戚夙容勉强算是逃过一劫。 镜湖亭边。 戚夙容与张家小姐正坐在凉亭中,品茗下棋。 “上个月真是抱歉了,家中有事,无法应约。”戚夙容歉意道。 “姑娘不必道歉,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我岂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张家小姐神色柔和,并无怒色。 戚夙容笑了笑,便不再多言,专心于棋局。 下了片刻,戚夙容突然问道:“小姐有心事?” 张小姐捻子的动作顿了顿,“何以见得?” “小姐今日的棋路似有些心不在焉。” 张小姐放下棋子,愁上眉头。 “小姐有何心事,方便说与我听吗?”对于这位温柔端庄的张小姐,戚夙容还是很有好感的。上一世若非父亲无礼在先,也不至于惹恼她。 张小姐犹豫了一会,说道:“家父近日打算给我寻一门亲事。” “这是好事啊。”戚夙容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以小姐的品貌,当可嫁个好人家。” “我知道,家父向来对我疼爱有加。”张小姐温和道,“他给了我两户人家,让我自己挑选。” “哦?哪两户?” “一户是城南王家王端王二公子,亦是给事中大人王靖之弟,一户是城西章府四门博士章之淮章大人。” 戚夙容问道:“小姐属意何人?” 张小姐道:“我家乃是商户,虽颇有家底,却并无资格攀附世家。王二公子亦是商人,倒是与我家门当户对,而且他还有一位从五品的兄长。而那位章大人,年届三十,为官五年,现今仍是一位七品小官。父亲觉得他或许老实本份,却无加官进爵之望,兼之至今未娶,恐有暗疾。” “也即是说,小姐更属意王二公子?” 张小姐没有应声,望着棋盘出神。 章之淮,王端……戚夙容觉得似有印象,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了!上一世,因为父亲与张家打过一场官司,所以她有段时间颇为留意张家的动向。张小姐出嫁时,曾轰动一时,因为爱女心切的张父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极其丰厚,迎亲的队伍几乎从城南排到了城北,羡煞了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 但不过半年,张小姐的婚姻便成了一场悲剧,她选的那位王二公子,好色成性,婚后仍流连花丛,最终猝死在一名妓子床上。 之后戚夙容便没有再关注她的消息,只知道张二公子的娘亲爱子如命又颇为迷信,想必张小姐后半生的日子并不好过。 反观章之淮,则是典型的大器晚成,他成婚晚,升官慢,但脚踏实地,为人低调,一生顺遂。在戚夙容死前,他似乎坐到了中书侍郎的位置。 戚夙容犹豫了一会,说道:“小姐,我听说那位王二公子经常出入风月场所……” “这个我也知道。”张小姐轻声道,“家父说,男子在外行事,难免需要应酬,不能以此判定他的人品。” 戚夙容忍了忍,终是不愿见张小姐落入火坑,又道:“这位王二公子,我曾见过几面。” “哦?”张小姐眼睛微亮,忙问,“如何?” 戚夙容正了正表情,慎重道:“接下来的话,小姐可以当我胡言乱语,但我还是想说与你听。若有得罪,还请小姐莫怪。” “姑娘但说无妨。”张小姐见她如此神色,亦不免紧张起来。 “不瞒小姐,我其实颇通相面之术。”戚夙容一本正经道,“那位王二公子,看似眉清目秀,但印堂发黑,隐隐透着早夭之象。眼睛最是通人心,此人双目浑浊,精神萎靡,血气不足,平日行为恐怕颇为不检,并非佳婿之选。” 张小姐脸色微变,仔细打量了戚夙容几眼,见她目光清澄,毫不作伪,心中不免信了几分。 “小姐,此事关乎你的终生幸福,即便不信我之言,亦可亲自派人去查证。”戚夙容诚心劝说道。 “我明白了。”张小姐点点头,“今日棋局便到此为止吧,我输了。” “棋局输赢不足挂齿,然婚姻大事却输不起。小姐,慎之。” 张小姐带着仆人离开后,戚夙容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欣赏风景。 她能看到别人的未来,却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纵有先觉的优势,亦不得不谨慎万分。 她,也输不起。 回到家中,听到后院传来呼喝之声,戚父正在训练他的几名弟子。 戚夙容笑了笑,进厨房煮了一锅凉茶,置冷后,让人送去给父亲和他的弟子,解解暑。 随后,她将平儿叫过来一起做饭。如今家里人手不足,母亲、奶娘和丫鬟都忙着秀庄的事,戚夙容得空便会亲自动手做饭。她曾过了数年艰辛的独居生活,一切事务皆是亲力亲为,早已褪去了原本的清傲和稚气。 记得她第一次下厨时,还把戚母吓了一大跳,无法相信从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女儿竟然会做饭?虽然只是家些常小菜,却也足以让人惊愕了。 直到月余之后,戚母才终于适应戚夙容的变化。与从前的养尊处优不同,如今的她不怕脏不怕累,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高雅,却多几分青松般的苍劲与坚立。 天地本无心,万物贵其真。 直干壮山岳。秀色无等伦。 饱历与冰霜,千年方未已。 拥护天阙高且直,迥于春风碧云里。(《苍松怪石图题诗》) 一个月后,戚夙容听说张小姐退了王家,而选择了章之淮,脸上不觉露出了微笑。 张小姐的婚事定在两个月后,嫁过去之初,她心中还颇有几分悔意,因为章之淮相貌平平,两袖清风,性格亦无出彩之处,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写得一手好字,棋艺也不错。 但不过半年,王二公子猝死于妓院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张小姐这才庆幸,对戚夙容感激万分,从此推心置腹,视作挚友,并对其相面之术佩服不已,引为奇人……   ☆、第十三章 劝说 有了余钱,戚夙容拨出一部分,将家人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新,又在前院中开了两块地,种了些蔬菜。 日子在忙碌而平静中渡过,不知不觉到了金秋,戚夙容一直在等的许琛终于进京了。 与此同时,有人向戚父推荐了白阳书院,这座书院之规模仅次于官学,分院特设童学,许多富家子弟和有才之士皆在此求学。 戚父颇为心动,戚夙容立刻找到父亲,劝说他让夙宝拜入许琛门下。 “许琛?”戚父曾与许琛有过接触,对此人评价不高,担心他误了夙宝的学业,并不赞同女儿的提议。 戚夙容说:“白阳书院设于山林,离家甚远,夙宝年幼,若遇到麻烦,恐鞭长莫及。” 上一世,夙宝正是入了白阳书院,以至后来倍受欺辱,其中少不了戚夙容曾经得罪过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男子总是要独立的,我们给他买个年纪大点的书童照料他的起居,如此安排,当可无忧。”戚父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 戚夙容却是暗暗苦笑,继续劝道:“爹,白阳书院名气很大,学员复杂,派系林立。戚家如今不比从前,夙宝身处其中,难免不受人白眼。” 戚父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怒色。 戚夙容知道这话他不爱听,却不得不说:“爹,无论您如何决定,女儿都希望您能先考虑一下戚家如今的境况。” 戚父紧抿着嘴唇,握拳的手臂青筋暴露,沉默半晌才赌气般地说道:“那就让夙宝自己决定吧。” 让夙宝自己决定?戚夙容敢肯定,夙宝一定会选择白阳书院。 比起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人,白阳书院的名头明显更具有吸引力。 戚夙容记得上一世夙宝是在陪母亲去寺庙敬香的途中遇上许琛的,他与夙宝交谈了几句,便有意将其收入门下。母亲当时并未拒绝,回家与戚父商量,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 人的一生,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机遇,慧者善之,平者略之,愚者弃之。 一步之差,谬之千里。 她虽无法保证夙宝拜入许琛门下便一定能有个好前程,但至少不会因为各种明争暗斗、权利倾轧而受到牵连。 “夙宝,和姐姐一起去出去逛逛如何?”戚夙容靠在书房的窗口,对着正在练字的小小少年笑道。 “不去。”夙宝斜睨了姐姐一眼,兀自埋头书写。 “我给你买千层糕。”戚夙容再接再厉。 夙宝的手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挥动。 “还有素合子,百果蜜糕和枣泥饼。” 夙宝抬起头,严肃道:“再加一只烤鸭。” “成交。” 拐带成功,戚夙容立刻整装出发,打算在游玩之际,说服夙宝,顺便碰碰运气,看能否遇上许琛。 “夙宝,你可听说过许琛此人?”寺庙中,戚夙容一边带着夙宝游览风景,一边问道。 “他是何人?” “八年前曾名动天下的状元郎。” “姐姐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此人幼有异才,勤学好读,博闻强记,六岁成诗,九岁作文,十一岁即为生员,十四岁得解元,十七岁中状元。三元及第,名动天下。” 夙宝眼中闪过亮光,随即又疑惑道:“但是,朝中似乎并无此人。他若真有才华,怎会默默无闻?” “因为他做官不到两年便辞官而去。” “为何?” “你还记得端王爷吗?”戚夙容问道。 “姐姐说的可是那位连两年前便被贬出京城的端王爷?” “正是。”戚夙容说道,“他好色成性,喜欢易装改扮去调戏良家妇女或美貌的有夫之妇。我们的娘亲也曾差点被他轻薄。” “没错。”夙宝握着拳头忿忿道,“那人贵为王爷,行为却如此不知检点,实在可恶。” 戚夙容点点头,继续道:“当时许琛有一位红颜知己亦不甚其忧,又惧其身份,不敢反抗。许琛问:‘你为何不敢反抗。’女子曰:‘他乃王爷之尊,岂能冒犯?’许琛回道:‘他可有报出名号?’女子说:‘并无。’许琛言道:‘既是如此,你权将他当作无耻之徒即可,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后来,女子又遇到端王爷,思及许琛之言,不再忍让,命人将王爷痛打了一顿。王爷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号,女子怒斥:‘以王爷的身份,怎会做此下作之事?你不但放荡无耻,竟还敢污蔑王爷之名,罪加一等。’说着,又是一顿胖揍,将端王爷打得鼻青脸肿。端王爷遭此痛打,自觉丢人,月余不曾再露面。” “他竟连王爷也敢打?”夙宝一脸惊异,惊异之中又带着几分佩服。 “所谓不知者无罪,王爷易装改扮,本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许琛如此提议亦是顺势而为。” “他似乎有些离经叛道。”夙宝一本正经得地说道。 戚夙容笑道:“你说的没错,许琛此人性情洒脱,行事不拘一格,胆大妄为,被朝中其他大臣视为异类。” “所以他辞官了?” “他辞官是为了一位朋友。”戚夙容之前特意打听了过,如今徐徐道来,“据说当年先皇还在世时,得了忧郁之疾,身体日渐消瘦,太医们束手无策。许琛有一好友正是其中一位太医,他有治疗之法,却不敢用。许琛探问其由,太医说:‘忧郁可用激怒之法泄其郁气,然病患乃是当今皇上,我怎敢实施此法。’许琛便提议他,在施法之前,先去向皇后和太子求得免死之权。太医依言行事,得到皇后和太子的应允,这才放心施为,极尽所能地激怒皇上,果然令其郁气全消。然皇后和太子却没有实践他们的承诺,那位太医最终还是被皇上斩杀。许琛自觉愧对好友,亦对皇后和太子颇为失望,便辞去了官职,从此逍遥于江湖。” “原来如此。”夙宝喃喃低语,皱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甚是可爱。 “许琛为官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令朝中大臣很是忌惮,他的才能亦是毋庸置疑的。” “姐姐对他评价颇高啊?”戚夙容之言,成功勾起了夙宝对那位许琛的好奇心。 戚夙容问道:“夙宝,假如让这样一位异才做你的老师,你可愿意?” 夙宝眼珠子转了几下,点头道:“嗯,我愿意。” 戚夙容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正在姐弟两人于寺庙中谈笑时,顾锦云协同其父一起拜访了戚家。 戚父与故友重逢,自是欢喜,立刻摆酒招待。 两人一番叙旧之后,很自然地提到了戚顾两家的婚事。 “不满戚兄,我这儿子性子冷,脾气拗,十六岁便考取了秀才,却不愿为官,反而弃文从商,整日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甚是可气。”顾父脸上有些遗憾,却仍难掩对儿子的喜爱之情。 “从商?”戚父朝顾锦云望去,见他相貌堂堂,气势不凡,表情虽是冷了些,但目光有神,颇有将帅之质,如此俊才,为何会选择从商呢? “贤侄为何不愿做官?”他问道。 “官场复杂,不如商场自在。”顾锦云言简意赅地回道。 顾父瞪了他一眼,说道:“戚兄,锦云当年从商其实亦是形势所迫。” “哦?此话怎讲?” “当年我右腿受伤,提前退伍,返回家乡。皇上赐了不少银两,我在家乡置办了屋宅田地,本是打算安享天年。不想家母突发病重,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也未能将她救回。内人顾念我的脚伤,一人做活养家,最后劳累成疾。我不得不卖了房屋,以填补家用,锦云亦是在那时考取了秀才。本有机会推荐入试,却为了家里,弃文从商。” “原来如此。”戚父的眼中透出了几分赞许。 顾锦云端坐一旁,神色冷肃,思绪却已是神游天外。他爹在外人面前总喜欢夸自己的儿子,回家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两人拉拉扯扯,终于说到正题。 “咱们两家的婚事,戚兄意下如何?” 戚父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还得问问夙容的意思。毕竟婚姻大事,不能马虎。” “戚兄说的是,不知戚小姐现在何处?可否出来一见?”顾常是大老粗,向来是有话直说,也不曾顾及高门大户的规矩。 好在戚父对这位生死之交的脾性很是了解,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说道:“今日不巧,夙容带着夙宝去庙里敬香了。” “哦。”顾父拿眼神涮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顾锦云巍然不动。 戚父又道:“顾兄,待会留下一起用膳吧?夙容晚膳前定会回来,到时让她与贤侄见上一面。” “如此便打扰了。”顾父哈哈笑了起来。 接着,戚父与顾常在院子里摆上棋盘,开始对局,杀得畅快淋漓,完全没注意顾锦云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了。   ☆、第十四章 遇见 正值金秋,寺庙中香火鼎盛,院中菊花开得绚烂,绿树相映,风景宜人。 戚夙容将路上买来的点心一一摆放在石桌上,然后拿出手绢帮夙宝擦了擦手,说道:“少吃点,待会回去又吃不下饭了。” “嗯。”夙宝重重点头,捻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口齿不清地问,“还有烤鸭呢?” “你想在寺庙里吃烤鸭?”戚夙容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取笑道,“何时嘴馋成这样了?” 夙宝嘟了嘟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这段时间家里一直是清茶淡饭,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夙宝自然很是很不习惯。但他并未无理取闹,始终表现得乖巧懂事,让人心疼。 戚夙容微笑着看了夙宝片刻,然后对平儿说道:“你留在这照看少爷,我去去便回。” “小姐做什么去?” 戚夙容隐晦地做了一个方便的手势,平儿立刻会意,不再多问。 “夙宝,你先在这吃着,不要乱跑。”夙容摸了摸他的额头,叮嘱一番后便离开了。 夙宝望着戚夙容的背影,心里有种酥酥的感觉,就像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满满的暖意。以前的姐姐从未对他如此温柔过,在他眼中,姐姐高贵优雅,却不易亲近。与他说话,从来都是严肃正经,谨守礼仪。不曾给他擦过手,不曾摸过他的头,更不可能带他在外面随意进食。 夙宝觉得,他更喜欢现在的姐姐。 “小孩,点心看起来不错,能给我尝尝吗?”正在这时,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缓缓走来,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夙宝。 夙宝循声望去,来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但他那双眼睛,深邃而有神,霎时为他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韵。 夙宝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这是我的东西,为何要给你尝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男子背手而立,笑道,“与他人一起分享美食,岂非悦事?”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夙宝小大人般地回道,“与他人分享,也要看是否为知己良朋。尊驾是我的知己,还是良朋呢?” “哈哈哈……”男子大笑起来,说道,“好,那么小孩,你可愿让我许琛做你的知己良朋?” “许琛?”夙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尊驾莫非就是八年前独中三元的金科状元?” “哦?你认得我?”这回倒是轮到男子吃惊了。 “嗯,我听姐姐说起过你。”夙宝做了“请坐”的手势。 “令姐如何说我?”许琛撩衣坐下,饶有兴味地问道。 “她说你聪明绝顶,博闻强记,性情洒脱,行事不拘一格,莫为朝臣,却可为良师。” “良师?”许琛挑了挑眉,“何以见得?”他没想到时隔数年,京城中竟然还有人如此了解他。 夙宝想了想,说道:“姐姐觉得,如此性情之人,必不会拘泥于陈规,不在乎出身门第,懂得因材施教,灵活通变。” “哈哈哈……”许琛再次大笑起来,心情格外愉悦。 “孩子,你是哪家的公子?你姐姐又是何人?”他问道。 夙宝简洁地回答:“我姓戚,名夙宝。” 说完,便直直地望着眼前男子,观察他的反应。 “戚夙宝?”许琛恍然:“莫不是戚将军的公子?” “我爹如今已不是将军了。” “不。”许琛摇头,认真道,“将军之名,乃数年征战杀场所得,并不会因为官职的取缔而被抹杀。即使没有朝廷的赐封,乃父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大将军。” 夙宝笑开了,对此人的好感倍增。 “夙宝,我若为师,你可愿做我的学生?”他此次回京,本没有其他打算,如今遇到这个孩子,听到如此一番言论,不由得动了心思。戚夙容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许琛之所以收徒,竟是受她和夙宝的启发。 另一边,戚夙容正往回走。她并未注意,不远处的凉亭中,有两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是她?”骆妍依狠狠道,“真是巧了,我正想着如何整治她,她便自动送上门!” 说着,倏地起身,就要去挡人。 “等等。”柳倩儿阻拦道,“佛门清静地,你想在此处闹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那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骆妍依不忿道,“这些时日,她一直龟缩在家中,我们根本没机会教训她,如今好容易遇上,可不能轻易放过。” “你也只是想看她丢人罢了。”柳倩儿轻抿一口茶,淡淡道,“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不宜出面,但小小戏弄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如何戏弄?”骆妍依忙问。 柳倩儿轻笑一声,召来一名仆从,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仆从领命,匆匆朝戚夙容的方向跑去。 此时,许琛正在询问夙宝是否愿意做他的学生,夙宝说:“我要先询问一下家姐的意思。” “理当如此。”许琛笑了笑。 “她回来了。”夙宝抬起头,远远便瞧见了戚夙容的身影,她正沿着湖泊朝这边款款而来。 夙宝站起身,兴冲冲说道:“走,我们去迎她,顺便游湖。” 许琛自是应允,他也很想立刻见见这位对他了解甚深的“知己”。 “姐姐。”夙宝快跑几步,迎了上去。 戚夙容见到他,停住脚步,等待他靠近,不想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快速擦过她的肩膀,撞到了夙宝身上。 夙宝一个孩子,哪经得起成人的撞击,身体一偏,就朝湖中摔去。 “夙宝!”戚夙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衣袖的一角,嘶啦一声,衣袖被撕裂,夙宝噗通落入了水中,激起片片浪花。 戚夙容脸色大变,蹲下身子,伸长手臂,想要将夙宝拉上来。 夙宝在水中挣扎,始终够不到她的手臂。 这时,许琛也赶了过来。 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撞人的歹徒一眨眼便不见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他腰间挂的腰牌一闪而过。 “发生何事了,戚小姐?”一个带着几分讶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戚夙容回头望去,赫然见是柳倩儿的兄长柳慕涵。 “柳公子,能否救救我弟弟?”她焦急地恳求道。 “这……在下不会游泳。”随即又迅速补充道,“我立刻去叫人。” “不必了,我自己去。”戚夙容也顾不得许多,毅然解下自己腰上的绸带,将一端绑在树上,自己拿着另一端,纵身就准备往下跳。 谁知她刚做出跳水的动作,便被一只手臂揽住了腰,随后被拉离了湖边,接着就见一人丢出一根套绳,准确地套住了夙宝的一只手臂,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咳咳。”夙宝瘫软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眼泪直往下掉,显是吓得凶了。 “夙宝。”戚夙容一把抱住他,拍着他的背不住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姐姐……”夙宝整个人都在哆嗦。 夙容将他搂得更紧,听到他哭,自己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找大夫。”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戚夙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肃立在她身旁,手上还拿着一圈绳索。 顾锦云!戚夙容神色微愣,随即很快回神,吩咐匆忙赶来的平儿:“叫马夫准备,我们立刻去医馆。” 顾锦云收好绳索,一语不发地将夙宝抱起来:“走吧。” 戚夙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她才注意到一旁的许琛,后者待她询问便主动报上名字:“在下许琛,见过戚小姐。” 许琛?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可惜时机不对。 戚夙容礼貌道:“让先生见笑了,事发突然,实在无暇与先生叙谈,只待下次再行请教,还请先生莫怪。” “小姐不必如此,令弟的安危要紧。” 戚夙容欠了欠身,看也未看柳慕涵一眼,便随顾锦云一起朝寺庙外走去。 柳慕涵默默看了看她远去的背影,随即取下她留在树上的那根绸带,表情若有所思。为了弟弟,素来注重礼仪声名的戚夙容,竟然会当众解带?她真是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戚家大小姐吗?还是说,从前对她的认知,全都是错的? 另一边的许琛摸着下巴,喃喃道:“果然传言不可信,这戚家小姐哪有半分傲慢清高之色?刚才那名歹人,原本似乎是打算将戚小姐撞入湖中的,他腰间那令牌……” 顾锦云抱着夙宝往寺庙外走,在经过凉亭时,目光冷冷地瞥了凉亭内的几人一眼,将她们记下。戚夙容却未曾注意,全副心思都在夙宝身上,连被浸湿的前襟都没顾得上打理。 几人上了马车,顾锦云和车夫坐在一起。 赶到医馆,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点惊吓。回头喝几副药,以防感染风寒即可。 戚夙容放下心来,这才有空向顾锦云道谢。 “多谢公子施以援手。”对着昔日的枕边人,戚夙容不得不强作镇定,装作不认识。 “不用。”顾锦云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披风,递给她说道,“披上。” 戚夙容发现自己的狼狈,连忙将自己裹了过严实。 “以后遇事别逞强,周围那么多人,总有会游水之人。你太急。”顾锦云如此说道。 戚夙容默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关心则乱。” “嗯,走吧。”顾锦云又抱起夙宝,缓步朝外走。 “走?去哪?” “回家。”   ☆、第十五章 不嫁 回到家中,戚夙容才知道顾父前来拜访,看来是为了商议顾戚两家的婚事,虽然比她记忆中晚了一两个月,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戚母见自己一双儿女狼狈的模样,很是惊愕,忙问发生了何事?戚夙容只是说夙宝不小心掉入湖中,得顾锦云出手相救。她并未说出此事乃有人故意为之,免得母亲操心。好在夙宝并无大碍,戚母斥责几句便作罢。 戚夙容虽不知撞的恶徒是何人,但后来看到柳慕涵,她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想。柳慕涵出现,其妹柳倩儿应该也在附近。上一世柳倩儿并未与戚夙容有过正面冲突,但她与骆妍依相交甚密,以骆妍依单蠢的性格,还不至于将戚顾两家整得狼狈不堪,她背后必有“高人”指使,而这位“高人”很可能就是柳倩儿。 戚夙容将自己泡在热水里,轻轻吐气。她以前性格不讨喜,得罪人而不自知,如今只能自尝苦果。但她有些想不通,她与柳倩儿究竟有何仇怨?柳倩儿乃太尉之女,权位比戚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她再傲慢,也不至于轻视太尉之女。难道她猜错了?骆妍依背后之人并非柳倩儿? 甩了甩头,戚夙容暂时抛却这些杂念,沐浴完毕,穿戴整齐,前往客厅拜会顾家父子。 顾父对戚夙容很满意,美貌灵秀,礼数周全。戚夙容见过礼之后便返回房中,并未与他们同桌用膳。 戚母来到房中陪她,探试般地问道:“容儿,你觉得那位顾公子如何?” “挺好。”戚夙容一边进食,一边平平地回了一句。 戚母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小心翼翼道:“那位顾公子看着虽有些可怕,但相貌堂堂,身强体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佳婿人选。” 戚夙容没有回话,继续用饭。 戚母又道:“娘知道你可能觉得委屈,以你的身份,嫁个皇亲国戚亦不遑多让,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爹与顾将军又有约在先,我们家断无理由回绝这门亲事。” “娘,我不嫁他。”戚夙容斩钉切铁地回道。 “为何?”戚母想了想,问道,“是否是因为他商人的身份?” 戚夙容沉默不语。 戚母叹道:“娘知道你素来看不起商人,但这位顾公子好歹是秀才出身,颇有学识,不同于一般的粗俗之辈。” “娘,我们如今就做着商人的营生,女儿又怎会看不起他?”戚夙容放下碗筷,神色略有些黯然。 “那是为何?” 母亲,女儿与他做了十年的夫妻,最后除了将他们一家连累,弄得自己漂泊无依,痛苦半生之外,毫无益处。 她怎能带着一身债嫁给他? 况且离开了家,不知父母和弟弟是否还会像上一世那般郁郁而终?若历史重演,那她还有何脸面在世上独活?即便要嫁,至少也要等戚家抹去污点,重新在京城站稳脚跟再说。 “娘,我不嫁他。”戚夙容又重复了一次。 戚母叹了口气:“此事的决定权在你爹。他若同意,你怕是不得不嫁。” “娘不必担心,我自会与爹商量。”她有信心说服父亲暂时打消将她嫁出去的念头。 顾家父子一直到人定才离开,两家行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 待客人走后,戚夙容找到父亲,提及此事。 戚父沉吟道:“那顾锦云,各方面为父都很满意,可惜偏偏是一名商人。” “如此说,爹也不打算同意这门亲事?”戚夙容望着父亲。 “若是从前,爹自是不愿,但如今……”戚父有些迟疑。 戚夙容忙道:“爹,女儿年纪尚小,此事其实可以先拖上一两年。” 戚父沉默不语。 戚夙容改用哀兵策略,祈求道:“爹,女儿求您了,别这么快将女儿嫁出去。” “好,好,别晃了,我的头都快被你晃晕了。”戚父一脸无奈。他对于将女儿嫁入顾家之事亦颇为犹豫,如今女儿一求,也便应了。 “那爹是答应了?” “嗯,你才十六岁,待到十八岁再嫁也不算晚。”普通人家的女儿十六岁嫁人最为合适,但富贵人家往往会多留一两年。 “不过,”戚父又道,“不知顾家是否愿意等?他家大公子今年也有二十又三了吧?” “他若不愿等,”戚夙容垂下头,低喃道,“那就权当没这门亲事吧。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亦未尝不可。” 第二天,戚父便派人传信告之,将亲事定在两年后。顾家过了两天才回信,而且还是顾锦云亲自将信送到戚夙容的房中。 当时戚夙容正在绘图,冷不丁见一名男子出现在书桌前,差点没把纸戳穿。 “你……”她瞪着顾锦云半晌,质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丫头不在,又无守卫。”顾锦云回答得很坦荡。 于是你就堂而皇之地闯入女儿家的闺房?阁下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如此孟浪之举真的好吗? “为何要两年?”他问。 “我年纪小。”戚夙容回道。 顾锦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姿容秀美,身材匀称,凹凸有致…… “你看什么呢?”戚夙容感觉背脊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男人的目光有如实质,太过放肆。 眼前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他想要注视她,想要亲近她。 顾锦云神色平静地收回目光,说道:“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随意。”戚夙容低头继续绘图,决定不理他。 “为何要两年?”他又问。 戚夙容头也没抬,继续默。 “为何要两年?”他坚持问。 戚夙容眉头微颤,接着默。 “为何要两年?”他誓不罢休地问。 握笔的手指紧了紧。 “为何……” “顾公子!”戚夙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怒视他,“你难道不能换个问题吗?” “好吧。”顾锦云顿了顿,又问,“为何要两年?” 戚夙容终于破功,将笔狠狠朝他甩去。 顾锦云眼疾手快地接住,但衣服上却被甩得墨汁淋漓。 他面不改色,张嘴:“……” “住嘴!此事没得商量,两年,必须是两年!”戚夙容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喝道。 顾锦云望着她那张因为生气而晕红的俏脸,心头微热。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努力恢复仪态,微笑道:“顾公子,能麻烦你离开小女子的闺房吗?待会丫鬟回来看到你,恐有不妥。” “那我改日再来。”顾锦云将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家父给戚将军的回信,请你转交。” “嗯。”戚夙容见顾锦云准备走,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叫住他,“等等。” 顾锦云停下脚步回身望她。 戚夙容从柜子中拿出一件用绸布包好的物件,递给他道:“多谢你送的伤药和莲子羹。” 顾锦云接过来物件,打开绸布一看,是一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盅。 “你知道了。”他语气肯定。 戚夙容移开视线,说道:“盅里的东西算是谢礼。” 见顾锦云伸手便准备打开盖子,她忙道:“回去再看。” 顾锦云于是收回手,将瓷盅重新包好,对她点点头,转身踩着窗台跃了出去,几个纵身便消失在院子中。 若非对他知之甚深,一般女子恐怕都会被他毫无顾忌的行为给吓到了…… 顾锦云回到家,立刻打开瓷盅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上面罗列着数十种药材的名字,最后写道:按方服用,可以助眠。 他眼中闪过几分讶异,她怎知自己经常失眠?即便睡着,一点细小的声音也会将他惊醒。故而他的表情总显得有些僵硬,皆因睡眠不足,精神紧绷所致。他曾看过不少大夫,也用过好几种方子,可惜全都毫无作用,最后也便不了了之。 此事戚家小姐是如何得知?莫非只是巧合? 顾锦云盯着这张药方看了许久,直到六子叫唤才回过神来。 他将方子交给六子,吩咐道:“睡前煎一副。” 当晚,顾锦云喝过汤药,胃里暖暖的,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睡得格外舒心。 上一世,戚夙容有幸得遇恩师,是他将她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并为她续了两年的命。所谓久病成良医,戚夙容也从师傅那里学了一些养生之道。 这一世,她得空便会为父母熬上几盅药汤,帮他们调理身体。母亲性格怯弱,容易郁结于心;父亲嗜酒,数年征战,落下不少病根。戚夙容希望他们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但是,她留心了别人的事,却忽略了自己。那天从寺庙回来,夙宝并无大碍,她反而感染了风寒,而且直到两天后才感觉不适。全身发热,呼吸不畅,虚弱地躺在床上。 其实自重生以来,戚夙容便一直在为家人作打算,没有一刻松懈,长期积压,终是不堪负荷。她多出了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但如今的身体仍然只是一个不过十六岁、娇生惯养的少女,透支的结果,便是病来如山倒。   ☆、第十六章 诱导 戚夙容在昏沉中,仿佛又回到了凄凉困苦的前生,没有亲人,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孤寂,如一只老迈的骡子,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猛地睁开眼,戚夙容急促地呼吸着,额头冷汗淋漓。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帮她擦去额间的汗水。戚夙容转头望去,只见母亲正坐在床边,满脸忧心地注视着她。 “容儿,你醒了?要喝水吗?”戚母温声问道。 戚夙容点点头,在戚母的搀扶下喝了几口水。她握住母亲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紧紧地不愿放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戚母又问。 戚夙容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没事的,娘。” “你啊,”戚母又是嗔怪又是难受地说道,“不是向来行事谨慎吗?为何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人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娘不必担心。”戚夙容宽慰道。 戚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戚夙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噪声,她奇怪地问:“发生何事了?” “哦,是芊彤找回来了。”戚母神色淡淡的。 “芊彤?”戚夙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回来了?” 芊彤是父亲众多小妾中的一个,上一世跟着他们离开戚府,而后又因为受不了苦,留下一笔债务便跑了。不久后,她便做了罗士闵麾下一名副尉的妾侍。这一世情况略有些不同,她一开始便与戚家分道扬镳,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际,却不曾想时隔数月,她又回来了。难道她这一世并未遇见那名副尉? “爹是何态度?”戚夙容问道。 “你爹岂会将一名弱质女流赶出家门?”戚母擦了擦眼角说道,“芊彤说她与我们走散,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处。你爹见她可怜,便同意让她留下了,此刻大概正在叫丫鬟给她准备房间吧。” 戚夙容真是对父亲无语,在女人方面,父亲实在太过优柔,也太宽容。 芊彤与秦湘不同,她耽于享乐,不安于室,又喜欢搬弄是非,留下她后患无穷。而且戚夙容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有些疑虑,总觉得事有蹊跷。 她思忖了一会,对戚母说道:“娘,待会你让芊彤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想和她聊聊。” 戚母虽觉奇怪,却未细问,只是点头应允。 戚夙容让平儿帮她梳洗,整理仪容。喝了口热汤之后,芊彤款款而入。 “芊彤见过大小姐。”芊彤微笑着向戚夙容欠了欠身。 “坐吧。”戚夙容靠在床边,表情平静道。 芊彤大方落座,说道:“听说大小姐身子不适,还望多加保重。” “多谢挂怀。”戚夙容抬眼打量她,见她脸色红晕,容光焕发,丝毫不见风霜。父亲究竟从何处看出她可怜? “不知大小姐叫贱妾前来有何吩咐?” “平儿,给芊彤奉茶。” 平儿先是讶异地看了自己小姐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给芊彤倒了一杯茶。 戚家大小姐何时转性了,竟会对她如此客气?芊彤亦甚感意外。 呵,凤凰变草鸡,果然学会低眉顺目了? 戚夙容没有理会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用手绢擦了擦鬓旁的细汗,突然问道:“陈副尉近况可好?” “他……”芊彤刚说出一个字便顿在当中,脸色徒变,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抖动了一下,溅出几滴茶水。她抬起头惊愕地看向戚夙容,见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又立刻收回视线,神色变得局促。 戚夙容眯起眼,正了正身子,不急不缓地问道:“说吧,他让你回来有何目的?” “大小姐此话怎讲?陈副尉是何人,贱妾并不认识啊。”芊彤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是吗?”戚夙容垂下眼,缓缓端起茶杯,淡淡道,“那我在陈家安插的眼线看到的是何人?” “什,什么,眼线?”芊彤满脸震惊,声音颤抖。 “你可以继续装糊涂,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和盘托出。别忘了,你的契约还在戚家,只要我爹愿意,他完全可以对你施以私刑,或者将你卖给奴场。” 芊彤脸色惨白,喃喃道:“你们莫非早知道了?那为何还同意让我回来?” “因为想弄清楚陈化究竟有何图谋。”戚夙容放下茶杯,表情沉着,略带稚气的脸上,隐现几分威仪,让芊彤顿感压力。 “芊彤,现在将功补过犹未晚。”她紧紧盯视着面前的女子。 “但我说出来就得罪了陈化,一样没有好下场。”她苦笑道。 “陈化算什么东西?不过只是一名小小副尉。”戚夙容讥诮道,“戚家纵然落魄,也不至于连他都对付不了。你最好权衡清楚,是甘愿做小人的牺牲品,还是忠于我戚家,重新谋出路?” 芊彤终于无法再强装镇定,跪倒在地,泣声道:“大小姐,请你原谅,贱妾亦是迫不得已。” “你想要我如何原谅?”戚夙容冷冷盯着她。 芊彤泪眼婆娑道:“贱妾离开戚府后,无处可去,只能投靠陈化。他对贱妾不错,贱妾受其蛊惑,才同意为他办事。” “他让你办什么事?” “他叫我监视戚家人的一举一动,顺便寻找一封密信。” “密信?”戚夙容皱眉道,“什么密信?” “贱妾亦不是很清楚,他只说这封信肯定被戚老爷藏得很隐秘,只要是在隐密处找到的信件,应该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密信?戚夙容没想到随意一次套话竟然套出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她满心疑惑,上一世并未听父亲说过什么密信,或者说还来不及公开,密信就已经被偷走了?但看父亲的模样,似乎压根不知道密信的存在,否则不可能无迹可寻,他可不是沉得住气的人。 陈化只是一名副尉,就算有密信,应该也不会与他有什么太大关系,此事背后恐怕另有隐情。上一世戚家一片混乱,麻烦不断,根本没有精力应付其他事。戚夙容嫁入顾家之后,与家人的联系渐少,直到父母去世,也不曾听说过密信的事情。 如此想来,顾家受到打压,似乎也是在父母去世后。莫非那些人认为父亲在死前将密信交给了她?所以故意针对顾家,处处掣肘?若是如此,她曾经的疑惑也算有了答案。虽然她得罪过不少人,但还不至于让人怀恨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戚家的破败,确实来得古怪,绝不只是因为简单的积怨。戚夙容觉得这封信很可能就是关键。 “芊彤,”戚夙容对她说道,“你暂且留在戚家,别让陈化发现你已经暴露,一来可以保护你,二来也可以帮我们探听消息。” “大小姐是让我反过来迷惑陈化?”芊彤犹豫道,“若事情败露……” “戚家会保你周全。”戚夙容承诺道,“前提是你不会中途变卦。” “不不,我绝对不会。”芊彤连忙保证。 戚夙容怎会轻信,不彻底震慑她,以后恐怕后患无穷。 她算了算时间,心头一动,开口问道:“芊彤,你可知我有何才能?” 芊彤愣了愣,回道:“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闻名的才女……” “不,这些不过只是些名不副实的虚名而已。”戚夙容笑道,“我真正的才能,乃卜算之术。” “卜算?”芊彤睁大眼睛。 “你若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她又打算装一回神棍。 “如何证明?” “你可知我为何会确定你是陈化派来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陈家安插了眼线?” “不,并非如此。”戚夙容平静道,“我其实并未在陈家安插眼线,而是因为我给欺辱过戚家的人全都算了一卦。” 芊彤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 “算到陈化时,偶尔发现了你的存在。”戚夙容徐徐道,“本来我也没有在意,因为陈化几天后便会有一次血光之灾,作为他的女人,免不得要受到牵连,此事也算是对你背弃戚家的惩罚,我乐见其成。然而,陈化却将你派到了戚家,得以逃过一劫。” 芊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何血光之灾?” “后院起火,家宅不宁。”戚夙容半真半假地说道,“过几日自有分晓,你且等着便是。” 芊彤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多问。随后她又想到,若戚夙容真有此能耐,戚家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如此一想,原本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 “你是不是觉得,我既有卜算之术,为何没有帮戚家渡过危难?”戚夙容像是看穿了芊彤的想法,出声询问。 芊彤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天子圣意,非常人可以逆转。”戚夙容从容应道,“戚家注定有此一劫,强行化解,只会适得其反。但戚家气数未尽,终有重登青云的一天。芊彤,我之所以据实以告,是想让你明白,戚家才是你真正的靠山,他日恢复声威,你亦将顺势而上。” 芊彤露出沉思之色,她是个摇摆不定的人,谁更有前途,她便押谁。如今听戚夙容说得言之凿凿,不免有些心动。 “不必急,等我的谶言应验之后再作思量不迟。”   ☆、第十七章 应验 “咳咳……” 芊彤走后,戚夙容立刻捂着嘴轻咳起来,喉咙阵阵发疼。 平儿心疼地拍拍她的背,递给她喝一杯温水。 “小姐真是的,明明生病了,还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虽然她多数没听懂,但也知道小姐在强撑。 “没事。”戚夙容哑着嗓子道,“我躺会就好了。” 这一躺便一直躺到了寅时(凌晨3点-5点)。 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几点微光。 戚夙容感觉身体的热度似乎褪了许多,只因出了汗,身上有些黏糊,很不舒服。但这时候,也不方便叫人给她烧水沐浴。 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无法再入眠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在这静寂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 “顾……锦云?”戚夙容不确定地唤道。 “嗯,晨练,路过。”顾锦云说道,“听说你病了。” “多谢关心,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戚夙容坐起身,抱着被子靠在墙边。 “嗓子哑了,少说话。” “嗯。” 外面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动静,就在戚夙容以为他已经离开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口弦声,柔和婉转,如清风萦绕,动人至极。 戚夙容闭目聆听,两人隔着一面墙,静静享受这份平和。 或许是曲乐太过温柔,眼泪不自觉从戚夙容眼眶中滑落,内心的脆弱在此刻显露。她将脸埋在被子中,无声的哭泣。 不是害怕,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无人可诉的孤独,一种肩负责任的沉重。她重生归来,不在乎声名地位,不在乎金钱财富,只望家人一生平安。然而戚家如今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综有避世之心,无奈他人步步紧逼,唯有勇进。 她虽有先知的优势,却无致胜的把握,世事难料,原本所知的未来,随时会因为她的举动而改变。能否把握时局,还是未知之数。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重蹈覆辙。但是,她做得到吗? “小小年纪,多思易折。”顾锦云放下口弦,缓缓道,“莫太伤怀,有我护你。” 有我护你。简单四个字,如同破晓的晨光,驱散了戚夙容心中的黑暗。她抬起头,眼中的哀色逐渐淡去,视线也清明起来。 “好好休息,我回了。”久未得到回应,顾锦云也不在意,平静地与她道别。 呆坐了许久,外面再无声息,戚夙容才轻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收下了。 静候在墙外的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才真正离去。 对她,顾锦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自相遇到相识,他们对话不过寥寥数语,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意外的默契,处之自然。 顾锦云长相虽俊俏,但表情僵冷,眼神凌厉,别说女子,就是一般男子亦很少有人敢与之对视。 而戚夙容却不同,她与他说话时,会坦然直视,神色从容,毫不局促,对他一些颇有些不合时宜的行为亦不带嘲讽和惧色。 顾锦云觉得,这名女子,就是他今生的伴侣。 三天后,戚夙容逐渐康复,重新开始接手秀庄的事务。 与此同时,她对芊彤所的谶言也在不确定的等待中应验了。 一桩宠妾杀妻的惨案惊动了府衙,被害者正是陈化的正妻陈吴氏。此案并不复杂,起因是陈吴氏设计害死了陈化小妾肚中的孩子,小妾一时怒起,用剪刀割破了陈吴氏的喉咙,当场毙命。 起初陈化还想将此事压下,免得家丑外扬,但陈吴氏的贴身丫头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吴父,吴父气怒交加,当天就陈家告上了府衙。 那名小妾被缉拿后,形容癫狂,供认不讳。 案情落实,吴父犹不解气,他冲进陈家,生生将陈化的双腿打断,并让仆从将陈化的小妾全都毒打了一顿。 陈父乃率府左中候,比陈化高了两阶,揍得他一声都不敢吭。 此事在京城闹了不小的动静,之后不久甚至连皇上都听说了,直接批了一句“治家不严”,降了他一级。 陈化脸面尽失,官运恐怕到此止步。 芊彤闻听后,大感侥幸,对戚夙容的话再也不敢怀疑。 她求问道:“如今陈化已不足为虑,还要我亲近此人吗?” “当然。”戚夙容点头道,“此时正是陈化落魄之际,你趁机亲近他,必能博得他的好感和信任。你毋须刻意套话,免得招来猜疑。只需将他伺候好,尽可能满足他即可。” 戚夙容对芊彤并未完全信任,贸然让她套取情报,有可能适得其反。还不如先留住这枚棋子,见机行事。 “我明白了。”芊彤乖巧地点点头。 “再过几天你便借口出门,去陈府看看他吧。”说着,戚夙容递给她一袋银子,“这些你先拿着,给自己添置些物什。” “多谢大小姐。”芊彤眼中微亮,收起银两。虽然比不得在戚府时的大手笔,但至少代表了戚夙容确实有拉拢之意。 “大小姐,贱妾能否多问一事?”芊彤小心道。 “你想问何事?” “咱们戚府何时能重复荣威?” 戚夙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垂下头,忙道:“是贱妾多问,天机岂可随意泄露?小姐请莫怪罪。” 将芊彤打发走,戚夙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戚府何时能重复荣威?她也想知道。 次日,戚家收到一封来自于许琛的请柬,邀戚父和夙宝前往英书阁一叙。 英书阁是许琛如今的居所,戚夙容没想到他会主动想邀,正想着这几天便要带夙宝去拜访。 戚父收到请柬有些疑惑,直到听说夙宝在寺院遇到许琛始末后才释然。 他问道:“夙宝,你真的要拜入这位许先生门下?” 夙宝认真地点头:“是的。” “那好,明日为父便带你去英书阁见见他。”戚父虽不爱舞文弄墨,但虽文人还算尊重,没有文武相轻的观念。只是天生清高,看起来难以亲近罢了。 第二日,戚父提前结束弟子的训练,带着夙宝去了英书阁。 戚夙容一边忙着秀庄的事,一边耐心在家中等候,预计他们晚膳时便能会来,谁知过了酉时都不见踪影。 她不禁有些担心了,立刻叫管事出去探探消息。 正在这时,顾宇风似乎无意中路过,站在院门口笑道:“小姐不必担心,师傅和小少爷被许先生留在英书阁用膳了。” 戚夙容愣了一下,放下心来。对顾宇风的话,她还是相信的。 于是她也不在多问,开口招呼道:“二郎,今晚留下用饭吧?” “这……不太好吧?”顾宇风有些犹豫。 “没什么不好的,你是我爹的弟子,吃顿饭还讲究那么多。” “如此,那就叨扰了。”顾宇风行了行礼。 戚夙容笑着将他让进屋中,叫平儿准备开饭。 顾宇风等戚母入座后,才缓缓落座。 坐下之后他才猛地想起,刚才戚夙容好像称呼他为“二郎”?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不能够吧?他来此学艺之事,连他爹都不知道,戚夙容又如何得知? 大哥告诉她的?他们已经熟悉到这地步了? 不多时,戚夙容和平和将饭菜端上来,一一摆好,布置碗筷。动作利落,丝毫不见扭捏。 顾宇风不由得对这位准嫂子有了几分好感。他在此学艺已有多日,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戚夙容。远看只觉得她确实如传言中一般冷傲,靠近才发现,她气质如兰,清雅中带着几分慧黠和稳重。 “东崖,吃菜,不必拘谨。”戚母很喜欢这名爽朗的少年,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谦和有礼,不似一般平民家的孩子。 (东崖是顾宇风的字,在戚家他一直用东崖自称。) “多谢师母。”顾宇风的视线落在饭桌上,简单的五菜一汤,三荤两素,虽只是些家常小菜,但炒得很精致,看着很有胃口。 嗯?他发现摆在他面前的三盘菜都是他平常爱吃的,而另外两盘不太喜欢的菜色则摆在了较远的位置。 是巧合吗? 顾宇风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戚家人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喜好? 这时,戚夙容又端了一盘辣豆放在顾宇风面前。 戚母奇怪道:“容儿,你为何将这种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 京城人不爱吃辣,辣豆只作平时消遣之食,从不上桌。 戚夙容动作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刚才端出辣豆只是自然而为,因为她记得顾家人都爱吃辣,特别是顾宇风,对这种辣酱调拌的豆鼓情有独钟。 “不,师母,东崖很喜欢吃辣豆。”顾宇风笑道,“多谢戚小姐。” “不必客气。”戚夙容神色平静地用饭。 戚母见顾宇风是真的喜欢吃,也便不再多言。 如果说之前菜色的摆放是巧合,那么这盘豆鼓作何解释? 顾宇风偷眼看了看戚夙容,暗自琢磨,难道这位准嫂嫂暗中注意他很久了,对他有意思?哦,别,他还不想被兄长五马分尸。 唉,天生丽质难自弃,纠结啊!准嫂嫂,你千万别爱上小弟啊。 顾宇风实在是想多了…… 用过饭,顾宇风回到顾家,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今日之事告诉顾锦云。 “准嫂嫂似乎对我的喜好十分了解,不是大哥告诉她的吧?” “没有。”顾锦云沉着脸,阴恻恻地盯着顾宇风。 “别这么看我!”顾宇风抱着胸,严重声明道,“我今日才与准嫂嫂说上话,平时连面都见不到。大哥,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是清白的!” 顾锦云整张脸都写着“不爽”两个大字,看得顾宇风心惊胆战。他并非怀疑自己弟弟与戚家小姐有何不妥,只是对他能与戚小姐同桌用膳感到不快,十分之不快。 顾锦云起身,吩咐道:“书房的账目,整理好。” “哦不,大哥,别这样!” 一声凄厉的哀嚎,也换不回大哥绝决的背影。   ☆、第十八章 变装(小修) “你打算另外招收一批绣娘?”戚母讶异地望着女儿。 戚夙容点点头:“如今秀庄的大客户不多,但随着名气提升,单凭我们几人恐怕应付不来。所以我想将附近两家民宅盘下来,供绣娘们做工,以后娘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但咱们家还有余钱盘下附近的宅子吗?”虽然左邻右舍都是普通民居,屋舍老旧,但毕竟是京城,房价不会太低,而且人家未必肯卖。 “娘放心,女儿既然提出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前日夙宝不但顺利拜入许先生门下,而且并未如戚夙容预想的那般要求缴纳两千两的束修。光这笔钱,就足以购置两座小宅子了。 “那你看着办吧,娘听你的。”戚母本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如今女儿主动来征求她的意见,她欣慰之余自是不会反对。 得到母亲的首肯,戚夙容便开始着手处理此事。 她并未打算招收太多绣娘,而且也不能以戚家的名义招收,否则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左思右想,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庄俏娥和顾锦云。俏姨毕竟是中丞之妻,不宜涉及太深。而顾锦云是商人,将秀庄挂在他名下,倒是未尝不可。只是不知将来会不会因此牵连到顾锦云,这是戚夙容最不愿意见到的。但她如今确实势单力薄,无法独自发展家业。身为女子,需要遵守的规矩实在太多。 女子……若不是女子呢?戚夙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将铜镜拿过来,细看自己的五官。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还未完全定型,秀气中带着几分稚嫩。 戚夙容将自己的头发散开,然后随手挽了一个男子发髻,没有妆粉的修饰,乍看之下如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不过仍然难掩女子特有的娇美。 她拿起眉笔,将眉毛加粗,双眼修长,看起来细小一点,又用脂粉将肤色打暗,点上几颗淡斑……一番处理后,再看镜中人,已有七分少年之相。若不细看,怕是很难一眼将她认出来。她又是久居深闺的女子,平常人不可能认识她,而其他贵女,不会随意与男子接触,她被拆穿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剩下的便是声音。 改变声音反倒不难,她上一世跟在师傅身边时,认识了不少古怪的药草,其中就有一种名为“契核”的植物,调制成汤药喝下后,会让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如同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若要恢复原声,只需喝一碗特殊熬制的薄荷水即可。 戚夙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颇为丰润,用布条裹平应当可以蒙混过关。 万幸她现在才十六岁,再过两年,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掩盖女子之容。 不过此事必须瞒住家里,否则以父亲的脾气,定会将她训斥一顿,而后强制禁足。 经历过一世的戚夙容,早已没有了女子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观念。上一世为了谋生,她几乎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褪去名门闺秀的高雅矜持,她有信心不显露小女儿娇态,行止落拓。 “小姐,快来看……”平儿走进房间,兴奋的声音在见到戚夙容的一瞬间哑然。 “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小姐的闺房?”平儿指着戚夙容,惊声质问。随即她马上又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物,正是小姐平时的装扮,于是“咦”了一声,瞪着眼睛犹疑不定地盯着戚夙容的脸看。 戚夙容笑道:“你没认错,是我。” 她一出声,平儿便松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嗔怪道:“小姐,你为何打扮成这怪模样,看着男不男女不女的。” 戚夙容小声道:“我打算以后出门便以这般模样示人。” “小,小姐,你……你可是大家闺秀,怎能这般,这般……”平儿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戚夙容,五官依然精致,但少了几分秀丽,多了几分英气,皮肤略暗,看起来就如一名十二三岁的纤瘦少年。如此改扮,就连她这个与小姐朝夕相处了十年的丫头都不敢轻易认。 戚夙容笑了笑:“以后我会经常外出,女子的身份限制太多,这亦是不得已为之。” “小姐想做什么,可以叫下人去做啊。”平儿并不赞同戚夙容易容之举。 “我要办的事,不能随意假手于人。”戚夙容认真道,“京城时局复杂,闭门不出终非良策。我爹不便行事,我却毋须顾虑太多。” 平儿脸上有些迷惑,纠结了半天才道:“那平儿该做什么?” 戚夙容将手指竖在唇边:“帮我保密。” 她没打算让平儿也扮作男子,这样容易暴露身份。出现一名与戚小姐长相相似的少年不足为奇,但这名少年身边还有一名与戚小姐的贴身丫鬟长相相似的书童,那就不是巧合了。 她准备另外雇一名男童,不会带进家,而是安置在另外购买的宅子中,平日负责照看绣娘。 注意打定,她开始秘密筹划,将各方面可能出现的状况皆一一记入考量,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她无法长久扮作少年,最多两年,便不得不恢复女儿身。 这两年,她必须好好利用。 次日,戚夙容派人给顾锦云寄了一封书信,请他帮忙在戚家附近购置两座民宅,并雇佣十名左右的绣娘。 不过三日,两张房契和十五张工约便送了戚夙容手上,还附赠护院、厨子、丫头各两名。 戚夙容琢磨着这笔花费少说四、五千两,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帮她办了。 于是她又写了一份契约,以收益分成的方式偿还,却并未提及顾锦云的本名,而是以松月代称。 “为何不用锦云之名?”顾锦云来信询问。 “防范未然。”戚夙容回信。 顾锦云:“防谁?” 戚夙容:“小人。” 顾锦云:“需要帮忙否?” 戚夙容:“暂时不用。” 顾锦云:“嗯。” 简单几句对话,两人竟然来来回回用了四五张宣纸。特别是最后这一张,才写了一个字。 顾锦云,你敢再多写几个字吗?戚夙容有些无语。 顾锦云帮她购置的宅子有一座与她家相邻,她让人秘密打通了与隔壁相接的柴房,做了一张暗门。 她通过暗门进入旁边的宅子,然后在房中换装,扮作少年。 第一次以少年的模样出现在人前,戚夙容还有些紧张,待与绣娘们见过面后,心情才逐渐稳定,变得从容自若。 绣娘们没想到她们的东家竟是一名俊秀的小少年,看他明眸皓齿,气质尔雅,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不自觉心生好感。 戚夙容化名“卓凡”,自称商人之子,独自出来历练,主要负责管理秀庄的一些事宜。 “他”的年纪虽然小,但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倒也没让人感觉奇怪。 与绣娘们混了个熟脸后,戚夙容带上一名护院离开宅子,前往市集,打算买一名十三四岁的童仆。 如此装扮走在街道上,不需要顾忌女子的身份和他人的目光,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人看物看风景,昂首阔步,视线仿佛一瞬间开阔,无拘无束。 这种感觉,真好。 戚夙容展开笑容,原本便俊俏的相貌变得更加亮眼,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小公子,你想买哪种奴仆?”戚夙容在牙贩带领下,来到一座略显破败的院子。此处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戚夙容不自觉皱了皱眉,不想多待。 “我想要买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做童仆,必须身体健康,没有不良习性。”她回道。 “好咧,小人这就带小公子去瞧瞧,绝对有小公子想要的人。”牙贩长得獐头鼠目,笑起来略显猥琐。 “小公子,里面糟乱,你还是别去了,小人去帮你将合适的人选带出来。”护院说道。 戚夙容想了想,点头同意,独自留在院中等着护院和牙贩将人带出来。 正在沉思间,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戚夙容循声望去,只见几人拽着一名少年走了进来,为首那人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管事,颐指气使,表情倨傲。 “哎,是赵管事,不知您这回想挑些什么货色?”一名牙贩迎了上去,谄媚地问道。 “今日除了想买些相貌姣好的童男童女之外,还要把这小子卖给你们。”赵管事扯住少年的衣领,粗鲁地将他推到在地。 “这是……”牙贩拉起少年,见他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虽有伤痕,却难掩其出众的俊容,幽深的眸子中透着寒光,如同一只野狼般,看起来有些渗人,“赵管事,这等俊秀的相貌,卖了岂不可惜?” “再俊秀,性子不讨喜也没用。”赵管事似是不愿多作解释,说道,“价格随便你开,权当贱奴出售。” 戚夙容朝那少年望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好一对精锐的眸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竟有如此摄人的气势。 虽一身狼狈,却丝毫不见怯弱。如此一名气质不凡的少年,怎会沦落为奴?   ☆、第十九章 元奚 这时,护院和伢贩带着六名十一岁到十五岁不等的男童走了过来。 戚夙容还未出声,那赵管事已经上前验货,打量片刻,点头道:“这几个不错,我都要了。” “呃……”牙贩看向另一边的戚夙容,后者做了个“随意行事”的手势。 戚夙容出身高门大户,见识不浅,单看这赵管事的穿着打扮和行事风格即知他家主人非富即贵。以她目前的处境,最好能避其锋芒,低调行事。 赵管事顺着牙贩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一名少年公子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这边。他容貌俊秀,目光灵动,衣着虽普通,却难掩其风采。他眼中一亮,比起眼前这几名小奴,那少年端的是出众。 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一壮硕男子几步跨到那少年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那男子作护院打扮,却不同于一般护院,他身上散发着历经杀场的气势。赵管事收回自己的小心意,若那少年只是以平家子弟也就罢了,但如今看来,出身恐怕不低,至少不是他这个小小管事惹得起的。 赵管事朝戚夙容微微躬了躬身,然后叫仆从与牙贩完成交易,便带着几名男童离开了。 “这位小公子,您看?”牙贩走到戚夙容身边,腆着脸笑着。 “那赵管事是何人?”戚夙容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是郑世达郑县伯家的人。”牙贩恭敬地回答。 “县伯?”县伯是乃四品爵,有封邑而无权职,除了加封有功之臣,还会赐予皇亲国戚。他姓郑,莫非是……“郑妃之弟?” “小公子果然见识不凡。” 看来刚才没有出声是对的,传言郑世达性喜渔色,男女不拘,虽时有人弹劾,却不曾受到责难。不仅因为他有一位身为嫔妃的姐姐,还因为他从不招惹权贵,也很少强抢良家子弟,基本只在人伢子手上挑人。玩腻了或赏给下人,或重新卖给人伢子。 “小公子,这批男童已被人买走,剩下的还有几名十八、九岁的男子……”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戚夙容指着刚刚被赵管事带过来的少年。 牙贩迟疑道:“小公子,你确定要他吗?他看着不太好管束。” “十八、九岁的男子太大了,我只想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戚夙容如此说道。 “那好吧。”牙贩不再多言,客气道,“小人给公子一个转手价,三十两。” 戚夙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刚才赵管事是以十两的价格卖给他的,一个转手就赚了二十两。 牙贩装作没看到戚夙容的表情,问道:“小公子觉得如何?” “行了,就三十两吧。” 牙贩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戚夙容让护院去付钱,自己则走到那少年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冷冷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走近之后,戚夙容才发现他身上的伤比她想的更眼中,露出衣袖的手臂上都青紫的斑痕,腿脚也有些踉跄,背部弓起,似乎疼得直不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小公子,已经妥了。”护院将契约递给戚夙容。 戚夙容扫了几眼,视线落在契约人的名字上。 “元奚?” 少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戚夙容眼中闪过惊异,不会那么巧吧?这个元奚难道真的是她上一世记忆中的那个人?元奚本名樊子域,乃中书侍郎樊固之子,其母为樊固良妾,有一半西域血统。 戚夙容凝神打量,眼前这少年的轮廓比一般中原人要分明,瞳孔呈幽暗的灰蓝色,确实有几分西域人的特点。 真的是他? 樊家亦是此次被皇上清查的权贵之一,不过他们比戚家更惨,不仅被指贪污,还背负私藏贡品、勾结外贼的罪名。其母的身份便成了攻讦的目标。 樊家被查封,樊固被处死,妻妾流放,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全被贬为贱籍。 樊固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樊子域。 樊子域一夕之间,由名门公子沦为贱奴,为免犯忌,从此改名为“元奚”。 樊子域乃妾侍之子,重生前的戚夙容不屑与之结交,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印象。但重生后的戚夙容,却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 樊家与戚家一样,皆因欲加之罪而家破人亡。但樊子域却比戚夙容坚强,他以贱奴之身,辗转游走于各个家族之中,忍辱负重,受尽磨难,如一只收敛气息的猛兽,耐心潜伏,等待复仇的一天,直到遇见景王。 景王乃当今圣上的九皇弟,亦是尉国未来的新皇。 樊子域气运极佳,选择效忠景王,为其出谋划策,深受宠信。在戚夙容死前,他成为了景王的肱骨大臣,位列三公。 戚夙容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对未来三十年的预知。结交目前还未显达的权贵,无一是让戚家重获荣威的最佳途径。 戚夙容带着元奚回到新买的宅子中,先让丫鬟带他去梳洗,然后又请大夫给他清理伤口。 大夫走出房间,对戚夙容道:“小公子,他的外伤不足为虑,只要按时换药,休养几日便无事了。不过……” 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戚夙容奇怪道:“大夫有话尽管直言。” “呃,他,他曾受过刑……”大夫见眼前这位小公子不过十二三岁,实在不好启齿。 戚夙容正要追问,突然心头一动,表情凝重了几分,说道:“大夫不必多言,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戚夙容让人将大夫送走,看了元奚所在的房间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日,当戚夙容再次以男装打扮出现在新宅中,立刻听到护院向他报告:“昨夜那小子企图逃跑,被我抓住关进柴房了。” 逃跑?戚夙容有些疑惑,他这样逃跑,能去哪? 戚夙容想了想,对护院道:“将人带到书房来。” 不过一会,元奚被护院带进书房。 戚夙容让护院退下,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元奚坐在地上,一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冷冷地望着戚夙容。 戚夙容突然开口唤道:“樊子域。” 元奚表情一震,身体不自觉绷直。 “你不想待在此处,想去哪?”她问道。 元奚一声不吭。 戚夙容又道:“你应当清楚你如今的处境,沦为贱籍,无论去哪里都难有出路。与其在外受人欺凌,不如留在秀庄助我。” “你是何人?怎知我是樊子域?”元奚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家与你家一样,皆受到了清查之风的波及。” 元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道:“你是……” “戚。”戚夙容吐出一个字。之所以没有隐瞒,不仅因为她想获得元奚的信任,还因为她肯定元奚不会出卖她。 “原来是戚家人。”元奚定定地打量戚夙容,突然道,“我知道了,你是……” “心中了然即可。”戚夙容打断他,又道,“我想知道你有何打算?为何不愿留在此处?” 元奚站起身,回道:“我以为此处只是一座小作坊。” 戚夙容思忖片刻,猜道:“你想进入权贵家族?” 元奚一愣,心中惊异于戚夙容的敏锐,片刻才点头道:“没错。” “我明白了。”戚夙容缓缓走到他身边,正色道,“樊子域,相信我,你的目标与我是一致的,我会助你达成所愿,也希望你能助我。” “你想要我如何助你?”元奚问道。 “暂时先做我的书童,帮我打理好秀庄的事务。” “仅凭一个秀庄,你能做什么?” “一个秀庄确实做不了什么?”戚夙容平静道,“但我能借秀庄之名,进入大家族,结交权贵。” 元奚默然地望着戚夙容,一字一句道:“抱歉,我不信任你。” 他与戚夙容有过几面之缘,对她的名声素有耳闻。一名十五六岁的深闺女子,空有才气,但性情倨傲,不解世事,对他能有几分助益?别反而坏事才好。 戚夙容并未动怒,问道:“如何才能让你信服呢?” 元奚思索片刻,回道:“我之前在郑世达手中,受尽欺辱,你若能帮我报仇,我便效力于你。” 元奚给戚夙容出了一个难题,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却没想到戚夙容只是想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好,我给你报仇。” 这回轮到元奚为难了,他沉声道:“你要想清楚,别为了一时意气而折损了自己。” “我知道。”戚夙容笑了笑,“你看我像是意气用事之人吗?” 元奚默然,她与传闻确实有所不同。虽不过十五六岁,但言行举止处处透着成熟,不急不躁,对他也不曾露出丝毫鄙夷之色。 “戚……”元奚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叫我‘小公子’即可。” “那你以后唤我‘元奚’吧,莫再叫我的本名。”元奚道,“你们戚家亦是十几年前曾接受过先皇赏赐之人,皇上顾虑颇多,你切勿掉以轻心,落人话柄,再招祸端。” “十几年前先皇赏赐?”戚夙容疑惑道,“此话何意?” 元奚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还请言明。” “既然不知,我也不便多言。”元奚闭上了嘴。 “元奚,如今我们皆已沦落至此,何须再顾忌其他?” “必须顾忌,否则牵连更多。” 戚夙容想了想,心头一动,探试地轻吐两个字:“密信。” 元奚猛地抬头,紧紧盯视着她。 真的是密信!戚夙容心中亦是惊异。这封信果然不同寻常,居然涉及到当今圣上。 元奚轻呼一口气,淡淡道:“你可知此次受到清查的权贵有几人?” 戚夙容细数了一下,回道:“五品以上的有二十几人,五品以下的大约五十几人。” 元奚点头:“没错,这些人中,有三十几人,全都在十二年前的庆功宴上接受过先皇的赏赐。” “十二年前……边关大捷!”戚夙容想起来了,她曾听父亲提起过,因为那是父亲的最后一战。“但边关大捷,理应论功行赏,这有何不对?” “若只是普通赏赐,自然无甚不妥,然而……”元奚注视着戚夙容,沉声道,“若涉及皇位之争呢?” “皇位之争?”戚夙容低呼,追问道,“密信与这些赏赐有何关系?与皇位之争又有何关系?” “看来你父亲并未与你提及太多。”元奚了然道,“我只能告诉你,先皇赏赐的物品中藏有密信,而密信与皇位有关。但我并不知密信有几封,想必当今圣上也不知道。” “所以,皇上干脆将十几年前得过赏赐之人,一一清出朝堂?”戚夙容喃喃自语。 “显而易见。”元奚眼中闪过冷光。 此次清查波及范围极广,沦落在外的官家子弟众多,若是能将他们一一找出来,并给予相应的资助和支援,或许他们能成为戚家未来的助力。 但此事必须谨而慎之,稍有差池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过,她首先得收服眼前这名桀骜不驯的少年。 戚夙容的目光逐渐从疑虑变得清明……   ☆、第二十章 数字团 回到家中,戚夙容拿出纸笔,按照官位高低,从上到下将此次被清查的官员名字一一列在纸上,足足列了四五十人,或有遗漏,日后待补。 认真看了片刻,戚夙容发现其中有不少人,在未来都将回归朝堂,重显官威。也即是说,他们成功洗刷了此次清查的罪名,虽未必完全清白无辜,但至少于新皇有功,将功补过,才有此殊荣。 戚夙容知道未来的新皇并非太子,而是当今圣上的九弟景王。元奚说过,密信与皇位有关,那么她可以假设,景王也许是借助密信才得以登基为王。她虽不知密信的内容,也不知密信有几封,但她可以反推,只要是将来辅助景王登基,同时出现在此次清查名单中的人,都有可能持有密信。 戚夙容认真回想未来三十年,朝廷所有官员的名字。当然,即便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记全,但五品以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有印象。 片刻后,名单上五十人,被她删选出二十人。 二十人,范围还太广,不过她还有一个条件没用,那就是十二年前,接受过先皇赏赐的人。 此事戚夙容不清楚,必须去询问父亲。 当晚,戚夙容敲响了书房的门。 “爹。” “容儿啊,进来吧。”戚父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戚夙容推门而入,顺手将门带好,款款来到书桌前,给戚父递上一碗参汤。 “爹,晚上寒气重,喝碗参汤暖暖胃。” 戚父笑道:“女儿有心了。” 他放下手上的书册,端起参汤喝了起来。 戚夙容见他刚才正在看的是一本兵书,父亲始终还是放不下战场。他是一名征战杀场的将军,朝堂的勾心斗角并不适合他。 可惜如今边境稳固,父亲空有抱负而无用武之地。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敢对戚家下手。 “爹,女儿记得十二年前的桐城之战是您最后一战。”戚夙容缓缓坐下,开口道。 “是啊,那一战,直接将边寇驱逐三百里,再不敢进犯半分。”戚父抬起头,目光悠远,仿佛在遥想当年的辉煌。 “桐城之战后,爹便被先皇召回了京城?”戚夙容问。 戚父点头:“此战大捷,先皇论功行赏,擢升我为护国大将军,还在宫中举办了庆功宴,一一封赏了有功之臣。” “那爹还记得哪些人获得了封赏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爹给女儿说说吧。” 戚父皱了皱眉,说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柳国正、樊固、王隽、宋杰、孟轲、卢佩等人皆有封赏。” “先皇都赏了些什么?” “其他人我不记得了,不过先皇赏了我一幅百年古画、一对玉杯、一尊玉佛。” 戚夙容仔细观察父亲的表情,毫无异色。如此看来有两个可能,一,父亲确实不知密信之事;二,先皇并未将密信交给戚家。 “这些东西,都在戚府的库房吗?”戚夙容又问。 “没有。”戚父回道,“先皇赏赐之物,我全都放置在暗阁中,平常人是找不到的。”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爹啊,您总算精明了一回,大善! 而后,她又软磨硬泡地套出了更多接受封赏之人,约有十来位,这大概是父亲能记住的所有人了。 回到自己房间,戚夙容立刻将这些人一一列在纸上,然后将三张纸放在一起。 符合两个条件的有二十家,即此次被清查,日后得以复职者; 同时符合三个条件的只有七家,即上了清查名单,又是当年受赏的功臣,并在将来重获荣耀者。 还有两人,此次并未被清查,但当年受过先皇赏赐,又在日后得景王器重。其中一人乃当朝太尉柳国正,另一人则是吏部尚书左明堂,亦是将来位列三公之首的丞相。 后两人暂且不论,戚家如今没有资格交好。戚夙容的重点在那七名符合三个条件的人身上。他们此刻正是落魄之时,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但他们能够渡过重重困难,最终恢复声威,绝非侥幸,必有其过人之处。 戚家或许只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但只要借得东风,未必不能乘风破浪。 戚夙容又将目光落在那七个名字上,樊子域、孟轲、宋杰、卢佩、江启、步言、闻之晦。七家中,目前唯一能肯定拥有密信的只有樊固一人,但樊固已死,密信理当落到其子樊子域手上。但戚夙容估计樊子域还没看过密信的内容,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进入景王府,而不是受尽磨难、几经辗转之后才走到景王身边。 当然,这一切推论都建立在密信与景王有关的假设上,若密信另有含义,那它便失去应有的价值了。比起几封密信,戚夙容更相信未来既定的一切。改变一件小事容易,但若想扭转乾坤,很可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况且,景王确实称得上是一代明君,戚夙容愿意将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 上一世,戚家还没来得及参与大事,便已经家破人亡,化作尘埃,不留一丝痕迹。这一世,历史已经改变,戚家之名尚存,他日必将受到更多人关注。所以,戚夙容必须在此前积蓄力量,尽可能保戚家周全。 她揉了揉眉心,将几张纸折好,暂时藏入地板的夹层中,待完善名单之后,再将其烧毁。 两日后,戚夙容易装来到新宅,叫元奚一起出门。经过两日的休养,他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至少平常行走已看不出异常。 “我们去哪?”元奚问道。 “打探消息。”戚夙容简单地回了一句。 元奚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准备如何打探消息? 戚夙容脚步不停地穿过街市,径直来到一条略显得脏乱的偏僻巷道中。 此处乃京城有名的贫民窟,聚集了一大堆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元奚没想到戚家小姐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看她的模样,来此绝非偶然。 这时,戚夙容突然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钱袋掂了掂,引得周围数十名衣着褴褛的乞丐虎视眈眈。 “想赚钱的人过来,我有事让你们去办。办好了,这些银子就归你们。”戚夙容扬声道。 众乞丐闻言,纷纷聚拢过来,只有一人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戚夙容却格外留意他。 “小公子想叫我们办什么事?”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要你们帮我搜集一切有关朝廷大臣、名门贵族包括被皇上被处罚的罪臣的各种消息。”戚夙容徐徐道,“他们的名字、身份,居所、喜好、往来亲朋等等,都在搜集之列。” 众乞丐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戚夙容又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我卖命,消息能打探到多少就算多少,我会定期给你们支付报酬。若有重要消息,则另有奖赏。” 乞丐们眼中闪亮,纷纷表示愿意参与。 “我只有一点要求。”戚夙容沉声道,“我吩咐你们办的事必须保密,切勿宣扬。” “这个请放心,我们别的不会,最擅长的便是插科打诨,说话真假参半,一般人根本分不清。”一名乞丐嘿嘿笑道。 “好。”戚夙容点了一下人数,一共有十一人,“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以后我会一一记录你们打探的消息,根据消息的多少支付相应的报酬和奖励。” 一名乞丐为难道:“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名字,也不识字,只是随口叫的。” 戚夙容想了想,猜测他们恐怕是不愿意暴露名号,以免招惹是非。 “那这样吧,我以数字给你们命名。从六开始,一直到十六。” “为什么是从六开始?”有人好奇问道。 “一到五,我会留给将来贡献最多的人,他们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励,还将成为其他人的小头领。” 乞丐们眼睛一亮,兴趣大增。 但不过一会,他们又都沉寂下来,视线移到那名正躺在草席上的男子身上。 戚夙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笑道:“侠丐之名我早有耳闻。只要他愿意,这个‘一’非他莫属。” 此言一出,草席上的男子微微睁了睁眼,朝这边瞥了瞥,随后又翻身睡过去。 乞丐们见状,脸色皆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人道:“原来小公子也听过老大的名字,他没有反对,我们可以听公子差遣。” 戚夙容点头微笑:“既然没有疑问了,那么便记住你们的名号。” 她点一个便报一个数字,直到他们记住为止。 戚夙容并不知道,她随意取的名号,成为了将来最为神秘的数字团的雏形。 随后,戚夙容将银子递给名号为“六”的少年,说道:“这是见面礼,交给你们老大,由他分配。过两日我会再来,看看你们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谢谢小公子!”众乞丐欢呼一声,簇拥着朝那名男子跑去。 离开贫民窟后,元奚才问:“此事交给他们行得通吗?” “你可能没听过侠丐之名。”戚夙容解释道,“京城的乞丐虽不如其他城镇多,却也不少。他们划分派系,分区治理,形成了一套特有的地下规则,侠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之所以被称之为侠丐,不仅因为他身负武艺,来历神秘,还因为他定下了三不准的规矩,一不准欺凌老弱妇孺;二不准害人性命;三不准背信弃义。” 元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我选择他合作,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戚夙容笑着吐出两个字:“秘密。” 元奚被噎了一下,随即他又生出疑惑,戚夙容是从何处得知侠丐之名的?他们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以她的性格,也不屑与之接触。但如今看来,戚夙容不仅有着不为人知的沉着和心机,还藏着不少秘密。 难道她以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一两天的接触,彻底颠覆了元奚对这位戚家大小姐的认知。 戚夙容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原因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位侠丐,十年后将成为京城独一无二的地下王者。 但此时,他还只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第二十一章 雨中佳人 屋外的雨声潺潺,带来深秋的寒意。 戚母朝外探了探,说道:“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宝儿今日回家,容儿你叫辆马车去接他吧?” 戚夙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道:“我亲自去接,正好看看夙宝在英书阁过得如何。” “也好,注意安全。”戚母不放心地叮嘱。 戚夙容收拾了一下,带着平儿坐上马车驶向英书阁。 夙宝拜入许琛门下已有月余,平时每隔七日回家一趟。每次回家,戚夙容都会询问他的学习近况。夙宝聪颖敏达,从师之后进步显著,但眉宇间偶尔会露出几分忧郁之色。 戚夙容最近比较忙碌,以致忽略了夙宝。有前车之鉴,她不得不上心。 “小姐,英书阁到了。”车夫将马车停下,回头说道。 戚夙容掀开车帘,英书阁就在对面。街道上只有两三行人匆匆走过,倒是马车驶过好几辆。 她朝另一边望去,距离英书阁不远处,有一所规模中等的书院,虽不如白阳书院,却也颇负盛名。因为这所书院只招收名门子弟,学生不足两百人,却囊括了京都三成权贵。 随着接送学子的马车增多,街口逐渐变得拥挤,马车穿行的速度放慢,不少学子聚集在书院前的阁楼中等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逐渐夹杂着各种人声。 戚夙容正想叫平儿去英书阁将夙宝接出来,却见英书阁的大门打开了。大门内走出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夙宝,另一人十六、七岁,相貌平凡,但气质出众,应该是许琛另收的学生。 少年对夙宝道:“待会我帮你雇一辆马车送你回家。” “多谢季云兄。”夙宝礼貌地道谢。 少年笑道:“宝宝,叫季云兄多见外,叫季大哥嘛。” “季云兄,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宝宝’。”夙宝绷着脸说道。 “你不觉得‘宝宝’这个称呼很亲切吗?” “一点都不觉得。” 季云耸耸肩,正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群学子沿着街墙朝这边走来。 “季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为首一名青衣少年对他拱了拱手。 “原来是曹公子,有礼。”对方举止做作,一脸不怀好意,季云不冷不热地应答。 “戚家小公子,”曹祥又转向夙宝,假意道,“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家?以你家如今的境况,想必坐不起马车了吧。” 话音一落,他身后几人发出细碎的笑声。 戚夙宝脸色发白,眼含怒意地看向那曹祥。 季云上前一步道:“曹兄,你在文会上输给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孩童也要欺负?” “哼,文会比试每月一次,此次输与你,下次我定会赢回来,你别得意!”曹祥冷声道,“倒是你,不知这戚家小公子乃罪臣之子吗?你如此袒护他,就不怕日后引火上身?” “在下的事便不必曹兄挂心了。” “呵呵,听说戚家为了帮小公子请一位老师,不惜让戚大小姐亲自‘拜会’许先生。”曹祥身后一名青衣男子突然意有所指道,“传言戚小姐容貌秀美,气质脱俗,一般男子怕是无法抗拒此等美色吧?” 此言含沙射影,明显带着侮辱。 季云怒道:“罗成阳,你休得胡言乱语!” “在下可没有胡言乱语,不久前,有人亲眼见到戚小姐在寺院与许先生相会,之后戚家小儿便成了许先生的学生。此事若无关联,谁人相信?” “哈哈,原来如此。”曹祥大笑,“我就奇怪许先生为何会收下一名罪臣之子,原来其中还有戚小姐的功劳。” “戚小姐在京城声名远播,自然是有些手段的。”罗成阳接口道。 “唉,可惜啊,在下身份低微,无缘一睹芳容。”另一人语气遗憾道。 “关兄,戚家已今非昔比,以后戚夙容见到我等都得恭敬行礼,你何须自贬身份?” “此言有理。” 其余人亦纷纷附和。 “改日一定去会会这位大小姐。” “她素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如今落魄,想必是没脸再露面了吧。” “说得也是。” “对了,我干脆将她收为小妾如何?”曹祥突然说道。 “好主意啊!”其余人赞同道,“听你如此一说,我也心动了。” “好,回头就托人去办。” “嘿,看谁下手快!” “你们可别跟我抢。” 几人旁若无人地说笑着,语气轻佻。 “他们太过分了!”马车中,平儿满脸怒色,狠狠地瞪着街道对面那几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断断续续地传入戚夙容和平儿的耳中。 戚夙容面无表情,透过车窗静静注视着夙宝。 “小姐,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出去了,要是被他们当面奚落,有损小姐的名声。”平儿憋着气说道。 “背后诋毁,难道就无损我的名声?” 平儿咬了咬唇,愁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们是来接夙宝回家的,其他闲事不必在意。” “怎能不在意?”平儿忿忿道,“他们竟然如此贬低小姐,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收小姐为妾,简直岂有此理!” 戚夙容笑了笑,这等污言,她上一世听得太多了。 “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戚夙容拿起纸伞,说道,“你留在车中,我去接夙宝。” “小姐,还是让奴婢去吧,外面雨大,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不,这次,我必须亲自去接。”戚夙容让开平儿,撑开纸伞,踏出马车,踩在满是水渍泥污的地面上…… “住口!”夙宝气得脸颊通红,忍不住大声喝止。 这群人不仅侮辱了许先生,还侮辱了他的姐姐。姐姐是何等高贵,岂容他们污言秽语! “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曹祥居高临下道,“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当如何?” 夙宝咬紧牙,眼中含泪地怒视他们。 季云冷声道:“曹公子,注意你的言辞。无论戚家如何,戚小姐也是名门之后,良家妇女。随意污其闺誉,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曹祥不屑道,“人有贵贱,对贵人自是君子,对贱-人,何须知礼?” “啊!”夙宝怒喊一声,如一头小狮子凶猛地朝曹祥冲过去。 “夙宝。”季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如今夙宝只是平民,冲撞贵族子弟,恐怕引来麻烦。 “放开我,放开我!”夙宝拼命挣扎,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你倒是放开他啊。”曹祥闲闲地笑道,“他是将军之子,想必会几手拳脚功夫,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曹祥!”季云怒喝。 “戚夙宝,你姐姐我曹祥收定了,让她等着做我的小妾吧。”曹祥大言不惭地宣告。 “你休想!”夙宝挣扎得越来越剧烈,季云差点被他挣脱,白嫩的手腕都被他拽青了。 曹祥等人见他这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在逗弄一个玩物。 “夙宝。”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透过雨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夙宝一愣,停止挣扎,转头望去。 其余人亦同时向发声处望去。 只见朦胧中,一名女子手执一把水蓝色的雨伞,静静地伫立在雨中。 她衣着朴素,身姿婀娜,流云发髻上一支玉簪独秀,一头秀发垂在身后,气质如清荷般淡雅恬静。 她款款走来,步履轻盈,雨水和污泥弄脏了她的裙摆和布鞋,她却毫不在意,温和的视线始终落在夙宝身上。 这一刻,周围的声音仿佛全都消失,只剩下雨中那名女子的身影。 一抹华云,一曲清柔。 霎那风姿,令人心驰。 众人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未曾看清,却生出一种若轻云蔽月的感叹。 “夙宝,我们回家了。”戚夙容朝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 夙宝望着雨中的姐姐,原本没有落下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挣开季云的手,飞快朝戚夙容跑去,用力抱住她的腰。 夙容摸了摸夙宝的头,随后才抬头看了那几名学子一眼,清声道:“行谨坚其志,言谨崇其德。不慎其前而悔其后,君子慎独。” 言毕,她牵起夙宝的手,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许久之后,有人才迟疑地开口道:“刚才那位便是戚家小姐?” “显然是她。” “闻名不如见面,戚小姐确实风姿不凡。” “曹兄,你确定要收此女为妾吗?” 曹祥动了动嘴,突然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他不愿承认,自己刚才竟然被那戚家小姐的风采所夺,惊鸿一瞥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季云冷哼一声:“草屑之虫亦妄想摘夺天上皓月?真是马不知脸长。” 留下此言,他转身走回英书阁,“砰”地一声重重将门关上。 曹祥脸色发红,眼中透出狠厉,恼羞成怒道:“戚夙容算什么?如今也不过一平民女子,本少爷还不信了,收一名平民女子做小妾又有何难?” “曹兄,在下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哎!”罗成阳突然提议道,“不如我们来打赌,赌曹兄能否娶得美人归。” “好提议,我加入。”众人纷纷响应。 “你们想赌什么?”曹祥问道。 “你若输了,就在风月楼请大家风流一宿。” “这个好,同意。” “我若赢了呢?” 罗成阳思索片刻,笑道:“那我们就每人给你送一份娶妾大礼。” “好,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二章 血诗 夙宝握着姐姐手,抬头看着她的侧脸,表情如平常一般静雅,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他愤怒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上了马车,戚夙容拿出手绢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温声说道:“哭什么?” 夙宝瘪着嘴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泣。 “觉得委屈?觉得羞愤?觉得难受?”夙容一边帮他擦泪一边认真道,“那就坚强起来。千磨万击还坚劲,自古男儿当自强,记住今日之辱,他日加倍奉还。” 夙宝点点头,逐渐制住眼泪。 “夙宝是好样的。”夙容摸了摸他的头,瞥见他手腕上青紫,问道,“疼吗?” “不疼。”夙宝缩回手,将袖子拉好。 “自强可不是逞强。”夙容笑道,“姐姐回去给你上药。” “姐姐不要告诉娘亲。”夙宝低声道。 “好,我不说,我也不希望娘担心。不过夙宝以后再遇到难事一定不能瞒我,姐姐虽无大才,但至少也能替你分忧。我们姐弟齐心,何惧他人刁难?” “好。”夙宝褪去阴霾,重展笑颜。 回到家后,戚父戚母并未发现异常,戚夙容以为此事就此过去。 谁知第二天,戚家来了一个媒婆,带着曹家的纳妾文书和些许彩礼,扬言要纳戚家大女戚夙容为妾。 纳妾与娶妻不同,不需要明媒正娶,甚至不需要媒婆牵线,只需要签订一份契约,便可将人抬进门。 尉国的妾又分为两种,一种为良妾,一种为贱妾。良妾出身清白,其子女虽无资格继承家业,但平常的吃喝用度不缺,并拥有受教育权。将来若能成才,考取功名,可另立门户;贱妾身份低微,可随意买卖赠送,其子女出生后同为贱籍,除非家主帮其除去贱籍,否则将终身为奴。 戚父的妾侍全是贱籍,离开戚府后,大多远逃。戚父手上有她们的契约,若有心,完全可以报官捉拿,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 曹祥要纳戚夙容为妾,再如何嚣张,也不敢将其当作贱妾。 不过他此举对戚家而言,本就带有侮辱之意。戚家虽然失去荣宠,但毕竟是名门世家。 曹家则不然,他们在京城没有深厚的底蕴,勉强只能算三流新贵。曹祥之父不过一名小小下署令,之所以划为新贵,也是沾了朝议大夫的光。曹家与朝议大夫吴润有姻亲关系。 可想而知,曹祥欲纳戚夙容为妾之事,让戚父如何震怒。他当场就提起媒婆,将她扔出了家门。 “想纳我戚家女儿为妾,就让那曹家小儿拿头来换。”戚父怒喝。 戚将军勇武之名毕竟不是假的,曹家人绝对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但如此一来,戚夙容的名誉不可避免的受损。曹家纳妾之举纵然令人好笑,戚家小姐同样被人所轻。昔日的门名闺秀,如今也只配伏低做小为人妾。 太尉府柳倩儿的闺房中。 “哈哈哈哈……竟然有人要纳戚夙容为妾,真是太好笑了。”骆妍依乐不可支。 “曹祥小小下署令之子,也想攀折高岭之花?”柳倩儿用胭脂在唇上点了点,淡淡道,“勇气倒是可嘉,我们理当助他一臂之力。” “你打算如何做?” 柳倩儿微微上扬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很快,曹祥欲将戚夙容收房的消息不胫而走。 无论是朝中权贵,还是市井平民,全都在议论此事。 嗤笑者有之,看戏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但多数人还是觉得曹家人太过孟浪,不知深浅。 谁知一天后,流言的风向就变了。 有人说:“如今戚家境况凄凉,朝不保夕,将女儿嫁出去亦无可厚非。” “戚小姐为保全家人,牺牲小我,乃大义之举。” “曹家虽不显赫,却也是官家,又与吴大人有姻亲关系,虽为妾侍,却也不至于委屈了她。” “戚家空有世家之名,而无世家之实。如今也只是平民百姓,戚家女为何不能为妾?” “她若不为妾,京城还有何人敢娶?” …… 议论逐渐从同情戚家,变成了支持戚家小姐为妾,甚至将此举称为“大义”,为曹家带来不小的声援,让戚家倍受压力。 “我们成亲吧。”顾锦云再次出现在戚夙容面前,如此说道。 戚夙容专注地绣花,针线灵活穿梭,不见丝毫慌乱。 顾锦云见她沉静如水的模样,明白她并未被流言所恼,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他端坐在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片刻后,戚夙容收针,一副雪松图完成,正所谓“矫矫千岁姿,昂霄犹舞翠”,绣功了得,堪称佳品。 “送我。”顾锦云道。 “不行,已有人预定。” “何时为我绣一幅?” 戚夙容思索了一会,说道:“待此事风波平息之后吧。” “嫁我,事了。” 戚夙容望向他:“我此时嫁你,便等于不战而败。这不仅关乎我的清誉,也关乎我戚家的名声。我怎能逃避?” “你打算如何做?” 戚夙容望向窗外,平静道:“世家之名,并非说说而已。曹祥想纳我为妾,他付不起这个代价。” 曹祥有人撑腰,底气也足了,三天两头地派人到戚家来闹事,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则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们不敢进戚家的门,只管在外面叫嚣。 这日,戚家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戚夙容一袭白衣,薄纱遮面,缓步而出。 “曹家少爷的厚爱,小女子无福消受,特赠诗一首,以此明志。”她将一封书函交给旁边的顾宇风,托他将书函送往书院。 顾宇风微微一笑,拿着书函快步朝书院奔去。 周围众人见状,纷纷紧随其后。 此时曹祥正在书院与同窗谈论纳妾之事,一脸自信和得意,好像戚家小姐已是他囊中之物。 书童来报,戚小姐有书函至。 “哦?她有诗相赠?”曹祥大感兴趣,迫不及待道,“速速拿来。” 书童为难道:“送信之人让你亲自去取,若不去,他便直接将信公布在院外,供众人阅览。” “让本少爷亲自去取?”曹祥哼道,“一名妾侍而已,哪来如此大的架子?她既不怕公开,那便公开好了。我倒想看看一名小女子能做出怎样的惊世诗篇。” 一旁的罗成阳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书童出去回复。 不过片刻,他又脸色不自然地跑回来。 “如何?她的信真的公诸于众了?”曹祥问。 “是的。” “哈,还真不怕丢人。”曹祥嗤笑道,“说吧,她写了什么?” 书童支支吾吾道:“少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曹祥皱了皱眉,正在疑惑间,忽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他和其他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朝外走去。 书院外聚集了上百人,围在外院的墙边议论纷纷。 曹祥一出来,立刻迎来一道道诡异的目光。 他头皮一麻,穿过人群,朝外墙走去。 周围的人自觉让道,曹祥很快便来到墙边。抬头望去,入目一片血红,只见白色丝绸上,用鲜红的血书写了一首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摘自郑思肖的《画菊》)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曹祥脸色发青地低吟。 短短数十个字,道出了其人高洁不屈的决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世家之女,绝不为妾。 无论是文人还是望族,最重名节。他们不说话,不代表默认。戚家若是毫无反应,他们自然不会多事,但此诗一出,立刻赢得了众多高士的支持。 面对流言蜚语,戚小姐以诗明志,以血捍节。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 “曹兄,可还敢纳此女为妾?”有人笑问。 曹祥无言以答。 他若敢,恐怕纳妾之日,便是他血溅当场之时。 他现在后悔莫及,刚才为何不亲自出来收信。如今此诗公诸于众,丢脸的不是戚夙容,而是他曹祥。 原本对他有利的言论,因为这首诗而逆转。 正如夙容所言,世家之名,并非说说而已。 京城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世家享名,新贵掌权。 名门世家历史悠久,根基深厚,但若几代人才凋零,便会逐渐远离权利中心,戚家便是其中之一。戚家三代之内,只有戚父一人进入朝堂,而且是一名倍受忌惮的武官。此次戚府被封后,戚家已是名存实亡。然实权虽失,名望依存,与戚家颇有私交的望族,纵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支援,但心里却始终有一杆秤。 而新贵则是绝对的实权家族。他们崛起时间短,但人才济济,锐意革新,前途不可限量。若能保持三代兴盛,他们也将步入世家的行列。当朝太尉便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代表人物。 对此事首先发难的便是与戚家颇有渊源的各大世家。 戚家虽败,然尊严犹存。这不仅只是他一家之辱,亦是所有世家之辱。 所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世家至死,都必须坚守节操。 曹祥对名门世家而言,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他若是想娶戚小姐为正妻也就罢了,竟敢以妾辱之。如此狂妄,将世家之名置于何地? 曹家此举,初时看似波澜不惊,任其胡作非为,无人拦阻。但实际上已得罪了众多世家,只是戚家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多言。而戚夙容以一首诗作为反击,文采斐然,举重若轻,触目血字,心志尽表,瞬间便获得了声援。 京城七大名门,有四家皆对曹家表示了不满。 顾锦云之父在京城亦有些人脉,暗中给曹家提了醒。 连带的,曹家的姻亲朝议大夫吴润也因此受到了大臣的弹劾。虽是小事,却令其名声受损。 曹家的产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压,其中以顾锦云下手最重。曹家几家店铺,被他不着痕迹地侵吞。 曹祥更是脸面尽失,差点被学院除名。 不久之后的某日,他在睡梦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剃光了头发。至此隐匿,许久不敢在人前露面。 落魄世家或许已失去了权利,却拥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名望和影响力,即使是人缘不佳的戚父亦是如此。 上一世,戚家并未意识到世家的威力,不知如何应对他人的侮辱。戚父只知逞匹夫之勇,而夙容只知孤守清高,不敢奋起反击,以至最后失去依仗,沦为籍籍无名的一抔黄土。 皇帝可以查封戚家府邸,却无法抹灭世家之名。正是因为这一点,戚夙容才敢在乱流中求存夺名。 只要不涉及权利,皇帝便不会过问。 在此之前,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一首诗竟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那首血诗,亦因此而得名,被世人传唱。 戚家。 “小姐,你用鸡血写诗,不怕被人发现吗?”平儿担心地问。 “放心吧,谁闲着没事去验血?”戚夙容云淡风轻道,“况且,鸡血就不是血吗?只要能吓到人,就是好血。” “……”   ☆、第二十三章 明儿见 纳妾风波的余韵还未过去,戚夙容却已不再关注。曹祥对她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小人物,未来青云路上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次事件让戚夙容博得了一个不屈的美名,也证实了世家的名头确实举足轻重。戚家并非孤立无援,至少在涉及到名誉的大义上,世家名门绝不会置之不理。 有曹祥的前车之鉴,相信日后再无人敢随意侮辱戚家之人。 房间中,戚夙容正在整理乞丐们搜集的情报。内容纷乱驳杂,五花八门,想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东西,实非易事。这些还是元奚亲自记录后再筛选过一遍的,要是让她独自处理,估计会头痛不已,她可没时间一一查阅。 现在她主要关注的是樊、孟、宋、卢、江、步、闻七家的消息。可惜,情报中只提到了宋、卢两家,他们被贬为庶民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生活简朴,鲜与人来往。 戚夙容思忖片刻,将这两家的情报另外编录,以作备案。 她目前最大的难题是——穷。日后若想建立人脉,必然需要大量钱财。但戚家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赚钱,先不说是否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光是小人的算计就能戚家应接不暇。 正因如此,戚夙容之前开办云容秀庄时,才会假借他人之名。但这座秀庄,仅能保障家人的生活,她必须另外寻找赚钱之法。 她比别人多出未来三十年的经历,可以先一步抢占商机。 戚夙容取出一张白纸,努力搜寻记忆,半晌才提笔写下“酒窖”二字。 她记得不久之后,在距离京城东南三里外的尧村,将会有村民发现一座拥有四百多年历史的酒窖。这座酒窖保存完整,规模宏大。发现之时,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直到后来有一位大商人将这座酒窖买下,酿出了天下闻名的尧村美酒,此地才真正扬名。 一座历史悠久的窖坊对酿酒至关重要,古窖窖泥和古糟能使酒体更加浓厚醇和。同一种酿酒配方在不同的酒窖酿造,其酒的品质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现成的酒窖不仅可以节省重建的成本,还可以从酒窖构造中,衍化出一套更为完善的酿酒工艺。 接着,戚夙容又在白纸上写下“葡萄”二字。 现今的葡萄在京城并不知名,只有少数农家栽种,价格也很便宜。 但四五年后,随着葡萄酒的出现,葡萄的身价亦水涨船高。 葡萄酒酒味美甘醇,色泽如宝石般通透,而且能够滋身养颜,非常适合女子饮用。 此酒的酿造方法传自西域,具体由谁传入中原,戚夙容也不记得了。她的师傅喜喝果酒,游历天下时,收集了数十种果酒的酿造方法,可惜她只记得两种,一种是葡萄酒,另一种则是菊花酒。 不过仅凭这两种,也足以赚上一笔了。 拿定主意,戚夙容立刻给顾锦云寄去了一封书信。 当天下午,顾锦云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戚夙容的房中。 “容。”顾锦云问道,“有事?” “顾锦云,你可听过尧村?” “叫我‘锦云’或‘云’。” “……好吧,锦云,你可听过尧村?”戚夙容见识过某人不依不饶的耐心,所以没有与他纠缠称谓问题。 “尧村怎么了?” “相传尧村在四百年前曾是一座酒坊,所出的美酒享誉一时,可惜受战争波及,从此销声匿迹。” “哦?”顾锦云望着她,静待下文。 戚夙容继续道:“我之前特意派人打听过,这座酒坊的遗址很可能就在尧村附近。” “你的意思是?” “若能找到这座遗址,你或许就能在京城拥有自己的酿酒作坊。” “一起去看看。”顾锦云对她说道。 戚夙容考虑了一会,点头同意。 她知会平儿之后,便带着顾锦云穿过柴房到了隔壁的宅子。此处是顾锦云派人买下了,护院也是他的人,所以戚夙容女扮男装之事,他早已知晓,只是他并未亲眼见过。 当戚夙容一身少年打扮出现他面前时,顾锦云凝视了许久。 “怎么了?”戚夙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太俊,不好。”顾锦云声音低沉,脸上明明没有表情,戚夙容却感觉他仿佛很想将她塞回房间。 “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戚夙容两手背负,嘴角带笑,神采飞扬。 顾锦云的眼神暗了暗,转身道:“走吧。” 车夫已在门外等候,两人上了马车,径直向着尧村驶去。 车内,两人相顾无言。 “你总是如此大胆吗?”顾锦云开口打破沉默。 “此话怎讲?” “表面上高贵端庄,实则离经叛道,不守陈规。”动则如风,静则如兰,千变万化,总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惊喜。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数落我?”戚夙容挑了挑眉。 “夸。” “可你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在夸人,表情也很吓人。” “你似乎并未被吓到。” “我只是表情看起来镇定,实际上被吓到了。”戚夙容颇有闲情地开着玩笑。 顾锦云却像是当真了,问道:“怎样才能不吓到你?” 戚夙容想了想,指着嘴角道:“夸人时,至少要面带微笑吧。” 顾锦云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看得很专注。 戚夙容差点被他看得嘴角抽搐,忙道:“来,给本公子笑一个。” 顾锦云沉默不语,似乎在努力调节面部表情。 结果很遗憾,除了肌肉越来越僵硬,表情越来越阴沉,他连一丝笑意都没能挤出来。 “呃……笑不出来就不必勉强了。”戚夙容看他实在痛苦,连忙阻止道。 顾锦云这才放松身体,表情从“狰狞”逐渐恢复成“冷硬”,总算正常了。 戚夙容暗暗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感觉他刚才的模样颇有些可爱,忍不住笑起来。 顾锦云盯着她的笑容,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戚夙容含着笑意问道,“锦云,以前可有姑娘倾心于你?” “没有。” “那你可对谁家姑娘倾心过?” “你。”顾锦云答得干净利落。 “……”戚夙容心头一跳,避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车窗外。 “还有一年半。”顾锦云突然道。 “什么?”戚夙容不明所以。 “你说过两年后才与我定亲,现在已经过去半年,还有一年半。” 戚夙容微微垂首,没有说话。 “莫要反悔。”顾锦云认真道,“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反悔。” 眼前这名女子一定会是他的妻子,他愿护她一生。 在未遇到她之前,他只当成婚是一种责任,如今却成了他情之所钟。 他想,若错过了她,他这辈子都会遗憾。 马车抵达尧村时,已是未时。 顾锦云和戚夙容的到来,引来众多村民的关注。 戚夙容不想耽误时间,也就没有与他们交谈,循着记忆开始寻找那座酒窖的遗址。 顾锦云闲庭信步地跟在她身边,细细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不远处的一口石砖水井和附近一些土墩上。 戚夙容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似乎在确定什么。 顾锦云蹲下身,抓起一抔土,凑在鼻间闻了闻,随即放下。 “如何?”戚夙容问道。 “有酸味。”顾锦云站起身道,“此处可能真有一座酒坊遗址。” 戚夙容喜道:“那我们立刻叫人来挖掘吧。” 顾锦云道:“此事不急,还得与尧村的村长商量一下。” “嗯,你说得对。他若同意,我们可以直接请村民帮忙。” “再去走走?”顾锦云询问道。 “好。”秋高气爽,两人漫步山间亦是一桩乐事。 戚夙容很久没像如今这般放松过了,身边的男人话虽不多,却让人感觉很安心。 直到申时,两人才坐上马车,披着余霞返回城内。 顾锦云将戚夙容送到新宅,临别时,夙容从怀中拿出一叠纸,递给顾锦云。 顾锦云展开看了看,竟是两种酒的酿造方法。 他抬头看向戚夙容。 戚夙容微笑道:“我想要为戚家攒些钱财,但我如今身份不便,只好托付于你。” “你,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戚夙容直视他的目光。 顾锦云的眼眸中泛起波澜,隐隐闪烁出一种名为“喜悦”的光芒。 “好了,锦云,就此别过,希望你明日能有所收获。”戚夙容微微颌首,转身准备下车。 这时,顾锦云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戚夙容愣神间,顾锦云已将她压在车壁上,加深了这个吻。 好半晌,顾锦云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怀中面色潮红的女子,心柔如水。 戚夙容微微喘息,低斥道:“你逾距了。” “对你,不想守规矩。”以后要多抱抱,多亲亲,时刻提醒她归属于何人。若是亲吻能让她怀孕就好了……顾锦云暗暗地打着鬼主意。 戚夙容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羞恼地下了车。 走到门边,她又转身道:“五天之内,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顾锦云瘫着一张脸,毫无表情。 戚夙容觉得自己很傻,忿然而去。 “明儿见,容。”   ☆、第二十四章 “杰” 第二天下午,戚夙容便收到了顾锦云的消息,尧村地下确实掩埋着一座古代酒窖,虽然才挖出一个角,但经过反复勘察,可以大概估算出它的规模。只要损坏不超过五成,就有买下的价值。 戚夙容收到消息笑了笑,这座酒窖绝对保存得比顾锦云预计的要完整。有了它,顾家便能拥有独立的酿酒作坊,同时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打开葡萄酒的市场。 上一世顾家也做葡萄酒的买卖,却并非最先得利的那一个。当时葡萄酒已经流行于市,竞争激烈,利润微薄。任何人都知道,商场之上,谁先抢占先机谁便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不过,顾锦云此时大概还未真正意识到葡萄酒所带来的巨大利润和发展前景。 “送你。” 几天后,顾锦云又出现在戚夙容的闺房,递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戚夙容一边问一边好奇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套古朴精致的酒器。 “挖掘酒窖时出土的酒器,大约有三百五十年历史。”顾锦云解释。 戚夙容眼中微亮,拿起一只酒杯细细赏玩。玉石制成,通体碧玉,杯身形状如柱,边缘光滑而流畅,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戚夙容问道:“你挖出了多少酒器?” “仅此一套。” “真要送我?” “嗯。” “我可不会饮酒,送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戚伯父会饮。” 这是要讨好未来岳丈吗? “那你应该直接送给他。” “你帮我送。” 那她要如何解释这套酒器为何会越过父亲落在自己手上?转念一想,戚夙容想明白了,顾锦云这是想让她向父亲透露他们私下有来往的事实。其心思不可谓不“险恶”! 戚夙容瞪了他一眼,他却面色如常,一脸坦荡。 “我可不会帮你送。”戚夙容将酒杯放回远处,盖上盒子,推给他。 “那便不送,你留着玩。”他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吧,姑且收下,日后若缺钱用,还能当些银子。”戚夙容轻描淡写地回道。 “别当,不会让你缺钱用的,我会养你。”顾锦云认真道。 “我可不好养。”戚夙容扳着手指数道,“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美食果品、家居陈设……” 顾锦云握住她的手,说道:“不用数了,我养得起。但你何时愿意让我养?” 她向他透露酒窖的消息,又将两种新酒的配方交给他。他又怎能不知,她其实是不想白白受他恩惠。 戚夙容抽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我今晚留下过夜。” 戚夙容吃惊地瞪大眼睛。 顾锦云见她一脸受惊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平静道:“说笑而已,我走了。” 说笑?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说笑好吗? 顾锦云隐隐带着遗憾地走了。 戚夙容瞪着他消失在窗口的背影,半晌无语。 次日清晨,戚夙容易装成少年卓凡,将秀庄近日的任务交代给绣娘们后,便带着一名护院去了市集。 她打算亲自去看看情报中提到的那几人的近况。 此去最近的便是宋家,宋家并非大家族,上下大约十余人口。宋家家主宋杰原本是书令史,协助户部尚书处理户籍、财政等事务,权利虽不大,却对整个尉国的人口分布和财政收入了若指掌。 他受清查之风波及,被贬出朝廷。戚夙容虽不知他是否真的行为不检,但未来得以平反的官员中却有他一个。 宋家的产业和戚家一样,皆被朝廷没收。失去经济来源的他们,仅靠亲友的资助,想必过得并不顺意。短时间或许还能支撑,但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容乐观了。 宋杰是典型的文人,戚夙容估计他不擅经商,也拉不下面子迎来送往。 经过一所寺庙时,戚夙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寺庙外一名中年男子身上。他蹲坐在一尊石像下,前面摆着一张矮桌,旁边挂着一块布帘,上书“代写书信,草拟状纸,扇面题诗”等字样。 戚夙容走过去,坐到矮桌前。 男子头也没抬地问道:“客人有何吩咐?” “我想请你帮我写一个字。” “何字?”男子一边摆好纸笔一边问道。 “杰(傑)。” 男子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戚夙容,见面前之人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心下稍定。 “只需写下一个‘杰’字?”他问道。 “是的。”戚夙容点头。 男子疑惑地提笔,“杰”字很快书成。 戚夙容接过白纸看了看,说道:“本是圆厚稳固,却少了灵犀一点。以至暴戾在旁,人立在侧,不利于前。” 她指了指“夕”字的位置。 男子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竟然少写了一点。 “麻烦帮我补足。”戚夙容又将纸递给他。 “失礼了。”男子连忙填上了一点。 戚夙容吟道:“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她将纸折好,收入袖中,留下一两银子,起身准备离开。 “请留步,不知少年如何称呼?此言何解?” 戚夙容又道:“《白虎通圣人引辨名记》有云:百人曰俊,千人曰英,万人曰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今日题一字,愿君他日立于朝。” 语毕,她转身离去,不管身后叫唤,再也不曾回头。 男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着“他”刚刚所说的话:“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此言暗含玄机,隐有预示。哪里是在题字?分明是在点拨于他。 此子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戚夙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与宋杰见上一面,顺便借题字与他结识,以便日后来往。但看到他写的“杰”字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帮他测字,以预言相勉。 以他的才学,当有所悟,比另找借口套交情更有作用。 戚夙容又拿出那张写下一个“杰”字的宣纸,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做神棍的天赋。这张纸先收着,权当留作纪念。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字在将来重若千金。持字者,都将得到宋家人的一个承诺。 之后,戚夙容又去卢家转了转,可惜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只好失望而回。 穿过街市时,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夙宝的老师——许琛许先生。 此刻,他正拿着一支笛子,不顾形象地与一名小贩讨教还价。他神色从容,小贩却满脸愤恨,眼看着即将翻脸,却不知许琛又说了一句什么,小贩竟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笛子低价交易给了他。 “哈哈,小哥,多谢了,下次我一定再来光顾。”许琛笑意盈盈地说道。 “求您别来了,为了少三文钱,竟然与我纠缠了半个时辰,下人服了!”小贩无力地挥手,“好走,不送。” 戚夙容忍不住笑起来。虽知许琛行事无状,却不知他随性至此。 许琛把玩着笛子,朝戚夙容的方向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戚夙容正想装作陌生人继续前行时,身后突然传来许琛的声音:“留步。” 他几步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戚……少爷?”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平静道:“阁下认错人了,我姓‘卓’。” 许琛笑道:“卓……少爷有所不知,在下的鼻子异于常人,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都能闻出来。” “‘闻’出来?”阁下是狗吗?戚夙容表情诡异地望着他。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卓……少爷是否愿意与在下去茶楼坐坐?上次匆匆一别,在下一直惦念,希望能与你畅谈一番。”许琛明显认出她,却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卓少爷”叫得格外响亮。 戚夙容叹了口气,笑道:“请吧。” 两人来到茶楼,各自点了一杯清茶,安静地品着。 “卓少爷,在下很喜欢你。”许琛冷不丁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噗。”戚夙容一口茶差点没喷到他脸上。 “或者说,是很欣赏你。”许琛神色如常,淡定自若。 能别大喘气吗?戚夙容斜了他一眼。 “透过令弟,在下对你神交已久,你对在下的了解,亦让在下颇觉惊奇。”许琛问道,“卓少爷为何如此了解在下?” 戚夙容放下茶杯,回道:“我亦是听一位长辈所言,闻听你行事洒脱,不拘俗礼,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隐士。” “哪位长辈,不知在下是否认识?”许琛追问道。 “想必许先生并不认识。” “哦。”许琛挑了挑眉,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片刻后,他突然吟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此诗真是惊才绝艳,写诗的那位戚小姐想必是一位聪颖机变的女子。” “一介妇孺而已,能有几分见识?” “你真是如此作想?”许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是又如何?” 许琛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可是,在下很想将此女子收为弟子,不知她是否愿意?” “什么?收……她为弟子?”戚夙容惊讶道,“你不介意她是女子,不怕引来非议?” “之前是有所顾忌,我不怕非议,却不能令她声誉受损。但如今……”许琛若有所指道,“我想,她或许会想要一个方便行走的新身份。” 戚夙容眼中一亮,思量片刻,说道:“许先生博闻强记,见识非凡,那位戚小姐当敬你为师。” “那便以茶代酒,预祝在下又得一良金美玉了。” 戚夙容端起茶杯,与他相碰。   ☆、第二十五章 暖 与许琛别过,戚夙容先在隔壁庄子换了衣衫后,返回家中,刚好赶上晚膳。 饭桌上,戚夙容坐姿端庄,少言寡语,毫不失仪。 戚父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戚夙容暗自一惊,回道:“只是出去走了走。” “出去走了走?”戚父瞪着她,“你连平儿都没带,马车也没坐,一个人走哪去?” 戚夙容低下头,一副准备听教的模样。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戚父数落道,“这段时间,你总是往外跑,行踪诡秘,越来越不成体统!” 戚夙容继续沉默。 “你老实交代,你究竟去哪了?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戚夙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爹,您还记得我们在湖边亭遇到的那位张小姐吗?” “记得,如何?” “自从那次之后,我与张小姐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我最近出去便是去找她。” “是吗?那为何连个丫头都不带?孤身一人若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爹,我不带平儿,也是为了尽量避免引人注意。毕竟我们如今不适合与人交往过密,以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戚父面色一沉,不悦道:“那你就少和别人来往!” 戚夙容识相地没有反驳。 “我们虽然落魄,却也不是失了体统。你以前出门都是有规有矩的,看看如今像什么样子?日后若坏了名声,嫁人之后该如何讨你夫君的欢心?” 戚夙容默默腹诽,父亲大人,您还不知道,某位自诩是她未婚夫的家伙已经不知多少次不请自来地潜入您女儿的闺房了,要比没规矩,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您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就在家待着,绣绣花,练练琴,少给我出门。”戚父放下碗筷,起身准备回房,走到门边,他又回头道,“现在天气转凉,小心感染风寒。” “嗯,女儿省得,多谢爹挂心。” 待戚父走后,戚母才开口道:“你爹说的对,外面天寒风大,还是少出去的好,免得病着了。” “听您的。”快入冬了,秀庄的生意也进入淡季,其他杂事可以先缓缓,留在家里多陪陪爹娘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戚夙容果然留在家中,没有再出门,不过偶尔还是会偷偷去隔壁庄子看看。元奚负责帮她收集情报,逐渐掌握了一些门道,越来越得心应手。 不过,他年纪毕竟还小,戚夙容希望他能多学点东西,便托人买回许多书籍回来供他阅览。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能明显感觉到元奚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日后就算没能帮他报仇,可能也不会被他所弃、但既然答应了,她便不想失信于人。不过郑世达并非易与之辈,对付他还得从长计议。 不久之后,她又收到了许琛的书信,信中提到正式收她为弟子之事,求学时间可自行安排。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份身份文书。 卓凡,贞佑三年出生,下陵人士。贞佑十三年父母双亡,两年后入京,从师于士子许琛…… 有了这个身份,以后出行便可以避免很多麻烦。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她需要更加小心。 寒冷的冬季就在平静中悄悄来临,第一场大雪下了两天,北方的大地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裘,霜气逼人。 有人欢喜地准备着年货,有人咬紧牙忍受着饥寒。 原来的戚府,每个房间都有暖炉,冬天根本不用担心被冻着。如今在这简陋的民宅,取暖成了一个难题。 富人多是烧炭,但木炭价格昂贵,一般平民却是消费不起。 虽然戚家如今有些余钱,但仍须省着花。更何况木炭的销路基本被富人垄断,平民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 顾家倒是送了几袋木炭过来,可戚夙容不愿意整个冬天都靠着顾家过。当然,她也不可能看着家人受冻,很快,她便想到了一个取暖的好办法,那便是盘炕。 盘炕制作简单,只要用土坯砌成一个连同烟囱的方台即可,实用方便又省钱。 有了主意,她立刻叫人找来几名匠人,解说一番之后,便让他们在每个房间一个盘炕。 几名匠人听后,皆十分惊喜,对戚夙容的巧思佩服不已。 戚夙容忙道:“这并非我所创。” 不过她也不知盘炕到底创于谁手,不过她肯定,这是来自于平民百姓的生活智慧。上一世落魄时,她正是靠着这个熬过了好几个寒冬。她很感谢当年收留她的那个老人,如今提前将盘炕推广,也算造福于民。 有了炕头后,戚家人果然感觉舒适多了,甚至比以前用的暖炉更暖和。 顾锦云本来对戚夙容拒绝他的帮助有些郁闷,但在戚家见到炕头之后,立马把那几名匠人找出来,给自家也盘上几个。 “大哥,准嫂子可真厉害。”顾宇风惊叹道,“她怎会想到如此妙的取暖之法?” “她说并非她所创。” “但在此之前,有谁见过?”顾宇风振振有词道,“我猜准嫂子只是不想出名而已。她家身处嫌疑之地,需要低调行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顾宇风对戚夙容的态度已经从抵触变成了仰慕,无论是她的品性还是处事能力,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特别是那首“抱香死”,简直不能更有气场了好吗? “嗯。”顾锦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思绪已经飘到了东街万古巷…… 盘炕打造简单,很快便在周边推广开来。虽然戚夙容说过盘炕并非她所创,但匠人们仍然将这个名头安在了她身上。 百姓或许不会在乎哪位官员升官进爵,也不会在乎哪位诗人作出了绝世诗篇,却会记住为他们带来实惠的人。 戚夙容逐渐在平民中有了不错的名声。 另外,戚夙容又拨出了一笔钱,给那群乞丐们添置了两套厚实的衣服,买了些米粮,供他们过冬。 除夕之日,家里贴起门联,挂上灯笼,煮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戚家人围坐在一起,平静而温馨地吃着团圆饭。 虽然朴素,却让戚夙容感到很满足。上一世,戚家人被赶出戚府的第一年,过得比一般平民百姓还要凄冷。父亲解酒浇愁,母亲伤寒病重,弟弟无人照顾,旁人避之惟恐不及,也就顾家愿意相助。 如今,桌上有酒有肉,家人脸上布满笑容。若没有来自暗处的威胁,戚夙容觉得如此平凡地过一辈子也不错。 除夕守夜,父母过了子时便睡了。夙宝年纪小,又没有人与他耍乐,更是不到子时便睡着了。 戚夙容一个人坐在房门口,看着庭院中的白雪,映着灯笼的光芒,带上了几分暖意。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戚夙容回头望去,只见顾锦云白衣飘飘地出现在她身边,乍看如鬼魅一般。 “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吗?”戚夙容小声低斥一声。 顾锦云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件东西:“新年礼物。” 戚夙容接过来一看,是一盒精致的糕点,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很是香甜。 她的视线在顾锦云有些湿意的衣摆和站满雪渍的鞋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他。 “趁热吃。”他说道。 “嗯。”戚夙容捻起一块放入嘴中,然后将食盒往他那边递了递:“一起吃。” “好。” 两人就这样坐在台阶上,一边赏雪,一边安静地吃着糕点。 戚夙容突然感觉嘴角一冰,有朵雪花落在糕点上,被她一起吃了下去。 抬起头,天空飘起了小雪,如羽毛般轻盈飞舞,悄无声息地落入大地的怀抱。 “锦云……”戚夙容转头看向顾锦云,正想说什么,却被他凑近的脸庞打断了。 蜻蜓点水一吻,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将她清晰地映入自己的眼眸中。 “明年再陪你一起过年。” “好。” “以后每年都陪你过。” “……好。” 顾锦云再次吻住她,缠-绵动情,在这飘雪的夜晚,许下了未来。 她无法抗拒这种温柔,即使害怕失去,也忍不住想要沉沦……   ☆、第二十六章 封湛 第二天清晨,戚夙容从暖和的被子中爬出来,慵懒地伸了伸懒腰,穿衣梳洗,打开房门,对着屋外一片宁静的白雪微笑地道了一声:“早安。” 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厨房,生火烧水,准备餐点。 待家人醒来,她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早餐。 戚母见她眉宇间都是春se,忍不住问道:“容儿,今日有何喜事?” “新年新气象,怎能不喜?”戚夙容笑意盈盈。 戚母也笑了,不再多问。 饭后,戚夙容给官家丫鬟都发了一个红包,又放了两天的假。 戚父的妾侍,则由戚母安排,戚夙容并不插手。 大年初一本是省亲的日子,但戚家在京城已经没有了其他长辈。原以为会是安闲无事的一天,谁知晌午过后,戚家的大门便被陆续敲响,来的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邻里,为了感谢戚夙容推广盘炕之法,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上门致谢,并带了些薄礼。 因为顾及戚家的名声,他们不敢多做停留,只是放下礼物便走了,但这已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礼物虽薄,却是意义非凡,这代表如今的戚家正在重新被世人所接受。 接下来几天,戚家又相继收到了来自顾锦云、庄俏娥、张小姐以及戚父以前一些同僚和世家的礼物。 戚夙容一一记录,然后分别准备回礼。 这一世,戚家不再是门口罗雀,而是逐渐恢复了些许人望。这半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嗯?封湛?”戚夙容看到礼单上的名字颇为讶异,“他回来了?” 封湛乃京城封家之长子,现任朝议郎行卫尉寺丞,两年前被委任为外交使臣,出使阿罗巴、大运等国。 他从小与戚夙容关系不错,长大后见面机会减少,却常有书信来往。 两年时间,物是人非,想不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柳家。 “封大哥回来了?”柳倩儿欣喜道,“哥,我们何时约他出来一聚?” 柳慕涵望着妹妹,笑道,“他三天前才回来,还带来了阿罗巴的使节团,想必这几日都没空。” “哦。”柳倩儿失望地应了一声。 “你倒是很惦记他。”柳慕涵取笑道,“放心,待他忙完,为兄一定将他带来给妹妹过目。” “哥。”柳倩儿跺了跺脚,羞着脸跑了。 一路跑回房间,柳倩儿对着铜镜露出微笑。 等了盼了这么久,终于将人盼回来了。 她放下发髻,拿起梳子缓缓梳理,眼含春se,嘴角噙笑。 两年都等了,可是如今多等两刻都是煎熬。 柳倩儿精心打扮一番后,便乘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在宫门外不远处停下,她掀帘往外看,目光不断在来往的达官贵人身上扫过。 虽不能堂而皇之地上前攀谈,但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就这么等着,等着封湛从皇宫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柳倩儿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目光灼灼。那人比两年前更加成熟俊逸了,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几分率性,如冬日暖阳一般,令人心安。 “封大哥……”柳倩儿低唤出声。 封湛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跃上骏马,闲庭信步般地从柳倩儿眼前穿过。 “跟上去,别让他发现了。”她立刻下令。 马夫应了一声,缓缓跟了上去。 柳倩儿既紧张又雀跃,努力压制想要叫住他的冲动,远远跟在他身后。 封湛径直朝封府的方向行走,柳倩儿以为他是要回家,却不想他竟然越过家门,继续向前。 他这是想去何处?柳倩儿心中疑惑。 很快,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封湛明显是朝戚家而去。他先在被贴上封条的戚府外停了一会,随即便向戚家目前所在的东街走去。 转过街角,封湛拉住缰绳,坐在马背上遥望着戚家的大门,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 足足看了一刻时,他才驾马离去,完全不知远处的马车上,有一名女子正在关注他。 “戚夙容,他还记着戚夙容!”柳倩儿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掐进了肉中。 她抬头朝戚家的方向看去,目光充满愤恨。 “戚家已经失势,戚夙容还有何资格与我争?”柳倩儿冷声命令道,“回府!” 戚夙容完全不知道因为封湛的回归,她又被某些人视作了眼中钉。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世间本无事,奈何人心复杂,恩怨难平。 春节过后,云容秀庄重新开业。 戚夙容以卓凡的身份,给所有绣女都发了一个红包,讨个吉利。 这些绣女在此做工皆颇觉惬意,对这位小公子也甚是喜爱,双方合作愉快,闲暇时,戚夙容还会教绣女们一些新的刺绣方法。 在上一世,她有十年时间都是靠刺绣为生,针线在她手上如指臂使,变化多端,技艺远超现今的水平。 绣女们虽然对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竟然掌握了如此高超的刺绣技巧感到惊奇,却也没有追根究底。对她们而言,多学一分本事,就能多赚一分钱。至于其他,都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 另一边,夙宝回到英书阁,继续跟随许先生学习。 原本许先生门下只有他和季云两名学生,今年伊始,却又多了两名。 许琛指了指身边两人,介绍道:“季云,夙宝,这是黄徵和孙凌轩,以后便是你们的同学了。” 四人相互见礼。 许琛又道:“还有一名学生,名叫‘卓凡’,她比较特殊,平时不常来书阁,以后有机会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四人皆露出好奇之色,特殊?如何特殊法? 许琛像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却又不作答,敲了敲桌道:“好了,我们开始吧。” 在戚夙容的记忆中,许琛上一世只收了三名学生,如今多了她和夙宝,不知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 她暂时还不能将女扮男装之事告诉夙宝,他年纪太小,很可能藏不住秘密。她决定选择每隔七天的休息日去书阁一趟,正好错开夙宝。 拜许琛为师,除了需要一个身份之外,还有机会参与时事的讨论。 毕竟作为女子,见识有限,唯有不断与他人交流才能开阔眼界。 许琛的几名学生,只有孙凌轩住得比较远,故而他一般两三个月都不会回家。 这天英书阁的同窗都离开,只剩下他一人在书房温习功课。正在这时,他透过窗口,看到一名少年在仆人带领下朝内堂走去。 咦?那是何人?难道是许先生曾提到过的最后一名学生——“卓凡”? 孙凌轩好奇心起,放下书本朝内堂走去,但当他走到门口时,却被仆人告之不得进屋打扰。 孙凌轩皱了皱眉,倒也不恼,走到凉亭,喝茶等候。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他端的是好耐心,竟趁着空闲之时将近日学的文词来回背了好几遍,直到那名少年从内堂出来。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相貌俊秀,气质雅静,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贵气,颇有世家之风,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这位小公子请留步。”眼见少年即将离开,孙凌轩出声唤道。 少年回过头,注视片刻,笑道:“原来是孙兄,小弟卓凡有礼了。” 孙凌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道:“你怎知我是孙凌轩?我们见过?” “不曾。”少年解释道,“刚才听许先生介绍过几位学兄,小弟便记下了。” “只是记下名字,又怎知我是几位学兄中的哪一个?” 少年笑道:“今日留在书阁的不是只有孙兄一人吗?” “啊!”孙凌轩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笑道,“看我糊涂的。” 他走到少年身边,问道:“卓学弟这是准备回家?” “正是。” “明日还来吗?” “不了。”少年回道,“我闲事颇多,恐怕无法与几位学兄一起学习。” “那真是可惜。”孙凌轩遗憾道,“半月后将有一场文比,几座学院的学子皆会参与,不知卓学弟届时能否与我们一起斗战其他学院?” 少年好奇道:“文比如何比法?孙兄可否与我详细道来。” “你从未参加过文比?” “是的。” 孙凌轩于是解释道:“文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每座学院都会派出几人到数十人不等参加比试。比试内容包括诗词歌赋、经史策论、琴棋书画等等,参比者年龄限于二十岁以下,一个学院最多派出二十人参加。每人可选择一个或几个题目,只有夺得前三名者才有得分,所有得分将计入各自所属的学院中,最后根据总分排名。拔得头筹者,将会颁发文书。我听说,去年季云学兄,以一人之力搏战群英,为英书阁夺得了二十二分,位于总分排名第三,真是令人佩服。” “厉害。”少年赞许。 孙凌轩期待道:“此次英书阁多了我和黄兄,胜算了又多了几分。不知卓学弟可有擅长?” 少年想了想,回道:“我学识浅薄,也就在琴棋书画上有些造诣。” “琴棋书画的得分虽没有经史策论高,却也不可忽视。卓学弟来参加吧!就算不想上阵,观看他人比斗亦能增长见闻。” “嗯,我会考虑的,多谢孙兄。”少年抱了抱拳,告辞离去。 孙凌轩望着他的背影,总感觉他有些特别,却有说不出来哪里特别,似乎……很有亲和力?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念着诗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书房。   ☆、第二十七章 木藤树和星果藤 “小公子,这就回?”护院上前问道。 “嗯,今日主要是来行拜师礼。”戚夙容刚准备上马车,突然又改变主意道,“时辰还早,我们走回去吧。” 她吩咐车夫离开,自己则带着护院沿街行走。 穿过十字街口,突听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小心!”戚夙容被护院猛地一拉,护到了身后。 “吁!”一声高喝,马蹄扬起,骑士及时拉住了缰绳,停在两人近前。 戚夙容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坐于马上,衣袖飞扬,目光炯然,端的是丰神俊逸。 戚夙容微微一愣,怎会如此巧?前两日才收到他送了新年礼,今日便遇到了。 眼前之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封湛。 封湛跃下马来,抱拳道:“失礼了,差点冲撞了两位,不知有无大碍?” 护院见他衣着不俗,不好呵斥,只得退到一边,将身后的小公子让出来。 封湛望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前的少年,好生眼熟。 “这位公子,为何在街道上快马驰骋?若撞到人该如何是好?”戚夙容温声责道。她见封湛眉眼间带着几分怒色,显是心情不郁,否则以他的脾性,当不会在大街上如此胡来。 “小公子教训的是,在下鲁莽。”听到少年略显破损的嗓音,封湛微微失望,他收拾心情,又问道,“不知小公子有无大碍?是否要去看看大夫?” “不必了。”戚夙容笑道,“倒是公子似乎满腹心事,怒意难消,当适时舒解,以免郁结于心。” “多谢小公子关心。”封湛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戚夙容见状,也不便多说,准备告辞离去。 “请稍等。”封湛唤住她,“在下冲撞了小公子,是否能请小公子喝杯水酒,权当赔罪?” 戚夙容正要拒绝,转念一想,又点头同意了。 两人来到一家酒楼,上了二楼,护院则独自在一楼喝茶等候。 说是请戚夙容喝杯水酒,但封湛点好酒菜之后,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好像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戚夙容有些奇怪,封湛以前长袖善舞,性情爽朗,爱好奇技淫巧,在语言和交际方面极有天赋,故而才被皇上委任出使。如今是怎么回事?遇到难题了? 她询问道:“公子有何心事?”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人。”封湛低声吟道。 戚夙容明白了,两年回归,物是人非。曾经的友人,许多都受到了去年清查之风的牵连。 “砰!”封湛一拳砸在桌上,怒道,“太绝了,朝廷此次真是做得太绝了!” 戚夙容眉毛微颤,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随便拉一个陌生人来喝酒,纯粹是想吐苦水吧?问题是这苦水也不是那么好吐的。 她思索片刻,说道:“公子,你可听说过一种名为星果藤的植物?” 封湛说道,“这种植物产自大运国,我国鲜有人知,没想到你竟也听过。” 她何止听过?上一世,封湛撰写了三部风物志,分别为植物,动物、奇技三篇,星果藤便是《植物志》中的一种。 《植物志》记载了各国特有的蔬菜瓜果和奇花异草;《动物志》记载了各种牲畜和一些比较特殊的昆虫;《奇技志》则记载了各国先进的工艺技术。 这些都是封湛出使时,一点点搜集整理的。在引进新技术、推广新作物方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尉国未来的繁荣发展,与封湛这三部风物志息息相关。 戚夙容故意例举一种外邦植物,为的便是吸引封湛的注意。 见他回应,戚夙容又道:“公子既然听过星果藤,应当也知道这是一种伴生植物,它与木藤树相依相存,不可分割。” “是的。”封湛点头道,“正因如此,尉国才无法引进这种植物,因为木藤树只能在大运国成活。” “但在很久前,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伴生的意义。”戚夙容徐徐道,“我听过一个故事,以前大运国有一位庄园主,他的庄园中种满了木藤树,故而星果藤亦十分茂盛。他每年能收获上千斤木藤果,但他觉得星果藤限制了木藤树的生长,便将所有星果藤全部割除。第二年,木藤树果然长得枝叶茂密,甚是喜人。他自是喜不胜收,以为今年能迎来一次大丰收,谁知木藤树只开花不结果,别说丰收,就是一颗成形的果子都没有。 “庄园主后悔莫及,意识到星果藤的重要性,又重新将它们栽种起来。然木藤树已经生长过剩,枝叶占去了太多养分,之后结出的果实再也不复从前丰硕甘甜。星果藤虽看似限制了木藤树的成长,却起到了平衡的作用。庄园主只顾眼前利益,以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若想恢复元气,恐怕得改换新貌,重头开始。” “小公子倒是见闻广博,这个故事在下都不曾听闻。”封湛颇为诧异地看了戚夙容一眼。 戚夙容笑道:“我喜欢搜集一些民间故事,特别是外国见闻。可惜尉国并没有几部介绍别国风物的书籍,若有人能将这些整理成册,应当会大受欢迎。” 封湛双目微亮,他常年出使在外,此事大有可为。 戚夙容笑了笑,抱拳道:“时候不早了,多谢公子款待,小弟先告辞了,有缘再见。” 封湛回礼道:“怠慢了,小公子请便。” 封湛正在寻思着整理书册之事,也便没有起身相送。 戚夙容独自下了楼,回头又朝楼上看了一眼,转身而去。 与那少年一番攀谈,封湛原本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要续杯,却发现对面酒杯中的酒还是满的,那少年丝毫未动,刚才好像只是来陪坐的。 等等,她刚才说的故事,莫非另有深意?并不只是单纯地开解他?封湛惊疑不定。仔细回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越来越肯定心中的猜测。 她恐怕是看出了自己对朝廷的不满,若将故事中的木藤树比作朝廷,那庄园主便是皇上,星果藤则是朝中大臣。皇上剔除看似危险的朝中隐患,实则是破坏了平衡。 “他若想恢复元气,恐怕得改换新貌,重头开始。” 这句话在脑中浮现,惊得封湛一头冷汗,“改换新貌”?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封湛猛地起身,扶着栏杆附身朝下望去,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影? 封湛暗自懊恼,刚才竟连名字也没问。他本是将此人当作萍水相逢的过客,不想他心思如此细密,胸藏锦绣,简单一个故事不但舒解了他心中郁气,还隐射了朝局,当真不可小觑! 阔别两年,京城随便一名少年都如此厉害了吗?封湛突然有跟不上变化的感觉。 不过他胆子倒是挺大的,不知是何家公子? 每月一次的文斗即将开始,他或许也会出现。封湛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但出于对这少年的好奇,他还是决定前往。 封湛结账离开,心情已是大步相同。 之前,封湛的父亲见他听说了皇上清查之事后,情绪颇为激动,担心他做出失当之举,便替他告了两天假。 如今情绪已稳,封湛第二天便结束告假,回到了朝堂,对清查之事闭口不谈。 皇上命他陪同外国使节游览京城。 因为是非正是任命,封湛便脚上了柳慕涵等几名好友一起随行。 几人都是京城通,对各处的名胜古迹、街市玩巷了若指掌。有他们陪同,必能让使节们玩个尽兴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莲山佛寺。 此地风景秀丽,香火旺盛,是众多离人骚客必经之地。 封湛带着几名使节沿街而上,对柳慕涵道:“听说老夫人经常来此礼佛。” “是的。”柳慕涵笑道,“去年家母在此待了数月,好不容易回家休养了几日,今年三月怕是又要来此。” “老妇人如此虔诚之人,必有厚福。” “承你吉言。”柳慕涵笑了笑,又道,“对了,你何时去我家吃个便饭?我家小妹对你可是仰慕已久。” “哈哈,能得柳小姐青睐,真是封某的荣幸。”封湛没有当真,思忖片刻后道,“等过了此次文斗吧,我想去看看。” “想不到你竟会对小小文斗有兴趣?” “说不定会遇上有趣的人。” “哦?”柳慕涵好奇道,“谁人能入得了你的眼,我也想见识一下。那这次我跟你一块去。” “甚好。” 几人进到寺中,正好应道钟声响起,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古韵。 庙中金佛端坐,檀香缭绕。 外国使节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氛围感染,表情变得庄正起来。 主持出来迎接,报出法号,亲自带着他们参观古寺。 封湛一边随行,一边向外国使节介绍着各种佛像碑文的历史。 这时,一名使节突然指着一间礼堂正中的物件说着什么? 众人循着他所知的方向望去,赫然是一副精美绝伦的佛绣。   ☆、第二十八章 国绣师 众人靠近,细细欣赏这副佛绣,越看越是惊叹。当真是技艺精湛,短针细密,有种大繁入简的境界。 主持将众人带到另一边,眼前仿佛忽现佛光,定睛望去,才只佛绣背面竟然还绣着一尊金佛,前后浑然一体,仿若天成,完全看不出丝毫瑕疵,称得上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外国使节们惊叹连连,皆言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绣品。 封湛问道:“此绣品出自何人之手?” 主持回道:“这是柳公子的母亲柳老夫人赠与敝寺的,具体出处,想必柳公子比老衲更清楚。” 封湛于是向柳慕涵看去。 柳慕涵道:“去年京城出现了一家云容秀庄,这幅佛绣便是从此处求得,具体何人所绣,还得询问秀庄主人。” 他并未说出戚夙容的名字,毕竟关乎女子的声誉,贸然透露她的身份或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封湛点点头,对外国使节解释道:“这是一位刺绣大师之作,出自京城一家名为云容秀庄的商铺。绣品由太尉夫人买下,再赠与寺院。” “我们能不能见见这位刺绣大师?”一名使节兴致盎然道,“她的技艺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 封湛笑道:“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敝国的技艺高手大多脾气古怪,轻易不肯见人。在下愿意试试,但能否将人请出来,亦不敢保证。” 几位使节倒是没有为难,决定先去那座云容秀庄看看。 封湛于是叫来马车,载着几人往城内驶去。 这会,秦湘正在秀庄里翻阅账目,忽听门外一阵人声,抬头一看,赫然见几名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秦霜大吃一惊,连忙招呼丫头,如临大敌。若非九在京城,见过不少外邦人,否则她恐怕要失声惊叫了。 好在她很快注意到外邦人身边还站着几名尉国人,其中一人便是曾经有过交易的柳慕涵。 她舒了口气,微笑着迎上来,说道:“几位想买些什么?本店出售各种刺绣、簪花、首饰,造型新颖,品质俱佳。” 封湛道:“在下陪同这几位外邦友人来此游玩,他们很想看看贵庄出售的绣品?” “几位随我来。”秦霜将几人带来一个柜台前,指着上面罗列的手帕、绸扇、小屏风等物件说道,“诸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一名使节拿起一个小屏风赏玩了片刻,说道:“这物件倒是精巧,不过上面的刺绣远不如那幅佛绣。” 其余几人亦点了点头,他们挑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第二幅双面绣。当然,并非说这些绣品不好,至少几名使节已经决定买下几件留作纪念。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幅佛绣与眼前这些绣品完全不是档次。 封湛问道:“这位掌柜,贵庄为何没有双面绣?” 秦霜了然道:“原来几位是想看双面绣,实在不好意思,双面绣极为耗费精力,故而需要特别订制。” “原来如此。”封湛对几位使节解释了几句。 其中一位使节沉吟片刻,说道:“刚才看到那幅佛绣,我们便想带一幅回去,献给阿罗巴女王陛下。” “献给女王陛下?”封湛先是讶异,随即笑道,“若女王陛下喜欢,敝国自然愿意送上这份礼物。” “那就多谢了。”使节愉悦道,“相信女王陛下肯定会喜欢的。” “那么,贵国想定制怎样的绣品呢?”封湛问道。 使节们讨论半晌仍拿不定主意,其中一人道:“此事便由那位刺绣大师做主吧。相信以她的技艺,必能绣出令人满意的绣品。” 封湛与柳慕涵等人对视一眼,没有要求有时候比有要求更难处理。 安排好使节们,封湛立刻入宫将此事回报给皇上。 皇上问道:“那幅绣品真如此出彩?” “是的。”封湛回道,“纵览全国,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幅能与之媲美的绣品。” “你可知那名绣师的身份?” “微臣还未查,想先听听皇上的建议。” “朕自然是同意的,此事也算是为我国扬名了。”皇上悠悠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无论那位绣师是何人,只要她能绣出令使节们满意的绣品,朕便封她为‘国绣师’。” “微臣遵旨。” 一幅绣品,皇帝估计是看不上眼的,毕竟献给女王的礼物,多的是奇珍异宝,那幅绣品顶多算一件添头,若非使节特别提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名单中。 封湛离开皇宫后,立刻前往太尉府,找到柳慕涵,询问那位绣师的身份。 他不相信这位向来谨慎的好友,会随便找人定制绣品。 柳慕涵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告之:“云容秀庄的主人是戚家大小姐,那幅佛绣亦是由她所绣。” “锵!”门口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谁?”柳慕涵猛地打开门,见眼前的人竟然是自家妹子。 她此刻脸色微白,偷偷朝封湛看了一眼,欠身道:“倩儿失礼了,本想给兄长和柳大哥奉茶,却一时手滑,将茶碗摔碎了。” 柳慕涵无奈道:“你丫,怎的如此不小心?让丫鬟收拾收拾,重新送一壶来吧。” 柳倩儿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竟然是戚夙容?竟然又是戚夙容?为何她总像阴魂一样驱之不散?柳倩儿咬咬牙,衣袖几乎被她揉碎。 “你确定是戚小姐?”封湛和柳慕涵重新返回书房,不可置信道,“我与她相识数年,从未听说过她在刺绣方面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我何尝不是与她相识数年?虽接触不多,但确实不曾听过她有此技艺。”柳慕涵顿了顿,又道,“应该说,戚小姐与传闻中完全不同,她为人温良坚毅,处变不惊,很是与众不同。” 封湛闻言,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身边的好友几眼,问道:“戚家被查封之后,你与她见过。” “曾在寺院有过一面之缘。”柳慕涵道,“我也是通过佛绣才接触到她的。” “我明白了。”封湛点头道,“明日我便去戚家拜访,说明来意。想必她不会拒绝,此事若成,对戚家绝对有利。” “但皇上那边该如何回复?” 封湛不在意地笑笑:“皇上可是有言在先,无论那位绣师是何人,只要绣出令使节们满意的绣品,便封她为‘国绣师’。” 封湛眼中闪过雀跃,起身道:“今日我先告辞了,多谢你实言相告,下次再请你喝茶。” “哎,我明天能否……”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风一样不见了,“……与你一道去。” 柳慕涵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得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次日,封湛穿戴得光鲜亮丽,好像要去相亲一般,带着两名侍从,乘坐马车去了戚家。 来到戚家门口,封湛难得紧张,差点想变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否仪容整洁,形象上佳。 侍从上前敲门,几声之后门便开了,老管家打量几人,客气地问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在下封家长子封湛,特来拜见戚将军。” 老管家惊讶道:“原来竟是封家公子,请公子稍等,小人立刻去通报我家老爷。” 不多时,管家将人迎了进来,戚父在院中等候。 “戚将军,封家长子封湛向您问好。”封湛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戚父点点头,打量这名俊朗的青年,暗想他与夙容倒是挺般配,可惜没有缘分。 “老夫如今一介布衣,当不得如此大礼,封公子请进。”戚父头前带路,将人领进堂屋。 封湛打量这座略显破旧的宅子,心里不是滋味。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竟然屈尊于此;曾经高贵优容的大小姐,竟然沦落贫家。 “不知封公子此次驾临寒舍有何要事?”戚父问道。 “是这样的。”封湛将使节参观寺庙时所发生的事详细告之,最后道,“戚小姐绣技非凡,连外国使节亦赞叹有加。此次若能令他们满意,必能一举成名。” “成名?”戚父不悦道,“一个‘国绣师’的名头再响亮,也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手艺人。一旦名头坐实,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绣女’的身份。老夫可不想让女儿当一辈子‘绣女’。” 封湛愣住,他完全没想到戚父会反对。此事乃名扬立万的大好事,在他嘴中却成了贬低身份的行为? “戚将军,此事已得皇上授意,若是拒绝,恐怕……” “怕什么?”戚父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想治老夫一个抗旨不尊的罪民?” “呃……”还真会。 “你不用多说,麻烦回去禀告皇上,戚家没有绣女,绣不出使节想要的绣品。”戚父就是这臭脾气,说话从来不过脑,以至于人缘差到无法直视的地步。此次戚府被查封,他心中积怨很深,只是一直压着没爆发而已。如今皇上想让他女儿去给外邦人刺绣?想都甭想! 封湛还待说些什么,戚父已经下逐客令了:“管家,送客。”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封湛那个郁闷啊!什么八面玲珑,在戚父这样的人面前,根本吃不开好吗? 他今天为了见戚小姐一面,特意打扮了半晌,结果几句话就被戚父给打发了,这不是浪费表情吗……   ☆、第二十九章 比斗 “爹,为何要拒绝?”书房中,戚夙容询问道,“若能借此扬名,对戚家并无坏处。” “你以为爹不知其中好处吗?”戚父摇头道,“但是,容儿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接下了这个任务,身份必然曝于人前,姑且不论你最后能否绣出令使节满意的绣品,只要你开始绣,肯定就会有小人来捣乱。使节只在京城逗留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戚夙容露出沉思之色。 “小人陷害,防不胜防。”戚父又道:“你接下任务后若无法完成,整个戚家都将受到严惩。若一开始便回绝,否认自己会刺绣或者假称绣师另有其人,不在京城,随便什么理由都好,皇上亦莫可奈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关闭云容秀庄,再也不刺绣而已。” 戚夙容点点头:“爹所言不无道理,请容女儿考虑几日。” 她心里很想接下这个任务,但正如父亲所说,一旦身份曝光,迎接她的将是各种明枪暗箭。戚家若一直保持低调也便罢了,若想出风头,必然会受到打压。 在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前,她不敢拿戚家的未来冒险。 想了想,戚夙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给封湛,请他帮忙拖延几日。 封湛望着信纸上隽逸的字体,喃喃道:“所谓字如其人,不知戚小姐如今会是何等模样……” 他提笔回信,答应了夙容的请求。 得到肯定答复的戚夙容暂时安下心,明天便是文斗之日,她打算去看看。 不过,首先要请许先生拖住夙宝…… 文斗在醒世园举办,此次有白阳、云中、禄程、振文四所学院参赛。英书阁则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它由先皇题名,赐予许琛。特许其收揽天下群书,包括一些只有皇宫才可收录的珍贵典籍。 许琛如今虽无官名,却拥有搜集藏书的特权,只要他发一句话,各州县都将无条件为他提供书籍。 英书阁每三个月会开放一次,供士子阅览抄录,其藏书数目仅次于大内,地位超然。作为书阁主人的许琛,他所收的弟子也获得了参加文斗的资格。 次日,夙容变装为卓凡,带上元奚去了醒世园。 如今的元奚与从前的樊子域相比,不仅高了许多,五官变得成熟,气质亦大不相同。非亲近之人,恐怕都无法认出他。 故而戚夙容才放心将他带在身边,即便被认出来也没关系,顶多就是被人奚落几句,以元奚如今的定力,一般人的闲言碎语,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来到醒世园,夙容递上了许琛给她的名帖,门童查看之后便将他们让了进去。 醒世园中设有一排排无门的号房,如贡院一般,每间号房外皆用布帆写下了比试题目。夙容来得比较晚,文斗已经开始,数百名世子分散在各间号房中,斗得热火朝天。 院子正中立着几个半人高的木牌,上面分别写着“白阳书院”、“云中书院”、“禄程书院”、“振文书院”和“英书阁”五个名目,下面则挂着相应的分数。 白阳书院十八分,云中书院十二分,禄程书院九分,振文书院七分,英书阁十二分。 “十二分?成绩不错啊。”戚夙容暗暗赞道。其他书院的参赛者至少是十人以上,而英书阁只有季云、孙凌轩、黄徵三人,却夺得了仅次于白阳书院的分数,表现相当出彩。 戚夙容在各个号房中一一走过,遇到有意思的考题便停下来观战,寻思着若是自己该如何解题。一路走过来,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熟人——英书阁的孙凌轩。 他参加的是比试很有意思,是考验对诗书内容的领悟力和记忆力。 夙容到场时,听到考官问的是:“《论语》□□有几个‘子曰’字?” 夙容无语,这纯粹是在刻意刁难吧?谁答得出来? 众参赛者果真都是一脸菜色,一边在心里怒骂,一边发狂地默诵论语。 正在这时,孙凌轩出声答道:“《论语》中一共两百零一个‘子曰’。” “回答正确。”考官点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看妖物的眼神看向他。 接着考官又问:“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倒背《陋室铭》,错漏两次即出局。” 这题目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 戚夙容同情地望着这群参赛者,不知他们如何在心里踩踏考官…… 《陋室铭》虽然不长,但想要做到倒背如流,考验的不单只是记忆力。 “有之陋何、云子孔……”孙凌轩的声音再次响起,表情比刚才还轻松,在众人刀剑般的目光中,一字不漏地倒背完了《陋室铭》。 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能给其他人一点活路吗? 比记忆力,一个孙凌轩就虐杀了在场所有参赛者,简直是独领风骚。 估计这场比斗之后,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必然人尽皆知。 接下来的比试可想而知,完全成了孙凌轩的个人秀,待到结束,众人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解脱般的表情。 戚夙容暗暗好笑。她估摸着下一届文斗,考官们不会再出这种刁钻的考题,还是安安分分地背诵诗文吧。 孙凌轩为英书阁再夺四分,总分反超过白阳书院。 他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了戚夙容。 “卓学弟,你还是来了。”孙凌轩几步走了过来。 “孙兄,刚才的比试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戚夙容由心赞道。 “卓学弟过奖了,在下也只是记忆力超过常人。”孙凌轩摆摆手,说道,“对了,学弟待会想比什么?” “暂时先看看。”戚夙容笑道,“小弟才疏学浅,可不敢献丑。” 这时,几名少年走过来,问及戚夙容。 孙凌轩一一介绍,算是混个熟脸。 而后,他带着戚夙容去了另一个比试点。 此处比的是斗诗,以“冬”、“松”、“鱼”为题,分别作诗一首,时限为半个时辰。 孙凌轩指着角落出一名身材微胖的少年说道,“那是黄徵,与我一同拜入许先生门下,长于诗词歌赋。” 戚夙容定睛望去,只见那少年相貌憨厚,眉眼带笑,如弥勒佛一般可亲。 孙凌轩和戚夙容到场时,他正好完成最后一首诗,稍作整理便向考官递交了诗作。 转身之际,看到孙凌轩,立刻颠颠地跑过来,笑眯眯道:“孙兄,你比完了?名次如何?” “自然是拔得头筹。”孙凌轩笑着回道。 “厉害!”黄徵竖起大拇指,随即望向戚夙容,问道,“这位是?” “他便是许先生收的第五位学生,卓凡。” “啊,卓学弟,你好,在下黄徵,有礼了。”黄徵报了抱拳。 “不必客气。”戚夙容回礼道,“黄兄神色从容,想必答得不错。” “我亦不知。”黄徵摸了摸鼻子,呵呵道,“已然尽力了。” 此人心性倒是豁达。 戚夙容微微一笑。 黄徵睁开眯缝的眼,夸道:“卓学弟长得真是喜人。” 喜人?这是夸赞吗?戚夙容默然。 孙凌轩则拍了拍额头,说道:“你以后还是别随便夸人得好。” “哦。”黄徵摸摸鼻子,憨憨地笑着。 “好了,你这边阅卷还要一些时候,我先去看看季云学兄吧?” 孙凌轩招呼众人,朝另一边的号房走去。 季云参加的是辩学,此次以“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为论题,自由阐述观点。论题深奥,蕴含着万物相生相对的观念,难度颇大。 戚夙容暗想,待会应该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辩论。谁知三人到场时,辩学已经结束。 环视众参赛者,个个面有愠色,无不怒瞪着站在头前的季云。 “看来季云兄这次又出了风头。”孙凌轩笑道。 周围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想必刚才的辩学争议颇大。 几位考官亦讨论了许久,最终排出了三个并列第一。 众皆哗然。三个第一? 虽然争议颇大,但季云口才出众,明显压了众人一头。结果三方并立,等于打了个平手。 季云轻哼一声,行礼之后便越众而出。 “季云兄果真厉害,舌战群雄,丝毫不落下风。”孙凌轩夸道。 季云耸耸肩:“可惜没能独得头名。” “不用在意,再接再厉。”黄徵晃了晃拳头。 季云点点头,注意到一旁的戚夙容:“这位是?” 孙凌轩又介绍了一次。 许琛的几名学生算是正式熟识了。 几人站在一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英书阁此次算了出了不小的风头,三名学子,除了早有名气的季云之外,第一次参赛的孙凌轩和黄徵皆是一鸣惊人。先不是孙凌轩那超强的记忆力,看起来无害的黄徵在作诗写文方面,天赋极高,之前英书阁的十二分,有六分由他一人所得。 季云等人聊了一会,决定继续比试。比试时间只有一天,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很快便会被人反超。 戚夙容见他们如此积极,心想着自己是否也该下去比一场?毕竟身为英书阁的一员,几位学兄皆是出类拔萃,只有自己毫无表现,未免有点丢份。 在诗文经学方面,她可能比不过这些学识出众的士子,但琴棋书画或有一拼之力。   ☆、第三十章 琴棋书画(一) 戚夙容来到琴棋书画的赛场,此处分隔四间号房,参赛者不过寥寥三十几人,比赛规矩也与其他不同,只有前两名才有得分,分别为两分和一分。 琴棋书画不在科举考试科目内,故而学子们的参赛热情并不高。 琴棋书画的最后评比要到申时,期间可以随时参与。所有书画作品都会展示出来,供人欣赏。 棋试主要象棋和围棋,有一位主考官和四位棋士评审,参赛者先与四位棋士下,按照胜负场数评分。虽然最多只有四场,但耗时颇久。 戚夙容过来观看时,棋室内仅仅设了三局,最快的一局才到中场。 认真看了片刻,戚夙容对几位棋士的棋艺有了大概的估计,介于三段到五段之间,属于中低阶水平。 她若参比,胜三场应当不难。 戚夙容又转到琴室。 琴比是四项中最难的,却是唯一一项能够晋级得分的比试。它并不只限于古琴,还包括筝、笛子、琵琶等十八种乐器。不过,乐器不由参赛者自己挑选,而是由抽签决定。若抽中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乐器,便只能弃权。每比完一场再抽一种乐器,若能顺利完成三场,并且达到一定水平,除了首名的两分,还能得到附加三分。故而,运气也成了决定这项比试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 “少年郎,看你转了半天了,过来写几个字吧?”这时,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入戚夙容的耳中。 她循声望去,只见书室中,一名白发老者正坐在堂中笑吟吟地看着她。 戚夙容缓步走过去,朝老者行了行礼。 “少年郎如何称呼?哪家学院的?”老者问道。 “在下英书阁卓凡。” “哦?原来是许琛的学生。”老者提笔写下了她的名字,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说道,“来,写几个字给老夫瞧瞧。” 额,她好像没说要参赛吧? 戚夙容不好回绝,只得走到桌案前坐下。书试要求工整美观,功底扎实,别具一格,可默写诗词、歌赋或经文等。 戚夙容抬起头,不禁意看到不远处几支探出墙头的梅花,提笔思忖片刻,点墨写下: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宋·王安石《梅花》) 写完之后她才猛然醒觉,这首诗乃她师傅所作,如今还没现世呢。 想到此处,她拿起宣纸,打算收进自己的袖子中,谁知才折到一半便被人抽走了。 “赛场中的物品可不能随意带走。”老者呵呵笑着,看着纸上的诗,眼中微亮,点头道,“还不错,有几分韵味。” 也不知他说的是字还是诗。 戚夙容擅长写三种字体,一种为颜体,一种为柳体,还有一种则是师傅所教的秦体。 她平时多写颜体,特殊情况则用柳体。刚才写诗,她用的便是柳体。 所谓颜筋柳骨,柳体书法笔力苍劲,硬瘦挺秀,戚夙容又在其中融入自己的特色,多了几分清俊嶙峋,透着寒梅般的高洁与坚韧。 “嗯,你可以走了。”老者朝戚夙容摆摆手,随意道,“书法的分可不好拿,你再去隔壁画室碰碰运气吧。” 说完,也不再理会戚夙容,兀自走开。 这是说她没希望得分了吗?戚夙容纠结望着老者的背影,目光落在正堂上方那块名牌上——翰林学士古胤。 原来竟是阁老,这位可以说是尉国最长寿的官员,年至花甲仍然健朗,性格诙谐,一生平顺,福禄双全。 上一世戚夙容死时,他老人家才刚辞官…… 戚夙容笑了笑,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朝隔壁画室走去。 若书法无法得分,她只能再试试绘画。 画以“小景”为题,范围比较广,可随意发挥。 戚夙容想,刚才写了一个咏梅诗,那就画梅吧。 绘画与她的刺绣不可分割,无论是构图还是线条,皆十分讲究。 她之所以被称为“才女”,并非虚有其名,于琴棋书画一途,她拥有极高的天分。 写意讲究精炼,旷达,胸藏丘壑,体现的是一种意境和个性。 千树万树繁花开,不如清傲一枝梅。 戚夙容仅仅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完成了这副画,题名:一枝独秀。 画试的考官见一名少年几笔成画,以为不过是儿戏之作,待少年离开,他才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走出画室,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笛音,戚夙容循声走去,站在走廊,静静聆听。 一曲完毕,戚夙容拍了拍手。 那人听到掌声,回头看了看,见是一名衣着普通的陌生少年,便有转过头去。 考官让他继续抽签。 他已经通过两场,若再完成一场,琴比的首名恐怕就非他莫属了。 不过他运气到此为止,第三场他抽中一种少见的乐器——埙(xun)。 若说琴瑟被称为雅器,埙缶(fou)则被成为俗(民俗)器,一般士子文人更喜欢前者,后者则少有人涉及。 那人拿着埙,脸色发白,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场晋级赛。 身后传来几人的笑声:“真可惜啊,东陵君。” 笑声带着调侃,并无恶意,但听在那人耳中却格外刺耳,他冷笑道:“就算只通过了两场,头名也非我莫属,你们恐怕一分都拿不到。” 几人收敛笑容,其中一人不悦道:“东陵君,莫得意太早,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哈哈,至少在琴比上,还无人能胜过我东陵君。”他抬起下巴,环视一周,挑衅道,“你们何人敢上来一试?” 不待几人回话,他有拍了拍额头,叹道:“我忘了,你们都比过了,琴艺泛泛,皆已落选。” “你!”那几人一齐怒视着他。 东陵君毫不在乎地大笑。 这时,东陵君余光瞥见一人正朝门外走,便出声喊道:“哎,这位小公子,你好像还未比过?为何急着走啊?”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朝门口望去。 正准备离开的戚夙容停下脚步,暗叹一声。本来她挺欣赏那位东陵君的技艺,却不想他的性格如此不讨喜,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也没打算多事,谁知他反而得理不饶人。 “竟然来了,怎能不战而逃?”东陵君挑眉道,“你看着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座书院的学子?” 戚夙容淡淡道:“英书阁卓凡。” “英书阁也有懂曲乐之人吗?”东陵君一脸惊讶道,“真是失敬,失敬。” 真“失禁”就低调点,别如此张扬。 戚夙容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自恃才高,眼高于顶。 “这位卓公子,东陵君既然已经如此激你,何不下场一试?”旁边有人出声支援,其余人亦纷纷应和。 戚夙容笑了笑,缓步踱到正堂前,对考官行礼道:“麻烦先生了,在下想参赛。” 考官点点头,写上她的名字,示意她抽签。 周围几人脸上立刻露出兴奋之色,希望这少年能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谁知她第一次抽签便抽了一支坏签,抽的竟然是东陵君刚才放弃的乐器——埙。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哈哈哈……”东陵君大笑,“看来这位卓公子的运气实在不佳啊。” 戚夙容拿起埙,对东陵君笑道:“汝之所短,未必非他人所长。” 东陵君笑声歇止。 “先生,在下开始了。”戚夙容不再看他,朝考官礼道。 “请。”考官对这名气度不俗的少年很有好感。从容自若,礼数周全,举止投足间皆透着大家风范。 戚夙容沉下心来,用衣袖细细地擦了擦手中的埙,然后放到嘴边……一阵沉厚悠扬的曲子流淌而出,圆润,平稳,空灵,带着一种令人平和的古韵。 这种俗器在少年手中,竟然吹出了雅意。有如古寺钟声,又如山谷疾风,仿佛能洗涤人心。 埙声透过院墙,传入了另一边的赛场。 不少学子凝神细听,暗想这是何种乐器? 封湛和沈慕然等人刚走进醒世园,便听到了这曲独特的埙音。 沈慕然笑道:“看来此次琴试中也出了高手。” “走,去看看。”两人一起往琴棋书画的赛场走去。 他们到时,曲子正好进入高/潮,起伏有序,婉转柔润,忽而一声高亢的声调直入云霄,而后逐渐转低,最终消失在风中。 “好!”考官轻轻击掌,眼中透着欣赏。 东陵君脸色难看,忿忿地盯着戚夙容,哼道:“不过才一场而已。” 考官斜了他一眼,略有些不悦,暗想即便这位小少年放弃后面两场演奏,此次头名也非给他不可。 “哈哈。”旁边几人笑道,“如何,东陵君可服气?虽然才一场,但这位卓公子的技艺可比你高多了。” “哼,一场能看出什么技艺?有本事连过三场。” 戚夙容也不分辨,在考官的示意下继续抽签。 打开签一看,她笑了,竟然是笛子。 东陵君第二场抽到的乐器正是笛子,这也太巧了。戚夙容几乎怀疑是不是考官动了手脚,偷偷朝考官看去,见他脸上也露出了吃惊之色,想来与他无关。 戚夙容取来笛子,似笑非笑地看向东陵君……   ☆、第三十一章 琴棋书画(二) “是他?”封湛见到手执长笛的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认识?”沈慕然定睛望去,看到那名少年的长相时,微微一愣,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我也不知他的名字。”封湛笑道,“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走,我们再靠近一点,他要开始吹奏了。” 话音刚落,曲子已然响起。 如果说之前的埙音如稳重博学的老者,那么此刻的笛音则像一名俏皮活泼的少女,穿着漂亮的衣裳,在花海中翩翩起舞,灵动的音符仿佛一片片花瓣,在空中飘洒,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罗裙随风起,蝶鸟闻香过。 一曲笛音,如画卷一般展开。 醒世园中全是男子,闻听如此绮丽的笛曲,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丝笑意。 这是一首令人愉悦的曲子。 或许技巧并不算高,至少东陵君刚才所表现出的水平就不比她低,但情感的深入却是天差地别。 即使是门外汉,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两者的区别。 一曲完毕,戚夙容将笛子轻轻放回远处,拱手道:“献丑了。” 东陵君脸色难看,死死瞪着她。 “不错,技巧虽有不足,但曲风典雅华丽,乐之精髓,已有三分韵味。”考官赞道。 “先生过奖了。”戚夙容浅笑。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把玩乐器了,此次倒是玩了个尽兴。 她额间汗珠隐现,精神却和亢奋。 与男子不同,作为世家女子,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见识或许比不过男子,但艺术修养,却不比任何人差。 “卓公子,开始第三场抽签吧。”考官示意比试继续。 戚夙容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抽出了第三支签。 考官报道:“是七弦琴。” 戚夙容笑了,运气不错,古琴是她最擅长的乐器,最后一局应当不会失手了。 她来到琴架边,伸手摸了摸琴弦,脸上露出几分缅怀之色。古琴是她的最爱的乐器,但她重生后,却将自己的琴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弹过。 没想到重生后的第一次的弹奏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大概是戚夙容在琴架边待的时间有点长,让东陵君产生了误会。他讥笑道:“怎么?莫非不会弹?若是不会,还是及早弃权得好,免得待会丢人现眼。” 戚夙容抬头看了他一眼,此人在曲乐上颇有天赋,可惜心性欠佳,日后大概只能勉强入流,而无法窥见大师之境。 她转头对考官道:“先生,我能否先净一下手?” 重生后的第一次弹奏,她不想草草了事。 考官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东陵君便出声嘲弄道:“故弄玄虚。弹琴而已,随时可以开始,哪来如此多虚礼?” 戚夙容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考官,请求道:“这是一把上好的古琴,在下不想辱没了它。” 考古点头道:“只有爱琴之人,方能弹出动人的曲子。卓公子的要求,老夫岂有拒绝之理?” 说完,他立刻吩咐童子去打一盆温水过来。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平举双手,缓缓浸入水中。她动作优雅,气质俨然,目光平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清水的映衬下,如白玉石一般漂亮。 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被她吸引,心中同时冒出四个字:公子如玉。 东陵君一见她这般作态,便知情况不妙。 此次怕是要输得颜面全无了。 净手完毕,戚夙容用毛巾擦去手上的水珠,然后朝考官行了行礼,转身走到琴架边,盘膝端坐。 当手指放在在琴弦上,周围的一切杂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与琴。 “咚!”第一个音符响起,如平静的湖面乍起波澜,众人心中同时一震。 随着手指舞动,一曲气势磅礴的破阵子带着肃杀之气汹涌而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金戈铁马,浴血奋勇。曲调有如雄鹰突起,直入云霄。 无法相信如此肃杀的曲子竟是自一名清瘦的少年之手。 众人原本还在回味绮丽的笛音,谁知下一刻便被拉进了危机重重的战场。 许多人握笔的手皆为之一颤,差点将春江花月夜写成了拉弓如满月,曲风未免变太快了! 封湛静静地凝视着正在弹琴的少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自觉痴了。 柳慕涵亦露出沉思之色,眼中颇有些犹疑不定。 弹完最后一个音,戚夙容将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双目微闭,曲子还在脑中盘旋。 周围静寂无声,没有人上前打扰“他”。 片刻后,她睁开眼,起身对众人行了行礼:“献丑了。” 琴比的头名已无悬念。 考官赞道:“卓公子琴艺非凡,不知师承何处?” “抱歉,家师之名不便告之。”戚夙容歉意道。 考官摆手,不在意道:“想必是一位不世出的名士,老夫有幸听此一曲,不枉此行。” “先生谬赞。” 考官思忖了一会,突然提议道:“此次头名已无疑义,但老夫很想知道你到底擅用几种乐器,不如继续抽签?之后的比试不计算成绩,但你若能再完成三局,老夫便以个人名义送你一份薄礼。” 戚夙容还未回话,周围众人纷纷应和道:“继续抽签,继续抽签!” 她笑了笑,点头道:“蒙先生不弃,在下愿意一试。” 这种小比试,带着玩乐的性质,不参杂其他因素,倒是能让人放松。 “那开始吧。”考官笑着向她招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琴室外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全都饶有兴致地观看,而东陵君早不知去了哪里。 “琵琶。”戚夙容抽出了第四种乐器。 琵琶号称“弹拨乐器之王”,她自然有所狩猎。 一首《月儿高》应声而出。 与之前三首的心境不同,戚夙容弹得轻松自如,竟将温婉哀怨的曲子弹得轻盈流畅,听得众人为之莞尔。 第五场——笙。 笙在戚夙容看来,是一种不太雅观的乐器,若是在从前,她绝对不会碰。但自从遇到师傅之后,她很多想法都改变了,比起端庄高贵的仪态,更喜欢率性而为。况且她如今一身男装,根本不需要在意小女儿的形象。 于是,众人很快发现,前一刻还是优雅公子的少年,此刻便跨坐在木栏上,举着笙,吹得很陶醉。 这支笙体积较大,被少年举在手中,竟有种逗趣的和谐感。 第六场——箫。 第七场——唢呐。 第八场——马头琴。 …… 一直到第十三种乐器,戚夙容才放弃道:“在□□力不济,便到此为止吧。” 考官叹道:“老夫今日真是叹为观止,你实话实话,你到底擅长多少种乐器?” 戚夙容想了想,回道:“擅长谈不上,若只是会用的话,大约懂得三十二种。” 考官对她竖起大拇指:“真是天才出少年,了不起。” 周围众人亦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名少年竟是弄器高手。 此次文比之后,卓凡怕是要声名远播了。 戚夙容脸色红润,精神奕奕,一番比试下来,大感畅快。 今次算是不虚此行,这段时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此刻距离文比结束只有半个时辰。 戚夙容打算去与季云等人汇合。 刚走出琴室,便看到封湛和柳慕涵向她走来。正想着如何打发,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回头望去,只见书室的那位阁老出现在她身边,呵呵笑道:“既然琴书画都比过了,错过棋试岂不可惜?” 一点都不可惜好吗?戚夙容纠结地望着这名童心未泯的老者,被他拉着往棋室走。 众人见又有好戏看,纷纷跟随。 戚夙容无奈道:“先生,在下实在累了,恐怕没有精力再下棋。况且时间也不够了。” “无事,时间不够,老夫给你延。” 您老人家好像是书室的考官吧?插手棋室的事情真的好吗?况且随便违规会被人诟病的? 阁老才不管那些,兴冲冲地将戚夙容拉到棋室内,喊道:“且慢排名,还有一人没比呢?” 戚夙容被他强行压坐在棋桌边,然后对着一名棋士招手道:“赶紧过来一个,别浪费时间。” 棋室的几名棋士面面相觑,最后在主考官的示意下,走出一人,坐到了戚夙容的对面。 戚夙容拱手道:“抱歉,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阁老的脾气。”接着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各种不着调。” 戚夙容噗地一声笑出来,突然感觉与此人下一局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人看了看香案,收敛表情,说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开始抓子吧?” “请赐教。”戚夙容打开棋盒,对他笑道。   ☆、第三十二章 琴棋书画(三) 戚夙容执白棋,与那名棋士你来我往,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地,气氛甚是友爱。 围观众人见状,不由得大失所望,两位是不是忘了还在比赛,如此悠闲自在真的合适吗? 不少人看得没有意思,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了寥寥几人,顿时安静了许多。 “你们,给老夫好好下。”阁老敲了敲旁边的棋盘,不满道,“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少年郎,你至少得下满三盘。” “先生,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戚夙容还未回话,那名棋士先抱不平了。 “不强迫你们,以你们这悠哉悠哉的模样,这盘棋要下到猴年马月?”阁老吹胡子瞪眼,“给老夫听好了,谁放水,待会谁就留下来洗棋子;谁输了,也得留下洗棋子;少年郎,你若不下满三盘,就必须留下来洗棋子。” 这不讲理的老头!戚夙容郁闷不已,看向对面的棋士,后者耸耸肩,表示很无奈。 她可没有时间留下来洗棋子,晚膳前若没有回家,一定会被父亲责问。 想到此处,戚夙容凝视着棋盘,目光逐渐变得专注,整个人的气质亦随之一遍。 与她对弈的棋士最先感觉到她的变化,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认真。 棋士落下一子,手指才刚刚离开棋子,戚夙容便啪地一声落子。 棋士微微一愣,思考片刻,又落一子,和刚才一样,手指才刚离开棋子,戚夙容的应手便落下了。 这是……快棋! 戚夙容为了在规定时间下满三局,竟然采用了快棋,利用对手思考的时间,将自己所有棋路都想好。在扰乱对手的同时,对自身的布局能力也是一种考验。 敢在比试中下快棋,真是勇气可嘉。棋士嘴角带出一丝笑意,好,就看看谁比谁更快。 棋士不甘示弱,同样采取了快棋下法,两人的思考时间只在一息之间。只听得棋子啪啪作响,如雨点般击打在棋盘上,刚才还悠闲的气氛一瞬间变得肃杀。 旁边的阁老顿时乐不可支,本来他还想推迟比赛时间,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棋室内静寂无声,只余下棋子落盘的声音。 两人手起手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思路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你输了。”戚夙容落下最后一子,见棋士还准备继续,便出声提醒道。 “什么?”棋士立刻看向棋盘,果然是白棋胜出,他错漏了两子。 “阁下棋艺非凡,在下佩服。”棋士诚心赞道。 “承让。”戚夙容对他躬了躬手。 “下一局我来。”一名皮肤偏黑的棋士见他们结束,迫不及待走出来。 “请。”戚夙容礼貌地请他入座。 “继续快棋。”这名棋士也来了兴致,跃跃欲试。 “好。” 快棋思考时间短,所以很容易下出坏棋。谁先抓准对方的错漏,谁便能夺得最终的胜利。 戚夙容神情专注,心无杂念,眼眸中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下得精彩,主考官也忍不住走过来观看。 这名棋士棋风很稳,鲜少出错,而戚夙容则诡异多变,往往会有险招,但险招胜在出其不意,却也不好驾驭,稍有不甚便会满盘皆输。 好在戚夙容运气还不错,这一局打了个平手。 “最后一局,我来吧。”四名棋士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位坐到了戚夙容对面。 戚夙容看了看香案,只剩下一柱香的时间了。 她之前看过这名棋士与其他人下棋,对他的棋艺有一定认识,要在短时间内赢他,必须出其不意。 第三局仍是快棋,不同于之前两局的紧张,戚夙容反而轻松起来。 棋子啪啪直响,正下得关键处,见对方落子,戚夙容的嘴角突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道:“你输了。” “输了?”棋士和旁边几人皆是一愣,查看棋面,明明是他占优势啊? 戚夙容举起手,将手指间的棋子在几人面前晃了晃,笑道:“刚刚我根本没有落子,只是在棋盘旁边敲了一下,阁下大意,没有察觉便多下了一子。” 两人下棋速度太快,一时失误并不奇怪。但看戚夙容的模样,明显是有意为之。 “你!”那名棋士瞪着她,眼中闪过怒色。 戚夙容抱拳道:“抱歉,在下此举确实有失光彩,但时间紧迫,实在是不得已为之。此次棋试,先生不必计入分数。在下只是想通过阁老的要求。” “你这狡猾的小子!”阁老指着戚夙容佯怒。他看了看香柱,居然刚好燃尽。这小子在比试中,居然还有心思计算时间?这份心智,真是不可小觑。 戚夙容无辜道:“在下棋艺水平有限,只能投机取巧了,还望阁老见谅。” 围观众人皆不由得笑起来。本是不守规矩之举,却让人无法生厌,连与她对弈的那名棋士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隐隐还有些遗憾。 “下次有机会,希望能与卓公子正式来一局。”棋士收好棋子,拱手道。 “荣幸之至。”戚夙容笑着回礼。 “好了,此次棋试结束。”主考官对戚夙容道,“你虽有些取巧,但棋艺确实不俗,成绩照常计入总分。” 戚夙容讶异道:“在下的成绩能列入前两名吗?” “呵呵。”主考官笑而不答。 阁老起身,撇嘴道:“没意思,一点都不尽兴。少年郎,期待你下次文斗的表现。” 说着,背着手悠悠走开。 戚夙容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 另一边赛场的比试也结束。 最终得分,白阳书院四十七分,云中书院四十四分,禄程书院三十二分,振文书院三十四分,英书阁三十七分。 “白阳书院果然又稳居第一。”一名学子叹道。 “我们云中书院就差几分而已,可惜。” “英书阁的几人真厉害,仅凭三人便夺得了三十六分,超过了禄程、振文两座书院。” “哼,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输了?英书阁哪里能与白阳、云中相比。”说话的是云中书院一名学子,他们与英书阁向来不对付,语气难免倨傲。 “等等,还有分数没有计入。”正在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时,一名童子跑过来报道,“还有琴棋书画的分数未曾计入。” 此言一出,众学子这才想起还有四艺的分数。 他们却也不甚在意,四艺分数至高不过两三分,对前两名影响不大。 但第三名的英书阁就有点悬了,禄程和振文两座书院只要多得几分,便能反超。 众人不由得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季云背手而立,面无表情;孙俊轩摸摸鼻子,闭眼默背诗文;黄徵仍是一脸心宽体胖的模样。 一次输赢而已,何必计较? 然而,结果却大出众人的意料,童子先给白阳、云中、禄程和振文书院各加了一分,随后的分数则全数加给了英书阁,一共加了十一分,瞬间超过了云中书院,与白阳书院并立第一。 众皆哗然。 “这怎么可能?四艺的第一全由英书阁所得?” “不对,即便如此,也不过八分,何来十一分?” “是啊,十一分是如何夺得的?” 四艺只取前两名,四大书院各得一分,显然第二名的分数英书阁不可能再拿到。剩下的分数只能由头名所得。 “你们莫非忘了琴比的附加分了?”阁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附加分?”众人皆是一愣。 琴试的主考官道:“英书阁的卓凡,一共完成了十三种乐器的演奏,这附加分自然非他莫属。” “十三种?”众人这才想到,下午确实听到了数十种乐器的演奏,只是没想到乃一人所为。 季云等人亦颇感意外,他们一齐朝卓凡望去,后者笑道:“运气而已。” 四艺皆全,怎会是运气? 三人相视一笑,对这名学弟真正表示了认可。 “我不相信。”云中书院一名学子不服道,“我们几大书院人才济济,在四艺的比试中,怎会输给这名不过十三四的小子?” “你是质疑我们几名考官的评判吗?”琴试的考官冷声道。 那名学子语塞,他身边同伴亦露出不忿的表情。 这时,阁老闲闲道:“谁叫你们看不起四艺,不知多派几人来参赛,如今头名被夺,怪得了谁?若是不服,下个月的文比再来挑战。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们,英书阁的卓凡四艺俱佳,等闲水平,便不必拿出来献丑了。” 众人闻言,皆是愤愤不平,不敢对阁老无礼,只能将怒气发泄在戚夙容身上。 戚夙容无奈地看了阁老一眼,他老人家真会给她拉仇恨。有他一言,下次参加琴棋书画的人必然递增。 而她,则成了各大书院的众矢之的。 最后重新排名,白阳书院和英书阁并列第一,云中书院第三,振文书院和禄程书院分别为第四和第五。 此次文斗,英书阁可谓出尽了风头。四个人战胜三座书院,高居魁首,与它并列第一的白阳书院的风头都被抢走了。 季云的强辩,孙俊轩的强记,黄徵的强诗,卓凡的强艺,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英书阁四公子,自此声名远播。 临行前,琴试的考官送了戚夙容一本乐谱:“这是老夫之前答应你的,只要你多完成三局,便送你一份礼物。” 戚夙容摸了摸手中略有些陈旧的琴谱,恭敬道:“多谢先生,在下一定会好好珍惜。” “你的琴艺非凡,老夫希望你将来能更上一层楼。” “在下定不负先生所望。”   ☆、第三十三章 番外:师傅(一) 天空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她倒在泥地中,双手鲜血淋漓,在雨水的冲洗下,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眼中一片漠然,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了眷恋。 就这样吧,就这样死掉吧…… 正在此时,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举着一把水蓝色的大伞,为她挡去了拍打在身上的雨水。 “为何要躺在雨中睡觉?老夫我有更舒适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伴着雨声传入耳中,随即她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木屋里,身下的床连床褥都没垫。 这便是那老者所说的“更舒适的地方”?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手指已断,留着还有何用? 外面的大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屋内,潮湿的空气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上方,如木偶般一动不动。 “咦,醒了?”木门被打开,一名老人走进来,他头发胡须乱成一团,好像许久没有打理过了,看起来像乞丐一样。 “老夫给你带了热粥,邻村丫头做的,味道不错,起来吃点吧?” 她毫无反应,浑身都透着死气。 老人放下食盒,脱下蓑衣,自顾自说道:“别躺着,你也就手指受了点伤,能跑能跳的,自个起来吃饭。” 也就手指受了点伤?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身份,如今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双手,她还剩下什么? 她已经……一无所有。 “你真的不吃?”老人一边咀嚼着什么,一边随口道,“香喷喷的热粥,外焦里嫩的烤鸡,很是美味哦。” 好吵!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去死吗? 香气在鼻间萦绕,让人心浮气躁。 老人吃得欢快,时不时还要赞几句。 她不为所动,最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肚子却诚实地反应着她的饥饿。 老人嘿嘿几声,收拾好碗筷,转身走出了屋子,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第二天,老人又带着饭菜出现在屋子里,照样吃得美滋滋,也不强迫她,只是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 第三天,他又来了。 此时,她已经饿得两眼发花,四肢无力,却始终还留着一口气。 第四天……第五天……很奇怪,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可她就是没有死。 直到第七天,她终于忍不住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去死?” 老人笑道:“即使再多看一眼也好啊,这青山绿水,百草红叶。” 说完这句话,老人背手离开,第二天也没有再出现。 她蜷缩在床板上,感受着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 就这样,让她安静地去死,让她安静地去死吧。 她独自苟且偷生到如今,已经够了,够了…… 继续活着,还有何意义? “即使再多看一眼也好啊,这青山绿水,百草红叶。”老人的话突然浮现在脑中。 她睁开眼,望着一室昏暗,突然觉得好冷。 再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可以吗?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一步步朝木门挪去。 抬起绑着绷带的手,用力推开这张有些老旧的木门。 屋外的阳光瞬间撒在她身上。 她用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慢慢适应外面的光线。 放下手,她缓缓睁开眼,无垠的苍穹之下,峰峦起伏,远处雾色缭绕,有如云海弄潮。树木葱郁,随风摇曳,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星光。鸟鸣空谷,泉水潺潺,篱笆,石磨,玉竹,如画卷一般。 花香怡人心,暖风熏人醉。 走出阴暗的木屋,置身于阳光之下,抬头望着天空,莫名觉得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此处风景独好,是否?”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身望去,见他随意坐在台阶上,手上编着竹篓,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不修边幅,但神采飞扬,目光矍铄,隐隐透着一种超然的智慧。 “既然出来了,就过来陪老头子坐会吧。”老人拍了拍身边的空处,又指了指石桌上的茶点,“桌上有茶,你渴了就喝点。” 她缓步走到石桌边,用大拇指勾住茶壶,颤抖着倒了一杯茶。然后用双手捧住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舌尖的甘甜,让她微微有些愣神。 这是什么茶?竟如此清香? “味道如何?”老人笑道,“这可是老夫亲手泡的茶,别出可喝不到。” 她放下茶杯,默默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出神地望着远处。 老人指着她笑道:“你应该去照照镜子,你这邋遢的模样,就像女乞丐。” 您老似乎也不遑多让。 她先瞥了老人一眼,然后又低头打量自己,确实脏得一塌糊涂,甚至还能闻到身上的意味。不过手上的绷带却很干净,显然老人趁她睡着时,帮她换过几次。手指也不像之前那么疼痛,只是有些麻痒。 “你的手啊,”老人见她盯着自己的双手,便说道,“其实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她苦笑道,“老人家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即使骨骼愈合,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灵活了。我靠刺绣为生,没有了这双手,我就是一个废人。” “老夫从不安慰人。”老人摆摆手道,“老夫说没有大碍就没有大碍,不过你的身体亏损过度,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不会安慰人…… “我早已生无可恋,死便死吧。”若非遇到这名老人,她恐怕已经是个死人。 “那可不行,你还没报答老夫的救命之恩呢?” 她根本没想让人救好吗? “您不也说了吗?”她淡淡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若要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只有等来世了。” “老夫可不喜欢赊欠。”老人自信满满道,“你放心,老夫会让你活到报完我的救命之恩为之。” “那是多久?” “大约两年吧。” 没想到还能活两年。 “两年啊……”她喃喃自语,“那就两年吧,但我一个废人,还有何用?” “这就是老夫的事了。”老人呵呵笑道,“老夫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她没有回话,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她留在了这座小木屋。 老人每天外出,经常几天不见人影,平时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照顾她,给她送饭,帮她换药。 老人从未问过她的过去,似乎对她的身份和经历丝毫不感兴趣。 他拥有一身绝世医术,学识渊博,却从不讲究仪表,举止随性;他喜欢做手艺活,砍柴种菜,不亦乐乎;年过古稀,身体却十分健朗,每天红光满面,精神奕奕。难怪小姑娘总叫他老神仙。 她猜测,这位老人大概便是传说中拥有大才却寄情于山水的隐士。 不知不觉过去月余,她受伤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拆掉绷带,手指果然如她预想的那般僵硬,握杯都有点勉强。 曾经那双白玉般的手指,变成了如今伤痕累累的残物。 她再也不能弹琴,再也不能绣花,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她一把拂掉桌上的茶杯,半握着拳头,重重地击打桌面。 “废人,废人,你就是一个废人!”她泪流满面。 她到底为何要活着?为何还要活着?这个世间,难道还有她眷恋的东西吗? “嘿,老夫好不容易把你的手治好,你可别又弄坏了。”老人走进屋,冲着她喊道,“你还要留着手报恩呢,悠着点。” 她别过头,擦去眼泪。 “行了,赶紧去洗把脸,丑死了。”老人嫌恶地说道,“洗完之后出来,有事情让你做。” 她默默起身,磕磕碰碰地洗好脸,走到院子中。 老人指了指桌上的簸箕,吩咐道:“去帮老夫剥花生,花生仁上的皮也要剥干净,老夫只要白花花的果肉。” 她依言坐到桌边,捻起花生,一颗颗费力地剥着。 手指无力,剥一颗花生需要好半天。但她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表情麻木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整整一个下午,她才剥了一小簸花生,手指又酸又痛。 这种小痛,对她而言,早算不得什么。 “过来吃晚饭吧。”老人在屋里招呼着。 “我还没剥完,剥完再吃。”她没有起身的打算,就像在跟自己较劲,继续不停地做着活。 老人走过来,叉腰道:“叫你吃饭就吃饭,不听话小心我罚你背苦心经!” 她停下动作,在老人地瞪视下走进屋子。 她步履蹒跚,背脊微微弓起,就像一名垂垂老矣的妇人。她不过才四十来岁,却活得像八、九十的老人。 老人在她身后问道:“小妇人,你叫什么?” 她脚步一顿,艰涩地回道:“我姓戚,戚夙容。” 即使失去了一切,她也不想丢弃自己的姓名。 即使再活得再卑微,她,也依然是戚夙容……   ☆、第三十四章 葡萄酒 “卓兄弟,请留步。”戚夙容正准备和季云等人一起离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她回过头,只见封湛和柳慕涵相携而来。 “不知两位叫住在下有何事?”戚夙容问道。 柳慕涵靠近,听到“他”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 封湛道:“前几日与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好不容易再遇,可否赏光去喝杯水酒?” 戚夙容拒绝道:“抱歉,在下另有要事,怕是要拂了公子的好意。” “如此倒是可惜了,我们下次再约。”封湛笑得爽朗,既已知道名号,便不怕找不到人。 戚夙容告别两人,与季云等人坐上了同一辆马车离开。 元奚也不知去了哪里,戚夙容并未在意,只等回去再问。 车上,孙俊轩兴致盎然地谈论着今日的比试,并大力夸了戚夙容一把。 季云道:“此次英书阁大出风头,日后怕是要被四大书院惦记上了。” “那又如何?”孙俊轩不在意道,“文斗比的是才学,他们技不如人,怨得了谁?” 季云不再多言。 黄徵则一直憨憨的笑着。 戚夙容暗自观察几人,季云相对比较稳重,孙俊轩性格外向,黄徵总是笑脸迎人,颇为豁达。 谁能想到,眼前这三名还带着稚气的少年,都将是未来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遥想未来,戚夙容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沉肃,目光幽深,身上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神秘气息。 季云最先察觉异样,自己仿佛被眼前这名少年看穿一般。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戚夙容。 戚夙容收敛心神,恢复常态。 行到英书阁,戚夙容与几人分道扬镳。 季云目送马车远去,孙俊轩拍拍他的肩,问道:“怎么了?” “‘他’完全不像一名十二三岁的孩子。”季云如此道。 “此话怎讲?”孙俊轩奇怪道。 “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季云面露沉色。 黄徵笑吟:“‘看公风骨,似长松磊落,多生奇节。妙龄秀发,湛灵台一点,天然奇绝’” 说完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他背着手哼着曲转身走进英书阁。 季云和孙俊轩相视一眼,随即紧随而入。 戚夙容换好装,返回家中。 用过晚膳,她回到房间。正打算梳洗,忽听窗外传来敲击声。 她心头一动,对平儿道:“平儿你去给整理一下明日做工需要的材料,多准备几份,我想对比一下图样。” 平儿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房间。 戚夙容打开窗,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窗边。 她偏头看他,问道:“顾公子,深夜造访小女子深闺,有何贵干?” “只为探花。”顾锦云言简意赅地回答。 戚夙容抿嘴道:“若花儿不许你探呢?” “那就摘了它。”顾锦云手一伸,将戚夙容发髻上的簪子取下来,长发披散,拂过脸庞。 戚夙容嗔怪地瞪视他一眼。自那夜之后,这人的举动越发放肆了。 顾锦云跃进房间,拿出手上的琉璃瓶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第一批葡萄酒酿出来了。” 戚夙容本来还想指摘几句,听到此言,眼中一亮。接过琉璃瓶,打开瓶盖,立刻闻到一股熏人的葡萄酒香。 “尝尝?”顾锦云又掏出两只琉璃杯。 “好。”戚夙容将两只杯子蓄满,深红色的液体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如宝石般的光泽,与精致的琉璃杯相得益彰。 “真漂亮。”戚夙容举起酒杯,赞道。 顾锦云的目光在她白玉般的手指上流连,比起琉璃杯和葡萄酒,她的手指更加迷人。 “我先尝尝。”戚夙容举杯浅尝一口,一种柔润的感觉萦绕在舌尖,香甜中带着几分青涩。 “如何?”顾锦云问道。 “差强人意。”戚夙容评价道,“味道还稍欠了一点。” 与她上一世尝过的葡萄酒相比,少了几分韵味和沉淀。 “嗯,我也这么觉得。”顾锦云道,“可能是新栽的葡萄不够甜,酿造过程亦有些松疏。第二批应当能将品质提上来。” (此处的葡萄设定为冬夏两种品种。冬季葡萄比较甘甜,夏季葡萄汁多。) “那我便拭目以待。”戚夙容笑着对他举了举杯,又抿了一口。 顾锦云盯着她看了一会,说道:“今日醒世园文斗,我也去了。” “哦?”戚夙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太显眼了。”顾锦云道。 戚夙容偷眼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并无不悦,暗暗放下心来。 奇怪,她为何要担心他不悦? “小心一点。”他叮嘱。眼前女子并不知道,她回来途中,有人暗中跟踪。或许并无恶意,却容易节外生枝。 “嗯,我知道。”正因为有他护卫左右,她才会如此大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惊世骇俗,唯有眼前这名男子会包容她。 “参加文斗,我不反对。”顾锦云又道,“但莫要与那几名男子太过亲密。” “嗯?你说的‘那几名男子’是哪几人?”戚夙容笑着问道。 “柳慕涵、封湛、季云、孙俊轩、黄徵,还有,元奚。”顾锦云一一点名。 戚夙容低头咬着酒杯,偷偷笑了笑。 “听到了?”顾锦云突然俯身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 戚夙容向后一仰,腰肢立刻被一只大手揽住。 顾锦云将她拉入怀中,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戚夙容不自在地动了动,小声道:“放开我。” “不放。” “我的丫鬟很快便会回来,见到我们这样如何是好?” “有人来,我会知道。” “那你打算抱到何时?” 顾锦云认真思考片刻,回道:“抱到你喝完杯中的葡萄酒为止。” 戚夙容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无奈道:“我酒量不佳。” “我帮你。”顾锦云腾出一只手,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戚夙容正要夸赞一番,谁知某人突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将酒全数渡入她嘴中。 润/滑的液体在两人舌尖流转,鼻尖萦绕着一股醉人的熏香。 顾锦云依依不舍地移开嘴唇,看着怀中女子晕红的双颊,低沉道:“我帮你喝了半杯,剩下的你喝。” 这完全是耍赖嘛! 戚夙容嗔怒道:“刚才你哪有喝?都渡给我喝了。” “不,我也喝了,喝得比你多。”他将酒杯递过来,说道,“还有半杯。” 戚夙容忿忿不平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待她吞下,顾锦云又将她吻住,从她嘴中汲取酒液。 辗转吸/吮,肆意品味。 戚夙容大脑有些晕眩,无力地靠在他怀中,想要抗拒,却又忍不住渴望更多。 上一世,她亏欠这个男人太多,这一世……她悚然一惊,猛地将他推开,退后几步,别过脸道:“你,逾距了。” 与他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亲昵,完全忘记设防。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若再次成为他的妻子,恐怕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但,她舍得他的温柔吗? “你在怕什么?”顾锦云望见她眼中的退缩和犹疑,问道。 戚夙容沉默不语。 顾锦云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别怕,我会陪着你。” “陪着我?即使我会给你带来莫大的伤害,你也要陪着我吗?” “既已选择,便不会后悔。”顾锦云回道,“无论遭遇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戚夙容垂下眼:锦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重蹈覆辙。我愿意给你我的一切,唯独无法给你我的承诺。只要戚家的危机没有解决,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作人妇。即便两年之期已至,她也会找理由推诿。 不过暂时,请让她自私地占有这份感情。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锦云握了握戚夙容的手,低声道:“改日再来看你。” 说着,他动作轻盈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房门随即被推开,平儿抱着一堆材料走进来。 “小姐,东西都拿来了。” “嗯,放在桌上吧。”戚夙容整了整自己的仪容,随口吩咐道。 平儿将东西放开,鼻子在四周嗅了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味道,闻起来像酒香。” “哦,没什么。”戚夙容转身迅速将酒瓶和酒杯藏了起来,有点做贼心虚。 平儿古怪地笑道:“小姐,可不要偷偷喝酒哦,小心我告诉老夫人。” “尽管去说。”戚夙容淡定道,“反正你的工钱由我发,我看着扣便是了。” “哎哟,小姐,平儿最忠心了,怎会去告状?您一定误会了。” 戚夙容笑吟吟地望着她,招呼道:“行了,去给小姐打水,梳洗之后还有事忙。” “是,平儿这就去。” 戚夙容好笑地摇了摇头,拿起一块布料摩挲了一下,这才认真思考为外国使节刺绣之事。 父亲虽不同意她参与,但她心中总有些不甘。 这是一个机会,一旦绣品获得外国女王的赞誉,皇上便不会再随意处置戚家。只要尉国与外邦的友好关系不破裂,她的刺绣便可成为保护戚家人的一道屏障。 无论如何,她也想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不少读者说女主玛丽苏,但我觉得这种“苏”都在正常范围内。 先说刺绣,若是看得仔细的读者,应该会留意到文中提过的,女主失去家人后,曾经靠刺绣为生渡过了十年。刺绣不只是她的才能,还是她赖以为生的生活技能,已经成为一种资本。 琴棋书画,女主从小就学。不过在重生前,她的水平也就比同年人高出一点,真正让她升华的,是她重生前的最后两年,遇到她师傅的时候。那时她手指全断,是她师傅将她捡回去。伤势痊愈后,为了恢复手指灵活性,她师傅让她练习了各种乐器,并带她参加了民间乐团,见识了各种民间高手,可以说是集大家之所长。这些以后都会以番外的形式写出来。 只是想说,女主的技艺,并非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她一点点练出来。 当然,番外还没写完,大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即使没有这些番外,女主也赢得理所当然。大家只关注女主出了风头,却没有联系当时的具体情况。 四艺比试分数少,并非热门,参加人数不过二三十人,而且全是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其中还包括一些寒门子弟。 我实在想不出,从小就浸淫在琴棋书画中、并颇有天赋的女主,有什么理由赢不了这种没有竞争对手的四艺比试?   ☆、第三十五章 绣线 这几日,戚夙容一直留在家中绘制图样。 封湛已经书信询问过几次,虽然这幅绣品并非皇帝指定,但只要应诺,便不能食言。若最后交不出成品,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特别慎重。 但是,因为她迟迟未曾答复,以致京城流言四起,不少人开始散播不利于云容秀庄的言论,如此弘扬国荣之事竟推三阻四,毫无胆气。云容秀庄的名声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戚夙容眼中闪过厉色,她不欲招惹是非,有人偏偏要她不得安生。想利用言论逼得她骑虎难下吗? 看着桌上的图稿,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傲气。既然避不得,那便应战吧! 思量许久,戚夙容决定准备三幅图样,一幅山水,一幅楼阁,一幅花卉。这是为了预防有人从中作梗,所以她多绘了两幅作为备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自然不可能绣完三幅图,只能以某一幅为主,其他可作为转移视线之用。 打定主意后,她派人回复了封湛,应下了这个任务,只是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刺绣的图样必须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使节本是以私人身份向云容秀庄定制绣品,对绣品的图样也没有特殊要求,戚夙容正好可以便宜行事。 封湛接到回复之后,自然是十分高兴。他先向皇上复命,而后又将此事告之了使节。 除此之外,他再未向其他人透露过此事的细节,然而在三天后,此事仍被传得街知巷闻。 外国使节对尉国绣艺赞赏有佳,无疑是一件令百姓与有荣焉之事。戚夙容以“云容”之名接下这份委托,瞬间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他们都翘首期盼最后绣品的完成。云容秀庄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尖浪口。 关注的人越多,戚夙容的压力便越大。最后若交不出绣品,云容秀庄将名誉扫地,戚家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戚夙容一开始便预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 机遇往往与危机并存。不破不立,不险不达。 既已决定,她便会摒弃一切杂念和惧意,坚持到底。 骆府。 “去,给我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戚夙容的绣品。”骆妍依命令道,“无论是用烧的还是用剪的都可以,只要别让她完成刺绣。” “小姐,这不太好吧?”一名侍从小心道,“小人听说封大人派了侍卫日后守护在戚家门外,我们很难潜入。” “你们都是榆木脑袋吗?”骆妍依怒道,“潜不进去不会想其他办法吗?比如买通送米送菜的小贩,在米菜里下点毒。又或者给戚家其他人找些麻烦,闹得他家鸡犬不宁……什么办法想不到?” “是,是,小姐说的是。”侍从硬着头皮地答应着,心中却在暗暗叫苦,若是被抓到,小命恐怕就难保了。 “既然如此,还磨蹭什么,赶紧给本小姐去办!” 几名侍从立刻倒蹿而出。 太尉府。 “你们给我盯着戚家,有任何异动都要向我汇报。”柳倩儿对几名仆人说道,“务必弄清楚戚夙容刺绣选用的是哪种丝线。” “是。” “此事不得张扬,也不得告之我的父兄。” “是,小人省得。” “行了,你们去吧。”柳倩儿朝他们摆摆手。 待仆人走后,她又叫来一名脸色暗沉的中年男子,问道:“钟叔,你可知道京城的绣线有多少种颜色?” “回小姐,”被称作“钟叔”的男子恭敬道,“据老仆所知,京城的绣线一共有四十六种颜色。” “重新出产一批绣线需要多长时间?” “需半月。” “哪种颜色最少?” “以蓝、绿、紫三种颜色最少,因为这三种颜色最难晕染。”钟叔回道,“深浅不好把握,分色亦少。” “那么,我若要收购这三种颜色的丝线,大概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钟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思忖片刻,回道:“全京城一共有三百七十多家绣庄和两百二十多家胭脂铺,另有五家布艺材料供货商,若要垄断这三种绣线,少说要上万两。” “上万两?”柳倩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虽然没法一下子拿出上万两,但若是联合骆妍依和另外几名贵女,分摊下来,每人也不过几千两。 柳倩儿心中有了计较,只等下人探查的结果。 封湛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意派了侍卫在戚家附近留守。 如此一来,某些图谋不轨的人进不来,顾锦云也没法再偷偷潜入,私会佳人。 不过他知道这两个月对戚家而言十分关键,夙容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这幅绣品。 这幅绣品选用的绣线必须是最好的,戚夙容亲自挑选,最后选定了两家绣庄出售的绣线。 她所需的绣线不少,品质和颜色必须统一,一次肯定购办不齐,但多次订购又怕别人暗中动手脚。思量再三,戚夙容决定多买几种颜色,让人摸不清她具体需要的是哪几种。 开始半月,戚夙容的刺绣进行得很顺利,她将三幅图样的初稿都打了出来,主选了山水,气势磅礴,钟灵毓秀。 戚夙容一针一线绣得很仔细,务必做到尽善尽美,不容有失。 一旦专注起来,便是完全投入。 直到第二次采购绣线时,才惊异地发现京城中蓝、绿、紫三种颜色的绣线几乎被人收购一空。 她脸色微变,没想到那些人如此财大气粗,一口气把这几种颜色全都垄断了。 她仔细翻看自己的图样,发现这三种颜色必不可少。 三幅图样或宏大或华丽,蓝色之水,绿色之叶,紫色之絮,各有特色,缺一不可。 即便换图,恐怕也很难摒弃这三种颜色。更何况,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戚夙容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她立刻派人去各处寻找新的货源,然而,新得的绣线,要么是颜色不符,就是品质不佳。 这幅绣品是绣给外国使节的,绝不允许有丝毫瑕疵。 顾锦云得知情况,特意为她去外地收购绣线,但因为晕染方式不同,颜色总有些差异。 如此一番折腾,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七、八天,绣品才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仅如此,戚家连日来骚动不断,时不时有人来找戚家人的麻烦。云容秀庄那边亦有人捣乱,生意一落千丈。戚父不甚其烦,脾气上来,差点又惹上官司。 戚夙容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容儿,这该如何是好?”戚母微微啜泣,满目忧色。 戚夙容望着绣架上的绣图,表情沉静。 “容儿,若是这幅绣品完不成……” “不,我非得完成不可!”戚夙容语气坚定。 “那你有何打算?” 戚夙容缓缓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剪刀,突然扬手刺向绣图,只听嗞啦一声,上等绸布被她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容儿,你在干什么?”戚母大惊失色。时间本就不充裕了,如今整幅绣图都被毁坏,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戚夙容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眼中透出一抹异样的光彩。 “没有蓝、绿、紫又如何?”她定定道,“即便用最简单的颜色,我也能绣出最好的绣品!” “容儿,你……”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我重头再来!”与其继续耽误时间,不如破釜沉舟。 第二天,戚夙容便秘密给顾锦云去了一封信,请他帮忙收购几种丝线。 既然蓝、绿、紫三种颜色的绣线最少,那么,她就用最数量最多的绣线来刺绣。 随后,她又对父母说道:“爹娘,我要离开戚家一段时间,直到这副绣品完成为止。” “你打算去哪里?”戚父皱眉道,“在戚家,至少有侍卫守护,外人无法潜入,但你若是独自在外,怕是会遇到危险。” “爹,你放心,我去的地方绝对安全,也很隐秘。”戚夙容回道,“一旦我离开,骚扰戚家的人也会消停,他们会将主要精力用来寻找我的下落。” “你有把握?”戚父认真问道。 “是的。”戚夙容肯定地点头,秀美的脸庞透着自信。 “那好,你去吧。” “记得多带几个丫鬟。”戚母叮嘱。 戚夙容笑道:“娘,我不是去走访亲戚,带上丫鬟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行踪。” “但你一个女儿家的……”戚母一脸担忧。 “放心吧,娘,女儿自有分寸。” 戚母还待说些什么,戚父打断道:“你莫多言,女儿心里应该早有计较。” 戚夙容点头微笑。 几日后,戚夙容突然从家里消失了,外人却没有丝毫察觉。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闭门刺绣,戚家的仆人也依然还在四处收购绣线,一切似乎毫无变化。 然而,戚夙容到底去了何处呢?   ☆、第三十六章 雪影(一) 又过去半个月,柳倩儿逐渐发现不对劲。 派去监视戚家的人,每天带回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戚夙容即便无计可施,也不可能放弃另寻他法。每天只知四处购买绣线,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柳倩儿不认为戚夙容会如此蠢笨。她另外派人人打听戚家宅中的情况,几天后,果然发现了蹊跷。戚家人近日来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每日除了照常派人购买绣线之外,再无其他异状。下人的脸上毫无焦虑之色,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柳倩儿暗寸,难道戚夙容已经将绣线都买齐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幅绣品是为外国使节而绣,关乎国威,不容有丝毫差错。以戚夙容的性格,绝不会等闲视之,绣一幅简单的小图。既然如此,她所需要的绣线便不是一个小数目。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如何能买齐所有材料? 又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蓝、绿、紫三种颜色的绣线?但是在之前,这几种绣线她一直在收购,不太可能突然就不需要了。 她研究过她的双面绣,若要达到双面统一,天衣无缝,绣线的颜色必须前后一致,首尾相合。一种颜色不缺,难道三种颜色都不缺? “不用监视那几个下人了。”就在柳倩儿百思不得其解时,骆妍依告诉她,“戚夙容根本不在戚家。” “什么?”柳倩儿一脸讶异。 骆妍依忿忿道:“我们都被她骗过了。她不知何时离开了戚家,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如何得知?”柳倩儿疑惑地问道。 “我让人抓了戚家一个丫头,从她口中问出来的。” “那她有没有说戚夙容现在何处?” “没有。”骆妍依阴□,“戚家上下恐怕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柳倩儿皱眉沉思。 戚夙容竟然不在家中,那她究竟去何处了?又是如何神不住鬼不觉地消失的? 骆妍依望向柳倩儿,颇有些不满道:“我觉得你的处事方式太温和了,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找人弄断她的手指,看她还如何刺绣。” 柳倩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若有办法不留痕迹地弄断她的手指,我并不反对。” 骆妍依笑道:“等着瞧吧。她戚夙容现在无权无势,对付她还不简单吗?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她的藏身之处,破坏她的绣品。若让她绣成,我们就徒为他人作嫁衣了。” 之前四处散播流言的便是她们,逼得戚夙容不得不接下这份差事。 柳倩儿沉吟道:“即便她隐藏了行迹,但没有绣线,她要如何刺绣?” “你太小看戚夙容了。”骆妍依难得聪明了一回,“她从来不是个肯服输的人。若她真的毫无办法,就不会刻意躲藏起来,并派人装作四处收购绣线的样子来迷惑我们。” “你所言有理。”柳倩儿冷声道,“那我们便想办法将她找出来!” 柳倩儿等人开始上天入地地寻找戚夙容,完全没想到她会隐匿在英书阁的后院中。 英书阁环境清幽,阁中除了许琛的学生外,就只有几名忠心的老仆。他们都是许琛的家仆,向来不闻窗外事。而且戚夙容是以卓凡的身份入住,伺候她的人是元奚,外人根本不会怀疑。 许琛又是个不怕事的人,当时对于戚夙容的请求,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谁也不会想到,戚夙容会藏入英书阁,虽然他的弟弟是许琛的学生,但毕竟男女有别,柳倩儿和骆妍依完全不想到她会如此大胆。 戚夙容需要的材料,由顾锦云提供,一个多月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只知潜心刺绣。 她比任何都明白,此事绝不容有失。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刺绣,除了吃睡沐浴如厕都在独院中,这对于以前的戚夙容而言,绝对是无法做到的。这不仅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而且必须忍受枯燥和寂寞。 看着绣品一点点完成,她心中无喜无悲,如老僧入定般,将全部心神都注入到绣花针中。 在此期间,陪伴她的只有元奚,但元奚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难得进入英书阁,见到如此丰富的藏书,他又怎能不动心? 顾锦云偶尔会来送材料,一来便会在戚夙容房中坐上半天,静静地看她刺绣。 戚夙容刺绣时,沉静专注,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明明才十六岁,却是如此坚强、慧黠、成熟。 对她,顾锦云觉得这辈子恐怕都看不够,真想尽快娶她为妻,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不让人伤害她分毫。 外面纷争不断,这小小的肩头还能承受多少压力?顾锦云唯一能做的,便默默地帮助她,尽可能为她减轻负担。 另一边,柳倩儿等人正为找不到戚夙容的下落而愤怒,眼看着最后期限将至,她们完全无力可施。戚夙容藏得太彻底,连戚家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期间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柳倩儿清查了所有与戚家有关的人,依然是毫无结果。 京城之中,还有谁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戚夙容? 如此看来,戚家可能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他们还有潜藏的力量。 柳倩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皇上对此应该会有些兴趣。” 她联系柳家一个远亲,通过他,撺掇一名官员向皇上隐晦地提及了此事,笑言戚家女本事不小,不仅擅长刺绣,而且行事谨慎,心思细密,至今没有一人见过那幅绣图,连她本人身在何处皆无从得知。 皇帝闻听,自然心疑。戚家女如何能逃过护卫的耳目,隐藏行迹? 尽管有所疑虑,他也不会在外国使节还在京城之时,为难戚家人。 姑且看看这戚家女有何本事,是否能绣出让外国使节满意的绣品吧? 几天后,约定交绣品的日子终于到了。 外国使节被宣入皇宫,等待戚夙容将绣品带来,而柳倩儿等人很想在中途拦截,却不知护送绣品的人究竟是谁,又会从何处出发。无奈只能寄望戚夙容的绣品达不到使节们的要求,既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再阻挠亦是徒劳。 “站住,通行令。”一辆马车停在皇宫门口,宫侍立刻拦住。 “云容秀庄奉命护送绣品。”马车旁一名侍从拱手回道,“麻烦通报封大人一声。” “稍等。”宫侍立刻去通知封湛。 封湛早受到戚夙容的信件,让他在宫外接应。 如今一听东西已到,脸上不仅露出欣喜之色。同时心中也有些忐忑,担心戚夙容的绣品得不到外国使节的青睐。 “大人,请让小人跟随。”侍从一边命人将绣品抬出,一边行礼道。 “你?”封湛道,“皇宫重地不容外人随意进入。” 侍从道:“这是为了更好地展示绣品,请大人通融。” 更好地展示绣品,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封湛只是犹豫片刻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带着他一起进了皇宫。 皇帝和外国使节早已在宫中等候,听到侍卫回报,立刻让人将他们宣进来。 封湛第一个进入宫殿,其后两名侍从抬着一件白锦缎遮盖的物件走了进来。 几人一齐向皇帝行礼。 皇帝一摆手:“免礼,现在就让朕和使节们开开眼界,这位‘云容大师’到底绣出怎样的绣品?” “臣遵旨。”封湛转身向身后的人示意。 两名侍从并未将绣品抬到正中,而是放置在光线偏暗的一侧。 皇帝颇觉奇怪,却也没有质问。 锦缎被掀起,绣品终于露出了它的真貌。 这是一个半人多高的独扇屏风,红木镂雕,造型古朴精巧。屏风正中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刺绣,然而出乎意料,这副绣品的图案极其简单,是一幅冬雪寒梅,几株梅花在雪中绽放,带着点点寒意,逸韵傲然。 其绣工之细腻,几乎可以假乱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攀手折枝。 这样一幅绣图若放在他处,自然可算得算是上佳之作,但用来赠与外国使节,未免少了几分生趣和气韵。 外国使节对这副绣图也是喜爱的,但似乎还不够资格敬献给他们的女王。 “看看另一面吧。”一名使节说道。 “使节大人莫急,尚未展示完毕。”一名侍从恭敬道。 “还未展示完毕?”使节们仔细看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看之处。 侍从笑了笑,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取来一盏宫灯,点燃之后,缓缓走到屏风后面。 随着光线投入,原本的寒梅图逐渐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息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皇帝也忍不住走下龙椅,来到近前。 这……究竟是怎样一幅奇特的绣品?   ☆、第三十七章 雪影(二) 这……究竟是怎样一幅奇特的绣品? 随着宫灯的映照,寒雪梅花之间,隐隐浮现出一对展开的羽翼,两只灵动的白鹤跃入眼帘,仰首,拂羽,姿态优雅。 冬雪之寒,红梅之傲,白鹤之影,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意境悠长。 这时,侍从将宫灯移开,绣图又恢复原本的模样。随后他们将屏风转过来,这一面绣的是两只白鹤,傲立于雪中,迎着寒风,晾开双翼。白色的雪,白色的鹤,仿若融为一体。画面清冷,寒意凌然。 然而,当侍从再次举起宫灯时,白鹤的身后,立刻绽开朵朵红梅,白雪映红,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间,那瞬间的惊艳,令人见之难忘。 整幅刺绣只用了红、黑、白三种色调,却令人感觉画面饱满,层次分明,达到了大繁似简的境界。 这幅绣品看似只用了三种颜色,实际上用了一十八种。同一种颜色的绣线用不同方式晕染,会有深浅的差异。戚夙容巧妙地运用了这一点,用深浅不一的红、黑、白,修成了这幅寒梅雪影图。 而且她使用的是最细的绣线,平时只用缝十针的图案,她要多缝上百针,再结合布料的底纹和双面图样的构成,做到了真正的天衣无缝,不留痕迹,其精湛的绣艺可见一斑。 比起色彩绚丽、构图复杂的图案,这幅绣图的“简单”更突显了它的难度。在如此轻薄的绸布上刺绣,仅仅用了三种颜色,就将画面绣活了。留白的部分,丝毫看不出刺绣的痕迹,却能映出不同的风景,实在是不可思议。 “好好,简直是神乎其技!”使节赞叹道,“贵国真是人才济济,不同凡响。” 皇帝嘴上谦虚着:“使节过誉了。”心中却是震惊莫名,完全没料到戚家女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技艺,宫中的御用绣师皆相形见拙,就连他也见猎心喜,想让她绣上一幅。 “在下很想亲自答谢这位绣师,不知能否登门拜会?”使节询问道。 皇帝看向封湛,后者立刻答道:“非常抱歉,这位绣师不喜见客,还望使节大人见谅。” 使节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但瞥见这幅屏风,心情又变得明朗。 次日,皇帝封赏的旨意便下来了,赏绣师“云容”黄金百两,梅花环一只,夜明珠一颗,御赐金匾,另封“云容”为国绣师。秀庄其余人亦各有赏赐。 皇帝赞其:“梅花生香,鹤影仙踪,针如毫芒,神乎其技。” 自此,云容秀庄一举成名。 尉国百姓皆知京城有一名技艺举世无双的国绣师云容。 那幅赠送给使节的寒梅雪影图,亦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可惜绣品已经被使节收藏,无缘得见,见过之人无一不对其赞誉有加,关于这幅绣图的流言很快被传得神乎其神。 向云容秀庄下订单的贵人接踵而来,订单很快堆积如山,双面绣的价格也持续飙升,最低也要上千两。不过戚夙容人力有限,两个月只绣一幅图。 云容秀庄成了京城面积最小、生意最好、名望最高的一家店铺,而戚夙容也没有想要扩大店面的打算。一来风险太大,容易引人忌恨和猜度;二来戚家人丁单薄,没有足够可靠的人手。目前的规模,已经足够了。 戚夙容最大的筹码在顾锦云手上,他也是自己为戚家预留的后路。 戚夙容这边出尽风头,柳倩儿和骆妍依却是心里犯堵。本想借此阴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化险为夷,还由此声名远播。虽然知道“云容”就是戚夙容的人很少,在世家贵族间却已不是秘密。 “妍依,接下来就按你的计划施行吧。”柳倩儿对戚夙容嫉恨已然达到了顶点,再也无法忍受。 骆妍依笑道:“早该如此。” 她对之前被戚夙容吓走之事仍耿耿于怀,视为毕生耻辱。后来细想,戚夙容毕竟积威已久,她一直看她的脸色行事。待戚家落败,她虽欣喜,却仍摄于她的余威,心有畏惧。如今心态已然转变,下次再面对她时,自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绣艺再高又如何,没有足够的实力,看谁能保得住那双手! 骆妍依眼中射出一道阴冷的光芒。 不知危险将至的戚夙容,正在与家人分享喜悦。 随着国绣师的封号,戚家重新进入了京城世家的视线。可以说,戚夙容一人便让戚家重新站稳了脚跟。至少短时间内,皇帝都不会随意处置戚家人,与戚家来往的贵人亦逐渐增多。 戚夙容借秀庄之便,在贵圈中如鱼得水。以前她自视甚高,人缘不好,后来戚家落败,更是不敢轻易露面。如今有了国绣师的封号,即便贵女们心里看不起她,至少在表面上会以礼相待。 戚夙容利用自己在服装、刺绣方面的优势,在贵族间建立了不小的人气,顺便又将庄俏娥和已经嫁作人妇的张小姐(四门博士章之淮之妻)拉入圈中,不着痕迹地扩展她们的人脉。 与以前的傲慢不同,重生后的戚夙容面对嘲笑和讥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接人待物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许多贵女皆是深闺女子,心思单纯,或许仗着家世,会有些娇纵或蛮横,但只要顺其心意,投其所好,并不难结交。 戚夙容之所以敢如此高调,皆因自己只是一名女子,名气再大,也入不了朝堂,掌不了实权。 她越是高调,戚父便越是低调;她不断结交贵族,戚父却少与人往来。 如此一来,某些意图不轨的小人亦找不出戚家的错。 一个月后,顾锦云的酒窖酿出的新酒面世。一共有三种,白酒,黄酒和葡萄酒。白酒度数比较高,属于中度烈酒,最受北方人的欢迎。黄酒度数较低,口感温润,符合一般文人的喜好。而葡萄酒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新酒,许多人因为好奇而品尝了一番,却颇有些失望,除了香气和色泽有些新意,并不太适应这种口感。 然而,葡萄酒的功效却让人眼前一亮,滋身养颜,有助睡眠。这对女子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京城贵女的购买力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为了容颜可以倾尽所有。 尽管这些功效还未得到印证,但她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试用了。 出乎顾锦云意料的,葡萄酒成为了最先闻名的一种新酒。 “容儿,”戚母递过来一张请帖,“这是司马家的罗小姐托人送来的请帖。” 戚夙容打开看了看,笑道:“娘,罗小姐明日庆生,想请我过府帮她参谋一下。” “那你去吧,记得谨慎行事。”戚母叮嘱。 “嗯,女儿这就派人回帖。”她近日常与贵女们来往,一般不会拒绝这种聚会。 是夜,戚夙容悄然来到隔壁院子,找到元奚,问道:“你可知道明日司马家小姐的生辰,有哪些人会参加?” 元奚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戚夙容打开名单,上面罗列了二十几人的姓名,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关注。 骆妍依?她也会去? 戚夙容皱眉,又将名单扫了一遍。有骆妍依,却没有柳倩儿? 她最近虽然常在贵圈中走动,却一直避免与曾经结怨过深的人碰面,即便避无可避,也会尽快找借口离开。并非害怕丢人,而是担心被人算计。 上一世,她吃过不少亏,母亲亦受尽欺辱,郁郁而终。这一世,她不得不防。 目前最让人警惕的便是骆妍依,此女嫉妒心强,睚眦必报,而且手段毒辣,甚至有些不计后果。 戚夙容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冒险一会,不仅因为不好得罪司马家的小姐,还想看看骆妍依究竟会使出什么手段。 她回到家中,准备了一些辣椒粉,几瓶药膏和一把小巧的柳叶匕首。 随后,她又拿出一枚戒指。这是她请工匠特意打造的,戒面能够扭动,里面放了一种毒药。使用这种毒药,身体会立刻出现红疹,有如得了传染病一般。但对人体并无伤害,过两天红疹便会消退。 虽然不知能否用得上,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骆妍依再强悍,也不会当众迫害她,最多言语讽刺。 戚夙容眯了眯眼,但即便她不对付自己,她也不想让她好过。 上一世母亲的死与她脱不了关系,她还没跟她讨回这笔帐呢。 次日,戚夙容穿戴整齐,带着平儿上了马车,前往司马府。 司马家小姐此次生辰宴会比较低调,只请了京城中一些未出阁的贵族小姐,其他官夫人则由司马夫人招待。 戚夙容并非以宾客的身份参加,如今她没有这个资格。她只是去给司马家小姐梳妆打扮,提供一些服饰搭配的意见。 她以前虽不招人待见,但品味在贵圈中是出了名的。 来到司马府,戚夙容从后门进入,被人领入罗小姐的闺房。 此时,房间中并无其他外人,只有罗小姐和两名丫头。 见她进来,罗小姐微微一笑,招呼道:“夙容你来了,快过来,帮我看看这身打扮如何?” 戚夙容微微一礼,缓步朝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幅寒梅雪影图还有后续,过几章再说……   ☆、第三十八章 司马府宴会(一) “罗小姐是瓜子脸,头发乌黑柔顺,可以梳一个坠马髻。”戚夙容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道,“罗小姐的上额略宽,可用垂丝稍掩,将你的脸型衬得更加秀气,皮肤亦更显白皙。” 罗小姐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带着微笑。 “妆鸣蝉薄鬓,照坠马之垂髻。”戚夙容又在她的发髻上簪花,配以银质吊饰,随即,她拿起胭脂盒,为她补妆,画眉,描唇……整个过程,戚夙容做得一丝不苟,时而还会说些民间趣事,语气温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罗小姐打量她,眼前女子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她们接触不多,但对她的脾性亦略有耳闻。如今相处,才知了解过浅。 此女家逢剧变,却能坦然待之,不卑不亢,于逆境中立足。虽失去了荣华富贵,却未曾失去世家之风骨。 罗小姐对她是欣赏的,也不愿像其他贵女那般刁难她。 妆点完毕,戚夙容退到一旁,问道:“罗小姐觉得如何?” 罗小姐起身,细细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笑道:“戚小姐果然有一双巧手。” 身旁的丫鬟亦赞道:“小姐如此打扮,果然更显清丽。” 戚夙容见她的装束,典雅有余,柔媚稍欠,便道:“罗小姐,我再给你添点东西。” 说着,从首饰盒中取出几朵小花和针线,附身将几朵小花绣在她左侧腰的裙布上,小花点缀,瞬间增了几分生趣,于低调中显露风情。 罗小姐甚是喜欢,赞道:“果然有些新意。” “罗小姐满意便好。”戚夙容笑了笑。 “戚小姐,待会务必留下来吃顿便饭,我让丫头给你准备银子。” “罗小姐,请别叫我‘戚小姐’了,直呼我的名讳吧。”以她如今的身份,被司马家的小姐如此称呼,恐遭人话柄。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夙容’了。”罗小姐从善如流。 “理当如此,小姐莫与我客气。” “小姐,几位小姐已到,正在花厅候着?”丫鬟进来禀告道。 “嗯,我知道了。”罗小姐吩咐道,“你们带夙容小姐去旁厅用膳,莫要怠慢。” “是。” 戚夙容主仆朝她欠了欠身,随丫鬟一起离开。 罗小姐来到花厅,笑盈盈地招呼诸位小姐。 “罗小姐,你今日真是容光焕发,看起来格外秀美。”一名小姐赞道。 罗小姐抿嘴笑道:“多谢宋小姐夸赞,宋小姐才是天生丽质。” 摆袖间,腰侧的花团若隐若现,不经意瞥见,顿时觉得颇有韵味,却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听说罗小姐叫了戚夙容来府中为你梳妆打扮。”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罗宛如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都督之女李婵宁。她记得戚家小姐曾当众给她难堪,两人关系想必不太好。 她回道:“正是。戚小姐在服饰打扮上素有见地,所以我请她来帮我参考一二。” “你居然叫她‘戚小姐’?她如何当得‘小姐’二字?”李婵宁语气颇为不屑。 罗宛如笑了笑:“李小姐说得对,是宛如口误了。好了,大家都别站着,宛如在花园安排了席位,我们一边用膳一边赏景。” 如此带过,十几人说说笑笑地朝花园走去。 十几人刚落座,一名丫鬟前来禀告:“小姐,刑部尚书之女骆妍依小姐来了。” “哦?骆小姐来了。”罗宛如站起身,抬眼便看到一身华丽的骆妍依缓缓而来。 她立刻迎上去,其余贵女亦起身相迎。 六部尚书乃正三品,在这群贵女中,骆妍依算是身份最高的。 “骆小姐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宛如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必多礼。”骆妍依口中说着不必多礼,却没有上前去扶,环视一周,微扬下巴道,“你们这是已经吃上了?” “没有。”罗宛如回道,“只是上了些饭前甜点,骆小姐未到,我们怎会提前开宴。” 骆妍依满意地点点头,在罗宛如地带领下坐到了首位。 花园席位呈扇形摆列,本无主次之分,但尉国以北为尊,故而坐北的位置素来留给身份最高者。 宾客基本到齐,罗宛如立刻命丫鬟上菜。 一盘盘精致美味的菜肴被有序地摆上桌。 罗宛如待客有礼,妙语如花,席间气氛和乐融融。 正在此时,骆妍依突然插口道:“罗小姐,听说戚夙容也来了?” 罗宛如微微一愣,没想到骆妍依会提起戚夙容。这两人以前两人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吗?骆妍依总以戚夙容马首是瞻,如今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善。 她小心回道:“是,正在府上。” 骆妍依笑道:“罗小姐庆生,光是聊天未免有些枯燥。戚夙容琴艺卓绝,何不请她来为大家弹琴助兴呢?” “骆小姐此提议甚好。”李禅意第一个附和。 另外也有几人表示赞同。 罗宛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骆妍依此举明显是要给戚小姐难堪。让她来弹琴助兴,岂不是将她当作伶人? “怎么?罗小姐有何难处吗?”骆妍依斜眼看向罗宛如。 罗宛如笑道:“怎会有难处?宛如这便命人去请。” 她找来丫鬟,侧身低语几声。 此时,戚夙容正在旁厅用膳,吃过饭后便准备回家,不用与骆妍依等人见面正好落得轻松。 无奈天不从人愿,骆妍依果然看不得她清闲。 听到丫鬟请她去花园弹琴,戚夙容暗叹:有骆妍依的地方,她就少不得要被奚落一番。 “小姐,我们回吧。”平儿小声道,“待会让丫鬟如此回禀即可,想必罗小姐亦不会为难我们。” “罗小姐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但骆妍依却有可能会为难罗小姐,我们不能给她招惹麻烦。”若罗宛如因为亲近戚家女而被骆妍依排斥,那她以后恐怕再也无法与其他贵女打好关系了。 “不知府上的古琴放置何处?”戚夙容问道。 丫鬟回答:“请跟奴婢来。” 平儿扯了扯戚夙容的衣袖,一脸担忧。 戚夙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小姐我心中有底,见招拆招便是,你就在此处等我。” 平儿这才放开,默默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戚夙容随丫鬟来到琴房,她一一扫过,最后选了一把外型颇为朴素的古琴。 然后在丫鬟的引领下,抱着古琴来到花园。 她一到,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们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或怜悯同情,表情各异。 戚夙容目不斜视,平静地向众人施礼。 “戚小姐,我等怎受得起你如此大礼?”骆妍依懒懒道,“今日是罗小姐的生辰,你不敬她一杯吗?顺便与我们叙叙旧。” 说着,向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让她们给戚夙容准备一杯酒。 罗宛如沉默不言。 其他人亦没有出声,花园中显得格外寂静。 戚夙容接过酒杯,缓缓走到罗宛如面前,双手举杯道:“祝罗小姐富贵吉祥,青春永驻。” 罗宛如轻轻与她碰了一下:“多谢。” “戚姐姐,祝完寿星,该轮到小妹了。”李婵宁端坐在席上,笑吟吟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理当敬上一杯。” “李小姐说得是。”戚夙容笑了笑,另续一杯走到她席前,“请。” 李婵宁一动不动,仍戚夙容空举半晌,突然“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戚姐姐,我忘了我近日感染风寒,不宜饮酒,还是下次再与姐姐对饮吧?” 戚夙容道:“李小姐,这是葡萄酒,饮一两杯应无大碍。”不待李婵宁出声,她又补充道:“不过身体要紧,不喝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不再理会李婵宁,主动走向另一名女子,敬道:“周小姐,素闻你眉目如画,清俊无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夙容借罗小姐之光,在此敬你一杯。” “王小姐,昔日在贵府,曾听过你所弹的琵琶之音,余音绕梁,动听至极,夙容佩服。” “严小姐,夙容与你只有几面之缘,却有幸品尝过你亲手制作的糕点,味道独特,至今难忘。” “赵小姐……” 席间二十几人,戚夙容一一叫出了名字,并准确挑出了她们各自的长处。一轮下来,原本轻视于她的人,竟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心情颇为复杂。 面对他人的冷眼嘲笑,竟仍如此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此等风范,实在令人钦佩。 骆妍依紧紧握拳,目光冰冷。看着戚夙容向她走来,她努力压抑心中的怒意。 “骆小姐,你我曾为闺友,交情匪浅,今日这一杯,算是敬我们曾经的友谊。” 友谊?骆妍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该敬一敬。” 她缓缓举起酒杯,正要与戚夙容碰杯时,突然手一扬,一杯酒细数被浇到了戚夙容衣襟上。 “啊,抱歉,手抖了。”骆妍依虚情假意道,“你没事吧?” 戚夙容拿出手绢擦了擦溅到下巴酒渍,平静道:“无事。” “那就好,若是因为我而扫了大家的雅兴就不好了。”骆妍依微笑道,“酒也敬完了,请夙容为我等弹奏一曲吧?” 戚夙容前襟湿透,红色的酒渍在她衣服上留下斑斑污迹,看着甚是狼狈。 席间不少女子忍不住抿嘴偷笑,静看戚夙容如何应对。 她这模样,还有心情弹琴吗?   ☆、第三十九章 马车 “你可以开始了。”骆妍依用手绢捂住嘴,眼神讥诮,随即,她像是被什么呛到一般,清咳了几下。 戚夙容看了看自己污迹斑斑的衣襟,虽然她如今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能坦然而立,但在这种场合,衣装整洁是先决条件,这不仅是对自己的尊重,亦是对他人的尊重。 她转过身,一边缓缓朝琴案走去,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条叠成手帕状的蓝色丝巾,轻轻展开,披在肩上,手指灵巧地折叠几下,如花瓣般附着在衣领边,恰巧遮挡了衣襟上的污渍。当她转身端坐在古琴边时,已经丝毫看不出任何仪容不整的模样。 众女对她这种瞬间化腐朽为神的能力暗佩不已。虽然不喜她的为人,但她们亦不得不承认,此女确实有傲视众人的资格。 骆妍依气愤不已,紧紧拽着手帕,恨不得撕烂她那张处惊不变的脸。她就想不通,为何每次难题都能被她轻松化解。她与柳倩儿多番设计,没有一次成功,甚至反而助长了她的名气。 骆妍依越想越不痛快,眼神也越发的冰冷起来。 戚夙容坐在琴案边,双手轻轻搭在琴弦上,环视一周,心中有些不愿意为这些人弹琴。她们根本不是来听琴的,而是来看她笑话的。 目光不经意瞥见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在暖阳下轻盈雀跃,姿态动人。 好吧,不愿为人弹,那就让她为这些蝴蝶弹奏一曲吧! 手指划动,一阵流水般的琴音婉转而出,似清风拂柳,似鸟鸣山涧,似水珠落盘,时而柔和温婉,时而俏皮灵动,花之艳丽,蝴之轻盈,如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化作动人的音符,一一在眼前展现。 一阵清风拂过,花瓣漫天,戚夙容的长发随风舞动,人却依然端坐如山,沉浸在优美的琴音中。 琴音穿过墙壁,传到了前厅,正在饮酒的司马罗大人一众亲友,以及后堂中的罗夫人等人,皆露出聆听之色。 花园中的众女亦不自觉露出陶醉之色,心中的杂念仿佛被洗净,只留下一片宁静。 “够了!”骆妍依怒喝一声,将众女从享受中惊醒。 戚夙容却丝毫不受影响,双眼半合,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从容地完成了琴音的收尾。 她站起身,向众人微微施了一礼:“此曲已毕,多谢诸位小姐聆听。夙容告退。” “慢着!”骆妍依喊住她,正要找借口斥责,却听身边一女低呼。 “骆小姐,你的脸……”她惊惧地指着骆妍依的脸。 “我的脸?”骆妍依用手摸了摸,发现嘴角附近不知何时长出了几个小疙瘩,她花容失色,大声喊道,“红霞,赶紧去拿一面镜子过来。” 其余人也看到了骆妍依脸上的小疙瘩,就在拿镜子的片刻,小疙瘩又蔓延了,似乎还有持续增加的趋势。 所有人皆露出惊愕之色。 罗宛如立刻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话音刚落,正好瞥见戚夙容转过身,从容而去。 难道……是她?罗宛如又看向慌乱惊恐的骆妍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呼,还好,顺利过关。”戚夙容回到旁厅,暗暗舒了一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平儿一见戚夙容,立刻上前询问。 “没事,我们回家吧。”她笑了笑。 “好。”平儿欢欣地应道。 戚夙容请司马府的丫鬟向罗宛如报备一声,便带着平儿离开。 上了马车,戚夙容吩咐道:“回府。” “小姐,刚才奴婢听到你弹的琴了,真好听。”平儿崇拜道,“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戚夙容笑道:“当然,也不看看你小姐是谁。” “不过,她们没为难你吗?” “没有。”对她而言,那些为难不足一提。她唯一担心的只有骆妍依,还好她事先准备了那种药,在敬酒时,撒在了她的手帕上。 撒在食物上,她不一定有心情吃,但撒在手帕上,中招的几率就高出许多。 马车行驶了两刻时,应该就快到家。戚夙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脸色霎变,这条路根本不是回戚家的方向。 “这是何处?”戚夙容拉开前车门,质问车夫。车夫却丝毫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戚夙容瞳孔紧缩,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戚家的车夫,戚家的车夫有些驼背,而此人的背部却无异状。 “你是何人?想把我们带往何处?”戚夙容迅速看向两边,此处颇为偏僻,都是山石林木,好像已经出城。 “小姐……”平儿一脸惊怕,紧紧拽着戚夙容人衣袖。 正在戚夙容思量对策时,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随即听到马的嘶鸣声,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晃得戚夙容和平儿差点摔倒。 再抬头看去时,骇然发现原本正在驾车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马车变成了无人驾驭的状态,飞快地在山路上狂奔着。 戚夙容一咬牙,钻上驾座,一手紧握门框,一手费力地去勾缰绳。 抓住了!戚夙容发白的脸色露出一丝喜色,抓住缰绳的右手挽了几下,然后用力向后拖拽。 但女子的力气有限,加上马匹正在狂奔,实在难以驾驭。 “小姐,奴婢来帮你!”平儿也准备钻出去。 戚夙容大喊:“你待着,太危险了。” 如此颠簸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戚夙容力量下沉,松开握住门框的左手,改成两手执绳,用尽全身力气勒马。 “小姐,前面……”平儿惊恐地看向前方,马车正向着一条湍急的大河冲去。 戚夙容无暇分神,全身心都用来控制缰绳。 正在这时,平儿隐约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她回头望去,透过开开合合的车门,她看到了几名骑士正向这边追来,为首一人赫然便是顾锦云。 他派了侍卫在暗中保护戚夙容,马车从司马府出来时,侍卫并未发现异状,直到出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里面的戚小姐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便以为戚小姐另有目的地。故而,他们只是派人通知了顾锦云一声,然后继续尾随,但当那名车夫加快了车速,并跳下车后,侍卫才知情况不妙。 顾锦云早在收到马车出城的消息便赶了过来,当他赶到时,正好看到戚夙容钻出马车,想要勒住缰绳。 虽然顾锦云很佩服她的勇气,但如此惊险的动作,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眼看马车即将冲进大河,顾锦云脸色冷峻,快马加鞭,恨不得飞过去。 “小姐,再坚持一会,顾公子就在后面!”平儿喊道。 顾锦云? 戚夙容不敢分心,用力拉扯缰绳,手掌被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马头被她勒得向后扬起,在即将冲进大河时,它终于骤然止步。 如此突然的停顿,戚夙容毫无准备,因为惯性,她整个人向着大河飞过去,噗通一声,瞬间没入湍急的河流中。 “小姐!”平儿本来见马车停下来,刚准备欢呼,却见戚夙容从车座上飞了出去,掉进河中,不由得脸色大变。 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飞快掠过,纵身跳入了河中。 平儿两腿哆嗦地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大河和已经失去踪影的两人,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别担心,我们少爷水性很好。”一名骑士走过来安慰。 另一人也道:“我们到下游去找找吧,他们应该被冲到下面去了。” 平儿已无主张,不住地点头。 两名护卫便重新休整好马车,带着平儿往下游寻去。 戚夙容掉入河中后,被翻滚的河水呛得无法呼吸,即使努力浮出水面,也难以控制身体,只能随着水流向下冲去。 不会死在这吧?戚夙容暗忖,上一世的小灾小难不少,却没有淹水的经验。看来历史果然改变了不少,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 在这危机时刻,她竟还有心情想这个…… 不知过了多久,戚夙容昏昏沉沉中,感觉水流渐缓,身体好像被一只手臂牢牢环住,缓缓拖向岸边。 顾锦云望着一脸苍白的戚夙容,神色阴沉。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好像生怕失去她。 上了岸,顾锦云立刻将她平放在地上,在她腹部按了几下。 戚夙容咳出几口水,费力地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夫君……”眼泪模糊的视线,声音沙哑低沉,顾锦云并未听清她唤的是什么。但她的表情,却让人异常揪心。 “别怕,我在。”顾锦云将她搂入怀中。 戚夙容双手紧紧抱住他,眼泪流淌,哭得像个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顾锦云拍了拍她的背,用一张面瘫的脸,轻声细语地安抚。 别人的奚落、鄙夷、欺辱,都无法让她留下哪怕一滴眼泪。 但在这个男人怀里,她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一份温暖,就像她最后的归属,只要有他在,自己便无所畏惧。   ☆、第四十章 纺织机 顾锦云和戚夙容在太阳下山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村庄落脚。 他们对村民谎称是夫妻,在行路途中马车失控,不幸落入河中,想要在村里借住一宿,明日再返回城中。他们不知被河水冲了多远,有些辨不清方向。幸好有村民指路,明日跟村民顾一辆牛车,应该可以顺利返城。 村民们热情朴实,二话不说便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借住的那家女主人给他们送来了换洗的衣物。顾锦云给了些银两,女主人笑成一朵花:“城里人就是大方,一看你们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样貌好,说话也很好听。” “多谢大娘。”戚夙容接过衣物,道了声谢。 “不用,不用。”女主人连连摆手道,“这衣服可能粗陋了些,也不知你们穿不穿得惯?” 戚夙容笑道:“大娘,您别把我们当什么达官贵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女主人一听,心里舒坦,拍着胸口道:“你们放心,这衣服都是新的,没人穿过。你们先歇着,我去给你们热几个菜。” “多谢。” 送走女主人,戚夙容横了顾锦云一眼:“别冷着脸,差点吓到人家。” 顾锦云抿了抿唇,似乎在调整表情。 戚夙容偷笑一下,将男装递给他:“喏,快换上吧。” 说着,又拿起自己那套。 突然,她动作一顿,手指在衣服上摸了摸。这衣服的样式确实很朴素,但料子却有些特别。织纹细腻,手感柔软,纺织技术不同一般。 “怎么?”顾锦云见她拿着衣服发呆,忍不住发问。 “哦,没事。”戚夙容回神,不经意抬头,赫然见顾锦云已经脱下了上衣,光luo着上身。那身结实的肌肉,充满力度,看得戚夙容一阵脸红心跳。 “你,你为何当着我的面更衣?”她结巴地说道。 “你没让我走。”顾锦云回答得理所当然,肆无忌惮地展露他健硕的身材,似乎完全没打算穿上衣服。 戚夙容无语地指了指旁边的小黑屋,示意他去那边换。 顾锦云状似没看到,背着戚夙容开始解裤带。 “等等!”戚夙容连忙制止,拿起衣服往他身上一罩,然后推着他的背往小黑屋走。 顾锦云顺着她的意走了两步,突然稳住下盘,定在原地。 戚夙容不察,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哎。”额头撞上他的脊椎骨,一阵生疼。 “没事吧?”顾锦云转过身,附身凑过来。 戚夙容微微向后仰,视线透过指缝,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 顾锦云见她偷眼打量他的模样,实在娇俏,心头忍不住骚动,目光逐渐灼热。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戚夙容退了几步,转过身道:“快去换衣服,我也要换,湿衣服穿久了,会着凉的。” “好。”顾锦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随即就退开,进了小黑屋。 戚夙容捂着胸口,暗呼一口气。 旁边的小屋和这间房只有一块布帘相隔,戚夙容提醒道:“我没叫你,你别出来。” “唔。”里面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戚夙容抬手将头发挽起来,动作利落地将湿衣服脱下来。 全身赤luo,皮肤白玉凝脂,窄肩丰臀,腰肢不盈一握,端的是肌理细腻骨肉匀,姿态袅娜。 戚夙容翻看衣物时,发现那位大娘竟然没有给她准备肚兜,双颊不由得泛红,这会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只好直接裹上里衣,胸部挺立,透过衣领,乳/沟若隐若现。 正在这时,一双手臂从背后伸出,将她整个圈入怀中。 衣领皱起,向外敞开,酥胸半露,从上俯看,别是一番风景。 戚夙容连忙拉紧衣领,羞恼道:“你怎么出来了!我,我……” “想抱你。”顾锦云火热的气息盆栽她的脖颈处。 “你……”戚夙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曾对自己说过,无论这个男人想要什么,她都会给,无怨无悔。但是,现在可不是好时机,能忍忍吗? 顾锦云低头在戚夙容脸边蹭了蹭,温热的手掌就贴在她的胸部下方,手指似有若无地划动着。 “你,心跳很快。” 废话!被一个正在发/情的男人抱着,能不快吗? 戚夙容僵着不敢动。 顾锦云见他不动,越发放肆,手指有向衣服内探索的趋势。 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阳刚男子,心上人在怀,岂有不乱的道理?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抬脚朝他脚背上用力一踩。 顾锦云动作一顿,缓缓松开手,缓缓退开,缓缓坐在床上,表情凝重,一动不动地望着戚夙容。 戚夙容瞥了他一眼,说道:“若是疼,就哼一声,没有会笑你。” “哼。”顾锦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戚夙容别过脸,努力忍住笑意。 她也不管那么多了,迅速穿好衣服,束上腰带。将头发放下来,用梳子简单了梳理的一下。 一身朴素的民家打扮,也无法掩盖她娇美的容颜,反而透着一种清丽脱俗的气质。 顾锦云又忍不住圈住她的腰,纤细的腰肢,让人爱不释手。 正打算亲亲的时候,外面传来女主人的声音:“两位,你们换好衣服了吗?饭菜已经热好,出来吃饭吧?” “好,马上就来。”戚夙容推开她,转身往外走去。 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饭桌上,只有顾锦云和戚夙容,这家主人都已经吃过。他们一个在门口做木活,一个在屋内缝衣。 戚夙容问道:“大娘,我们身上的衣服布料都是你自己纺的吗?” “哪能啊?”女主人笑道,“我可没这手艺,这布料都是从屈娘那买的。哦,屈娘是从别村迁居过来的寡妇,纺织手艺很不错。” 岂止不错?她能将粗麻纺得如此细腻,其技艺可见一斑。 等等,屈娘?似乎在何处听说过。 戚夙容若有所思。 “怎么?”顾锦云问道。 戚夙容眼睛一亮,露出惊喜之色,她先朝顾锦云笑了笑,然后又问向女主人:“大娘,我也想请这位屈娘给我纺几匹布,明天能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吗?” “说什么引荐?”女主人笑个不停,“我带你去就是了。屈娘性子有些冷,但人很好。” “谢谢大娘。”戚夙容很开心。 顾锦云瞥了她一眼,暗忖她又有什么打算? 晚上洗漱完毕,顾锦云看着正在铺床的戚夙容,问道:“你认识她?” “嗯?”戚夙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屈娘,“我不认识,但我曾听人说过。” “说过什么?” “明天你随我一块去就知道了。”戚夙容扑倒在床上,偏头对他神秘一笑,“保证是好事。” 顾锦云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脚丫上,逐渐深沉。 他站起身,踱到床边,慢条斯理地脱衣。 戚夙容翻身坐起,暗自懊恼,对了,今晚两人要同床共枕。 话说,之前他们为何不谎称兄妹,而要谎称夫妻? 虽然她不介意锦云的亲近,但算上重生前的那些年,她已经很久没和男人如此亲密了。 反悔还来得及吗?戚夙容可怜兮兮地望着顾锦云。 “别想躲。”顾锦云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顺势倒在被褥上。 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跨上床,将她从被子上掀下来,然后裹着被子躺下,顺便还把她捞进了怀里。 “放心,没有给你一个名分前,我不会毁你清白。”顾锦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戚夙容闻言,觉得既安心又有些遗憾。 “不过,”顾锦云话锋一转,“偶尔偷偷香,挺好。” 说着,他吻住她的唇,辗转吸/吮。 娇小的身躯几乎被他整个包裹,两人紧贴在一起,相互传递着体温。 第二天,戚夙容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前襟敞开,胸部上隐约有几点暧昧的红斑。 双颊一阵发热,也不知那个男人在她睡觉时都干了些什么。 她起身迅速穿好衣服。 顾锦云端着水进来,目光如水地凝视她,俯身在她脸庞亲了一下:“早。” “早。”戚夙容不敢看他。这种如同新婚燕尔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不要太甜蜜,快被攻陷了呀! 吃过早饭,女主人带着两人去了屈娘的家。 走进院子,隐隐可以听到纺织机的声音。 “屈娘。”女主人朝里面喊道。 屋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长相秀气,身材清瘦。 “黄大姐,你找我?”屈娘出声问道,目光在顾锦云和戚夙容身上转了两圈。 “是这样的,这两位想请你帮忙纺几匹布。”黄大姐介绍道,“这位顾公子,那位是他的夫人。” 屈娘冷淡道:“两位一看便是贵人,何须粗鄙村妇帮忙织布?莫不是来消遣人的?” 戚夙容笑道:“屈娘,我们是诚心来求布,绝无消遣之意。” 屈娘打量他们半晌,让开一步,道:“那好吧,请进来谈。” 几人进屋,戚夙容一眼便朝屋中那台纺织机望去。 果然是脚踏纺织机! 如今最先进的纺织机是手摇纺车,这种纺车所纺织出来的丝绸布匹虽然质量不错,但效率太低,需要手脚协作,非常不方便。 若没有操作好,就会出现不小的误差。 但是脚踏纺织机却不一样,它用脚踏板驱动纺车,双手则可以进行其他工序,效率是手摇纺车的五倍。 眼前这位屈娘便是脚踏纺织机的创造者,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她的名字将随着这种纺织机的推广而广为人知。 这种纺织机亦被称为“屈氏纺织机”。 “大娘,能让我们和屈娘单独谈谈吗?”戚夙容对黄大姐说道。 “当然,你们谈,我家里正好还有事。”黄大姐很爽快地答应,转身便走了。 屈娘给他们倒了一杯水,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想纺什么布?” 戚夙容回道:“毛、麻、棉、丝,尽皆需纺。” 屈娘皱眉,不悦道:“你们刚才说绝无消遣之意。” “当然。”戚夙容认真道,“我们是想与你合作,开办纺织作坊。” “开办纺织作坊?”屈娘疑惑道,“为何找我合作?” “因为它。”戚夙容指了指她的纺织机。 屈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你觉得它有何特殊之处?” “利用踏板驱动,双手可灵活操作,纺织效率大大提升。” 这名女子进屋才看了几眼,就能看出这架纺织机的不同? 屈娘讶异地望着她。 戚夙容又问:“屈娘,你可愿意与我们合作?” “你们打算如何合作?” 戚夙容看向顾锦云。 顾锦云已从这简单几句对话中听出了商机,一架可以提升纺织效率的纺织机,意味着他能比别人更快一步占领布料市场。所谓衣食住行,百姓对布料的需求,永远是不够的。一旦效率提升,价格也能相应调整。物美价廉的商品,谁人不喜欢? 顾锦云道:“一成归你,你负责管理维护所有纺织机。” 屈娘被他凌冽的眼神看得有些畏惧,迟疑地问道:“你打算开办多大的作坊?” “初涉江北,而后全国。” 屈娘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魄力。 先不说全国,光是江北一代的利润便难以估量,他居然愿意分她一成利?他完全可以直接买下她的纺织机,然后仿制。 之前她一直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这种新型纺织机的消息,便是担心被人窃取。如今有人愿意与她合作,又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她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们是可信之人吗?那名女子倒是温婉可亲,但那名男子实在有些可怕。 戚夙容像是看穿了她的顾忌,开口道,“屈娘,你可以先考虑几日,顺便打听一下顾家的名声,再决定是否与我们合作。” 说着,转头看向顾锦云,她对他的为人,一清二楚。外冷心热,正直磊落,绝不会行欺凌弱小之举。 顾锦云回视她,目光柔和,原本冷峻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怖了。 屈娘从戚夙容眼中看到了她对那名男子的信任,两人一刚一柔,一冷一热,真是天作之合。 她心下有了决定,不过推延几日再答复也是必要的。 打定主意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虽算不上热情,但也会主动攀谈几句。 从屈娘家离开,戚夙容一直微笑着。 “心情很好?”顾锦云问。 “嗯。”戚夙容笑吟吟地说道,“没想到因祸得福,竟然在这小村庄发现了好东西。” “她还没同意与我们合作。” “你觉得她会拒绝?”戚夙容转身倒着走,笑望着他。 顾锦云弯了弯眉,这已经是他表现微笑的最佳动作了。 用过午膳,两人打算跟村民雇一辆牛车,没想到顾锦云的护卫恰好找到这座村庄。 “小姐!”平儿红肿着一双眼飞奔过来,紧紧抱住戚夙容。 戚夙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小姐我福大命大。” “奴婢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要是你出事,奴婢也不活了。”平儿哭得稀里哗啦。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她最多一笑置之,但平儿却不一样,她说要跟着她死,就一定会跟着她死。 这是平儿的忠,也是她的傻。 戚夙容摸了摸她的头,心头暖暖的,酸酸的。 “少爷,我们抓到了那个马夫。”护卫小声道。 顾锦云脸色阴沉地点点头,说道:“回去再说。”   ☆、第四十一章 笑 一夜未归,戚父戚母担忧了一夜,差点就去报官了。直到戚夙容平安归来,才终于放了心。 戚父听完事情始末,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到底是何人心肠如此歹毒?竟连一弱女子都不放过?” 戚母则在一旁垂泪,紧紧握住戚夙容的手:“还好你没事,没事……” 戚夙容轻声安慰道:“娘,别哭了,女儿福大命大,怎会轻易被人谋害?总能逢凶化吉的,您别担心。” “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想必有所依仗,你如何都得过人家?”戚母忧心道,“女儿啊,你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就在家绣绣花。那些需要亲自上门的生意不做也罢。” 哪里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戚夙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戚父怒道,“我即刻派人去报官,非将此等恶毒之人查出来不可。” “爹,您真的认为报官有用?”戚夙容叹道,“戚家今时不同往日,与权贵斗不起的。” 戚父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不甘和愤恨:“莫非老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欺负而不闻不问?” “爹,您别急,顾公子已经抓住了那名车夫,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戚父眉头一展,点头道:“说起顾家那孩子,老夫还得谢谢他。若非他出手相助,你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戚母抹了抹泪,突然笑道:“这顾家子对容儿倒是挺有心的,容儿若能早日嫁过去,娘也能放心了。” 这回戚父脸上倒无不悦。除开商人的身份不提,顾锦云确实是个不错的佳婿人选。 “顾家的恩情,我戚朔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一定回报。但此事不能全部托予他人,我也得有所行动。” “爹,您有何打算?” “诚如你所言,戚家如今与权贵斗不起,然戚家人亦不能任人欺凌!”戚父沉声道,“自保为先,再徐徐图之。老夫为官多年,一朝失势,也断不至于连一丝余力都不存。”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起异色,并未细问。观父亲的神色,怒意中透着隐忍,目光澄明,显然并不打算冲动行事,这段时间的韬光养晦,已初见成效。 夜晚,顾锦云夜猫一般,钻进了戚夙容的闺房。 夙容刚沐浴完毕,身上只着单衣,曲线毕露,也不知某人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跑过来,只为了一饱眼福。 顾锦云手一勾,将夙容刚带上了床,放下帐帘。 “做什么?”戚夙容抱着枕头,紧张地盯视着他。 顾锦云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自从发现夙容对他逾距的行为很放任之后,他便暗自决定不再死守礼仪。偶尔的亲热能够增进感情,又可解相信之苦,何乐而不为? “那个车夫怎么样了?”感觉男人的动作越来越不规矩,戚夙容连忙问道。 “他是哑巴。”顾锦云回道,“不通文墨,身手却是不错。” “果然是她吗?”戚夙容低喃自语。 “你知道是谁?”顾锦云问。 戚夙容想了想,说道:“你可知当朝刑部尚书是何人?” “骆霆。” “那你是否知道骆霆擅长刑罚逼供,私下里培养了一群死士,这群死士无一例外,全是不通文墨的哑巴?” “什么?”顾锦云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对你下手的是此人。但他为何要害你?因为戚伯父?” “不是,要害我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女儿骆妍依。” “骆妍依能动用她父亲的死士?” “她动用的是她父亲送给她的死士。” “你怎会知晓?”以她们的关系,如此私密之事,断不会说与她听。 她怎会知晓?因为上一世,她的手指便是被他们折断的。 戚夙容眼神幽暗,透着一种深沉的哀伤。 “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顾锦云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说道,“你笑起来,最漂亮。” 戚夙容嘴角微微弯起,拿开他的手,笑道:“那么,你觉得我是微笑,傻笑,还是捧腹大笑好呢?” “平时微笑,想我的时候傻笑,遇到开心的事便捧腹大笑。” 戚夙容扑哧一声笑出来。 “但是,”顾锦云目光幽深地望着她,柔声道,“只许笑给我看。” 两人静静对视,呼吸交融。顾锦云缓缓靠近她,就在即将亲到她的红唇时,平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小姐,你睡了吗?” 戚夙容心头一跳,像是被发现偷/情一般,脸上发热。 顾锦云老神在在,抱着她一动不动。 “小姐,你吩咐的米粥已经煮好了,不起来喝一碗再睡吗?”平儿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我突然不想喝了,你端去给我爹娘吧,他们应该还未睡下。”戚夙容一边说着,一边将顾锦云往被子里塞。 平儿停在床边,掀开帐帘。 戚夙容赶忙侧身办撑,故作镇定。 平儿奇怪道:“小姐,你的脸很红,发热了吗?” “没有,刚沐浴完,热气还未散去。”正说着,她的身体突然一颤,一只大手悄悄探进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肚腹,然后缓缓向上游移。 混蛋!戚夙容心中羞恼,表面上还得强作无事。 平儿迟疑道:“小姐,你真的不喝?昨天你落水受惊,喝点小米粥有助睡眠,还能驱走寒气,调理身体。” “明天喝一样的。”戚夙容有些急切道,“平儿,你也受了惊,今日早点去睡吧。我白天喝了一碗参汤,不会没事的。” “那好吧,小姐好好休息。”平儿终于不再坚持,重新放好帐帘,转身离去。 戚夙容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变,感觉那只手已经摸了到她胸前。 “顾、锦、云!”戚夙容隔着衣服抓住那只手,转头怒道,“你,你真是……” “如何?”顾锦云裹着那团丰盈不动摇,表情严肃。 “放开。”戚夙容扯不动他的手臂,只得出声命令。 顾锦云不但没放,反而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 “你,你,你!”戚夙容被他圈得无法动弹,稍一扭动,双峰处便传来异样的感觉。 顾锦云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然后沿着她的颈项一路下滑,双手搓弄揉捏。 “唔……”戚夙容的衣襟滑开,露出光luo的肩膀。 两人身体紧贴,可以很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变化。 “锦云,别这样……”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如同小猫的呢喃。 “想要你。”顾锦云低哑道,“等不及了。” 戚夙容犹豫了片刻,转过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像是无声地邀请。 顾锦云目光炙热,一把将她翻转过来,热烈地拥吻她。 戚夙容的衣衫散落,上身半luo,洁白如玉的肌肤,让顾锦云爱不释手,不断在上面制造属于他的痕迹。 就这样给他吧?上一世负了他一生,此生必无怨无悔。将来若是无缘成为他的妻子,那她便终身不嫁。 顾锦云感觉到她毫不犹豫的交付,心中悸动,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肤,恨不得立刻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但在最后一刻,他仍然忍住了。 “我说过,除非给你一个名分,否则我不会毁你清白。” “你觉得,我们这样还有清白可言?”戚夙容笑道。 两人几乎luo呈相对,只差临门一脚。 “你的清白只属于我,我说有,就有。”顾锦云紧紧抱住她,炽热的呼吸灼痛了她的皮肤。 “你真的确定不要?”戚夙容用腿在他下shen蹭了蹭,状似关心地问。 顾锦云沉着脸,警告道:“别乱蹭。” 戚夙容脸一红,窝在他怀里,再也不动了,等着他的yu望消退。 等了许久,感觉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戚夙容撑不住了,睡意来袭,眼睛一合,便舒舒服服地睡去了。 顾锦云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还有八个多月,真是度日如年。” 第二天早晨,戚夙容神清气爽地起床,顾锦云早已不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痕,不知那个男人还能忍多久。两年期一到,她怕是无法应诺嫁给他,到时他恐怕会非常生气吧? 梳洗完毕,戚夙容来到客厅,见戚父脸上带着喜色,便问:“爹,为何事而喜?” “三年一次的举试开始了,许先生推荐我儿参加童生考试。”戚父将信递了过来。 戚夙容展信阅览,神色平静道:“确是喜事。” 然,心中却无喜意。上一世,夙宝的第一次童生考,被考官直接拒之门外,因为他是“罪臣之子”。尽管戚家因世族之名的庇佑,并未落案,只是惩以家财田地,其后代仍有资格入朝为官,但外人却以此为由,阻挠戚家后人的晋升之路。 夙宝第一次童生考,最终黯然收场,而父亲也因为冒犯考官而被官衙禁足三日,直至考试结束。 如今距离考试尚有半月,虽有许先生的推荐,但情况仍然不甚乐观。若想让夙宝顺利参考,可能还需另外打点一下。 戚夙容心下琢磨,其实夙宝此次能否参考对他未来的官运并无多大影响,顶多只能算一个小挫折。然此事若处理不好,恐怕会给夙宝的心理留下阴影,从此无心学业,那就得不偿失。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只是可能也不行。   ☆、第四十二章 但求一言 英书阁。 “先生。”戚夙容一身男装打扮,向许琛行礼道,“多谢先生举荐夙宝参加童生考。” 许琛笑道:“他可是我的学生,怎能不举荐?你不必谢我。” 戚夙容也笑了笑,拂衣而坐。 许琛道:“听说你不久前险遭意外?可知是何人所为?” “学生心中约莫有数。”戚夙容平淡道,“此人对我积怨颇深,一次两次不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需要先生我助你一臂之力吗?”许琛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随意道。 “多谢先生,此事学生自有打算,不必劳烦先生。”戚夙容顿了顿,又道,“不过,目前确有一事需要先生帮忙。” “哦?”许琛放下茶杯,笑道,“是否与夙宝有关?”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戚夙容浅浅一笑。 “写举荐信之时,我便知此信未必能助夙宝顺利参考。毕竟我早不在朝廷,空有虚名而无实权,官场中人未必会卖我这个面子。”许琛捻了捻须,望着戚夙容道,“你能想到此中关节,可见心思通透。” “那么,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许琛挑眉道:“夙宝年纪尚幼,何必急于一时?依我之见,他不参考比参考更好。以夙宝的聪慧,考中童生当非难事。但越是如此,越令人担忧。如今戚家看似已从去年的颓丧中走出来,戚小姐又凭借一幅绝世绣图,为戚家争得了颜面。然此事在短时间内,可一不可二,名气太盛,容易引人猜忌。” “先生之虑,学生怎会不知?”戚夙容叹道,“夙宝跟随先生已有不少时日,先生对他的心性当有所了解。他虽年幼,却颇有傲气,这大概是戚家人的共性。为了此次童生试,夙宝日夜勤学不辍,一心想为戚家争光。期望越高,最后失败的打击越大。若他因此失去了傲气,失去了志向,那便等于失去了他的未来。我愿用一分危险,换他逆流而上、一往直前的勇气,相信父亲对此事亦不会有丝毫犹豫。” 许琛眼中异彩连连。“我愿用一分危险,换他逆流而上、一往直前的勇气”此话竟然出自一名弱质女流之口。眼前的女子确实与众不同,她拥有不亚于男子的眼光和魄力。 接着又听她道:“况且,若先生真的觉得夙宝不参考比参考更好,又怎会帮他写举荐信?” “哈哈哈……”许琛大笑,“许琛向来无所顾忌,我的学生想考,我又怎会阻拦?” 戚夙容向他微微颌首,再次表示感谢。 “不过,你所求之事,我帮不了你。”许琛话锋一转,拒绝了戚夙容。 戚夙容却无失望之色,面上平静无波。 “哎?你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何要像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一般深沉?”许琛不满道,“看看你那表情,就不能表现得活跃点吗?” “先生所谓的‘活跃’,是让学生表现出深渊大海般的失望,还是阴云密布般的沮丧呢?” 许琛指着戚夙容,又大笑起来。 片刻后,他道:“此事,我虽帮不了你,却有人能帮得了你。” “何人?” “翰林学士古胤古大人。”许琛笑道,“自从那次文斗之后,你便再也不曾出现过。阁老时常叨念,逮着我英书阁的人就问。他找不到你,便逼着季云他们参加琴棋书画比斗,弄得他们现在见到阁老便绕道走,哈哈。” “真是难为我那几位学兄了。”戚夙容无奈地笑笑,“学生与阁老不过一面之缘,他为何对学生另眼相看?” “阁老此人,行事随心,品性才华一眼立断。他喜欢你,便是喜欢你,没有其他理由,只因顺眼而已。” 戚夙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事我只动嘴不动手,能否能到他的帮助,就靠你自己了。” “多谢先生。” 回到家中,戚夙容细细琢磨阁老此人。他十年前便是翰林学士,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是翰林学士,甚至到他辞官时仍是翰林学士。并非他无所作为,相反,他是尉国之所以能够稳固发展的大功臣之一,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古家乃尉国大族,比戚家的历史更悠久,人才辈出,声望极高。皇上可以动朝廷中的任何一名官员,唯独不敢妄动古胤。古家之所以能传家至今,不仅因为族中多人才,更因为古家的八字祖训:利泊权轻,急流勇退。古家人大多不重权势,率性而豁达,处事方式与许琛一样不拘一格,不同的是,他们懂得权衡利弊,待人圆滑。用俗语形容,那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古胤好饮茶,喜欢舞文弄墨,性格古怪,不知如何才能投其所好。戚夙容有些伤脑筋,以古胤的身份,什么好茶没喝过?除非给他泡一杯前世师傅所饮的天湖山清雾茶,选用的茶叶是峭壁毛尖,水是云雾冰泉。可惜,就算现在有时间往返天湖山,也采不到茶叶,因为时令还未到。 既然如此,也不必准备什么礼物了,直接上门吧。 戚夙容第二天派人向古家递去了拜帖,午后便有了回应。 她身着男装,坐着马车来到古府。 现在她的马车车夫是顾锦云特别挑选的,武艺卓绝,为人谨慎,她不必担心上次的意外再次发生,除非有人敢在城内公然行凶。 “英书阁卓凡见过阁老。”戚夙容恭恭敬敬地向古胤行了一礼。 “是你啊,找老夫何事?”古胤仰着下巴,神色很是冷傲。 戚夙容暗想,先生之前说阁老一直在找她,如今见到人,却又如此态度,想必是故意为之。 她微笑道:“数月前,卓凡与阁老曾有一面之缘,心中仰慕,如今特来拜见,望阁老莫要嫌弃。” “仰慕?老头子有何可仰慕的?”阁老不屑道。 “阁老身体硬朗,双目有神,乃举国闻名的长寿翁,卓凡甚是佩服,故想来向阁老偷师,学习养生之道。” 古胤一愣,没想到这小子仰慕的不是他的名望,不是他的才能,不是他对朝廷的贡献,却是他的养生之道? 这小子才多大年纪?老气横秋地学养生?不对,重点不在于此!那养生之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根本没研究过好吗? 瞥见少年眼角的笑意,古胤感觉自己被忽悠了。 “你小子!”古胤指着她吹胡子瞪眼,“你专程上门来讨骂的吗?” 戚夙容委屈道:“阁老何处此言?卓凡诚心求学,阁老若不愿教,卓凡亦无怨言。只求阁老嘴下留情,卓凡心性脆弱,经不起骂。” 古胤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还心性脆弱,经不起骂?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开他的玩笑! “哼,不愧是许琛教出来的,真是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古胤沉声道,“说吧,你这小娃失踪数月又突然出现,到底有何事相求?” “今日,卓凡是为一位学弟而来。” “学弟?”古胤思忖片刻,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戚家小公子?” “正是。”戚夙容收敛表情,恭敬道,“半月之后便是童生试,夙宝亦会参加,然戚家今时不同往日,恐有人从中阻拦。夙宝手上虽有先生的举荐信,却也未必能够顺利参考。” “你是想让我帮他说句话?” “望阁老成全,卓凡感激不尽。”戚夙容行了一个大礼。 “哦?”古胤老神在在道,“想让老夫帮忙,好处,有吗?” 戚夙容被噎了一下,幽怨地望着阁老,说道:“阁老,您向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孩要好处?” “怎么?不行吗?”看她吃瘪的表情,古胤心情格外愉快。 “行。”戚夙容面上无奈,心中却是大定,笑道,“您说吧,您想要什么?只要卓凡能力所及之事,定当尽力办到。” “让老夫好好想想。”古胤摸着下巴,假模假式道,“这样吧,你之前不是说要跟老夫学养生之道吗?老夫同意了,今后你每月来府一趟,老夫亲自教你。” 最后几个字,古胤说得不怀好意。戚夙容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 “很好,你可以滚了。”古胤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一脸嫌弃状。 若是不了解阁老的为人,外人定会以为他眼高于顶,不好相处。但事实上,只要对了他的脾气,无论嬉笑怒骂,皆可相交。 戚夙容躬身退出,总算放下一桩心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不过几句对话,便获得了阁老的允诺。她也算是兵行险招了,若她放肆的言行惹恼了阁老,别说为夙宝求得一眼,日后恐怕再无机会与他往来。 如今只要有阁老一言,想必考官不敢再为难夙宝,最后能否考中童生,便看他的本事。即便落榜,亦只是因为他学识不足,日后必当更加勤勉。   ☆、第四十三章 反其道而行 自从几天前参加过司马罗小姐的宴会后,骆妍依因为脸上突然长满红豆,暂时没有精力算计戚夙容。顾锦云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屈娘已同意加入顾家的纺织作坊,不久之后便会开始新型纺织机的使用和运作,相信下半年可初见成效。 戚夙容乐得清闲,一边在家潜心绣花弄琴,一边静静等待童生试的到来。 童生试一共两天,主要考究学子的基础知识,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对诗词骈句有所涉猎,取得童生的资格应当不难。 童生试当天,戚夙容亲自送夙宝前往幼贤院。 京城的童生试地点设在幼贤院,而会试则在贡院。会试的时间比童生试晚半个月。许琛的学生(除了戚夙容之外)皆会参加,届时各地才子云集,必然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相对而言,童生试则低调许多,毕竟只是众学子进军仕途的最低门槛,参考者多为七岁至十五岁的少年。 幼贤院外,马车如流。戚夙容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旁,对夙宝道:“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再检查一次。” 夙宝将自己的箱子打开,一一细数里面的物件,笔墨纸砚,糕点茶水,药丸等等。童生试一共两天,在未考完之前,都不允许出院,直至第二天巳时。 “我让小离子在外面守着,明日再来接你。”戚夙容将夙宝的东西规整好。 “嗯,姐姐不必担心,夙宝没问题的。”夙宝为自己鼓了鼓气,笑道。 “那好,姐姐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夙宝带着小离子下了马车,戚夙容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朝幼贤院走去。 走到门口,夙宝拿出自己的铭牌和许琛的推荐信,门守看了看,表情冷硬地将人让了进去。 戚夙容远远见夙宝顺利入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马车在街道上徐徐地行驶着,经过一条僻静岔路时,马车骤停,晃得戚夙容一阵头晕。 “怎么了?”平儿紧张道。 有了上次的经历,她真怕这次又出什么意外。 “抱歉,小姐,刚才有一乞丐突然冲到路中,差点被马车撞到。”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戚夙容掀开车帘,果然见不远处有一名乞丐摔倒在地,身形有些眼熟,她心头一动,说道:“鲁先,叫他过来,我想问问他是否有受伤?” “这不太好吧?”鲁先有些犹豫。 “无事,你只管叫他过来便是。” 鲁先这才领命,目光警惕地盯着那名乞丐,生怕他突然暴起。 待他靠近,戚夙容透过车帘的缝隙才确定,眼前这名乞丐果然就是数字团的首领——独牙。对于独牙知道卓凡便是戚家小姐之事,戚夙容并不意外。在她当初请那群乞丐办事时,他恐怕就查过自己的身份了。 她问道:“可有受伤?” 独牙捂着肩膀,状似痛苦道:“锁骨好像断了。” “那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必麻烦小姐了,你给些银钱,我自己去看即可。” “那好,平儿,给他五两银子。” “小姐,这乞丐明显就是骗子啊!”平儿小声道。 “无事,左右只是五两的事。”戚夙容不在意地笑笑。 平儿嘟着嘴,掀起车帘,递给他五两银子。 独牙接过银子,露出一口白牙,躬身道:“多谢小姐,小姐真是慈悲。” “行了,赶紧走吧!”鲁先冷声喝道。 “是是,小人立刻就走。”独牙一边躬身一边后退,然后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小姐你看,他果然是骗人的。”平儿愤愤不平道。 戚夙容却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看向平儿的衣袖,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扁平的布包。 回到戚家,戚夙容立刻将布包打开,里面装着一封被密封的信件,信件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昨日卢佩携家眷返乡,路遇歹徒,死前将包裹丢下山崖,此信便是从包裹中所得,并未查封,或对你有用。 卢佩被杀了?戚夙容感觉心头一紧。 数字团一直在暗中监视戚夙容名单上的人,也即是那些被皇上降罪贬职并有可能拥有密信的人,故而独牙能够在卢佩被杀之际夺得包裹并不奇怪。 如此说来,这封信莫非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密信? 戚夙容瞳孔收缩,呼吸变得有些不顺。她拿起信封,仔细看了看封口。片刻后,她拿出一支发簪,小心地划开封口上的封泥。 信封里装的是一块折叠得很整齐的黄绸。黄色乃皇族的专色,普通人绝不敢用。展开黄绸,上面的内容令戚夙容手指颤抖。 这并非密信,而是先皇密旨!结尾处那两个印章(一道为御印,一道为皇印)赫然在目。 原来先皇有意传位于九皇子,然九皇子当时年纪尚幼,地位不稳,相反三皇子也即是当今圣上,势力庞大,勾结外戚,咄咄逼人。先皇担心若传位于九皇子,恐会遭到三皇子的迫害,于是他便传下密旨,藏于宝物之中,分别赏赐给几名近臣,让他们暗中辅佐并保护九皇子,待长大成人后,再公开密旨,助他登上皇位。 先皇此举颇为隐秘,却不知被何人泄露,当今圣上知道密旨的存在,却不知先皇属意的继承人是谁,于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登基之后便逐一清理门户。十几名皇子杀的杀,逐的逐,有嫌疑的大臣皆未逃过被贬谪的下场。 其心不可谓不狠。目前还活着的皇子,只剩下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四位皇子中,只有八皇子仍留在京城,因为他与皇上是一母所生,而另外三名皇子则被派往边荒之地。 不过,戚夙容猜想,皇上很快便会将他们召回来,并找机会斩草除根。他之前恐怕已经对他们下过狠手,但在边荒之地,天高皇帝远,行动大概都失败了。 戚夙容盯着这封密旨看了半晌,琢磨着该如何处理此信。在她得知戚家可能也拥有密旨时,并未急着去取,便是因为密旨取回来,只会给戚家带来危险。至少在九皇子还未返京之前,这封密旨放在手上有百害而无一利。 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虽然解开了她许多疑惑,却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毁之不可,藏之不妥。 如今这封密旨的持有人已死,若是能另外托付一人便好了。密旨无主,谁人持有,谁便可成为九皇子的助力,她名单上的人皆可当作考量。 等等,她为何一定要将密旨交给辅佐九皇子的人? “我或许可以……”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在戚夙容脑中成形,“反其道而行!” 戚夙容摸了摸这张黄稠,手指从字迹上划过,最后落在那个“九”字上。 若将这个“九”字改成“八”…… 上一世,顾家的灾难,有一半便是拜这位八王爷所赐。他是当今圣上的爪牙,为虎作伥,嚣张跋扈。仗着圣宠,横行无忌,而且手段毒辣,不留余地。 皇上很信任他,但若得知先皇有意传位于他,这种信任还能维持多久?八王爷为他所作的一切都将成为嫌疑之举,曾经对他尽忠的模样都将成为隐藏自己的假象。 戚夙容眼中发亮,就此打定主意。 不过,想要以假乱真并不容易。首先,这封密旨所用的黄稠不能换,上面的印章更是至关重要。 她唯一能换的,只有文字。单改一个“九”字,很容易便会看出破绽,她要换,就得将上面的字迹全部换掉。 模仿先皇的字迹难不倒戚夙容,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彻底将原本的字迹清理干净。 戚夙容提起笔,一笔一划将密旨上的文字临摹下来,一共临摹了上百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比,确定每一笔画都毫无出入之后,才停止临摹。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门外传来平儿唤她用膳的声音。 戚夙容将这些临摹纸和密信收拾好,藏于隐密处。 晚饭后,戚夙容吩咐道:“平儿,明日托人去给我买些牛奶回来。” “牛奶?”平儿取笑道,“小姐嘴馋了吗?” “是啊,小姐我嘴馋了。”戚夙容点了点她的额头,“记住,越快约好,我记着用。” “是,一定帮小姐办妥。”平儿回得非常有力。 上一世,戚夙容跟在师傅身边时,包揽了洗衣做饭的伙计,即使手指不灵变,师傅亦没有让她少干活。做饭倒是没有大碍,但洗涮时,因为手指无力,衣物总是洗不干净,师傅便教给她几种浸泡的方法,用一些寻常的材料浸泡衣物,可以很快晕开污渍,最后只要轻轻搓揉,便可将衣物清洗干净。 师傅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人力不可及时,便可借助外物辅之。” 戚夙容不得不再次感谢师傅他老人家,他曾经教的东西,如今成了她安身立命、逆转时局的重要凭依。   ☆、第四十四章 试探 “姐姐。”夙宝在书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脸上满是笑容。 戚夙容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汗,平儿递上一壶糖水。 夙宝喝了几口,说道:“姐姐不问夙宝考得如何吗?” “看你的表情,还需要问吗?”戚夙容笑道,“我准备了许多好菜,回家庆祝一下。” 夙宝想了想,说道:“嗯,姐姐,先送我去一趟英书阁吧?我要亲自拜谢一下先生。” “好,理应如此。” 马车徐徐而行,很快便到了英书阁。 戚夙宝带着书童进了英书阁,戚夙容则在马车中等候。 “学生拜见先生。”夙宝规规矩矩地给许琛行了一个大礼。 “宝宝一脸春风,想必是考场得意?”孙俊轩调笑道。 夙宝郁闷道:“孙学兄,你为何也唤我‘宝宝’?” “哈哈。”屋中几人皆笑起来。 夙宝又道:“今日完考,学生特意来给先生致谢,多谢先生的举荐。” 许琛笑道:“此事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另外一个人。” 夙宝思索了一下,说道,“先生说的可是古大人?刚才离开幼贤院时,王大人突然向学生提及阁老,学生本觉颇为疑惑,如今听先生此言,此次童生试,阁老是否在暗中帮了学生一把?” 许琛问:“你与阁老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你?” “难道不是先生说情?” “哈哈哈,先生我为你写了封举荐信就已经很厚道,如何还会大费周章地给你说情?” 呃……这话为何听着格外不顺耳呢?什么叫“写了封举荐信就已经很厚道”了?作为先生的学生,不护短也就算了,还各种编排。 “那阁老为何会帮学生?”夙宝询问道。 季云等人亦颇为好奇。 许琛道:“我除了你们四个之外,不是还有一个学生吗?” “您是说卓学兄?”夙宝一脸讶异。 “咦?卓凡为何要为小学弟去说情,他与阁老很熟吗?”孙俊轩问道。 许琛随意回道:“我会知道?或许他特别喜欢关照自己的同窗。” “唔,如此说来,”黄徵笑眼弯弯道,“若是我等有困难,都可请他帮忙?” 许琛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自从入了英书阁以来,我等与卓学弟见面不过两三次,他到底是何人?”孙俊轩看向自家先生,摸着下巴揣测道,“先生对他如此放任自流,难道是因为他的才学已不需要勤学苦读了吗?” “世上有谁能做到不需要勤学苦读即可成才?”许琛瞪了孙俊轩一眼,正色道,“所谓学海无涯,求索不尽。即使天赋过人,亦不可懈怠。” “学生妄言,先生莫怪。”孙俊轩连忙行礼。许琛平时毫无正形,但严肃起来,亦颇有威仪。 夙宝皱眉道:“三位学兄起码还见过卓学兄两三面,夙宝一次也不曾见过。” 季云笑道:“素未谋面,亦愿相助于你,卓学弟若非与你旧识,那便是他本身性格如此。” “无论如何,学生希望能当面向他致谢。”夙宝道,“待他回到英书阁,请先生务必通知学生。” 许琛未应。 季云道:“宝宝不必急,会试即将开始,相信卓兄不会错过的。” 孙俊轩和黄徵一同点头。 孙俊轩笑道:“咱们四人同考,不知谁能更进一步?” 黄徵不在意地说道:“尽力即可。” 季云和孙俊轩却是颇为上心,他们皆是冲着三甲而去的。 夙宝告别先生和几位同窗,回到马车上。 戚夙容见他皱着一张脸,问道:“怎么了?” “先生说此次童生试,卓学兄为我向阁老说了情。”夙宝疑惑道,“卓学兄与我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我?” 戚夙容没想到许琛会将此事告诉他,真是多此一举! 她道:“夙宝不必在意,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便记在心中,待日后有机会再回报。” “姐姐说的是。”夙宝放开心思,笑道,“夙宝省得了。” 回到家中,戚父戚母又是一番询问。夙宝发现,比起父母的殷殷垂询,姐姐的只言片语更令他受用。他隐隐觉得,姐姐比他想象中更加聪颖慧黠。如此一想,心中对姐姐的孺慕与钦佩又加深了几分。 傍晚,戚夙容独自锁在房中,将平儿给她准备的材料一一摆好,然后从墙后拿出那封密旨和临摹的纸卷。 密旨的材质很好,无可替代,上面的墨迹不容易洗去。她先用牛奶细心地浸染,直到墨汁晕开后,再用米饭蘸黏,慢慢将墨汁吸入米饭中。最后用水将米饭洗去,然后浸入药水中,片刻后,开始一字一字搓揉。 相传有种布料水火不侵,这块黄绸虽不至于水火不侵,但清洗之后,竟然毫无瑕疵,比戚夙容预想中的洁净效果更加好,而且干得很快。 将黄绸晾在架子上,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便干净如新。 戚夙容将它铺展在桌上,然后拿出临摹的纸卷,专注地审读,在脑中不停摹写。 许久后,她深呼一口气,研磨提笔。 她只有一次机会,若是第一次失败,黄绸经过再次清洗,无论质地如何,都有可能出现瑕疵,即便是最不起眼的瑕疵,都有可能成为破绽。 短短几十个字,戚夙容写得汗渍淋漓,但运笔始终稳健,没有丝毫差错。模仿他人笔迹,不仅需要掌握字形比划,还得体悟书写者的性情习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之间,皆融入了一个人千锤百炼的心得。 落下最后一笔,然后仔细查看黄绸上的每一个字,确定无误后,戚夙容终于放松地笑了。 最难的一步已经走完,戚夙容还需要加工一下,将墨迹做旧。否则内行一看墨迹犹新,便会立刻确定密旨是假的。 既然要以假乱真,便要真到连先皇本人都看不出破绽。 两天后,戚夙容在信封上重新印好封泥,新的密信正式完成。虽然不过一字之差,却已是天壤之别。一封毫不起眼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桌上,谁又知道它将会引发怎样一场剧变? “小姐,芊彤回来了。”平儿走进房间小声道,“正朝这里过来。” “好,你先出去。”戚夙容嘴角带笑,等的就是她。 这封密信要顺利被皇上得到,芊彤是关键。正是因为她,她才会得知密信的存在。 不过,她还得先试探一下。 芊彤缓步走来,在半开的房门处停下,透过门缝,她看到戚夙容正将一封信件小心地藏入桌旁的暗格中。 芊彤心头一动,难道那封信便是陈化之前让她寻找的密信? 等了片刻,芊彤敲了敲门。 戚夙容抬头,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平淡道:“你回来了?进来吧。” 她绕过书桌,领着芊彤走进内室,询问了一下她与陈化相处得如何? 芊彤每月都会在陈府待上几天,戚夙容对父亲说是派她出去办货,有秦湘在前,父亲并未怀疑。 “陈化如今对我甚是宠爱。”芊彤妩媚地笑道,“贱妾自认已获得他的信任。可惜,他如今失宠于人,仕途一片晦暗。” “若他晋升无望,就是一枚无用的废棋。” “那该如何是好?”芊彤急忙问。 “除非他能将功赎罪,只要一次机会便能起死回生。” “怎样的机会?” 戚夙容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待我想想。” 芊彤低下头,若有所思。 戚夙容不再理会她,摆手让她退下。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朝书桌看了看。 是夜,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潜入书房,悄悄打开暗阁,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迅速塞入衣服中。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之后,又轻手轻脚地从原路返回。 她完全没发现,暗处有人已经将她的这番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她没能通过测试。”声音带着几分惋惜,又有几分庆幸。 第二天,平儿来火急火燎地跑来报告:“芊彤不见了。” “我知道了。”戚夙容神色平静,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 “她还带走了她屋里的金银首饰。”平儿急道,“小姐,你说她是不是远走高飞了?” “既然无心留在戚家,那便走好了。”戚夙容不在意道。 “哎,小姐,你的心为何这么宽呢?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戚夙容沉默不语,在戚家逐渐站稳脚跟的时候,仍然选择背弃,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在新主子身上看到了比效忠戚家更大的价值;二是,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即使没有发现这封密信,她恐怕也不会在戚家久留了。 戚夙容故意让她发现密信的存在,就是想看看她是否会有行动。陈化让她来偷信,只要偷得此信,他便可向他身后的人表功,重新获得重用。戚夙容此举,既可将密信顺利转手,又可试探芊彤的忠心,一举两得。 如此也好,省得她主动将信交给她,徒增变数。只是从此之后,芊彤与戚家再无瓜葛,将来她不会对她施舍半分善心。   ☆、第四十五章 孤守 第二天,戚夙容将芊彤之事大略地和父亲提了一下,只说她跟了陈化,以后再也不会回戚家。 戚父听罢,并未震怒,对于妾侍,他向来不上心,随时可弃。只是作为男人,自己的女人跟了别的男人,总归会有些不悦。这几天,他都阴着一张脸,直到童生试放榜。 夙宝果然榜上有名,位列第九,正式迈出了仕学的第一步。家人为他办了一桌宴席,并未铺张,只是邀请了庄俏娥等几位亲友来家中聚了一聚。 许琛特意放了夙宝三日假,戚夙容决定趁此时机去英书阁抄录书籍,安神静气,做好迎接风浪的准备。 从她决定篡改密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走出了最危险的一步,只要密旨落在皇上手中,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故无法预料。戚夙容之所以敢冒险,因为戚家乃世族,皇上可以充没戚家的家产,却不能公然灭其族、除其名,除非戚家犯了谋逆大罪。另一个原因便是,戚家如今势单力薄,又失去了先王的密旨,对朝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戚夙容不担心皇上下死手,却不得不防他的“迁怒”。但无论如何,她都认为此次冒险是值得的,只要渡过了这一关,待九皇子返京,戚家将彻底脱出权利斗争的暴风中心,偏安一隅,但依然可以搭上历史潮流的顺帆船,扶摇直上。 戚夙容来到书阁中,挑选了几本书册整齐摆放在书案上,然后拿出笔墨纸砚,开始专心地抄写。 “封大人,这边请,书阁就在这边。”一名老奴将封湛领到书阁,恭敬道,“您请进,需要什么书籍,您可自行挑选。” 封湛点点头,缓步走入书阁。自从与那名少年聊过之后,他便萌生了将异域风土人情整理成书的打算,故而此次特意来英书阁借阅几本风物纪事书籍以做参考。 刚踏进书阁,封湛一眼便看到那名正在隔间书案抄书的少年。他眼睛一亮,脸上不自觉露出喜色。 少年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只顾专注地书写。“他”坐姿端正,头部微垂,露出修长的颈项,表情沉静,气质如初见时一般,清雅脱俗。 这名少年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封湛看得出神,不自觉呆站了许久,连有人靠近亦全无所觉。 “这不是封大人吗?”季云的声音打断了封湛的凝思,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正在抄书的戚夙容。 “季兄。”封湛朝他点点头。 “封大人。”季云身后的孙俊轩和黄徵一一上前见礼。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戚夙容注意,她放下笔,起身拱手道:“封大人,季兄,孙兄,黄兄。” “难得见你出现在书阁啊。”孙俊轩走过去笑道。 “正好有闲暇,便过来抄几本书。” 孙俊轩翻了翻书案上的书籍,随意问道:“可是在为几天后的会试做最后的准备?” 戚夙容笑了笑,没有回话。 “《通鉴纪事》、《古文辩疑》、《四书稗疏》……咦?全是策论学说?”孙俊轩笑道,“卓学弟对策论颇有心得?” “以凡之资质阅历,有何心得可言,只是随意翻看罢了。” “此次会考的考官据说全部换了新。”季云道,“不知考题内容是否有所变动。” 孙俊轩看向封湛,问道:“不知封大人可有消息?” 封湛摇头笑道:“我向来不怎么关注过科考。” 孙俊轩略有些失望。 黄徵开口道:“无论考何内容,总脱不了诗词歌赋和经史子集,只要我们平日勤学苦读,考试尽力,最后成与不成便看天意了。” “此次会考可能会弃诗词歌赋不考……”戚夙容不自觉说出这句话,但很快又意识不到,收住了口,不过她的话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话怎讲?”孙俊轩问道。 封湛也好奇地看向“他”,连自己这个常在朝中走动的人都不知道,“他”又从何得知? “呃,我胡乱猜测而已,诸位不必当真。” “胡乱猜测也应有其根据。”季云道,“卓学弟何以做出这种猜测?” “是啊。”孙俊轩亦接口道,“若是弃诗词歌赋,会考又将会主考什么内容呢?” 黄徵的视线落在书案上的书册上,吐出四个字:“经义策论?” 众人脸色微惊,全都将视线集中在戚夙容身上,以求明白。 戚夙容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句话却是什么都说了。 “你如何能确定?”季云问。 戚夙容用手指点了点额头,状似为难道:“若我实言相告,你们恐怕也不会相信。” 上一世,正是夙宝参加童生试被拒这一年,朝廷对会考内容进行了改革,轻诗词歌赋,而重经义策论。这一年,不知有多少考生因为此番变动而名落孙山。其中孙俊轩便是落榜学子中的其中之一。 “尽可直言。”季云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封湛亦饶有兴趣道:“我也想听听看。” “好吧。”戚夙容微笑道,“其实我家祖上出过一位精通命理术数之学的先辈,他的本事我亦学了几分。” 她又开始假借鬼神之说来避重就轻地掩饰。 “命理术数?”孙俊轩奇道,“你的意思是,此事是你卜算出来的?” 戚夙容点头。 几人面面相觑,虽不全新,但眼前此人却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封湛笑道:“想不到卓兄弟竟有此异才,不若现在就帮在下卜算一下?” “封大人想算何事?”戚夙容笑了笑,她对别的人或许还有些心虚,但对于同她一起长大的封湛,却知之甚详。 封湛思索片刻,说道:“在下心慕一位佳人,却不知佳人是否有意与我。卓兄弟便给我算算,我与那位佳人是否有缘?” 戚夙容收敛笑容,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封湛一生,直至他失踪于异国他乡,都未曾娶妻生子。 她凝视着封湛,目光幽邃,身上不自觉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肃之气。 封湛感觉自己好像被看透一般,心脏不受控制加速跳动。 片刻后,戚夙容收回目光,却没有说话。 “如何?”封湛问道。 其余三人亦好奇地等待戚夙容的回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言是说封大人将来只会痴情一人?”孙俊轩询问道。 “痴情未可留,白头空孤守。”戚夙容依然以诗作答。 孙俊轩无语,这不是咒人家独守终身吗? “你的意思是,我与佳人绝无可能?”封湛沉声问道。 戚夙容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言道,“人的命运并非天定,卜算的结果可作为警示之用,却不可听天由命。以大人的品貌,红鸾星或许就在身边亦未可知,强求不可得,不如小退一步,说不定能看到更宽广的天地。” 戚夙容并不知封湛心属何人,但最后结果肯定是无疾而终。若非那名女子已嫁作他人妇,又或者已不在人世,否则以封湛的性格和家世,当可抱得美人归。可是上一世,他却孤守了一生。 “你说的对。”封湛笑道,“人不可听天由命,我还未曾追求,又怎知结果如何?我封湛从来不会退缩,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一旦做出决定,便是义无反顾。” 说着,便朗笑起来。 季云等人眼中皆露出欣赏之色。 戚夙容暗笑自己多虑,以封湛的豁达,又怎会困于忧思? 黄昏时分,封湛找好需要的书籍,便告辞而去。 戚夙容也离开英书阁,返回侧庄。刚打算换装,元奚走了进来,面色严肃道:“皇上连招几位王爷入京,怕是要动手了。” “意料之中。”戚夙容接过元奚递来的纸卷,一页页翻看,突然动作一顿,喃喃道,“景王三日后便可抵达京城?” “是。”元奚望着她,欲言又止。 戚夙容见状,将纸卷收拾好,不经意道:“你是否打算投效景王门下?” 元奚先是一惊,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我没有意见。”戚夙容笑道,“想必你已经看过密信了?” “你也看了?”元奚反问。 “不仅看了,我还将密信交了上去。”她指了上方。 “什么?”元奚惊怒。 戚夙容平静道,“别急,此事我并未打算瞒你,或许还能成为你投效景王的敲门砖。” 元奚皱眉,疑惑道:“此话怎讲?” 戚夙容并未回答,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八”字。 元奚看了半晌,突然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此事只能你知我知,景王知,其余人一概不能透露半句。” 元奚点点头,眼中闪亮,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不过戚家怕是会有一劫,但愿能平安渡过。”戚夙容望向窗外,面色沉肃。 “不用担心,戚家远比你想象中更有实力。”元奚说道,“戚将军并非毫无所恃。” “哦?你知道些什么?”戚夙容问道。 “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元素笑得别有深意。 戚夙容便不再追问,只是说道:“对了,你既然决定跟随景王,那么你的仇人就由你亲自对付。” “当然,你已经为我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元奚抱拳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 言毕,转身而去。   ☆、第四十六章 分流 回到房中,戚夙容看到顾锦云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正端坐在窗边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戚夙容微笑着走过去。 “水晶莲子羹。”顾锦云推了推茶几上瓷盅。 “谢谢。”戚夙容打开盖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见顾锦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将勺子递到了他嘴边,“来,张嘴。” 顾锦云张嘴吃下,继续望着她。 “味道如何?”戚夙容也尝了一口,毫不在意两人共用一个勺子。 “自然是好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的唇上,微微有些出神。 “嗯。”戚夙容吃着甜甜的莲子羹,一脸满足。 “今天你去英书阁了。”顾锦云突然道。 “是啊,想抄几本书回来看看。”戚夙容随意回道。 “遇到封湛了。” 戚夙容看了他一眼:“是啊,怎么了?” “不喜欢他离你太近。” “嗯?”戚夙容奇怪道,“为何?”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 “像我。” 戚夙容一愣,抬眼打量顾锦云,见他目光专注,脉脉含情。她脸色微红地移开视线,说道:“胡说,哪里像你?自从封湛回京之后,我只以‘卓凡’的身份见过他,他怎会用这种眼神看一名少年?” “说不定有断袖之癖。”顾锦云阴暗地揣测。 戚夙容指着他笑道:“你也有会如此损人?他以前是否得罪过你?” “没有。”顾锦云冰着脸否认。 戚夙容继续喝她的莲子羹,随即又突然抬头问道:“你刚才莫非是在吃醋?” “是。”他斩钉切铁地承认。 “嘻嘻。”戚夙容抿嘴笑了笑,然后又舀了一勺羹递到他嘴边,哄道,“来,甜一甜,就不酸了。” 顾锦云张口吃下,说道:“还是酸。” “那再吃一口。” “还是酸。” “再来。” “还是酸。” 眼看一盅莲子羹见底,顾锦云还说着酸。 戚夙容突然附身越过茶几,仰头在他唇上亲亲一吻,轻声问道:“还酸吗?” 顾锦云双眼流光,扶住她的后脑,深情回吻。 “只有三个月了。”顾锦云低沉道,“三个月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戚夙容静静地望着他。 “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顾锦云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藏着太多东西。” “锦云,我很害怕。”戚夙容压抑道。 “怕什么?” “怕自己犯错,怕自己最终还是无法帮身边的人避过劫难。” “容儿,世上没有谁是不会犯错的。”顾锦云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就算要犯错,也有我陪你一起。” “若犯错的代价是家破人亡呢?” 顾锦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的家乡以前有一条大河,阻断了村民进城的道路,村民往往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进城,而且到雨季时,这条河会淹没一半良田。于是有人便提议,在河上修桥,在河边垒堤。” “后来呢?修了吗?” “没有。”顾锦云继续道,“大河很宽,河流湍急,修建桥堤需要花费大笔银子,村民很穷,凑不起这笔钱。但这条河始终是村子的隐患,不能置之不理。最后,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让村民在大河两边开凿支流,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数十条,绕过村子,绕过田地,绕过山峦,如织网一般,纵横交错。然后,他们在靠近大河的支流上架起一座座石桥,一截一截堆砌,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曲折蜿蜒的石桥。此举,不但解决了连年频发的水患,还连通了大河两岸,为村民建造了一条通往城镇的捷径。” “厉害。”戚夙容赞道。 “大河聚流汹涌,如一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但当它被分离成数条支流后,便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了。” 戚夙容心思通透,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容儿,”顾锦云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若是错误无可避免,那么就尽量将一个大错变成几个小错,再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些小错一一化于无形。一个人做不到,那就联合众人之力。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戚夙容紧紧抱住他的腰,心中划过一股暖流,满满的感动。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她哽咽道。 “不说的话,你会忧思成疾。” “我哪会忧思成疾?”戚夙容不满地嘟囔。 “我早说过,你心思太重,小小年纪,不知如何放松自己。” “哦?那你知道?”戚夙容抬头看他,笑问,“教教我如何?” 顾锦云想了想,迟疑道:“逛街?” “没意思。”戚夙容摇头。 “踏青?” “京城附近的名胜古迹,我都走遍了。” “钓鱼?” “不喜欢。” “……”顾锦云默。事实证明,他也不是一个懂得放松的人。 “还有吗?”戚夙容嘻嘻笑道。看他为难的样子,甚是开心。 “还有,”顾锦云深沉地望着他,说道,“和顾锦云生宝宝。” “……”戚夙容表情微变,从他怀中退出来,背过身去。 “怎么了?”顾锦云皱眉。 “没事。”戚夙容脸色发白,心口阵阵发疼。 “我说错话了?”顾锦云将她转过来。 戚夙容摇头,深呼一口气,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顾锦云看了她半晌,说道:“那好,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戚夙容乖巧地点头。 顾锦云附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从窗口跃了出去。 戚夙容待他走后,径直走进房间,无力地坐在床边。 宝宝?她捂着肚腹,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曾经有一个生命在她腹中孕育,她却没有保住。 “对不起,对不起……”上一世她失去了太多,这辈子绝不能让悲剧重演。戚夙容缓缓抬起头,含泪的眼中透着一份坚决。 几天后,会考正式开始。考试内容果然如戚夙容所言,弃诗词歌赋,主经义策论。 季云等人心中惊骇的同时,亦暗自庆幸。他们之前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结合当今的时势,与先生深入探讨了一番,甚至还专门选了几个论题进行策论。 许琛的三个学生,季云最擅长策论,黄徵次之,孙俊轩最弱。此次论题恰好有一道是孙俊轩这几天做过的,先生还给他进行了点评和补充。原本一篇次等策论,变成了中上等。他心中大喜,直接以这篇策论作答。 会试结束,考生三三两两地走出贡院,有些人神色晦暗,有些人满面春风。 季云三人汇合,相互询问了一下各自的考试情况。 孙俊轩小声道:“若非卓凡提醒,我此次怕是悬了。” 黄徵笑道:“策论有三篇,你答了几篇?” “两篇。”孙俊轩苦恼道,“第三篇不知如何切题,估计会被评为下等。” “不必担心,顺其自然。”黄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季云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们可有看到卓凡?” 孙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不知他在哪个考场,一直没看到他。”孙俊轩摆摆手。 “回去问问便知道了。” “你们问我考得如何?”书阁中,戚夙容笑着回道,“我根本没有参加会考。” “什么?”三人同时惊愕。本以为他有此卜算之能,此次会考当可一举中的,谁知他根本没去考。 “为何不考?”孙俊轩问道,“就算你不是举子,但只要请一位有名望的大人举荐一下,也可以破格参加会考啊?” “我无意仕途。”戚夙容一边抄书一边平静道,“比起做官,我更喜欢做一名闲云野鹤的隐士。” “隐士?”孙俊轩怪叫道,“你才多大?就想做隐士?” 哪个少年不是年少轻狂,志向远大?眼前这位,小小年纪就有避世之心,实在古怪。 黄徵首先笑道:“卓兄果然与众不同,心性甚是洒脱。待三十年后,我亦想隐居山林,悠然度日,到时与你比邻而居如何?”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孙俊轩拍了拍额头。 “可惜。”季云开口道,“若卓学弟参加会考,说不定我们四人此次可同时中榜。” “对啊!”孙俊轩击掌道,“那咱们英书阁可要大出风头了,先生的五名学生,个个榜上有名。哈哈哈,想想便大快人心。” “有你们,足矣。”戚夙容目光幽深,笑看三人。 季云心中有一次升起那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感觉。之前他并不太相信卓凡所言的命理术数之说,但经过会试之后,开始有些相信了。眼前这名少年,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每当“他”专注地凝视他人时,总像是能看见什么一般。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却也生不出厌恶之意。 五天后,会考放榜。 季云高中探花,黄徵位居第七,孙俊轩名列十三。   ☆、第四十七章 构陷(一) 御书房。 “这封密旨你看过了?”皇帝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下方的罗士闵。 罗士闵忙跪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必须先确认密信的真实性,才敢呈给皇上。” 皇帝看了他半晌,随即又低头看向密旨,视线最终停在那个“八”字上:“你刚才说,这封密旨是从戚家女手中偷来的?” “正是。” “如此重要的东西,戚朔怎会交给自己的女儿保管?”皇帝猜度道。 “皇上的意思是,其中有诈?”罗士闵的额头冒出冷汗。 皇帝沉吟不语。他仔细看过这封密旨,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即使字迹可以模仿,皇印也不可能作假。更别说用以书写的黄绸,乃产自宫廷丝纺,而且这种绸料,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全部废弃,改为新绸。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皇帝确认这封密旨是真的。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凌厉,密旨上那个“八”字让他感觉阵阵生寒。他千防万防,却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母所出的亲弟才是最需要防的那一个。 “这封密旨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看过?”皇帝冷声问道。 “密旨事关重大,微臣没有给第三个人看过。” “很好,你最好管好你的嘴,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朕绝不轻娆!” “微臣遵命。” 皇帝紧紧扭住密旨的一角,突然沉声道:“听说刑部尚书之女骆妍依素与戚家女有嫌?” “回皇上,微臣亦有所闻。”罗士闵谨慎地回道,“听说骆小姐多次为难戚家女,此事在贵女间,已不是秘密。” “那好,你着人告诉她,她身为尚书之女,若连一个小小平女都对付不了,他日亦无资格荣享诰命。”皇帝漠然说道。 “是,微臣一定转告。”皇帝显然是想假借骆妍依之手,敲山震虎。虽然戚家如今已经落魄,但为了杜绝他们暗生不轨之心,小小的警告亦是必要的。骆妍依有了皇帝的默允,再无须诸多顾忌。那戚家女,此次怕是在劫难逃。 罗士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京城外,一辆马车徐徐行进,车中坐着一名相貌俊逸的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衣着华贵,气质俨然。 他皱着眉头,神思不属,与他同坐一车的中年男子见状,出声安慰道:“景王不必担心,此次四位王爷一齐进京,局势尚不明朗,我们可见机行事。” 景王叹道:“皇上的心思,你我都很清楚,此次进京,不知还是否还有命回来?” “危机亦是转机,不到最后,皆不可轻言胜负。”中年男子抚须笑了笑。 “本王也该学学蔚定先生处惊不变、从容不迫的风仪。” “哈哈,王爷谬赞。”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蔚定先生问道:“发生何事了?” 侍卫回道:“前方有一名少年拦住去路。” 蔚定看向景王,后者对他点点头,让他处理。 蔚定道:“去问问那名少年是何人,为何要拦在路中?” “是。”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回来禀告:“那少年不肯回答,只是让属下将这封信交给王爷。” 蔚定将信接过来,递给景王。 景王随手取信,才取到一半便脸色大变,厉声道:“去将那名少年带过来。” 蔚定也看到了信口露出的黄绸,目光微沉。 少年便带到马车前,跪伏在地。 “你想做什么?”景王问道。 “贱民元奚,无家可归,恳请景王收留。” “本王身份尊贵,怎会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只要景王肯收留,贱民便不再是来历不明之人。”少年镇定应答,“贱民虽无大才,却胜在忠心,永不背叛。” 景王沉默片刻,缓缓将信封中的黄绸取出来,细细看了片刻,正准备收起来,却发现信封内侧写了一个字——“樊”。 景王和蔚定眼中同时闪过了然。 “本王不缺忠心奴仆,不过本王即将入京,府中马匹恐无人照料,你可愿做本王的马童?” “贱民愿意。”少年大喜。 几天后,戚夙容收到元奚进入景王府的消息,她正为元奚高兴,却不知危险正在向她临近。 “小姐,苏大人家的千金请你过府一叙。”平儿禀告道。 “苏大人家的千金?”戚夙容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苏小姐下午要去参加一个茶会,想请小姐为她打扮一下。” 戚夙容想了想,说道:“去帮我回绝吧,就说我身子不适。” 平儿出去回话,待她回来,脸色为难道:“那人说苏小姐日前不小心弄伤了脸,不敢见人,但此次茶会乃丞相之女相邀,不好拒绝,为免失仪,只能请小姐帮忙,想办法掩去她脸上的伤痕。” 戚夙容颇为犹豫,她知道贵女甚是看重仪容,若是带伤参加聚会,受人耻笑是小,得罪权贵是大。苏家千金性格比较内向,与她素无冲突,此次帮个小忙,亦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她让平儿应了苏家的邀请。 与戚母提过之后,戚夙容便带着平儿坐马车来到苏家。苏家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行事颇为中立,很少树敌,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政见。 戚夙容在仆人带领下来到一个房间。 仆人躬身道:“请姑娘稍待片刻,小人去禀告小姐。” 戚夙容点点头。 片刻后,仆人返回,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姐正在招待客人,还需要耽搁一些时间。” “无妨。”戚夙容端坐在桌边,脸上并无不耐之色。 仆人又道:“小姐不久前托人购买了一批布料,还放在库房中,小姐让小人将它取来,请姑娘帮忙挑选一下,做一套裙褂。” “好,有劳。” 仆人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对戚夙容道:“东西可能有点多,能请姑娘的丫头过来帮把手吗?府内的丫头都去招待女客了,一时叫不到人。” “嗯,平儿,你跟这位小哥一块去吧。”戚夙容未作他想,点头同意。 两人走后,戚夙容独自待在房中,四周静寂无声,连个奉茶的丫头都没有,看来确实都去前厅招呼客人了。不知苏府都来了些什么人,之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探听消息。 不过一会,房门发出嘎吱一声响,戚夙容以为是平儿回来了,并未在意,却不想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将她抱住,身型和臂力明显属于一个男人。 戚夙容脸色大变,用力挣脱,转身望去,赫然竟是曾经扬言要娶她为妾的曹祥。 “你,你怎会出现在此?”她喝问道。 “当然是受邀而来。”曹祥一边朝他靠近,一边邪笑道,“那日一见,思之如狂。你既不愿做在下的妾侍,那就与在下*一度,以解在下的相思之苦。” “无耻!”戚夙容转身就朝门口逃去。谁知手还没碰到门把就被曹祥一把拉了回来。用力一甩,戚夙容踉踉跄跄地跌向里屋。 她心知被人陷害,却也于事无补,只能想办法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即便是死,她也不愿被这个小人玷污清白。 “你不是自诩贞烈吗?”曹祥不屑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贞烈?” 他抓住戚夙容的手臂就往床上拖。戚夙容忍住恶心,迅速地从锦囊中抓了一把辣椒粉,猛地对着曹祥的眼睛撒去。 “啊!”曹祥捂住眼睛,扑倒在床上。 戚夙容趁机抽身,丝毫不敢逗留地朝房间外跑去。 才刚跑出房间,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她匆匆回头瞥了一眼,见曹祥似乎在混乱中撞到了床柱。 “发生何事了?”一个讶异的声音突然传入戚夙容的耳中。她心道不妙,虽知门外肯定有人在等她入瓮,如今却是避无可避。 她站在原地,循声望去,只见苏小姐随同四五名女子一起走来。 这些女子她都认识,不是名门闺秀便是大家小姐,她们脸上皆露出惊愕疑惑之色,或真或假,难以分辨。 这时,房中传来曹祥的叫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快来人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苏小姐慌忙名仆人去房中查看,随后看向戚夙容,问道:“戚姑娘,刚才到底发生何事了?” 戚夙容漠然地望着她们,冷声道:“刚才有一名男子闯入房中,意图对我不轨。” “你胡说!”曹祥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出来,捂着发红的双眼,怒道,“我确实对你颇为思慕,言语之间或有不当,却绝无不轨之举。” 戚夙容冷冷地望着他:“绝无不轨之举?你若真是知礼之人,又怎会贸然闯入房间?” “不是你邀我入内的吗?”曹祥忿忿道,“如今为何又指摘我?去年,你用一首血诗让我在士子间颜面尽失,从此仕途无望,如今见面,却又如此污蔑于我,你到底是何居心?莫非还想借此彰显你的冰清玉洁吗?” 戚夙容正想辩驳,一人突然开口打断道:“曹公子,你的眼睛无事吧?”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麻烦立刻帮我请大夫。”曹祥又开始叫痛。 那人看向戚夙容,用惋惜的口气道:“戚姑娘,无论曹公子有何过错,你都不该下此重手啊。” “没错,他还是官家子弟,你一介平女,谋害官家子弟,已是大罪。”另一名女子亦出声道。 “无论如何,此事还是交给官府吧?”有人提议道,“若曹公子因此双目失明,戚姑娘怕是难逃罪责。此事已不是私下能解决的了,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定夺。”   ☆、第四十八章 构陷(二) “慢着!”眼见一群家丁围上来,戚夙容对苏小姐道,“我是应苏小姐之约而来,在贵府上遭人调/戏,此事若传出去,恐怕有损贵府的名声。” 苏小姐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呵,我们皆是应约而来,为何只有你遭人调/戏?”一名黄衣女子讥讽道。 “没错。”另一名红衣女子也附和道,“己身不端,何怪旁人?” “你们何以武断地认为是我行为不端?刚才我从房中逃出,你们可是亲眼所见。” “那又有何奇怪?你弄伤了曹公子的眼睛,岂有不逃的道理?”黄衣女子怜悯道,“曹公子可是官家子弟,你一介平女,竟敢伤他?” “他意图非礼,我只是正当自卫。”戚夙容表情平静道,“况且,我用的不过是辣椒粉,最多让他的眼睛痛上一会。” “辣椒粉?”另一边的曹祥捂着眼睛大喊道,“分明是毒药!我的眼睛如被火烧一般,完全无法视物。若果真失明,你该当如何?” “此事可大可小。”黄衣女子接口道,“苏小姐,莫怪小女子没提醒你,曹公子在你家出事,若你处理不当,曹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一名平女而得罪曹家,到底值不值得?” 苏小姐闻言,悚然一惊,开口道:“戚姑娘,曹公子被你所伤,小女子不能偏袒,还是请你去官府一趟,由官府来处理此事。”且不说曹祥的身份,戚夙容虽为平女,却也是皇上亲封的国绣师,此事已非苏府能够私下解决的了。 戚夙容紧紧捏着衣袖,不再言语。今天这场官司,她怕是吃定了。无论她如何辩白,只要以曹公子伤重为由,就可以将她送官查办。 “小姐,发生何事了?”刚从库房回来的平儿见此情景,立刻冲到戚夙容身边,紧张地问。 戚夙容握了握她的手,还不及说话,家丁已经围上来,准备将她扭送官府。 “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戚夙容让开家丁伸过来的手,冷声说道。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在心中默念她们的名字,然后毅然转身朝门口走去。与其在此浪费唇舌,还不如直接上官府。虽然她知道对簿公堂恐怕也少不一顿责难,但在此时此地,她势单力薄,百口莫辩。 这是专门针对她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若曹祥图谋得逞,她的清白尽毁;若曹祥失败,便找个理由送官查办。无论如何,她都是进退维谷。 一群人簇拥着戚夙容王府外走,不远处的凉亭中,骆妍依以扇遮面,眼中闪烁出一抹讥诮而得意的光芒。 戚夙容被苏府的人送到官府,以“意图毒害曹家公子”的罪名被暂时收押,等着取证候审。平儿哭着回去报信,顾锦云也很快从他安排的护卫口中得到了消息。 “砰!”戚父一拳砸在桌子上,“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戚母垂泪道:“容儿的性子我很清楚,虽冷傲了些,却绝不会行龌龊事。” “他们三番五次地陷害夙容,实在可恨。”戚父愤恨道,“我们戚家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老爷,现在该如何是好?”戚母问道。 “我先去看看夙容。”戚父看了平儿一眼,皱眉道,“平儿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戚父让戚母待在家里,自己带上一名随从去了敬天府。 戚夙容坐在牢中,抱着膝盖,面色平静,暗暗思量对策。目前对她最不利的,是她伤了曹祥,对方只要咬定这一项,就能坐实她的罪名。更重要的是,那些所谓的“人证”非富即贵,他们一句话就能影响知府的判决。 不过曹祥伤得并不重,她顶多判一个误伤或者故意伤人罪,杖责几十板,再罚些银两便是。这点皮肉之苦,她还受得住,只不过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戚夙容抬头望去,只见戚父在官差地带领下,面色阴沉地朝这边走来。 “爹。”戚夙容站起来,走到牢门边。 “怎么回事?”戚父直接了当地询问。 戚夙容便将在苏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之,听得戚父怒气勃发。 “竖子尔敢!竟然妄图欺辱我的女儿。”戚父一拳砸在牢门上,砸得木柱微微震动。 “爹,别生气。”戚夙容安慰道,“曹祥并无大碍,女儿此次亦当无事。” 戚父冷哼:“若周笃那老匹夫敢治你的罪,我一定要他好看。” 周笃正是敬天府的府尹。 “女儿,暂时委屈一会,为父先去将你保出来。” 戚夙容点点头。 “什么?我为何不能将我女儿保释出狱?此事既非刑案又非凶案,只是普通的冲突而已,开堂之日提审便是,何必让我女儿在牢房里待着?”戚父对着衙役怒道。 衙役为难道:“戚老爷,并非小人不放,而是周大人此时不在,小人无法做主啊。” “主薄呢?” “主薄虽周大人一块出去办事了。” “那还真巧啊!”戚父冷笑。 衙役轻声道:“戚老爷不若明日再来……” 戚父冷冷地盯了他。戚家曾经是何等风光,如今竟连一个小小衙役都敢如此敷衍他! “若戚某今天一定要将女儿带走呢?”戚父背手而立,浑身杀气凛然。 衙役忍不住退了一步,握紧刀柄,紧张道:“戚老爷,此处可是府衙,请三思而后行。” “你们不是想和我动手吧?”戚父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猛地拽住那名衙役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拧,随后用左手迅速将他腰间的钥匙取下来。这番动作只在眨眼之间便完成了,其他衙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戚父拿着钥匙,转身朝关押女儿的牢房走去:“你们若想问戚某的罪,就去找你家大人陈诉,戚某也不是不守规矩的人,回头再补签一份保释文书便是。”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去阻拦。戚朔如今虽然无官无爵,但余威犹在,他们这些地位低微的衙役还真没胆子跟他动手,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戚朔将戚夙容带走。 回到家中,戚母立刻拉住她,担心地询问情况。 戚夙容安抚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戚父派人去打听曹祥的伤势,这是此案的关键,若无甚大碍,便只是小事;若伤势严重,那就涉及刑罚,轻判不得。 晚上,顾锦云来到戚夙容房中,对她说:“曹祥无事。” 戚夙容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无事。” “但你还是担心。”顾锦云留意到她眉宇间的忧色。 “他们若想将事情闹大,便不会让曹祥无事。”戚夙容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的发髻散开,拿起梳子,正准备梳发,一只手接过去,掬起她的头发,轻轻帮她梳理。 “我派了几人保护他。”顾锦云眼中闪过几丝冷意,为了夙容,他不得不保护一个急欲除之而后快的混蛋,至少在此事了结之前,此人都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谢谢。”戚夙容浅浅一笑,透过镜子温柔地凝视着顾锦云。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戚夙容转过身,抱住他的腰,仰头道:“锦云,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这场牢狱之灾若是避无可避,请你千万不要为我冒险。” “你觉得此事难以善了?”顾锦云皱眉。 戚夙容道:“我亦不敢肯定,只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锦云,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为我冒险,也不要来看我。越少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戚家的未来便越有保障。你亦不必左右防范,束手束脚。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事无论是对戚家,还是对我,或许都是一个转机。” 顾锦云疑惑不解,望着夙容,不发一语。 “可以答应我吗?”戚夙容又问。 “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又或者隐瞒了些什么?”顾锦云不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没有。”戚夙容移开视线,轻轻回道。 “看着我再说一次。”顾锦云抬起她的下巴。 戚夙容仰着头,深深地注视着他,浅笑道:“锦云,这世上,除了父母兄弟,我最信任的就是你。虽然暂时无法对你言明,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顾锦云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然后附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等着。” 三天后,两名衙役来到戚家,奉命将戚夙容带上公堂,“戚家女涉险毒害曹祥”一案今日开审。 戚夙容来到公堂,才知此案竟是公开审理,府门外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戚父和顾锦云站在围观的百姓中间,心中愤怒不已。此事未经戚家同意便直接公开审理,丝毫不顾及戚家的颜面。无论此案结果如何,对戚夙容的清誉皆是一个打击。   ☆、第四十九章 构陷(三) “堂下所跪何人?”周笃一拍醒木,问道。 “戚家长女夙容。”戚夙容回道。 “戚家女,现有人控告你毒害曹家次子曹祥,你可认罪?” “大人明鉴,小女子绝对没有毒害曹家公子。”戚夙容语气平定道,“几日前,小女子应苏家小姐之邀,前往苏府,当时被下人安排在一间客房等候苏小姐,小女子的丫头则随那名仆人去取东西,房中便只剩下小女子一人。正在此时,曹公子突然闯入,意图辱我清白,小女子为求自保,便对着他的眼睛撒了一把辣椒粉。” “你说你向他撒了一把辣椒粉?” “正是。” “你的辣椒粉可是存于这个锦囊中?”周笃从案盘上拿起一个锦囊。 戚夙容抬头看了看,回道:“正是。锦囊上的金色蝴蝶乃小女子亲手所绣。” 周笃冷笑:“是吗?那你还敢说锦囊中装的是辣椒粉?本官找人验过,里面装的明明是蝎毒粉。” 戚夙容目色一凝,紧紧盯着那只锦囊:“蝎毒粉?” “没错。”周笃冷冷道,“这种毒粉食之可致命,若撒入眼中,可令人双目失明。” “我从来不曾见过什么蝎毒粉,锦囊中的辣椒粉一定是被人调换了。” “这只锦囊从出事那天开始便被收入衙门,你难道是怀疑本官作假?” “小女子不敢。”戚夙容沉默了片刻,问道,“请问大人,曹公子的伤势如何?” “经过几名大夫诊断,他的双眼确诊为失明。”周笃说道,“此案的性质已然不同,戚家女,你蓄意毒害曹公子,证据确凿,还不认罪?” “大人所谓的证据确凿是指什么?仅凭您手上那只锦囊?” “当然不止。”周笃目光凌厉道,“当时在场的人,除了苏小姐之外,还有李都督之女,方苑监之女、王侍郎之女,以及她们的随从丫鬟,总计十二人,皆提供了有力的证词。当时曹公子双目通红,疼痛不止,而你也亲口承认他的伤确是由你造成。” “大人明察,曹公子意图轻薄于我,小女子为求自保才对他撒了辣椒粉,绝对没有用过什么蝎毒粉。”戚夙容为自己辩驳道。 周笃问:“那你可有证据证明曹公子轻薄于你,又是否有证据证明你当时用的只是辣椒粉?” “小女子不相信曹公子真的双目失明,还请大人宣他上堂,当场验伤。”戚夙容毫无惧色道。 周笃道:“让他上堂自是可以,但他身为官家之子,而你只是一介平女。你伤人在前,不敬在后,本官要先罚你三十大板。”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顾锦云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侍从一把拉住。戚朔却不管不顾,掀开拦路的衙役,冲进公堂,喝道:“谁敢伤我戚某的女儿!” “大胆,竟敢擅闯公堂!来人,将此人轰出去!”周笃下令道。 “周匹夫,尔敢!”戚朔双目含怒地瞪着他。 “戚朔,你如今无官爵在身,擅闯公堂,目无法纪,真以为本官怕你不成?” 戚夙容暗觉不妙,周笃似乎有意激怒父亲。若是在公堂上动手,父亲怕也难逃罪责。 她连忙伏身道:“大人,平女愿意受罚。” “夙容!”戚父大喝。 戚夙容拉住父亲的手,低声劝道:“爹,别冲动,清者自清,女儿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戚父怒道,“这三十板下去,你还能没事?” “爹,此事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若您与官府冲突,必然也会身陷牢狱,那还有谁能替女儿申冤呢?”戚夙容恳切道,“爹,暂且忍耐,三十大板,女儿还受得住。” 戚父瞋目龇牙,双拳握得咯咯直响,最终还是在衙役的驱赶下退了出去。 周笃冷哼一声,下令道:“来人,上刑。” 戚夙容被架在地上,两名衙役举起木杖,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没关系,这种疼痛比起上一世所受的苦又算什么? 戚父额头青筋毕露,胸口剧烈起伏,杀人的心都有了。他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和责打?怪只怪他没用,没能保住戚家的权位。 顾锦云双目发寒,木杖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夙容身上,就像狠狠打在他心里。看着那逐渐染血的衣物,他只感觉一阵揪心的疼痛。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三十大板挨过,衙役退到一边。 此时,曹祥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公堂。 他微微行礼:“曹祥见过周大人。” “曹公子免礼,你有伤在身,可坐下听审,来人,看座。” “多谢大人。” 戚夙容艰难地撑起身子,转头朝曹祥望去,只见他双眼蒙着纱布,衣着光鲜地坐在椅子上。 她挺了挺背,脸色苍白道:“请大人派人验伤。” 周笃命人请来大夫,大夫帮曹祥解开纱布,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检查片刻,大夫回道:“启禀大人,这位公子的眼睛被蝎毒粉所伤,以致双目失明。” “可有办法治愈?”周笃问。 “此毒颇为霸道,很难根除,即使日后将毒素全部清除,视力也会受到影响。”大夫躬身道,“而且据小人所知,尉国还没有人能解蝎毒粉之毒,这位公子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了。” “戚夙容,你真狠!”曹祥一拍扶手,怒道,“在下虽与你不合,却也不至于让你下此毒手啊!你还我眼睛来!” 官府外围观的百姓本来对戚夙容还颇为同情,但见到曹祥之后,又纷纷开始指责戚夙容太过恶毒。 戚夙容听到大夫的诊断,便知无力挽回。此事从头到尾都精心策划好了。锦囊中被调换的毒粉,大夫被收买,曹祥假装失明,周笃暗中配合,案件似乎一目了然,令人毫无反击之力。 “戚夙容,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周笃喝问。 “小女子无话可说。”戚夙容面无表情道。 “那么,毒害曹公子一事,你可认罪?” “小女子不认。”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狡辩?” 戚夙容知道这场牢狱之灾免不了,也无意脱罪,她愿意用几年的牢狱之灾换得戚家日后的太平。但她绝不能主动认下这个罪名,否则必然会令戚家蒙羞。 “你不认罪,是否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女子是被人陷害的。”戚夙容坚定道。 “何人陷害于你?” “小女子不知。” 周笃大怒道:“你是在戏耍本官吗?来人,上夹棍,本官今日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两边衙役拿着刑具凶神恶煞地走过来。 “啊!”戚夙容的脚踝被夹棍勒紧,忍不住痛呼出声。 衙役毫不手软,几乎要将她的两脚夹断。戚夙容痛到极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昏迷前,她还暗自庆幸,还好夹的不是手…… 周笃见她晕过去,拍起醒木,高声道:“本官宣判,戚家女涉嫌毒害曹公子一案成立,戚夙容因不忿曹祥言语调/戏,对其施以蝎毒粉,导致他双目失明,防卫过当。现判处罪妇戚夙容五年监禁,罚银三千两。” 此判决一出,戚父还没反应,曹祥却先不服道:“大人,此女害我双目失明,五年监禁未免太轻了。” 周笃不悦道:“你若对本官的判决有异议,自可上诉重判,公堂之上,不得非议。” 曹祥这才消停。 “周大人,戚家女还未认罪画押,怎可定案?”顾锦云示意身边一名侍从喝问道。 “本官自会等罪妇画押之后,再将判决书递交刑部。”周笃一拍醒木,命令道,“来人,将罪妇收押,退堂。” 戚父僵直地站在府衙外,冷冷地盯着被关闭府门。 顾锦云毅然转身,命侍从去找大夫。夙容叫他不要去看她,也不要为她冒险。但她为何甘愿坐牢,有什么事值得她用五年的冤狱来换? 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置之不理。夙容,你等着。我你一定会还你清白,带你离开那个监牢。 平儿带着大夫来到牢中。 大夫诊过脉之后,对平儿道:“戚姑娘主要受的是皮肉之伤,只要定时敷药,便可无碍。但牢中环境湿冷,容易感染风寒,引发其他病症。老夫给她开两个方子,一个外敷伤口,还有一个是调理身体的汤药。你记得按时给她服用。” “知道了,谢谢大夫。”平儿接过方子,哭着道谢。 她帮戚夙容擦了擦身子,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帮她换上囚衣。女犯的囚牢比较偏僻,三面都是墙壁,四下无人。若非如此,平儿也不敢帮她擦身、换衣、上药。 “好了没?探监时间到了。”外面传来衙役的催促声。 “好了,马上出来。”平儿给夙容盖上被子,轻声道,“小姐,你好好休息,平儿明日再来看你。” 翌日,戚家女毒害曹家公子之事,很快被传得街知巷闻。各种流言层出不穷,有的言戚家女心性恶毒,有的说曹祥举止不端,有的竟然还在猜测两人是否真的有染…… 云容秀庄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戚家还有可能背负三千两的罚银,戚夙容名誉受损。若想帮她翻案,关键便是要戳穿曹祥失明的伪装。但曹祥一直闭门不出,丝毫没有下手的机会。   ☆、第五十章 囚牢中(一) 牢中,戚夙容抱着被子,侧身靠在墙角,浑身发热,意识模糊。 “小姐,奴婢来看你了。”平儿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后是开锁的声音,狱卒道:“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你们快点。” “多谢狱卒大哥,狱卒衙役大哥。”说着,平儿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 衙役满意地去了。戚家的人每隔一两天就来探监,他们这群狱卒倒是赚了一笔。 戚夙容抬眼,朦胧中看到平儿身边还有一个人影,她问道:“平儿,你身边的是何人?大夫吗?” “不是。”平儿看了那人一眼,回道,“是马夫,特意陪我一起来看你。” “哦,是鲁先啊。”戚夙容无力地笑了笑。 平儿正想搀扶,她身边的男子先一步蹲□,扶住戚夙容的胳膊。 “你……”戚夙容愣了一下,凝神朝那人看去,惊讶道,“锦……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男子,一脸胡髯,戴着一顶破毡帽,衣着朴素,一副马夫的打扮。但只要仔细看,戚夙容还是将他认了出来,正是顾锦云。 “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顾锦云抚了抚她的脸,声音沙哑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戚夙容笑了笑。 “你让我如何不担心?”眼前的女子,一身单薄的囚衣,面容憔悴,浑身发烫,伤势至今还未痊愈。如此纤细的女子,如何能受得了这种苦?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锦云,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戚夙容问道。 “何事?” “莫要为我冒险,莫要来看我。” “我从未答应。” “什么?”戚夙容正要反驳,突然想起当日似乎确实不曾得到顾锦云的亲口承诺,他只说会等她说出真相。 好诈!戚夙容斜睨了他一眼,忿忿地别过头去。 顾锦云抿了抿嘴,对平儿道:“平儿,帮小姐上药,我来喂她喝汤。” “是。”平儿立刻开始忙活。 戚夙容并未拒绝,就着顾锦云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他们有逼着你画押吗?”顾锦云突然问。 戚夙容摇头:“没有。” “若是逼你,你便暂且认了吧。”顾锦云又道,“我会帮你翻案的。” “不行。”戚夙容拒绝道,“就算让我在牢里蹲守五年,我也不能认罪。” “不要固执。” “并非固执。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少受点皮肉之苦。”戚夙容笑道,“但是锦云,今日我若是认罪,他日即便平反,亦会留下一个污点。戚家人可以受苦受累,却不能没有气节。” 这是得到其他世家支持的一个重要凭依。她若因为受不了苦而招认了,不仅失了戚家的颜面,也会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虽然她如今的声誉已经受损,但这只是一时的,只要她坚持下去,待到平反那日,便是她重获新生之时。一个宁死不屈的名头,就足以让戚家人得到各大世家的尊重。 上一世,她不仅骄傲自大,而且固步自封,将苦难当作一种侮辱,不敢丢去光鲜的外壳,坦然地面对,却不知苦难其实是尊严的磨刀石,只会越磨越利。 *的痛苦,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熬。心境上的颓败,才是悲剧的根源。所以这一世,她不怕受苦受难,因为她的心,是明亮而坦然的。 顾锦云望着她那双澄净的眸子,不再言语,默默地喂她喝完手上的汤。他的夙容,看似娇弱,却总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并非来自家世那种养尊处优的高贵,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真正的高贵。 顾锦云亲亲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目光柔和道:“等我,我也会等你。” 戚夙容笑着点点头。 旁边的平儿见他们如此亲密,忍不住红了红脸。 顾锦云离开监牢后,立刻着手对付曹祥的事宜,首先,他必须将此人引出来,再设计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失明是假装的,只要戳破这一点,夙容就可以脱罪。当日在朝堂上,周笃、大夫,还有其他证人都被收买,他若公然质疑,恐怕会适得其反。周笃在百姓口中的官声一向不错,没有证据之前,断然不可轻率行动。 然而,顾锦云并不知道,就在他探监后的第二日,戚夙容便被人带到刑房,逼她认罪画押。 “戚夙容,你最好赶紧认罪,否则就变怪我不客气。”狱卒甩着手上的鞭子冷笑道。 戚夙容被绑在邢架上,怒目道:“你莫非想屈打成招?” “你放心,即使你不招也无所谓,我只负责打。”狱卒猛地在她腿上甩了一鞭。 “啊!”戚夙容痛呼出声,斜着眼紧紧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收了别人多少好处?” 狱卒一顿,啐道:“什么好处?老子听不懂。” “呵呵,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做任何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戚夙容淡淡道,“某些人想让我多受点苦,你收钱办事,理所当然。不过下手也不要太狠,若是你既能给出钱的人一个交代,又不必太过得罪戚家,两边都照顾到,岂不是更好?” “什么意思?”狱卒愣愣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时不时地给我用一下刑,但下手尽量轻点,只要让别人知道我在牢里过得很凄惨就行了,我也会配合。”戚夙容解释道,“戚家虽然已大不如前,但对付一个小小狱卒还是轻而易举的。我想你也不愿意被人当刀子使吧?为了那点钱,值得把命赔进去吗?” 狱卒犹疑不定,已然动摇。 戚夙容又道:“你放心,只要你别做得太过火,我不但不会怪你,而且日后还有重谢。” 狱卒咬了咬牙:“好,老子就信你一回,反正来日方长,你戚家要是真有本事,估计很快便能将你救出去。若是毫无办法,我再折腾你不迟。” “狱卒大哥果然精明。”戚夙容夸道。 “哈哈,那是自然。”狱卒大笑几声,随即又盯着她道,“不过今日既然将你提出来了,也不能白白放你回去。” 说着,他拿出两根铁针,对着她的小腿狠狠扎去。 戚夙容咬住嘴唇,疼得冷汗直冒。 狱卒之所以专门招呼她的腿,就因为她的腿本来就有伤,延缓腿伤的愈合,让她连路都走不了,看起来才显得可怜。 戚夙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戚夙容时常被带到刑房,要么受几鞭子,要么被扎几下。好在那名狱卒下手很有分寸,外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没有伤到筋骨。 平儿每次来给戚夙容换药,都会发现她身上的伤又多了几道,腿伤也总是好不利索,难受得不能自已。 戚夙容安慰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我爹和顾公子他们不正在想办法吗?我一定很快就能出去的。” “唔。”平儿哭着点头。 事实上,不止戚父和顾锦云在想办法,还有四门博士章之淮(张小姐之夫)、中丞宋博易(庄俏娥之夫)、太尉之子柳慕涵、朝议郎封湛以及许琛等人都在暗中帮忙。 戚夙容昔日结交的贵女,有几人也在关注此事,她们虽不会主动出面,但在适当之时定会行个方便。 半个月后,顾锦云终于准备开始行动,因为曹家已经决定三天后将曹祥送出京城,他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就在他们行动前,戚夙容却在牢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第五十一章 囚牢中(二) 戚夙容打量眼前这名男子,年约四十上下,虽是一身差役的打扮,但目光精锐,气势不俗。他双手叠于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打量此人时,对方也在打量她。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娇女,如今身着囚服,不施粉黛,长发随意束起,身子纤细得如柳絮一般,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牢房中弥漫着一股异味。别说如她这般的千金小姐,便是普通女子,怕也受不了这污糟的环境。然她却不惊不惧,苍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分宁静。 “你便是戚朔的女儿戚夙容?”男子开口问道。 “正是。”此人一出口,戚夙容便肯定他并非真的差役,敬天府上下,没有人不知她的身份,断不会再问这个问题。 “不知这位差大哥找小女子有何贵干?”戚夙容坐在草席上并未起身。 “我今日奉皇命而来,要问你几个问题。” 戚夙容目光微闪,手指忍不住捏了捏衣袖:“皇命?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不知皇上有何问题想问罪女?” “你不必装傻。”男子哼笑道,“那件东西从你手上得来,你早该料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大人何处此言?请恕罪女驽钝,不解其意。” 男子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是因为毒害曹家公子才被判入狱的?” “是的,但罪女是冤枉的。” “是吗?若曹祥的眼睛真的瞎了,你的罪名怕是永远也洗不掉了吧?” 戚夙容猛地抬头看向他。 男子环视一周,又道:“周笃判了你五年,但你可知坐牢究竟是何滋味?以为只是像现在这般,受点皮肉之苦?” 戚夙容沉默不语。 “平常劳役倒不算什么,但狱卒私底下的龌龊事,怕是你想象不到的。”男子淡淡道,“特别是像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别说五年,便是五天,亦能让你生不如死。” 戚夙容咬了咬唇,脸色苍白道:“大人有问题尽管问,罪女定知无不言。” 男子见她害怕,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说道:“我乃皇上的亲卫,你藏的那件东西已经落在皇上手上,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 戚夙容面露慌色,伏身道:“戚家已然败落,再无依仗,如今只求偏安一隅,远离朝政。还望大人能回禀皇上,请皇上饶恕戚家,一切罪责由罪女一人背负即可。” “由你一人背负?”男子嘲弄道,“你背得起吗?戚朔私藏如此重要的密函,皇上就算判他一个逆反之罪亦不为过。” “大人,此事家父并不知晓。”戚夙容保持伏身的姿势,回道,“信函一直由罪女保管。” “什么?”男子用锐利的目光直视她,“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怎会不知?你立刻给我如实道来。” “是。”戚夙容缓缓道,“不知大人可记得先皇在世时,罪女曾在御前为先皇弹过一次琴,有幸得先皇赞誉,赠与一对如意珠,那封信函便藏于盛放如意珠的锦盒中。” “此言当真?” “不敢欺瞒。” “你当时不过八、九岁,先皇为何会将信函交给你?你发现信函后又为何不交给你的父亲?” “大人,先皇御赐之物,一向由家父保管,罪女很少接触。”戚夙容稳了稳心神,继续编慌,“家父若是细心之人,必然很快便能发现信函的存在,但他素来对宝物不上心,只会按照规矩将宝物妥善收藏。直到两年多前,罪女在练琴时偶然想起此事,才从家父那里求来那对宝珠,从而发现了那封信函。” “两年前?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你的父亲?” 戚夙容叹道:“大人,家父的脾性,你应该有所耳闻,他或有杀敌之勇,却不懂为官之道,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戚家如今只是被抄没了家财,若参合权力之争,怕是会招来杀生之祸。故而罪女自作主张,将信函之事隐瞒下来,只求家人平安一生。” “哦?”男子不置可否地看向她,“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信函烧毁?” “罪女亦想过将其烧毁。”戚夙容语气平定道,“但,此物毕竟是先皇所赐,若日后被有心人当作攻讦的把柄,戚家怕是难逃罪责,故罪女才会大胆将它留下,不想仍是粗心大意,被皇上所得。罪女只求皇上宽恕,莫要降罪于我的家人。” “哼,无知妇孺,亦想欺瞒皇上?”男子冷冷地盯视着她。 “大人说得是,罪女确实无知。”戚夙容低头垂泪,一脸颓丧。 “好了,皇上既然派我前来,亦存有让你将功赎罪之意,毕竟那封信事关重大,皇上一直在寻找,却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了契机。”男子说道,“我再问你,你可知道还有哪些人持有信函?” 戚夙容摇头:“罪女不知。” “真是没用!”男子低斥一声,“今日之言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后果自负。至于你所说的话,我自会去查证。” “大人,能否帮罪女向皇上求个情,请皇上宽恕罪女一家?罪女保证,戚家人日后只会做普通的平民百姓,绝不参与任何朝政。” “姑且看看。”男子一甩袖,大步走出牢房。 戚夙容的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那是一双黑底金丝绣面的长靴,这种绣靴,只有皇室成员才配穿,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只是她没料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前来,想必那封密旨确实对他影响颇大。他怀疑所有兄弟,唯独对自己一母所处的弟弟很是信任。即便他怀疑密旨的真实性,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一旦信任出现裂痕,便只会越来越疑心。 几位王爷中,只有八王爷的权利最大,根基最深,也最难对付。不过这些皆与戚家无关,她之所以冒险篡改密旨,一方面是为了给未来君王立一功,也是为了将戚家从不久之后的权利斗争中摘出来。 但皇上刚才所言,也提醒了她。五年监禁并非如表面上那么简单,她不怕皮肉之苦,但若是有人想要毁她容貌,辱她清白,断她手指,那又该如何防范? 诚然,家人定会花钱上下打点,让她在牢狱中过得舒服些。但只要被小人惦记着,她就讨不了好。 她虽猜到会有一劫,却没想到竟是牢狱之灾。事到临头,亦为时已晚,只能顺其自然,见招拆招。她毕竟不是孤身奋战,戚家也不像上一世那般凄凉,总会有办法渡过难关的。戚夙容如此确信着。 景王府。 “什么?皇上已经得到那件东西了?”景王脸色发白道,“从何处所得?” “从何处所得已不重要。”蔚定先生亦是表情凝重,“若消息属实,那皇上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就是王爷你,我们连布局的时间恐怕都没有了。” 景王来回踱步,沉思不语。 “先生,可有何良策?”景王问道。 蔚定先生沉吟道:“为今之计,王爷只有想办法尽快离开京城,再徐图后事。”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景王坐在椅子上,紧蹙双眉。 这时,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元奚突然问道:“王爷担心的可是皇上从戚家得到的那封密旨?” “你怎知是从戚家所得?”景王和蔚定先生同时看向他。 “若真是戚家那封,那王爷大可不必忧心。” “此话怎讲?” “因为那封密旨是假的。” “什么?”两人同时惊道。 元奚目光精亮道:“戚家小姐已经篡改了那封密旨。” “篡改?如何改的?” 元奚用手指沾了点茶水,然后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八”字。 景王死死盯着那个“八”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你确定那封作假的密旨,皇上看不出破绽?”景王问道。 “若是看出了破绽,戚家绝不会至今还安然无恙。”元奚回道,“虽然戚小姐如今身陷牢笼,却并非因为皇上,而是因为她曾经得罪过的小人。” “不,此事若无授意,一般人定不敢诬陷戚家女。”蔚定先生凝思道,“老夫怀疑是皇上在借小人之手敲山震虎。不过有一点没错,皇上肯定没有发现那封密旨是假的,否则他绝不只是小惩大诫。” 景王点点头,眼中露出喜色:“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真是峰回路转,还以为必然九死一生,却不想反而得到意外之喜。 “如此看来,那封密旨也是戚家有意让皇上得到的?”蔚定先生心思通透,眼中精光毕露。这位戚小姐真是出人意表,竟然提前帮他们布了一局。 元奚点头。 “哈哈,老夫亦不得不说一声‘服’。即便最后皇上发现密旨是假的,也还是不知道密旨中的继位者是何人。”蔚定先生又道,“只不过戚家恐有杀身之祸。戚家小姐怎会如此大胆?竟敢篡改密旨?她真有信心不被皇上看出破绽?” 元奚笑道:“小人曾与她相处过一些时日,此女确实颇有胆识,而且行事不拘礼俗。我相信她能做到天衣无缝,而且她也不会拿戚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哦?”景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蔚定先生抚须笑道:“无论如何,戚小姐这出人意料的一步险招,给王爷创造了最有利的一次开局。”   ☆、第五十二章 保外 戚夙容抬起头,淡漠地望着牢房外的骆妍依,开口道:“骆小姐竟然会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不怕有辱你的身份?” “呵呵。”骆妍依摇扇笑道,“无论如何,我都想亲眼看看你如今是怎样的凄惨。” “那你看到了,可还满意?”她为了看自己的惨状,居然连身份都不顾了,还真是执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怨恨到如此地步?戚夙容真的有些费解。 “哈哈哈,尚算满意。”骆妍依得意洋洋道,“戚夙容,看在我们曾经相交一场,你若求我,我就找人帮曹祥把眼睛‘治’好,减轻你的刑罚,如何?” “不劳费心。”戚夙容屈起膝盖,兀自拨弄着一根只剩半截的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哼,你还是如此不知好歹。”骆妍依冷哼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五年的监禁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可不要怨我。” “难道我求你,你便真的会放我一马?”戚夙容淡笑道,“今日的牢狱之灾,不正是拜你所赐?”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骆妍依一脸讥诮道,“是你自己行为不检,让曹祥肆意亲近,又不肯就范,还对人施以毒手。周大人只判了你五年已是格外开恩了。像你这般浪荡的女子,直接浸猪笼亦不为过。” 戚夙容眼中闪过寒光,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骆小姐,听说你快定亲了?” “哈哈,没想到你也听说了?”骆妍依一脸喜色,颇为自得道,“我即将与东远侯的公子定亲,他日便是身份尊贵的侯府夫人。” “哦?不知是谁给你说的媒?”戚夙容又问。 “你问这个有何用意?”骆妍依狐疑地看向她。 “据我所知,那位小侯爷人品出众,相貌一流,而且温文尔雅,性格谦和,被誉为京城四公子之一。” “没错。”骆妍依喜不胜收,扬起下巴道,“此等品貌的男子,与我乃天作之合。” 戚夙容嗤笑一声。 “有何可笑?”骆妍依不悦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将来怕是只能嫁个粗野匹夫,一辈子辛苦劳作,不得清闲。” “即便如此,也比做寡妇好。” “什么?”骆妍依死死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诅咒小侯爷!” 戚夙容神色不动,拿着筷子随意在地上画着,淡淡道:“你的媒人难道没告诉你,小侯爷身体孱弱,每日汤药不断,若调理不当,便有性命之忧?” 骆妍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怒道:“你胡说!” “信不信由你。”戚夙容一脸平静。 骆妍依惊疑片刻,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破坏我的大好姻缘,所以故意危言耸听。你可真阴险,我是不会上当的。” “你说我阴险便阴险吧。事实上,你日后若成了寡妇,我反而应觉开心。”戚夙容说道,“你性子过烈,不容于人,强行配予小侯爷,怕是要减他的寿,我只是希望小侯爷能活得久一点罢了。” “你!”骆妍依指着她,怒道,“我绝不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你只是嫉妒我,所以故意编谎话来吓我。” 戚夙容摇了摇头,叹道:“骆妍依,你都是快嫁作人妇的人了,为何还如此没长进?是不是谎话,你派人去查查不就一目了然了?此事关乎你的终生幸福,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不过你若是毫不在乎,那便权当没听过,欢欢喜喜地去做你的侯府夫人便是。” 骆妍依脸上惊疑不定,盯着戚夙容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无法做到毫不在意,跺跺脚,拂袖而去。 戚夙容叹了口气,抱着膝盖默然沉思。她刚才所说的话,并非完全是假话。那位小侯爷因为曾经受过一次重伤,身体一直没有好利落,时常需要汤药滋补。但他并非短命之人,不久之后,东远侯为他找来了一位神医,彻底根治了他的病痛。骆家上一世正是靠着与侯府的姻亲关系,才躲过几位王爷的权位之争,一直稳居高位。 本来骆妍依若是懂得给人留条活路,又或者别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不会说这些。可惜,有人不知收敛,心胸狭窄。她刚才有句话说对了,自己就是要破坏她的大好姻缘。那位小侯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恐怕日后也镇不住这位大小姐。她今日一言,或许能还他一世安宁。 “没想到你身陷囹圄仍不减风采啊。”正在沉思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戚夙容抬头望去,竟然是封湛。 “封公子,别来无恙。”戚夙容对他笑了笑。 “你以前都叫我‘封大哥’的。”封湛深深望着她。 “封大哥,阔别多年,却不想竟在如此境况下相见。” “是啊。”封湛唏嘘道,“上次刺绣之事,我都不曾与你见上一面。再见时,却是在监牢中。你……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封大哥关心。” 封湛望着她沾满血迹的双脚,怜惜道:“你如此模样,怎会好?夙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平白受此冤屈,定要还你一个清白,将你救出牢笼。” “多谢封大哥。”戚夙容突然心头一动,说道,“封大哥,夙容今日却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如此……”戚夙容小声细说了一番,封湛连连点头。 次日,狱卒来巡视时,见戚夙容蜷缩在地上,表情痛苦。 他连忙打开牢房,上前查问:“你怎么了?” “我好难受……”戚夙容抱着肚子,额头直冒冷汗,嘴唇发白,意识昏沉。 “你先忍着,我立刻去叫大夫。”这名狱卒是受过戚家和封湛等人打点的,平时对戚夙容颇为照顾,眼见她身体有恙,立刻便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赶来,仔细诊治之后,说道:“这位姑娘风邪入体,虚痨鼓胀,可能是得了急症,需要尽快去医馆治疗。” “去医馆?”狱卒迟疑道,“她可是囚犯,如何能离开?” “这……”大夫忧心道,“若不及时治疗,恐有性命之危啊。” 就在狱卒不知如何是好时,封湛走进来,扬声道:“我带她出去。” 狱卒为难道:“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 “你放心,我既然敢带她出去,自是合乎规矩。”封湛道,“待会我亲自去向周大人呈诉,由我作保,替戚姑娘上请在外责保看医。(这个制度,由宋真宗首创,在此之前,官衙特设病囚院,普通囚犯可在病重之时前往就医。)” 戚夙容并非重犯,又有封湛作保,周笃无论如何都会卖他这个面子。 身为商人的顾锦云不宜行事,但请官居四品的封湛帮忙却是无碍。皇帝说她在牢中连五天也熬不下去,那她就在五天内脱离牢笼,在封湛的保护下,静待顾锦云他们的消息。 她事先让平儿带了一些药,吃下之后会引起类似急病的症状,再请封湛帮忙上请外保就医,顺理成章离开监牢。 果然,封湛的呈诉很快得到了周笃的批复。他租下了一间别院,将戚夙容安置其中。 大夫看诊完毕,留下药方便离开了。 封湛见戚夙容痛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药下得未免太重了。” “若是不重,恐达不到保外就医的要求。”戚夙容虚弱地回道。 封湛走到床边,附身帮她拉了拉被子,轻声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一切由我。” “多谢封大哥出手相助,夙容欠你一份人情。”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我……”封湛望着她,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缓缓闭上眼,沉沉睡去。 封湛静静凝视着她,多年不见,却不知她竟变得如此坚忍。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却不曾失去那颗高贵的心。眼前这名女子,确实是他曾经爱慕之人,如今一见,这份感情变得更加清晰。 封湛离开房间后,立刻给戚家送去了一封书信,将戚夙容的情况告之。 戚家收到信,又惊又喜。戚母立刻备好东西,带着丫鬟前往封湛的别院。 周笃只批了十天的时间,若病情未愈,须另外上请延时;若是好了,便得即刻送返狱中;若犯人在就医期间逃跑或者意外身亡,作为担保人的封湛,将会根据犯人的刑罚轻重承担相应的罪责。 戚夙容此次,确实欠下封湛一个大大的人情。不仅如此,封家知道封湛此举,怕是会有一番责问了。 果然,封湛回家后,立刻被封老爷子骂了一顿,斥他不知轻重,罔顾封家的名声。 封湛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连大臣的弹劾亦置之不理。只要是他决心要做的事,便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在乎世人的非议。   ☆、第五十三章 短命之相 戚夙容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呼吸不畅。 戚母在旁照料,满脸心疼。 “娘,您何时来的?家里还好吗?”戚夙容声音干涩地问。 “家里都好,你不用担心。”戚母一边喂水,一边回道,“我来了三日了,你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没好,又染了急病,大夫说幸亏治疗及时,否则就危险了。” 戚夙容笑了笑,:“女儿福大命大。” 戚母嗔怪道:“还有心情笑,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最重仪表,如今这模样,怕是不好出去见人。” “哦?”戚夙容摸了摸脸,“很难看?娘,麻烦你帮我拿面镜子过来。” “还照什么镜子?先养病要紧。”戚母有些担心她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会难过。 “没事,女儿不会因为几分病态就想不开的。”戚夙容作势推了推母亲,“娘,拜托了。” “好好。”戚母从来不会驳了戚夙容的意,很快便将镜子取来。 戚夙容揽镜一照,镜子中映出一张面色苍白、嘴唇干涩的脸,两颊消瘦,下巴和脖子处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确实有些不能见人。 “呵。”戚夙容突然笑起来。 戚母吓了一跳,紧张地问:“女儿,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觉得活着真好。”虽然身体虚弱,但心情却是明朗的。她相信只要渡过这一截,便是海阔天空。 “小姐。”这时,平儿走进来,高兴道,“你终于醒了。” “嗯。”戚夙容朝她点点头。 平儿递过来一封信,笑道:“这是顾公子派人送来的。” 戚母在旁说道:“说到这位顾公子,确实不错。自从你入狱后,云容秀庄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我们又要帮你打点上下,家里日渐拮据。若非他慷概解囊,我和你爹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戚夙容笑了笑,并未告诉她,其实那些钱是她自己赚的,顾家酒窖与纺织坊都有她的分成。她打开信件,顾锦云的信一如既往的简洁。 多日不见,甚是挂念,不知身体可好?汝在封湛别院养病,不便探望。曹祥之事,不日即可解决,且静候佳音。云留。 戚夙容问道:“娘,曹家那边可有消息?” 戚母摇头:“我一直在此照顾你,不知情况如何。” 平儿接口道:“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哦?说来听听。” “听说曹祥在离京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身受重伤。幸而有几名的世家子弟路过,将他救回,又请了一位神医为他诊治。”平儿兴致勃勃道,“可惜,曹祥性命是保住了,右手却是残了,不过那几名世家子弟和神医皆可证明曹祥的双眼并无问题。” 戚夙容笑道:“如此说来,我的事情已有转机?” “肯定的。”平儿点点头,“既然他的眼睛没问题,那小姐毒害他一事便是诬告。” “太好了。”戚母惊喜道,“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绝不会害人的。” 戚夙容本不想让顾锦云参合进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办法找来几名世家子弟和一位神医作人证,顺便还废了曹祥的手。 几天后,戚夙容的病情逐渐好转,腿上的伤也恢复了许多,偶尔还能在平儿的搀扶下出门散散步。 封湛的别院环境清幽,布局精巧,面积虽不大,却十分适合人居住。 戚夙容坐在凉亭中,将入目的风景绣入绢绸上,清风自她脸庞拂过,带起几束青丝。手指穿梭,一针一线,一动一静,神态相宜。 封湛步履轻缓,不敢惊扰,痴痴地望着。 戚夙容换线时,不经意看到他,立刻起身相迎:“封大哥。” “你脚伤未愈,不必起身。”封湛连忙走过去,虚托她的手臂。 戚夙容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些日子多谢封大哥的照顾了。” “不用言谢。”封湛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绣品,赞道,“绣得真美,若是完成,可以送我吗?” “当然,只要封大哥不嫌弃。” “怎会嫌弃?夙容的绣品在京城可是一件难求。” 戚夙容淡笑道:“经此一事,怕是无人肯求了。” “不必过虑。国绣师之名乃御赐,绝非一般俗名可比,只待此事过后,必然重焕光彩。” “承封大哥吉言了。” “对了。”封湛又道,“你可有听说骆家小姐之事?” “骆小姐,她怎么了?” 封湛笑道:“托你的福,骆家与东远侯府解除了婚约。” 戚夙容讶异道:“这么快便解除了婚约?” “是啊。”封湛似乎觉得颇为好笑,语气揶揄道,“那日听了你的话,骆小姐便立刻派人去调查了小侯爷的情况,果然发现小侯爷身体欠佳,每日须以汤药补之。骆小姐唯恐应你之言,变成寡妇,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侯爷的婚事。” “我倒是要恭喜那位小侯爷了,逃过一劫。” “哈哈,你这可是兵不血刃啊,几句话便破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封湛摇头道,“我倒是没想到那骆家小姐的性子如此张扬,此事本可以私下解决,却被她闹得沸沸扬扬,让侯府颜面尽失,两家关系变得颇为尴尬,小侯爷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如今京城皆传他身体有恙,乃短命之相。”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戚夙容若有所思。 “你不必担心,此事与你无关,是那骆小姐不知进退。” “骆妍依并非肯吃亏的人。”戚夙容缓声道,“我猜她定然会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毕竟小侯爷之事,是我告诉她的。” 封湛神色一敛。 果然如戚夙容所料,骆妍依被家人责骂,心中不忿,开始四处宣扬诅咒小侯爷短命之人乃戚夙容。东远侯只有一个儿子,向来视之如命,如今听闻有人竟敢咒其短命,怎能不怒?戚家与侯府素无来往,却因为几句话而交恶。骆家的退婚固然令他们恼怒,但戚夙容的诛心之言,却更让人气愤。 几天后,戚夙容的案子本可以顺利翻案,却因为侯府的干涉,一拖再拖。她的伤势即将痊愈,很快就要送返狱中。这一次,即便骆妍依不出手,侯府的人恐怕也不会轻饶她。东远侯府不仅是世家,而且手握重权,地位崇高,弄死一名囚犯不过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其他世家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太尉府。 骆妍依对柳倩儿道:“此法果然不错,惹怒了侯府,看她戚夙容这回还如何逃得过。” 柳倩儿拨弄着盘中的琉璃珠,眼神冷漠道:“咎由自取。” “没错。”骆妍依忿忿道,“若非她多嘴,我的婚事怎会告吹?” 柳倩儿瞥了她一眼,轻轻道:“你若不想错过这段姻缘,为何要退婚?即使小侯爷真的命不久矣,至少侯府的势力可成为你骆家的一大助力。” “哼。”骆妍依一拍桌道,“我骆妍依怎能嫁给一个短命鬼?让我守活寡,做梦!” 柳倩儿敛目,转移话题道:“戚夙容运气极佳,又有贵人相助,此次好不容易将她送入监牢,绝不能再让她有机会逃出生天。” 骆妍依笑道:“你似乎比我更讨厌她?是因为封大人?” 柳倩儿不语。 “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骆妍依嘲弄道,“以戚夙容如今的身份,她与封湛绝无可能。你若真喜欢他,就该主动点。” “如何主动?”柳倩儿懒懒道,“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就用些别的手段。”骆妍依靠近她,笑道,“他不是经常来太尉府找你哥吗?趁他留宿之时,你便……” 骆妍依小声道来,柳倩儿听得面色一红,拒绝道:“我柳倩儿绝不做如此自降身份的下/贱之事。” “怎会是下/贱之事?”骆妍依不以为然道,“只要计划周详一点,他定然看不出破绽。顺其自然成就好事,岂不是一劳永逸?” “不必再说,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好,随你。”骆妍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倩儿不敢做的事,她却敢做…… 戚夙容被送返狱中的当天,侯府迎来了一位面容丑陋的中年男子。 “你是何人?”家丁问道。 “江尧。” “可有拜帖?” “并无。” “抱歉,侯府不招待无名之辈。” “江某是一名游医,对一些疑难杂症颇有些心得,不知小侯爷是否愿意让在下看看?” 家丁闻言,面色稍缓,说道:“你且稍后,我立刻去通报。” 片刻后,江尧被带进了侯府。东远侯询问一番之后,便带他去给小侯爷看病。 江尧诊断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可根治。” 东远侯大喜,让他在侯府住下,并许以重金。 江尧却只收了一半,说道:“侯爷,江某甚少为富贵之人看病,此次之所以前来,乃是受戚家小姐所托,侯爷若要谢,便谢她吧。” “她?”东远侯一脸惊讶。 几天前,戚夙容从封湛那里听闻骆妍依退婚之后后,便立刻休书一封,请顾锦云帮忙寻找一位名为“江尧”的神医,这位神医正是上一世治好小侯爷旧疾之人。 或许是运道使然,她要寻找的那位神医恰好是顾锦云请来为她作证之人,于是便有了江尧侯府问诊之行。 不过为了请动江尧,顾锦云颇费了一番心思,耽误一些时日。戚夙容被送返监牢,就在江尧看病之时,一场危机近在眼前。   ☆、第五十四章 未婚妻 “吃饭了。”一名狱卒将饭菜放在牢房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戚夙容将饭菜端进来,一碗白饭搭上几块瘦肉和几根青菜。因为之前一直有人打点,所以她的伙食勉强算不错,只是今天看着倒是简陋了些。若是以前,这种牢饭她觉得连喂狗都嫌脏,更别说给自己吃了。细细一想,自己确实变了许多,在家破人亡的时候,能吃饱便已是上天的恩赐。 戚夙容笑了笑,举起筷子开始扒饭,余光不经意瞥见角落钻出来一只老鼠,她夹了一块肉,随手扔了过去。老鼠先是吓了一跳,窜进洞里,随即又探出脑袋,用鼻子嗅了嗅,确定没有危险,又跑了出来,蹿到那块肉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师傅曾说,世间万物皆可为友。一个人觉得自己生无可恋,是因为他看不到除了人情、财富、权势之外的东西,忽略了其他美好的风景。即便是弱小的蝼蚁,令人厌恶的虫鼠,也能给人带来不同的乐趣。人需要不是畏惧与憎恶,而是一颗乐观开朗的心。 所以,如今的戚夙容,可以在苦衷作乐,敢于在险中求存。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叫声,戚夙容循声望去,只见那只老鼠在地上翻滚挣扎,片刻后便不动了。 戚夙容面色一变,连忙走过去查看,发现这只老鼠已经断气。 她立刻放下饭碗,用衣服擦了擦筷子,然后小心地探进自己的喉咙。 “呕。”她靠在墙角,使劲催吐。好半晌,才勉强吐出了几口米饭。她刚才并未吃多少,不知这毒药的毒性如何。 无力地跌坐在地面,戚夙容抱着肚子,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她想呼救,但喉咙像是被撕裂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正挣扎着挪到牢房门口,用尽力气拍打牢门上的铁锁。身体开始痉挛,看着角落那只已经死掉的老鼠,视线逐渐模糊,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夙容,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封湛大吼,“快来人!” 铁锁被打开,封湛将戚夙容扶起,焦急地问:“夙容,你怎么了?”为何才刚回到监牢便出事? 戚夙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别急,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说着,便将她抱起。 几名狱卒立刻阻拦道:“封大人,没有周大人的准许,你不能将囚犯带走。” “让开,回头我会给周大人一个交代!”封湛凶狠道。 “周大人事先吩咐过了,此女返回狱中之后,不可再以就医的理由出狱,除非她洗脱了罪名。” “滚!”封湛抱着戚夙容就要往外冲,狱卒立刻将他围住,不让他离开。 封湛又急又怒,怀中的戚夙容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微微抬起眼,动了动唇。 “你想说什么?”封湛将耳朵凑过去。 戚夙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不会……放弃,我要……活……着……” “你会活着的!”封湛双目赤红,也不再顾忌,如一头怒狮般往外冲去。 狱卒们不敢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监牢。 “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周笃的身影出现在监牢入口处。 “我要带她去看大夫。”封湛冷声道。 “若本官记得不错,她昨日才从你的别院回来。”周笃面无表情道,“伤病明明已经治愈,为何一入狱便又复发了?封大人,你莫不是将敬天府的监牢当作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还想问问周大人,为何她刚回监牢就变成这样?”封湛毫不客气道,“麻烦周大人行个方便,让在下先带她去看病,事后再来负荆请罪。” “封大人,这位戚姑娘与你是何关系?”周笃挑眉道,“你为了她,竟连官声和前途都不要了?”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这个关系能让周大人通融一下吗?”他强行将戚夙容带出监牢,此事必招非议。为了戚夙容的闺誉,封湛干脆先将这个名分定下来。 周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立刻应允,只是沉吟道:“即便如此,本官亦不能轻易放人,谁知她的病情是真是假?不如这样,你先留在敬天府,本官派人去请大夫。” 封湛看向戚夙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意识已经模糊。他抬头道:“大夫,我的书童自会去请,麻烦大人给我们安排一间厢房。” “好说。”周笃示意属下将封湛和戚夙容带进后堂。 封湛将戚夙容小心地放在床上,用袖子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汗渍。 “你会没事的,大夫很快就会到。” 然而,封湛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大夫,他的书童也一直没有回来。 他焦躁不已,却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敬天府中显然有人要对她不利。 戚夙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体温也逐渐转冷。封湛犹豫了一会,上前将她扶起,抱入怀中,又用被子紧紧裹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戚夙容迷迷糊糊中,将封湛当作顾锦云,双手无意识地搂住他,缩入他怀中,软软的身体带着几分依赖。 封湛喜欢这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心跳不自觉加速,第一次与她如此亲密,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了一吻, 两行眼泪划过脸颊,戚夙容像是无意识地低喃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妻子,相濡与沫一辈子……” “夙容。”封湛又忧又喜,急促道,“只要你好起来,我发誓,一定娶你为妻!” 戚夙容的手无力的垂下,呼吸骤然停止。 封湛心头一紧,轻声唤道:“夙容,夙容,夙容……不!不要死!你说过要活着的!夙容!”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周笃带着一名相貌丑陋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大夫来了。”周笃说道。 封湛也顾不上责问周笃,立刻给大夫让开道。 中年大夫把了把脉,又掀了掀戚夙容的眼帘,说道:“她已经断气。” 封湛脸色一白,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这大夫突然手起手落,将几根金针扎在戚夙容的穴道上。不过几息之间,戚夙容呼吸一促,又恢复了生气。 “好在断气时间不长,刚好赶上救治。”大夫又道。 说话能别大喘气吗?他都快吓出病了!封湛无语地望着这名大夫。 不过此人只用几根金针便将人给救了回来,医术确实了得。他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大夫如何称呼?” “江尧。”他一边帮戚夙容探脉,一边回道。 “不知她的情况如何?” “中毒。”江尧简洁道,“毒性很烈,好在服食的药量不大。”她事先应该催吐过,应急能力不错。江尧暗道。 “中毒?”封湛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周笃,冷声道,“周大人,你作何解释?敬天府的人可以随便给人下毒?” 周笃面色不改道:“此事本官自会去查,封大人放心。” 封湛冷笑一声,查?怕是永远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这时江尧开口道:“我之前受戚姑娘所托,去给小侯爷看病,这会刚从侯府过来。” 封湛一愣,这句话透露了不少信息。首先,这位大夫是戚夙容事先帮小侯爷请来的,她的毒可能与侯府有关,而这位大夫能从侯府赶来给戚夙容治病,很可能是因为小侯爷的旧疾有了治愈的希望。 封湛看向昏睡的戚夙容,她早就料到侯爷会对她下狠手,故而先卖了一个人情给他们?这时机若是把握不当,她今日怕是必死无疑。况且,她如何肯定这位江大夫一定能治好小侯爷? 夙容啊夙容,你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封湛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她曾说想做他的妻子,待她康复,自己定不会让她失望。日后有此女相伴,必不枉此生。 顾锦云收到消息时,已是戚夙容中毒的第二天。他托人去敬天府打听,虽然得知夙容已无大碍,但在她身边照顾的,却是以未婚夫自居的封湛。他们的关系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顾锦云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是冰火两重天,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挂上其他男人的名号。他决定尽快帮她洗去污名,平安将她带回来,然后立刻娶她过门。 封湛一直留在敬天府照顾戚夙容,三天后,封家派人将他叫急召回家。 封父怒指他道:“那戚家女何时成了你的未婚妻?” “几天前刚成的。”封湛不在意地笑道,“夙容如今虽是平民,却是皇上亲封的‘国绣师’,配你儿子绰绰有余。” “一个国绣师算什么东西?”封父斥责道,“你是封家的长子,官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怎能与一名犯妇扯上关系?” “她是被人诬陷的。”封湛反驳道,“污名很快便能洗去,父亲不必担心。” “即便如此,她的名声也毁了。我绝不允许你娶这样一名女子过门。” “父亲,孩儿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封湛语气坚定道,“即使要用官位来换,我亦不会有丝毫犹豫。” “你真是魔障了!那戚家女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付出?” “父亲日后见到她,定然也会喜欢她的。” “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他。”封父拍桌道,“你最好离她远点,彻底与她断绝关系,否则就别怪为父心狠。” “父亲,”封湛正色道,“莫要逼我。” “逼你又如何?”封父冷哼。 “孩儿自是不敢忤逆父亲,但父亲也无法阻止孩儿伤害自己。将来夙容受多少伤,孩儿便用多少伤还之。”   ☆、第五十五章 别院养病 戚夙容养病期间,封湛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汤药皆是亲自伺候。 江尧叮嘱过:“她再也经不起折腾,必须好好静养,忌荤腥,毋焦躁,否则一场小小风寒也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封湛谨记在心。他将戚夙容接入了自己的别院,悉心照顾。 他对戚夙容的细致体贴,羡煞了旁人。就连一直力挺顾锦云的平儿都有些动摇了,觉得小姐嫁给这位封大人似乎也不错。 戚夙容一直迷迷糊糊,分不清照顾她的男子是何人,只是下意识地将他当作顾锦云,故而毫不抗拒他的亲近,偶尔还会拉着他的手入睡。封湛忍不住亲吻她时,也会得到温驯如猫儿般的回应。这让封湛满心柔情,欣喜得不能自已。 戚母静静观望,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到封湛对女儿一往情深的模样,终是没有将顾家的事说出来。在她心中,女儿嫁入封家,自然要比嫁给一个商人更好。 五天后,戚夙容在封湛的怀中醒来。 封湛惊喜地唤道:“夙容,你醒了?” 戚夙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抬眼看向他,眼中仿佛罩着一层薄雾,透着几分慵懒和柔弱。 封湛看得心动,低头亲吻她的唇。 戚夙容柔顺地倚着他,毫无反抗之意。 封湛一手扶住她的后脑,一手搂住她的腰,从浅尝到深入,辗转吸shun。 戚夙容渐渐定神,猛然发现眼前这名正在吻她的男子并非顾锦云,而是封湛,心下一惊,连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别过头,慌忙道:“你,你做什么?” “抱歉,看到你醒了有些情不自禁,吓到你了?”封湛依然抱着她,温声道,“你昏睡了五天,现在感觉如何?需要我叫大夫过来看看吗?” “你先放开我。”戚夙容想要与他拉开距离,无奈全身无力,挣脱不开。 封湛只当她是羞怯,笑道:“此时害羞不觉得晚了?” 戚夙容还有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自己与封湛何时如此亲密了? 她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又到了封湛的别院,问道:“发生何事了?我为何会在这?” “你回监牢的第二天,便被人下了毒,幸而江神医及时赶到,才将你救了回来。”封湛回道,“当时你都已经没了呼吸,差点没把我吓死。” 戚夙容仔细想了想,隐约有些印象,又问:“那我为何会在这里?” “自然是我将你接过来的。”封湛笑道,“现在还有谁比我更适合照顾你?” “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未婚妻啊。”封湛亲了亲她的脸。 “未婚妻?”戚夙容顾不上被轻薄,惊疑地问道,“我怎会变成你的未婚妻?” “我当日将你抱出监牢时,为了护你,便对外宣称你是我的未婚妻。” “这……”戚夙容有些头痛,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了,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去叫大夫,顺便让人给你送些吃的过来。”封湛扶戚夙容躺下,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戚夙容睁着眼,愣愣地望着纱帐。 片刻后,戚母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来。 戚夙容连忙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听娘慢慢说。”戚母安抚了一下她,然后将她中毒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戚夙容紧蹙眉头。 “女儿,这封湛对你对你确实不错,你若与他成婚,为娘是绝对赞成的。” 戚夙容惊道:“娘,我家与顾家可是有婚约的。” “只是口头上的答复罢了,两家还未过文定,算不得有婚约。” “难不成封家过了文定?”不会这么快吧? “虽未过文定,但许多人都已知晓。”戚母面带忧色,“我看你对封大人也并非没有好感,他亲近你时,你毫无抗拒。” 那是因为她将他当作顾锦云了。世上除了顾锦云,她绝不会与其他男子如此亲密。想到刚才那个吻,戚夙容只觉一阵羞愧。 “娘,女儿病得神智不清,哪里知道抗拒?”戚夙容嗔怪道,“倒是您,看到他逾距也不阻止。女儿还是未嫁之身,怎能与一名毫无关系的男子如此亲近?” 戚母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封湛一表人才,出身名门,又官居四品,与你乃天作之合。他几次救你于危难,甚至不惜与官府冲突,连自己的名声和前途都不顾,真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而那顾家长子,自你入狱以来,可曾来看过你一眼?” 戚母对顾锦云其实并无偏见,只是比起封湛,他显然逊了一筹。 戚夙容微叹,母亲并不知道顾锦云一直在暗中地保护她。 “况且,此事已人尽皆知,若是不成,你将来恐怕会沦为笑柄。” “女儿宁愿沦为笑柄。” “别胡说。”戚母低斥。 “娘,姑且不论女儿与顾家的婚事。”戚夙容略显无奈道,“以女儿如今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封大哥?封大哥固然是有情有义,但娘,您真的觉得封家会同意这门婚事?” 戚母默然。在她心中,女儿出身世家,身份始终有别于平民百姓,即便是皇族,亦有资格匹配,却不曾想过其他名门贵胄是否看得上如今的戚家。 “但封湛已允诺要娶你为妻,应当不会出尔反尔吧?”戚母迟疑道。 戚夙容笑了:“娘,我们能对顾家出尔反尔,封家又有何不可?” 戚母呆愣片刻,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当此事不存在。”戚夙容不在意地笑笑,“反正女儿的声誉已经毁了,不差这一条。我很感谢封湛的救命之恩,日后定然会报答他,唯独不能以身相许。” 戚母叹道:“那好吧。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此事便由你自己处理吧。” 戚夙容第二天醒来,只觉精神疲惫。她连续伤病,而后又中毒,身体十分虚弱。 再加上封湛的事,难免烦忧。但也不是就没有好消息,那便是自己的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在几名有力证人的供词和江尧的诊断下,曹祥无法再假装失明。他既然无事,戚夙容身上的判决自然无效。之前她并未认罪画押,所以毋须翻案重审即可释放,最后只是赔了些银钱了事,至于其他责任的追究,便不必关注了,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 几日后,官府送来了正式公文,案件终于解决,戚夙容得以恢复清白之身,她当下便决定离开别院,回家休养。 封湛却阻止道:“夙容,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暂时还是不要回家了。别院环境清幽,比戚家更适合养病,你不如等痊愈之后再回去吧?” “多谢封大哥,夙容还是习惯待在家中。”戚夙容想要坐起,手臂却有些无力。 封湛连忙上前将她扶住,柔声道:“莫要逞强,留下吧,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戚夙容微微避开,犹豫道:“封大哥,男女有别,麻烦你会回避一下,我这里有丫头伺候着就行了。” “你是我的未婚妻,何必在乎那些俗礼?”封湛一手揽住她的腰,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封大哥,未婚妻之事,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如今我已无事,此话便不必当真了吧?”戚夙容被他抱得不自在,却不知该如何拒绝。封湛是她的恩人,自己不想伤害他。 “怎能不当真?”封湛认真道,“我封湛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的女人。过几天天我便会去戚家提亲,我们先把亲事定下。” 他是真的想娶她?戚夙容心头一惊,思忖片刻,问道:“封大哥,封伯父恐怕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吧?” “我会让他答应的。”封湛语气笃定道。 戚夙容却肯定封家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就算她没有坐过牢,也不可能。没有父母之言,封湛的决定,作不了实。 于是心下稍定,又道:“封大哥,此事暂且不提,我刚刚出狱,身体又如此虚弱,还是先养好病再说。” “好,都听你的。”封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附身欲吻,却被戚夙容避开,他遗憾道,“还是迷糊的时候可爱,都不会拒绝我,像猫儿一样,温驯地躺在我怀里。” 戚夙容无语,表情窘迫,被子一拉,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哈哈。”封湛大笑,轻轻拍了拍鼓起的被褥,“行了,不逗你了,赶紧把头伸出来,别闷坏了,我出去一会,晚点再来看你。你就安心住在别院吧,病愈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戚夙容将头探出被子,望着被合上的房门,心情沉重。该不该直接将自己与顾锦云的婚约告诉他呢?若是说出来,是否会给顾锦云带来麻烦?封湛又会作何反应? 戚夙容捂脸,真是让人头痛!   ☆、第五十六章 婚事 封湛的殷勤让戚夙容颇为烦恼,嫁娶之事需要父母同意,封湛恐怕求不来,她却也不能继续待在封湛的别院,让外人继续误会他们的关系。 还记得不久前她乔装成卓凡时,封湛曾让她算过姻缘,她结合上一世的经历,给出了“痴情未可留,白头空孤守”的命语。如今想来,莫非他恋慕的佳人便是自己?上一世,当他从外邦回朝时,自己早已是顾锦云的妻子,他们从未有过亲近的机会。戚夙容无法相信,仅仅只因为儿时懵懂的感情,便令封湛终生不娶? 本来只要母亲出面,封湛也不好硬将她留下。但封湛不知与母亲说了些什么,几句话便让她置之不理,放任自流了。戚夙容无法,只得修书回家,请戚父派人来接她。 不过她尚未将信送出,别院便来了一位贵人——封湛的生母,封承旅的正室夫人,封罗氏。 封罗氏端坐在榻上,静静打量床上的戚夙容,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戚夙容在平儿的搀扶下,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封罗氏点点头,声音清冷道:“你与湛儿之事,我已知晓,今日来此并非想要指责于你,只是有些话必须说与你听。” “夫人但说无妨。”戚夙容敛目道。 “你也是世家出身,当知婚姻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你们再如何情投意合,封家也不可能迎你进门。” “夙容明白,夙容亦从未想过嫁入封家。” “是吗?”封罗氏淡淡道,“你不想,但我儿子却为了你,不惜与他父亲作对。此事若一直纠缠下去,对封戚两家都没有好处。” “夫人想让夙容如何做?” “湛儿是我的孩子,我素来疼爱。他对你确实上心,我亦不忍让他伤心。”封罗氏说道,“故而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意做湛儿的妾侍?” 戚夙容平静道:“夫人,戚家如今虽已落魄,但身为戚家女,亦不能辱没家风,夙容宁嫁平民为妻,亦不作贵族之妾。” 封罗氏冷声道:“那你到底是何打算?” “夫人不必担心,夙容与封公子绝无可能。” “既是如此,你一直留在此处,恐有不妥。” “夫人说的是,但封公子担心夙容的病情,不肯让夙容离开,此事还请夫人帮忙。” 封罗氏沉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你倒是个明白人。不过湛儿的脾性,我很清楚。即使我今日将你送回去,他也不会对你死心。你不愿做湛儿的妾侍,湛儿也不能娶你为妻,你们两人,总得有一个先做出选择。” “夫人所说的选择是?” “你很聪明,若非戚家中落,以你的出身人品,与湛儿确实是天作之合。可惜世事变化无常,你们缘分太浅。”封罗氏徐徐道,“你既不愿做湛儿的妾侍,那我便要及早断了他的念想,尽快给他说一门亲事。” 戚夙容问道:“以封公子的烈性,他会接受你们的安排吗?” “容不得他反对。”封罗氏强势道,“我会向皇上请旨赐婚,到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戚夙容思忖了一会,说道:“夫人,恕我直言,若是请旨赐婚,此事恐怕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封公子若能接受自是皆大欢喜,但若坚决不受,夫人是想看他抗旨不遵,还是任他决然而去?” 封罗氏蹙了蹙眉。 “夫人,夙容希望你不要请旨,至少给封公子留一条退路。”戚夙容认真道,“夫人刚才说过,我与封公子,总得有一个先做出选择,封公子不愿选,那何不让夙容来选?” 封罗氏有些意外,问道:“你想如何选?” “只要夙容嫁作他人妇,封公子自会对夙容死心。” “你愿意?”封罗氏顿了一下,说道,“你可知以你如今的身份,根本无法嫁入名门,普通官家恐怕也不会接受你。” “夙容只是一介平女,自然该配予平家。”戚夙容垂下眼,掩去眼中的光芒。 “你……竟然愿意下嫁平民?”这回封罗氏是真的吃惊了,素闻戚夙容心高气傲,怎会甘心委身于平常百姓?难道为了湛儿,她真愿作此牺牲? “平民与贵族对夙容而言,并无区别。”戚夙容诚恳道。 封罗氏却是不信,她思索了一会,说道:“你倒也不必如此委屈,此事可以交给我来办,我虽不能给你找一位世家公子,至少也能托人说一门不错的婚事。” “夫人,人选之事夙容自有打算,你若愿意,不如给夙容做个媒吧?” 当天下午,封罗氏便做主将戚夙容送回了家,待封湛回来,别院已人去楼空。他心中虽是懊恼,却也不敢去质问他母亲,只是每日如戚家看望,时不时送些名贵的药材,但戚家却将这些药材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 封湛心下忐忑,猜测那日母亲定然是和夙容说了些什么。戚家人不让他去见夙容,他只好写信询问。 戚夙容正靠在床上看信,一只手突然将她的信拿走。 她转头望去,竟是许久不见的顾锦云。他看了看信,然后一语不发地将信揉成团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你……”话音还未落,便被顾锦云吻住了。 “你是我的女人。”他脸色冷峻,紧紧将戚夙容搂在怀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戚夙容回抱他,笑道:“你吃醋了。” “我当然会吃醋!”顾锦云冷声道,“他竟然对外宣称你是他的未婚妻!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立刻将你从他手上夺过来,然后直接把你办了。” 什么办了不办了……戚夙容的脸红了红,问道:“那你为何没这么做呢?” “怕影响你休养,也怕给你招来非议。”当时那种情况,若是又出现一个男人争抢夙容,外人不知会如何看待她。 戚夙容笑了笑,满足地窝在他怀里。 “他对你不死心,我不知还能忍多久。”他曾偷偷潜入别院,看到封湛对夙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亲昵的举止,他便觉得有一股火焰在心口升腾。 “你不必再忍了。”戚夙容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笑意。 顾锦云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戚夙容退出他的怀抱,正色道:“顾公子,戚家与顾家约定的两年之期是否快到了?” “只余两月。”顾锦云目光灼灼。 “那两月之后,你可愿意履行承诺,娶戚家女过门?” “当然,绝不背信。” 戚夙容笑得无比美丽,执起他的手,温柔道:“两个月后,戚夙容便是顾锦云的妻子。” 顾锦云紧紧抱住她,眼中盈满喜悦。 “锦云,让你久等了。”戚夙容靠在他胸口,轻声低语。 之前一直犹豫,是担心自给顾家带来麻烦。如今密旨的威胁已经不在,又有封夫人给他们做媒。戚夙容相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封湛与她的“关系”,几乎已是人尽皆知。她是否有资格嫁入封家是一回事,封家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戚家不能主动拒绝,若直接越过他们,与顾家结亲,不仅会令封家面上无光,也会损害顾家的名声。 但此事若由封夫人出面,促成戚家与顾家的婚事,那情况便截然不同了。外人只会心照不宣地认为,封家不同意戚夙容进门,便另外给她寻了一门婚事。由封夫人做媒,算是顾全了戚家的面子。如此一来,封湛与戚夙容的口头婚约自是作废,既断了封湛的念头,又能顺理成章嫁入顾家,可谓是两全其美。 此事,封罗氏本没打算提前告诉封湛,但他却在无意中听到了她与夫君的对话。结果可想而知,封湛反应激动。 “娘,你做了什么?竟然擅作主张,给夙容做媒?” 封罗氏端起杯子,浅酌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那又如何?” “你明知她是我心爱的女人!”封湛怒道,“你一向疼爱孩儿,为何还要拆散我和夙容?” “并非为娘心狠,为娘也希望你能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封罗氏劝慰道,“但那戚家女不愿为妾,为娘只好出此下策,让她另嫁他人。” “为妾?”封湛认真道,“孩儿从没想过让夙容为妾。我既然要娶她,必然是明媒正娶,绝不会委屈她。” “你糊涂了吗?封家怎会让你迎娶一名平女?没有父母的同意,你与她永远都不可能。” “平女?夙容出身世家,只是家道中落而已,孩儿迎娶她有何不可?” “若只是普通的家道中落倒也罢了,但他们是被皇上抄的家。此事可大可小,封家不能为了你一人涉险,之前戚夙容被冤入狱便是一个警示。” 封湛咬了咬,片刻才问:“你给夙容说的是哪户人家?” “城南顾家长子,顾锦云。”封罗氏没有隐瞒。 封湛皱了皱眉:“顾锦云?似乎从未听说过。” “他并非官场之人,你没听过也不足为奇。”封罗氏顿了顿,又道,“他算是一方富甲吧。” “富甲?你竟然让夙容嫁给一名商人?” “那顾家长子虽是商人,却也是一表人才,家底丰厚,不至于亏待了她。”况且,这是她自己选的。 封湛深呼一口气,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让夙容嫁给别人的!更别说是嫁给一名商人。她这辈子,只能是我封湛的妻子!”   ☆、第五十七章 喝酒 戚夙容回到家中后,顾锦云每日必来。两人浓情蜜意,俨然如夫妻一般,差的只是那一纸婚书。 这段时间,朝堂中发生了不少变化,几位外任的王爷相继回京,大量官员职务变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丞相王清和的致仕。老丞相为官五十年,先后辅佐两位皇帝,被尊为“帝师”,智博功高而德隆,在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的离开,对朝政的影响可见一斑。 王清和辞官后,众人皆以为他会衣锦还乡,却没想到他竟然决定留居京城,并在东街万古巷买了一座老宅子。原丞相府乃先皇所赐,他辞官后,便以“不在其位不授其禄”的理由将其归还。 王清和的两个儿子皆已去世,长子无后,二子也只留下一根独苗,名瑞泽,二十出头,刚被派往外地任职,积累政绩。王清和的生活起居,主要由寡媳照顾。 因为这位老丞相的到来,原本冷清的万古巷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时有达官贵人往来行走,不少心思灵动的人开始悄悄在此置房,附近的民宅跟着水涨船高。之前还有心怀不轨的人在戚家外徘徊,如今却是跑得干干净净。 戚夙容当初选择在此购房的目的终于初显端倪。 顾锦云心思细密,问道:“你当初为何会选择在此购房?” “因为此处够偏僻,够幽静。”戚夙容笑着回答。 顾锦云摸了摸她的头,轻呢道:“或许,你天生福照。” 戚夙容笑眼弯弯,心情愉悦。这是自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如今朝局动荡,几位王爷明争暗斗,皇上已无心再关注戚家。 家人平安,生活无忧,她与顾锦云也即将修成正果,这正是她期盼已久的结果。 顾锦云最先察觉到她的变化,以前的她如园林中的花草,活得小心谨慎,不敢伸出多余的枝叶;现在的她,却像一只冲出牢笼的鸟儿,在天空中肆意地展示着它翱翔的姿态。这种快乐,时刻感染着他,让他流连忘返,无可自拔。 心情一好,身体也恢复得很快。数十日之后,戚夙容终于可以离开房间,正常行走。 在她养病期间,许琛与她通了几次信。“卓凡”突然消失这么久,多亏许琛帮忙善后。特别是阁老那边,本答应每隔一段时间便去拜访,谁知夙宝参考之事一解决,“卓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戚夙容感到很过意不去,只能以生病之由回应。 如今大好,戚夙容再次易容成卓凡,先去拜谢许琛,而后去给阁老请安。 阁老见“他”面容憔悴,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火气顿时消散了不少,恶声恶气地叮嘱“他”好好休养,然后便挥手赶“他”回去。阁老与她虽相交不久,但对他确实颇为爱护。戚夙容暗暗决定将他当作自己的爷爷,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孝敬他。 戚夙容从御史府出来,经过一家甜品铺,打算买点甜点回去。谁知才走出几步,肩膀便被一人搭住。她回头望去,赫然正是多日不见的封湛。 “卓兄,好巧。”封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封大人。”戚夙容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封湛拉住她的手臂,说道,“相逢即是有缘,陪我去喝几杯。” “封大人,实在抱歉,在下有事在身,不如改日再聚?”戚夙容挣脱几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身后的侍从见状,犹豫着不知是否上前阻拦,毕竟尊卑有别,作为下人,不敢随意冲撞贵人。 “你有何事?”封湛瞥了瞥甜品铺,问道,“给人送甜点?” 戚夙容微顿,愣神间,人已经被封湛强行拉入酒楼,进了一间厢房。 酒菜上桌,戚夙容问道:“封大人有心事?” 封湛喝了几口酒,说道:“记得你曾给我算过姻缘。” “信口胡说而已,大人不必当真。” “是吗?”封湛面无表情道,“我也觉得是胡说。” 戚夙容沉默地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饮酒,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为何不说话?你不是一向能说会道吗?”封湛看向“他”,那眼,那鼻,那唇,真的很像她。看着看着,他竟有些痴了。 戚夙容并未注意他的变化,浅笑道:“大人心情不佳,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解闷而已,在下说不说话,又有何……大人?” 话到一半,手臂突然被他拽住,拉到近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夙容……”封湛目光迷离,伸手摸向他的脸。 “封大人,你做什么?”戚夙容心一跳,猛地向后仰,避开他的手指。 封湛回神,放开她的手,退开道:“失礼了,我将当作了其他人,你们……很像。” 戚夙容表情有些不自然,沉默不语。 “你为何不问我那人是谁?”封湛问道。 “这是封大人的私事,在下不应多问。” “哈哈哈……”封湛笑道,“你怕是已经算到了吧?”他凑过来,又问:“卓凡,你说过,‘人的命运并非天定,卜算的结果可作为警示之用,却不可听天由命’,也即是说,人可以改变命运?” 戚夙容顿了一下,说道:“在下还说过,‘强求不可得,不如小退一步’。” 封湛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 “懂得取舍,亦不失为一种处世之道。” “砰!”封湛用力将酒杯砸在桌子上,怒道:“取舍?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但她为何要选择妥协?我的父母处处阻拦也就罢了,为何戚家也不让我与她相见?” “你可以为她舍弃一切,那么,你确定她也愿意为你舍弃一切吗?”戚夙容探试性问道。 封湛一愣,望着她道:“什么?” 戚夙容又道:“你可以不顾父母的反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但她呢?在你为她做出偌大牺牲的前提下,她还能毫无芥蒂地与你在一起吗?感情是相互的,不是一味牺牲便可以圆满。而且,你如何确定,她也像你爱她一般爱你?” 封湛回想与她相处时情景,她的温驯,她的依赖,她的亲近,都是在生病时表露的。但是,她明知是自己在照顾她,既然如此,她的反应,应该都是真实的。封湛从没想过戚夙容可能根本不爱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封湛整个人就像被冻结一般。 戚夙容心存愧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应。想到上一世他终生未娶,戚夙容便觉得无比难受。虽然未必真的是因为自己,但封湛性情执拗,一旦动心,怕是难以改变。 “封大人,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告辞。”戚夙容没法再待下去,她不知该如何与封湛相处。 “多陪我一会也不行吗?”封湛表情僵硬。 “抱歉。”戚夙容行了行礼,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封湛一把拉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拉回座位,命令道:“不许走!” 他给戚夙容的杯子倒满酒:“陪我喝!不陪我喝个尽兴,你今日便别想离开这间厢房!” 戚夙容蹙起眉头:“封大人……” “叫我封大哥!”封湛将酒杯递到戚夙容面前,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 戚夙容犹豫了片刻,接下酒杯,封湛举起自己的酒杯,与她碰了一下,一口喝下。 将杯蓄满,幽幽道:“我喝多少,你就得喝多少。你自己不喝,我便亲自喂你喝。” “封大人,”戚夙容道,“在下不甚酒力,喝一杯权当赔罪,下次有机会,再好好招待封大人如何?” 说着,戚夙容勉强饮下这杯酒。 “很好。”封湛又给她添了一杯。 “封大人……”戚夙容急道。 “叫封大哥。” “好吧,封大哥,麻烦你放开手,让我走吧。” “不,我今日就要你陪我。”封湛一手攥着戚夙容的手,一手举杯就饮。 戚夙容从不知道封湛是如此强势的人,心下焦急,只得对门外喊道:“鲁先……” 谁知才刚开口,封湛便夹了一筷子鸡肉塞进了她嘴中。 戚夙容咬着鸡肉,涨红脸,眼含怒意地瞪向他。 封湛大笑,说道:“你敢喊人,我就继续往你嘴里塞肉。” 戚夙容含着这块鸡肉,吃了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她暗叹一声,算了,既然反抗无用,不如先顺着他。 她心下稍定,用手绢擦了擦嘴。 封湛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表情松动,情绪缓和。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再也没有说话,房中一片寂静。 戚夙容虽然尽量避免多喝,但几杯下肚,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她知道不能继续留在此处,暗暗观察封湛的神色。 片刻后,她起身退开一步道:“封大哥,在下不甚酒力,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请容在下告辞。” 封湛摇了摇酒壶,说道:“酒还剩下两壶,过来陪我喝完。” 戚夙容不欲与他多说,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封湛闪身拦住她的去路,一手撑在门上,不悦道:“说了陪我喝个尽兴便会放你离开,你这么急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戚夙容见他一脸醉态,不想激怒他,语气缓和道:“封大哥,你不让我走,至少让也我去方便一下吧?” “方便?”封湛凑近他,懒懒道,“我怎知你去方便之后,还会不会回来?” “那不如同行?”她提议。 “我毫无尿意。” “……”好吧,她现在是一身男装打扮,不能寄望某人在她面前保持君子风度,但是,阁下没有尿意,也不能阻止别人有尿意啊! “夙容……”封湛意识朦胧,心中思念的人仿佛与眼前的少年重合,他勾住“他”的腰,缓缓向“他”靠近。 戚夙容一惊,抬脚就朝封湛的脚背踩去。封湛吃痛,松开他的手。 戚夙容趁机开门逃走,谁知一出门,便撞进了另一名男子的怀抱。   ☆、第五十八章 波折 一只手勾住戚夙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戚夙容抬头望去,竟是顾锦云,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脸色看起来还格外吓人。 顾锦云将她拉到一边,冷冷地看向随后走出的封湛。后者靠在门边,直直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顾锦云?”他调查过这个男人,正是他母亲打算给夙容说媒的对象。光论外貌确实一表人才,有武人的气度,也有文人的内敛。只是表情阴郁,目光令人发寒,这样的男子,会好好对待夙容吗? 顾锦云一语不发,拉着戚夙容便准备离开。 “等等。”封湛阻拦道,“你一句话不说就想带着我的朋友?” 顾锦云没有理他,只是对戚夙容道:“你走吗?” 戚夙容连忙点头,然后看向封湛:“封大哥,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聚。” “你们认识?”封湛狐疑地打量两人。 “有过几面之缘。”戚夙容模拟两可地回道。 封湛的视线落在顾锦云拉住戚夙容的那只手上,眼中闪过不悦,说道:“今日是我强行将你拉来喝酒,理当由我亲自送你回去。” 不可否认,他对这名少年很有好感,“他”身上有夙容的气息,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声音截然不同,他几乎以为“他”便是夙容。刚才酒劲上头,他举止确实有些孟浪,不知有没有吓到“他”。他自认没有龙阳之好,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他”。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忍受带走“他”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不必了。”戚夙容婉拒道,“我回英书阁,顾……顾兄,刚好顺路。”说话间,她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脚步也有些虚浮,只得靠顾锦云的手臂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顾锦云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妥,便不再犹豫,扶着她朝外走去。 封湛蓦地拉住戚夙容的手臂,一字一句道:“我刚才说了,由‘我’送他回去。” “放手。”顾锦云盯着他的手,冷声道。 “应该放手的应该是你。”封湛毫不退让道,“你不过只是一名商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京城无法立足,你真的要与我做对吗?” 尉国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所谓民不可与官斗。顾家就算与权贵通好,但惹上封湛这种名门官宦,也只有退避一途。 “随意。”顾锦云并不在乎,但戚夙容却是暗暗打了个冷战,心生凉意。上一世,顾家确实被逼出了京城,莫非这其中还有封湛在推波助澜?不会吧?以她对封湛的认识,他并非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之人。 戚夙容忍住不适,挺了挺脊背,严肃道:“封大人,你若因这等小事便仗势欺人,逼迫顾家,那就当卓某看错人了。您是大官人,卓某只是一介草民,从今往后,草民再也不敢与封大人兄弟相称。草民就此告辞,您自便。”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卓凡……”封湛踏前几步,却终是没有再追过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紧紧握拳,猛地砸向墙壁。可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些话?简直就像无能的草包一般,居然要靠权势压人。尽管不愿自降身价,但心中的那股嫉妒和压抑,究竟该如何处理? 无论是夙容也好,卓凡也罢,他都不想让给别人。 不,顾戚两家尚未结亲,他还有机会,绝不能轻易放弃。既然父母不同意,他为何不请身份比他父母更高的人来帮他?封湛缓缓抬起头,目光逐渐坚定。 戚夙容一上马车,身体便软下来,她刚才完全是在强撑,若非有顾锦云在,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顾锦云将她抱在怀中,探了探她的体温,闻着她身上的酒气,表情阴沉,一语不发。 戚夙容晕晕乎乎,偷眼看了看顾锦云,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马车一路沉默地到了戚家旁边的宅子。顾锦云将戚夙容抱进宅子,便径直走进了房间。 将戚夙容小心地安放在床上,他又出门吩咐侍从去请大夫,顺便叫丫头送解酒汤过来。 戚夙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 顾锦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房中陷入诡异了安静,最后还是戚夙容先示弱,小声开口道:“锦云……” “别说话,我正在生气。” “我知道你生气,但是……”戚夙容目光游移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身体才刚恢复一点就往外跑,还和一个男人去喝酒!”顾锦云语气严厉,表情甚是骇人。 “‘卓凡’失踪太久,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去处理一下。”戚夙容解释道,“本来处理好后,我就准备回家了,没想到中途会遇到封湛。” “他不仅对你有心思,对卓凡也有!”顾锦云肯定道。 “不会吧?”戚夙容迟疑道,“他可能只是觉得卓凡和我长得像而已。”想到之前喝酒时,他几次对着自己情不自禁,难道真的…… “总之,以后离他远点。” 戚夙容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道:“我知道。” 顾锦云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语气缓和道:“夙容,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再也经不起病痛的折磨了。” “对不起。”戚夙容眼眶发红,握住顾锦云的手,轻声道,“这次是我太过草率。”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拘着你,唯独有两件事,我不允许。” “哪两件事?” “一是你的安全和健康,绝不可轻忽。二是男人,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其他任何男人都不能碰你。”顾锦云俯□,一手撑在戚夙容脸侧,沉声问道,“那个封湛碰你了吗?” 戚夙容结巴道:“没,没有。” “说谎。”顾锦云拉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他刚才抓了你的手。” “这……”戚夙容无力反驳。 “他碰过这里吗?”顾锦云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没有。”这次回答得很迅速。 “又说谎,你额前的头发都乱了……”他用手指摩挲她的唇,“这里呢?碰过吗?” “没有,没有。”戚夙容连忙否认。 顾锦云低头吻住她,惩罚般地轻咬。 “说了没有还咬。”戚夙容捂住嘴,瞪着她。 “这是与其他男人私会的惩罚。”顾锦云又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又咬我?” “这是你喝酒的惩罚。” “……” 接着是下巴,脖颈,锁骨……直到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顾锦云才停止惩罚,细心地帮戚夙容拉好散乱的衣服,顺便放下纱帐,才让丫鬟进来。 丫鬟身后还跟着大夫。大夫把脉之后,说道:“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体弱气虚,切不可再饮酒。” 随后开了几个方子,便让丫鬟送了出去。 顾锦云再掀开纱帐时,戚夙容已经沉沉睡去。他帮她盖好被子,眼中透着爱怜。 醒来时,戚夙容已回到自己房间。她坐起身,一眼便看到床头放了两张字条,一张是药方,一张是顾锦云对她的各种叮嘱。 戚夙容嘴角露出笑意,心里缓缓的。 第二天,封湛下朝后,便直奔京城外的封家祖宅,去拜见他的祖父。直至傍晚,他才赶回京城,表情变得轻松愉悦,显然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 他祖父听说此事,二话不说先叫人打了他一顿板子,连续问了他三次,是否非她不娶?封湛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封老爷子沉默半晌,点头了。 封湛没想到祖父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还承诺会派人帮他去戚家提亲。不过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成亲后,必须专心政务,不得因私忘公。五年之内若不能晋升三品,封家家业和爵位便由其弟继承,封湛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两天后,封湛的父母果然收到了封老爷的书信,要求他们同意封湛与戚家女的婚事。封承旅与封罗氏以为老父不知戚家的情况,特意着人陈述,不想封老爷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封湛父母无奈,只得勉强点头,答应三天后便去戚家提亲。此事峰回路转,封湛自是喜不胜收,特意给戚夙容写了一封信,让她安心做准嫁娘。 可想而知,戚夙容接到信之后是怎样的震惊,好不容易安排好的事情竟然又出现波折。这回她该如何处理? 除了戚夙容之外,还有一人同样难受,那便是太尉之女柳倩儿。封湛心愿达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好友柳慕涵。柳慕涵自是为他高兴,但此事对柳倩儿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浑浑噩噩地回道房间,抱着骆妍依就是一阵痛哭。 骆妍依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会帮你的。” 柳倩儿完全没有听她说什么,兀自伤心。 骆妍依安抚完柳倩儿,立刻派人召来她的死士,如此这般吩咐一般。 傍晚,封湛在太尉府用膳,两人对饮拼酒,喝得畅快。几轮下来,各有醉意,行走踉跄。柳慕涵便留封湛在府中过夜,着人安排了客房。 深夜,封湛只觉浑身发热,腹中如有一团火焰在灼烧。正在此时,忽听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妍依,你在吗?” 封湛意识混沌,踉跄着爬起床,循声走到门边,猛地打开门,赫然见一名女子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她身形窈窕,步履轻盈,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甚是撩人。 封湛呼吸沉重,目光灼热地望着那名距离他越来越近的女子。 “妍依?”柳倩儿并未注意到门内的人影,注意力在走廊外的院子中。 经过封湛的房间时,只觉得手臂一痛,灯笼落地,人便被拉进了房中。   ☆、第五十九章 “回敬” 封湛将柳倩儿抵在墙上,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熏得柳倩儿双颊发红,又羞又怕。 “封,封公子。”她嘴中发出颤抖的声音。 封湛鼻间嗅到女子特有的馨香,眼前出现亦真亦幻的画面,将柳倩儿错当成心慕之人。他一把揽住她的腰,热烈的亲吻,双手急不可耐地撕扯她的衣服。 柳倩儿被吓到了,挣扎道:“封公子,你,你做什么?快……快放开……” 封湛没有理会,继续抚摸亲吻。 柳倩儿是大家闺秀,哪里被男子如此对待过,很快便被弄得浑身酥软,四肢无力,只能仍由封湛施为。 两人滚到地上,亲密纠缠,衣物凌乱。 封湛抚上柳倩儿的酥胸,情不自禁地唤道:“夙容……” 柳倩儿一个激灵,从激情中清醒过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身上的男人。他竟然将自己当作了戚夙容,如此坏她清白,置她的颜面于何地? “放开!”柳倩儿开始激烈地反抗起来,羞怒道,“封公子,你看清楚,我是柳倩儿,并非戚夙容!” 封湛动作一顿,表情迷离,眼中还带着浓浓的*。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勉强恢复神智,眯起眼,这才看清身下的女子。他受惊般地坐起,满脸愕然。 柳倩儿拢住自己大敞的衣襟,双眼含泪地瞪着他。 “我……抱歉,我……”封湛用手拨了拨自己散乱的头发,思绪有些混乱。他明明在睡觉,为何一转眼就把柳小姐压在了地上,还差点……看柳倩儿衣不蔽体的模样,可想他刚才的动作是如何的激烈。 “啊——”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惊叫生突然响起。 封湛和柳倩儿同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丫鬟正站在半开的房门外,捂着嘴吃惊地望着他们。 “怎么了?找到你家小姐了吗?”这时,骆妍依从丫鬟身后走来,一见房中的清醒,也露出惊愕的表情,“你们……” 封湛连忙站起身,退了好几步。他体内热度未消,稍稍冷静后,才察觉到不对劲。他行事虽然放达,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轻薄于人,今夜突如其来的冲动,显然是他人有意为之。 封湛锐利的目光射向柳倩儿,后者正靠在骆妍依怀中,身体微微颤抖。 “封公子,你怎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骆妍依指责道,“柳小姐乃太尉之女,此事若是传出去,她还有何清誉可言?” 封湛默不作声。 “今日之事,我定会向柳夫人禀告,你最好能给柳小姐和柳家一个交代。” 封湛的目光逐渐转冷,双手紧紧拳头。 “小姐,有人过来了。”丫鬟紧张地提醒道。 柳倩儿心头一慌,撇开骆妍依,捂着脸仓皇逃离封湛的房间。 封湛见柳倩儿离开,也不想多留,连夜离开了太尉府。他并非是“畏罪潜逃”,而是体内药性尚存,他无法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再次兽性大发。为免出丑,他只得暂时先离开。 虽有心将此事压下,但骆妍依肯定不会如他所愿。果然,她第二天便将事情告诉了柳倩儿的父母和兄长。有丫鬟作证,封湛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 柳太尉怒不可遏,当下便书信一封,派人送去了封府。封家人收到信,先惊后喜,他们正愁不知如何推辞戚家的婚事,如今自己儿子坏了柳小姐的清白,岂有不负责的道理?他们立刻回信,表示一定会给太尉府一个交代。 柳慕涵在封湛常去的那家酒楼找到他,表情惊疑不定:“封兄,你,你怎会……” 他很清楚封湛喜欢的是戚小姐,昨天还因为婚事可成,特意跑来与他庆祝。他们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莫非是酒后乱性? 封湛摆手,沉声道:“昨天有人给我下了药。” “下药?谁会给你下药?” “你觉得呢?”封湛看向他。 柳慕涵一愣,不悦道:“你怀疑我?” “由不得我不怀疑。”封湛冷声道,“昨夜我已睡下,但药性发作时,柳小姐却突然孤身出现在我的房门口。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柳慕涵沉吟片刻,皱眉道:“此事我会去查问,但我不认为倩儿会做出这种事。” 封湛不予置评,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对他与夙容的婚事都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柳慕涵犹豫道:“阿湛,即便是受药性影响,你与倩儿始终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她的清白已经毁在你的手上,你……” “慕涵,”封湛打断道,“我与夙容眼看成事在即,你想让我在此时放弃她,改娶你妹妹吗?” 柳慕涵道:“以她的身份,做你的妾侍,也不算辱没她。” “我若只是想收她做妾,当日在别院时便可收了她,何必还如此大费周折?” 柳慕涵抿了抿嘴,表情有些不渝:“倩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家道中落的戚夙容。” “我看中不是她的家世,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她。” “那我妹妹该怎么办?”柳慕涵肃容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不用多久,外面便会有流言传出。你让她将来如何嫁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又何必拘泥于名分?我们两家世代交好,实在不应为一名平女而结怨。” 封湛道:“这名平女,可是写过‘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烈女。她怎会愿意做妾?我又怎能委屈她做妾?” 柳慕涵怒哼道,“封兄,此事恐怕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我爹娘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你最终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放弃戚夙容,与我妹妹成亲;二是先娶我妹妹做正妻,再收戚夙容做妾。” 两条路,封湛都不想选。但是正如柳慕涵所言,柳倩儿的身份,注定此事不能善了。虽然他并未真的破她的身,但该做的都做了,他也很难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送走柳慕涵,封湛独自在房中呆坐了许久。仆从几次催他回家,他都没有理会。 他正在思考如何解当下之急,只要柳封两家达成共识,他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他母亲肯定会第一时间先给戚家说媒,安排好夙容与顾锦云的婚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夙容与别的男人定亲! 封湛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心中突然有一个猜测,给他下药的人难道是顾锦云?他完全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本事。只要他与柳倩儿成事,夙容与他的婚事便万无一失了。并非他封湛小人之腹,而是顾锦云此人一看便不像是个谦谦君子。 不行,若猜测属实,他绝不能让顾锦云得逞。目前最关键的是拖延时间,先阻止戚顾两家的婚事再说。 封湛的目光再次落在茶杯上,低喃道:“既然被药物所误,那便以药物回敬之。” 次日,顾锦云去各商铺查账,中途遇上了一位大商户,他邀请道:“吴员外家今日设宴,顾兄与我同行如何?吴员外认识不少异域商人,我们也去结交一番,增长见闻。” 顾锦云点头。 做生意,人脉和眼界都很重要。顾锦云虽然表情冷峻,寡言少语,但观察入微,擅长投其所好,不着痕迹地笼络人心。 他随这名商人一起进了吴府。吴员外确实宴请了许多异域商人,顾锦云边听边看,间或与他们聊上几句。 应酬免不了要喝酒,顾锦云酒量甚好,但素来不会贪杯。别人喝两杯,他可能才喝半杯。席间,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直到入夜时分,众人意醺醺之际,数十名舞女鱼贯而入,娇笑着来到各位客人身边,温香软玉,殷勤伺候,宴会霎时被染上了情/色的气息。 吴员外道:“诸位大多是远道而来,吴某招待不招,特请舞娘前来助兴,诸位若是疲乏,可携女入内,在此留宿。” 在场宾客全都笑而不语,一脸心照不宣,就连那名与顾锦云一道来此的商人也决定在吴府留宿。 顾锦云从不在外人家中过夜,更不喜欢与烟花女子淫-乐,正欲告辞,一名女子突然靠过来,暧昧地在他耳边吹气。顾锦云只觉身体一热,下/腹收紧。 他暗暗心惊,环视一周,发现在场宾客的脸上皆有迷离之色,眼中透着情/欲,举止也越来越不雅。如此看来,似乎并非有人刻意针对他,而是每个人酒中都被下了药。 顾锦云看向主座,那位吴员外已经不在。他或许只是想给众人助兴,但这种行为却让顾锦云甚为不悦。 他呼吸粗重,目光浑浊,毫不留情地推开贴在他身上的女子,长身而起,转身便朝外走去。 “这位客人,天色已晚,不如留在府中过夜?”一名仆人上前恭敬道。 顾锦云绷着脸绕过他,快步而行,手臂青筋毕露,竭力压抑着体内的欲/火。 “大少爷……”顾锦云的随从见到他,立刻迎上来,扶住他。 顾锦云喘息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去……戚家。”   ☆、第六十章 隐患重重的一夜 戚夙容正在酣睡间,突然感觉身体一沉,一股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耳边间或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黑暗中一名男子正压在她身上,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别怕,是我。”男子捂住她的嘴,出声安抚。戚夙容听到熟悉的声音,绷紧的神经这次稍稍放松,奇怪地问道:“锦云,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 顾锦云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双手紧紧抱着她,勒得她有些生疼。两人身体相贴,戚夙容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迟疑道:“锦云,你……”半夜发/情? “被人下了药。”顾锦云简明地回道。 “哪种药?”虽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戚夙容还是觉得有必要确定一下。 “春/药。”顾锦云声音沙哑,嘴唇擦过戚夙容的下颌,弄得她一阵紧张。 “那你……”戚夙容僵着身体,心脏怦怦直跳。 “别怕,让我抱抱你,过会就没事了。”顾锦云就像烤炉一般,烘得戚夙容浑身发热。虽说只是抱抱,但身体难免摩擦,两人都觉得很煎熬。 “你真的没事?”戚夙容将手搭在顾锦云的手臂上,感觉他的手臂如铁石般坚硬,青筋毕露,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体内的*。 顾锦云的意识有些模糊,身体燥热难当,急欲想要发泄,但仅剩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顾锦云确实非常想要得到这个女人,但当他来到她身边时,又开始害怕药性的猛烈会伤害她。他想给夙容最美好的一夜,而不是如此仓促被动、不明不白的一夜。 戚夙容沉默片刻,然后缓缓伸手环住他,轻声道:“不必压抑,锦云。我愿意,愿意成为你的女人。” 顾锦云身体一颤,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问道:“不后悔?” “不后悔。” 这三个字,彻底绷断了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顾锦云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几近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襟。 “慢点,锦云……”戚夙容身上单薄的里衣根本经不起顾锦云的拉扯,娇嫩的肌肤被他搓揉得阵阵发疼。戚夙容只能尽量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免得惊扰他人。若被家人看到她与顾锦云深夜偷情,后果不堪设想。 在戚夙容心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锦云都是她唯一的男人,唯一的丈夫,所以她对他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羞涩与矜持。戚夙容的信赖和亲近,也让顾锦云自然而然地卸下心防。他们之间的交往,早已超越了世俗陈规。除了那一纸婚书,他们已然将彼此当作了伴侣。 不过,戚夙容显然忘记了自己大病初愈,身体孱弱,哪里承受得了男人的需索无度? “唔……疼,锦云,不要……” 顾锦云受药物影响,不知节制,戚夙容细碎的求饶声,他全然无觉。 床榻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纱帐拂动,两人纠缠的身影在纱帐后若隐若现。戚夙容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直至天将破晓,才终于平息…… 顾锦云在头疼中醒来,感觉一身粘稠,眼前床褥凌乱,空中还残余着欢-爱后的气息。他转过头,夙容正皱着眉头躺在他的臂弯里,酥胸半露,光洁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吻痕。 顾锦云心疼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但嘴唇感受到的热度,却让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他心中懊恼,迅速起身穿衣,又草草帮夙容打理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出她的房间,来到戚朔夫妇的门口跪下。一名仆人见状,忙上前询问。 顾锦云道:“你家小姐身体不适,你先通报老爷和夫人,然后立刻去医馆请江尧江大夫过来。” 仆人心中虽然疑惑这位顾少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却并未多问,依言照做。 此时天色尚早,戚朔夫妇被吵醒,开门便看到跪在地上的顾锦云,心中不由得奇怪。 戚朔问道:“贤侄,你一大清早到此,有何要事?又为何行此大礼?” 顾锦云先磕了一个头,认真道:“请世伯允许晚辈入内谈话。” 戚朔点点头,让他进来。 顾锦云一进房间,又砰地跪在地上,说道:“世伯,晚辈并非清晨到此,而是整夜都留在了夙容小姐的房中。” 戚父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是说,你昨夜留宿在我女儿房中?” “是的。”顾锦云毫不退缩地直视戚父的眼睛,直言道,“而且,我与夙容小姐,已有夫妻之实。” “什么?”戚父猛地站起身,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你与我女儿……” 一旁的戚母捂住嘴巴,亦是一脸震惊。虽然两人的婚事近在眼前,但婚前发生关系,明显有违礼法。这在平常人家,皆不容于世,更何况是曾经显赫的戚家? “世伯,晚辈自知有错,认打认罚,绝无怨言。”顾锦云沉肃道,“但夙容小姐大病初愈,昨夜之事恐怕已然令她病情加重,若她有任何不测,晚辈愿以命相抵。” 戚朔夫妇同时一惊,也顾不上责罚顾锦云,一起朝戚夙容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边,便见平儿慌张地从房中跑出来,一见二人,立刻焦急地禀告道:“老爷,夫人,小姐突然全身发热,意识昏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戚朔正要入内查看,戚母拦住他,说道:“我先去看看。” 戚朔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回头狠狠地瞪了不远处的顾锦云一眼。 戚母是过来人,一见女儿的模样,便猜了个大概。她又探了探戚夙容的体温,满脸忧心,看到那一床凌乱,心中对顾锦云又怒又恨又悔。早知道这顾家长子是如此下作,她无论如何都要说服老爷促成夙容与封湛的婚事。如今米已成炊,再反悔已经晚了。 戚母走出房间,小声在戚朔耳边说了几句。戚朔一脸震怒,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朝顾锦云砸去。 顾锦云不闪不避,笔直地跪在地上,硬扛了戚朔一棍。 “你这个无耻的小子!亏我一心要将女儿嫁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连一两月都等不下去了?”每说一句,戚父就落下一棍。他是习武之人,手上力度不轻,他又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棍棍落实。 顾锦云脸色沉肃,一声不吭,视线始终落在夙容的房前。 戚家的奴仆小声议论,不知这位准姑爷怎会惹得老爷如此暴怒? 眼看顾锦云被打得吐血,江尧及时赶到,戚朔这才丢下棍棒,冷着脸走到女儿的房门口,等待诊断结果,目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围观的奴仆,怒道:“看什么看,都走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小姐的院子。” 奴仆们立刻作鸟兽散。 片刻后,江尧从房中走出来,原本丑陋的相貌因为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更加可怖。 “江大夫,我女儿情况如何?”戚朔问道。 江尧瞥了跪在院子中的顾锦云一眼,说道:“气短体虚,元气大伤,至少需要半年调理。” 戚朔又问:“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难说。”江尧回道,“这半年至关重要。她的身体本来已经很虚弱了,在没有完全康复前,不宜房事。”后面四个字咬得很重,但声音很轻,只有戚朔和耳力过人的顾锦云听到。 戚朔又回头瞪向顾锦云,那表情好像要吃人一般。顾锦云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另外,”江尧又说道,“我还得提醒一句,以戚小姐如今的身体,绝不能怀孕。” 顾锦云身体一震,眼神晦暗。 戚朔脸色发黑,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还请江大夫给小女开一副避孕药。” 江尧道:“戚小姐的身体太虚弱,病邪易入,平常人一年可服用几次避孕药,但对戚小姐而言,一副避孕药便会给她造成莫大的伤害,甚至有可能影响日后生育。但若不避孕,一旦怀上孩子,以后怕是会一尸两命。” 江尧说话毫不避讳,听得戚朔和顾锦云心惊胆战。 “江大夫,所谓的‘伤害’,到底严重到何种地步?会危机性命吗?” “只要用药得当,调理有方,性命暂可无忧。” 戚父抿着嘴,沉默半晌才开口道:“那就请江大夫开药吧。” 江尧点点头,回身走进了房间。 待江尧写好方子和医嘱,而后离开戚家,戚朔都不曾再看顾锦云一眼。顾锦云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石头一般跪在院子中,眼中闪过痛苦。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情不自禁,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愿被药物折磨而死,也不愿意让夙容承受这种痛苦。夙容对他的信赖和包容,让他无所顾忌。即使没有药物,那种想要占有她的*,也越来越强烈。 回想到昨夜夙容细碎的求饶声和无力的抵抗,顾锦云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疼痛。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夙容都不曾发出求救声,对自己全心付出,自己却完全沉浸在欢愉中,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痛苦。 “对不起……”顾锦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劣。 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戚夙容始终没有清醒,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中。戚家人进进出出,紧张而细心地照看着她,不敢有丝毫轻忽。 顾锦云僵直地跪在雨中,任雨水冲刷他的身体。 戚家人都没有理会他,仿佛当他不存在。顾锦云就这样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戚夙容从昏睡中醒来,他仍然没有移动。 “容儿,你感觉怎么样?”戚母望着清醒的戚夙容,两眼含泪。 “娘,我怎么了?”戚夙容有些迷糊地问道。 “可怜的女儿,你不记得吗?”戚母抽泣道,“你被顾家那混小子给……” 戚夙容想起来了,又问:“他呢?” “问他做什么?”戚母顿了顿,说道,“他对你做出如此禽兽之事,害你病重,你爹没把他打死算便宜他了。” 向来温婉的戚母难得如此气怒,显然是对顾锦云不满到了极点。 “娘,不怪他。”戚夙容沙哑道,“女儿也有错。” “你有何错?被玷污了清白的是你,生病的也是你。他倒快活了,半夜三更跑来偷香窃玉,简直无耻!”戚母怒斥。 戚夙容心下暗叹,问道:“娘,大夫是怎么说的?我的身体还好吗?” “江大夫说,你必须好好静养半年,不可,不可再行房,否则恐有性命之忧。”戚母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你喝了一副避孕的汤药,至少一年内都不能怀孕。” 怀孕?戚夙容一愣,想到前世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心下一慌。她的身体若是留下病根,日后恐怕会重蹈覆辙,再次流产。想到此处,戚夙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调理好身体,为宝宝的出生做好准备。 “对了,你爹和我昨天商量过了。”戚母又道,“你的婚事推迟一年。虽然你已经是顾锦云的人,但我们现在都不放心将你嫁给他。” 戚夙容无语,她原本想尽办法推迟婚事,如今好不容易扫清障碍,可以欢欢喜喜地嫁了,谁知又发生这种变故。她想着两人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提前把自己交代出去也没关系,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强度,也低估了男人在床上的战斗力…… “一年?”戚夙容探试着问,“若一年后顾锦云反悔,女儿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戚母忿忿道:“他敢!他若敢负你,你爹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娘,您居然也有如此强悍的一面?戚夙容惊奇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戚母神色缓和,温声道:“你好好躺着,娘去吩咐厨房给你送些吃的。” 戚母走后,平儿走过来,低声道:“小姐,顾少爷还在院子里跪着呢。” 戚夙容一怔,挣扎着坐起来,平儿立刻上前搀扶。 她缓步走到床边,打开窗子,透过雨帘,与院中的顾锦云遥遥对视。 眼中一片朦胧,看不真切。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在传递着什么。 “他跪了多久了?”戚夙容问。 “从昨天早上开始。” “咳咳。”戚夙容低咳几声,对平儿道,“去请我爹过来一下。” 平儿应声,打算先将戚夙容扶回床上,戚夙容却是一动不动。平儿无奈,只好先去请戚父。 戚朔对顾锦云失望透顶,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但考虑女儿的将来,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是他没想到女儿清醒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原谅这小子,戚父自然不忿:“我没打死他,已经算对得起他了,还想让我原谅?就让他跪着吧!” “爹,那夜的事,女儿是自愿的。”戚夙容道。 “你自愿的?”戚父不可置信道,“你可是未出阁的闺女,怎能恬不知耻地与男子做出苟且之事?想要整个戚家为你蒙羞吗?” “对不起,爹,女儿行事确实不检,但当时亦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戚父冷声问,“怎么个不得已法?” 戚夙容便将顾锦云被下药之事说了出来。 “你真是太糊涂了!你怎知他真的被人下了药?即便被下了药,他为何不去勾栏院解决,反而要来找你,坏你清白?”戚父一连串质问。 戚夙容平静道:“他遭遇意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女儿,足见他对女儿的真心。事后,他主动请罪,亦不失为一位有担当的男子。爹,小惩大诫皆可,再让他跪下去,恐遭人话柄,您也不想女儿的声誉受损吧?” “你呀你呀!”戚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非他是你未来夫婿,否则为父就算是打死你,也不让你活着丢戚家的脸。” “对不起,爹。” 戚父又看向跪在雨中的顾锦云,狠狠道:“但让我放过这混账小子,绝无可能。” “爹,来日方长。”戚夙容温声道,“错已铸成,打骂亦于事无补。不如罚他一辈子照顾女儿,疼惜女儿,保护女儿,永不负心吧。” “我顾锦云发誓,一辈子照顾你,疼惜你,保护你,用不负你。”顾锦云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凝视着戚夙容,慎重允诺。 戚夙容脉脉与他对视,眼中的温柔足以让他沉沦。 戚父在一旁看得吹胡子瞪眼,怒道:“你小子,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得到我家夙容的青睐。滚吧!一个月之内,都别让我看到你,否则看一次打一次!” 顾锦云躬身行礼:“多谢世伯。”而后看向夙容,“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许来!”戚父冷喝。 顾锦云又行了行礼,转身离开。他浑身湿透,鲜血渗着雨水,在衣服上晕开。 戚夙容立刻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你真的打他了?” “哼,他不该打吗?”戚父瞪着她,“你给我老实待在房里,哪也不许去!” 说完,他背着手,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第二天,戚夙容发现戚家多了三个人,全是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身上全都带疤,其中一人还是独臂,看似平凡,却隐隐透着一种从战场中磨砺出来的杀气……   ☆、第六十一章 香石 那日之后,戚夙容终于乖乖当起了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每天补药不断,闲暇时写写字绣绣花,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和院子。虽然有些乏味,但戚夙容并不觉得苦闷,为了将来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她必须养好身体,不能再像平常那般随意。 戚父找了他曾经的属下来做护院,顾锦云再也没机会潜进戚家偷偷来见戚夙容,只能时不时送些补品和吃食。同时,他还接管了数字团,继续搜集情报,然后会将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托平儿传递给戚夙容。 戚夙容假造的那封的密旨终于初见成效,皇帝已经开始向八王爷下手,逐步削弱他的势力。不明就里之人或许看不出端倪,以为只是普通的官员调动。但景王等人却心知肚明,戚夙容的那封密旨就像一根尖刺,牢牢地卡在了皇帝的咽喉中,生性多疑的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戚夙容猜测,景王等人应该会派人悄悄与八王爷接触,趁机煽风点火。戚夙容不知道先皇的密信有几封,也不知景王暗中找了几封。每一封密信的持有人都是先皇留给景王的助力,他们无一不是先皇精心挑选的忠贞之辈,否则密信的内容早该被皇帝所知,景王也不可能活到如今。 不过这些已经与戚夙容无关,她只需要冷眼旁观即可。当初冒险一搏,为的便是彻底避开这场充满腥风血雨的权利斗争。 如今这场风暴渐渐波及到整个朝廷和京城大部分权贵,只是他们还没真正意识到这会是一场政变的开始。 戚夙容庆幸的是,封家也因为朝中势力的异动而暂时转移了对戚家的关注,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封柳两家的家长已经私下默认了封湛与柳倩儿的关系,故而戚夙容暂时得以安心在家养病。 双方的婚事都被搁浅,封湛心下稍定,上次算计顾锦云之事虽然并未得到预想中的结果,但总算有了缓冲的时间。他听说心上人卧病在床,便经常去戚家探望,可惜一次都没能见到她本人。 越是见不到,心中越是想念。相思之情日积月累,几乎已经刻入骨髓。然而,他对柳倩儿却是越来越冷淡,心中始终认为那夜之事是她或她家人所设计,连带的,对好友柳慕涵也逐渐疏远。他开始亲近许琛的那几名学生,季云等人是“卓凡”的学兄,戚夙宝则是他心上人的弟弟,他一方面想向他们打听“卓凡”之事,另一方面又想通过夙宝与夙容接触。 相处数日,他发现这几人确实是值得相交,他们才华出众,见解独到,与他兴趣相投。如今他们皆已通过殿试,入朝为官。官阶虽低,但前途无量。除了没有参考的“卓凡”和年纪尚小的夙宝之外,许琛的三个学生竟然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比之其他学院丝毫不差。 可惜,封湛始终没能得到“卓凡”的任何消息,季云等人只知“他”出身神秘,行踪飘邈,不可捉摸。不过卓凡偶尔会给他们写信,信上特别提醒他们暂时韬光养晦,不要参与朝政,最好能申请外调。 这个要求对于初入朝堂、正欲一展抱负的三名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不可理解。但他们皆知“卓凡”善于卜算之术,即便不可尽信,却也不会完全无事。故而自他们入朝以来,行事便以谨慎为主。与他们同期为官之人大多都获得了赞许,只有他们不愠不火,私下里受了不少奚落。 三人中,以孙俊轩最沉不住气,就在他忍不住想要一改颓势,积极进取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名四品官员被人杀死在一名妓子的床上,连带还波及了好几名官员。尉国官员并非不能出入风云场所,只是不可贪杯嫖/宿。四品官员被杀本是一件令朝廷百官震怒的大事,但他偏偏死在了妓子的床上,无疑令朝廷无光,不敢堂而皇之地查办。 这些人平时与八王爷交好,此事不仅让八王爷失去了一份助力,也让他颜面尽失。皇帝趁机削权,大动干戈。八王爷即便再蠢,恐怕也应该察觉到了皇帝对他的猜忌。两人的矛盾逐渐开始浮出水面。 此事一出,孙俊轩只觉一身冷汗。因为他正打算协助监察使,着手整理以往积压的案件资料。当这名官员被杀后,皇帝立刻将此案交给了知府,监察使负责协办。任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其中牵扯过大,无论查与不查都很麻烦。孙俊轩若在此时出头,很可能被授命与监察使一起协办此事。到时候长官没事,替罪的必然是下属。 这还只是开始,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皇帝与八王爷的争斗,已然拉开帷幕。朝中逐渐形成几股泾渭分明的势力,不少青年俊才皆在受邀之列。他们若不摆明立场,便会处处受制,难有寸进。 季云三人中,总是笑脸迎人的黄徵首先做出选择,果断地申请了外任,孙俊轩随后。至于季云,他自有考量,虽然没有变动,但行事愈加低调,俨然成了朝中最没存在感的人。 经此一事,他们对“卓凡”的卜算之术算是真正信服。 两个月后,戚夙容身体恢复了许多。戚母决定带她去庙里上香,顺便散散心。 许久不出门,戚夙容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外面风和日丽,正如她的心情一般明媚。 来到庙中,拜过菩萨之后,戚母去禅房小憩,戚夙容则在院中散步赏景。 她抬眼看到一片湖泊,想起夙宝以前掉入湖中,差点淹死,正是顾锦云出手相救。当时顾锦云明明与她不熟,却理所当然地施以援手,帮她解围。她甚至不记得他们是如何亲密起来的,好像一切都很自然地发生了。 顾锦云不善言辞,脸面冷瘫,别说女子,便是男人见之,恐怕也会有些发怵。 想着想着,戚夙容忍不住笑出声。 “在笑什么?”刚想到他,他便出现了。戚夙容回头望去,顾锦云正站在五步之外,静静凝视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保持这个距离,一动不动。戚夙容展开笑颜,毫不犹豫向他走过去。顾锦云很努力才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 “身体可好?”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很专注。 戚夙容点头道:“好了许多。你呢?背后的伤势如何?” “早就好了。”顾锦云拿出一个锦盒,“送你。” “什么东西?”戚夙容随口一问,顺手打开了锦盒,里面躺着一颗黄色的玉石。 “这是香石,能够散发清香,有助睡眠。”顾锦云解释。 “谢谢。”戚夙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正要佩戴,身后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又是你!” 戚夙容回头望去,只见封湛大步走过来,一把躲过戚夙容手中的玉石,怒视顾锦云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离她远点。” 顾锦云冷冷望着他,缄默不语。 封湛又看向戚夙容,问道:“你还好吗?他有没有冒犯你?” 戚夙容微微蹙眉,回道:“顾公子并未冒犯我。” “他对你不怀好意,今日怕是故意来此见你的。”封湛眼中的防备之意甚是明显。 “封大哥,你怎会出现在此?”戚夙容问。 “我每日都在想你,你父母却不让我见你。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你出门,便跟过来了。”说着,他握住戚夙容的手,目光灼热。 戚夙容一时不防,被他握了个正着,挣了几下没有挣脱。 封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抬眼直视顾锦云,占有欲十足地说道:“我要与夙容好好聚聚,麻烦阁下立刻离开。” 顾锦云双目含冰,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放开。” “不放又如何?”封湛不仅没放,反而将戚夙容拥入怀中,“她是我的女人。” 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封大哥……”戚夙容正要说话,顾锦云已经向封湛出手。 封湛带着戚夙容让了一步,然后放开她,与顾锦云战到一处。 “你们别打了!佛门清净地,如此打斗,岂不让人笑话?”戚夙容高声喊道。 两人浑然未觉,越打越激烈,出手毫不留情。 戚夙容担心惹来旁人,突然捂住胸口,作痛苦状。 “小姐,你怎么了?”平儿紧张的叫声果然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他们见戚夙容表情痛苦,像是发病了,立刻停手,快速冲到她身边,同时伸手欲扶。 两只手停在半空,视线在空中交战。 “别打了。”戚夙容轻声道。 “夙……”封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戚夙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入了顾锦云掌中。 他脸色徒变,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顾锦云将她扶起,关心问:“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戚夙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封湛,认真道:“封大哥,对不起,我喜欢的是顾公子。你的好意,我铭记于心,却无法接受。” 封湛死死盯着她,不发一语。 戚夙容又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兄长,不想伤害你,也不希望你继续误会下去。” “我不相信!”封湛一字一句道,“当日在别院,你对我明明有情意,那种温顺依赖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我与你相识之时,他顾锦云还不知在何处呢?你怎会与他有情?” 戚夙容正要出声,突然感觉腰身一紧,顾锦云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 平儿瞪大眼睛,封湛怒不可遏。 “明白了?”顾锦云移开唇,转头对封湛冷冷道。 戚夙容低着头,满眼羞赧。虽然她与顾锦云已有夫妻之实,但在人前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 封湛看不到戚夙容的表情,但见她毫无反抗,心沉到谷底。 “香石。”顾锦云朝他伸出手。 封湛的手指紧了紧,缓缓将香石交到顾锦云手上,就像是将心爱的人交出去一般,心痛得不能自已。 他的视线始终停在戚夙容身上,希望她能说些什么,但直到顾锦云将她带走,她都不曾有丝毫表示。 难道她真的喜欢那个冷酷的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不,他不相信,不相信! “噗!”封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双目赤红。 作者有话要说:封湛逐渐黑化中……   ☆、第六十二章 再次误会 “咳咳。”回到戚母的禅房,戚夙容低咳不止,身体有些发虚。 “容儿,你没事吧?”戚母脸上上前扶住她,关心地询问。 戚夙容摇摇头,笑道:“没事,可能是被风呛到了。” 戚母将她扶到榻上,抬眼看到门口的顾锦云,冷声道:“你怎会出现在此?又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顾锦云恭敬地行了一礼:“锦云见过夫人。” “你走!在我女儿未过门之前,你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戚小姐身体不适,还请夫人多多费心。” “何须你多言!我女儿如今的样子,还不是你造成的?”提起这个,戚母便觉得心里像是卡着一根刺,怎么看顾锦云怎么不顺眼。戚家若还有往日的荣光,岂容一名小小的商人觊觎她的女儿?更别说他还使用了如此卑鄙的手段。 “抱歉。”顾锦云不后悔让夙容成为他的女人,只是后悔自己失去控制力,害她病弱至此。 “一个女人的清白是你一句道歉便可还清的吗?” “娘。”戚夙容拉了拉戚母的袖子。 戚母缓了缓气,冲顾锦云摆手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顾锦云看了看戚夙容,躬身失礼后便离开了。 “唔。”戚母望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流泪,“可怜的女儿,你这辈子就被这个男人给毁了,你本来可以嫁给封家那孩子的。” “娘,女儿不是早说过了吗?”戚夙容无奈道,“封湛与我身份有别,我们是不可能的。” “那又如何?只要封湛愿意,总会有办法促成这段姻缘的。”戚母抹泪,表情愤然,“那顾锦云,纯碎就是一个无耻小人!竟然潜入你房中,对你做出禽兽之事!为娘真是后悔,为何没有及早发现他卑劣的品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咔嚓!”门外似乎传来什么响动,戚母忙叫平儿出去看看。 平儿打开门四下张望了片刻,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便又退了进来。 戚母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平儿,你去膳房问问,斋菜是否已经备好?” “好的,夫人。”平儿福了福便走出房间。 行到半路,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去路,平儿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才知是封湛。 “封大人。”平儿施礼。 “告诉我,你家小姐与顾锦云发生了何事?”封湛脸色极差,目光咄咄逼人。 “封大人为何有此一问?”平儿不解道,“你不是也知道了?小姐已经决定嫁给顾少爷。” “不对,我刚才明明听到戚夫人说顾锦云对夙容做了禽兽之事!”封湛逼问道,“所谓禽兽之事到底是何事?” “你竟然偷听夫人和小姐的谈话?”平儿紧张道,“你可不要胡乱猜测,没有的事!” “我胡乱猜测?”封湛神色阴郁,压低声音道,“顾锦云与夙容是不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事关戚夙容的清白,平儿自然不会承认,连连摇头否认。 “好,我问你,你家小姐再次病重是从何时开始的?”封湛换了个问题。 平儿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是在两个多月前吧?” 两个多月前,莫非是他派人给顾锦云下药的那天? 封湛又问:“那之后,你小姐便开始生病了?” “是的。”平儿回想当时见到戚夙容的情景,心有余悸,“小姐的身体本来就没好利索,结果又被……”说到此处立刻收声,暗骂自己多嘴。 封湛的脸色变幻不定,呼吸急促,心脏如锥刺般,疼痛不已,几乎已经肯定心中的猜测。 平儿见他神色有异,忙道:“封大人,若没有其他事,请容奴婢告辞。” 平儿匆匆离开。 封湛并未阻拦,脚步虚浮地倒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柱子上。难怪夙容会决定嫁给顾锦云,原来这样的结果竟是他亲手促成?他无法想象那晚夙容是怎样的无助?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却被别人强行夺去了清白。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啊——”封湛抱着头低吼,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他双眼酸涩,难受得无法呼吸。 【封大哥,对不起,我喜欢的是顾公子。】夙容当时是以用何种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她又是如何面对一个毁了她清白的男人?骄傲如她,真的甘心嫁给这个男人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封湛对夙容的了解,即便失去清白,她也不会嫁给一名品性低劣的男子,然而她却当着他的面答应了。 “她是想让我彻底死心,让我放弃她,另寻佳偶吗?”封湛一脸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另一边,戚夙容完全不知道封湛误会了,以为她选择顾锦云只是因为清白不在,并非出于真心。封湛一开始便认定夙容对他有情,从未想过夙容与顾锦云是两情相悦,根本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戚夙容请封夫人说媒时,正是封家要断了封湛念想之时。而今日戚夙容直言喜欢顾锦云之时,又被封湛得知她被顾锦云“强/暴”,不得不委身于他。偏偏这一切错误还是他一手造成的!误会再次加深,封湛对夙容的感情,又多一份沉重的愧疚和深深的悔恨。 返回家中,戚夙容虽然略感疲惫,但精神不错,晚上食欲大增。 入睡前,仆人送来了一碗消食汤,说是顾少爷特意托人送来的。 戚夙容心情愉悦,端着汤细细品尝。 平儿扭扭捏捏地站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戚夙容终于看不下去,问道:“平儿,怎么了?” 平儿犹豫了一下,小声将白天与封湛的对话说了出来。 “你是说,他听到了娘与我在禅房中说的话?”戚夙容蹙眉。 “是。”平儿点头,抬眼小心地望着小姐,“小姐,封大人不会到处乱说吧?” “乱说倒不至于。”戚夙容暗自思忖,此事被封湛知道似乎并无不可,一名失去清白的女子,恐怕任何男子都不会再接受。妾侍也就罢了,明媒正娶绝无可能。 也好,封湛这回应该能彻底死心了。 戚夙容正要继续喝汤,动作却突然凝住。不对!封湛或许不会再娶她,但顾锦云呢?他怎会轻易放过夺走她清白的男子?她是自愿的,但外人却不知道。以封湛的性情,大概会为她打抱不平。她无形中给顾锦云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戚夙容有些懊悔,自己还是没能沉住气,实在不该当着顾锦云的面拒绝封湛,本来只要等他们成亲后,一切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却是横生枝节,不知封湛会如何对付顾锦云? 想到此处,戚夙容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戚夙容便给顾锦云写了一封信,让他提防封湛。其实不用她提醒,顾锦云心中也早有防备。只是夙容信中浓浓的关切之情,还是令他倍感温暖。他的回应便是连绵不断的礼物,从衣饰古玩,到药材珍奇,从佳酿鲜果,到糕点小吃,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戚夙容估计,再过几天,戚家便能再开一家杂货店了。 顾锦云这番高调做派,很快传扬开来。不少人都知道有位顾家少爷正在追求戚家女,还听说封夫人有意促成这桩婚事。 封湛虽然宣称戚夙容是他未婚妻,但谁都不看好他们的婚事。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位顾少爷,众人哪有不明之理?此事明显是封夫人有心为之。 与此同时,封家欲与柳家结亲之事,也逐渐传开。 两段姻缘先后而至,关系颇为微妙,众人津津乐道,等待大戏开场。 对于这种结果,封湛并未像之前那般激烈反抗,只是对自己的父母说:“要我娶柳倩儿也不是不行,但我迎亲之日必须与戚家嫁女是同一天。” “为何?”封夫人疑惑地问。 “我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迎亲仪仗必须远远高过顾戚两家,让他们自惭形秽。”封湛眼中射出摄人的光芒。 封家两老面面相觑,暗自琢磨,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封夫人只求儿子能放弃戚夙容,娶柳倩儿为妻,如今目的达成,她自是高兴不已,立刻开始着手准备。首先派人去给顾戚两家说媒,随即又让封老爷带上媒人,亲自去太尉府拜访,商量结亲之事。 戚夙容身体还未养好,所以顾戚两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而封柳两家的亲事也定在了同一时间。两桩婚事的具体时间都未公开,只是对外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预防发生变故时,能相应地调整婚期。 戚夙容听说封家与柳家的婚事谈成,心下稍安,暗想封湛应该是彻底放弃了。柳倩儿虽然与她有过节,但与封湛确实是门当户对,比起骆妍依的品性要好多了,戚夙容真心祝福。 少了一桩心事,戚夙容身体恢复加快,脸色日渐红晕,如普通待嫁新娘一般,一边绣着自己的婚服,一边羞涩地等待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第六十三章 清雾茶 “茶叶到了?”戚夙容接过平儿手中的盒子,打开闻了闻,高兴道,“果然是清雾茶。” 茶叶色泽鲜绿,香气清醇,外形细嫩,确实是上一世她师傅曾居住的天湖山所产的清雾茶。 平儿道:“顾少爷说,这种茶叶产量有限,他也只采制了六斤,这里是其中三斤。” 戚夙容点点头,她自然知道清雾茶的珍贵与稀有,这种茶叶即使移栽,也种不出原有的味道。上一世若非有幸遇到师傅,她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极品的茶叶。 深深闻了闻茶香,戚夙容对平儿道:“平儿,你帮我将茶叶分为五份,我要送人。” 首先要送的便是阁老古胤,她如今不方便拜会,只能时不时送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价值虽然不高,但重在心意。 其次便是他们的“新邻居”,原丞相王清和。戚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王老搬过来数月,他都不曾上门拜访。身份是一方面,性情倨傲又是另一方面。父亲对于不熟悉的人,态度往往疏离。为免上门闹个不愉快,给王老留下不好的印象。戚夙容觉得还是暂时保持一点距离,但又让王老对戚家有所了解。送金银财宝古玩珍器,过于刻意,也过于俗气,送茶叶却是恰到好处。 虽然不过才五六两,但这种上等清雾相当于一两茶叶一两金,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失礼。另外,戚夙容还配送了几罐云雾冰泉。这种冰泉,顾锦云倒是装回来不少,用来泡其他茶叶,也是很好的。 最后便是许琛。这位老师,对她助益良多,从来不问前因后果,坦诚相交。若非有他,自己恐怕只能待在深闺,空有想法而无法施行。即使有锦云相助,有些事也不可假手于人,须由她亲自处理。 剩下的两份,一份留给父亲,另一份备用。 王府中,王清和正在与几位好友聊天,一名仆人走进来禀告道:“老爷,戚家派人送来一份礼物。” “礼物?”王清和奇怪道,“为何无缘无故送礼?” 仆人恭敬道:“戚家人说,老爷乔迁之日,未曾拜会,甚觉失礼,于是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王清和抚须笑道:“此举不似戚将军所为啊。” 旁边一名青衣老者接口道:“确实,戚朔何时如此知礼了?” “哈哈。”另一名灰衣老者笑道,“其实老夫还挺欣赏戚朔的,他行事虽然有些冲动,但胜在坦荡耿直。” 最后那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说道:“戚家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还有什么东西送得出手?” 王清和于是对仆人道:“将礼物拿上来。” 仆人将礼物轻轻放置在桌案上。 摆在面前的是一个精美的礼盒和一只洁白的瓶子。 “瓶子里装的是酒吗?”中年男子问道。 王清和打开瓶盖,闻不到丝毫酒香,里面装的明显只是一瓶清水。 在场几人,除了王清和之外,全都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王清和又打开礼盒,一股淡淡的茶香顿时扑面而来,弥漫整个房间。 “好香。”灰衣老者抽了抽鼻子。 “好茶。”轻易老者捻起一根茶叶,赞道。 “没想到竟是茶叶?”王清和笑道,“诸位皆是爱茶之人,可知这是何种茶叶?” 几人仔细查看,皆摇了摇头。 灰衣老者道:“光看很难分辨,不若立刻泡上一壶?” 另外几人纷纷赞同。 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只瓶子上,说道:“如此看来,这瓶中之水,当是用来泡茶之用。来人,去将老夫的茶具取来,让莲娘给我们煮茶。”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英书阁和御史府。 所谓“君作茶歌如作史,不独品茶兼品士。”茶中真味,如品淡人生。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好茶配好水,相得益彰。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清雾茶皆不为人知。这种茶叶,一年也产不出三十斤。不懂茶之人,只当它是解渴之物;懂茶之人,却视之如珍宝。世间最美的茶饮,皆得天地之造化,非凡人可广植。 顾锦云在寄给戚夙容的信中有栽种这种茶叶之意,品质或许比不上原生的清雾茶,但只要环境适宜,栽种合理,至少也能得个中品。如此香醇的茶叶,若不能流传于世,未免暴殄天物。 戚夙容自然表示支持,只是请他务必要保护好那几棵野生茶树,尽量不要在附近建立茶园,她不想破坏师傅前世暂居的清静之所。 除了茶叶之外,戚夙容间或又给张小姐、庄俏娥以及其他一些亲友送上了礼物。在许久之后,有心人会很惊异地发现,戚夙容交好之人,大多数皆躲过了几位王爷的夺嫡之争,并在日后渐渐崛起,成为一方权贵。 戚夙容端着托盘,缓缓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幽居家中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与厨娘一起研制药膳,按照江大夫的建议,为家人调理身体。 因为入狱风波,云容秀庄生意清淡,仅靠卖些小物件维持生计。赚得虽然少,但她却多出了许多清闲的时间。她开店的初衷,是为了渡过最艰难的起步阶段。如今有顾锦云的几项生意的分成,生活还算富余。剩下需要关系的,便只有家人的健康了。 行至书房门口,戚夙容正要敲门,却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父母的对话。 “老爷,你看这些成吗?不会太委屈容儿了吧?”戚母犹豫道。 戚父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寒酸了些,那就把我的玉佩卖掉,再给女儿添一对金镯一对金钗。” “那块玉佩可是公公留给你的吉祥玉,怎可轻易卖掉?”戚母拒绝道,“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戚朔的女儿,嫁给商人已是委屈了她,如今若是连几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将来在夫家如何自处?”戚父沉声道,“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为了女儿的幸福,相信父亲不会怪我。” 门外的戚夙容手臂微颤,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在为自己准备嫁妆。听到父亲为了多给她添置一对金镯,竟然不惜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卖掉,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上一世,父亲即使落魄到三餐不济的地步,都不曾卖掉自己的玉佩。那块玉佩对他而言,不只是长辈的馈赠,还是他最后仅剩的一点尊严。 确实,如今戚家虽然生活有余,但比起从前,却是天壤之别。添置嫁妆需要花费不少银子,以她父母的眼光,下等货色绝对是拿不出手的。但若是全部选用上品,数量上便会显得寒碜。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轻轻了敲了敲门:“爹,娘,女儿可否进来?” 里面沉默了一会,随即房门打开,戚母将她让了进来。 戚夙容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爹娘,过来喝口参汤吧?”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那几盒金银首饰上。 “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首饰,你可喜欢?”戚母拉着戚夙容坐到旁边,问道。 榻上,整齐摆放着双喜字银边钿,福满簪钿,沉香朝珠成盘,两顶如意冠,四分赤金累丝镶嵌珠石带环带束,一对翡翠长簪,一对白玉长簪,一对展翅金凤挂珠钗,一对银鎏金凤首发钗,一对赤金錾镯,两对翡翠套环,两对白玉套环等等,足有五十几件,戚夙容粗略估计,这些物件的价格不下于四千两。 若是按照戚府原来的规格,嫁妆必须凑足八百八十八件,对比之下,眼前这些确实显得寒碜,难怪爹娘没有提前告诉她。 戚夙容伸手,一一从这些首饰上抚过,从前富贵无双,从未觉得它们是如此珍贵,每一件都透着爹娘对她的关爱。 双眼有些酸涩,戚夙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笑道:“娘,谢谢您,我很喜欢。” “你不用安慰娘,这些首饰你怎会看在眼里?没法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是娘没用。”戚母神色暗淡。 “娘,你已经为女儿做得够多了。”戚夙容温声道,“以前是女儿不懂事,让您操了不少心。以后您和爹都不必太辛苦,嫁妆之事,让女儿自己置办吧?” “你又说傻话?”戚母心里安慰,笑骂道,“哪有女子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 戚夙容笑了笑,靠在母亲肩头,说道:“那好,我把我的私房钱都给娘,由娘帮我办。” “你的私房钱?”戚母摇头道,“你还是留着日后用吧。” 戚朔夫妻都不相信戚夙容能有多少私房钱,顶天也就上千两。 “可别小看女儿。”戚夙容扬起下巴道,“女儿少说也能拿出上万两。” 夫妻俩同时惊异地望着她,戚父皱眉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爹娘,你们可知我为何愿意嫁给顾锦云?” “还不是因为他……”戚母沉下脸。 戚夙容连忙道:“不是的。女儿曾经无意中得到了几份酿酒的配方,便托顾锦云代为酿造,所赚的银子,二七分成。” “你居然如此轻信于他?”戚父沉声道,“不怕他不认账吗?”他到没有怀疑她从何处得来的配方,毕竟以戚家从前的地位,想要收集一些珍奇之物还是不难的。 戚夙容笑道:“用几份配方看清一个人的人品,亦不算亏。” “因为他守信,所以你才决定嫁给他?”戚母若有所悟。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戚夙容平静道,“爹,娘,在戚家为难之时,锦云对戚家的善意,可曾有过丝毫动摇?在女儿被人算计之时,又是谁为女儿东奔西走?他被当作无耻之徒受到爹的责打时,可曾为自己的行为狡辩过?可曾说过半句怨言?爹,娘,他是怎样的人,女儿一清二楚。无论他身份如何,女儿都愿意嫁给他。”   ☆、第六十四章 沟通障碍 就在戚家忙着准备嫁妆时,戚夙容收到了骆妍依定亲的消息,与她定亲之人出乎意料,竟然是身处嫌疑之地的八王爷。之前骆妍依与小侯爷的婚事在她的干预下无疾而终,想不到她又选择了八王爷,或者说是八王爷选择了她。 皇帝对八王爷的打压,朝中大臣恐怕还没有看出其中深意,八王爷若想保住自己的权位,就必须增加外援,骆家无疑是一大助益。骆父乃吏部尚书,官拜二品,在朝中颇具影响力。八王爷娶了骆家女儿,便等于将骆家绑上了他的船。 上一世,骆妍依嫁给了小侯爷,虽不得宠,却间接帮骆家避过了皇权之祸。侯府一路为其保驾护航,直到新皇登基。如今历史完全被篡改,骆家不但失去了凭依,而且身陷漩涡。 戚夙容也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 随即,戚夙容又想到封湛,如今封湛与柳倩儿定亲,而柳家与骆家素来交好,利益共存,很难说柳家不会因为骆家而偏向八王爷。他们只知皇帝与八王爷是关系和睦的亲兄弟,却不知皇帝已经对八王爷起了杀心。他们的亲近,会让皇帝怀疑他们也是密旨的持有人。柳倩儿的父亲可是太尉,掌管全*事,可直接威胁皇帝的宝座。若朝中几大势力联合起来,公开密旨,要求皇帝禅位。鹿死谁手,未为可知。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戚夙容不可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只是对封湛,她心中始终存有一分歉意,不希望他受到牵连。但是未来已经改变,戚夙容无法再借助上一世的先知来处理这一世的变故。 思索良久,戚夙容觉得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破坏骆妍依与八王爷的婚事,二是破环封湛与柳倩儿的婚事。无论是哪种方法,皆不易为之。上次骆妍依与小侯爷之事,纯属取巧,这回可没有条件可供她利用了。 “唉……”戚夙容望着自己手上绣了一半的嫁衣叹息。 “为何叹气?”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戚夙容一怔,回头望去,顾锦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你如何进来的?护院大叔没有阻拦你?”戚父请来的那三位护院,全是曾征战沙场的老兵,或许身手已大不如前,但识感敏锐,普通人根本无法避过他们的耳目。自从他们来了之后,锦云便再也没有机会潜进她的房间。 “我送了一包茶叶给世伯,他就同意让我进来了。”顾锦云回答。 戚夙容无语,当初父亲是怎样气势汹汹地将顾锦云拒之门外的?如今只是一包茶叶就把他给收买了? “上品清雾茶,世伯很喜欢。”顾锦云补充。 好吧,以戚父喝茶的速度,几两茶叶确实满足不了他庞大的胃。 “想我吗?”顾锦云拉着她的手,认真道,“我很想你。” “有多想?”戚夙容笑着问。 顾锦云思索片刻,回道:“起床时想你初醒的憨态,着衣时想你妆点的娇态,吃饭时想你品菜的仪态,散步时想你随性的美态,沐浴时想你戏水的魅态,睡觉时想你入怀的羞态……” “花言巧语……”戚夙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 顾锦云勾起她的下巴,神情一吻。 “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便是戚父粗声粗气的声音:“顾锦云,给我规矩点,若让我知道你对我女儿动手动脚,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顾锦云动作一顿,又听戚父继续道:“还有,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探望时间!时间一到便识相地滚出来,别让我亲自来赶人。” 脚步声远去,房中一片静默。 “噗!”戚夙容扑哧一声笑出来。 结果还没笑几声,便被顾锦云压在木榻上吻得气晕八素。 戚夙容脸色红晕,小声道:“爹不让你对我动手动脚……” “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顾锦云声音低沉道,“总得做些什么。” 说着,又是一番亲热,直到两人呼吸凌乱,快把持不住时才停下。 尝过禁/果之后,顾锦云的自制力越来越差,恨不能立刻将她吞吃入腹,目光火热得仿佛能灼伤她的皮肤。 戚夙容被他盯得双颊发烫,推了推他,想要坐起来。顾锦云却环着她的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视线落在戚夙容膝上的嫁衣,用手摩挲了一下,顾锦云抬头道:“容,给我准备喜服了吗?” “给你准备喜服?”戚夙容奇怪道,“你的喜服何须我来准备?” “我想穿你亲手缝制的喜服。”顾锦云将嫁衣拿到鼻间闻了闻,“有你的味道。” 戚夙容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都带着温情。 “好不好?”顾锦云的语气隐隐带着撒娇。 “嗯。”戚夙容毫无招架之力地臣服了。 “你真好。”顾锦云再次将她扑倒。 “顾锦云,你该走了!”门外又传来戚父煞风景的声音,他现在防顾锦云就如防贼一般。 顾锦云泄气般瘫软在戚夙容身上,一脸欲/求/不满的阴郁。 “好了,你先回吧。”戚夙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顾锦云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温声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戚夙容笑道:“到时你又想用什么东西打动我爹?” “下次等岳父不在家时我再来。”顾锦云小声道,“岳母比较好说话。” 戚夙容忍不住捂嘴浅笑。 顾锦云又亲了亲她的脸,与她作别,走出房间。 戚夙容起身相送,打开房门就见戚父背手站在门外,斜眼盯着这边。 “哼,舍得出来了?”戚父竖着眉头瞪向顾锦云。 顾锦云施礼告了一声罪。 “走吧。”戚父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顾锦云毫不动气,施施然地走了。 “你……”戚父转头正要对戚夙容说教,后者连忙道:“爹,女儿累了,先休息一会,晚膳时再叫我。” 说着便把门关上了。 戚父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随即甩下,边走边念:“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第二天,戚夙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封湛写一封信,但信写到一半,便被她烧掉了。她没有任何立场让他疏远骆家,关于八王爷之事,亦无法透露,这封信无论怎么写,都显得不合时宜。 “小姐。”平儿走进来,递上一封信,“章夫人(嫁给章之淮的张家小姐)派人送来了一封邀贴。” 戚夙容打开看罢,笑道:“章夫人买了一座小庄园,请我明日过府游园。” “小姐去吗?” “当然。”这位章夫人是戚夙容为数不多的密友之一。 次日,戚夙容打扮妥帖,便在护院的护送下去了章夫人的新庄园。 已生育了一子的章夫人比从前丰盈了几分,但荣光焕发,显得过得不错。 “夙容,你来了。”章夫人拉她坐下,关心地问道,“多日不见,清减了不少,身体可好?” 戚夙容笑道:“已无大碍,多谢记挂。喏,小小薄礼,祝你喜得新庄。” “何须与我客气?”章夫人亲手接过礼盒,交给丫鬟,随即招呼道,“园中花开正盛,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乐意之至。”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石子路闲走。 “这庄园真漂亮,怕是花了不少钱吧?”戚夙容赞道。 “嗯,这是夫君送给我的。”章夫人感叹道,“夫君比较清贫,刚成亲时,全靠我爹贴补家用。如今手头宽裕了,他便给我买下了这座庄园。” “他对你真好。” 章夫人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看向戚夙容道:“多亏你当年的提醒,让我避免了半生凄凉的下场。我夫君性格虽然木讷,但为人勤恳,待我甚是体贴,现在又有了孩子,感觉人生再无遗憾。夙容,你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挚友,我希望你将来也能嫁个好夫婿,过得幸福美满。” “会的。”戚夙容握住她的手,笑道,“以后我们的儿女可以一起玩乐,一起习文,一起成长,说不定还能亲上加亲。” 章夫人笑了笑,片刻后,她问道:“听说你与一名商人定了亲?” “是的,他姓顾,名锦云。” “许给一名商人,未免太委屈你了。”章夫人颇为忧心,在她眼中,戚夙容是真正的世家之女,大家闺秀,本该嫁入名门望族,而不是屈身于商贾之家。 “有何委屈?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多数人都觉得她嫁给商人是屈就,甚至是前世的自己亦是作想,故而总是守着那份不甘,与锦云若即若离,不肯打开心结,最终致使两人相敬如“冰”。 经历一世之后,才知身份地位不过浮云,若总是追着不放,将永远看不到身边的美景。这一世,她放任自己爱上顾锦云,无视世俗陈规,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章夫人再次确定地问道。 戚夙容点头,语气坚定道:“是的。” 章夫人叹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我祝福你。” “谢谢。”戚夙容展开笑颜。 “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孩子?”章夫人突然问道。 “当然,他都快满周岁了吧?”戚夙容一脸兴致盎然。 “你先在凉亭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戚夙容笑着点头,一边喝茶一边在凉亭静候。 章夫人绕过长廊,转进一间客室,对里面行礼道:“民妇见过封大人。” 客室中的男子转过身,问道:“夙容呢?你为何不将她带来见我?” “封大人,戚小姐已是待嫁之身,实在不适合与你单独相会。”章夫人温声道,“请大人莫要再为难民妇,民妇不希望损毁戚小姐的清誉。” “章夫人,你之前答应过让我和夙容见上一面的。”封湛质问道,“何以突然反悔?” 章夫人回道:“之前民妇以为封大人是戚小姐的心上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离。” “正是如此,有何问题?” “民妇适才与戚小姐聊了一会,她似乎并不讨厌那位顾公子。”章夫人谨慎地遣词。 “不讨厌?”封湛冷哼道,“你可知顾锦云对她做了什么?他……”顿了顿,“总之,你帮我将她带过来,我有重要的话要与她说。” “封大人所请,民妇无法遵从,还请见谅。”章夫人拒绝道。 封湛沉下脸,跨步就准备向外走。 “封大人!”章夫人连忙阻拦。 封湛毫不客气地推开她,跨步走出客室,直奔前厅,转过长廊时,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亭边赏花的戚夙容。她背对着封湛,长发轻扬,身姿绰约,仿佛与花景融为一体。 封湛心动神摇,大步走过去,难以相思地将她抱住,低头在她耳边轻唤:“夙容……” 戚夙容大惊失色,挣扎道:“封大哥,你怎会在此?放开我!” “不放!”封湛紧紧环住她的腰,压抑道,“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封大哥,别这样,先放开我。” “夙容,不要拒绝我,让我抱着你。”封湛苦涩道,“对不起,夙容,对不起。” 戚夙容挣脱不开,急道:“封大哥,何须道歉?你我虽无缘做夫妻,却可做兄妹。” “兄妹?”封湛神情地望着她,“我永远不会将你当作我的妹妹,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封大哥,我已经定亲了,请你……唔!”戚夙容睁大眼睛,望着这名正在亲吻她的男子,心乱如麻,“放……开……” “是我对不起你,夙容,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玷污你的男人。”封湛表情痛苦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会永远爱你,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封大哥,别这样。你我皆已定亲,理当保持距离。”戚夙容捂住嘴,羞恼道,“你如此行为,实非君子所为!” “我以前就是太君子了。”封湛沉声道,“当初在别院时,我就不该放你离开。” “封大哥,事已至此,你到底还想怎样?” “夙容,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封湛语气笃定。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与柳小姐定亲了吗?”戚夙容皱眉道,“难道你想悔婚?” “不是,我另有打算。”封湛眼神闪烁,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封湛这辈子都不会负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什么?能否说清楚一点?戚夙容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 “到时你就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男人的,你放心。” 她放心什么?一点都不能放心好吗? 沉住气!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又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封湛又想去吻她,她连忙退开。 “时辰不早了,夙容就此别过。”戚夙容不想再与他待下去。 封湛拉住她的手:“你不想看看章夫人的孩子吗?” 戚夙容猛地看向他:“你没对章夫人的孩子做什么吧?” 她了解章夫人的性情,绝不会不顾她的意愿,故意将引过来见封湛。 “你今天留下来陪我,我便放过她的孩子。”封湛耍赖般地说道,“若你不从,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你,你竟然拿一个孩子来胁迫我?”戚夙容眼中盛满怒意。 “若不出此下策,你恐怕会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封湛放缓语气,安抚道,“你呀,总是口是心非,宁愿自己吞下苦水,也不愿依赖我。” 戚夙容默然,心中生出一种对牛鼓簧的无力感,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沟通障碍?   ☆、第六十五章 点灯 “夙容,尝尝这个,味道如何?”封湛帮戚夙容夹菜,招呼道,“吃吧,别饿着了。” 戚夙容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章夫人,后者对她回忆歉疚的目光。 两人皆是食不知味,却不知如此处理。 “章夫人,你也吃吧,吃过饭我陪你一起去看你的孩子。”戚夙容望着封湛,“可以吗?” “当然。”封湛笑着应允。 章夫人这才举箸。 饭桌上只有封湛说话的声音,气氛很是古怪。 吃过后,戚夙容问:“孩子在何处?” “别急,我已经让奶娘去抱了,稍带片刻。”封湛给戚夙容沏一杯茶。 戚夙容没有推辞,端起杯子浅尝一走,她现在心神稍定,暗暗思量着对策。 章夫人却是坐立不安,频频朝门外望去。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由远及近。 章夫人立刻起身,见到奶娘抱着孩子出现在门边,不由得大喜,快步走过去,接过孩子,温声安抚。 戚夙容走上前,打量她怀中的娃娃,笑道:“哭声倒是中期十足。取名了吗?” “大名‘致成’,小名‘苦苦’。”章夫人回道。 “宁静致远,心想事成,好名字。”戚夙容拿出一块手绢,帮小娃娃抹了抹脸,“苦苦,我是你的干娘,要记住哦,来送你一个小玩意。”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铃铛,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娃娃抽着鼻子,渐渐止下哭声,睁着黑珍珠般的眼珠子望着戚夙容手中的铃铛。 封湛在一旁,笑看着戚夙容逗弄孩子时温柔可人的模样,她将来肯定会是一位好母亲。 “章夫人,孩子许是饿了,你带他去吃点东西吧。”封湛说道。 章夫人看向戚夙容,后者对她点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章夫人向两人福了福,缓步退了出去。 “夙容,以后我们的孩子想必也是如此可爱吧?”封湛握住她的手,笑道。 戚夙容退后一步,疏离道:“封大哥,我与你是不可能的。” “夙容,你为何总要拒绝我?你不想做我的妻子吗?” “不想。”戚夙容语气坚定道,“我戚夙容这辈子只会做一个男人的妻子,那便是顾锦云。” 封湛双眼含怒:“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 “因为我喜欢他。”戚夙容坦然道,“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他。” “不,我不相信!”封湛怒道,“你只是想让我死心才如此说的!” “封湛,我可有亲口说过我喜欢你?” 封湛一愣。 戚夙容又道:“我不希望你继续误会,对顾锦云,是情;对你,是恩。我分得很清楚。” 封湛一脸不可置信。 “封大哥,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我戚夙容不会因为名节而轻许一生。若我喜欢是你,当初在别院时,我便不会向封夫人妥协。为了与他相守,我无论如何都会据理力争,与他一起想办法冲破桎梏。除非我的存在,会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危险。” 说话时,她眼中的神采是如此耀人,然而,却不是为了他。封湛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痛得麻木。 原来她根本没喜欢过自己,全是他误会了,误会了……羞愤、难堪、痛苦、无措、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思考。 封湛眼神落寞,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力气,失去了灵魂。 戚夙容心有不忍。封湛对她有情有义,但她却不得不狠心断了他的念想。当断不断,其心必乱。 “封大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戚夙容向他行了一礼,“希望日后再见时,可以放下芥蒂,平心以待。夙容就此别过。” 戚夙容转身向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便听到封湛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刚才说,你的存在若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危险会如何?” 戚夙容心头一震,转身看向他。 封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睛:“民永远无法与官斗,你认为他一个小小商人,保得住你吗?” “封大哥?”戚夙容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眼前的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封湛一步步走向她:“顾家在京城的生意,我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想要整垮他们,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你不会的。我认识的封大哥,是一位坦荡的君子。” “呵。”封湛低沉道,“在你刚才转身之时,‘君子封湛’便已不复存在。”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附身道:“夙容,我想看看,你为了顾锦云,愿意做出怎样的牺牲?” “什么意思?”戚夙容心神微颤。 “一,嫁给顾锦云,然后与我暗通款曲,我想要时,你不能拒绝;二,”封湛伸出两根指头,“嫁给我,与顾锦云一刀两断;三,谁都不嫁,但你必须用你的身体来换取顾家人的平安。” 戚夙容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着封湛。 “如何?你选择哪一条路?”封湛语气阴冷道,“还是,让我帮你选?” “我哪一条路都不想选。”戚夙容严肃道,“封湛,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让人后悔的事情。” “我现在很冷静,从未如此冷静过。”封湛眼神空洞,不带一丝情绪。 怎么会这样?戚夙容紧皱眉头,感觉眼前的男子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时间到了,我替你选。”封湛突然伸手将戚夙容抱起,一边朝里屋走,一边说道,“就选第三种。” “放开我,放开我!”戚夙容大惊,挣扎着喊道,“快来人,救命!” 平儿不知去了哪里,八成被封湛的人绊住了,但这座庄园的其他人呢? 封湛像是知道她想什么,回道:“这是庄园刚买不久,章夫人还没来及雇佣新的丫鬟仆役。” “封大哥,别这样。”戚夙容哀求道,“你我皆有婚约在身,如此背德之事,若为人所知,我们几家人都将名誉扫地。” “那就不要让外人知道。”封湛踢开房门,径直走进内室,将戚夙容放在床上,两手撑在她身侧,笑道,“我们悄悄来往。” 戚夙容摇头:“不,你不是封湛,封湛不可能如此下作!” 封湛仰头大笑:“哈哈哈,我不是早说了?在你刚才转身之际,‘君子封湛’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我,‘恶人封湛’。” 最后四个字轻声在戚夙容耳边呢喃,语调如情人般温柔。 戚夙容只觉背脊发凉,上一世曾听师傅说过,有些人由于某种原因,会导致人格裂变,形成几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以前封湛无论如何生气,都不会让人感觉害怕。但眼前这位,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邪佞之气,让人心里发寒。 “在这种时候还心不在焉?”封湛一边舔咬戚夙容的耳垂,一边用手解她的衣带。 “你真香。”他附身在她脖颈处嗅了嗅,“心跳也很快。” “嘶啦”一声,封湛大力扯开她的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戚夙容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拼命挣扎:“混蛋,放开我!” “再叫得大声点,我很喜欢听。”封湛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眼中满是无法抑制的兴奋。 戚夙容真的怕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如此害怕。身体虚弱无力,只能任由男人在她身上肆掠。 “不要……不要……”男人摸过的地方,仿佛被灼伤一般,隐隐作痛。 锦云,救我!戚夙容望着窗外,绝望地在心中呐喊。 “大人,大人!”正在这是,门外传来仆人焦急地喊声,“刚才收到下人传信,老爷请你速速回府,有急事相商。” “什么急事?”封湛不耐烦地问。 “具体情况小人不知,但传信之人说是十万火急,请大人速回。” 封湛无趣地嗤笑一声,看向戚夙容,一脸遗憾:“可惜啊,夙容,只能等下次再继续了。” 他又凑近道:“记住哦,我们的三条路,别走岔了。” 说完,又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翻身而起,利落地穿好衣服,悠然离开。 戚夙容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唇和身上被他碰过的每一块地方,几乎要将皮肤擦破。 费力地撑起身体,手臂颤抖地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努力忍住心头的羞愤。 “夙容。”男子特有的低哑声音突然在房间中响起,吓地戚夙容脸色一白。抬头望去,竟是顾锦云。 她无助地望着他,身体僵直。 顾锦云走过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戚夙容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伸手抓住顾锦云的衣襟,无声的哭泣。 顾锦云沉默地抱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此次若非章夫人派人报信,又或者他再晚来一步,夙容恐怕就是要被那个男人侮辱了。他暗恨自己动作不够快,让她受到如此惊吓。 夙容,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那个男人伤害你!顾锦云暗暗发誓。 回家的路上,戚夙容一直缩在顾锦云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眼看就要达到戚家,顾锦云看了看怀中昏昏欲睡的戚夙容,对车夫道:“将马车停在此处。” 车夫停下马车,顾锦云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戚夙容,在车中一直坐到了黄昏。 “容,到家了。”直到快入夜时,顾锦云才轻声将她唤醒。 戚夙容不舍地睁开眼,在他怀中蹭了蹭,慵懒道:“锦云,你干脆直接把我带到你家去吧?” 顾锦云眼中闪过笑意:“我很想,但若这么做了,岳父一定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戚夙容也笑了笑,随即又敛容道:“锦云,你要小心封湛,他变得……变得有些可怕。” “你放心,我自有计较。”顾锦云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回去吧,我等你房间的烛火亮了再走。” “嗯。”戚夙容从他怀中退开,起身下了马车。 顾锦云一直目送她和平儿进了戚家,随后越上墙头,看向夙容的闺房。 “小姐,女婢给你点灯。” “不,再等会。”戚夙容走到窗边,在一室昏暗中遥遥望着墙头的身影。直到黑幕彻底降临,才吩咐道:“平儿,点灯吧。”   ☆、第六十六章 流光溢彩的婚礼 顾家。 “少爷,又有两家商行停止给我们供货了。”一名掌柜回禀道。 “嗯,我知道了,徐掌柜,你贴出告示,从今日起,我们的商品每天限量出售,每件商品价格提高一成,附赠礼品。暂时先拖延一段时间,货源我另外想办法。”顾锦云一般拨弄算珠,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徐掌柜先是惊异,后是佩服,东家竟然在眨眼功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这段时间,顾家商铺频频出状况,明显有人故意针对顾家。 待几名掌柜都走后,顾父疑惑道:“到底是谁在算计顾家?” 顾锦云没有回答,继续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儿子,你老实告诉我,顾家商铺的情况到底如何了?”这份家业都是顾锦云一手创立了,顾父从来不管,但如今接连传来不好的消息,他难免担忧。 顾锦云提笔几下最后一笔帐,抬头道:“爹,你放心,没事。” 损失肯定是难免的,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早在许久之前,他便将重要产业转移到了京城外,比如利润颇高的纺织和酿酒。受损的皆是没有足够供货源的商铺,生产这一块并无大碍。 “你说没事我就放心了。”顾父知道顾锦云从来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他说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 顾锦云望向窗外,目光深沉。为免对方的手越伸越长,他也该有所行动了。顾家虽然无权,却可以借力。 封家。 “湛儿,你可知最近又有监察使在暗访。”封承旅看向自己的儿子,凝重道,“不知皇上打算做什么?” “监察使?”封湛挑眉。 “三年前的那场清查风波开始前,皇上也曾派监察使调查官员的身家。”封承旅道,“你当时不在尉国,不清楚事情始末。我担心这又是新一轮清查的预兆,京城各个名门世家,没有一家是完全清白的,只要有心调查,基本无人能全身而退。” “爹有何打算?” 封承旅沉吟片刻,说道:“你最近收敛一点,多去柳家、骆家走动走动,探探他们的口风。有些话为父不好说,但你却可以。” “知道了。”封湛无所谓地笑了笑。可惜,最近不能陪顾家好好玩了。 戚家。 戚夙容也从数字帮那里听到了关于顾家和封家的情况。因为这段时间主要在留意两家的动向,所以封湛针对顾家所做的事,她一清二楚。顾家在京城的大半商铺都遇到了麻烦,好在顾锦云应对得当,否则恐怕只有关门一途。 戚夙容最怕的便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偏偏事与愿违。如今戚家只是空有世族之名的平头百姓,而戚夙容交好之人,大多还未发迹,地位不高,无法给顾家提供帮助。从那日差点失/身,到现在处处受制,戚夙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在京城生活,若无法彻底与权贵划清界限,就必须尽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思量数日,戚夙容最终决定写信向许琛救助。 许先生的回信很快便到了,上面只有一个字:嫁。 “嫁?”戚夙容蹙眉。许先生的意思是应该让她尽快嫁给顾锦云,但如此一来,不是在火上浇油吗?顾家的麻烦本来便是因她而起,若她在此时嫁给锦云,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不过,先生绝不会无的放矢,如此提议必有其深意,只是自己暂时还猜不透。 那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呢? “哎,先生就不能说得详尽一点吗?让我在这里琢磨来琢磨去……”戚夙容顿了一下,有些郁闷,“他肯定是故意的。” 几天后,戚夙容写信询问顾锦云,是否愿意将两人的婚事提前。 顾锦云的回复很干脆,收到信的第二天便拜托他的父亲带着媒婆来到戚家,商量成亲的日子。之前两家定亲,虽然交换了婚书,但并未去官衙盖章落实,故而婚期变动相对比较方便,只需媒婆另外选个吉日即可。 两家商议后,最终将成亲之日定在了一个月后。首先收到这个消息的人便是封夫人,顾戚两家的婚事,名义上还是她做得媒。不过她对封湛隐瞒了此事,直到两家开始派发喜帖时,封湛才得到消息。 两家的婚事提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原本计划与他们同一天举办婚礼,然后找机会调换新娘,将戚夙容接进封家,让柳倩儿嫁给顾锦云。之后,他会接到皇命,带着戚夙容离开尉国,出使外邦。此事无论是柳家还是封家都不敢声张,顾家更不会冒着得罪两家的危险,将内情公开。等上一两年后,他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封湛不担心柳家与顾家交恶,两家同气连枝,就算心中记恨,也不会破坏表面上的和睦。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封湛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嘴角扬起:“看来,你选了第一条路。” 成亲当日,顾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 宾客如约而至,纷纷道贺。顾锦云请的大多是生意上的朋友,他们也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百姓的婚礼,但当他们进入顾家时,才发现莅临的宾客竟有不少达官贵人。中书侍郎、都尉将军、中丞宋博易(庄俏娥之夫)、四门博士章之淮(张小姐之夫)、英书阁许琛、吏部郎中季云等等,许多官员虽未到场,却派人送上了贺礼。司仪的唱名,引得宾客惊叹连连,其中包括功持侯爷、翰林学士古胤、文渊阁大学士贺哲(顾锦云之友)等人。 让他们吃惊还不止于此,这场婚礼的主婚人竟然是原丞相王清和!王清和可是三朝元老,虽然已经致仕,但其影响力依然是无人能及。 这是怎么回事?一场平民婚礼,居然请来了如此众多的达官贵人? 事实上,在顾戚两家确定婚期后,戚夙容便收到了许琛送来的宾客名单,看到这份名单,她立刻就明白许琛让她“嫁”的原因了。唯一没想到的是,王清和竟然会纡尊降贵地为两家主婚,戚夙容可不认为一包茶叶便能“收买”他,却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请动了这尊大佛? 婚礼还未正是开始,顾家已是宾客云集,气氛热烈。 随着一阵鸣锣喝道,新娘乘彩舆而至。一身新郎服顾锦云牵着彩绸,将戚夙容领进顾家的大门。 炮仗齐鸣,捧花小童开道,越过去秽火盆,走入喜堂。 喜堂正中放着香案,上座坐着顾锦云的父亲和主婚人王清和。 赞礼者高喊:“行庙见礼,请新郎新娘致香案前跪拜,上香,叩首;二上香,再叩首;三上香,三叩首。起!” 随即,顾锦云和戚夙容来到上座前,赞礼者又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起,礼毕,送入洞房。” 堂中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捧花小童上前,正准备将新人领进新房,忽听门外传来仆人的高喊:“阿罗巴使节前来致贺。” 阿罗巴使节?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见几名外国人阔步而入,鞠躬行礼,其中一人开口道:“鄙人乃阿罗巴使节欧莱,奉女王之命,特来贵国拜访。” 王清和起身道:“欢迎诸位使节到访,欧莱大人是来参加婚宴的?” “正是。”欧莱笑道,“一年前,鄙国有幸得到贵国绣师云容小姐所绣的雪影屏风,敝国女王甚是喜欢,故而此次出使,女王特别吩咐,回赠云容小姐一份薄礼。” 说着拍了拍手,身后五名侍从立刻上前,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锦盒。 “我们刚到京城不久,正好听到云容小姐出嫁的消息,便特地赶来,送上贺礼。”欧莱将锦盒一一打开,众人顿时只觉眼前一亮,随即便是一阵惊叹。 第一个锦盒装着一件宝石摆饰,底座由黄金打造,呈花瓣状,上面镶嵌了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宝石,上托一颗硕大的透明晶石,晶莹通透,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第二个锦盒中装着一只镶金瓷瓶,瓶身洁白无暇,瓶口镶刻着美丽的金纹,两端各有一只金色镂雕瓶耳。造型优美,尽显尊贵。 第三个锦盒中装着一面镜子。镜面光滑清晰,镜托由黄金打造,镂刻着繁复的花纹,上下左右各镶嵌了一颗大宝石,周围还点缀着近百颗小水晶。 第四个锦盒中装着一个精美的首饰盒,盒中装着一对金手镯。 第五个锦盒中装着一条黑珍珠项链,一共镶嵌了整整一百颗黑珍珠,无论是大小还是成色,都是一模一样。 这哪是薄礼?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对这突如其来的重礼,除了惊羡之外还有不可置信。 还好王清和处事圆滑,很快镇住了场面。 戚夙容对顾父、王清和以及顾锦云说道:“今日使节莅临,夙容是否能亲自道谢?” “理当如此。”顾父和王清和对视一眼,点头应允。 顾锦云伸手,缓缓掀起了戚夙容的盖头。 宾客无不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新娘是何姿容。 戚夙容转过身,额间垂珠轻拂,姣好的容貌展露在众人面前,眉目含烟,双颊嫣红,一身华美的嫁衣,长摆拖地,细腰垂带,显得高贵而美艳。 她碎步上前,屈身行礼:“夙容多谢女王陛下的厚礼,望女王陛□体安康。” “小姐的祝福,鄙人一定带到。”欧莱也回了一礼,赞道,“没想到云容绣师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子,鄙人能够一睹芳容,甚感荣幸。” “大人谬赞。”戚夙容笑道,“夙容已嫁为人妇,从今往后不再是‘戚小姐’,而是‘顾夫人’。” “哈哈,好,顾夫人。” 戚夙容令人惊艳的容貌和宠辱不惊的气度,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场婚礼之后,顾戚两家名声大噪。 婚事由封夫人做媒,王清和主婚,众多达官贵人莅临,最后还有阿罗巴女王送来的价值连城的贺礼。可谓是风头占尽,让人大开眼界。   ☆、第六十七章 初为人-妻 戚夙容端坐在喜床,心情颇为激动。这场婚礼实在出乎她的预料,本以为许先生给她的那份名单已足以达到震慑之效,却没想到先有王清和做他们的主婚人,后有阿罗巴女王的厚礼。 戚夙容嘴角微微扬起,看着自己的嫁衣,脸上难掩喜悦。不仅因为她终于成为了顾锦云的妻子,还因为女王的贺礼让她为顾戚两家增光添彩。今日之后,顾家的困难应该会迎刃而解,那群商人懂得衡量利弊,封家固然有权有势,但比起王清和,比起翰林学士古胤,比起功持侯爷,明显稍逊一筹。 她几年的经营,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积攒了不少人脉,只是她行事太过拘谨,从未想过动用这些人脉。 正在思索间,门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顾锦云在几名男子的簇拥下进了新房,那些人吵着要闹新房,结果被冷面顾锦云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心脏怦怦直跳。顾锦云缓步走到她身边,拿起喜杆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 戚夙容抬起头,望进一双深情的眸子中。 “你真美。”顾锦云拉起她的手,走到桌边,斟了两杯酒。 戚夙容拿起杯子,与他交腕共饮。 顾锦云放下杯子,附身在她脸边亲了一口:“容,我的妻子。” 兜兜转转这么久,他们终成眷侣。 戚夙容露出温柔的笑容,踮起脚,也在他脸边啄了一口:“云,我的夫君。” 顾锦云眼神微闪,问道:“你将秀庄起名为‘云容’,可是取自我俩的名字?” “当然不是。”戚夙容眨眨眼,笑道,“这两个字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她才不会承认云容真的是他们两人的名字呢! “云想容,云容。甚好。” 戚夙容为何觉得这两个字从顾锦云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意味呢? “啊!”戚夙容惊呼一声,顾锦云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低声道:“娘子,*苦短。” 戚夙容双颊晕红。 顾锦云伸手一勾,纱帐缓缓垂落。 “这回,我会小心的。”他在她耳边轻语。 喜服散落,帐内春/色无边…… 次日清晨,戚夙容在酸软中醒来,虽然顾锦云已极尽温柔,但她的身体仍有些吃不消。 “醒了。”顾锦云一手环住她的纤腰,一手掬起她的头发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戚夙容侧身抱住他,小猫般在他胸口蹭了蹭。 顾锦云眼神暗沉,正想做些什么,怀里的人儿又倏地退开,准备起床梳洗。 顾锦云忙拉住她:“不再休息会?” “我还要去给公公敬茶呢?” “嗯,我陪你。”顾锦云一起身,两人身上的被子立刻滑落。 “啊。”戚夙容还没来得及着衣,圆润的胸-部暴露在顾锦云眼中,上面还有昨夜激情留下的痕迹。 她连忙拿起被子遮住,然后用脚丫子踢了踢顾锦云,小声道:“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暂时别穿了,待会我叫人打一桶热水进来,我们一起洗洗身。”顾锦云光着身体下床,毫无顾忌地展示他的身材。 随便披上一件长袍,顾锦云走到门口,对小厮吩咐了一番。 不过多时,几名仆人便将热水抬了进来。平儿本来要进屋服侍她家小姐,却被顾锦云生生挡在了门外。 两人在里面磨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姗姗走出房间。 戚夙容眉目含春,轻步莲移。顾锦云神清气爽,从容惬意。 两人来到大厅,顾常早已坐在首座等候,两旁还坐着一男一女,男子正是顾锦云之弟顾宇风,女子是顾宇风的胞妹顾双双。 戚夙容对顾常行了一个跪礼,然后端起茶,高举过顶,恭敬道:“爹,请喝茶。” “哈哈。”顾常接过茶杯,很是满意地点头。这个媳妇,虽然出身高贵,却不带丝毫娇气,举止大方,礼数周到。 “夙容,这是我的弟弟顾宇风。”虽然知道两人认识,但顾锦云还是按例给她介绍了一下。 “小叔,请喝茶。”戚夙容微笑着给他敬茶。 顾宇风嘻嘻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随后,顾锦云又将戚夙容领到顾双双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顾双双。” “小姑,请喝茶。”戚夙容举起茶杯。 顾双双却没有接,只是偏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平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戚夙容却毫无怒色,继续端着茶杯,目光温和。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女孩并非故意刁难,而是因为她只有四岁孩童的智力,单纯却敏感。上一世,她刚嫁入顾家时,对这个女孩从未有过好脸色,只觉得如此痴傻之人,根本不配与她相处。为此,顾家上下皆对她颇为不满。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无论是为人子女,还是为□□嫂,皆不尽人意。 “双双,这是嫂嫂,以后家里又多了一个人疼你,你说好不好?”顾锦云开口道。 “嫂嫂也会陪双双玩吗?”顾双双高兴道。 “当然。”回话的是戚夙容,“只要双双喝了这杯茶,嫂嫂以后有空就陪双双玩。” “说话算话!”双双一拍手,接过茶杯,仰头就喝光了。 “你慢点,小心呛着。”戚夙容拿出香帕轻轻帮她擦了擦嘴。 “嗯,好香。”双双握住戚夙容的手,不停地绣着手帕上的香味,“双双喜欢。” 戚夙容笑道:“双双要是喜欢,我待会送一条新的给你。” “这条不能给双双吗?”顾双双睁着大眼睛望着戚夙容。 “双双不想要一条有漂亮蝴蝶的手帕吗?”戚夙容记得顾双双最喜欢扑蝴蝶。 “蝴蝶?”双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双双就要蝴蝶手帕,嫂嫂一定要记得送给双双一条蝴蝶手帕哦。” “好的,拉钩。”戚夙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双双笑嘻嘻与她勾了勾,然后欢喜地拍手。 顾锦云温柔地望着自己妻子,顾常和顾宇风亦是面带微笑。 戚夙容第一次见到双双,便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她的异常,并与她相处和睦,这份纯良,让顾家人颇为欣赏。 顾家的亲戚大多不在京城,老家的亲戚亦久不来往,家族成员简单,不需要处理复杂的亲缘关系。戚夙容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守着过去的荣光,不愿低头,也不愿为他人付出分毫。其实只要摆正自己的心态,生活将截然不同。 “容,我很幸运能娶你为妻。”顾锦云抱着她,一脸满足。 “我也是。” 新婚燕尔的两人在顾家亲亲我我,不知他们的婚礼已经成为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顾家靠经商发家,而戚家早已败落,两家行事素来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如今一场婚礼,却是让人大开眼界。 原本因为封家而与顾家中止合作的商行全都后悔不已,纷纷准备向顾家示好。 云容秀庄亦因为阿罗巴女王对戚夙容的厚礼回赠而再次声名远播。原本戚夙容国绣师的身份只有京城权贵知晓,大部分平民百姓只知绣师出自云容秀庄,却不知她的具体身份。如今此事不再是秘密,世人皆知国绣师便是顾锦云之妻、戚家长女——戚夙容。 当年那一幅举世无双的雪影屏风再次被人提及,戚夙容的绣技已经得到了阿罗巴女王的认可,自此之后,即使是尉国皇帝,亦不能轻易处置戚夙容。因为阿罗巴此次来访,其中一个条件,便是每年用玛瑙珍珠、金银玉器,从云容秀庄换取两到三幅由国绣师亲自绣成的绣品。   ☆、第六十八章 双双 成亲第三天,顾锦云带着戚夙容回门,戚家宴请了左邻右舍,又小小热闹了一番。 内堂中,顾锦云恭恭敬敬地给戚家父母行礼倒茶。 戚父冷声道:“老夫将女儿交给你了,你必须好好待她,若敢负心背义,老夫定不饶你!” “小婿明白,请岳父大人放心。” “哼。”戚父至今还对那晚之事耿耿于怀,没法给顾锦云什么好脸色。 戚母拉着戚夙容欲言又止,眼中透出忧色。 “娘,不必担心,夫君对女儿很好。”戚夙容笑着说道。 “那就好。”戚母拍拍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这时,戚父说起王清和之事:“小子,没想到你本事还挺大的,竟然能将王公请出来为你们主婚。” 顾锦云闻言,看向自己的妻子,后者朝他抿嘴一笑。 “岳父大人谬赞,王公愿意出席,小婿亦很意外。”顾锦云不动声色地回道。 “能与王公攀上交情是你小子的福气,但你可不要借着他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 戚夙容在一旁苦笑,父亲大人,您好歹看在女儿面子上态度稍微温和点啊! “小婿明白。”顾锦云脸部面瘫如常,完全看不出喜恶。 戚父看着他的脸就觉得胸闷,世上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好歹给点表情啊! “爹,娘,时辰不早了,女儿和夫君今日不便久留,改日再来看你们二老。”戚夙容开口道。回门当日,新婚夫妻一般要在日落前返回夫家,不能在娘家过夜。 “嗯,你们回吧。”戚父不再多言,和戚母一起送他们出了门。 望着马车远去,戚母忧心忡忡:“老爷,容儿不会有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顾家那小子虽然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对夙容确实是真心的。” “不是,我是说她的身体状况。”戚母迟疑道,“那场大病之后,江大夫不是说容儿日后很难再怀上孩子吗?若无法为顾家生下一男半女,那她……” “江大夫也没有说一定怀不上,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你就别瞎操心了。”戚父冷着脸背手走开。 “愿佛祖保佑。”戚母叹了一口气,也转身走回屋中。 马车中,戚夙容说道:“过两天,我们去拜会一下王公吧?” “理所应当。” “那你觉得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呢?” “清雾茶、百年参。”顾锦云简洁地回道。 “好,就这么办。”既不算贵重,也不会显得太寒酸。戚夙容靠在顾锦云怀中,眉眼都是笑意。有夫君在,自己果然省事许多。 顾锦云揽着她的腰,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戚夙容抬头看向他:“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 “那你问吧。” “今晚我们能早点上床吗?” “……” 戚夙容以为这句话只是开玩笑,事实证明,顾锦云从不随便开玩笑,当晚才刚入夜,他便将她带上了床。 与锦云成亲后,戚夙容丝毫没有新妇入门的忐忑和小心。顾家的一切,她上辈子早已熟悉。上天让她重新拥有,哪怕是一草一木,她都非常珍惜。 “嫂嫂!”双双从背后扑过来,压得戚夙容一个踉跄。 “小心点,要是摔着了怎么办?”戚夙容转身扶住她。 “嘿嘿。”顾双双傻傻地笑得很开心。 “正好,随我去房间,我帮你量一下尺寸,给你做几件漂亮的衣裳。” “好啊,双双喜欢漂亮衣裳。”顾双双拍拍手,蹦蹦跳跳地跟着戚夙容。 两人来到房间,戚夙容一边取出量身尺,一边吩咐道:“平儿,你帮双双脱下外衣。” “好的,小姐。”平儿私下依然称呼夙容为“小姐”。 她走到双双身边:“三小姐,别动哦。” 双双正满脸好奇地左顾右盼,但见平儿突然伸手解她的腰带,吓得连连后退,紧张地喊叫道:“不要,不要脱双双的衣服。” 戚夙容表情一愣,看了看平儿,平儿慌忙道:“小姐,奴婢什么都没做。” 戚夙容自然知道不关平儿的事,她走到双双身边,安抚道:“双双,怎么了?为何不能脱衣服?” 双双扭扭捏捏,低声道:“双双的衣服只有奶娘和芳芳可以脱。” 戚夙容知道芳芳是双手的贴身侍女,于是便吩咐道:“那好,嫂嫂帮你将芳芳叫过来,让她帮你脱衣服好吗?” 双双似乎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戚夙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上一世她与这个小姑并不亲近,对她的事情关注甚少,直到她离开顾家,也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 不过多时,一名十六七岁的丫头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双双,也没顾着向戚夙容行礼,便先走到双双面前,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三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早说过不要到处乱跑,害奴婢找了半天。” 双双低着头,沉默地踢了踢脚。 戚夙容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那丫头数落完毕,这才向戚夙容福了福:“夫人叫奴婢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你帮三小姐脱一下外衣,她似乎只让你和奶娘服侍。”戚夙容不动声色地吩咐。 丫头的神色微微一变,问道:“夫人为何要脱三小姐的外衣?” 一旁的平儿皱眉,忍着没说话。 戚夙容道:“我打算给双双做几件衣裳。” “夫人身骄肉贵,这些针线活,吩咐下人做就行了,怎可劳烦您亲自动手?” 戚夙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语不发。 丫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戚夙容移开视线,淡淡道:“你叫芳芳?” “回夫人,奴婢芳荷。” “你服侍三小姐多久了?” “奴婢和姨娘自十年前被顾家买下后,便一直在三小姐身边服侍。” “你的姨娘便是三小姐的奶娘?” “正是。” “十年了,难怪三小姐如此亲近你们。”戚夙容笑道,“你去给她量一下尺寸吧,她只相信你。” 芳荷脸上闪过得色,福身道:“奴婢这就去。” 说着,走到双双身边,在她耳边低语几声,然后帮她脱下外衣,量好尺寸。 戚夙容一直在观察两人的表情。芳荷对双双看似温和,但眼神尖锐,毫无暖意;双双则咬着唇,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量完尺寸后,戚夙容便让她带着双双走了。 平儿道:“这顾家的丫头都是如此没规矩吗?” “双双单纯无知,没法管治下人,时日一久,自然会惯出几个不知进退的。”戚夙容把玩着量身尺,若有所思。双双看起来颇为惧怕芳荷,两人不似正常的亲近,反而更像是一种控制。 顾家大部分是男丁,顾父和顾家兄弟平时各有事忙,自顾老夫人去世后,家里便没有一个管事的女主人。他们恐怕从未注意过双双的异常,此次若非突然想给双双做衣裳,她恐怕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双双性格活泼开朗,完全不像被人欺负的模样。 “平儿,今日之事,不要到处嚼舌根,多留个心眼即可。” “好的,小姐。” 晚上,顾锦云回到家中,戚夙容迎上来,笑问:“回来了?生意还顺利吗?” “顺利。”夙容嫁入顾家,连带也给顾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福运。 “银子随时可以赚,重要的是,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戚夙容温声叮嘱。 “我知道。”顾锦云知道她指的是封湛。 戚夙容吩咐下人准备好热水,顾锦云更衣走进隔间时,鼻间闻到一股药香。他转头看向妻子,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戚夙容说道:“我在水中加了些药草,你多泡一会,可以缓解疲劳,舒筋活血。” 顾锦云凑过来,在她脸边亲了一下,低声问:“一起泡?” 戚夙容笑着偏过头,推着他道:“我洗过了。” 顾锦云无不遗憾,只能独自泡澡。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道:“以后我回来前,不要沐浴。” 戚夙容低笑一声,走到他身后,一边帮他拿捏肩膀,一边说道:“遵命,夫君。” 顾锦云满意了。 泡完澡后,顾锦云全身舒展,脸上的冷硬似乎也暖和了许多。 戚夙容正在铺被,一双大手从身后环住她,炽热的气息传递到她身上。 顾锦云全身赤luo,身上还未干透的水珠浸入戚夙容的衣内,沾上她的皮肤。 她呼吸微微急促,眼前一花,便被压倒在床上……这晚,顾锦云的精力格外充沛。 戚夙容迷迷瞪瞪地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在洗澡水中放的明明是安神助眠的药材啊,这像吃了牛/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顾锦云正要出门时,戚夙容递给他一份药单,说道:“上面有几味要不好找,你帮我抓几副回来吧?” “你身体不适?是否是昨晚……” “不是。”戚夙容脸一热,连忙否定,说道,“这是我从一位老人那里得到的药方,对痛风和顽痹颇有疗效。” “痛风顽痹?” “嗯。”戚夙容点点头,“昨日下雨,我看到公公走路不利索,问过小叔,知道他早年征战沙场,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气,腿脚便疼痛难止。我爹也是武人,与公公的情况相差无几。他平日用这个药方泡脚,疼痛缓解了许多,所以我想让公公试试。” 顾锦云深深地望着她,随即将药方妥善收好,转身走出家门。 戚夙容目送他的马车离开,刚回头便看到双双蹲在柱子边,用小狗般的眼神望着她 戚夙容笑着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帮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又一个人跑过来?过来,我教画画好吗?” “画画?”双双眼中莹莹闪光。 “是啊,我教你画画,教你画漂亮的衣服,然后再做出来给你穿,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好啊好啊,双双要画漂亮的衣服。” “双双喜欢什么颜色?” “嗯,红、黄、蓝、紫……”双双掰着手指认真地数着。 “这么多啊,没有最喜欢的吗?” “嫂嫂喜欢什么颜色?” “紫色和红色。” “那双双也要喜欢紫色和红色。” “哈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   ☆、第六十九章 管家 戚夙容嫁入顾家半个月后,基本将顾家上下所有人都认了个遍,结合上一世的记忆,对顾家后院的情况算是有了一个相对全面的认识。 顾家的宅院在京城只能算中等户型,仆人七十六人,护院三十二人。顾家几名主人,包括顾锦云在内,对下人都比较宽和,在礼仪方面不太讲究,只要他们做好本份工作,不偷鸡摸狗,不惹是生非,平时一些小错,大多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所以顾家的内院不像名门大户那般拥有严谨的分级和繁琐的规矩。 如果顾家只是一般的商人之家,保持现状亦无不可,但如今顾家已经逐步开始与京城的权贵接触,日后可能经常要宴请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此一来,仆人的礼仪规范将变得尤为重要。他们若是失礼,丢的是顾家的颜面。客人或许不会当面斥责,却会心生鄙夷,甚至有可能不再应邀上门。 戚夙容出自名门世家,府上所有奴仆都经过严格训练,言行举止、礼仪服饰等等,皆有章法。他们一般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对士族权贵的着装、爱好、习惯、忌讳等等都有一定了解,不会随意怠慢于人。 而顾家的仆人,只要稍懂规矩即可。比如双双的那个丫头芳荷,第一次见到戚夙容,态度轻慢,举止随便,说话不懂分寸。戚夙容的夫君乃顾家大少爷,老妇人已不在世,她便是顾家身份最高的女主人,而芳荷却对此轻待。他日若见到身份尊贵的客人亦是如此行事,顾家怕是要落人话柄,受人耻笑了。 戚夙容经历过一世困苦,原本处处透着高贵和规范的举止礼仪,被时间打磨得只剩下残骨。重生之后,她不再以此为傲,但周全的礼数,不仅是自我修养的体现,亦是对他人的尊重。 观察半个月之后,戚夙容终于决定开始整顿顾家内院。当然,此事必须先向公公和夫君报备一下。 顾锦云说:“你是女主人,如何管家你说了算。” 顾常更是爽利,大手一挥,让她尽管放手去干。 有了两人的支持,戚夙容便不再顾忌。 第一步,便是统一服侍。宅院主要分为厅堂、内室、书房、院落、厨房、马厩等六部分。戚夙容打算设计六种服装,以厅堂、内室和书房的服饰最为讲究,厅堂的仆人主要负责接待客人,衣着必须保持干净整洁,相貌也要端正。内室主要是婢女,经常出入卧房,照顾主人的饮食起居。书房的仆人负责整理书籍信件,须稍通文墨,品性良好。至于管理院落、厨房、马厩等场所的仆人,干的都是粗活,服侍当以深色为主,耐脏。 戚夙容并没打算设计风格差异过大的服装,男女各两种款式,然后根据分区不同,在颜色、衣襟以及一些小饰物方面稍做改动。男仆服饰的颜色以蓝为主,女仆服饰的颜色则以红为主,再绣以不同的花纹以作区分。 “双双,快来试试。”戚夙容拿起一条裙子,比划道,“你的新衣做好了。” 双双摸着衣服,满脸兴奋。 “嫂嫂帮你换衣服好吗?”戚夙容温柔道。 双双只是稍作犹豫便同意了。这段时间一直跟戚夙容在一起,双双对她逐渐产生了依赖和信任。 戚夙容笑了笑,示意平儿去门口守着,然后将双双拉到身边,一边帮她宽衣一边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多时,双双身上便只剩下了肚兜,戚夙容转到她身后,一眼便看到她背后有几道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像是手指的掐痕。这种痕迹不仅背部有,前面似乎也有。 戚夙容皱了皱眉,用手在那些痕迹上摸了摸,双双身子一颤,向旁边避开,低声道:“不要,双双怕疼……” “双双,这是谁弄的?”戚夙容捋了捋她的头发,问道,“是芳荷吗?” 双双点点头,又摇摇头。 “奶娘?” 双双依然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谁?双双能告诉嫂嫂吗?嫂嫂保证不告诉别人,当作是我们的秘密。” 双双纠着眉头,嘟嘴道,“双双不能告诉嫂嫂。” “为什么?” “芳芳说要是告诉了别人,双双就会被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爹和哥哥了。” “胡说,谁有这个胆子敢卖掉双双。”戚夙容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怕,告诉嫂嫂,不会有事的。” 双双一扁嘴,哭道:“呜呜,双双不要说,不要说……呜……” “好好好,不说,不说。”戚夙容赶紧给她擦了擦眼泪,“双双不哭,把脸都哭花了,我们来穿新衣好吗?” 双双抽泣着,点点头。 戚夙容拿起衣裙,一件一件帮她穿上。双双泪眼婆娑,愣愣地望着她,眼中隐隐带着几分孺慕。 “好了,快来照照镜子。”戚夙容将她拉到镜子前。 双双身上的衣裙,浅粉打底,深蓝为带,衣襟和袖口都绣了几只翩翩起舞的的彩蝶,宽袖细腰,清新别致。 戚夙容从首饰盒中挑出一只蝴蝶簪子,给双双插上,然后在她的腰间系上了一条编蝶流苏。 “我们的双双真漂亮。”她笑着赞道。 “真的吗?”双双笑逐颜开,“我要去给爹爹他们看一看。” “等等。”戚夙容拉住她,将她按在椅子上,刮了刮她的脸道,“脸上的眼泪都没干,让你爹和哥哥看到还不心疼,嫂嫂给你擦擦。” 双双愉快地点点头,晃着双腿,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戚夙容用毛巾帮她擦了擦脸,然后扑粉、画眉、点唇……动作熟练而优雅。 双双看得目不转睛,眼眸里满满的崇拜。嫂嫂好厉害,手指像在弹琴一样。 “好了,让平儿带你去找爹爹。” “好!”双双一跃而起,头上的吊坠随之摇摆,然后张开双手,蝴蝶般飞了出去。 “三小姐,慢点。”平儿连忙在后面追赶。 此时,顾常和顾锦云此事正在院中待客,来人是顾锦云的好友xx,之前并未递上拜帖,仆人也没有及时通知戚夙容,所以她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让双双去打扰。 “爹爹,大哥!”双双兴奋的声音从老远便传了过来。 院中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粉装少女欢快地朝这边跑来,长袖与衣带随之摆动,她从花团中穿过,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及近之后,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顾锦云上前扶住她,免得她摔倒。 双双脸颊泛红,眼眸中闪动着异彩,朝气蓬勃,让人一看便不自觉露出微笑。 “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要端庄点,不要到处疯跑。”顾常笑骂。 双双跳到爹爹面前,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问道:“爹爹,你看,双双的新衣好看吗?” “好看。”顾常虽然是粗人,但看到女儿这身打扮,也觉得眼前一亮。 “大哥,你说呢?双双的新衣好看吗?”双双又转向顾锦云。 顾锦云点头:“好看。” “嘻嘻。”双双情绪高涨,笑着看向xx,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同样问了句,“新衣好看吗?” “好看。”xx有些出神地望着她,“衣好看,人更好看。” 双双满意了,飘飘然地飞走,在花园里轻盈旋舞。 “她可是锦云的小妹,贵府三小姐?”xx问道。 “正是舍妹。”顾锦云道,“抱歉,舍妹心性如稚儿,举止跳脱,莫要见怪。” “不不。”xx摇头笑道,“三小姐活泼开朗,甚是可人。” 顾锦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还痴痴地望着双双消失的方向。他眼神微沉,心有不舍,双双虽然可爱,但她的缺陷注定她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相夫教子,这辈子恐怕也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包容她爱护她。 xx人品虽然不错,却未必能接受双双的缺陷。 “什么?爹和夫君正在会客?”戚夙容看向平儿。 “是的,刚才三小姐跑得太快,奴婢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平儿回道。 “那双双可有打扰到他们?” “看样子应该没事。”平儿想了想,说道,“那客人似乎与大少爷相熟。” “如此便好。”随即她又皱了皱眉。有客人上门,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向她汇报。看来,她是时候树立当家女主人的威信了。若再发生相同的事情,便是她的失职。 以前在戚家,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戚夙容也疏忽了。况且如今刚刚嫁入顾家不久,她还没正式管事。 “平儿,你这几天帮我拟一份名单,将内室所有仆人的名字和作息都记录一下。”戚夙容吩咐道,“我会找六子协助你。” 六子是顾锦云的贴身仆人。 “是。” 第二天,戚夙容将管家叫了过来。 顾家的管家姓李,是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在顾家已经待了七、八年。 “李管家,将内院的账簿拿过来,我想查阅一下。” “夫人,查阅账簿需要老爷和大少爷的允许,小的不敢做主。” “我既然说要查阅,自然是已经得到了爹和夫君的允许。你只管按照吩咐办事即可,不必多问。”戚夙容一脸冷肃地望着他。 “是,小的这就去办。” 不过片刻,李管家将账簿送了过来。 戚夙容道:“你下去吧,我看完便还给你。” “夫人,不需要小的给您讲解一下?” 戚夙容冷冷地看着他,平儿立刻道:“没听到夫人的话吗?请李管家先行退下,夫人看完自会叫你。” 李管家这才迟疑地退了出去。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缓缓打开了账簿。 晚上,顾锦云回来,戚夙容没有像平常那般迎上来,不由得奇怪。 走进屋内,发现她正坐在烛光下绣花。 “夜了,刺绣容易伤眼。”顾锦云道。 戚夙容却没有理会她,继续绣。 顾锦云走到她身边,问道:“心情不好?” “等我绣完再同你说,就剩下最后收尾了。”戚夙容如此说道。 顾锦云于是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静候。夙容甚少对他冷淡,如今这般模样,让他有些不适应。 “好了。”戚夙容剪下线头,将绣好的东西递给顾锦云,“专门绣给你的手帕。” 顾锦云眼神一亮,将绣帕取过来,展开一看,谁知上面竟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 他无辜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为何给他绣一只猪? “所谓食言而肥,你就是一只食言的小肥猪。”戚夙容用手指戳他的胸口。 “我何时食言了?”顾锦云甚觉冤枉。 “你说过,我是顾家的女主人,答应让我管家。” 顾锦云点头。 “但这些天,你却没有和下人们提过,让他们对我的行为有所质疑。”戚夙容挑眉道,“一个被质疑的女主人,如何管家?” 顾锦云摸了摸鼻子:“确实是为夫考虑不周,还请娘子见谅。” “晚了。”戚夙容站起身,扬起下巴道,“娘子很生气,还请夫君今日打地铺。” 顾锦云伸手抱住她:“能否请娘子宽大处理,饶过为夫这一次?” “不行,小错不罚,大错在后。你今天必须打地铺。” 戚夙容推开他,从柜子拿出席子和被褥,动作啰嗦地帮他铺好,然后转身上了床,顺手把纱帐垂了下来。 顾锦云望着*的地铺,又望着软软的床铺,心头拔凉拔凉的。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等夙容熟睡后,他又偷偷溜回了床铺。清晨醒来时,不等夙容发飙,顾锦云先发制人,将她吃干抹尽,然后风一样闪人,带走一室馨香。   ☆、第七十章 顾锦云收到戚夙容的小猪手帕之后,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疏忽,两日后便将顾家所有奴仆召集过来,正式与戚夙容见礼,名正言顺地接管顾家的内务,其余人皆不得再有任何疑义。 戚夙容将设计好的服饰图稿交给云容秀庄之后,便专心查阅起顾家的账簿。顾家每月花费出奇的少,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度之外,花费最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人情出项。另外,顾锦云之前送给戚夙容的那些礼物支出,竟然也占了出项的五分之一。 戚夙容好笑地揉了揉眉心,顾家这些年积攒的银钱并不少,甚至比她预想中更多,不过顾家人似乎不懂得如何花钱。节俭固然是一种美德,不过懂得花钱也是一种优势。比如顾家下人的工钱,三年才加一次,除了节日之后,平时没有任何打赏。他们虽然从不苛责下人,却未必能收住他们的心。 顾锦云于行商一途颇有才能,但因为性子偏冷,对内院之事,并不关心。而顾常和顾宇风皆是纯粹的武人,对这些更不感兴趣。 不过顾锦云雇佣了一名不错的管家,将顾家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戚夙容看着这本账簿,目光微闪,难免手脚不干净。戚夙容暂时并打算追究,此人行事还算有分寸,没有贪墨太多银两,尚在戚夙容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除此之外,负责购买家用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戚夙容猜想顾锦云对此应该心知肚明,他既然没有出声,既代表一种默许。 不过这种默许,戚夙容却不敢苟同。这不是在纵容下人的贪婪吗? 晚上,戚夙容对顾锦云提及此事,询问他的意思。 顾锦云回答:“我知道,之所以不管,只是懒得费心。” “懒得费心?”戚夙容不可思议道,“若他们越贪越多呢?” “那就送官查办。”顾锦云答得云淡风轻。 戚夙容愣了一下,随即醒悟,顾锦云是在借此试探这些人的品性。如此看来,他确实是懒……监督和规范下人的行为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顾锦云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账,若有人不知节制,他便直接驱逐。 戚夙容无语,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完全是放任自流式管理。 戚夙容说:“好吧,今后全权由我来管,你没意见吧?” “当然,随之处置。”顾锦云抱住她,轻声道,“为夫也是……” 第二天,平儿将内室下人的名单交给了戚夙容,戚夙容看罢,对平儿道:“你去通知李管家,拨调这两名丫鬟给双双,我房里再增加一名丫鬟,其他暂时保持原样。” “是,平儿这就去。” 不过一会,平儿带着一名十五六岁的丫头走了进来,这丫头颇为腼腆地给戚夙容行了行礼。 “你叫‘豆儿’?”戚夙容笑道。 “回夫人,是的。” “听说你来顾家之前,是在一位官员府邸做事?” “是的。” “为何离开原来的主家?他们的工钱应该比顾家高才是。” 豆儿的神色虽然局促,但口齿清晰:“奴婢生性胆小,不知如何与其他姐妹相处,怕得罪于人,故而请求主人放奴婢出府,另觅生计。” 戚夙容点点头,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短短一句话,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解释。官家是非多,下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屡见不鲜。豆儿说她不知如何与其他姐妹相处,说明她不喜欢与人拉帮结派,参与纷争。但是完全置身事外,反而容易招人白眼。 “好,你今后便留在我身边伺候吧。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平儿,你们平时相互照应着。” “是。”豆儿福了福,然后看向平儿唤了一声,“平儿姐姐。” 平儿是个心思单纯的人,马上回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豆儿露出腼腆的笑容,似乎对她颇有好感。 戚夙容见状,暗自点点头。不过豆儿是否可堪造就还有待观察,她嫁到顾家,只带了平儿一个丫鬟,实在太过单薄,就像之前顾家有客人造访,也无人通知她。 午膳后,双双的丫鬟芳荷前来拜见,随意行了个礼便问道:“夫人,为何又给三小姐安排了两个丫鬟?夫人实在责怪奴婢对三小姐照顾不周吗?” “你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 “是。夫人有何疑义?” “那么你此时不该守在双双身边吗?”戚夙容冷肃道,“我不止一次看到双双独自乱跑,你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这不算失职?” “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三小姐是……” “是什么?”戚夙容目光一厉。 芳荷立刻收声。   ☆、第七十一章 求全责备 芳荷立刻收声。 “三小姐生性活泼,多一个人照顾也是应该的,你若对我的安排有任何不满,可以向老爷或少爷去说。” 芳荷咬咬牙,半晌才道:“奴婢不敢。” “好了,没事便下去吧。” 打发走芳荷,戚夙容若有所思。双双身上的痕迹颇为可疑,她目前并不肯定此事是芳荷和她姨娘做的,只能先另外派人照顾双双,让她们有所顾忌,然后再慢慢查。 顾家内院之事,倒不难解决,毕竟只是中富之家,没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虽薄有家产,但身份地位与世家相比,有如云泥之别。当年戚朔与顾常定下口头婚约时,正处在战乱之中,生死攸关之际,顾常对戚朔有救命之恩,代价便是他的一条腿,于是才有了戚夙容与顾锦云的这段姻缘。不然单凭两家悬殊的身份地位,是绝无可能结在这门亲事。不过,若顾常当年并未因为戚朔而折了一条腿,如今应当也是高官厚禄,以他的战功,做一名将军绰绰有余。 顾家确实亏欠顾家许多,戚朔并未后悔许下这门婚事。不过世事难料,昔日的名门世家竟会一朝破败,景况凄凉。上一世,戚夙容一穷二白地嫁给顾锦云,虽是名门闺秀,在身份上不至于辱没了顾锦云,但她的到来,不仅没有给顾家带来任何益处,反而招致了祸端。偏偏戚夙容还因为连番遭受打击,抱着那一份卑微的尊严,自暴自弃。忽略了他人的付出,最终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上一世,顾家的厄运皆因她而起,这一世却全然不同。此时的八王爷正处在风尖浪口,自顾不暇,顾家最大的威胁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些寻常的对手。 顾家要做的,便与京城权贵结个善缘,稳步发展。 戚夙容记得上一世她嫁入顾家不久,便有人开始针对顾家。 顾家以行商为主,对付顾家的手段不外乎三种,一种是派人在顾家的商铺捣乱,制造各种麻烦,这种手段算是最下乘的,顶多让顾家折损一些声誉和钱财,即便闹出了人命,也追究不到当家人的身上。第二种是收买其他商家,联合起来给顾家下套,不着痕迹地让顾家损失大量钱财,这种骗局若利用得当,顾家必然大伤元气,而且日后行事束手束脚,不敢轻易与人合作。第三种最为阴损,那便是借刀杀人,设计让顾家得罪权贵,定其一个大不敬之罪,即刻便能让顾家卷铺盖走人,甚至惹上杀身之祸。 戚夙容整顿顾家内院,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清理一些心怀不轨的下人。顾家被人迫害,少不了有内奸与外人暗通款曲,出卖顾家,她要提前杜绝这种可能。 三天后,戚夙容将账簿还给李管家,对他说道:“李管家精明能干,内院之事,还李管家日后请多加费心。” “小的明白,自当尽力。”李管家暗自舒了一口气,心想白担心了几天,还以为会被这位夫人看出什么,谁知她也不过如此。 戚夙容笑了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任他离开。 李管家拿着账簿回到房中,随手翻了一下,立时脸色大变。眼前的账簿根本不是他原来交上去的那几本,而是重新整理的新账簿,不但记录得更为规整,而且他原来动手脚的地方全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李管家冷汗直流,心脏砰砰乱跳,不安地在房里来回走动。突然,他动作一顿,视线重新落在账簿上。夫人对此只字未提,反而将他的帐抹去,显然,夫人并没打算追究,她此举,只是为了给他提一个醒。 李管家深呼一口气,收起轻视之心,真正对这位夫人重视起来。 接着,戚夙容又重金聘请了三名妇人,一名曾是官家教坊的礼师,熟知各种礼仪规范;一名是擅长茶道的女医(略通岐黄之术的药师);一名是颇有才名的书香女户。 戚夙容请她们负责管教顾家的下人。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顾家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特别是有了王公和侯爷的照拂后,更不可再如从前一般随便。 不过她的这番动静,只是被顾家人当作立威之举,也不过一笑置之,任她施为。 下人们却心有不满,觉得这位夫人太会折腾人,连端个茶,请个安这种小事都要来回练习,三次不过便扣工钱。一个月下来,许多下人的工钱被扣成了负数,心疼得不得了,暗地里将戚夙容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们没人敢去顾锦云那里诉苦,而顾常根本不管事,最后只能乖乖认命。 等到训练告一段落,戚夙容召集众人,说道:“鉴于大家这一个多月的辛苦,我决定发放赏银,以资鼓励。” 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戚夙容发放的赏银,是原来扣掉的工钱的两倍,其中有几名表现出众的仆人,甚至还获得了额外的赏赐。 戚夙容又道:“日后我会根据大家的表现,给予不同的奖励和处罚。最后没有通过考核的人,将被逐出顾家。” 众人心中一凛。 此时,所有人都觉得戚夙容这般作为,太过求全责备,多此一举。   ☆、第七十二章 做客 “容,我要出一趟远门,莲城的铺子出了点问题。”锦云对戚夙容说道。 “出了什么问题?”戚夙容担忧道。 “具体情况不好说,得亲自去看看。” “大概去多久?” “没有意外的话,十天半个月便可回来。” 戚夙容一边帮他更衣,一边温声道:“路上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嗯。”顾锦云神情地望着她,若非顾念她的身体不宜长途跋涉,他真想带她同行。 “是不是舍不得娘子?”戚夙容抱着他的腰,仰头冲他笑。 顾锦云诚实点头。 “小别胜新婚。半个月而已,很快就过了。” “我们现在就是新婚,不想小别。” “嘿嘿。”戚夙容捏着他的耳朵,调笑道,“谁叫你忙?你该多培养几个得力助手了。” “值得信任的人,不好找。”顾锦云将她的手抓下来把玩。 “那倒是。”戚夙容靠在他怀里,“可惜我是女子,不能为你分担。” “你若是男子,我就得苦恼了。” “哈哈。”戚夙容乐不可支。 两人即将离别,晚上难免极尽缠绵,难舍难分。 三天后,顾锦云整装出行,京城这边的生意暂时交给顾宇风照看着。 戚夙容有些担心顾锦云的安危,悄悄传信给数字帮,让他们派人留意锦云一行的安危。 锦云才走了两三天,她便有些挂念,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着手准备承诺给阿罗巴使节的绣品。每年两三幅成品对戚夙容个人而言,有些难度。她精力有限,一年不可能只顾刺绣,其他什么都不管。戚夙容打算从江南聘请几名绣功出众的绣娘,稍加调-教应该可以独当一面。双面绣本来就是兴于江南,只是戚夙容融合了后世的经验,提前创新了更为精美的绣艺。不过,绣娘的品性需要时间考核,近两年内,戚夙容都需要亲力亲为。 顾家下人的训练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纵然有些怨言,但有丰厚的奖赏在前,他们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待新衣全部做好,训练也宣告结束。 发放新衣当日,顾家下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如同过年一般,因为戚夙容一发便发了八套,春夏秋冬各两套。无论是衣服质地、颜色还是剪裁,都很不错。这让顾老爹和顾家兄妹有些眼红了,怎么下人们个个有新装可换,他们反而一件没有?媳妇儿,不能差别待遇啊! “爹,您放心吧,媳妇怎会忘记您?”戚夙容亲手将两套成衣捧给顾常,笑道,“您的尺寸我问过以前给您做衣的老裁缝,看看合不合身?” 顾老爹立刻眉开眼笑。 接着,戚夙容又送了两套给自己的小叔。 “我也有?”顾宇风指着自己,满脸惊喜。 “当然,你怎会厚此薄彼?” “双双,还有双双呢!”双双举着手,急切地喊道。 戚夙容捏了捏她的脸:“双双不是已经有好几套新衣了吗?可那都是嫂嫂亲手给你缝制的,双双不喜欢?” “喜欢喜欢。”双双连连点头,但还是很眼馋地望着爹爹和二哥。 “小贪心鬼。”戚夙容小声道,“要是双双每天都有新衣穿,那爹爹和哥哥就要伤心了,你想看到他们伤心吗?” 双双迅速摇头,绕着手指头说:“那双双不要新衣了。” “乖孩子。”戚夙容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 双双又欢快地笑起来。 顾常和顾宇风在一旁笑看着她们。 除了顾家人之外,戚夙容也没忘记自己的爹娘。快深秋了,天气转凉,戚夙容亲手缝制了两套秋装给他们送去,顺便还买了些补品。 日子一晃过去半个月,顾锦云并未如期归来,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信,告诉家人大概要再推迟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戚夙容心中担忧,只能在回信中千叮万嘱,盼他早日回来,并让信使给他送去了两套秋装。 “爹,过几日有几位小姐要来家中做客,夙容想好好招待一番。”戚夙容对顾常说道。 “好呀,你好好招待,具体何时,我正好出去访客。” “两日后。” “嗯,我把宇风那小子也带出去,免得他惊扰了娇客。” “这倒不必,小叔也到了适婚年龄……”戚夙容似有所指。 顾常恍然大悟:“对,对,对!哈哈哈……就交给你办了,你们年轻人多多交流,不用理会我。” 说着便乐颠颠地走了。 戚夙容笑着摇了摇头,公公真的以为她要当面给宇风介绍对象?那可太唐突了,顶多让他远远看上几眼。 此次应邀的小姐有名门闺秀,亦有富家千金,她们对阿罗巴女王送给她的礼物颇为好奇,便决定相约上门赏宝。 这群娇客难得主动相交,戚夙容自是不会拒绝,提前一天安排下人们做好准备。 当日,众千金小姐如期而至,丫鬟们恭敬地将她们领到花厅。 花厅布置清雅,门口垂珠随风轻摆,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窗格上藤蔓缠绕,花团锦簇,室内四角各摆放着一只香炉,青烟缭绕,让人闻着,有种清心宁静之感。 花厅中没有摆放寻常的脚凳桌椅,而是软垫漆案,漆案上摆放着小巧的杯盏和精美的点心。 千金小姐们一一落座,丫鬟们恭敬地上前斟茶,面带微笑,动作平稳,茶水丝毫未溅。统一的服饰,淡粉的色彩,颇为赏心锐目。 众娇客原本以为顾家不过一商人之家,来此之前皆有些漫不经心,如今看到这些丫鬟的穿着打扮,举止礼仪,皆有规有矩,不免多了几分认真,也多了几分愉悦。毕竟主家是否重视客人,从些许细节便可看出。 这种小聚会并没有大多繁文缛节,戚夙容寒暄几句后,说道:“难得今天风和日丽,我们赏宝之前先饮一杯清茶如何?” “当然,悉听夫人安排。”娇客们笑着回道。其中几人对戚夙容只是久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如今得见,撇开其他不说,光是这份姿容气度和服饰妆点,便颇令人赞赏。 戚夙容命人将茶具一一置好,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躬身而出,对众人行了一礼,而后端坐在软垫上,净手之后,便开始煮茶。 富贵人家大多喜好品茶,故而茶道颇受人追捧,她们司空见惯,并不觉稀奇。戚夙容自然不会用茶道来自抬身价,否则便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只不过,她用的茶叶乃天下绝无仅有的清雾茶,泡茶所用的水乃云雾冰泉。戚夙容平时舍不得喝,剩下几两,如今用来招待这群娇客,虽然心疼,却也值得。毕竟这还是她嫁入顾家之后,第一次正式接待颇有身份的女客。 娇客人一边等待,一边相互谈笑,多是一些女孩家的话题。戚夙容善于察言观色,适时调节气氛,尽量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往往一两句话便能让人开怀。 随着冰泉沸开,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花厅。 清雾茶煮好,丫鬟一一为客人斟上。 仅仅只是闻着茶香,便让人心旷神怡。她们或许说不出其中优劣,却也能感觉到这茶的与众不同。 有几人想询问这茶的品名,却碍于面子,并未问出口。戚夙容只是商人之妻,她能喝得起的茶,在场又有何人喝不起?待回家再去多买几种茶叶试试,总能找出是哪种茶叶,下次便不会失礼了。可惜她们注定要失望了,在顾家的茶园还未建成前,清雾茶根本买不到,她们所喝的这种更是绝品。 品茶过后,正戏终于上演。戚夙容笑着说:“我有幸得阿罗巴女王的馈赠,不欲自珍,如今便拿出来与诸位一观。” 众女皆是一脸期待。 戚夙容拍拍手,几名丫鬟捧着五个礼盒鱼贯而入,将礼盒整齐摆放好,取下盒盖,而后退至一旁。 五件珍品流光溢彩,不仅造型优美,而且意寓吉祥。 众人忍不住起身,凑近观赏,口中惊叹连连,热烈品评。说到最后,更是对戚夙容羡慕有加。 戚夙容微笑着接受众人半真半假的恭维,不卑不亢。 “顾夫人一手绣功当真天下无双,连阿罗巴女王亦如此追捧。”一名女客突然问道,“小女子对刺绣以颇有兴趣,不知夫人能否指点一二?” “王小姐有此兴趣,我自当欢迎,若有闲暇,随时可来府中畅谈,交换心得。” “如此便多谢了,还望夫人不吝赐教。”王小姐笑得意味深长。 其他人闻言,亦纷纷表示想请戚夙容“不吝赐教”。 戚夙容一一点头应允。她何曾不知她们的心思,只是想从她手中学得一些技巧,他日或许也能绣出令人惊艳的绣品。其实刺绣之法,各有各的特色,专攻其一,皆可有所成就。双面绣并不比其他刺绣高人一等,只是这群小姐们大概没有这个耐心。戚夙容上一世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为了生计才不得不钻研绣技。可惜那时她穷困潦倒,再好的绣品也无法卖出高价。 赏宝物之后,戚夙容又带着众女去逛花园,此事秋色正浓,菊花开得绚烂,将花园装点得无比热闹。 在众女赏花之际,顾宇风正在不远处偷偷观望。只见一群妙龄女子在花园中谈笑风生,真是人比花娇。 他的视线在每名女子身上扫过,下意识拿她们和自己的嫂嫂作比。嗯……这个不够高挑……这个太过丰盈……这个气质太俗…… “啧,为何没有一个比得上嫂嫂?”顾宇风摇了摇头,撇嘴道,“算了,不看了,找双双玩去。” 戚夙容抬头,见顾宇风转身走了,不仅纳闷,身边的女子,没有能入得了眼的吗? 时至黄昏,众女尽兴,纷纷告辞离开,戚夙容微笑送别。此次聚会无惊无险,顺利结束,算是一个圆满的开局。之前的训练果然没有白费,从这群女客的态度转变中,即可察觉一二。想必日后再邀请她们上门做客,她们亦不会拒绝,这便足矣。   ☆、第七十三章 癔症? 最近一个月,京城甚是热闹。八王爷与骆妍依以及封湛与柳倩儿的婚事相继而至,排场之盛大,令人叹为观止。 封湛与柳倩儿成亲当日,戚夙容也托人送上了贺礼。前世封湛孤身远走他乡,今生命运彻底改变,娶了一房娇妻,但愿他能脱出魔障,与柳倩儿和睦生活。 不过,戚夙容心中始终隐隐有些不安。几日后,她从数字帮那里得到了一个坏消息——顾锦云在莲城出事了。 据信中所言,锦云在参加完一场酒宴回来后便高烧不止,待到次日,高烧又退了。众人以为无事,谁知到了晚上,锦云突然发狂,四处打砸,形容甚是可怖,直至天明之后又恢复如常。请了好几名大夫来查看,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有大夫推测这可能是一种癔症。 癔症?戚夙容脸色难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顾锦云上一世从未患过癔症!若非自然发病,那就必然是人为。 难道她还是没能改变历史?顾家仍然无法摆脱被她牵连的命运?上一世顾家只是散尽家财,被迫迁离京城,远走他乡,如今却直接危及到了顾锦云的性命了? 戚夙容思绪混乱,心情焦虑。不,戚家手上已经没有了密旨,皇帝与八王爷反目,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再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顾家。况且杀害顾锦云有何意义?即便要杀,也该冲着她和她的父母来。 难怪锦云迟迟未归,想必是打算控制病情之后再回来,但看情况并不乐观。 冷静,先冷静。锦云很快就要返回京城,到时看看情况再说,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在戚夙容焦急地等待中,顾锦云终于赶在立冬之前,顺利返家。 戚夙容顾不得矜持,冲到门口迎接夫君。他皮肤黑了少许,脸也清瘦了几分,依然是一张冰脸,但戚夙容隐隐感觉到他的疲惫。 “容,我回来了。”顾锦云走过来,执起她的手。 戚夙容压下心中的激动,温声道:“进屋吧,爹和小叔他们都很担心你。” 顾锦云点头,牵着妻子的手走进屋内。在回家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必须尽量表现自然些。虽然他并不知道戚夙容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病情。 顾常见到自己的儿子,好一阵嘘寒问暖。 戚夙容上前道,“夫君旅途劳累,不如让他先回房梳洗一下。” “对对对,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了,锦云,你赶紧去休息吧。” 顾锦云没有推辞,行礼之后便随戚夙容一起去了卧房。 关上门后,戚夙容一把抱住锦云,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顾锦云只觉胸口一暖,满心柔情,伸手拥住她,安慰道:“没事。” 戚夙容抬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问,她让人准备热水,服侍他沐浴,帮他按摩。 戚夙容没问,顾锦云也什么都没说,两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静静享受独处的感觉。 晚膳时,顾锦云对此次莲城之行,只有简洁的四个字:“一切顺利。” 顾常和顾宇风早已熟悉了他惜字如金的行事风格,也不曾追问,一家人和乐融融。 戚夙容望着顾锦云,他打算将自己的病情瞒住家人吗?如何瞒得住? 到了晚上,顾锦云对她说:“容,我还有一些账簿要整理,今晚待在书房,你早些睡吧。” 戚夙容气了乐,他认为这种理由能骗得了她?不过她也没有拆穿,压抑满心忧虑和疑问,回道:“嗯,好,你也别太操劳。” 顾锦云点点头,披上一件外袍便走出了卧房。 戚夙容望着他笔直而冷硬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她唤来平儿,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深夜,平儿跑过来禀告道:“大少爷进了书房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里面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平儿摇头:“里面好像没人一样,非常安静。” 戚夙容皱了皱眉,起身道:“我们去看看。” 她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书房门口,敲门道:“锦云,是我,能进来吗?” 书房内毫无声息,戚夙容又敲了敲门,仍无回应,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已经被反锁。 “六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戚夙容稍稍提高音量道,“你若不开门,我就直接去请公公了。”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不过片刻,房门被打开,六子勉强笑道:“夫人,夜已深了,为何还未安寝?” 戚夙容将他推开,径直走进了书房。 “哎,夫人!”六子大惊。 戚夙容在房中找了一圈,竟然不见锦云的身影。 “你家少爷人呢?”她喝问道。 六子咬了咬唇,为难道:“这,小的也不知道。” “六子!”戚夙容冷声道,“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你是现在坦白,还是请老爷出来再坦白?” 六子叹了一口气,回道:“夫人,并非小的有意相瞒,而是少爷不让小的说。” “我知道。”戚夙容平静道,“你只要告诉我他在何处即可,他的情况我已心中有数。” 六子一脸惊异:“夫人你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好吧,请夫人跟小的过来。” 他走到一个书架边,不知转动了什么机关,书架竟然移开,露出一间暗室。 戚夙容暗自吃惊,她今生加上前世,在顾家生活了四、五年,竟然不知道书房还有这样一个暗室。如此想来,她上一世与锦云的关系确实淡漠,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收敛心神,戚夙容跟着六子走入暗室。这间暗室并不大,她一眼便看到了睡在石床上顾锦云。 快步走过去,戚夙容摸了摸他的额头,问向六子:“他怎么了?” “少爷喝了迷药,现在正昏睡着。” “为了不让自己发狂?” “是的。”夫人果然知道了。六子暗暗思忖。 “他之前也是如此?” 六子点头:“是的。” 戚夙容面色凝重道:“你应该知道,迷药喝多了对身体有害。”是药三分毒,长期积累,锦云恐怕会中毒而亡。 “少爷想用这种办法制止自己发狂,或许坚持十天半个月,他的病就好了。” “糊涂。” 六子叹道:“此病来得太过蹊跷,大夫束手无策,少爷也是没办法。而且,迷药的效果其实……” 话未说完,就见床上的顾锦云突然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吟声。 六子脸色一变,紧张道:“不好!夫人,我们赶紧出去,少爷又要发狂了。” 顾锦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迅猛地朝外面冲去。 戚夙容一把抱住他的腰,对六子喊道:“快关上暗室的门。” 六子下意识退出暗室,启动了机关。 “六子,夫人还在里面呢!”平儿惊慌地拍了拍书架。 六子一惊,抬手想要重新打开暗室,却听到里面传来戚夙容的声音:“不要打开,你们在外面守着。” 平儿焦急道:“小姐,你还是出来吧,我们一起照看少爷。”回答她的只有一连串闷响。 戚夙容被顾锦云用力甩开,背脊重重砸在墙壁上。她痛呼一声,抬眼看着顾锦云在屋中到处冲撞,面目扭曲,如恶鬼一般。 戚夙容见此情景,心中更加肯定锦云是被人下药了,却不知什么毒药会致人疯狂,而且只在晚上发狂。 顾锦云不断砸着墙壁,甚至用头去撞,几乎撞得头破血流。戚夙容大惊,冲过去抱住他:“够了,够了,锦云,你醒醒!” 顾锦云充耳不闻,反手将戚夙容打飞,而后扑在她身上,握着拳头就向她砸去。 戚夙容闭着眼,暗道这一拳估计会要了她半条命,谁知耳边一声闷响,拳头砸在了她脸侧的地面上。 她深深地望着锦云,伸手捧住他的脸,轻声道:“锦云,我是夙容。” 顾锦云目光微闪,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然后抱住头,蜷曲在地上。 戚夙容抱住他,流泪道:“锦云,锦云。” 顾锦云一动不动,僵硬地躺在戚夙容怀中,如同被抛弃的孩子一般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顾锦云轻轻唤了一声:“容。” 戚夙容精神一振,惊喜道:“锦云,你恢复神智了。” 顾锦云环视四周,偏过脸,一语不发。 戚夙容将他的脸转过来,附身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 顾锦云一愣,压抑道:“你知道了?” “嗯,知道了。” “我生病了,生了怪病。” “那又如何?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你瞒得住吗?” 顾锦云抱住她,将脸靠在她的胸口,闷闷道:“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是你的妻子,你不给看,打算给谁看?” “我刚才的样子,你不害怕吗?” “怕?我当然怕,我怕你失手将我打死,然后自杀殉情。” “……这一点都不好笑。”夫人,煞有介事地说出如此惊悚的话真的好吗?他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更紧张了! “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戚夙容抬头问道,“害你的人是谁?” “你为何觉得有人害我?”顾锦云有些奇怪道,“我只是突发怪病而已。” “突发怪病?”戚夙容摇头道,“我不信,你身体素来强健。” “谁能保证自己一生无病无痛?”顾锦云望着怀中的妻子,眼神有些暗沉。 “你真的认为这只是一种病?”戚夙容又问。 “若不是病……”顾锦云沉默片刻,沉吟道:“我想不出谁会害我,害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莲城那边的生意是怎么回事?” “只是普通的交易纠纷,涉及的货物金额有些大,那边的管事做不了主,便让我亲自去处理。”顾锦云认真道,“我仔细调查过,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无论如何,明天先找江大夫来看看,说不定他能看出点什么。” 顾锦云望着戚夙容,目光深郁:“若我的病治不好……” “会治好的,相信我。”戚夙容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后不要再喝迷药了,我会守在你身边,陪着你。” “不喝迷药,就用绳子。”顾锦云摸着戚夙容有些淤青的脸,眼中满是愧疚。 “好,我不会让你再伤害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直到你痊愈。”锦云觉得愧疚,她同样如此。她怀疑锦云的病痛都是因她而起,这种可能,让她难受不已。 她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在她和锦云身上,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解除危机。戚夙容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他不想让夙容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失去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治愈的希望。顾锦云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暗暗发誓。   ☆、第七十四章 要挟 顾锦云和戚夙容两人商量,决定暂时先瞒住顾常,请江尧过来查看一下再说。 戚夙容借口身体有些不适,请江尧来到顾家。 江尧给顾锦云把脉,面色沉凝,许久都没有说话,顾戚两人虽然焦急,却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片刻后,江尧道:“公子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戚夙容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问道:“这是什么毒?可有解毒之法?” 江尧摇头:“这种毒应该是出自西域一带,我也只是耳闻。据说西域有一种毒草名为‘莰貅’,食之可令人癫狂,不过这种状态只会持续一两个时辰,而后即可恢复正常,除非长期食用,否则不会持续发病。” “江大夫的意思是,有人长期给我夫君服食这种莰貅?”戚夙容与顾锦云对视一眼。 “那倒未必。”江尧又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炼制了一种可长期致人发狂的毒药,提升了莰貅的效用。” 顾锦云道:“如果有人长期给我下毒,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炼制这种毒药恐怕不容易吧?”戚夙容猜测。 江尧点头:“这种毒药在中原很少见,应该是出自西域药师之手。你们最好尽快找到此人,只有他才能帮你解毒,而且时间要快,据我诊断,公子发病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每次发病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最多三个月,他便会有生命危险。” 顾锦云目光沉凝,戚夙容也是心头一紧。 送走江尧,戚夙容问道:“锦云,你与西域人有过来往吗?” “做过几次买卖,但都是一些价值不高的货物,交易中也没有发生过冲突,绝无结仇的可能。” “那就奇怪了,尉国有几人识得这种毒药?又为何要对你下毒?”戚夙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时想不起来。 “我会去查的,你别太忧心。”顾锦云将她抱在怀里,宽慰道。 “别太忧心?刚才江大夫说了,你只有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找到解药?”戚夙容紧蹙眉头。 “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死的。” “这可是你说的,不可食言。” “嗯,我还带着这个呢。”顾锦云拿出那条绣着小猪的手帕。 戚夙容破涕为笑:“好啊,以后你每食言一次,我就在你衣服上绣一只小猪。” “好。” “对了。”戚夙容问道,“你打算一直瞒着爹他们吗?” 顾锦云沉默片刻,道:“先瞒着,告诉他们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而且此事传出去,除了扰乱人心之外,毫无益处。” “好,我支持你的决定。”戚夙容点头,“以后你也不必去睡书房了,晚上我就把绑在我床上。” “……挺好。” 江尧虽然对此毒束手无策,却能帮顾锦云稍微缓解一下发病的症状。顾锦云平时每隔两三天便会发狂一次,不过服用了江尧配制的药丸之后,尚能保持几分理智。 白天,顾锦云照常处理事务,一方面派人调查下毒之人,一方面四处寻找西域药师。不过从中原到西域,来回都要两个多月,更何况他们找到的药师还不一定能解这种毒。 晚上,顾锦云会被捆成粽子,僵直地躺在戚夙容身边,若是忍不住大叫,戚夙容便会拿一块手巾堵住他的嘴。顾家其他人若见此情景,怕是要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这画面实在太凶残了…… 如此过去一个月,事情毫无进展。戚夙容很快发现顾锦云的指甲,有三片变成了青色。她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 派去西域的人至今没有音信,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带回一名药师。可恨她上一世对西域知之甚少,若是封湛……封湛?戚夙容眼前一亮,她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忽略的是什么。在她认识的人中,对顾锦云带有恶意,并识得西域奇毒之人,非封湛莫属。他经常出使外邦,对各地风物知之甚详,几年之后,他还撰写了三部流传甚广的风物志,西域的介绍便是其中之一。 像是要证实戚夙容的猜测一般,封湛派人给她送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简单数十字:解药在此,若想取得,随传随到。 戚夙容气怒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她脑中想起之前在章夫人的庄园中,封湛对她提出的三个选择。其中一条便是“嫁给顾锦云,然后与我暗通款曲,我想要时,你不能拒绝”。 戚夙容倒吸了一口气,她宁愿与锦云同死,也不会向封湛低头,若真的与他做出苟且之事,不仅是对锦云的侮辱,也是对顾戚两家的侮辱。 封湛已经与柳倩儿成亲,为何还要纠缠不清?甚至不惜毒害锦云。 戚夙容在房中来回走动,焦躁不已。她没有注意锦云正好走进房间,捡起她扔出去的纸团,展开一看,脸色阴沉,然后不露声色地将纸收入袖中。 “锦云,可有什么好消息?”戚夙容迎上来。 顾锦云一语不发,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内室。 “锦云,你……”戚夙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压倒在床上。 一番狂风暴雨般地缠/绵之后,戚夙容全身酸软地躺在顾锦云怀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锦云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肌肤,低语道:“不要去见封湛。” “你知道了?”戚夙容懒懒回应。 “嗯。” “放心,我不会去见他的。”戚夙容趴在顾锦云身上,“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相信你为了救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戚夙容抬起头:“你觉得我为了救你,可以不顾名节、声誉和脸面去与别的男人欢-好?” 顾锦云深深地望着她,说道:“他若染指你,我便杀了他。” “不用你动手,我会亲自杀了他。”戚夙容一脸正色。 顾锦云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这双手,不适合杀人。” “你也不适合。”戚夙容捧着他的脸,低声道,“你只适合做戚夙容的夫君。” 顾锦云一个翻身,进入她,占有她。 在激烈的欢-爱中,戚夙容模模糊糊地想,即便找不到西域药师,又不能从封湛手上得到解药,他们仍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找到她的师傅。 若世上只有两人可解这种奇毒,她的师傅绝对是其中之一。   ☆、第七十五章 山楂丸 第二天,戚夙容根据前世记忆,绘出了师傅的画像。她并不知道师傅的本名,只知他字号云游子,喜欢云游天下,居无定所。在遇到她之前,师傅才刚落脚云雾山不久。如今距离她与师傅相遇还有好几年,人海茫茫,找到他的机会甚是渺茫。 戚夙容努力回想师傅与她闲聊时曾提过的所有地名,然后以云雾山为中心,推测他可能行进的路线。然后,她吩咐下人找几名画师按照这幅画像多绘制几幅,以图寻人。不过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免得引起封湛的注意,从中阻挠。 “这是何人?”顾锦云看着画像问道。 “这是我曾经遇到的一位奇人,若能找到他,你身上毒必然能解。”戚夙容肯定道。 顾锦云点点头,不再多言。 戚夙容握着他的手,认真道:“锦云,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嗯。”顾锦云拥她入怀,“我,舍不得死。” 戚夙容眼眶一红,紧紧抱住他。 顾锦云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封府。 “夫君。”柳倩儿端着茶水走进书房。 封湛头也没抬,继续查阅手上的公文。 柳倩儿眼神一暗,轻轻将托盘放在桌上,柔声道:“夫君,你忙了一个多时辰了,过来喝杯茶休息片刻吧?” 封湛看向她,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在我办公时来打扰吗?” “是婆婆让我来问你,明日是你的生辰,打算如何庆祝?” “生辰?”封湛哼笑一声,“我没打算……”顿了顿,“我没打算在家里办,已约了几名友人去酒楼聚聚。” “哦,我知道了。”柳倩儿端着茶来到他身边,“夫君……” “啪!”封湛将手上的公文往书桌上一扔,不悦道,“你可以出去了,别妨碍我办公。” 柳倩儿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羞怒,泫然欲泣。 “还待在此处做什么?出去!”封湛指了指门。 “夫君,”柳倩儿委屈道,“我是你的妻子,为何待我如此刻薄?” “若非你不知廉耻地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又怎会成为我的妻子?”封湛毫不客气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自始自终都没想过要娶你。” “那,那你为何要答应这桩婚事?”柳倩儿哽咽地问。 “我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娶谁不是娶?” 柳倩儿脸色苍白,咬着下唇,悲哀地望着封湛。她觉得眼前的男子与她心中的封湛完全不一样,她认识的封湛爽朗大方,英气勃勃,绝非如今这般冷酷邪佞。 “还不走?”封湛勾唇一笑,托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是不是为夫冷落你太久,所以空虚寂寞了?对了,洞房花烛夜之后,我们便不曾再行房。” “不,不是。”柳倩儿脸色更白了,脑中想起洞房那日的经历,不由得发抖,“既然夫君公事繁忙,倩儿这便告退。” “哎?你怕什么?我可是你夫君。”封湛一把将她推倒在旁边的卧榻上,两手撑在她身侧,笑道,“娘子闺房寂寞,确实是为夫的不是,让为夫好好补偿娘子。” 嘶啦一声,封湛撕开了柳倩儿的衣襟。 柳倩儿求道:“夫君,别这样。” “别哪样?”封湛一边撕扯她衣服,一边抚弄她的身体,完全不顾她的挣扎。 “啊……夫君……” 封湛动作粗鲁,几乎没有前戏便挤了进去,疼得柳倩儿冷汗直冒。 他快速抽动,*不断深入,嘴里叫的却是“夙容”。这个名字如同利剑般插-入柳倩儿的心口,令她痛不欲生。在新婚当晚,封湛连交杯酒也没喝,吹灭蜡烛便将她压倒在床上,极尽缠绵,侵占着她的身子,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这对心高气傲的柳倩儿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侮辱。 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心上人,却只是一个如同玩物般的替代品。 她好恨,对戚夙容恨之入骨。 次日,封湛邀请了几名友人,去酒楼庆祝生辰。本来他并没打算过什么生辰,但心念一转,又改变了主意。他邀请了顾锦云,并且特意选择了顾家的酒楼。 他不觉得顾锦云会应邀,若他不来,自己便有理由借题发挥一番,谁知他竟然来了。 胆子不小。封湛暗笑一声,敢来应约,那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封湛给他倒上酒,笑道:“来,难得顾少爷赏脸,今日不醉不归。” 顾锦云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周围几人纷纷起哄,拿起酒杯,做出准备拼酒的架势。 “在下杂事缠身,恐不便久留,失礼莫怪。”礼已到,顾锦云拱手告辞。 “哎?这就走了?”封湛拉住他,凑近道,“莫非是胆怯?” 顾锦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封大人,这个酒楼乃顾家所开。” “那又如何?”封湛挑眉。 “刚才的酒,味道如何?天下可不止莰貅一种奇物,有些东西融入酒中之后,能令酒变得更加美味。”顾锦云退开一步,拿起酒壶,给他续了一杯,“顾家的美酒享誉京城,希望封大人和诸位能喝个尽兴。”将酒杯端到封湛面前,“好酒亦须懂酒之人才能品出其中真味,不知封大人是否能从中品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封湛脸色微变,并未接杯。 顾锦云也不在意,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说道:“且容在下告辞,诸位自便。” 语毕,他转身而去。 “封兄,莰貅是何物?”身边一人问道。 “莫非是酿酒之物?” “听那位顾少爷所言,酒中似乎另有玄机。” “哈哈,顾家美酒素来紧俏,今日托封兄的福,可以好好畅饮一番了。” “正是,正是。” 封湛心不在焉地应对,望着酒杯中的酒,脸色阴晴不定。刚才顾锦云在他酒中下了毒? “小姐,王小姐邀请你去府上做客。”平儿拿着一张请帖走进房间。 “所有邀请一律回绝。”戚夙容如今哪敢孤身出门?虽然拒绝邀请难免得罪于人,但也好过被人趁虚而入。她现在唯一关注的是锦云的安危,每天都在计算着时日,一天没有好消息传来,一天不得安心。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月,锦云的状态越来越差,形容消瘦,食欲不振,晚上发狂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无法成眠,连向来粗心的顾常都已察觉异常,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江尧突然造访,送来了一瓶药:“这是我花了一个多月研制的新药,大概能延缓毒性的发作。” 戚夙容欣喜若狂,问道:“可延缓多久?” “三个月左右。” 才三个月?戚夙容一脸失望。 江尧又道:“这三个月期间,不会再发狂,但三个月后,将会暴毙而亡。” 江尧说话一如既往地直接。 戚夙容脸色发白。 靠在床头的顾锦云握着她的手,说道:“三个月,足够了。” “三个月怎么够?”戚夙容苦笑。 顾锦云在她手背上亲了亲,未再多言。他还有三个月,但封湛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啊!”封湛捂肚子,痛得弯□子。 该死!没想到顾锦云真的会给他下毒,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日与他一起喝酒的人全都毫无异状,他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大夫都查不出他是中毒。 好一个顾锦云,下手真是干净利落。 封湛脸色阴沉,嘴角却挂着笑。他这是想和自己来个玉石俱焚?好,看谁先死! “少爷,夫人,有消息了!”六子兴奋地跑进房间,喘息道,“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戚夙容正在和顾锦云一起查阅账簿,见六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六子笑道:“夫人,你让我们找的云游子有消息了。” “真的?”戚夙容倏地起身,问道,“他在何处?” “在洛城东北三十里处的麟山。” “洛城?”戚夙容一愣,洛城距离此处足有数千里,即使快马加鞭,大概也要六七天才能赶到,“消息可靠吗?” “这个,小的也不是很确定,这是从一位行脚商那处得来的消息,他说他半个月前在麟山附近见过画像中人,字号正是云游子。” “太好了!”戚夙容对顾锦云道,“锦云,看来我们要亲自去一趟麟山了。”路途遥远,派人去请恐怕赶不及。 顾锦云道:“我去,你留下。” “不,这回我无论如何也要跟你一起去!” 顾锦云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他也不放心留夙容一人在家,唯恐封湛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戚夙容露出笑容,立刻吩咐下人去准备行装。 两人编了个理由,说是要去庙宇赏雪,顺便为家人祈福。他们没有说要去多久,所以顾常只是叮嘱他们:“年前一定要回来。”便放行了。 两人整理行装,两天后便坐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他们的出行,封湛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他毫不犹豫尾随而去。不管他们要去哪里,只要离开京城,他便有机会从顾锦云手上得到解药和夙容。 然而,当他追着马车行了数十里,终于在一处山坳截住马车时,却发现马车中坐的并非顾锦云和戚夙容。 马车中的人冲封湛抱了抱拳,说道:“大人有礼了,这是少爷托小的交给你的东西。” 封湛脸色难看,沉声问道:“什么东西?” “少爷说是山楂丸,有助于消食,能让大人开胃三月有余。”   ☆、第七十六章 师傅 一路朝洛城行进,顾锦云和戚夙容两人尽量不在途中耽误太多时间,错过宿头,便在直接马车上休息。顾锦云服用了江尧的药丸,晚上虽然不再发狂,却经常失眠,食不下咽,偶尔还会呕吐。 “呕!”顾锦云刚吃下一块肉干便吐了出来,污秽都吐到了他身边的戚夙容身上。 顾锦云脸色铁青,倏地站起来,径自走到另一边。 戚夙容走到他身边,抚了抚他有些僵硬的背,轻声问道:“还好吗?” 顾锦云背对着她,一语不发。 “我先去换一下衣服,你别硬撑,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叫人。”戚夙容叮嘱完后,便回到马车上,让平儿守在车旁,自己在车内换衣服。锦云几乎天天都会吐,平时本来就吃得不多,再吐下去,恐怕还没到洛城就要饿得不成人形了。 换好衣服,戚夙容见顾锦云独自站在湖边,望着略显清冷的天空,背影萧索。 “外面风寒,回马车上吧?”戚夙容给他披上了披风。 顾锦云回头望向妻子,只见她眼圈发黑,眉宇间带着几分疲色,这几天为了照顾他,夙容吃不好睡不好,不知遭了多少罪。她出身高贵,即便家道中落,也不曾受过这种苦。顾锦云有些后悔,当初实在不该带她同行。 他扬起披风,将她裹入怀中。 戚夙容回抱他,笑道:“好暖和。” “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顾锦云道,“争取在天黑前赶到落脚处,天气越来越冷,以后不要睡马车了。” “好,听你的。” 两人上了马车,随行护院收拾一番便继续上路。 戚夙容从包裹里拿出一盒糕点:“我知道你没胃口,但多少吃点吧?” 她捻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顾锦云张嘴吃了下去。 “再喝点蜂蜜水。”戚夙容又递给他一个水囊。 顾锦云静静地凝视着她,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戚夙容笑了笑。 “好看。” 戚夙容捋了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我现在衣冠不整,哪里会好看?” 在顾锦云眼中,此时的夙容是最美的,也是最真的,无可替代。 戚夙容几乎快被他眼中的温柔溺死,双颊染出一片红晕。 顾锦云俯身,在她脸边亲了亲,然后将脸靠在她的颈窝处,抱着她的腰,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两人静静相拥,在马车的颠簸中,一路前行。 他们在入夜前顺利赶到到了落脚处,戚夙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间,毫无形象地仰躺在床上。 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有些心疼。他让小二准备好热水,然后看向夙容:“容……” 倒在床上的夙容呼吸均匀,已然睡去。 顾锦云走过去,帮她脱去长靴和外套,扶她躺好,盖上被子。 “呕!”他捂住嘴巴,快步走到隔间。 过了片刻,沐浴完毕的顾锦云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和衣躺在戚夙容身边。 戚夙容模模糊糊地醒来,无意识地在顾锦云怀里蹭了蹭,懒懒道:“你洗过了?怎么办?我完全不想动。” “我帮你洗。” “好啊。”戚夙容抬头笑了笑。 顾锦云立刻爬起床,开门吩咐小二重新换了一桶热水,然后回到床边,伸手帮妻子宽衣解带。随着一件件衣物被剥落,戚夙容的玉-体呈现在他眼前。 顾锦云眼神暗沉,一把抱起她有些颤栗的身子,放入桶中,然后拿起毛巾细细给她擦身,动作轻柔,如同擦拭一件珍宝。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到水声哗啦。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顾锦云表情一敛,对戚夙容道:“我去看看。” 他走出隔间,打开房门,只听得有人在喊:“着火了,快来救火!” 顾家的护院也纷纷走出了房间,顾锦云吩咐道:“你们也去帮把手。” 几名护院应了一声,朝火源处跑去。 戚夙容跨出木桶,擦干身体,快速穿上一件里衣,刚要再套上外袍,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戚夙容以为是锦云,并未挣扎,随即一想又感觉不对劲,锦云刚才明明走出了隔间,若是回来,应该从大门进来,而不是出现在她身后。 如此一想,她立时感觉背脊一凉,猛地转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浑身黑衣的蒙面人。 “谁……唔。”蒙面人捂住她的嘴巴,拖着她往窗口移动。 “放开她!”顾锦云的怒喝声从身后传来,随即便是破空之声。 抓住戚夙容的蒙面人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瞥了顾锦云一眼。顾锦云还未近身,便见两名蒙面人从角落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与他战作一团。 蒙面人趁机扛着戚夙容跳出窗外,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夙容——” 戚夙容被蒙面人丢上马背,一路飞驰。 她身上只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她咬了咬牙,伸手猛地扯掉了蒙面人的面巾。 “果然是你,封湛!” “当然是我。”封湛嘴角勾起笑。 “封湛,你为何一定要纠缠不休?”戚夙容一脸愤怒。 “我想要什么,你知道。” “只因为你想要,就可以不择手段吗?对我夫君下毒,如今又绑架我,你是想将我们逼死才甘心吗?” “呵,你夫君不是也向我下毒了?还故意设计引开我,真以为我找不到你们吗?”封湛冷笑。 “锦云向你下毒?”戚夙容一愣。 “没错。”封湛嘲弄道,“他想借此换取解药,但他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哈哈,大不了跟他来个鱼死网破,我可不怕死。” “你真是疯了。”戚夙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封湛冷哼一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伸手抱住戚夙容,跃下马背,走进一间幽静的宅子。 此处颇为偏僻,四下无人,戚夙容立时感觉心凉了一半。 踢开房门,封湛将戚夙容丢在床上,然后脱□上的夜行衣,半裸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衣着单薄的戚夙容。 “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将你囚禁。”封湛两臂撑在戚夙容身侧,凑到她脸边说道,“我给过你三条路,你选择了第一条,那就必须走到底。” “不,我绝不会背叛我的夫君。”戚夙容拢住自己的衣襟,定定道。 “是吗?”封湛伸手勾起她一束头发,笑道,“你说,你若*于其他男人,顾锦云会不会介意?” “我不会让你得逞。” “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要过了今晚,他还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吗?” 戚夙容脸色微变。 “况且,我费尽心思将你掳过来,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封湛将她压在床上,用力扯开她的衣襟,露出大片肌肤。 “住手!”戚夙容拼命挣扎,一阵恐慌袭上心头。 封湛着迷般地抚摸她的肌肤,眼中的热切和疯狂几乎洞穿她的身体。 “不要……”戚夙容用力捶打着正在她身上肆掠的男人,视线四下搜寻,不经意瞥见放在床头柜一件物什上,那是封湛刚才从身上取下来的匕首。 戚夙容想也不想便伸手抓住那把匕首,一把抽出,对着封湛便刺了下去。 封湛警觉,向后闪避,可惜动作不够快,被戚夙容的匕首刺中了边腹。封湛吃痛,趁他弯腰之际,戚夙容又抽出匕首,朝封湛的大腿插去,旋即翻身滚下床,随手拿过屏风上挂的外袍套在身上,便朝外逃去。 手才碰到门边,便被人拽住衣领朝后扯去。戚夙容踉跄几步,仰倒在地,撞到后脑,一阵晕眩。 “你想杀我?”封湛捂着腹部,狠狠瞪着夙容。 戚夙容撑起身体,冷冷地望着他:“你做出如此禽兽之事,难道不该杀?” “哈哈……”封湛仰天大笑几声,“你说的对,好,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把我给杀了?” 他单膝跪在戚夙容身边,用染的手抚过她的大腿,留下一片血迹。 戚夙容只觉得一阵胆寒,抬脚便朝他伤口处踢去,然后爬起来又向外逃去。 封湛一把拽住她的上臂,用力一拧。 “啊!”骨骼咔嚓一声,已然折断。戚夙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跌靠在墙边,眼见封湛向她靠近,她抓起一个花瓶就朝他砸去。 封湛闪过,花瓶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戚夙容转身逃跑,封湛再次抓住她。封湛伤势很重,却始终不曾对戚夙容下重手,挣扎间,戚夙容又一次撞到他的伤口,封湛吃痛,用力将她推开。戚夙容站立不稳,重重倒在花瓶碎片中。 十指染血,痛彻心扉。 戚夙容咬着唇,泪水止不住流淌。回头望去,封湛跪倒在地,似乎因为流血过多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忍住疼痛,再次爬起来,一鼓作气朝门口跑去。 用力打开门,她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房间。 封湛伸出手,却只摸到了衣角,人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封湛捂住伤口,望着眼前这一片狼藉,意识逐渐模糊。为何会变成这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夙容…… “砰”地一声,他晕倒在地。 戚夙容跑出房间,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这座宅子似乎原本就是一座空宅。 她在黑夜中漫无目的地奔跑,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她的皮肤,她疼得几乎麻木,只知不停地跑。 “啊!”一个踉跄,她倒在一片泥地,远处天空已经泛白,四周荒无人烟。 戚夙容无力地躺在地上,朦胧间,感觉脸边一凉,抬眼望去,只见天空飘起了片片雪花。 眼眶不自觉发热,视线逐渐模糊。正在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双粗制布靴出现在眼前。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一幕是何其熟悉…… 师傅,是你吗?   ☆、第七十七章 番外:师傅(二) 她在此处已经住了四月有余,手指上的伤基本复原,只是已不复从前的灵活,连一件衣服都缝补不好,更别说绣花了。她如今一无是处,只能给救了她性命的云游子师傅做些粗活,以作报答。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了也就过了,谁知这天,云游子从屋里拿出一支唢呐和一把琵琶,笑着对她说:“戚戚,走,随老头去一趟赵家团。” “戚戚?”戚夙容疑惑地望着云游子,“叫我?” “当然是叫你,你不是姓戚吗?”云游子摆手道,“好了,赶紧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戚夙容拿着唢呐,一头雾水地跟在云游子身后。 她手上这把唢呐,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上面斑斑点点,很怀疑它还能吹出正常的声音。云游子为何给她一支唢呐?这种民俗乐器,她根本不会吹奏。 走了大约两刻钟,云游子带着她走进一个大院,里面三三两两地聚着数十名衣着朴素的乡人。他们有些正在聊天,有些正在擦拭乐器,有些则在练习奏乐。 “老神仙您终于来了。”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恭敬地行了行礼,笑道,“快请进,大伙都在等您呢,咦?这位妇人是……” “哦,你们不是说确认吗?”云游子指了指戚夙容,“我带她来凑个数,她姓‘戚’,你们叫她戚戚或戚娘子都行。” “太好了,戚娘子,有请。”中年男子将两人迎了进去,一一给众人介绍。 众人都很热情,并未对戚夙容的到来表示奇怪,招呼过后,便开始练习乐曲。他们半个月后要给邻村一个大户表演节目,需要合奏三首新曲。乐团的乐师一共才五人,其他多是学徒,无法演奏全场,故而班主才特意请来了云游子。 戚夙容坐在旁边,听他们研究乐谱,然后由几人先行演奏了一曲。 戚夙容在琴艺方面有过人的造诣,听上一次,便已记下了曲调,但是……望着手中的唢呐,她有些无语。 云游子兀自合着拍子,弹着琵琶,似乎完全没考虑过她到底会不会吹唢呐的问题。 戚夙容素来心高气傲,虽然落魄至此,潜意识中也不愿被人看轻。她默默观察另外一名吹唢呐的乐师,偷偷学习他的吹奏技巧。半天下来,她一直旁观,完全没有加入他们的演奏,其余人虽不曾多言,但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练习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 云游子似乎忘记了有她这个人的存在,直到回家都没有与她说过话。但见他轻松愉悦的表情,显然并无丝毫恼怒之色。 “云游子师傅,为何要带我去乐团?”戚夙容忍不住问道。 “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老夫不放心。” “我伤势已经痊愈,有何不放心的?” “老夫担心的不是你的伤势,而是家里的宝贝,谁知道你会不会趁老夫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走?” “……”这屋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把粗制琵琶,她到底得有多缺钱才会偷? “可是,我根本不会吹唢呐。” “哈哈,没事,你不会吹,丢脸是你,不是老夫。” “……”顺了顺气,戚夙容又道,“我会弹琵琶,可否与您换一下乐器?” “琵琶乃老夫最爱,你想跟老夫争?”云游子立时吹胡子瞪眼。 “……” “你就安心吹你的唢呐吧,别想落跑啊,老夫还等着看你如何滥竽充数呢?哈哈哈……” “……”真想敲他一唢呐。 吃过晚饭,戚夙容拿着唢呐坐在院子中发愣,片刻后,她举起唢呐,试探性地吹了几下。或许是有些排斥,她吹出来的声音,就如幽魂过境一般令人背脊发凉。 这种乐器,从外型到音色,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更别说它还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民俗乐器。她将唢呐搁置一旁,不想再使用。 (……别想落跑啊,老夫还等着看你如何滥竽充数呢?哈哈哈……) 戚夙容一脸木然,咬咬牙,再次拿起了唢呐。 院子中,一阵渗人的唢呐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为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鬼气。 戚夙容在乐器方面确实有天赋,摸索了半个时辰后,便已小有心得。无奈手指不灵变,跟不上乐曲的节奏,不够连贯。外人或许听不出瑕疵,但内行人一听便知其深浅,戚夙容不愿被人看轻。 接下来几天的练习,戚夙容在外只听不奏,回家便努力勤练,迟钝的手指在不断纯熟的节奏中变得越来越灵活。第七天后,她终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吹响了她的唢呐,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在院子中回荡。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会心一笑,一起加入轻快地演奏中。 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戚夙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众人的认可,随着越来越默契的配合,戚夙容逐渐融入其中,感受到一种朴实而单纯的快乐,麻木的脸上也不自觉有了笑容。 半个月后,戚夙容随乐团一起去邻村表演。演出很成功,结束后还得到了三十文赏钱。三十文放在以前,她看也不会看上一眼,如今却觉得是如此珍贵。在这些村民们的身上,她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之后,云游子师傅经常带着她四处走访各种民间乐师,学习各种乐器的演奏。口琴,古笛,仿古编钟,甚至还有传自外域的竖琴,五花八门,各有特色,让戚夙容大开眼界。 她沉浸在各种乐器的学习中,几乎忘记了自己手指的伤势和过往的一切,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能够顺畅地弹奏古琴了,其技艺甚至比从前更加精湛。这一刻,她才隐隐感觉到云游子师傅的良苦用心。 不仅如此,云游子闲暇时,还会带着她上山采药,下水捉鱼,种花酿酒,编草鞋织渔网……师傅从未刻意教过她什么,但她每天都有新的体会,活得简单而充实。 若能早点遇到师傅,她的生活想必会截然不同。如今后悔为时已晚,她只能珍惜最后剩下的每一天。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她的大限之期亦如约而至。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戚夙容的心境很平和。 云游子脸上没有惋惜,也没有可怜,如平常一般坐在桌边制作新的乐器。 戚夙容对他说:“云游子师傅,我能叫你‘师傅’吗?” 云游子瞥了她一眼,撇嘴道:“你早就该叫了。” 戚夙容笑了,是啊,她早就该叫了。 “师傅,谢谢你。” “老夫可不需要你谢,这段时间你给我干了不少活,咱们互不相欠。” “师傅,我偷偷酿了几壶酒,埋在地下,大概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喝了。” “嘿嘿,老夫早就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了?那您没有偷偷喝掉吧?还不到时候呢。” “废话,你以为我老糊涂啊……” “那就好。” “……我只拿了一壶。” “……”好吧,小看您了。 “你的酿酒水平真差,那酒难喝得不得了。”云游子哼道。 “明明是师傅你开窖太早……” “胡说,若让老夫亲自酿,就算是半成品也比你的好。” “您就吹吧。” “老夫从来不吹牛。” “……师傅,我要走了。” “走吧,走吧,别指望老夫会留你。” “谢谢您,师傅。” 云游子做好了一把还未上弦的古琴,回头望去,床上的戚夙容已无声息,她表情安详,如睡着一般。 云游子起身将琴放在她身边,低喃道:“本来还想让你帮老夫上弦的,结果就这么走了,丫头,来世有缘再见,到时候可要给老夫补好琴弦啊……”   ☆、第七十八章 失踪 戚夙容缓缓睁开眼,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打量眼前这间简陋的屋子,有种仿佛隔世的感觉。 “小妇人,你醒了?”屋门被打开,走进一名衣着朴素的老者,白须飘飘,背光而立,如佛祖临世。 戚夙容一见来人,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是师傅,真的是师傅。 “哎呀,怎么哭了?”云游子摸了摸自己满是褶皱的脸,疑惑道,“难道老夫不小心现出原形,吓到你了?” 戚夙容扑哧一笑,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又哭又笑,傻样。”云游子嘀咕道,“老夫带回来的不会是一个傻姑吧?” “师傅。”戚夙容挣扎着坐起来,拜道,“夙容谢过您救命之恩。” 云游子摆手道:“行了,老夫不乐意看别人拜来拜去的。” “好,听师傅的。”戚夙容直起身,望着云游子微笑。 云游子放下背上的竹篓:“你这小妇人忒怪了,醒了也不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我觉得只要有师傅在,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见到师傅的那一刻,她真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认识老夫?”云游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戚夙容笑道:“我觉得我与师傅有缘,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认识。” “哈哈,是吗?”云游子饶有兴致道,“老夫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善人,不然怎么会遇到你这女娃?” “是啊,师傅最善良了。” “可别寒碜老夫。”云游子赶紧摆手道,“老夫跟你说,你身体状况不太好,气虚体弱,旧疾在身,虽然平时很注意调理,但忧思过重,病根难除。” “师傅能帮我治治吗?” “老夫忙着呢,回头给你写个方子,你自己看着办。” “好。”戚夙容乖巧地点点头。 “嗯,不错。”云游子将竹篓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好,转身走出屋子。 戚夙容连忙跟上,走出门,发现门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一夜之间,大地便铺上了一层白雪。寒风飕飕,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见云游子拿起扫帚准备扫雪,戚夙容上前道:“师傅,让我来吧。” 云游子瞥了她一眼:“让你来?就你那双手能干什么?” 戚夙容望着自己包着绷带的手指,自嘲一笑,差点忘了手上有伤。 “师傅,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救救我的夫君,他被人下毒,命在旦夕。” “不救,不救。”云游子丢下扫帚,转身就走。 戚夙容没有追上去,只是对着他的背影喊:“您若是不救,我就赖在此处不走了。” 云游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村头。 戚夙容在附近打听了一下,此处是盐唯村,距离洛城大约五十里,云游子两天前才从麟山到此落脚,恰巧遇到了晕倒在途中的戚夙容。 她写了一封信,托村里人去一趟顾锦云所在的客栈。即便他已经离开,应该也会安排人留守。希望锦云一切平安…… 一天前,顾锦云眼睁睁地看着戚夙容被人掳走,几欲发狂,击退两名蒙面人之后,立刻冲出客栈,但等他追出,早已失去了两人的踪影。他返回客栈,留下一人等候消息,然后带着其他人去追踪。 绑架戚夙容的蒙面人跑得匆忙,沿路留下了不少痕迹。顾锦云一行人一路追去,终于在天明时追到了一座偏僻的古宅。然而,古宅中空无一人,只发现了一间到处是血迹的房间。 顾锦云捡起地上一块衣服碎布,脸色阴沉得可怕。夙容被带走时,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衣,其质地与他手上的碎布一模一样。床上凌乱一片,花瓶碎片散落一地,血迹残留不超出三个时辰。他很难安慰自己,夙容平安无事。 紧紧捏着手上的碎布,顾锦云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浑身肌肉痉挛,猛地跪倒在地。 “少爷!”六子冲上前,赶忙扶住他。 顾锦云闭了闭眼,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六子,吩咐道:“去最近的顾家商铺,让他们暗中寻找夫人的踪迹,另外再派人留意封湛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说完这句话,顾锦云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陷入晕迷。 陷入昏迷的顾锦云梦魇不断,一次又一次听到夙容在向他求救,自己却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黑暗中四处寻找。想到她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和侮辱,他就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实在太弱了,根本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他并不怕生意上的亏损和麻烦,只要基业尚存,便能东山再起。该舍则舍,他不会有丝毫犹豫。但他忘了,他的敌人并非平民百姓,而是一方权贵,无论他如何退让,如何防备,都难以与之抗衡。 夙容被人掳走,即便知道是谁所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他能光明正大地去抢人吗?不能。 封湛完全可以将夙容禁锢起来,除非他不顾家人的安危,否则他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任由他占有自己的女人,而后再伺机报复。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顾锦云却连一刻也无法忍受。夙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猛地睁开眼,汗水湿透了一身。顾锦云感觉身下有些颠簸,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 “六子。”他坐起身,朝车外喊道。 “少爷,你终于醒了?”六子掀开车帘,敏捷地跳上了马车。 “这是去哪?” “盐唯村。”六子笑着回答。 “盐唯村?”顾锦云疑惑地望着他。 六子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解释道:“我们昨天收到了夫人的信,她此刻正在盐唯村,并且还找到了云游子,让我们即可赶去与她汇合。” 顾锦云眼中一亮,结果信件迅速看了几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太好了,她没事。虽然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盐唯村,但只要她平安,他便别无所求了。 顾锦云命车夫加快速度,尽快赶到盐唯村。 另一边,戚夙容收到顾锦云即将赶来盐唯村的消息,甚是高兴,站在门外不住张望,急切地等待着。 然而,一天过去,顾锦云并没有如期而至。 戚夙容暗想,或许在路上耽搁了,明天应该会到。 然而,又一天过去了,顾锦云依然不见踪影。 戚夙容有些不安了,带着伤跑到村口,在寒风中苦苦等候。 如此又过去三四天,戚夙容终于确定顾锦云出事了。她再次托人去那间客栈打探消息,却得知原本留守的人已经离开,正是她收到顾锦云出发前往盐唯村的消息时离开。显然,他们应该是在来盐唯村的路上出了事。 难道又是封湛动的手脚?戚夙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傅怕是不会在盐唯村久留,一旦离开,再找人就不容易了。她请不动师傅,便只能跟在他身边。但如此一来,她该如何打探锦云的消息呢?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向公公他们坦白一切,让他们派人寻找锦云的下落。 “但愿你平安无事,锦云。”戚夙容合掌向天祈祷,随即去寻她的师傅。 云游子一见她,立马就要跑路。戚夙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恳求道:“师傅,人命关天,您一定要救救我。” “你的命还长着呢,用不着老夫来救?” “我夫君如今下落不明,我得回家去找人帮忙,您跟我一块回吧?” “老夫跟你回去做什么?” “我身无分文,得麻烦师傅帮我出路费。” 云游子纠结地望着她:“老夫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吗?” “虽然不是有钱人,但小小路费应该还是难不倒您老人家的。” “少来。”云游子摆摆手,“老夫可不是冤大头,坚决不给你出路费。” 戚夙容睨视他道:“师傅,您之前还说自己是大善人呢?这点忙都不帮。” “任你说破天,老夫也不帮。”云游子整了整衣襟,大步朝外走去。 戚夙容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傅,你若是不帮,我就跟你走到天涯海角,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每天还给你念三字经。” “真是心如蛇蝎。”云游子嘴里啧啧有声,脚步却丝毫不缓。 “师傅——”戚夙容拖长音喊道。 云游子捂着额头,无力道:“行了,老夫给你几两银子,你赶紧回去吧?” “师傅,你放心我一个女子孤身上路?”戚夙容再接再厉,“若我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您不会内疚吗?” “看你这凶恶的模样,能出什么差池?” “师傅,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凶恶?”戚夙容继续语言攻势,“况且您借我路费,我总得还不是?您跟我一块走,路上托您照顾,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吃好喝地供着您。” “哼,老夫不稀罕。” “您不稀罕,我稀罕啊!”戚夙容笑道,“反正您喜欢四处云游,下一站定在京城有何不可?” “老夫只喜欢寄情于山水,不喜欢杂噪的市井。” “师傅,京城一点都不杂噪。” “哼哼,京城都快天翻地覆了,还不杂噪?” 戚夙容心头一动,莫非师傅早就察觉京城的形势?几位王爷斗得火热,估计用不了一两年,皇位便要易主了。 她此刻回去,未必是好事。不仅如此,顾家最好也能暂时隐避。可惜她爹被皇帝下了禁令,不得离京,否则亦当及时远离是非之地。 戚夙容左思右想,决定先派人给顾宇风送封信,让他暗中寻找锦云的下落。在适当的时候,再将此事告诉公公。 她揉了揉额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坚信锦云一定还活着。她不能自乱阵脚,将整个顾家都拖入危险之中。 但她却不得不急,因为锦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锦云,你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转折了……   ☆、第七十九章 易装回城 戚夙容软磨硬泡地将云游子拖上了路,两人雇了辆牛车,颠簸着朝京城驶去。 一路上,戚夙容不住张望,想找到锦云失踪的线索,虽然知道这只是徒劳无功,却也好过埋头胡思乱想。 云游子靠在草垛上闭目养神,衣袖中的手指却暗暗掐动了几下,随即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的戚夙容,而后又闭上了眼,不过片刻便发出轻微的鼾声,竟然就在寒风和颠簸中睡着了。 戚夙容真心羡慕师傅的处世之道,天大地大都没有他的心大。看着呼呼大睡的师傅,戚夙容也缓缓平静下来,裹着大衣蹲坐在他身边,望着归途,悠悠不语。 牛车的速度很慢,她来时只花了五六天,回去却花了七、八天。云游子并未跟着她进城,而是去了上一世曾居住过的云雾山。 “师傅,您可千万别走了,我家有上等茶叶,乃云雾山独有,您老若是错过了,可是要后悔的。” “去去去,老夫什么茶叶没喝过?” 戚夙容笑了笑,当年云游子在云雾山待了好几年,不仅是为了要救她,还因为云雾山上有世间独一无二的清雾茶。戚夙容相信只要师傅尝过冰泉泡的清雾茶之后,至少愿意待到明年新茶出世。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脸上迟疑不绝。 “怎么?有难处?”云游子坐在石阶上,随意问道。 戚夙容蹲在他身边,说道:“我不想让某些人知道我回来了,我夫君如今生死不知,便是拜他们所赐。” “哦?那你有何打算?” 戚夙容思忖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游子。 云游子被她看得寒毛直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丫头又在打他的主意。 果然,她下一刻便道:“师傅,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老夫有何办法?” “我以前为了方便行事,曾经女扮男装,不过那时年纪尚小,外人看不出破绽,时隔一两年,五官身形皆已张开,再易容,恐怕瞒不了别人。”戚夙容一脸希冀道,“但如今既然遇到师傅,想必这个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好像很了解老夫似的?”云游子满腹疑惑。 戚夙容笑道:“我见到师傅的第一眼,上天便给了我一个启示,他告诉我,眼前这老翁,吉人吉相,博古通今,乃不世出的高人,要我务必好生孝敬。” “少拍老夫的马屁,老夫不吃这一套。”云游子微仰下巴道,“说吧,你要老夫如何帮你?” 戚夙容先是偷笑了几声,然后正色道:“师傅,你有没有办法把我易容成男子,让人看不出破绽?” 反正是债多不愁了,欠师傅的恩情,她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 云游子仔细打量了戚夙容几眼,摸着胡须琢磨道:“倒也并无不可。” “真的?”戚夙容眼中闪过惊喜。 “只是……若想毫无破绽,你就得受点罪。” “我不怕。” 云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吧,老夫跟你这小娘子投缘,便帮你一把。” 戚夙容起身,深施一礼:“多谢师傅。” 五日后,云游子暂居的木屋内,走出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浓眉大眼,目光有神,皮肤略黑,虽然衣着简陋,但气质不俗。易容后的戚夙容,相貌与原来仅有三分像,少了女子的柔美,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她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颇为高挑的,骨架虽略显纤细,但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亦属正常。 “卓凡”已有一年多未曾露面,相貌有些许变化,不足为奇,更重要的是,比起她之前粗浅的易容,此次却是变了个彻底,从皮肤颜色到声音,从五官轮廓到到喉结,除非有人扒开她的衣服,发现她的束胸,否则绝对看不出异状。 为此,她连续泡了三天的药澡,将全身皮肤都泡黑了。面部相貌也被师傅用奇特的针灸术做了修改,颈部的喉结突起,声音变得低沉,只是每次说话都会隐隐作痛。 “这易容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你记得每隔十天,保养一下嗓子,免得以后变不回来了。”云游子提醒。 “多谢师傅。”戚夙容对他抱了抱拳,端的是不吭不亢。 告别师傅,戚夙容下了云雾山。几天前,她已经托人给顾宇风带了消息,告之不日便会与他汇合,并约定了见面地点。 当戚夙容赶到约定地点,顾宇风已经在此处等了两天。 初见戚夙容时,他根本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此人与大嫂长得有几分相像,便多看了几眼,直到戚夙容开口表露身份,他才露出惊异地表情,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 “太厉害了!”顾宇风绕着戚夙容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好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戚夙容端坐在椅子上,问道,“我之前让你留意封湛的动向,是否有所发现?” 顾宇风沉下脸,回道:“封湛七天前才返回封家,然后一直称病不出。我怀疑,大哥之事要么与他无关,要么他已经将大哥……” “不会的!”戚夙容立刻否定,“我相信锦云一定还活着!” 顾宇风点头道:“我也相信大哥还活着。大嫂,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会暂时以卓凡的身份待在京城,暗地调查锦云的事情。只要我不露面,顾家和戚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顾宇风望着眼前这名身形单薄却异常坚强的女子,暗生佩服。 “对了,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还好吗?公公知晓此事吗?” “我哪敢跟我爹说?”顾宇风无奈道,“以我爹那脾气,若是知道大哥失踪,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你也知道,家里的生意全靠大哥一人打理,若下面的人知道大哥出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哦?那顾家商铺目前的情况如何?” “这个……?”顾宇风摸摸鼻子,纠结道,“我对这个实在没兴趣,看到那些账簿就头晕,所以也没怎么管事。” 戚夙容皱了皱眉,说道:“这样吧,你以后将账簿带到英书阁,我每月十五都会去那里,可以顺便帮你查账。” “这就太好了!”顾宇风一拍手,如释重托般地笑起来。 “我会在城中租间民宅暂住,你平时不要来民宅找我,有事便在英书阁给我留信。” “许琛完全可信吗?”顾宇风问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戚夙容点头:“很早便知道了。” 她两辈子认识的人中,云游子与许琛是最特殊的两个。前者对她有再造之恩,不必赘言。后者上一世虽无缘结识,却也闻名已久。许琛此人,最是懂得享受生活,却又视金钱如粪土,他可以为了一两文钱与小贩讨价还价,也可以为了灾民一掷千金。他性情洒脱而博义,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当初既然将她收入门下,便不会弃她于不顾。 戚夙容心中对他的感激,无法言表,唯有赤-诚以待。 顾宇风又与戚夙容说了一会,然后留下一百多两的银票,便匆匆离开了。 戚夙容先按照计划租了一间民宅,然后联络数字团的人,让他们一方面监视封家的动向,一方面大范围地搜寻锦云的下落。 几天后,她以卓凡的身份来到英书阁,许琛见她平安归来颇为欣慰。 戚夙容对他没有隐瞒,将近日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末了,她忧心道:“锦云身上的毒拖不了多久,即使他没有被人杀害,如今恐怕也凶多吉少。” 许琛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且宽心,此事,我找人帮你调查。” “找谁?” “一名捕快。”许琛回道,“此人已退隐多年,擅长追踪寻迹,让他去事发地点附近查看一下,说不定能找到顾公子的下落。” “如此,那便拜托先生了。”戚夙容长施一礼。 “不必多礼。”许琛摆摆手,又道,“对了,你不在这段时间,那三个小子都给你寄了信。”说着,他从抽屉中拿出几封信,递给戚夙容。 “想不到你们认识不久,交情却是不浅,他们似乎挺信服你的。” 戚夙容数了数,竟有数十封之多。信中简单介绍了他们各自的近况,然后隐晦地向她询问朝中的局势。如今京城暗潮汹涌,皇帝与八王爷势同水火,斗的不亦乐乎,连带朝中亦乱成一团。 孙俊轩和黄徵皆已外调,倒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季云仍在内阁,虽行事低调,却也难免受到波及。这十多封信件中,季云的信只有一封,内容很短,中间问及她当年之所以不参加科考,是否早已料到如今的局面? 戚夙容暗自苦笑,看来他们三人还真的将她当作可以占算未来的卦师了。 不过提到科考,她还得提醒一下夙宝,近两年最好在家养精蓄悦,暂时不要参加科考,免得殃及池鱼。她现在最关注的两件事,一是家人的安危,二是锦云的下落。 离开英书阁,戚夙容回到住处,彻夜未眠。冬季的夜晚,寒意刺骨,她裹着被子,默默为锦云祈福。 接下来的时间,戚夙容一方面帮顾宇风打理生意,一方面搜寻锦云的下落。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心中的希望亦越来越渺茫。锦云身上的毒,早已过了发作的期限…… “呜……”屋外传来鞭炮的响声,新年即将到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唯有戚夙容在悲泣。 不,只要一天没有见到锦云的尸身,她坚信他还活着,自己不能放弃希望。 戚夙容擦去眼泪,深呼一口气,整了整表情,起身打开窗子,望着院墙外的街道。天空飘雪,街道上人来人往,都是忙着置办年货的百姓。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过,戚夙容睁大了眼睛,探出身子,却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她立刻跑出屋子,冲到街道上,快速朝那个方向追去,却再也寻不到那个身影。 是锦云吗?刚才那人是锦云吗?戚夙容站在人群中,仿佛独绝世外。若真是锦云回来了,顾宇风必然会来通知她。若不是,她这般无乱寻找亦无济于事。 正想回去,忽听到一声“停车”,随即她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抬头望去,赫然竟是封湛。 “卓凡?”他迟疑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是卓凡吧?” 戚夙容见到他,便难掩怒火。她垂下眼,冷淡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是吗?”封湛仔细打量她的相貌,摇头道,“不,我没有认错,你便是卓凡。”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与夙容长得如此相像的男子了,相貌虽只有三分,但气质却有七分。 “那又如何?卓凡可有得罪封大人?” “你怎么了?为何对我如此疏离?”封湛有些不解地问道。 戚夙容心中奇怪,瞥了他一眼,感觉眼前的封湛似乎有些不同,少了之前那种让人发寒的邪佞。 “封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告辞了。”戚夙容随意抱了抱拳,转身便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暴露身份,向他质问锦云的下落。 封湛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养伤,并未外出,但似乎秘密派了不少人在四处寻找什么。戚夙容猜测应该是在找她,或者是她和锦云两人,若是后者,那么锦云的失踪恐怕另有蹊跷,她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此事是他所为。毕竟当时他也伤得很重,未必有精力再布下圈套伏击锦云。但除了他之外,戚夙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要置锦云于死地。 无论怎样都好,她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被封湛知道卓凡便是戚夙容。 “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封湛跟上来。 “不必了。”戚夙容加快脚步。 “卓凡。”封湛拉住她的手臂,“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何总要拒绝我?” 戚夙容停下脚步,看向他道:“朋友?朋友不会强人所难。” “我只是想送送你而已,强人所难从何说起?” “我说不必送自有不必送的理由,你难道不曾考虑过别人是否有为难之处?” 封湛默然,松开手,低沉道:“抱歉,是我孟浪了,那我们改日再见吧。” 封湛转过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戚夙容望着他,发现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怪异,难道那次的伤还没好?看了半晌,戚夙容心下自嘲,自己关心他做什么? 摇了摇头,她转身离去。 正在此时,封湛又转过头来,看着“他”渐行渐远,面色一凝,对身旁的侍卫说道:“跟上去,查清他住在何处。” 侍卫一躬身,立刻领命而去。 封湛跨上马车,暗自沉思,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卓凡便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与夙容实在太像了,自己有时甚至无法分辨心中的悸动是因为夙容还是因为“他”。 摸了摸受伤的大腿,伤口仍然隐隐作痛,脑中尽是夙容愤恨的表情和她逃离的背影。封湛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如今夙容和顾锦云双双失踪,生死不明,他心中的内疚无法言喻,不知该向谁倾诉。 顾锦云曾言他性命不过一月,但事后才知,这不过是恐吓之言。顾锦云根本没想过要害他性命,只是想借此与他交换解药罢了。但自己却着实给他下了要命的毒药,如今算算时间,他怕是已经没命了吧…… 封湛闭上眼睛,在感情上,他输了;在品性上,他更是输了个彻底,自己有什么资格与他争? 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找到他们,亲自向他们道歉。 戚夙容回到住处,暗想此地不宜久留,她得换个住处。不过临近年底,房子不好找,暂且再忍耐几日。 大年三十,亲人团聚,和和美美。 戚夙容独自坐在台阶上,捧着一瓶温酒,望着天空的飘雪。 记得两年前的年夜,锦云半夜悄悄来到戚家,与她一起赏雪,一起守夜。两人坐在石阶上,吃着香甜的糕点,身影相依。 他说:“以后每年都陪你过。” “你答应过我,每年都陪我过的……”戚夙容将额头贴在瓶身处,视线被眼泪模糊。她一直靠着那渺茫的希望在强撑,期盼锦云平安归来。 但是锦云,你究竟在何处?是否安好?若是安好,为何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要如此残忍地离开我……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戚夙容心头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名踏雪而来的男子。 戚夙容丢开酒瓶,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来人,紧紧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她靠在男子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襟。 锦云,如果这是梦,便不要醒,陪着她,哪里都不要去。   ☆、第八十章 再次转换 封湛望着大厅中一片热闹,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他却无法融入其中,仿佛隔绝在外。 封家亲友聚集一堂,每年总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应酬。封湛常年出使外邦,对家乡的习俗反而不太适应,加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更是心烦意乱,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喝酒。 又与客人对饮一杯后,他站起身,向父母告了个罪便走出了客厅。在寒冷清寂的花园中站了片刻,封湛抬步朝府外走去,一路走出家门,独自漫步在夜色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卓凡暂居的屋舍前。 周围的人家都很热闹,说笑声不时传来,唯独卓凡的屋舍安静异常。 难道“他”不在家?封湛本想敲门,但想到卓凡对他的冷淡,便决定直接翻墙而入。民宅的围墙一般只有一人多高,轻轻一个借力便翻过去了。 双脚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踏雪声。封湛一眼便看到坐在堂外石阶上的卓凡,“他”双手捧着酒壶,搭在膝盖上,脑袋靠在壶身上,身体缩成一团,本就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娇小。 除夕之夜,竟然孤身一人,“他”没有家人吗? 封湛缓步朝“他”走去,发现“他”忽然抬起头,双目含泪,一脸脆弱的模样,不待他说话,“他”已经飞身朝他扑来,张开双手紧紧将他抱住。 封湛身体一僵,顿在原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只感觉一阵揪心。 “卓凡?”他轻轻唤了一声,少年却像没听到一般,安静地靠在他怀中,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封湛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将“他”揽住,无声地给予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雪花落入衣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封湛拍了拍他的肩,打破沉默道:“卓凡,你还好吗?我们先进屋去吧,天气寒冷,在院中待久了容易感染风寒。” 怀中少年似乎僵了一下,抬头望着他,表情从茫然转为惊愕,而后猛地退开:“怎么是你?” 封湛摊手,无奈道:“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谁知一进院子就被你抱住了。你在等谁?” 戚夙容暗自懊恼,自己喝酒喝出毛病了吗?居然把他错认成锦云。 “你怎会知道我住此处,你派人跟踪我?” “抱歉,你总是拒绝我,所以我只有自己行动了。”封湛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内走。 “等等,我没打算招待你。”戚夙容快步跟上,将他拦在门口,“今天是除夕,你不在家中陪父母,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也知道今天是除夕,那就开心点吧?过来陪我喝酒。”封湛对“他”那一脸逐客的表情视而不见,揽住“他”的肩膀便将“他”带入屋中。 戚夙容挣开他的手,退了好几步,不悦道:“寒舍简陋,招待不起封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脚,离开我家。” 封湛自顾自地坐在炕上,然后拍了拍桌案,笑道:“别这样,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我来都来了,如此赶人岂不太过绝情了?” 戚夙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封湛拿起炭火上温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很显然是打算赖到底了。 戚夙容犹豫了片刻,踱步走过去,盘膝坐在封湛对面。 “卓凡,你的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亲人吗?”封湛问道。 “当然有。” “那为何大年也不回家?” “与你无关。”戚夙容别过脸,望向窗外。 封湛凝视着“他”的侧脸,又问道:“你是否是因为顾锦云,才对我如此冷淡?” 戚夙容心头一惊,本想否决,随即心念一转,改口道:“没错,顾大哥夫妻如今双双失踪,想必与你脱不了关系。” 封湛苦笑:“确实与我有关。” 戚夙容没想到他会承认,颇为意外,又道:“你做了什么?他们现在何处?” “我亦不知。”封湛叹道,“你可能不相信,我对自己这三四个月来所做的事,甚是疑惑,完全有悖于我平时的为人。我并非想推卸责任,做了便是做了,大错铸成,已无法挽回。如今只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否则我必然会内疚一辈子。” “他……他们的下落,你真的不知道?”戚夙容不死心地确认。 “不知道。”封湛沉声道,“我从顾锦云身边带走了夙容,却没能留住她。等我派人去找时,两人都失去了踪影,他们应该是遇到了其他意外。” “其他意外?”戚夙容喃喃自语。虽然封湛所言并不能全信,但她觉得此事可能真的不是他所为。 “卓凡,”封湛突然道,“你不是擅长卜算之术吗?为何卜算一卦?” 戚夙容愣了一下,心下苦笑,还真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哪里会什么卜算之术? 等等,她虽然不会,但她师傅会啊!戚夙容眼中一亮,暗骂自己蠢,居然忘了师傅这尊大佛,傻傻地等了这么久。仔细想想,师傅想必已经算过了,却一直没有提点,可见锦云生还的可行性很大。否则师傅不会由着她忙活,又出钱又出力,显然是认为她所做的事并非毫无意义。 如此一想,戚夙容豁然开朗,眉宇间亦透出了几分喜色,如寒梅绽放,霎时动人。 封湛看得发呆,那种熟悉的悸动再次袭上心头。眼前的少年与夙容一样,拥有吸引他的特质。他从儿时见到夙容的第一眼开始,便深深将她刻印在心中,并且恋慕了许多年,一直不曾改变。他对夙容一见钟情,对眼前的少年,亦是……如此! 封湛心脏骤跳,有些慌乱。两人的相貌气质虽相似,但性别截然不同,他怎会同时对他们产生感情?更可悲的是,两人都是他得不到的人,夙容已嫁作人妇,而卓凡是男儿身…… “如何?是否算出什么?”为了驱散自己可怕的念想,封湛开口询问。 “嗯,有些眉目。”戚夙容看向他,脸色难得缓和了几分,“多谢你提醒。” “有何可谢?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若能够找到他们,我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 “我想他们并不需要你弥补什么。”戚夙容平静道,“只要你不再加害他们。” “我很嫉妒顾锦云,不甘心夙容选择的是他,而不是我。”封湛斜靠在炕上,淡淡道,“我记得你给我算过姻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痴情未可留,白头空孤守’,两句话断言我会孤守一生,如今看来,倒算是应验了。” “此言有误。”戚夙容说道,“你如今家有娇妻,怎会孤守一生?” “但你应该知道,这段婚姻非我所愿。”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已结为夫妻,便应当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同舟共济。身为男子,不能没有担当。妻子若无过错,你便应该尊重她,爱护她,而不是处处埋怨她,厌恨她。当初你娶她,或许是被逼无奈,但这也是你自己做下的决定。”戚夙容徐徐道,“我帮你算姻缘时,还说过一句话,‘强求不可得,不如小退一步’,封大哥,放弃一段无望的感情,或许能收获另外的惊喜。你,为何不试试呢?” 封湛定定地望着“他”,握着酒杯一动不动。 戚夙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当此时,屋外鞭炮齐鸣,深暗的夜空被照亮,色彩缤纷,霎时热闹。 子时一过,又是新的一年。 待鞭炮声逐渐淡去,戚夙容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 封湛缓声道:“我还能来吗?” “我若拒绝,你会不来吗?”戚夙容反问。 封湛哈哈大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起身道:“如此,那便告辞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感觉一阵晕眩,他迅速扶住门框,勉强没有摔倒。 戚夙容见状,上前几步:“怎么了?” “没事。”封湛定了定神,继续向外走,但还没走出院子,便一头栽倒在雪中。 “封湛!”戚夙容快步走过去查看,却见他已经陷入昏迷。 没办法,只得费力将人拖回屋中,让他躺在炕上。这大过年的,又是深更半夜,肯定是找不到大夫出诊。 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鼻息,似乎并无异状。戚夙容皱了皱眉,想着是不是该去封家报个信,让他们把人接走?但她实在不想与封家人接触,他们肯定会盘问她,到时解释起来,很是麻烦,而且还容易节外生枝。 算了,先让他在此睡一晚,待明日再作打算。 戚夙容给他抱来一床被子,帮他改好。虽然对他心有怨念,却不能任由他在自己家中出事。 安置好封湛,戚夙容也回房去休息了。 半夜时分,万籁俱静,原本昏睡的封湛突然睁开眼,摸着额头坐起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笑。抬头四下打量了片刻,视线最后落在戚夙容所在的房间门上。 “真是愚蠢,自己想要的东西,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封湛不屑地低喃。 次日清晨,戚夙容从睡梦中醒来,稍作整理,确定没有破绽之后便走出房间,去查看封湛的情况,却见他已经醒来,正坐在炕上喝酒。 “你好了?”戚夙容问道,“昨天为何会突然昏倒?” 封湛摸着胸口道:“大概是毒性发作了。” “毒性?”戚夙容一愣,“你中毒了?” 封湛耸耸肩:“是啊,拜顾锦云所赐。” 戚夙容之前听封湛说过,锦云也给他下了毒,本是将信将疑,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给你下毒?什么毒?” “不知道。反正每隔几日便会发作一次,找了许多大夫,都治不了。” “可有生命危险?” “当然。按照顾锦云所说,我估计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戚夙容默然,一时无语。 封湛见‘他’如此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正色道,“之前我毒害他,如今一命还一命,也算扯平了。” “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此毒未必无解。”戚夙容此时心情复杂,既有怨,又不忍,毕竟他们从小便认识,交情甚笃,他又对她有恩。若封湛之前的性情大变,真是一种疾病,倒也情有可原。只要锦云平安无事,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戚夙容想着,反正她要去云雾山找师傅,不如顺便将封湛带过去,让师傅帮他诊断一下。以师傅的神通广大,即便是皇帝亲临,怕也奈何他不得。 打定主意,戚夙容开口道:“这样吧,我今日打算去见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帮你解毒,你不如随我一块去。” “哦?”封湛好奇道,“何人如此厉害?” “去了你便知道了。”戚夙容不欲多言,转身准备去打水梳洗,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你记得给家里报个信,免得他们以为你出事了?” 封湛笑道:“多谢关心。” 望着卓凡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封湛心情甚好。 两人各自梳洗完毕,吃了些早点,便雇上马车前往云雾山。 马车中,封湛挨着戚夙容身边坐着,时不时靠在“他”耳边说话,举止亲密。 戚夙容碍于自己的男子打扮,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尽量离他远点。 这时,马车一阵颠簸,封湛顺势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戚夙容没有去扶他,只是伸手虚托,以防他跌倒。 封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是借她的力量稳住身形。马车又是一颠,他手上用力,将戚夙容拽倒,两人滚作一团。 “啊!”戚夙容后脑磕在木板上,只觉一阵晕眩,身上又压着一个男人,呼吸有些困难。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封湛摔在她身上时,嘴唇擦过她的下颌。 “你快起来!”戚夙容用力推了推他。 封湛充似乎没有听到,将头埋在她颈边,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两人亲密接触,姿势暧昧,戚夙容不知如何,气恼得双颊泛红。 “你……”她转头,想要叫他移开身体,不想封湛突然抬起头,两人的嘴唇正好贴在一起。 封湛眼神一暗,假装毒性发作,一口咬住她的唇。戚夙容痛呼一声,他的舌头顺势探入。 戚夙容猛地别过脸,怒道:“你做什么?” 封湛全然没有理会,只是作痛苦状,压在她身上吃了好一通豆腐,才恋恋不舍移开。 戚夙容见他倒到一边,立刻起身退开,捂着嘴,狐疑地盯着封湛。 封湛有气无力道:“抱歉,我并非有心冒犯。” 戚夙容不发一语。 他又道:“反正都是男人,大不了下次让你亲回来。” 戚夙容别过头,冷着脸不再看他。 封湛躺在地板上,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嗯,味道不错,难怪“他”会念念不忘?这少年身材纤细,抱起来十分舒服,皮肤也很光滑,那似嗔似怒的表情,实在勾人。 戚夙容已嫁作人妇,想春风一度,必须大费周章,但卓凡不一样,他是男子,即便日后成亲,也没有妨碍。他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随时可与之欢-愉。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想先试试勾-引他,若能得到他的心便可水到渠成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云雾山的山脚下,封湛主动付了钱,然后跟着卓凡朝山上走去。 他四下环顾,暗自猜想这云雾山上会有什么高人?卓凡与此人有何关系? 不过片刻,两人抵达半山腰,此处有一个小山村,云游子住的地方在小山村的东北角,此处原来是给猎人歇息之用。 “师傅。”戚夙容在门外喊了一声,久久不见回应,推开而入,屋中空无一人。 “他大概出去了,我们在院子等等吧。”戚夙容让封湛去院子中坐着,自己则去厨房烧水。 封湛看着眼前这破旧的木屋,皱了皱眉,实在很难想象什么高人会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京城的贫民窟都比这里整洁宽敞。 他却不知,云游子才初到此地,与村民尚未熟识,屋子自然无人帮忙休整。 戚夙容烧好水,泡上茶,与封湛一起坐在院中等待。 封湛随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看向杯中的茶水,茶叶色泽鲜嫩,茶水澄澈,香气怡人。他出使多国,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从未喝过如此上品的清茶。 “这是什么茶?”封湛问道。 戚夙容回道:“清雾茶,乃此间主人云游子所制,世间独一无二。” “确实与众不同。”一般的茶,香则香矣,却不像此茶这般提神清目,令人精神爽利。 品过此茶,封湛收起轻视之心,真正对这位云游子大师好奇起来。   ☆、第八十一章 两年 黄昏时分,云游子才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酒葫芦。 “师傅。”戚夙容起身相迎,封湛却没有站起来。 云游子随意看了两人一眼,懒懒道:“你来了啊?” “师傅,‘卓凡’给您来拜年了,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戚夙容将“卓凡”两个字咬得很重。 “祝老夫长命百岁就免了吧,老夫早就过了百岁了,别咒我。”云游子走到近前,戚夙容正要介绍封湛,却被他打断,“行了,年也拜过了,你可以走了。” “师傅,我今日来此除了拜年之外,还想向您问一卦。”戚夙容小声道。 “问卦?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老夫从来不干。” “师傅……”戚夙容无奈地唤了一声。 坐在一旁的封湛不乐意了,这老翁从回来就没正眼看过他,蓬头垢面,状似疯癫,哪里有丝毫高人风范? 他起身道:“卓凡,既然老先生不愿意,我们便回去吧?趁着天没黑,入城还来得及。” 戚夙容没有理会封湛,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云游子。 云游子摆摆手:“行了,别这么看着老夫,心都快被你看碎了,你去后山竹林待着,老夫过会去找你。” 戚夙容脸上一喜,躬身之后便去了后山。 待她走后,云游子又看向封湛,封湛以为他想单独对他说些什么,结果这老头一个转身就回了屋,还把门给关了。 封湛气结,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寒风。 太阳西落,天色逐渐转暗。封湛空腹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云游子却始终没有出来,他不待见自己也就罢了,但卓凡还在竹林等他呢。 想到此处,封湛走到门边,敲门道:“老先生,你不是与卓凡约好竹林见面的吗?何时去见?” “见什么见,不见了。”云游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封湛听得火气上扬,怒道:“你让‘他’在竹林等了这么久,说不见就不见?你怎么当人家师傅的?” “干卿屁事!” 封湛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正想破门而入,但想到此人毕竟是卓凡的师傅,终究没有动手,只是愤恨地走开,去竹林找卓凡。 竹林中,卓凡孤零零地伫立着,裹着披风,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封湛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走吧,你师傅说不来了。” “不来了?”戚夙容迟疑道,“他亲口说的?” “嗯。”封湛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数落道,“你怎会拜如此古怪的人为师?” 戚夙容挣开他的手,笑笑不说话。 封湛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先去村里借宿一晚,明天便回城吧?”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问问师傅。”师傅不会无缘无故地爽约,应该另有深意。 封湛无奈,只好跟着“他”回到云游子的住处。 戚夙容正要敲门,云游子却已经打开了房门,吹胡子瞪眼道:“干嘛?” “师傅,我想问的事……” 云游子打断道:“不是已经给你答案了吗?” 戚夙容一愣,满脸疑惑。 “不明白的话,明日就不要再来了。”说完,“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戚夙容摸摸鼻子,奇怪,上一世师傅的脾气没这么暴躁啊?难道是相遇的时机不对? 随后,她与封湛一起去村里借宿,顺便讨了一顿吃的。当晚,戚夙容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师傅话里的意思。他说已经给了答案,那么答案是什么?他又是怎么给的? 师傅与她约好在竹林见面,他最后却不见人影。难道这是一个谜题?竹林……待人……人不见……戚夙容眼睛一亮,喜道:“我知道了,是‘等’!”一字暗语曰:等!师傅是让她耐心等消息?换言之,锦云还活着,只是他们重逢的时机未到。 戚夙容如此想着,一夜未眠,次日清晨,她立刻去找师傅。 云游子见到她,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丫头,你我确有师徒之缘。老夫赠你此言,望你早日苦尽甘来。” 戚夙容脸上露出笑容,数月来第一次如释重负,有师傅一句话,她便不再惶恐。无论多久,她都有信心等下去。 “多谢师傅。”戚夙容向他长施一礼。 正在这时,封湛赶过来,对戚夙容道:“卓凡,我雇了车,一起回城吧?” “师傅……”戚夙容看了封湛一眼,欲言又止。 “呵呵呵。”云游子发出诡异的笑声,“你回吧。” 戚夙容一见师傅的怪笑,便知道他又再打什么鬼主意,便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封湛松了口气,正要跟上,谁知衣领突然被人拽住,猝不及防下,他整个人向后倾倒,转头一看,云游子那张褶皱的脸不知何时出现他背后。 “小子,你病得不清啊。” “胡说八道,谁病得不清?”封湛正想动手,却感觉后颈被两根手指掐住,他的身体立刻僵住,动弹不得。 “过来,老夫给你好好治治。”云游子拖着他就往屋里拽。 “放手!你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啰嗦。”“砰”地一声,屋门被关上。 “啊——” 戚夙容回身望了望,掬了一把同情的泪,而后步履轻盈地离开。 回到城中,戚夙容振作精神,开始认真帮顾宇风处理顾家的生意。朝廷不久将迎来大变,京城的生意必将受到很大的影响,戚夙容打算将生意重心逐渐转移到临城。 她将计划同顾宇风说了一下,顾宇风自然没有异议。他见原本情绪低落的大嫂突然重焕生机,心中亦是颇为欣喜。 “大嫂,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宇风定然鼎力相助。” “谢谢。”戚夙容笑道。 年后,戚夙容先给顾家的下人和商铺的掌柜伙计都发放了红包,赏了钱粮衣物。然后制定了新年计划,增加了新的奖励制度。顾宇风不善经商,但能言善道,有戚夙容在后面支招,逐渐在掌柜们建立了威信。 不久后,许琛请来的那名寻踪高手带回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他根据戚夙容提供的线索,循着那条路一路寻找,发现了几名护院的尸体,全都死在利器之下,而后被人埋尸荒野。不过幸运的是,没有发现顾锦云和延缓平儿的尸体,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很大。但线索至此中断了,那名捕快推测两人可能掉入了莺河中,若活着,想必被冲到了琢城一带。 两个月后,戚夙容开始着手转移生意重心,第一战便是琢城。琢城已经靠近江南,她打算趁机寻几名江南绣女,专门学习双面绣。她每年需向阿罗巴出售两三幅绣品,光靠她一个人力有不及。 临行前,她悄悄与顾常见了一面,将锦云失踪的事和盘托出。顾常没有如想象中那般震怒,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戚夙容意外道:“爹早就知道了?” 顾常哼道:“宇风有几分本事,我一清二楚,他怎么可能把生意管理得那么好?” “爹果然是火眼金睛。” “别说好听的话。”顾常说道,“你与锦云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相信我的儿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嗯,我也相信。” 顾常看着她,叹道,“他倒是娶了个好媳妇,你去吧。” 戚夙容躬身告退,随后又去见了顾宇风,叮嘱他照顾好双双和她的家人。 犹豫了会,她又道:“小叔,你多留意一下双双身边的奶娘和芳荷,我怀疑她们对双双并不上心,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没来得及处理此事。你留心点,别让双双受了委屈,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申辩,也镇不住那些下人。” 顾宇风脸色一沉:“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一件事。你之前不是新派了两名丫鬟到双双身边吗?芳荷经常挑她们的错,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换了她们,如此看来,其中可能有些蹊跷。我会注意的,如果芳荷和奶娘真的欺负双双,我定不会轻饶!” 戚夙容点点头,交代完后,收拾行装便前往琢城。 望着前路,戚夙容面色沉静,她会等,无论多久都会等。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等,便是两年。 两年来,她一直以“卓凡”的身份经商,对外却是打着顾宇风的名号。她借着生意之便,踏遍了十几座城市,寻找锦云的踪迹。在京城商业普遍低迷的情况下,顾家的生意却在她的打理下,商号遍及了大江南北,一片兴荣。 这两年,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与八王爷正式决裂,斗得你死我活,朝中众多大臣皆牵连其中,直到皇帝突染重病,入无法理政,王位之争终于彻底激化。 京城人人自危,大臣摇摆不定,局势杀机重重。景王有先王御旨在身,本该顺理成章继位,但他如今只得到两封御旨,持有御旨的人,势力皆不足以与其他王爷抗衡。他必须找出所有密旨持有者,提高他们的权位,以确保登基万无一失。 正当此时,景王得到了一份名单,上面列出了所有密旨持有人的名字,一共七位,其中两位已经身亡。剩下五人,只有一人在朝中颇有势力,其他四人全被贬谪,下落不明。 戚夙容此时并不知道,这七人中,根本没有她父亲戚朔的名字。而将这份名单交给景王的人,乃前丞相王清和,他并非密旨持有人,却是唯一秉承先王御意的知情人。 她当初篡改密旨的举动,可以说是为戚家赌出了一个富贵前程。几年前的布局,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景王找不到的人,全在她当年列出的名单中,他们的下落,她一清二楚,并且逐一将他们揽入旗下。 在景王为了搜集御旨费尽心思时,她秘密送上了这份厚礼。当然,并非由她亲自出面,她只是给其他人提供了接触景王的机会,并保护他们的安全。所谓过犹不及,她没必要将功劳全部收入囊中,这样只会招来猜疑。 虽然最后几名密旨持有人已经无权无势,但只要得到密旨,景王便能用它换取任何一位权臣的拥护。 两年后的盛夏,七名大臣同时宣读先王密旨,拥护景王登基为王。这七人分别为吏部尚书左明堂,内阁大学士古胤,骠骑大将军齐风,太傅君毅,枢密使秋景阳,东远侯富烨,太常卿左昭。 七封御旨现世,朝野上下震动,八王爷在与前王的争斗中,元气大伤,如今却是无力回天,景王登基实至名归。 景王登基,改国号为“丰景”,天下大赦。持续了几年的王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受此事波及者众多,太尉柳家,兵部尚书骆家,京兆尹封家,司农寺苑监方家等,皆因为八王爷而被贬谪。相应的,曾经持有密旨之人,全都官复原职,但其中却没有戚家。 一切平定后,戚夙容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王便派人传来了口谕,召戚夙容进宫。 戚夙容微微愣神,因为传旨公公是直接对着尚未去除易容的她宣读口谕的。 “顾夫人不必另外换装,皇上召见的既是顾夫人,也是公子卓凡。”公公如此说道。 “如此,那便有劳公公了。” 戚夙容给家人打了声招呼,便随公公入了宫。 景王在偏殿召见她,殿中除了几名宫侍之外,并未其他外人。 戚夙容恭敬地对景王行了一礼,举止不卑不亢。 景王走下正座,在距离戚夙容几米外站定,上下打量片刻,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巾帼不让须眉。” “皇上谬赞,不知皇上召见民妇所为何事?” “戚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朕惊喜,好像处处料敌先机,朕之所以能顺利登基,几乎是你一手促成。你说说,朕该如何赏你?” “皇上过誉,民妇所为,不过是为求自保,还请皇上宽恕民妇不敬之罪。”她指的是篡改密旨一事。 “好一个为求自保。”景王笑了笑:“你这些年所做之事,朕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戚氏,你可知朕为何独独没有封赏戚家?” “民妇不知。” “因为朕想亲自见见你,由你自己请功。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戚夙容沉思片刻,跪道:“皇上,民妇有两个心愿。” “你说。” “一是为戚家平反,二是找到民妇的夫君。” “没有其他要求?朕可以封你为诰命夫人,可以让顾家成为官商,亦可让你父亲官升一品。” “多谢皇上厚爱。”戚夙容认真道,“民妇所做之事,并不足以获得如此厚赏,能为戚家平反,与夫君重复,便是皇上对民妇最好的赏赐。” 景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从太监手中取来一封圣旨递到她眼前:“你看看吧。”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昔将军戚朔,为国征战数年,功不可没,却遭受不白之冤,而去其爵位,贬为庶民。今新皇登基,特此为戚家平反,即日起官复原职,加封忠义侯,昔年抄没之家财细数归还。锡之敕命于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钦哉。 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锡尔顾商锦云之妻戚氏,坤仪毓秀,聪颖慧黠,功于社稷,世之大义,是宜赠尔为夫人,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作者有话要说:圣旨改编自百度。   ☆、第八十二章 你可安好? “谢皇上恩典。”戚夙容平举圣旨对景王行了一礼。 “先别忙着谢。”景王背手而立,“你之前所请,朕已经为你完成了一件,至于第二件事嘛……” 戚夙容猛地抬头,用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景王。 “朕派人调查时,在野地发现了顾家几名护院的尸体,从凶手杀死的手法,大致能够判断出是何人所为。”景王看向戚夙容,徐徐道,“凶手与那位顾公子无关,却与你有怨,你可猜出一二?” “与我有怨?”戚夙容微微一愣,在她嫁给顾锦云之前,与她有怨之人不过几名深闺女子,但尚不至于怨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吧?若真有杀心,那么戚夙容唯一能够怀疑的只有骆妍依,她父亲乃刑部尚书,暗中培养了不少死士。如今景王登基,八王爷带着骆妍依外逃,而骆妍依的父亲则被收押在天牢,等候处置,不知那群死士去向如何? 戚夙容心中虽有数,却不能明言。景王或许心胸豁达,但作为上位者,都很忌讳臣民掌握太多不为人知的情报。 她思忖片刻,回道:“民妇猜不到,还请皇上明示。” 景王盯着她看着半晌,笑道:“你说猜不到,那便猜不到吧。那群凶手行凶的手法与骆家死士一般无二,但动用这群死士的人,却并非骆家女,而是封湛的夫人柳氏。” 柳倩儿?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这个,朕就不清楚了。”景王继续道,“那群死士全是哑巴,若非其中一人略通文墨,朕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那皇上可有问出我夫君的下落?” 景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看你从入殿开始便镇定自若,朕还以为你天性如此,如今问及你夫君的下落,方才露出几分真性。” “皇上见笑了。”戚夙容垂下头,暗自郁闷,明知道别人心急,还故意吊人胃口、左顾而言他,很好玩吗? “那名死士倒是交代了一些事情。”景王说道,“他们的目标原本是你,但截住马车后,却只发现了你夫君,双方冲突,你夫君趁乱逃跑,自此下落不明。朕派人沿途排查,最后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 戚夙容双手接过,表情有些激动,这块玉佩正是顾锦云随身携带之玉,上面雕刻的图案是顾家商行的图纹。 “皇上,这块玉佩从何处寻得?” “一家当铺。”不待她发问,景王又道,“将它当掉的人乃弱水村村民,你家夫君被他们所救,但只住了几日便离开了。” “离开了?”戚夙容愣神,“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家?而且两年来杳无音信。 “恐怕离开并非他的本意。”景王踱到一旁的雕花椅上坐下,“据村民所言,你夫君当时不仅身受重伤,而且身中剧毒,昏迷不醒。” “那他是如何离开的?” “他是被一队路过的西域商旅带走的。”景王说完,发现原本急切的戚夙容反而平静下来,心下奇怪,问道,“你不担心你家夫君的安危?不怕那群西域商人图谋不轨?” 戚夙容笑道:“谁会对一名生死垂危的人图谋不轨?相反,民妇还很庆幸,带走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西域人。” “为何?” “因为我夫君身上中的是西域奇毒,唯有西域人可解。” “那你又怎知那群西域商人中恰巧有能够解此奇毒之人。” “如若没有,我夫君如今恐怕已经埋尸弱水村,而不是被他们带走。” “哈哈。”景王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眼前的女子果然没让他失望,心思细腻,冷静沉着,始终保持着清晰的判断力。几年历练,便能让一名弱女子成长至此吗? “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去西域寻人?”景王问道。 “是的。”锦云两年来未曾与家里联络,不知其中有何变故。戚夙容相信他还活着,但很难说他身上的剧毒不会对他的健康造成损害。 “如此,那朕也有件事要托付于你。”景王收敛神色,一脸认真。 “皇上有何吩咐?” “朕日前收到消息,西域有几个部落对我国边境虎视眈眈,但并不确定哪些部落在暗中谋划。所以朕希望借助你顾家的商脉,去西域各族探听一下。” 原来这便是景王今日秘密召见她的目的所在,难怪特意允许她身着男装前来面圣。西域有四五十个部落,大多与尉国睦邻友好,但数百年来,西域边境引发的冲突并不少见。 景王忧心之事,戚夙容不用去查也知道大致情况。因为上一世,景王正是借助边境动乱,分散兵权,最后成功夺得王位。这一世,因为她的影响,此事足足提前了两年多。 这场边境动乱,涉及十一个部落,大约三万五千多人,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只用了三个月便占据了边境五座城池,俘虏了近十万的尉国百姓。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游牧民族,擅攻而不擅守,加之人数太少,不过半年便被赶回了西域草原,十一个部落最后只剩下两三个还在苟延残喘,直至被其他部落所兼并。 虽然未曾动摇尉国的统治,但许多尉国百姓都死在了这场动乱中。若能提前阻止,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戚夙容慎重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皇上从查到锦云可能去了西域开始,便有了将此事托付她的打算。一来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让景王颇为信任;二来她表面上与朝廷毫无瓜葛,只是有些人脉的商人;三来顾家与西域商人有生意来往,不会引人怀疑。 戚夙容的视线在手中的圣旨上转了转,终于明白了景王选择将圣旨交给她,而不是直接派人前往顾戚两家公开宣读的用意了。在她还未从西域回来前,这封圣旨都只能暂时压下。 “好,朕会派十名侍卫沿途护送你。”景王叹道,“未免引人注意,朕只能帮你这么多,剩下的得靠你自己随机应变。” “是,民妇定当尽力而为。” “你莫要再自称民妇,在朕心中,你的身份不逊于任何诰命夫人。” “多谢皇上赞赏。” “嗯。”景王看了看她手上的圣旨,说道,“你回去之后,这封圣旨……” “秘而不宣。”戚夙容只说了四个字。 景王笑了。 回到家中,戚夙容将圣旨交给了顾常,让他妥善保管,暂时不对外公开,随后便说出即将前往西域的事情。她并未告诉顾常有关锦云的消息,担心若找不到人的话,会让顾家人再受一次打击。两年多的时间,顾常与顾宇风几乎都已经放弃了,戚夙容不想在此时打破他们这份安宁。 对于戚夙容要前往西域之事,顾常自然是不赞成的,但奈何此事是皇上亲自任命,也只能接受。 “嫂子,我陪你去吧?”顾宇风早就想出去闯闯了,如今正是大好时机。 “你走了,顾家的生意谁来管理?”两年时间,顾宇风倒是成长了不少,对顾家的生意流程也逐渐熟悉。戚夙容想,也许再过几年,她便可以退居幕后了。 顾宇风一下泄气了,满脸沮丧。为何身为女子的戚夙容能够行走千里,他却要在家里留守? 安排好顾家的一切之后,戚夙容又给家里去了一封信,并未告之具体去向,只是说要外出数月。她对外均以“卓凡”自居,不方便回娘家,只能书信来往。好在戚家如今明里暗里受到了多方关照,基本不会有什么麻烦。 随后,戚夙容又亲自去了一趟云雾山,拜别云游子。 云游子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说道:“这个给你,遇到那小子,就让他每天吃一粒,不管有病没病,都能强身健体。” 戚夙容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随即她四下看了看,问道:“封大哥呢?回家了吗?” “没有,在后山砍柴呢。”云游子笑道,“他比你可会干活多了,你看家里收拾得多整洁。” 戚夙容暗暗同情,落下师傅手上,封湛怕是吃了不少苦头。据说在头几个月,封湛逃跑数十次,都被师傅轻而易举地给捉回来了。想用武力解决吧,又完全不是师傅的对手,最后只能认栽。 云游子倒并未将他困在山上,每隔一个月都会放他回去。他的职位并不要求他每日上朝,而且封家受骆家波及,其父的职位暂时被罢免,虽然并未罪及后辈,但多半都被闲置,故而封湛大半时间都在山上接受云游子的训练。 两年的时间,他的变化,戚夙容都看在眼里。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沉着,性格虽然有些诡异,但起码还在正常人的范畴。 此次没见到封湛也好,刚得知伤害锦云的凶手居然是柳倩儿,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他。这对夫妻实在给他们带来了太多麻烦,要说对他们没恨,那是假的。但沉淀了两年多,任何事都不及锦云重要。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封湛与柳倩儿还真是绝配。 三天后,戚夙容带着顾家商队踏上了前往西域的旅途。 锦云,夙容来了,你可安好?   ☆、第八十三章 出关 戚夙容与西域商人做过生意,但从未去过西域。一路风餐夜宿,顾家商队赶在夏末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抵达关口。如今西关内外局势十分微妙,表面虽然风平浪静,但内部已是暗潮汹涌,探子无处不在。 皇上以巡察地方之名,派遣了几名官员前往各地郡县,实际上主要目标是探查西域各部的情况。而顾家商队则是皇上秘密安排的一条暗线,亦是他真正的后招。官员巡察不过是为了吸引敌探的注意,以便顾家商队行事。 西关城内,各族商人聚集于此,商品玲琅满目,买卖声不绝于耳。戚夙容抵达此地时,才知道朝廷半月前下达了一道命令,即日起,西关商人都必须有当地郡守的准商文书,否则不得随意进出关口。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客栈中,姚管事皱眉道,“没有准商文书,我们的货运不出西关,若在关内交易,价格可是天差地别。” 顾家商队除了戚夙容之外,没有人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们在意的只是买卖的收益。当初戚夙容决定做一次长途交易时,大部分管事都是不同意的,但戚夙容这两年来以“卓凡”的身份,依靠先知先觉的眼光,将顾家的生意扩大了数倍,建立了足够的威信,于是一排众议,定下了此次行程。不曾想,等他们长途跋涉抵达西关,却连关口都出不了。 戚夙容神色如常,认真研究着地图。这张地图是以前从一名西域人手上购得的,虽然只是大概绘制了西关外的地理情况,但也聊胜于无。 “公子,你有何打算?”张管事忍不住催促。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戚夙容抬起头,环视几人,笑道,“准商文书,我可以拿到。” 几名管事齐齐露出诧异之色,顾家近年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但多集中在中部,与边关城郡交际不多,卓公子如何有把握拿到准商文书? “小六,你随我出去一趟。”戚夙容并未言明,整理一番之后,叫上随从便离开了客栈。 穿过街市,戚夙容径直走进内城,来到府衙外。 “这位大人,在下姓卓,来自京城顾家,今日特来拜会郡守大人,还请通报一声,”戚夙容将拜帖递给门外侍卫。 因为准商文书的限制,每天都有不少商人来求见郡守,但真正获准入内的人屈指可数。侍卫对此并不陌生,只是按照规矩,将戚夙容的拜帖递了进去。 “呵,又来一个。”不远处一名体态肥壮的商人笑道,“我们等了好几天都没能见到郡守大人,新来的小子,还是乖乖排队吧。” “没错,郡守大人每天只发放三份文书,今日的数额已经满了。”另一人附和。 “哦?”戚夙容背手而立,颇感兴趣地问道,“既然数额已满,诸位为何还在府外逗留?”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讪笑道:“这不是想逮到大人出行的机会劫个道嘛。” 此话诙谐,引来一片笑声,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戚夙容也笑了笑,长居边关的男子,大多豪迈,没有关中人的谨小多疑。 正在谈笑间,前去通报的侍卫走出来,对戚夙容抱拳道:“这位公子,郡守大人有情。” 众人见状,无不惊异。此人是何来头,郡守为何会破例接见? 戚夙容朝他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侍卫的引领下进了府衙,留下一片复杂的目光。 边关郡县不比华都,建筑多以军用作为考量,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坚实的墙体和攻守兼备的结构。 戚夙容缓步走进大厅,目光平和地看向厅中的男子。 “卓兄,好久不见。”男子微笑相迎,话语中透着几分喜悦。 “黄大人。”戚夙容拱手。眼前男子正是许琛的弟子之一——黄徵。当年考中进士,他第一个请求外调,如今已是西关郡守。 “你我不必多礼。”黄徵上前拉出戚夙容的手臂,将他拉上座,并命人奉茶。 新皇继位时,许多官员都受到了牵连,但许琛的学生却无一贬谪,反而得以晋升。黄徵心思通透,虽不清楚卓凡的具体身份,但“他”的先知却让他获益匪浅,几次通信都给了他不少提点。 “黄大哥,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准商文书。”短短叙旧之后,戚夙容开门见山地说道。 黄徵别有深意道:“卓兄,我从未想过你竟会选择经商。” “我不适合官场。”戚夙容笑了笑。 黄徵却不以为然,眼前这人若是为官,必能做出一番成就。他拥有常人没有的远见,懂得善用时事,趋吉避凶,而且为人颇有才华,敢为人先,性格沉稳,思虑成熟远超同辈。 “卓兄,你当知如今边关局势不稳。”黄徵说道,“出关颇有风险,我希望你就在关内出货。虽然赚得少了些,但起码安全无虞。” “多谢黄大哥关心,但此事早有决议,不好中途更改。”戚夙容谢绝道,“卓某只是普通商人,关外各族应当不会为难。” “但……”黄徵心知卓凡的决定必已经过深思熟虑,只是身为官员,有些话不好明说。 戚夙容似有所觉,缓缓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探”字。 黄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既然你意已决,我亦不便多言。”黄徵正色道,“只是出关在外,势单力薄,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如此说,但黄徵在将准商文书递给她时,顺势给了她一条锦帕。 “黄大哥能破例给我签署文书,便是帮了大忙了。”戚夙容快速瞥了一眼,这是一条带着西域特色的锦帕,估计另有妙用。 她默默将锦帕和准商文书收好,拒绝黄徵的挽留,带着随从走出了府衙。在外苦候的商人们,一见她出来便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是否拿到了文书。 戚夙容点点头。此事即使想瞒也瞒不住,毕竟她不日便要出关。 得到肯定的答案,众人立时一阵喧哗。 “公子是否与知府大人有旧,能否代为引荐?” “公子,在下雁城吴家,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合作啊。” “公子,公子,晚上是否有空,在下想请你去喝杯水酒。” 戚夙容早料到会被围堵,抬眼示意府衙外的侍卫,后者立刻上前帮她解围。 “诸位,此行颇急,归期不定,待卓某回来,定与诸位一叙。”留下此话,戚夙容扬长而去。 回到客栈,管事们看到戚夙容手中的准商文书,都是一脸不可置信。才一两个时辰而已,居然就把准商文书拿到手了,卓少的办事能力真是深不可测。 休整两日,戚夙容留下几人在关内待命,然后带着商队,浩浩荡荡地越过西关,进入辽阔的西域。 西域牧草茂盛,牛马肥壮,水果美味多汁,更是盛产珍宝、药材、香料。只是粮食谷物稀缺,对各种生活物资的需求量很大。关内商人,往往用中原丰产的粮食换取西域的珍宝、骏马和药材,利润甚为可观。 戚夙容此次的货物,也是以粮食居多,另外还有布匹、饰物以及生活器物。 西域有四五十个部落,散居各地,虽民风彪悍,弓马娴熟,但因为人口分散,历来不被朝廷看在眼里。但随着几大部落的整合联盟,其实力越来越壮大,逐渐成为边关隐患。 在戚夙容记忆中,两年后,边关会迎来一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人数大约三万多人,由十几个部落组成。她只记得其中几个最为强悍的部落,其他部落还需要查探。 不过她目前至少可以确定,胡夏族没有参与叛乱。这个部落只有三四百人,安居一隅,从来不理会复杂的时政。戚夙容的第一战,便是胡夏。 胡夏人热情好客,对顾家商队的到来十分欢迎。 就在戚夙容安排随从卸货时,不经意看到远处一名老者带着一名男子上马准备离开。 那男子的背影是如此熟悉,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 锦云!戚夙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快步朝那边追去,可惜两匹马却已绝尘而去。 “锦云……”戚夙容孤零零地站在广袤的草原上,出神地望着马匹离去的方向,“是你吗?是你吗?” 她不敢相信刚进入西域就遇到了久寻不到的人,悲哀的是,还没碰面就错身而过。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况且,她并非毫无线索。 回到商队,她借着交易之便,旁敲侧击地打听那名老人的身份。 “你说他啊。”一名胡夏少女笑道,“他是咱们西域有名的巫医,名叫‘图特’,专门给各部族的人看病。脾气很怪,但医术确实不错。” “哦?那他身边跟着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徒弟?” 少女想了想,回道:“应该不是徒弟,那人看着傻呆呆的,不知道是图特从哪里捡来的。” 傻呆呆的?戚夙容心头一紧,难道是伤病的后遗症?若是如此,那也可以解释他为何两年来都不曾与家中联络,因为……神智受损。 戚夙容满心忧虑,既希望那是锦云,又不希望是他。她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看看他到底是何境况。 锦云,等我。我马上就能找到你了!   ☆、第八十四章 渤亚伊仑 戚夙容打听到图特和那名酷似锦云的男子,下一个目的地是渤亚部落。渤亚部落是西域最强的部落之一,族中无论男女,个个弓马娴熟,骁勇善战。他们也是未来入侵中原的主战力之一。 戚夙容原本打算先在周围地区查探一下形势,然后层层深入。在货物逐渐脱手的同时,将商行大部分人员遣回。但如今却遇到遇到了那名酷似锦云的人,即使还不确定,她也不愿错过。再三思量后,她最终决定改变计划。 她将随行人员一分为二,留下一半货物交给姚管事负责,她则带上另外一队前往渤亚部落。此行祸福难料,很难确定早有不轨之心的渤亚部落会不会直接杀人越货。若是如此,戚夙容等人必然性命难保。她唯一能赌的是渤亚不会在此非常时期打草惊蛇。皇上虽然防备他们,但在冲突还未发生前,都不会主动宣战。渤亚自然也不会轻易送给皇上一个提前发兵的借口。 一路西行,第二天黄昏时分便已接近渤亚的领地。正在这时,十几名青壮男子骑马而来,将戚夙容这二十几人的队伍团团围住,一名皮肤黝黑、手执马鞭的男子喝问道:“何人敢闯我渤亚部落的领地?” 一名管事上前拱手道:“这位兄弟,我们是来自关内的商人,想与各部落兄弟做些买卖。车上装的都是货物,诸位兄弟要不要看看。” 男子骑马走过来,用折起的马鞭敲了敲叠放在马背上的麻袋,眼神精亮。检查片刻后,他高声道:“走,随我们入营,你们的货,我们都要了。” “太好了,劳烦诸位带路。”管事笑得热情洋溢。 戚夙容一语不发,默默观察他们的装备,略有些心惊。西域宝马赫赫有名,倒不算稀奇,但从未听说过他们的武器竟也如此精良。大斩刀,强弓弩,护胸甲,全副武装,随时可上阵拼杀。 戚夙容偷偷擦去手心的冷汗,稳定心神,跟着队伍徐徐进了渤亚族的边营。 夕阳西下,广袤的草原披上了一层霞光,如腼腆的姑娘,即将掩去容颜,藏入阴影中。 商队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众人的目光中带着戒备、怀疑、兴味、审视等等,令人感觉极不舒服。但认真看过去,却又无甚不妥。 “你们今日便才此处露营吧,明天再来与你商量交易之事。”巴列——也即使那名手指马鞭的男子,冷声警告,“晚上最好不要在营地随便乱走,若被当作奸细,必定格杀勿论。” 戚夙容等人将马匹圈好,就地扎营。渤亚部落的边营兵民混居,不过衣着普通的妇人,也可能也是一名骁勇的战士。所以她轻易不敢随意向人打听有关渤亚乃至西域各部的情况。 吃过晚饭,戚夙容坐在火堆旁,兀自沉思。渤亚部落的领地面积很大,不知图特和那名男子身在何处。 这时,她不经意中摸到腰侧的一件物什,眼神微亮,这是师傅送她的笛子,平时旅途作消遣之用。她缓缓将其取下,放到嘴边,吹起了一首江南小曲。 锦云常听她吹笛弄琴,在这边关异域,一首中原风味的曲子,必然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优美的笛声在星空下流淌,为宁静的草原带来一缕动人的情调。一身男装的夙容,端坐在火堆边,专注地吹奏,消瘦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有如一幅充满异域风情的重彩画。 “谁准许你在营地吹笛?”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粗鲁地打断了悠扬的旋律。 戚夙容放下弟子,转身望去,只见一名高大的男子伫立在阴影中,身披甲胄,手握刀柄,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戚夙容起身,拱手道:“抱歉,在下素闻西域各部的兄弟姐妹皆能歌善舞,却不知渤亚的规矩有所不同,冒失之处,请勿见怪。” 男子沉默半晌,锐利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在戚夙容身上扫过。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在下卓凡,腆为顾家商队的主事。” “主事?”男子踱步走过来,面目逐渐在火光下显露。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五官刚毅,有着西域人明显的深轮廓,一双蓝色的眼眸,透着几分寒意。他在戚夙容两米处站定,身高足足高了她一个头。 “看你的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竟然就能独自带领一支商队深入西域?” “在下很早便开始走南闯北,虽威信不足,却也还算有几分能力。”戚夙容神色平静地回复。 “哦?”男子走到戚夙容身旁,手臂几乎要挨着她的肩头。 戚夙容侧了侧身,问道:“不知这位大人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请容在下入帐休息。” “不急。”男子盯着她,意喻不明地说道,“我听说你们中原男子大多瘦弱,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大人之言未免偏颇。”戚夙容回动,“在下的身形本就偏瘦,并不能代表中原其他男子。” 其实戚夙容身材高挑,在女子中颇为醒目,若换作男子,只能算一般。再加上女子天生骨架比较纤细,虽然做了不少伪装,却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种有别于寻常男子的秀美。 “呵呵。”男子的笑声如拉坏的二胡,沙哑而沉闷,“你可会武?” “在下文弱,不懂武功。” “骑马射箭?” “骑马粗通,射箭不勤。” “哼,百无一用。”男子突然勾起她的下巴,“有你这样的主事,顾家商队恐怕也是不堪一击,我若将你的货全部吞下,你又待如何?” “我顾家商队虽不比皇商,但在关内外亦算小有名气,大人今后若不想再与中原商人做买卖,这批货,尽可拿去。”戚夙容忍住后退的冲动,挺直背脊与男子对视。 男子的目光深邃,拇指在夙容的下巴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指下的触感,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西域人的皮肤很少有如此嫩滑的…… “行了,明天看看你们的货再作打算。”这少年倒是颇有胆识,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不露丝毫怯色。他暗中试探,确实不通武艺,但他身上没有商人的铜臭和伪善,反而更像一名绵里藏针的文士。 男子放开戚夙容,扬长而去。 第二天,戚夙容终于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那名男子的身份——渤亚部落的少族长“战狼”伊仑。 在前世的记忆里,这位少族长所带领的渤亚战士,个个忠诚勇猛,被后世称为死士一族。十几个部落联盟,只有渤亚族的战士全部死在战场上,其中就包括伊仑。即使站在敌对立场,也不得不让人佩服。皇上既欣赏他们的勇武,又畏惧他们的勇武,在退敌之后,他派兵剿杀的第一个部落便是渤亚族。 戚夙容不禁有些唏嘘,世事如棋,再卓越的人物,亦难敌历史的大势。 “什么?五颗西域青珠换所有粮草?”戚夙容望着巴列,摇头道,“这价格太低了。” 青珠的价值只比普通海珠高一点,五颗青珠最多买下数百斤米粮。 “那就四颗。”巴列抱着手笑道,“反正我们不急,可以慢慢商量。” “我想和你们真正能做主的人谈谈。”戚夙容拍了怕麻袋,面无表情道,“否则便没什么好商量。” “行,那你们就在这里待着,等我们少族长有时间了再来和你聊。”巴列一脸无所谓。 他们明显是想将他们扣押在营地,莫非渤亚族内发生了什么变故?戚夙容一边思索一边回道:“我希望你们少族长能尽快给一个答复,我们还有几批货在其他部落。谁的价格合理,便优先卖给谁。” “什么?你们还有几批货?”巴列怀疑地问,“具体有多少?” “总不会比这批货少。”戚夙容平静道,“你们若不信,可以去胡夏部落探听一下。” 巴列不说话了,看了她半晌,转身离开。 戚夙容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心中并不慌乱,而是吩咐伙计将除了粮草之外的杂货全部分列出来,供普通族人挑选。 接着,她拉过小六,悄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小六会意,跟着其他伙计去处理杂货。 不过一会,小六那边便出现争吵声,几名大汉凶神恶煞地怒斥他,他却油盐不进,似乎又说了几句气人的话,引得其中一名大汉抡起拳头就朝他砸来。 小六捂住伤口,满脸愤怒。几人由口角演变成武斗,事实是三名大汉围殴小六,小六毫无还手之力。 “住手!”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戚夙容越众而出,抬眼正看到从另一边走来的伊仑。后者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扫了扫,然后看向小六几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六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脸上、手上都是淤青,衣服上还站着点点血迹,看样子伤得不轻。 戚夙容快步走过去,扶住小六,轻声问道:“怎么样?” “唔……”小六表情扭曲,数不出话来。 戚夙容暗暗担心,虽然此事本就是她吩咐的,但看到小六的模样,又怕他真的被打出个好歹。 正在这时,戚夙容突然感觉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抬头望去,伊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少族长,咱们暂且不论这几位‘勇士’围打我顾家伙计的原由,能否先请个大夫来帮他看看伤?”   ☆、第八十五章 相见不相识 “少族长,咱们暂且不论这几位‘勇士’围打我顾家伙计的原由,能否先请个大夫来帮他看看伤?” 伊仑看了她片刻,对身边的扈从道:“去请图特过来。” “多谢。”戚夙容行了行礼,然后吩咐几名伙计将小六抬进帐篷。 “你们商队的货品价格是定的吗?”伊仑将戚夙容拦在帐篷外,随意靠在木桩上,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散货的底价由我定,具体价格可另行变动,差额算他们的额外收入。”戚夙容回答。 “哦?”伊仑饶有兴致道,“这方法倒是不错。不过,你那名伙计的胃口可你你大多了。” “抱歉,是在下管理不严。”戚夙容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转过头,正好看到一老一壮两名男子跟随一名扈从朝这边走来。她瞳孔收缩,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名老者身后的男子身上,心跳止不住加速。 是锦云!戚夙容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但眼中的喜色仍然难以掩饰。 伊仑先看了那几人一眼,随即又疑惑地看向戚夙容,问道:“你认识图特?” “有所耳闻。”戚夙容移开视线,尽量保持镇定道,“据说他是西域颇负盛名的游医,比之中原名医毫不逊色。” “没错,图特的医术确实高明。你们运气不错,他刚好在你们之前来到渤亚。”伊仑未在深问,图特已经走到近前。 “少族长,日安。”图特朝他行了一个族礼。 “不必多礼。”伊仑的视线在图特身后的男子身上扫了扫,问道,“图特医师,你身后这位是何人?以前似乎未曾见过。” “哦,他叫‘默驼’,是我的仆从,他脑子不好使,但有一把子力气。”图特笑着回答。 “哪一族的人?”此人身材健硕,满脸胡渣,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头发杂乱地披散在肩头,看起来像一名逃荒者。 “是个汉人。” “汉人?”伊仑眼神微沉,带着审视。 “少族长不必担心,此人只是个傻子,话都说不清楚,老夫看他可怜才收留,如今已经跟了老夫一年多了。” “嗯,行了,伤者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图特又躬了躬身,带着“默驼”进了帐篷。 戚夙容一直保持沉默,不露痕迹地打量那名被图特称为“默驼”的男子,再次确定那人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锦云,但锦云却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眼神浑浊,毫无起伏,直到走进帐篷也不曾看她一眼。 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图特所言,锦云伤了脑子,变成一个傻子了? 戚夙容压下心中的疑惑,对伊仑道:“少族长,在下也想进去看看,失陪了。” 伊仑并未阻拦,目送她进帐。随后,他招来一名扈从,下令道:“分别派人监视图特、默驼和顾家商队的人。” 戚夙容走进帐篷,一眼便看到图特正盘坐地毯上检查小六的伤势,而锦云则呆呆地伫立在一旁。她状似随意地走到锦云身边,斜眼打量他。 锦云似乎毫无所觉,对周围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只知听命行事,图特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戚夙容一阵心酸,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却如木偶一般,死气沉沉。原本以为他是故意伪装,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伤得很严重。若非如此,锦云不可能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连一个暗示的眼神也没有。 锦云,锦云,夙容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吗?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寻找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相认。她忍住泪意,强自振作。 没事,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即使将来锦云再也无法恢复神智,她也愿意守护他一辈子。 过了一会,图特诊断完毕,说道:“他伤得不重,都只是些外伤,按时抹药,休养几天就行了。” “多谢大夫。”戚夙容看着正在整理药箱的图特,说道,“大夫,你这些伤药能擦几天?” “够用到他伤愈了。”图特回道。 “我们商队常年行商在外,难免会有些小伤小痛,此行携带的药物不够,能否向您采购一些?” “我确实还有不少好药,你们想要多少?” “常备药品,每种五十瓶。” 图特吃惊道:“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戚夙容笑道:“素问图特医师医术高明,炼药亦是一绝,如今难得遇上,自然不可放过。” 图特呵呵笑了笑,抚须道:“你要的数量太多,我每种只能卖给你们三十瓶,而且还不能即时交货,须得多等七五日,待我配制好再说。” “无事,反正我们还要在此逗留多日,图特大夫只管配药,价钱不是问题。” 图特点点头,将药箱递给默驼,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他走出了帐篷。 戚夙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云离开,心里不停寻思着将锦云带走的方法。虽然暂时拖延了时间,也与图特拉上了关系,但锦云如今的样子,该如何沟通呢? 用过午饭,伊仑派人请她去商讨交易一事。 戚夙容掀开帐帘,长身而入。 “坐。”伊仑指了指一旁的几案,“桌上有酒水,你随意。” “少族长客气了。”戚夙容坐定,直奔主题道,“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好。”伊仑摇了摇手中的杯子,问道,“你们手上有多少粮草?” “两万余斤。”戚夙容夸大了一倍。实际上他们此次运送的粮草不过万斤,中途还出售了一批,留在手上的大概不足五千斤。 “我全要了。”伊仑沉声道,“你立刻叫你的人将货拖进渤亚。” “恐怕来不及了。”戚夙容回道,“其他粮草被运往西域各族,价格若是合适,必然已所剩无几。” “你昨晚同我的手下可不是如此说的。”伊仑眯起眼,“你说谁的价格合理,便优先卖给谁。” “那不过是托词而已。”戚夙容面不改色道,“少族长乃统领一方的将领,当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行商亦是如此。在外运作,自当便宜行事。时间对商人而言便是商机,若事事请命再做决定,生意恐怕也没法做了。” 伊仑紧紧盯着她,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很大胆。” “少族长过奖。”戚夙容挺直背,毫无所惧地回视。 “呵。”伊仑哼笑一声,“卓凡,你可知欺骗我的后果?” “少族长莫要动气。”戚夙容平静道,“纵然我手上真有两万斤粮食又如何?能供族中兄弟吃多久?”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若少族长愿意,完全可以向我顾家长期定购粮食。”戚夙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出关不易,每次运送的粮食不可能太多,长期定购的话,价格好商量。” 伊仑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好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 “少族长意下如何?” “当然,我有何理由拒绝?”伊仑长身而起,走到戚夙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顾家是第一个敢长期给西域部落提供粮草的商行。卓凡,顾家有何倚仗?” 戚夙容也站起身,回道:“有何倚仗,恐怕不便告之,还请少族长见谅。” “行。”伊仑道,“若你所言非虚,那么你这批粮草我会以高价收购。” “多谢。”戚夙容拱了拱手。 “不过,”伊仑微微躬身,将脸凑近,沉声道,“在收到第二批粮食之前,你都必须留在渤亚,直到我们之间的交易落实无误,才能获得自由。” 戚夙容微微后仰:“即便没有日后的交易,恐怕少族长也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吧。” “卓凡,”伊仑抬手勾起她的发带,意有所指道,“做人还是别太明白的好,如果不想死得太快的话。至少你如今就已经成功让我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你绝非一名普通的商队主事。” “少族长过虑了。”戚夙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发带拿回来,说道,“若无其他事,请容在下告辞。希望少族长信守诺言,此次粮草将以高价收购。” 这家伙还真是分厘不让,对价格异常执着。伊仑嘴角微扬,未再刁难,退后一步道:“行,你回头给我一份交易清单以及日后的合作章程,若无异议,我们的交易即可达成。” 戚夙容应声离去,伊仑看着拂动的帐帘,将手指凑在鼻尖,若有所思:这淡淡的香气…… 第二天,戚夙容以购药之由,大大方方地去了图特的帐篷。 刚走到帐篷附近,就听到零零散散的呵斥声和嘲笑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正被一群孩子推搡着,有用石头扔的,有用木棍戳的,男子只知闪躲不知还手。周围还站着不少嘻笑的大人,完全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那名被追打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锦云。 她快步冲上去,喝道:“你们做什么?欺负别人很好玩吗?”   ☆、第八十六章 庆鹰 “你们做什么?欺负别人很好玩吗?” 周围的孩子嬉笑着散开,间或还对锦云喊着:“傻子,傻子。” “这帮臭小子,又欺负默驼。”图特从帐篷里走出来,对戚夙容解释道,“默驼之前中了奇毒,后来又身受重伤,虽然侥幸被老夫救回来,却变成如今这般呆傻的模样,唉……卓公子,请进吧。” 戚夙容听得有些心酸,拉起锦云的手,跟着图特进了帐篷。 “默驼,坐下。”图特指了指地毯,然后打开药箱拿出几瓶伤药,又道,“默驼,把上衣脱了。” 锦云依言行事,动作有些吃力地脱着衣服。戚夙容单膝跪地,主动上前帮他宽衣解带。锦云向后移了移,略微抗拒,夙容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别乱动,小心把自己弄疼了。” 锦云这才不再扭动,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图特笑了笑:“看来他挺喜欢你的。” “是吗?”戚夙容随意应了一声,小心地帮锦云脱下上衣。赤luo的上身很快展露在她眼前,结识而紧绷的肌肉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伤痕,其中最醒目的是背部那一条足有四十公分的刀痕,从左肩一直砍至右腰,可以相见,当时情况有多危机。 戚夙容努力调整呼吸,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震惊和难受。 “默驼也算命硬,老夫遇到他时,他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好几次都以为救不回来了,结果这小子硬是挺了过来。”图特一边上药一边絮叨,“老夫看这小子顺眼,便干脆带在身边,也免得他四处流浪。” “图特医师宅心仁厚,他……多亏遇到了您。”戚夙容摩挲着锦云粗糙的手掌,低低的声音中,隐含着感激之意。 图特笑而不语,继续手上的动作,夙容也在一旁帮忙。 “卓公子,麻烦你照顾下默驼,老夫去去就回。” “好,您请便。” 图特点点头,端起托盘走出了帐篷。 帐篷中只剩下戚夙容和顾锦云两人。她抬头见锦云脸上和脖颈上还有一些擦伤,便拿起棉布,沾上图推剩下的伤药,小心地给他擦拭。 锦云呆坐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疼吗?”夙容轻声问道。 锦云摇头。 她又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记得赶紧跑开,或者找熟悉的人帮忙,别傻呆呆地站着,知道吗?” 锦云点头。 夙容顿了顿,望着锦云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描绘他的五官。手指触到一片扎人的胡须,微微皱了皱眉,低嗔道:“是否很久不曾刮过胡须了?看起来好像老了几十岁。”若非时机不对,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夫君顶着如此邋遢的模样四处招摇。 锦云幽深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光晕,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突然又变回原本波澜不惊的样子。 “卓公子,有个好消息。”图特掀帐而入,脸上闪过喜色,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扈从。 “什么好消息?”戚夙容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的棉布。 “刚才听说南边营新到了一批药材,若无意外,老夫应该可以提前将足量的药给你配好。” 不,她一点都不急,您完全不用提前!戚夙容心中暗苦,脸上却笑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图特医师了。” “好说,好说。”图特不在意地摆摆手。 戚夙容的视线移到他身后的那名扈从身上,图特解释道:“今日庆鹰族族长将带着他的女儿来附近狩猎,伊仑少族长让我随行,以防发生意外。” 庆鹰族!戚夙容瞳目一缩,在这种时候来渤亚狩猎? 她看了看锦云,问道:“默驼也去吗?” “当然。”图特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指望他来保护呢。” 戚夙容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 虽然很想去会会这个庆鹰族族长,但她不敢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开口请求。 离开图特的帐篷,戚夙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庆鹰族的凶名在前世可是如雷贯耳,作为未来乱战的主谋,他们攻城掠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前世交战之所以会死那么多平民,皆因庆鹰族不留活口的残暴行径。 相比之下,渤亚族行事要温和许多。以她这几天对伊仑的了解,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愿意与庆鹰族结盟。虽然庆鹰族是西域最强大的部落,但渤亚的实力亦不容小觑,若联合其他小族,未必不能与庆鹰一争高下,无论如何都胜过劳师动众地侵袭中原。 “听说了吗?庆鹰族族长和他女儿要来渤亚了!”不远处几名渤亚族人的议论声传入戚夙容的耳中。 “我也听说了,没想到这次达坦族长连自己的女儿都带来了。她可是西域有名的美人,歌舞双绝,而且还射得一手好箭。” “你们说,达坦族长是不是有意与我们渤亚联姻?” “还真有可能!我们少族长英伟勇武,与亚洛莲确实匹配。” “哼,说不定亚洛莲只是空有其名,未必配得上咱们少族长。” “多兰,你嫉妒了,哈哈哈……” 戚夙容听到“联姻”二字,立刻感觉灵光一闪。对啊,她为何没想到联姻?庆鹰与渤亚的结盟,很可能便是建立在联姻上。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帐篷,默默在心里念出庆鹰、渤亚、伊仑、亚洛莲几个字,若能破坏他们的联姻,是否也相当于间接破坏了他们的联盟?没有渤亚族的参与,庆鹰这场预谋已久的战争绝对组织不起来。即便强行举事,也只会以惨败告终。 但此事难度太大,她现在还处在嫌疑之地,不便行动,看来暂时也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了。 是夜,内营升起篝火,歌舞喧嚣,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戚夙容正坐在边营遥遥观看,一名扈从突然跑过来,对她说道:“卓公子,少族长请你过去同乐。” 戚夙容微愣,没想到伊仑竟会邀请她。她整了整衣物,交代一声,便随扈从朝内营城走去。 內营城的防御显然不是边营可比,每隔数十米便有一个哨岗,三五人为一组,交替巡逻。 走进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正中篝火熊熊,数十人围作一圈,载歌载舞。四周规则地摆设着近百张案几,各种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还有不少人席地而坐,谈笑风生。 正前方,衣着华丽的伊仑,与一名满脸胡髯的中年男子并排而坐,对酒畅谈。在那名中年男子身边,还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美艳女子,想必他们便是庆鹰族的族长达坦和他的女儿亚洛莲。 扈从将戚夙容领到一张空置的案几处便退了下去。 戚夙容四下搜索了一下,终于在距离伊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图特和锦云。图特对酒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连带锦云也被灌了不少。不过与受欢迎的图特不同,给锦云灌酒的几人,举止粗鲁,多半带着几分恶意,锦云的衣襟都被洒出的酒浸湿了。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双拳紧收。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亚洛莲拉着伊仑的手,走进了歌舞群中。 众人纷纷起哄,乐声也更加欢快。 伊仑的表情看不出喜悦,跟着节奏,与亚洛莲对舞起来,周围众人笑闹着给他们伴舞。还有人撒下花瓣,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看这势头,伊仑与亚洛莲的婚事很可能就要成了。戚夙容知道渤亚等族的风俗,在庆典中看对眼的男女,当天即可圆房,成就好事。一旦他们今晚入了帐,那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戚夙容心中焦急,不停思量对策。正在这时,她不经意看到几名女子走进一顶粉红帐篷,不久之后,各自换了一身衣物出来。 她眼中一亮,起身越过人群,并没有直接朝那顶帐篷走去,而是绕到另外一边,假装如厕,然后借道潜进了一顶粉红帐篷。帐篷中到处是漂亮的衣裙和饰物,戚夙容躲在布帘后面,迅速脱下身上的男装,换上一套渤亚族人的服饰。 服下随身携带的药物,戚夙容的皮肤以可见的速度转为白皙。将头发散开,然后快速盘出一个精致的发髻,珠花垂带,画眉、描眼、点朱……最后,戚夙容的视线落在案桌上一张精美的银质面具上…… 空地上,伊仑还在与亚洛莲跳舞。亚洛莲美艳动人,热情如火,其他女子与之相比,全都黯然失色。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亚伦,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魅力。 娶一名美艳的妻子,似乎也不错。伊仑暗自思忖。 “叮叮,叮叮叮……”突然,一串悦耳的丁玲声隐隐传来,伊仑下意识转过头,一抹艳红色的倩影轻盈跃入眼帘……   ☆、第八十七章 斗舞 红裙蓝褂,长发垂带,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鼻子以上的部分,只露出饱满而诱-人的红唇;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串金色小铃,随着舞动的身体,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有如燥热中的一缕清风;高挑的身材和独具特色的服装搭配,在一群女子中显得格外出彩,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伊仑便是其中之一。 这名神秘女子,一边拉着身体略有些僵硬的“默驼”,一边绕着他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别具一格,动作灵巧,轻盈,优雅,与亚洛莲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韵。亚洛莲身材丰盈,热情肆意,而她体态秀美,玲珑妖娆。 此女正是盛装而来的戚夙容,她的加入,将宴会推上了另一个*。亚洛莲生起一争高下之意,退后一步,做了一个大胆而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引来一片喝彩声。 戚夙容不甘落后,搭着锦云手臂,借力翻身,裙摆衣带在半空中展开,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好,好!太棒了!”鼓掌声四起。 亚洛莲低哼一声,旋身倒在伊仑身上,任他托起自己的腰肢,高高跃起,两人配合无间。 相比之下,锦云动作迟缓,如木头桩子一般杵在人群中,视线紧紧追随着夙容的身影。夙容并不在意,靠在锦云怀中,用绸带环住他的脖子,而后又轻轻退开,丝带随之滑落,缠住他的手腕,一拉一撤,步伐旋动,两人重叠又分开,正好与伊仑交错而过。 伊仑的视线划过她的红唇,一股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 锦云与夙容,伊仑与亚洛莲,成了众人聚焦的中心。尤其是亚洛莲和夙容,几乎吸引了族中所有年轻男子的目光。 亚洛莲身份尊贵,大多人只敢暗慕不敢明争。但夙容不同,就算不是普通族女,族中男子亦可追求。更何况她选择的舞伴,只是一个痴傻的外族人,如何配得上她? 几名男子围过来,打算借跳舞之便,将心慕的女子抢到自己身边。 夙容刚与锦云拉开距离,旁边便有一名男子横插进来,挡在两人之间。夙容一个旋身,从男子右侧擦过,重新落回锦云怀中。这时,又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住夙容的手腕,欲将她从锦云怀里拖出来。锦云的双臂一收,移步转身,用力甩开来袭者,牢牢圈住怀中的人。 戚夙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翘。 亚洛莲见夙容被众人争抢,心有不忿,趁舞步交错时,不着痕迹地踩了她一脚。 夙容一个趔趄,一手被锦云握着,身体却倒向后方。 “小心。”纤腰被人搂住,同时耳边传来伊仑低沉的声音。 锦云见状,原本呆滞的目光隐隐沉了几分,手上用力,似是不经意地将夙容拉回怀中。 伊仑抬头瞥了他一眼,表情略显不渝。 “伊仑,你可是亚洛莲的舞伴!”亚洛莲抱着伊仑的手臂,不满地撒娇。 伊仑漫不经心道:“今日已尽兴,歇了吧。” “那……伊仑要邀请亚洛莲去红帐吗?”亚洛莲低头羞涩地询问。红帐是专供庆典中情投意合的男女圆房之所,男女双方若是成事,数日后即可举办婚礼;若是不合,亦可另觅新人。当然,前提是两人还未发生关系。 “亚洛莲身份尊贵,伊仑不敢随意冒犯。”伊仑婉言拒绝。他原本确实对亚洛莲有些心思,但那名神秘女子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与庆鹰联姻毕竟不是小事,还需慎重思量。更可况,比起亚洛莲,他对那名女子更有兴趣。 “你!”亚洛莲不敢置信地望着伊仑,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顿时感觉脸上无光,狠狠一跺脚,气冲冲地跑开了。 戚夙容见目的达到,牵着锦云的手,微微笑道:“我们去红帐吧。” 锦云低头凝视她,额前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并非本族中人,而且神智有缺,你为何选他?”一名男子在旁边不服气地喊道。 戚夙容抱住锦云的手臂,笑吟吟地说:“他人虽不聪明,但老实听话,我很喜欢,而且渤亚并无规定族中女子不可选择外族男子。” “但你确定他知道如何讨女子欢心吗?” “呵,我知道如何讨他欢心便好了。” “姑娘,再考虑一下吧,我也不错啊!” “就是,就是。”又有几名男子起哄。 戚夙容没有再理会他们,拉着锦云就朝一顶红帐跑去,只留下一片懊恼的叹息。 伊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即大步走回首座,招来一名扈从,小声交代了几句。 夙容带着锦云走进红帐,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帐外的动静,然后猛地回身,紧紧抱住锦云,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 锦云全身僵硬,拳头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最终还是没有进一步动作。 “我好想你。”夙容小声低喃,深深闻着锦云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他熟悉的体温,“我好想你。” 泪水落在锦云的肌肤上,烫得他微微发颤。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了。”戚夙容呜咽着,眼泪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坚强了两年,此刻终于在他怀中卸下了一切伪装。 “锦云……唔。”戚夙容刚抬起头,便被男人狠狠吻住了。 她睁大眼睛,先是错愕,随即是惊喜,缓缓闭上眼,热情地回应着。两人几尽全力地深吻,辗转流连,缠绵动情。 锦云将戚夙容压倒在床褥上,急切地抚摸着她的身体。衣物很快散乱,两人相互索求着…… 就在这时,伊仑带着两名扈从朝这边走来。行到红帐前,猛地掀开帐帘,映入眼中的,却只有“默驼”一人。 伊仑见他傻呆呆地坐在床褥上,皱眉问道:“她呢?” “默驼”茫然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在问谁。 伊仑沉默半晌,先不愠不火地吩咐扈从将“默驼”送回去,而后便转身离去。 好险!戚夙容藏身在之前换衣服的粉色帐篷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几分激情未消的余韵。 刚才幸好锦云及时发现帐外的动静,让她先一步从帐后溜出来,躲过了伊仑的突袭。虽然不知他为何闯进红帐,但至少暂时避免了身份暴露的危机。 戚夙容迅速易装,然后沿着原来的路线,回到她原本的位置。 抬头望去,首座上的伊仑、达坦以及亚洛莲之间看起来并无异常,戚夙容并不确定今晚的冒险是否有所成效,就算无法破坏他们的联姻,只是拖延他们联姻的时间也值得了。 更令她惊喜的是,锦云并非真正的痴傻!虽然还不知具体情况,但这个消息已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她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对将来可能出现的困难都不再畏惧。 “你刚才去哪里了?”一个带着怒气的质问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戚夙容回过头,见到一脸怒容的扈从,平静道:“我就在舞群中啊,你没看到?” “是吗?”扈从怀疑地望着她。 戚夙容笑了笑:“可能是刚才伊仑族长和亚洛莲姑娘他们跳得太精彩,你未曾注意到我。” 扈从忍了忍,没再追问。 戚夙容见暂时糊弄过去,便让他带她返回了营帐。 第二天,戚夙容并未听到有关联姻的消息,稍稍安心。 这时,伊仑派人传她议事。 戚夙容带着草拟的合作章程,来到伊仑的帐中。 “少族长安好。”戚夙容行了一礼。 伊仑并未回应,只是缓缓朝她走来,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嘴角溢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少族长?”戚夙容被他看得心里发寒,表情疑惑。 “嗯。”伊仑在她身前站定,突然问道,“你管理顾家生意多长时间了?” 戚夙容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嘴上还是回答:“两年有余。” “那两年前呢,你在做什么?”伊仑又问。 戚夙容皱眉道:“此事与我们的合作有关吗?” “当然。”伊仑靠到她近前,低声道,“若不知合作者的身份背景,我如何放心与她交易?” “在下出身民家,虽自幼饱读诗书,却更喜欢行商,故而放弃科考,投奔顾家。” “商人地位低下,素为文人士子所轻,你竟宁愿放弃读书人的身份,而选择做一名商人?”伊仑别有深意道,“你是因为喜欢做商人而放弃科考,还是不得不放弃科考?” “少族长此话何意?”戚夙容抬头望去,猛然发觉两人的距离实在过近,心里不由得一突,退了一步。 “哎?”伊仑伸手揽住她的后腰,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在怕什么?” 没错,昨晚那神秘女子身上便是这种香气!伊仑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戚夙容避开他的手,正色道,“少族长,你今日若无心议事,那便容我先行告退。” “谁说我无心议事?过来。”伊仑将她拉到案几边,强行按下她的肩,与她并肩而坐,“好了,开始吧。” 伊仑一手靠在案几上,一手搭在戚夙容的肩头,屈起的左腿贴在她的背部,壮硕的身形呈现半环抱状,几乎将她笼罩。 这种亲密的姿势让戚夙容倍感压力,难道……此人发现什么了?   ☆、第八十八章 困难 “少族长。”戚夙容猛地起身,由于动作太急,小腿撞到案几发出哐当一声。她无暇顾及疼痛,退后一步,警惕地盯着伊仑。 “怎么?”伊仑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前襟领口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肌,神态慵懒,透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不是要谈合作事宜吗?你蹿那么老远做什么?” 戚夙容犹疑地看了他片刻,稍稍靠近几步,隔着案几道:“桌上的文书乃在下所拟,请少族长过目。” 伊仑拿起案几上的文书,一边喝酒一边翻阅。帐内静寂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戚夙容耐心等候,原本的紧张逐渐淡去,重新恢复平静。 伊仑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少族长,对于这项合作计划,是否还满意?”戚夙容见他放下文书,开口询问。 “嗯,这份计划颇为详尽,我并无异议。” “如此……”戚夙容还未说完,就见被伊仑打断。 “不过,”他看向她,“我另有条件。” “请说。” 伊仑长身而起,逼视她道:“我要你。” “什,什么?” “我要你留在渤亚,专门负责我与顾家的交易。” 戚夙容皱眉道:“之前少族长说我只需待到第二笔交易完成。” “我改变主意了。”伊仑走到戚夙容身侧,俯身在她耳边笑道,“这便当作你欺骗我的代价好了。” “欺骗?”戚夙容心中一惊,强作镇定道,“在下何时欺骗少族长了?” 伊仑勾了勾笑,突然从身后一把搂住她,强行抬起她的下巴,低沉道,“敢易装成男子在外行商,却不敢承认被我识破的身份?” 戚夙容脸色微白,感觉伊仑不规矩的大手正在她身上游走,怒道:“放开我!” 她极力想要挣脱,却只是徒劳。伊仑如同逗弄宠物般,戏谑道:“告诉我,你昨晚为何会突然恢复女儿身跑出来跳舞?是想与亚洛莲一争高下,还是想……吸引我的注意?” “在下不知道少族长在说什么!”戚夙容停止挣扎,偏头瞪着他,冷声道,“请你立刻放开。” 伊仑没有理会她的恼怒,继续道:“你很聪明,特意选了一个傻子做舞伴,不但可以阻挡其他追求者,还能借红帐的掩护逃之夭夭。因为你知道,傻子不会对你做什么。” 戚夙容沉默不语。 “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的吗?” “……” 伊仑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是你身上的香气。我的嗅觉天生比一般人灵敏,你身上的香气虽淡,但在渤亚却是绝无仅有。”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懊悔,没料到竟是身上的气味露了破绽。 “如何?还不承认?”伊仑的手缓缓上移,停在她的胸口。 戚夙容立刻伸手护在胸前,紧张地问:“你想做什么?” 伊仑将她掰转过来,捧住她的脸,视线一一扫过她的眉眼,问道:“你的真名叫什么?” “卓凡。” “卓凡,换回女装给我看看。”伊仑抬手解开她的发束,掬起一缕闻了闻。 戚夙容表情漠然道:“少族长,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我女扮男装之事,商队的人并不知情,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恐怕再也无法服众,最后甚至会被顾家驱逐。” “若被驱逐,我便收留你。” “即使合作废止,少族长也不在乎?” 伊仑眯起眼,沉思半晌才道:“你的身份,其他人都不知道?” 戚夙容点头。 “呵,他们都是瞎的吗?与你朝夕相处,竟然没有丝毫怀疑?” “或许有,但我的能力足以杜绝他们的猜疑。” “哈哈哈……”伊仑大笑,赞许道,“你确实拥有不输于男子的胆识。” “过奖。” 伊仑眼中闪烁出炽热的光芒,放开她道:“卓凡,留在渤亚,做我的女人,我不会强迫你恢复女而身,你依然可以行商,只是不能离开我的势力范围。” “做你的女人?少族长连我是否是有夫之妇都不问便做此决定?” 伊仑嗤笑道:“你若是有夫之妇,你丈夫又如何会让你在外抛头露面?即使他允许你行商,又怎会放心让你孤身跋涉,连一名护卫都不带?” “恐怕要让少族长失望了,我确实已经嫁作人妇。” “哦?”伊仑挑了挑眉,突然抓住她的手,拉高她的衣袖——没有守宫砂。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手指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划过。 “放开!少族长如此行为不觉失礼吗?”戚夙容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我们可没有中原那么多礼仪,向心仪的人求-欢示爱乃天经地义。”虽说如此,伊仑还是放开了手,“卓凡,渤亚的男子素来强势,既然看上了,便不会犹豫。已经嫁人又如何?进了我渤亚的领地,便是我渤亚的人。你丈夫若有胆量,大可来渤亚与我一争高下。渤亚人以实力论英雄,他若赢了,我自会将你送回。不过……”伊仑沉沉笑道,“我恐怕中原男子没有那么大度,能够容忍妻子失洁。” “你!”戚夙容怒目而视,对渤亚开放的风俗又有了新的认识。 “好了,你先下去吧。”伊仑笑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无论结果如何,第四天晚上你都得上我的床。” 戚夙容如刺梗喉,转身就朝外走,行至帐帘前又突然止步。她此刻披头散发,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不得已,她只能就地盘发。 背后两道灼热的视线如芒在刺,戚夙容尽量无视它,快速盘好发。刚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倍感压抑的地方,便感觉一股力量将她向后一扯,眼前一阵恍惚,陌生的气息钻入鼻间,嘴唇被人掠夺,还来不及惊呼,一条温热的舌头便长驱直入。 戚夙容惊怒交加,快速从腰间抽出匕首,反手用刀柄朝伊仑的下颌撞去。 伊仑偏头避开,捏住她的手腕,一手将她拿刀的手折到她身后,一手钳制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再次低头摄住她的唇。 “唔……”戚夙容不停挣扎,两眼愤恨地瞪着伊仑的眼睛。 伊仑盯着她微微开合的红唇,沙哑道:“再乱动,就别怪我现在就将你给办了。” 戚夙容停下动作,双颊因羞愤而晕红,微微上翘的眼角带出几分媚色。 伊仑眼神暗沉,舌头缓缓滑过她的嘴唇,戚夙容偏过头,湿热的触感落在耳朵上,突然一阵刺痛,耳垂被咬了一口。两人下-身紧紧贴合,伊仑故意顶了顶,戚夙容立刻脸色刷白。 “你够了!”戚夙容用力一推,没想到伊仑这回居然配合地松了手,她脚步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来不及稳住身形,戚夙容便迅速逃出了帐篷。 伊仑抚了抚唇,回味地笑了笑。 “卓公子,你怎么了?”一名仆从见戚夙容脸色难看地回来,问道,“那个少族长为难你了吗?” “没有。”戚夙容声音冷硬道,“你先出去,我累了,想休息片刻。” 仆从退了出去,戚夙容拿起水壶,不停冲洗自己的嘴唇。活了两世,很多事情其实已经看淡,比起虚荣、骄傲、名节,自己重视的人的安危更值得保护。但刚刚才与夫君重聚,便又出现这样的变故,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三天,三天时间能做什么?戚夙容在帐篷里来回走动,愁眉不展。 “卓公子,图特大夫派人送药过来了。”帐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戚夙容心头一动,回道:“进来。” 帐帘一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锦云!戚夙容压住心中喜悦,挥退仆从,问道:“默驼,这药是图特大夫新制的吗?” 锦云点点头,走到戚夙容身侧,蹲下-身将托盘放下,然后仰头定定地凝视她,眼中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愫。 戚夙容跪坐下来,伸手捧住他的脸,眼眶发红。 锦云附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哭。” 戚夙容闭了闭眼,忍住泪,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为何来西域?”锦云低问。 “找你。” 简单两个字,让锦云心中的担忧和恼意瞬间变成怜惜和感动。他的妻子,两年来都不曾放弃寻找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见到他痴傻的模样,也没有丝毫嫌恶。如此情深意重,让他如何再强忍着不与她相认?即使明知危险,他也要紧紧抱住她,吻她,爱她,疼惜她。 两人无声地拥吻,仿佛要将两年的离别和思念一次宣泄。 “目前处境很危险。”锦云稍稍移开唇,低声道,“西域各族正在密谋入侵重要,几大部落即将联盟。” 戚夙容问道,“你留在西域,莫非就是为了探查此事?” “是。”锦云道,“两年前,我伤得很重,足足养了一年才勉强恢复,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直被人当作傻子。好在图特大夫医术高明,将我彻底治愈。后来无意中发现西域的异动,便所幸装傻到底,暗中进行调查。” 难怪锦云两年来都不曾给家里传过消息,原来他最近几个月才痊愈。 “你调查得如何?”戚夙容又问。 “所有联盟部落我都已查清,唯独只剩下渤亚。”锦云沉声道,“若庆鹰成功联合渤亚,他们入侵中原的时机便成熟了。” 戚夙容心中一喜,没想到皇上交代的任务,居然被锦云完成了。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重生归来,很多事情都已脱离原来的轨迹,走向了另一条岔道。 她与锦云如今面临的困难,一是破坏渤亚与庆鹰的联盟,二是让伊仑对她失去兴趣,三是安全逃离渤亚。   ☆、第八十九章 时机 第二天,戚夙容逐一清点货物,与渤亚完成第一笔交易,然后让商行众人先行返回,只留下小六在身边照应。伊仑并未阻拦,只是派人暗中跟随,留意他们的行踪。接着,他借议事之名,让戚夙容随行在侧。 庆鹰显然并未放弃与渤亚联姻,达坦族长邀请伊仑去草原赛马游猎,时不时制造机会给他和亚洛莲相处。如此明显的表现,就算伊仑再迟钝,也看出了达坦与渤亚联姻的意愿有多强烈,再联系最近西域各部的动向,他隐隐察觉庆鹰的野心。 伊仑心中冷笑,虽然他也觊觎中原的富饶,但绝不会逞匹夫之勇,如此仓促的联盟,没有三五年的准备,他是不会出动一兵一卒的。 戚夙容并不知道伊仑此刻的想法,只知道前世伊仑带领的渤亚部落是西域联盟的主力军,亚洛莲成为了他们的纽带,促使伊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目前看来,伊仑对亚洛莲似乎并不热情,礼貌多过爱慕,反倒是经常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 戚夙容尽可能避免与伊仑独处,但尽管如此,仍被人看出了几分暧昧,首先向她发难的便是亚洛莲。 “你!”她坐在马背上,用鞭子指着夙容,冷眉竖起,“过来和我比一场。” “在下骑术不精,恐怕会让亚洛莲小姐失望。”戚夙容躬身回道。 “精不精,比过才知道。”亚洛莲朝地上甩了一鞭子,“是男人就别磨磨蹭蹭的,上来!否则就别怪我鞭下无情。” 戚夙容看向伊仑,却见那人抱胸而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知他不会出言相助,只得跨上马背,踱到亚洛莲身边。 “你听着。”亚洛莲侧身凑过来,低低威胁道,“这场比试谁输了,就必须听命于另一人。” “抱歉,在下不喜欢随便与人约赌。” “你可真是懦夫!竟然连个女子的赌约都不敢应。” “明知是输还要赌,似勇实愚。在下并非君子,不需要为了一点面子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戚夙容回得很坦荡,反而让人没法生出恶感。 伊仑无声地笑了一下。 “好,你很好!”亚洛莲气得直甩鞭子,“那就不管什么赌约了,我们开始吧!” 旁边的扈从一声号令,两匹马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在广袤的草原上飞奔驰骋。没有赌约的限制,戚夙容不在乎输赢,享受着暖风吹过耳际的畅快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不过四五米。一个肆意精熟,一个英姿飒爽,紫裙蓝衫,衣袂飞扬,化作蓝天绿茵之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围观众人高声欢呼,不停为两人呐喊。 亚洛莲骑术极好,一直领先在前,戚夙容逐渐被拉远。就在两人即将跑完全程时,亚洛莲的马突然嘶叫一声,前蹄高高跃起。 “啊!”亚洛莲受惊,紧紧拽着缰绳,极力稳住身形。但身下的马如同发狂一般,上下乱窜。 几名骑士见势不妙,立刻策马前去援救。 这时,戚夙容驾马飞快从亚洛莲身后奔来,眼看亚洛莲即将掉下马背,她横手一勾,将她勾上自己的马背。 马匹向前奔驰了一会,最后在戚夙容的控制下缓缓停下。 亚洛莲脸色发白,趴在戚夙容身前不停喘息。 戚夙容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 亚洛莲挥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飞快跳下马背,气冲冲朝那匹发狂马跑去,扬起鞭子就抽起来:“该死的畜生!害我丢这么大脸,今晚就把你宰了。” 这匹马被几名骑士控制着,无法逃跑,只能在鞭子下发出痛苦的嘶鸣。 达坦阻止不及,只能皱起眉头,阴晴不定地看了看“卓凡”。马匹突然发狂,不知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随即又想到赛马是亚洛莲提出来的,那男子似乎不可能提前布置。 抹去心中的怀疑,达坦派人查看马匹的状况,结果是亚洛莲挥鞭使力过重,导致马匹吃痛发狂。这对从小与马打交道的亚洛莲而言,算是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亚洛莲脸色难看,招呼都没打一声便跑回了营地。 伊仑暗自摇头,这亚洛莲美则美矣,但气量狭小,脾气娇纵,实在不适合做他的妻子。他又将视线移向戚夙容,见她星眉朗目,气质俨然,一身不输于男子的风采和不同于女子的从容是如此特别,令人心动。可惜她是中原女子,而且身份未明,又非完璧…… 伊仑对曾经占有她的男人生出一股妒意,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之前定下的三天似乎太长了,他应该当晚就要了她! “抱歉,让亚洛莲受惊了。”伊仑对达坦抱拳道,“今晚伊仑设宴,为亚洛莲压惊。” 达坦点点头,微笑道:“不必道歉,都是小女娇纵,让她受点教训也好。”顿了顿,又道,“不知那名叫‘卓凡’的少年与少族长是何关系,你似乎很看重‘他’?” “‘他’是伊仑的朋友。”伊仑回道,“以后可能会常驻渤亚,负责处理一些生意。” “原来如此。”达坦不在多问,转而提出一个要求,“伊仑,小女对你仰慕有佳,你待会若能去与她说说话,她一定会很高兴。” “达坦族长开口,伊仑怎会拒绝?午饭时,伊仑亲自去请她。” “哈哈,那就有劳了。”达坦仰头大笑。 一对人马又在草原上畅玩了半天,才尽兴而归。 营地里升起篝火,饭香四溢。伊仑信守诺言,亲自去请亚洛莲出来用饭。亚洛莲果然怒意全消,笑吟吟地跟在伊仑身边。 晚上,内营又举办了一场篝火宴会,不过规模小了许多,主要是宴请达坦父女和几名高级将领。 戚夙容又被拉去凑热闹,坐在伊仑身后,被亚洛莲狠狠瞪了好几下。 她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伊仑时不时的关照,让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不少人见此情景,都觉得有些纳闷。伊仑少族长与那男子适合关系?他们之间的气氛,是否过于暧昧了? 晚宴结束,戚夙容被伊仑强行拽入自己的帐篷。 戚夙容忍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了,质问道:“少族长,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答应替我隐瞒身份吗?但你这般放肆的举动,岂非昭然若揭?” 伊仑低沉地笑了几声,斜倚在兽皮椅上,懒懒地望着戚夙容。 戚夙容被他看得不自在,平了平气,抱拳道:“天色已晚,今日之事暂且算了,在下告辞了。” 伊仑耳朵微动,突然拉住戚夙容的手,将她拖到自己怀里,翻身将她压住。 戚夙容脸色一变,低喝道:“少族长,你不是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吗?” “我反悔了。”伊仑低头咬了咬她的脖子。 戚夙容身体一僵,挣扎道:“放开……唔。” 嘴唇被堵住,四肢也被压得动弹不得,两人衣物交叠,身体紧紧贴合纠缠。 “砰!”突然响起托盘落地的声响,惊动了帐中拥吻的两人。 伊仑和戚夙容循声看去,只见亚洛莲呆立在帐帘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颤抖道:“你们,你们竟然……” 伊仑嘴角勾笑,翻身将戚夙容拉坐在自己腿上,挑眉道:“不知亚洛莲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伊仑,你竟然真的喜欢男子!”亚洛莲愤恨地骂道,“恶心,你们太恶心了!” 伊仑冷哼一声,淡淡道:“亚洛莲,你若想做我的妻子,就得接受我的嗜好,否则我不会对你有丝毫怜惜。” “谁需要你的怜惜!我亚洛莲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的无耻之辈。”亚洛莲一跺脚,转身绝然而去。 帐篷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你是故意的。”戚夙容盯着他。 伊仑背靠在兽皮椅上,不置可否。 “戏已演完,可否将我放开了?” “不放。”伊仑又压住她,沉声笑道,“不如今晚就做我的女人吧?” 戚夙容一语不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好了,我暂时不动你。”伊仑放开她,“不过经过刚才那一闹,你可要小心了,亚洛莲并非大度之人,之后恐怕会找你麻烦。” 戚夙容瞥了他一眼,说道:“即便你不想娶亚洛莲,也不必搭上自己的名声吧?” “我不在乎这个,况且你又不是真的男子。”伊仑暧昧不明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 戚夙容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守护的扈从纷纷对“他”投以诡异的目光,刚才亚洛莲的声音可不小,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次日,有关伊仑喜好男风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部落,众人对此看法不一,有相信的,有怀疑的,有嗤之以鼻的。相同的是,戚夙容所受到的关注比以前多了几倍,只要一出去,必然被人指指点点。 戚夙容无奈,虽然庆鹰与渤亚联姻无望的结果令人欣喜,但莫名背上一个“男宠”的名头就不太美妙了。 为此,锦云不惜冒险借图特的名义再次进了戚夙容的帐篷,狠狠将她吻了一遍,差点就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快忍不下去了。”锦云声音沙哑,双目含怒。 “对不起,我……”戚夙容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不怪你,是我不够强大。”锦云抱着她,宽慰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家。”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中却是怒火中烧。他暗暗发誓,待事情解决,他再也不会让任何男子碰她一根手指! “嗯。”戚夙容用力点点头。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但戚夙容却并不着急,因为亚洛莲突然病倒了。 这场病并非偶尔,而是戚夙容和锦云事先安排好的。锦云跟在图特身边将近两年,除了疗伤解毒之外,最大的收获便是学到了不少医药知识。 他偷偷给了戚夙容一包毒药,让她有机会便下在达坦或亚洛莲身上。这种毒无色无味,遇水则化,中毒者会出现感染热病的症状。戚夙容当日与亚洛莲赛马时,趁机将毒药下在她身上,因为皮肤上有汗,所以毒药很快便融进皮肤中。 虽然毒药是图特配制,但除非是刻意验血查毒,否则短时间内都很难看出异常。其毒性不烈,但颇为持久,大约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消退,也符合一般热病的状况。 亚洛莲这一病,伊仑便暂时无暇再关注戚夙容。毕竟庆鹰是西域大族,若族长的女儿在渤亚出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内营的警戒加强,伊仑虽然不曾怀疑有人下毒,但依然生起了几分防备。 戚夙容与锦云的计划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便是如何离开渤亚。但他们也知道,越到最后,越需要谨慎。他们暂时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不再私下见面,只是静静地等待时机。 很快,一个绝佳时机出现了。 达坦族长对此行屡遭挫折感到十分不满,连带看伊仑也不顺眼起来。他干脆放弃联姻,直接向他提出联盟的要求。 伊仑自然不会一口回绝,只说考虑几日。 达坦表面微笑,暗地里却传讯,让几个盟友派人施压。 伊仑吃软不吃硬,对他们的威胁感到十分恼怒。几次争吵之下,达坦带着女儿和一干部众离开了渤亚。三日后,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在渤亚边营三里外驻扎。 双方争斗一触即发。庆鹰无意与渤亚大战,毕竟渤亚的实力不可小觑,派兵主要是为了示威和胁迫。但伊仑后世“战狼”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渤亚族的战士从来没有畏死之辈,更不会接受别人的胁迫。 庆鹰的军队驻扎的第二天,伊仑便带着四五百名勇士趁夜偷袭了对方的军营。以数百之众,将三千兵马打得落荒而逃。 一场影响后世格局的战火由此点燃,而戚夙容和锦云逃跑的时机也出现了。   ☆、第九十章 殇族 “什么?卓凡失踪了?”伊仑怒瞪着手下,质问道,“何时失踪的?” “昨夜。” “昨夜失踪,你今日才上报?” 扈从垂首回道:“昨夜少族长刚刚奔袭回营,疲惫不堪,属下不敢打扰。” “可有派人去追捕?”伊仑的眼中凝聚着风暴,虽知卓凡并非真心与他合作,但骤然听到她出逃的消息,而且还是选择渤亚受难之时出逃,那种被人戏弄背叛的感觉,让他怒火难当。 “有,卓凡刚刚失踪,属下便派出两个小队沿途搜索,但至今都未曾发现踪影。” 伊仑蹙眉沉思,卓凡离开渤亚,必然是想赶回关内,在地广人稀的西域,若无人带路,不熟悉环境的人很容易迷失。卓凡若真的是朝尉国的方向逃跑,他的人不可能追踪不到,除非他并非逃往关内。 “继续搜索,不一定往东,其他几个方向都需要留意。”伊仑在下达此命令时,并不知道戚夙容其实并未离开渤亚,而是换上了渤亚族妇女的服装,隐藏在内营,随同图特大夫和顾锦云一起照顾伤员。 自从伊仑偷袭了庆鹰盟军之后,双方时有冲突,伤亡也在持续增加,但真正的医师只有两三个,所以照顾伤员的工作,大多渤亚族内的已婚妇女接替。 戚夙容换上渤亚族服装,将容貌丑化,在锦云的掩护下,顺利藏身治疗营。 照顾伤员另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能够在第一时间了结战况。数十日之后,渤亚和庆鹰的争斗进入白热化,局势对渤亚稍为不利,伊仑也终于放弃了对卓凡的搜捕。 顾锦云与戚夙容心知机会已经成熟,趁伊仑带兵离营,两人易装逃出渤亚,打算绕过东南方的蓝布罗湖,再进入关内。离开前,顾锦云给图特大夫留下了一封信,言及自己已经恢复神智,迫切地想要寻找家人,于是匆匆告别。对于图特大夫的恩情,顾锦云铭记于心,日后定然回报。他深知图特的为人,随性洒脱,从不参与各族争斗,只专注与医术。顾锦云的离开,只是让他稍微有些困惑和遗憾,随即便抛诸脑后。 顾锦云在西域生活了一年多,对路线了然于胸。本来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谁知在经过蓝布罗湖时,遇到了殇族的巡逻兵。 在戚夙容的记忆中,殇族只是一个小部落,并未参与联盟,这也是她支持锦云选择这条逃跑路线的原因之一。如果是前世,殇族的巡逻兵必然不会随便为难两名旅人,但因为渤亚和庆鹰的争斗,西域各族都进入警戒状态,任何闲杂人等都要接受盘查。 之前为了方便出逃,戚夙容依然是作男子打扮,而锦云则将胡须全部剃光,恢复俊颜,再不复默驼时的呆傻。 两人被带进殇族营地,负责盘问他们的是一名殇族达干(相当于大头领)。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打算往哪里去?” 顾锦云回复道:“我二人乃商队随从,刚刚与胡夏族的兄弟做了一笔买卖,正要赶回关内。” “哪家商队,什么买卖?” “雁城吴家,布匹瓷器。”戚夙容接口。雁城吴家曾与她在关内相遇,虽未曾合作过,但他们与西域有生意来往是确实无疑的。选择回答布匹瓷器,则是为了安全,避免贵重的金银交易引来对方的觊觎。 “哦?雁城吴家,有何凭证?”达干神色稍缓,显然听说过这个商号。 戚夙容回道:“我二人身上并无凭证。” “没有凭证?”达干皱起眉。 “大人莫急,虽无凭证,却有官家签署的准商文书。”戚夙容将文书拿出来,双手呈上。 达干接过来看了看,继续问:“文书不假,但既有文书,为何没有商号凭证?” “我二人只是随从,负责送货点货和传信,主要交接由管事负责,所以并无凭证。” 这个理由倒也合理。达干将文书还给他们,冷肃道:“最近正值非常时期,我不能随便放你们离开,你们先留在此处,待局势明朗,再放你们离开。” 锦云与夙容面面相觑,心中苦笑,好不容易离开渤亚,却又身陷殇族。 达干见他们神色有意,好心安慰道:“你们大可放心,我族人不会为难你们,最多半月,你们即可离开。” 半月,谁知道伊仑到时会不会抽出空来抓捕他们?不过事已至此,着急也于事无补,只能暂时在殇族逗留一段时间。 殇族营地距离蓝布罗湖不过一里,与渤亚相比,少了几分步步为营的肃杀,多了几分安居乐业的祥和。 正如那位达干所言,夙容和锦云两人并未受到刁难,只是不允许随意走动。平时吃喝用度,都与一般族人相差无几,晚上兴致高昂时,还会被邀请参加篝火晚会。 夙容和锦云这段时间一直处在警惕中,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在殇族部落,却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锦云与殇族人拼酒划拳,赛马行武,很快便融入了他们的阵营。而戚夙容毕竟是女子,始终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但见识广博,倒也不会让人感觉无趣。几天下来,两人结交了一群兄弟姐妹。 “那位阿勒姑娘似乎对你很有好感。”帐篷中,戚夙容斜靠在毯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正在梳洗的男人。 锦云“唔”了一声,没有回话。 戚夙容伸脚在他小腿上蹭了蹭,漫不经心道:“她很漂亮。” 锦云顿了顿,放下手巾,默不作声地脱衣,然后坐在软垫上,开始脱鞋。 “怎么不说话?”戚夙容又将脚趾蹭到他腰侧。 锦云突然抓住她的脚踝,往身上一拖,在低呼声中,整个压在她身上。 “锦……”后面的话音被堵住,舌头侵入口腔,放肆地扫荡着。 锦云解开她的发髻,撩开她的衣襟,露出里面捆绑严实的束胸带,手指停顿了片刻,随即快速松开结口,一圈圈将束胸带解开。 “别,若有人进来怎么办?”戚夙容双颊微红,双手护住胸口。 “此时夜深人静,谁会来扰人清梦?”锦云声音沙哑,拨开她的手,将束胸带彻底扯开,一对雪白的玉兔立刻跃入眼中。 他目光炽热,低头含弄。 戚夙容低喘一声,双手拂过男人背脊上的伤痕,眼中透出怜惜,身体放松,毫无保留地迎合着男人的动作。 锦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进入之前还能保持理智,进入之后,动作由慢到快,逐渐变得狂野。 正在这时,帐篷外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戚夙容紧咬下唇,不敢叫出声。锦云缓缓抽出,随即又猛地挺进。 戚夙容捂住嘴,狠狠瞪了他一眼。锦云嘴角微微扬起,拉开她的手,噙住她的唇。两具身体紧密纠缠,床垫发出有规律的摩擦声。 帐篷外幽暗冷清,帐篷内,春-色一片。 第二天,戚夙容腰酸背痛,趴在床上没起来。 锦云亲了亲她的背,柔声道:“抱歉,没控制住。” 两年的分离,在碰触她的那一霎那,才知相思入骨。 戚夙容翻身圈住他的脖子,回了一吻,嗔笑道:“这次姑且原谅你,若下次再如此不知节制,我定不饶你。” “下次?”锦云眼神暗沉,大手探进被子中。 戚夙容立刻坐起身,推了推他:“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要赶紧易容,若被人发现就糟了。” “嗯。”锦云暗自遗憾。 打点妥当,两人梳洗一番,走出帐篷。 锦云抬头,突然看到远处一人走过。 “那是?”戚夙容低声道,“是庆鹰族的人?” 锦云点头,对方毡帽上插着庆鹰族人特有的翎羽。 “他们来殇族恐怕是为了结盟。”锦云皱起眉头。在他搜集的情报中,殇族目前并不在结盟之列,但未来是否动摇便不得而知了。 戚夙容虽不记得所有结盟部落的名字,但肯定殇族并不在其中,因为后世曾有人揭秘,殇族族长与庆鹰前首领有不共戴天之仇。殇族恐怕宁愿灭族,也不会同意与之结盟。 比起锦云的担忧,戚夙容却多了几分把握。 果然不过多时,庆鹰族的使者便被人架出了主营。那人怒斥殇族人不知好歹,言语之中带着威胁。 锦云有些疑惑:“殇族只是小部落,他们竟然有胆子与庆鹰为敌?” 戚夙容思索了一下,稍有保留地说道:“我听说殇族与庆鹰有仇,他们结盟的可能性不大。” “哦?”锦云看了她一眼,并未追问消息来源。这些日子,他对妻子的手段,已深有体会,无论是巧妙的易容手法,丰富的行商经验,还是处惊不变的心性,都让人心服不已。 想到促使她快速成长的原因,锦云心中一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再顺水推舟一下。”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芒。 戚夙容先是一愣,随即道:“你的意思难道是……” “没错,正如你所想。”   ☆、第九十一章 携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锦云打算促成殇族与渤亚的结盟。 渤亚如今处在劣势,若无支援,战局很快便会被庆鹰控制。被野心勃勃的庆鹰掌握西域大势,这绝非殇族所乐见。有此前提,殇族与渤亚结盟也是顺应时势。 提及结盟,戚夙容突然想起出关前黄徵送给她的那条锦帕。锦帕上绣的是一只凶猛的狼头,这是苍狼族的标志。 “既然要促成结盟,不如多给渤亚拉几个盟友。”戚夙容笑道。 锦云沉吟道:“苍狼族对内战深恶痛绝,恐怕不会插手。”他跟在图特身边两年多,对西域各族的情况可谓了若指掌,“不过……” 他取过戚夙容手中的锦帕打量片刻,又道:“白色狼头,苍狼族族长的标志。如果给你锦帕的那人与苍狼族长交情匪浅,那结盟之事或许可行。” “那就试试吧。” 两人商量妥当,开始积极结交殇族族人,暗中挑起他们对庆鹰的不满,状似无意地讨论了一下结盟的可行性,尽可能让这种想法深入人心。 终于在五天后,有人主动向族长提出了与渤亚结盟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多数人的赞成。 殇族族长有些犹豫,暗自衡量其中利弊。支持派说:“族长,此时若不结盟,等庆鹰占据优势,我们的境况就危险了。” “是啊,请族长尽快定夺。” 众将极力劝谏,族长仍然没有松口。 事后,有一名与顾锦云关系不错的将领向他抱怨此事,锦云道:“族长担心渤亚实力不足以与庆鹰抗衡,殇族加入恐怕亦是杯水车薪,影响不了战局。” “唉,那我们就只能作壁上观,等着庆鹰坐大?” “如果有更多的势力与渤亚结盟,贵族长应该就不会有犹豫不决了。” “你的意思是?” “我与苍狼族族长略有交情,若你们信得过,我可以试着说服苍狼族加入联盟。” 那名将领大喜过望,搭住锦云的肩头:“走,我们这就去与族长商议。”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的更顺利,殇族族长显然对结盟也颇为意动,如今闻听顾锦云有可能说服苍狼族,便欣然同意让他前往苍狼族促成结盟之事。 顾锦云与戚夙容于是离开殇族,带着几名殇族战士赶往苍狼族。 两人原本只是姑且一试,没想到苍狼族族长与黄徵竟是过命的交情,他对庆鹰的行事亦颇有不满,考虑再三,同意了与渤亚的结盟。 不仅如此,他还将苍狼的兄弟之邦也拉入了盟族。 顾锦云和戚夙容以两人之力,逐渐改变了整个西域的格局。在他们直接或间接的促成下,两大对立势力正式形成。 西域陷入内战,再也无暇顾及中原。 此事很快传入京城,景王既惊又喜,低叹一句:“能人所不能。” 戚夙容和顾锦云功成身退,一起返回家园。但他们行动比较隐蔽,甚至没有去向黄徵拜别,只是托人送了一封信,言及日后必上门拜访。 而后,又给家里报了平安,告诉他们秋收时分必然返家。 两人分别几年,好不容易再次重逢,却又遇上种种困难,无法互诉衷情。如今大事已了,他们决定暂时丢下一切事务,游遍大江南北。 客栈中,戚夙容褪下男装,放下长发,恢复容颜,一身素衣站立在顾锦云面前。 顾锦云抬手抚摸她略显消瘦的脸庞,轻轻拉起她的手,看到上面的薄茧,心中阵痛。 “夙容……” “不必多言。”戚夙容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的坚强与情愫已经诉说了一切。 顾锦云将她拥入怀中,满腔爱意汇聚在胸口,化作一团火焰,席卷全身。 罗帐垂下,两人极尽缠绵,一夜疯狂…… 戚夙容恢复女装,白日与顾锦云游山玩水,晚上悱恻缠绵,不浪费一丝光阴。 顾家商铺开遍大江南北,戚夙容手执家主印章,随时可以在商号支取银两,顺便巡视分店的经营状况。顾锦云暗暗佩服妻子的能力,竟然将顾家事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下定决心,日后定然要加倍努力,做一个可与妻子并驾齐驱的男人。 夙容与一般女子不同,立于广阔天地之间的她,更加耀眼。他不想将她困在深闺,既然如此,那就并肩同行,携手未来。 顾锦云牵着戚夙容的手,坦然地走在街市上,丝毫不在乎那些异样的眼神。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戚夙容摸了摸肚腹,突然说:“锦云,我想为你生一个孩子,但这么长时间,肚子还没有动静。” 顾锦云沉默片刻,温声道:“不用急,我们还年轻。” “唔。”戚夙容抱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肩膀上,笑道,“希望在回家前,我能怀上你的孩子。” 顾锦云侧身抱住她,表情沉凝,心中苦涩。夙容还不知道,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他第一次在药物的驱使下对她所做的事,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看她如此期待孩子的诞生,他实在无法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对不起,夙容。 顾锦云心如刀割,不知道夙容知道实情后,是否会恨他。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心悸,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不能失去夙容,无论她是否会恨他,他都不会放手。 两人一路往北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渡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快乐时光。 未免家人担心,他们每隔几天都会寄封信回家。 若非家中还有人挂念,两人甚至都想就此携手走江湖,一直到天涯。 不过游山玩水也是需要代价的,两人在经过一座江南小镇时,戚夙容突感风寒,病倒了。 顾锦云甚为紧张,找来大夫看过,确定只是小风寒才略微放心。 “我们暂时就在这座小镇盘亘几日吧,待你身体完全恢复再启程。” 戚夙容自然没有异议,安心地留在房中接受锦云无微不至的照顾。 两天后,夙容病情好转,顾锦云带她出门透气。两人沿街而行,十分惬意。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座酒楼之上,有人正用两道阴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那彻骨的恨意,让人心惊胆战。 顾锦云脚步一顿,转身朝四周看了看。 “怎么了?”戚夙容问道。 “没事。”顾锦云放下警惕,走到夙容身边,作保护状。 两人玩累了,回到客栈,洗漱之后便早早睡了。 第二天,顾锦云去医馆买药,打算留几副在身上备用。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几人进入这家客栈,将戚夙容迷晕,架着她朝城外走去。 “人带来了。”树林中,几人将戚夙容丢在地上,冲着不远处喊道。 一名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很快从树丛后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几名健壮随从。 “很好,这是你们的酬劳。”女子丢给他们一袋银子。 几名绑架者清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笑着说了句:“钱货两清。”然后快速转身离开。 女子走到昏昏沉沉的戚夙容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戚夙容捂着额头,艰难地向上望去,口齿不清地问:“你……是谁?” 女子蹲下身,缓缓揭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正是失踪已久的骆妍依。 自从八王爷失势,身为八王妃的骆妍依就与八王爷一起失踪了。没想到一别经年,竟然还有机会再见。 “是你……”戚夙容暗叫不妙。骆妍依可以说是这世上最恨她的人,前世的自己因为她而毁去双手,差点送命。母亲也因为她郁郁而终。她今生难道仍然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没错,是我。”骆妍依声音冰冷道,“旧友重逢是否倍觉欣喜?当年‘多亏’你破坏了我与东远侯公子的婚事,若非如此,我怎会成为八王爷的王妃?你说,我该如何谢你?” “嫁予何人皆由你自己决定,不要将过错都推到他人身上。”若非她逼人太甚,自己又怎会多言?她原本可以一世荣华,如今却被她彻底改变了命运。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面冷心善的戚夙容,不会再对她有丝毫同情。 “哼,我没兴趣与你争辩。”骆妍依突然抽出一把匕首,语气阴冷,“这次我会一刀将你了结,不会再给你翻身的机会。” 说着,她举起匕首就朝她的心脏刺去,眼中满满都是疯狂。 戚夙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一个名字:锦云。 “啊!”耳边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刀剑相撞的声响。 戚夙容睁开眼,看到骆妍依捂着流血的肩膀,脸色惨白地仰躺在地,原本刺向她的匕首也掉在了一旁,跟她一起来的几名随从正与几人混战。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袭入鼻间。 “锦云。”戚夙容用虚弱而有饱含欣喜的声音唤道。 “对不起,来晚了。”他将妻子抱得紧紧的,眼睛冷冷地盯视着地上的女人。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第九十二章 重登青云 “夙容。”一个人从身后走过来。 戚夙容从顾锦云怀中抬起头,吃惊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封湛。她转头看了看顾锦云,奇怪他们为何会一起出现?严格而言,她与顾锦云的分别以及后来所遭受的一连串麻烦,皆是拜此人所赐。 封湛自然知道她心中的疑惑,暗自苦笑一声。事实上,自从听说她失踪的消失后,他便请命前往边城寻找。后来偶然在途中遇到了刚返回中原的顾锦云,对方二话不说便对他下了毒,让他全身剧痛了三天。比起几年前的心慈手软,如今的顾锦云出手干脆,毫不迟疑。 封湛自知理亏,并未反抗,权当是他曾经犯错的补偿,甘愿受其差遣。此事戚夙容并不知情,顾锦云在入关之后就暗中派人一路护航,其中也包括他。 此次无意中发现骆妍依的踪迹,倒是意外之喜。封家与骆家的关系千丝万缕,自从景王登基后,处境岌岌可危。若能通过骆妍依找到外逃的八王爷,也算将功赎罪,为家族免去一场危机。 “回去再说。”顾锦云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转眼看向地上的骆妍依,下令道,“将人都带回去。” “戚夙容,你不得好死!”骆妍依被人架起,疯狂地喊叫,“你等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顾锦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朝她脸面猛地甩了一下衣袖,一片粉末扑入她的嘴中。骆妍依表情凝住,张目结舌,面带惊恐,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到客栈,顾锦云帮戚夙容斟了一杯热茶,平静地向她解释事情的始末。 戚夙容这才知道顾锦云竟然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为何不告诉我?”平白让她虚惊一场。 “我并未料到会遇到骆妍依。”顾锦云温声道,“我想与你开开心心地游玩,若告诉你暗中有人跟着,岂不扫兴?” 戚夙容嗔了他一眼,不再多问。 顾锦云却又开口了:“只是,我还是让你受伤了。” 他拉起她的手臂,看到上面的淤青和擦伤,颇为懊恼。 “无事,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些许小伤不足挂齿。”经过多年的磨练,戚夙容身上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却多了几分不惧风雪的坚韧和威仪。乍看之下似乎并无不同,但若与其他闺阁女子站在一起,必然脱颖而出,气质独具。 顾锦云握着她的手,神情凝视。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客人,您的热水送到了。” 顾锦云起身开门,让人将水送进屋里,对戚夙容道:“夙容,你先沐浴更衣,我去去便回。” 戚夙容问:“你是去看骆妍依?” 顾锦云点头。 戚夙容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顾锦云打断道,“此事皆由我处理,我不会再给她侮辱你的机会。” 说完,阔步而出,顺手带上房门,态度颇为霸道。 戚夙容叹了口气,没有坚持。她一直是骆妍依心中的刺,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无可奈何,不见反而更好。 她褪下衣物,安心地浸入水中,心底生出一种放下重担的轻松感。 几人在这座小镇耽搁了三天,再启程时,依然只有她和顾锦云,封湛和其他人则不知将骆妍依带去何处了。 戚夙容猜想,此次应当可以顺藤摸瓜将八王爷找出来。 骆妍依的出现,到底是影响了两人游玩的心情,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提前返京。 顾锦云亲自驾着马车,载着戚夙容一路返程,心情飞扬,难掩激动。 就在即将抵达东门入口之时,他看到不远处的路亭中站着一群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为首一人相貌堂堂,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显然身份颇为不俗。他身后有几人,顾锦云依稀有些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暗暗警惕,将马车缓缓驶到他们近前,而后拉绳停住。 戚夙容发现马车停下,便掀帘问道:“锦云,怎么……” 话未说完,猛然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人,龙行虎步,竟然是当今圣上! 她连忙下车,对景王行礼道:“民妇见过陛下。” 顾锦云闻言,也愣了一下,却并非露怯,随戚夙容一起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景王笑道,“你夫妇二人可让朕好等。你们此次立了大功,朕早已准备好论功行赏,谁知你们竟然丢下赏赐自个跑去游山玩水了。” 戚夙容脸上难掩惊讶,景王竟是亲自来迎接他们,真是天大恩宠。 “请陛下恕罪,我夫妇二人久别重逢,难免儿女情长,确实有失考虑了。” “哈哈,算了,朕不怪责你们。”景王道,“走吧,戚将军此刻应该已经在戚府摆好宴席,就等着为你们接风洗尘呢。” “戚府?”戚夙容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一名大臣笑道:“顾夫人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已经为戚家平反,戚府物归原主,戚将军官复原职。” 戚夙容看向顾锦云,脸上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顾锦云温柔回视。 景王亲自将他们迎回戚府,此事并未大肆宣扬,却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大多对这位曾经的戚小姐、如今的顾夫人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她所立下的功劳,无论是助景王登基,还是入西域探秘,都不适合公诸于众,但景王对他们一家的荣宠却是一目了然。 在景王登基后,曾经被先王贬谪或杀害的大臣皆已平反,唯独戚家悄无声息。众人以为戚家会就此没落,谁知几年后再次崛起,名动京都。景王不仅为其正名,退还家宅,官复原职,竟然还亲自迎接戚夙容和顾锦云的回归。如此恩宠,真是前所未有。 戚府老宅被修葺一新,鞭炮齐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景王被请到首座,与宾客共饮同欢。若有细心之人,一定会发现此次参加宴会的宾客,皆是当朝权臣和近年声名鹊起的新贵,国家未来的走势都将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目前还不明显,却已显露峥嵘,名震一方。 景王并未让戚家人陪同,受过礼后便让他们去后堂小聚。 阔别多年,戚夙容终于又再次踏进自己的家。望着已显老态的父亲和眼中含泪的母亲,她再也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们。 戚家夫妇旁边还站着顾家的人,戚夙容一一招呼。 顾父并非多言,只是拍了拍顾锦云的肩膀,笑着叹了一口气。 顾宇风欣喜地抱住兄长:“就知道大哥福大命大,果然如此!” 顾锦云也重重抱了抱弟弟的背,然后走到妹妹身边。双双似乎有些不敢认,怯怯地望着他。他不想吓着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一家人团聚,有说不完的话。但大厅中还有皇上在座,总不能真的置之不理,他们一起去给皇上谢恩。 趁此时机,景王让人拿出圣旨,当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昔将军戚朔,为国征战数年,功不可没,却遭受不白之冤,而去其爵位,贬为庶民。今新皇登基,特此为戚家平反,即日起官复原职,加封忠义侯,昔年抄没之家财细数归还。 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锡尔顾商锦云之妻戚氏,坤仪毓秀,聪颖慧黠,功于社稷,世之大义,是宜赠尔为夫人,嘉尔冠荣,永锡天宠。另封顾家为皇商,赐顾锦云三等爵,良田四十顷。锡之敕命于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钦哉。 这道圣旨与戚夙容前往西域前,景王给她看的相差无几,只是令追加了顾锦云的赏赐。以平民之身封赏爵位,可谓一步登天,天恩浩荡。 在场宾客无不羡慕。 一夜之间,戚家名动天下,重登青云。 晚上,戚母将戚夙容拉进房中,两人对坐,又哭又笑。 她握住女儿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娘,这些年,你受苦了。”戚夙容歉疚地望着母亲。 “我哪有你苦?”戚母哽咽道,“若非有你,我戚家恐怕早就支离破碎了。” “只要一家平安,女儿就不怕苦。”戚夙容笑道。 戚母拍着她的手,低泣不止。 “好了,娘,别哭了。”戚夙容拿起手绢帮她擦了擦眼泪,问道,“夙宝呢?为何没看到他?” “他呀,今年考上了举人,被派到旭镇去了。”说到儿子,戚母笑开,“皇上特许他回京,大概还在路上。” “原来如此。”戚夙容只觉满心喜悦,今生真的圆满了。 戚母突然又叹道:“如今你有诰命在身,娘也放心了。” “嗯?”戚夙容有些疑惑。母亲对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戚母继续道:“女子无后是大忌,但你为顾家所作的一切,加上你现在的荣宠,足以稳住你的主母之位,娘也不必担心你将来会因为无后而失宠。” “娘,你在说什么?”戚夙容更加疑惑了。 “娘都知道,你不用隐瞒。”戚母安慰她,“虽然无法生育是个遗憾,但你也要放宽心,顾家人不会薄待你的。” “无法生育?娘,你说我无法生育?”戚夙容一脸震惊。   ☆、第九十三章 一世荣安 顾锦云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床上发呆。 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你早就知道了。” “什么?” “我无法再生育。”戚夙容望着他,眼中满是伤痛。 顾锦云沉默地拥住她。 “为何不告诉我?”戚夙容眼泪流淌。她前世失去了孩子,本以为今生会改变,谁知命运却给她一记重锤。 “是我的错。”当初若非他……顾锦云神色暗淡。 戚夙容紧紧拽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哭泣。 这或许是她重生的代价?戚夙容知道自己不该太贪心,但她无法抑制心中想要拥有一个孩子的渴望。 真的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顾锦云见她难受的模样,心动得无以复加,口中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夙容,夙容……” 片刻后,戚夙容抬起头,定定道:“不,我不放弃。锦云,明天随我一起去见一个人。” 即使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她也要试试。 第二天,顾锦云和戚夙容离开戚府,简装前往云雾山。 “师傅,师傅。”戚夙容远远朝云游子的居所喊道。 云游子闻声而出,面色不渝地走到院子里摆弄药草。 见云游子还在,戚夙容满脸喜色,对他深深施了一礼:“师傅,徒儿回来了。” 说着,又向他介绍身边的顾锦云。 云游子只是轻轻瞥了他们一眼,哼了哼,没说话。这女子每次来都没好事,他好不容易清静一两年,可不想被琐事缠身。 果然,没多久戚夙容便向他说明了来意。 云游子大恼:“你受伤找我,寻人找我,解毒找我,治人找我,现在连生不出孩子都找我?” 戚夙容亦颇觉不好意思,不过多年磨练早就磨出一张厚脸皮,她凑过去,乖巧道:“师傅,我知道您神通广大,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游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这时,顾锦云上前,躬身道:“师傅,您若有法子,请务必相助,顾某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云游子说道:“你娘子曾生过重病,气虚体弱,又多年奔波劳苦,身子亏损严重,老夫爱莫能助。” 戚夙容露出失望之色,她知道云游子如果有办法,绝对不会吝于救人。他既然说不行,那便是不行。 云游子又对顾锦云道:“对你娘子好点,她为你受了太多的苦。” “顾某知道。”顾锦云站在戚夙容身边,低头深深地凝视她。 云游子望着这对璧人,眼中含笑。 两人在云游子家中用过午膳,留下一大堆特产和些许银两,失望而归。 顾锦云道:“夙容,以后我们请宇风或你弟弟夙宝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吧,他们应当不会拒绝的。” 戚夙容自然知道他们不会拒绝,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可惜,这大概会成为她今生唯一的遗憾。 世上有些事强求不得,既然得到一世荣安,又有何资格再要求其他? 戚夙容抬起头,问道:“锦云,没有孩子,你可会弃我?” “除非我死。”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有你,足矣。顾锦云永远都不会放开这个女子的手,世上唯有她知他,爱他,等他,为他撑起一个家,为他奔波千万里,不离不弃,不怨不悔。有妻如此,还有何求? 两人放下这个遗憾,开始回归正轨。 顾锦云接手家业,每日查看账目,整理情报。而戚夙容则专心与刺绣和布艺,打算将这几年搜集到和学习到的技艺发扬光大。她当年曾承诺,要将母亲失去的嫁妆悉数奉还。虽然已经无法再找回原来那些的物件,但戚夙容重新为母亲置办了一套价值更高的首饰,另外还包括几张地契和田契。 不喜行商的顾宇风脱离苦海,几乎是喜极而泣地跑了。他别无所长,唯有武艺傍身,在无事一身轻的情况下,决定报考武举,承继父亲,入伍从军。 他武艺高超,又有恩宠在身,第二年便顺利考上了武尉,欢天喜地地去南边攒军功去了。 顾锦云的小妹顾双双嫁给了他的好友贺哲。当日他对双双一见倾心,经过几年的相处,顾锦云才不情不愿地将妹妹嫁给他。双双智力如孩童,他原本是想养她一辈子的。 而后,他派人去西域找到曾经救他的图特,送上银两和谢意,并邀请他来京城定居。可惜被图特拒绝了。 戚父辞去了官职,安心在家颐养天年,下棋钓鱼,好不惬意。 戚夙容的弟弟夙宝在外任一年便被调入了京城,暂为正五品秘书丞。 同年,他迎娶了中书侍郎之女为妻,伉俪情深,前程似景。 虽然戚夙容并未公开自己卓凡的身份,但认识她的人,大多皆心中明了,对她只有佩服,而无轻视。 戚夙容慎重对曾经有恩于她的阁老道了歉,并在无意中让他认识了云游子,两人一见如故,堪称京城最长寿的两老。 戚家和顾家虽非显贵,亦无子侄在朝中担任要职,但整个京城权贵都得让他们三分。皇上恩宠对其有佳,三公六部大多官员与之交好,真可谓是出入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顾家商行一路畅行无阻,规模日渐扩大,很多商品远销国外,逐渐发展成首富之家。 专心研究刺绣的戚夙容,技艺一日千里,绣品多次被皇后赞誉,国绣师之名享誉国内外。 至于骆妍依,最终由封湛押解回京,之后再也没有听过她与八王爷的任何消息。 五年匆匆而过,若说戚夙容还有何遗憾的话,那便是孩子。这也是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闲事之一。年近二十七、八的戚夙容,始终没有身孕,众人皆言她福泽过溢,才有此缺陷。 不少亲朋好友曾私下劝顾锦云收一方小妾,延续香火,结果被痛斥一顿,驱逐出府。从此,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顾锦云听不得别人说戚夙容一句不好,顾家其他人亦非常护她,不忍她受一点委屈。戚夙容在家人的关怀下,也逐渐看淡了,今生如此幸福,于愿足矣,再无所求。 这天,戚夙容在院中刺绣,暖阳倾洒,照得人软绵绵的。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有些昏昏入睡。 突然,她脸色一变,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声。 难道吃坏肚子了?戚夙容暗暗想着,今天似乎吃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云游子几年前给了她一份食谱,叮嘱她按照食谱调理身体。自那之后,她的饮食皆由锦云安排,几年间将她养得白白胖胖,再也不曾生过病。 故而突然出现的干呕让她颇为诧异,不过她并未在意,谁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戚夙容站起身,决定去房里补个眠。 接下来几天,她时有呕吐的现象,这才开始重视。为免锦云担心,她私下去看了大夫…… 当晚,顾锦云房中爆发出一串惊喜的小声,久久未停……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