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玉人歌 作者:后紫 文案: 女主自白: 我姓玉,我随我亲爹姓。我后爹姓什么……我不告诉你。 我六岁之前住在建康,六岁之后住在长安。再后来……我喜欢到处转转。 我娘是个公主,我也是个公主。她嫁过两个男人,最大的心愿却是我此生能够“从一而终”。 可见有的时候拥有的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最愿意思考的就是人生问题,我觉得我的人生没有云泥之别,我六岁之前是生活在云上,六岁之后也生活在云上,不过是生活这片云有时飞的高,有时飞的低而已。 对了,我还有一支玉面军,所向披靡的玉面军。 正文为第三人称。请忘记以上的脱线文案,其实这就是一个孤儿寡母在异国他乡的奋斗史。 又名:我和母上大人的和亲之路 另外本文架的特别空,史料皆为堆砌。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主角:玉宝音 ┃ 配角:秦愫 ┃ 其它:赫连家以及萧家的一大堆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 ==================   ☆、第1章 十里送宝音 和花一起呆的久了,会让人觉得周围都是鸟语和花香。 和料草一起呆的久了……却只会让马都觉得无法消受。 玉宝音好不容易从装满了料草的麻袋中爬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气,她爹的汗血宝马翘翘就嫌弃地打了个响鼻,衔掉了她头上的两根料草,吧唧吧唧,然后转过了头,留给她的是一个满是疮痍的马屁股。 玉宝音拿了根料草去逗它,哪里都不碰,专碰它屁股上结了枷的疤痕。也不肯真的用力气,就跟风刮过无意撩起的毛发,搔的它麻痒难耐。 翘翘不爽地踢踏了两下蹄子。 玉宝音害怕真的惹毛它,遂收了手,低声道:“好翘翘,再忍一时,等咱们上了船,就安全了。”一头马而已,就算它再忠心,还是一头马,哪里听的懂这些话,这话倒是像说给她自己听的。 说话的时候,她还抬头看了看前头的队伍,原本长龙一样的队伍已经肢解分离,大部分的人马有条不紊地上了大船。她使劲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看见她娘在哪里,心想着她娘反正是要坐那个三层的楼船,接下来只要她能顺利混上去…… 想到此,她一缩脖子一埋头又扎进了麻袋里,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翘翘,等到了大周,我就给你寻个能配的上你的好夫婿……”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傻梁生像是终于听懂了这句话,呵呵笑道:“小公主,您想的可真远。” 远吗?一点儿都不远,这该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躲在料草堆里的玉宝音如是心想。 别看翘翘今年才只有五岁,可是按照马的年纪,它已经可以生|育。 她爹出征前说过,等到他胜利回转,就给翘翘配头公马,生匹小马仔,让她亲手照料的。 南朝同大齐、大周的那场三方混战,以南朝和大齐的结盟开始,却以大齐的背叛、南朝的惨败而告终,南朝因此失去了北梁州、东梁州、黎州三郡。 还有,作为大军统帅的他爹当然也没能如愿胜利回转。 翘翘拼出了这一身的疮痍,也只带回了她爹已经冰凉透顶的身躯。 可以说,她爹的死,硬生生地耽误了一匹好马的姻缘。 也促成了一个女人的远嫁。 不幸的是……那个女人刚好是她爹的亲媳妇,她的亲娘! *** 瑞王的发妻、高远公主要去往大周和亲的事情,两月前就在建康传开了。 就算秦愫贵为长公主,也改变不了夫婿的尸骨未寒,就被迫再次嫁人,这个她根本无力改变的事情。 这些都是玉宝音从外面听来的。 他们都说和亲是真元帝金口玉言下的命令,没人能够更改,高远公主若是胆敢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就是埋也得埋在大周的土地里。 他们还说,身为女子,本来就是要在家族有危难的时候奉献自己。更何况身为一国的长公主,更要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否则,要女子又有何用! 再者,高远公主还是个罪臣之妻,要不是因为瑞王战败,大周怎么可能有机会提出让高远公主带着黄金百万做嫁妆前去和亲,这般令整个南朝都感到屈辱的条件。 饶是玉宝音今年才只有六岁,懂的还不太多,也知道那些人是在放狗屁。 就像她的好伙伴赫连上同人辩论时说的,瑞王的战败,没人敢将过错归诸在真元帝“连齐抗周”的错误政策上,也没人记得瑞王一开始就是反对这么做的。 还有大周对南朝的侮辱,也没人敢说是大周在欺负真元帝无能。 所有人,就连真元帝自己都将过错一股脑地栽在了瑞王玉荣的身上。玉荣活着是真元帝的好女婿,死了以后也得发挥余光余热不是。 听听,这世上不是没有明白人,明白人如是想,可谁又敢将话说出来呢! 就算是赫连上,堂堂的南朝宰相之家——赫连家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的候选之一,也只敢在家里关起门来,同其他的几个继承人候选,辩论一番,辩给宰相赫连净土听。 那会儿,赫连净土的夫人鲁氏正在内房拍着“昏昏欲睡”的玉宝音,道了句:“死了的人,已经不知人世间的凄苦,就是苦了高远公主和真元皇后亲封的、咱们宝音小公主了。 可怜真元皇后,也才不过过世了半年,真元帝怎能如此糊涂了呢?” 也只换来了赫连净土的一声呵斥,不顾老妻的脸面,道了一句:“妇人之仁。”随后一挥袖,招呼着候在门外的几个候选人,大步走向了前院。 鲁氏不敢违抗夫君,只等玉宝音醒来的时候,即刻使人送她回长公主府,悄悄道:“好孩子,等到太子秦缨登了基,肯定会找个机会迎回高远公主,让你们母女团聚的。” 仅此一句,也已经是大不敬的紧。鲁氏拿帕子捂住了嘴,再不敢言语。 玉宝音就当做听不懂,向往常一样抱了抱鲁氏,然后上了马车。从那起,她再也没有去过宰相府。 只因她娘说:“事已成定局,无需再去。” 至于她舅舅什么时候能登基,看着他疯外公一顿饭还能吃下两碗的情形,这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而现在,她的娘亲,高远公主即将远赴大周,前程未卜,归程不定。 按照赫连上的说法,大周的人生来就野性,百年之前就是还只会食生肉、娶“母亲”的野蛮人。她实在是担心她娘亲的紧,怎么可能让她一人前往大周呢! 她得跟着、护着,代替她爹,看顾好了她娘。谁要是胆敢欺负了她的娘亲,她就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一口吞下去。 玉宝音还在恍惚的时候,就听外面的傻梁生小声道:“小公主,要上船了哩,你在麻袋里藏好了,可莫要被人发现,小的这就抱你上船。” **** 与此同时,就在滔滔的江水边,太子秦缨哭成了泪人,抱着高远公主就是不肯撒手,“阿姐,母后已经仙去,你这一走,阿缨,阿缨往后可该怎么办啊!” 高远公主秦愫一直在望着远方,就是建康城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明明那里已无所牵挂,不知为何,还是想多看几眼。 她听见秦缨的话,才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拂掉了秦缨的手,淡淡道:“现在的情形,我若不走,你我二人,必将损毁一人,我只有避让一法。还有你,记住我说的话,莫争皇位,一旦建康有变,马上退守北梁州……那里本是瑞王为我和宝音留下的退路……切记,不到最后关头,北梁州的事情向谁都不得透露,一个字都不许提。” 说到最后,秦愫的声音已经变得严厉,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秦缨的手臂。 谁都知道高远公主一向温婉,秦缨骇了一下,顿时忘了哭,半晌才道:“阿姐,阿缨是个不长进的,可你和母后的话我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秦愫这才松了手,缓缓吐气,再一次看向了建康城的方向,眼中有说不出的情愫。 秦缨只当她是不放心女儿,信誓旦旦地道:“阿姐放心,我这个做舅舅的,总是要拼了命护好宝音的。” 她却莫名一笑,缓缓道:“你护好了自己就行,切莫着了别人的道,丢了太子之位没什么要紧的,怕只怕白白送了性命。至于宝音,哪里用得上你来操心。” 秦缨知道他阿姐、还有仙逝的母后一向觉得他过于软弱,十分瞧不上他。可同六岁的宝音相比,他好歹也是个大人不是。 他有心再和秦愫争论几句,至少要将外甥女的监管权争讨过来,可是那边的秦愫已经上了踏板,朝着楼船走去,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便立在了楼船之上。 他和她,顷刻之间被江水隔开。 秦缨又想哭了,一面使劲地挥手,一面喊道:“阿姐,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宝音的。” 他哪里会想到他外甥女比他阿姐还早一步上了船呢。 这时候的玉宝音已经被傻梁生抱到了底舱。 梁生避开了人,将麻袋解开,一瞧见玉宝音圆乎乎的小脑袋,就咧嘴笑道:“小公主藏的真好,谁都没有发现。” 玉宝音拍开了面颊上黏着的料草,道:“那可不一定。这个时辰,上哥哥肯定发现我已不在府中。还有我娘一看见翘翘,一准儿知道我是离不开翘翘的。” 梁生挠了挠脑袋,带着哭腔问:“那,那怎么办?长公主肯定会怪罪……” 玉宝音推开了梁生,自行跳出了麻袋,打断他道:“别傻了,咱们要躲的人又不是我娘。” 那究竟是躲谁呢?梁生也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只感觉船身一动,只听玉宝音利落地道:“好啦,开船啦,咱们上去吧。” 刚走到半道,就迎上高远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俶尔,梁生有些不知所措,拉了玉宝音调头就想跑。 谁知俶尔比他还快,先是将玉宝音拉在了身后,而后又给了他一记爆栗,教训道:“在瑞王身边呆了那么久,怎么还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跑,现下你又能跑到何处?难不成凿穿了船底,游到大周去!” 梁生一想也对,一艘船满共就这么大,不怎么会游泳的他还是莫跑的好,只得闷声闷气地道:“我就是个养马的。” 俶尔嘲讽他:“就是,就是,养马的不需脑袋想事情。” 梁生要是能听得出什么是嘲讽,便不会被叫做傻梁生了,他憨憨地一点头,道了声:“是哩,是哩。” 将俶尔气了个绝倒,索性不再理他,一转身,温言温语地对玉宝音说话。 “小公主,长公主在船舱外面。还有……上公子,骑了马在岸边跟着船跑。” 玉宝音点了点头,理了理早就凌乱的总角发髻,跟着俶尔往船舱外走去。 只见她娘正立在桅杆旁边,六月的江风,还有六月的艳阳,使得她臂上的白色披帛瑞彩翩迁。 秦愫听见了脚步声,转头唤了声:“宝音。” 玉宝音快走了两步,到了她娘的身边,依偎在她的面前。 秦愫指着岸边,调笑似的道:“都说我女儿是个没有人缘的,瞧瞧那里,赫连家的上公子,这是要十里送宝音呢!” 玉宝音也看见了岸边疾驰着的几匹骏马,打先的那一匹全黑色的骏马上驮着的不是赫连上又是哪个! 他一边纵马,一边向着往江心行进的楼船呼喊。 呼喊的是什么,莫说他喊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就是连口型也是瞧不清的,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儿想要勒马止步的意思。 玉宝音也不确定他能否看得清自己,她下意识向着岸边挥了挥手,然后像个大人似的垂手叹气。 秦愫拍了拍她的头,道:“比你预料的被他发现提早了多久?” 玉宝音闷闷道:“好久。” 秦愫便道:“瞧吧,整个赫连家迟早要成为他的囊中物。”转而一想,一个六岁的孩子哪里会懂这些,又道:“有人相送,你该高兴。” 玉宝音抬头看定了她娘亲,不解地问:“该高兴吗?可是我总想掉眼泪。” 秦愫蓦然一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又有何妨呢宝音。人生在世,最痛快的莫过于此了。” 好半晌,没等来女儿回应的秦愫:“宝音,你哭了吗?” 就听玉宝音哼唧了一声,道:“没有。” 秦愫笑出了声:“是哩,宝音没有哭,不过是有一种眼疾叫做迎风流泪罢了。”   ☆、第2章 一别千万里 哭就哭吧,又不是多丢人的事情,只有她娘才会说的那么委婉。 玉宝音又有些想笑了,迎风流泪的眼疾还没来得及发病,就已经痊愈。 玉宝音一向都觉得她娘与其他人不同,哪怕是她见识颇广、经历过百死一生的真元皇后外祖母也与之不同。 好比她爹刚出征那会儿,她喜欢见人就问战况如何。那会儿她的皇后外祖母虽还没有过世,却已经病入膏肓,总是挣扎着病体紧紧搂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宝音啊,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而她娘却总是会说:“宝音,那是大人的事情。” 要问她娘和她外祖母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她说不清,却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可等到老死都不会变成男人。 她娘的嘴边也从不会挂着其他娘亲常挂在嘴边的,譬如:女红,《女诫》,《女训》等等,女人必须要学的东西。 她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以前还没什么,毕竟她是真元皇后亲封的宝音公主,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哄着敬着捧在半空,直到她外祖母过世、她爹战败。 那是赫连家的老祖母过寿,本应该要大肆操办,却因着皇后丧期、南朝大败等等沮丧的事情,不得不闭门悄然进行。 她和她娘不请自到,得到的待遇不仅仅是宰相赫连净土以男女大防为由避而不见,还有那个和蔼可亲的赫连老祖母,不知听了谁的怂恿,道了句托大,就开始考问她《女诫》。 她娘顿时失笑出声,只道:“《女诫》,学来又有什么用呢!”而后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就扯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赫连家。 本是一场不会有外人的家宴,可是宝音公主不会《女诫》的传闻,还是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也因此,从那起会跟着玉宝音的词汇从天仙直接坠落到了凡间,譬如:不学无术的野蛮公主,和瑞王一样的狂妄自大,还有嫁不出去等等。 “杞人忧天,说的就是那些自己家的闺女还没有管好,却到处说三道四,仿佛自己家的闺女不是亲的不需要自己来管,别人家那个一定嫁不出去的才是亲生的一样。” 赫连上的这番嘲讽,她娘做了一个总结,原话是“那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后还特地教了她应对的办法。 “若是那些碎嘴的女人说你不学无术很野蛮,你就紧盯着她们发福的身躯;若是有人说你和瑞王一样,你就拿出御赐的金匕首,削一削他们家的木头家具;若是还有人说你嫁不出去,你就冲赫连上勾勾手指,让他上个树啊耍个猴啊什么的。” 上树容易耍猴难,玉宝音道:“上哥哥又不是耍百戏的。” 就记得她娘当时哼笑一声道:“男人们啊,本事可大着呢,莫说是耍百戏了,就是再难他也能做的出,前提是且看他愿不愿意。” “那上哥哥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让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 高远公主母女关起门来说的话,赫连上的耳朵再长,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尽管这样,赫连上也觉得高远公主同其他的女人不同,外表看起来温柔的很,行事作风却是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高远公主远赴大周的时候,会带着玉宝音。 别说宝音是自己偷偷跟着去的,那不过是糊弄傻子和瞎子的。她才六岁,怎么可能做到避开了皇帝眼线的同时,还避开了他赫连家的眼线! 赫连上觉得高远公主已经疯了,谁都知道此去大周,犹如去闯龙潭虎穴,她怎么可以带着如此稚|龄的女儿! 虽说将宝音留在南朝,也会生活不易,可那同大周的凶险来说,简直是无法比拟。 赫连上不敢在想下去,一面挥鞭疾驰,一面紧盯着江水中的行船,还不忘吩咐尾随在身后的老周:“下一个渡口有船‘玄武’,我要用船。” 老周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如实道:“上公子,没有宰相大人的命令,你恐怕是……调不动‘玄武’……” 赫连上正欲挥下的鞭子在半空停顿了片刻,又狠狠地挥了下去,“什么事情总要做一做,才知道到底行不行。” 就像起初,别人都说他不过是赫连家的旁支子弟,就算比旁人稍许聪慧了一点,也不可能入得了宰相大人的眼睛。他不肯放弃,终以八岁之龄入相府,得宰相大人亲自教导,如今已是四年有余。 后来,别人又说想得到高远公主和瑞王的青睐,根本是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只因高远公主和瑞王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谁要是假心假意地利用年幼的宝音公主,那就是自寻死路。 他还一直在庆幸自己的演技了得,到如今才知晓,原来自己付出的也是真心。 奈何,他人弱心也弱。 就是老周不在后头嘟囔那一句:“就是做了也是不行的,上公子还是莫要惹怒了宰相大人,要知道赫连家的公子可不止上公子一个哩。” 赫连上的心里也知道,能不能调动“玄武”,答案不言而喻。 就算有万般的不甘,他的马鞭也不由自主地不如先前落下的那么密集。 就是这时,从大船上放下了一叶扁舟,随着风一摇一摇地向岸边驶来。 赫连上下意识勒马,默默无语地伫立在岸边,望着已经在江心的楼船平稳地向西行径。 他知道船行两日便要登岸,到那时她们还要乘坐着马车继续向西北行径。 此去长安不止千里,终有一天,他要建康和长安同为一姓。 **** 船过无痕,赫连上的身影已经慢慢消失,玉宝音不解地问秦愫:“娘,你将外祖母给我的骊珠给上哥哥做什么?” 秦愫意味深长地道:“让他记住你,或许还能救你阿舅一命呢。” 让赫连上记住她,和她阿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她依稀明白,却又理不太清,嘴上就惋惜道:“我应该给上哥哥留封信的,让他看顾好阿舅……” 秦愫挑了挑眼皮,心道,信倒是有一封的,上面写的当然不是她女儿想写的那般直白的话语,她让俶尔仿了她女儿的笔迹,写的是“照顾好肉团子”,仅此一句。 肉团子是她女儿养的一只杂色狸猫,它不喜人靠近,倒是愿意同赫连上亲近。 想那赫连上一向以聪慧闻名,自然晓得一只猫都需要他看顾,更何况是人呢!只盼秦缨有难之时,他能够看在宝音的面上,施一把援手。 那一叶扁舟足摇了有小半个时辰,那颗绛紫色的骊珠伙着那封信才到了赫连上的手里,而载着玉宝音的大船已经消失在茫茫天际。 赫连上握紧了那骊珠,久久不能言语。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总是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他和玉宝音的哪一段回忆。 是初见?说着大人话的3岁小玉团? 还是瑞王没有战败之时,宰相大人同瑞王的那句戏言,“不如让我家的阿上去你们府上做个童养夫!” 傻乎乎的宝音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可他比她大了六岁,若不是进了宰相府学习,婚姻大事已不是母亲可以管得,想必以他的年纪已经定好了终身伴侣。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将她当做了不可分割的? 四年之前,没人知道他会进宰相府。 一年之前,也没人知道瑞王会战败。 那么,此次分别是不是也没人会知道未来的事情? 回忆,总是令人无比眷念。 未来,又总是使人望穿秋水。 但愿那时,再也没有可以困住他的东西。 *** 有的分别是为了将来的重聚,而有的分别仅仅是分别而已。 秦愫又想起了她与玉荣分别时的情景,还来不及悲伤,就被女儿的一个翻身拉回了现实。 玉宝音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作为一个六岁的稚|龄儿童,父亲的早逝还有朋友的分离,或许会使得她突然长大,但这种长大也只体现在思想上,身体和精力还是无法一夕长成。 一整日的高度紧张使得她疲惫不堪,却像是害怕自己一睡醒就会看不见娘亲,怎么说都不肯一个人睡去。 秦愫没有办法,只得和她一同睡下。 玉宝音自是一挨枕头就睡着,可是秦愫却始终不能睡去。 此去大周,福祸不定,虽说日子总是要往好的奔,可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起了嫉妒心,就好似硬生生地拆开了她和玉荣,如此的让人措手不及。 按照她的心理,自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比不上玉荣的一根手指头,可南朝的乱局使得她不得不避出去。 为了自保也好,为了宝音和秦缨也罢,总之没了玉荣坐镇,她若不走,不管最后到底是她秦家守住了皇位,还是赫连家和宇文家分出了输赢,首先要死的必是她和秦缨。 她远避大周,谁都知道秦缨是个不长进的。就算保不住秦缨的太子之位,总好过她两人为了这区区的太子之位送了性命。 秦愫有她的打算,却如何强悍也摆布不了大周的事情。 如今是该想想她再嫁的男人是谁了,是嫁到萧家还是嫁给元氏宗亲?总之,不是嫁给那个十六岁的小皇帝就行。 秦愫在考虑自己的再嫁问题,与此同时的萧城,也有一个男人在考虑自己的再娶事宜。   ☆、第3章 八柱国萧家 在大周,寡妇再嫁,鳏夫再娶,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更有大伯娶了弟媳妇,嫂子嫁了小叔子,如此这般会被南朝人嗤笑的事情。 饶是如此,也少有三个鳏夫争抢一个寡妇的奇闻。 为此,长安城已经炸锅了。 萧景不才,正是三个鳏夫之一。 这事儿要想说清楚,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时整个大周都知道南朝的长公主要来长安和亲。 大周的小皇帝元亨虽说还没有立后,但南朝的长公主今年已二十有六,比皇帝大了整整十岁不说,又是再嫁之身,入主后宫委实是不合适的。 要非问不合适的程度……不过是大周朝的八柱国,个个都盯着皇后的宝座,争来争去那么久也没争出个输赢,没理由便宜了外人不是。 哪怕南朝的公主入宫做妃子都是不行的,万一成了妖妃呢。 八柱国齐心齐力,成功抵制了南朝公主进后宫。 小皇帝也就乐了个顺水推舟,毕竟他娘也就比他大了十五岁,娶个大十岁的女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朝中大臣只得议了又议,主要是南朝公主的身份和年纪都在那儿摆着呢。 年纪小又有身份的子弟,谁愿意娶个寡妇做正妻。 年纪合适的,身份又太低。 虽说南朝战败了,可又没有灭国,大周的东边还有大齐。这一次大周打了胜仗,那是因为大齐撕毁了和南朝的盟约,大周侥幸胜利。 万一下一次大齐和南朝又勾搭到了一起…… 为了以防万一,南朝的公主还是得善待,也不能太敷衍了不是。 大臣们争论了许久,终于定下了选取位高且妥当的元氏宗亲来礼聘南朝公主为正妻。 位高就不用解释了,元家满共也就只剩三个王爷,还有一个才两岁。所谓的妥当,说的当然是不能让有妻子的休妻啊。 平王当时就想,这是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 平王不才,他的正妃刚挂了一月半而已。 至于年纪,男人大女人十岁,根本不是问题。 不止平王,就连旁的人也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就差一纸圣旨了。 作为大周八柱国之一的萧家,作为萧家中流砥柱的萧景,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不就是给南朝的公主找个鳏夫嘛,和他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是怎么知道那小兔崽子,哦不,小皇帝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的,那得从小皇帝不怀好意的眼神说起。 小皇帝元亨别看只有十六岁,该长的心眼一颗也不少,尤其是坑起他这个娘家老舅来,一点儿都不含糊。 那日,小皇帝召他进殿,一脸喜气地同他道:“阿舅,阿舅,侍卫帮朕捉了只鹰,朕带你去瞧瞧。” 萧景当时想,瞧就瞧吧,不就是只鹰嘛!不曾想,居然是一只疯鹰,折了一边翅膀,还是凶悍的很,一见人就即刻飞扑啄人眼睛。 元亨那小兔崽子就只管躲在柱子后面,一个劲地嚷嚷:“阿舅,你若替朕驯服了鹰,朕重重有赏。” 驯!驯你妹啊!敢情要被抓花的不是他的脸。 萧景一生气,一刀砍折了鹰的另一边翅膀,当时那小兔崽子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 第二天一上朝,小皇帝就坐在宝座上落泪。 萧景的爹大冢宰萧弥坚就问了,“皇上,你因何而落泪?” 小皇帝抹了把泪,又叹了口气,一个字都不肯言语。 一下了朝,萧弥坚就叫上萧景一齐去了定鼎宫。有前一日砍了鹰的事情,萧景其实不想去的,可论凶残,他玩不过他爹,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当陪衬去了。 到的时候,小皇帝的脸上还是一片愁云。 萧弥坚道:“皇上,这儿也没有外人,你倒是跟外祖父说说你因何而伤心?” 一旁的萧景就老老实实地立在那儿当背景,连小皇帝看过来的古怪眼神也浑不在意。还心想着,小兔崽子,你要不是皇帝,昨儿我砍完了鹰,还得给你松松皮。 萧景自是不会害怕他那个外甥皇帝的,更不怕小兔崽子在他爹的面前告状。 嘿,养鹰!那属于玩物丧志,他爹一旦知晓,一定会给小兔崽子松皮外加松筋骨的。 想来小皇帝也知道萧弥坚的厉害,只字不提昨天的事情,瞅了萧景一眼,又流起了眼泪,道:“朕一想起阿舅年纪轻轻,房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人可以照顾表弟般若,朕就忍不住伤心。” 萧景一听,下意识觉得他没安好心,当下就道:“皇上的意思是说臣的二嫂照顾臣的儿子不够尽心?” 三年前,萧景的母亲过世,萧家内院的主事人就成了萧景二哥萧霄的妻子何氏。 小皇帝可不是指责他二舅母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阿舅该续弦了,且他已经替他阿舅想好了人选。至于能不能续上,还得看个人本事。 小皇帝面不改色道:“二舅母要照看一大家子的衣食,委实辛苦,若是有人能替她分忧……”他瞧了一眼萧弥坚,见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略微忐忑了片刻,还是照着昨夜想好的道:“那南朝的公主倒是和阿舅年岁相当,听说在南朝也是有些名望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这里是大周而不是南朝,公主的娘家不在大周,缺了些依托。” 萧景正想开口的时候,只见萧弥坚点了点头,一看就是确实认真思考了小皇帝的话语。 萧景顿时心塞不已,马上就三十的男人,可以统帅大军,却还是管不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那边的小皇帝也看见了他外祖父的神情,赶忙趁热打铁道:“南朝的长公主也是金枝玉叶,顺遂了二十几年,突然背井离乡,朕唯恐她生了心病。思前想后,为了大周和南朝的约定,也为了能使她安心,她带来的那百万黄金,就不充入国库,只作她的嫁妆,嫁去谁家就带到谁家去。” 萧弥坚的眼睛顿时一亮。 萧景:擦,不好了,要出大事了。 *** 可不是出大事了,以上的话语小皇帝略微改动了一下,又说给了白程锦听。 白家也是大周的八柱国之一,白程锦乃是当朝的大司马。整个大周,敢明打明和萧家叫板的除了宗亲,也就只有白家了。 好死不死的,白程锦的二子白唤,也是个鳏夫。 不知怎地,长安城忽然就有了各种传言。 今天说,南朝的公主要嫁到萧家,做大冢宰的儿媳。 明天就说,不对不对,南朝的公主是要嫁到白家,做大司马的儿媳。 平王不干了,本王差点儿请旨将封号改成“瑞”,只为了能打动南朝的公主。至于为什么又没有请旨,这不是觉得不太吉利。 总之一句,不管怎地,绝不能让旁人捡了漏才行。 平王寻了个炮灰,在朝上提议,说好的要让南朝的公主嫁给元氏的宗亲,眼看南朝的公主即将动身来此,皇上是不是应当赶紧下旨,让新郎人选亲自去迎接公主啊。 小皇帝就道:“是啊,是啊。” 然后瞧了瞧叔父平王,又看了一眼阿舅萧景,还不忘向白唤抛个飞眼。最后一缩脖子,不吭声了。意思很明显,这旨不是朕不下,是你们得先分出个输赢。 满朝的文武大臣将眼神扫向了萧景,没人说话,可那眼神里的含义,大多是这样的——“武烈将军同人抢女人喽!” 萧景真想大吼一声:老子没抢。 可是,谁信呢。 萧景顿时有一种想要掐死小皇帝的心。 萧弥坚那里是怎么想都不明白他亲自教导出的外孙玩的是什么把戏,难道是想坐等渔翁之利? 可要知道他初登皇位不久,萧白之争,萧家要是出了什么闪失,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弥坚自动忽略掉了平王,认为他不过是这场“萧白之争”的陪衬,只因他不过是个位高却权不重的王爷而已。 看不下去的萧景主动替他爹解了惑,“还不是因着那日我砍了他的鹰,他想看我出丑才高兴。”潜台词是,爹你想的太多了,你那外孙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成器。 五十好几的萧弥坚玩了半辈子的权谋,头一次被震撼了,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将儿子和外孙掂到面前,噼里啪啦先揍一顿再说其他的。 萧弥坚愣了好久,缓过神来的时候重重叹气,而后指着萧景的鼻子道:“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现在已经是皇上了,你还当他是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乱跑的孩童吗?” 萧景不吭声,他要是一开口,他爹保准更气,这是定律啊。 骂人这事儿,还真就跟唱戏差不多,台下有人吆喝,台上就唱的更卖力。对着萧景这个闷罐子,萧弥坚唱了会独角戏,越唱越没劲,只得一撩衣摆,跨步走出了书房。 他还得进趟宫,教训,哦不,是提点,提点一下他外孙去。 他外孙和他儿子置气,旁边必定还有三几个点火的,点火的是谁?安的什么心? 他得让他外孙自己看清楚才行,还得让他外孙下道圣旨,让他儿子和白唤、平王一起,前往萧城迎接南朝公主入长安。至于谁是公主的郎君,不如就让公主自己决定。还有公主带来的百万黄金,取十分之二做公主的嫁妆,其余自是要充入大周国库的。 如此一来,白家也好,平王也罢,谁能说出个“不”字呢! 于是,也就有了萧景在萧城的驿馆里深思他续弦的事情。与此同时,住在萧景左右的平王和白唤,所思所虑的也是和南朝公主有关的事宜。 只不过,萧景想的最多的是他不想娶妻。而平王和白唤则是“心有灵犀”的一心想着如何能得到公主的垂青。 可谁又能想到,几日之后,得知自己要挑选夫婿的秦愫唱出的竟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戏。 当然,这世上没有谁是先知,所以此时的萧景仍旧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南朝的公主瞧不上他,他实在是不想娶妻,这个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第4章 景小字法道 萧景,小字法道。 迄今为止,他爹唤他“法道”之时,他还是偶尔会发懵。 只因他起初并不叫法道。 他应该叫萧楠,乃是萧景的大哥,萧弥坚的长子。 为什么说应该呢?但凡是人,一碰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是在做梦,本来是十分笃定的事情,今天怀疑,明天也怀疑,也渐渐变得不那么确定。 以至于现在他时常会想,或许以前的种种只是他自己发过的一场梦而已。 那一切实在是太过离奇。 萧楠比萧景大八岁,身为萧家的长子,却始终不曾履行过长子的责任,乃是因着他自幼就体弱多病。 究竟弱到何种程度?也就是见风就倒,走路就喘。 萧楠苦熬了二十八年,还是在这年的春天走完了人生的旅程。 纵使他有再多的不甘心,也注定随着风,尘埃落地。 别以为就是因着萧楠的那些不甘,导致了他莫名其妙就成了萧景。他若是直接就成了萧景,也算不上太过离奇。 关键就在于,他混沌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唤他“皇上”。且唤他的人他也挺熟悉的,正是他的妹妹萧慕。 他居然成了他的皇帝妹夫元保儿。 那元保儿的身体也不比萧楠强了多少,甚至还不如萧楠保养的好。 萧楠因着身体的原因,可是一直到死都没有娶妻。 作死的元保儿不止娶妻生子,还有一宠妃焦氏。也就是因着他在焦氏的身上使过头了力气,才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 不昏不要紧,这一昏就再也起不来了。 谁也没有问过萧楠愿不愿意,反正他已经成了元保儿,眼斜嘴歪,还有半边身子无法动弹。如此受尽了苦楚,在榻上足躺够了一年,最终也走完了人生的旅程。 这回他就不止不甘心了,还有愤怒和怨恨。临死前,还在想,md,还不如不重活呢。 可天并不遂人愿,他又一混沌,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三弟萧景。 正带着大军在宜阳同大齐交战的萧景,一不小心,中了流箭。萧楠赶的很巧,才醒过来,正赶上军医拔箭,他嗷了一声,直接痛晕了过去。 晕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md,还来。 他以为自己又死了的,一天之后再次苏醒,他就正式成了萧景。 起初,他心里很忐忑,总是害怕自己活不了多久,就再一次走完人生的旅程。 他不想再死,不仅仅是因为眷念生命,还因着自己如今是自己的三弟,他不忍心他爹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能是老天怜悯,五年过去,嗯,他还活着呢。 至于为什么不想续弦? 也就是因着这个原因。 以萧家的权势,这五年来,不是没有人劝萧景续弦。可他时常想,万一,这要是万一他又死一次,岂不是连累她人,害人又害己。 他一直抵触,他爹也只当他是眼界太高,也从未逼迫过他。 不曾想,如今,他的好外甥摆了他这么一道。 要早知如今,那天他宁愿被抓花了脸,也不会冲动地抽刀砍下去。 当然,时间再也回不去。 萧景叹息一声,他算了一下时间,明日傍晚,南朝公主的船就会在城外的渡口靠岸。 想讨人喜欢不容易,想惹人讨厌……呵呵,那应该是挺容易的。 * 无独有偶,并不知大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秦愫也是这么想的。 玉荣战死距今已有十个月,起初的头三个月,真真是难熬的很,若不是想着还有宝音,若不是因着她答应了母后要看顾好秦缨……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了寻死的心,取而代之的只想着活人的事情。 哪怕是为了宝音,皇宫也是绝对不能进的。想讨小皇帝欢心难,想惹他厌恶并非难事。 男的不想娶,女的不想嫁,天下也难找如此契合的事情。前提是,得能遂愿才行。 *** 船停在五和渡口的时候,秦愫命公主家令许传卸了些东西上岸,然后让他带着几十侍卫,乔装成商贾,经五和绕路前往长安。 因此而耽搁了些时辰,到达萧城渡口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船行靠岸之时,萧景、平王和白唤,三个鳏夫在渡口边喂蚊子已经喂了两个多时辰。 萧景常年带兵,早就练就了一身的好定力,蚊子什么的不算个事儿。 再者,萧景还发现个事情,那就是和平王站在一起,那蚊子都朝着平王去了。打远处看,只见平王的头顶上旋了一层,他的头上就只有三两只而已。所以,他算是赖定了平王,总是没话找话地和平王凑在一起。 后来,想是白唤也发现了这个事情,跺着脚也凑了过来。 平王的扇子都快摇破了,饶是如此还是差一点被蚊子咬成了猪头。 远远瞧见六艘大船靠过来的时候,他解脱似的长叹了口气。 萧景心想,平王这是为了佳人准备豁出去性命,他可千万不能挡了平王的路。 是以,船靠岸的时候,萧景没有动。 白唤的腿脚可不慢,一眨眼的功夫就带着人往停靠的船上,搭好了踏板。 平王有些不悦,板着脸同萧景道了声:“萧将军,你请。” 萧景道:“不不不,王爷先请。” 平王“嗯”了一声,甩着袖子到了踏板边,挤过了白唤,中气十足地朝船上喊了一句:“还请南朝公主移驾。” 也不知南朝的公主听见没有,反正就只见船上忙做了一团。有人、有物,还有骏马和马车,陆续不断地上了岸。 人不少,东西也挺多,可至始至终都是井然有序的。 萧景看出了些门道,那些穿着普通衣裳的家厮,恐怕并不是家厮那么简单。 想想也是,背井离乡的公主,总要带些有用的人,有备无患不是。 萧景正研究那些扛东西的家厮,这时从另一条船上下来了无数女子,个个都穿着雅白色的丝裙,个个的脸上都罩了一层浅戴色的面纱。她们袅袅婷婷地下了船,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萧景一行人的身旁走过去,掀起了香风阵阵。 萧景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再一看平王和白唤,一个比一个的身板挺的直。 平王是觉得先前的那两个多时辰没有白等,这还没有见着南朝公主的面,就已经被她的阵仗折服。先前过去的那些女子,应当是南朝公主的丫头,瞧瞧那身段,再瞧瞧那风姿,公主教养出来的丫头都如此,更何况是公主本人呢! 平王压抑不住的心花怒放起来,翘首等待着南朝公主的身影。 可左等右等,公主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公主身旁的贴身丫头。 俶尔站在一丈外的距离,恭敬地向这边行礼,道:“众位大人,高远公主已经上了马车,特地让婢过来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前往驿馆?” 平王惊讶道:“高远公主上了马车?”这是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残酷的打击。 与此同时,白唤恍然大悟道:“哦,公主就在那些丫头里。”这位是觉得自己破了个大案。 还是萧景稍微靠谱,顿了一下,道:“立时就可。” 别管平王的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心,白唤又觉得多么新奇,也只得各上各的马,往驿馆进发。 萧景也翻身上马,下意识瞧了瞧不远处的几辆马车,就见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帷晃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多想,实际上他想也不一定能想明白,但他却知道那个南朝的公主一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一个能摸清男人心思的女人,摆布起男人来是绝不会手软的。 *** 那辆马车里头坐着的正是秦愫和玉宝音,俶尔早已经叫人传话过来,说:白面唇红、略微发福的是平王,瘦瘦高高、桃花眼睛的是白唤,剑眉星目、面黑少话的是萧景。 玉宝音想亲自瞧瞧那些人的样子,被秦愫强行拉了回来,教导道:“切不可露了真容。” “为何不可?”玉宝音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她娘要让所有的丫头穿上一样的衣裳,还专门遮了面。 秦愫一伸手将女儿搂在了怀里,这才冷笑着道:“女人要想让男人着迷,就得时刻保持着神秘。当然,你娘我要的也不仅仅是神秘,在陌生的土地上,咱们总得先知一知彼。” 她娘的话玉宝音似懂非懂,倒是想起了她爹曾经说过的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秦愫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5章 我才不怕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愫怎么也想不到她女儿会偷偷地摸出去“知一知彼”。 玉宝音是趁着她娘小憩之时,悄悄溜出去的。 萧城乃是萧家的封地,据说萧家从未在萧城的土地上建过行馆,那驿馆自然得稍微大点儿,能多住些人才行。 是以,萧城的驿馆分了东西两个院落。玉宝音和她娘一来,就将看起来更大一些的东院,给完全霸|占了。 玉宝音早就看好了路线,出了厢房,往后头走,会有一片小竹林,且竹子是挨着院墙种的。 想要成功地从东院混到西院里去,从竹林翻墙还是很好的途径。 就是墙有些略高。 她四处瞧了瞧,捡了几块可以垫脚的石头,一块一块地码好。然后,倒退了十数步,一溜小跑开始发力。 扒墙,抬腿,使劲。一气呵成,就跟翻身上马差不多,关键得掌握好那股力。 要说这翻墙的技能,还是赫连上手把手教的。不是吹的,自打她出师,就没碰见过翻不过去的墙。 骑在墙上的玉宝音四下打量着西院里的情形,这会儿正是大中午,想来住在这里的人也有午睡的习惯,周围寂静无声。 她换了个姿势,又蹲在了墙头上,奋力一跳,小小的身躯正好落在了那一小片青草地上。 如此,“知一知彼”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其实也怪不容易的。 那么接下来她是去见平王?还是去见白唤?或者先见一见萧景? 当然,不管见谁,这个“见”都得是单方面的。 她娘可说了,那一个王爷两个将军,王爷代表皇帝宗亲,另两个将军皆出身权贵之家,还是大周最有威望的。人来的有些多,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此番就是为了捉妖来的。 可玉宝音还没有拿定主意,先捉哪个妖呢? *** 昨夜一直忙到三更才歇息,并不准备见南朝那个高远公主的萧景,一觉睡到快午时才起。 洗漱一番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别人用了午饭都歇息去了,他就完全没有一点儿睡意。 本来是想溜达到后面的阴凉地,练练功的。 才走到半路,就听两院相交的院墙那边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有一小波巡视的侍卫也听见了声响,萧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声退去。 这事儿不用想就知道,八成是高远公主想派人过来探听消息。 面对陌生的环境,心中忐忑自己的命运,会做出这种行为,一点儿都不稀奇。 至于她想知道什么样的消息?初来大周的她,恐怕对什么样的消息都很感兴趣。 一般的女人会想知道,皇帝有什么爱好,有几个宠妃之类的事情。 稍微有点儿头脑的女人则更想知道,他和平王、白唤,为什么一齐出现在这里。 萧景支走了侍卫,躲在了离院墙不远的百年椿树后面。 先是看见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紧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海棠色绸衣的小丫头骑在了墙上。 萧景的第一反应:是小丫头吧?看衣服挺像的。看身手,还有动作……那叫一个麻利,关键是还很英气,举手投足都颇有气势,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小丫头该有的。 萧景心想,说不定这就是个小子,为了方便,扮成丫头来此探听消息。 他觉得自己瞬间就理解了高原公主的心思,让个孩子过来,不仅不容易被人怀疑,哪怕就是被发现了,也好化解。 萧景意识到已经到了他惹人讨厌的最好时机,等到那孩子从墙上跳了下来,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 玉宝音明明记得她落脚的这块地方阳光充沛,怎么才一下下的功夫,头顶上就罩满了乌云。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正对上萧景探过去的眼睛。 眼前的孩子额头广阔饱满,眉毛浓黑茂密,眼睛大又深邃,重要的是眼神,锐利的可以直逼人心。竟比萧般若都要英气。 萧般若是萧景的儿子,虽说今年不过十岁,却已经名动长安,谁都知道萧家的小公子是小小年纪就气吐凌云。 眼前的孩子,居然比的过萧般若,萧景顿时觉得大为惊奇。 不过,瞧清楚了这孩子的样貌,萧景认为自己猜的很对,笃定了“他”是个小子。 他虎着脸道:“你可是男人?”是男人还穿着丫头的衣服,太丢人! 玉宝音怔怔地看着萧景饱含着嫌弃的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而后将眼睛瞪的滚圆。 这是惊吓过后的后遗症。 萧景见眼前的孩子半天没有言语,以为“他”是在心虚,又训斥道:“你可是男人?”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才行。 还在建康的时候,玉宝音最讨厌的就是她外祖父的新妃子“夸”她长得像她爹。 女儿像爹,本是世间常有的事情。关键是那新妃子的后半截话是“长得跟瑞王一样的有男子气概”。 她又不傻,自是知道那不是一句夸人的话语。 玉宝音来了脾气,眼睛一斜,道了一句:“你可是男人?” 萧景气笑了,但是“他”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眼前的确实是个丫头无疑,说话脆生生的,堪比小夜莺。就算小子的嗓音再细,也没有这样的。 他有些汗颜,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可是这丫头长得也太像小子了,不说那身手了,单只说长相,也不是说她长得粗糙,而是气概,男子汉身上的气概……那丫头不说话的时候,简直霸气极了。 既然真的是个丫头,萧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比先前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道:“这里可不是随便玩的地方,快快回家找你娘去。” 他的本意就是如此,仅仅是想要破坏高远公主的“计划”而已。 别说过来的是个孩子,即便是大人,他也没有要与之为难的意思。 萧景话毕,指了指院墙,意思是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玉宝音没有动,倔强地看着他,又问:“你可是男人?” 萧景有些发窘。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不就是看走了眼嘛,这小丫头还来了劲。 他道:“小丫头胡说八道,快快回家找你娘去。” 可玉宝音还是不依不饶:“你可是男人?” 萧景只好道:“你看我难道和你爹不一样吗?”说着,还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扶了扶冠。 玉宝音心说,你和我爹可差远了。嘴上说的话就更不客气了,“我娘说了有的男人看起来很像男人,实际上却是阉人。”停顿一下,补充道:“阉人可不是男人。” 她说的没有错啊,萧景竟无言以对,可就是觉得胸口好闷。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他比她高了几许,明明是她在仰视他,却偏偏让他感觉被俯视的是自己。若是萧般若敢这么看他,那小子一定死定了。 萧景缺乏跟小丫头打交道的经历,他向来不苟言笑,自己身边、还有萧般若身边伺候的丫头,一见他就紧张的不敢言语。 哪有像眼前这丫头一般敢挑衅他的。 人凶就凶在气势,凶的境界是不怒而威。 萧景板了脸,硬是激发出了在战场上练就的一身戾气。 皇帝身上的气势她都不会害怕,更何况是一个将军。 玉宝音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也没觉得他可怕到哪里去。 天生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自以为已经出了气,“切”了一声,打他身边绕过,随便选了个方向,径直而去。 她可是来办正事的,才没那个闲情逸致和人怄气。 太幼稚了! 萧景想说:你回来,你回来。 可接下来他还要说什么,难道说“你得怕我才行”? 他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傻事,傻的很彻底。 他和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 他的脑袋是不是有病? 一定是昨天吹多了江风,人都给吹出了毛病。 萧景再也没了去练功的兴致,一转身回了房里,还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那丫头一定会被旁人抓住的。只因她勇气一百,智谋为零。 萧景猜的很对,第二个受害者是白唤。   ☆、第6章 佳婿难再得 要说萧景和玉宝音的相遇,还能算的上是萧景守株待到了玉宝音这只“兔”。 那么,白唤就更绝了,一不小心他成了“兔”。 白唤是怎么碰见玉宝音的呢? 这不是午睡醒了,想起了他午睡前让侍从去打听东院的情形,一直不见人回转,他就有些心急,准备自己出来溜达溜达,看能不能像上午那般打听点可用的消息,或者看一看戏。 一想起上午的事情,白唤的心情就很不错。他起了个大早,本来是有心求见南朝的高远公主。 谁知道才出门,就看见平王甩着脸进了厢房里。稍一打听,原来是平王在高远公主那儿碰了壁。 不止没见着公主真容,就是送去的礼怎么抬去的又怎么原封不动地给抬了回来。 白唤可还记得昨天平王在渡口是怎么挤兑自己的,不就是个王爷嘛,手底下的人不多,却总喜欢拿王爷的身份压人一头。 啧啧,嘚瑟的人总是最先碰壁。 白唤摇着扇子乐了一上午,莫名觉得高远公主就是他的福音。 试想,平王去了连公主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他要是一去,直接拿下…… 嘿嘿,保准平王气的呕血,气死了才有意思哩。 白唤想着美事,走路的步伐也格外的轻松,下了木楼,一转身上了长廊,瞧着廊外盛开的蔷薇,自言自语道:“要不要采摘些鲜花,让人给高远公主送去?女人嘛,都是喜欢花花草草的。” 就是这时,忽见花丛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满脸不耐的神情,埋怨他道:“你这人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儿声音!” 两个人四目一对,立时惊喜。 白唤喜的是,咦,这丫头说话不是北方口音,莫不是高远公主派来的。 玉宝音喜的则是,眼前这人挺瘦,也挺高。她虽不太清楚俶尔说的桃花眼具体长什么样,但眼前这人的眼睛倒是挺好看的,眼尾略微上翘,眼睛里头就似带了一汪水,看起来像是个不太会发脾气的,这八成就是俶尔她们常说的温柔了。 玉宝音已经瞎转悠了挺长时间,估摸着她娘已经发现了她不在房里。想现在回去,又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一趟,这就越发的后悔昨日没能看见那一个王爷和两个将军的长相。 她正蹲在小花园里戳着蔷薇花,数落着自己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人的话语。听那意思他是想巴结她娘,心情不忿的她,本是出来使坏的,一瞧见这人的长相,她便知道自己今天没有白翻墙。 她偏着头问:“你是白唤?” 白唤点了点头,不知怎地,老是有一种这丫头是来找茬的错觉。 他细想一番,从昨到今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再者一个小丫头就算是来找茬的,又能将他怎么样呢!遂道:“你是……” 玉宝音:“我是我,我是来找你的。” 白唤言:“那你从何而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 玉宝音指了指东院,又偏着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白唤忍不住狂喜,心想这小丫头果然是高远公主派来的。 但凡喜欢多想的人,沿着一个念头,能幻想出百种可能来。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白唤就“推测”出了无数的后续事情,都是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场景。有花前月下,还有人气急毙命。 如此一来,他自然要十分十分的善待高远公主“派来”的小福音了。 白唤本是想招手让她上廊上说话,为了表示自己对人很亲近,他一掀衣摆,自己跳下了长廊,踩坏了蔷薇花丛边上的红花几许。 他言语很轻柔地道:“你是高远公主身边的人?” 是啊,是啊,我是她女儿。玉宝音觉得他是有话还没有说完,只点了点头,不肯言语。 白唤忍不住搓了搓手,还下意识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想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要是一口气问出来,恐怕会吓到她。 他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了荷包,递给玉宝音,“来,赏你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白唤的初衷。 可是玉宝音没有接,只是瞪大了眼睛将他望定,然后伸了伸头,瞧清了荷包里装的不过是几块碎银子,“切”了一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荷包,也道:“来,赏你的。” 还特别补充了一句:“我荷包里装的可是金豆子。” 说的是南朝矿山多如牛毛,白唤今日算是见识了。 可这也太讽刺了,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鄙视了。 白唤觉得自己有些气不顺,一收手将荷包藏在了袖子里,这一回解下了自己的佩玉,还怕她有眼无珠:“这个可是上好的白玉,唯有翡翠可以比肩。” 他可打量过了,她的身上并不曾挂有任何玉饰。 谁知,她还是摇了摇头,且毫不犹豫。 白唤又道:“这个可是你半袋金豆换不来的。” “我知,你这是阗羊脂玉。”可玉宝音说是这么说的,摆明了还是没兴趣。 白唤闷哼了一声:“你倒是个识货的。”说着又将执玉的手往前一送。 玉宝音避让开了,如实道:“白玉翡翠做的饰物,我外祖母过世之前,给了我十抬,说是要给我做嫁妆的。” 白唤觉得自己今天碰上的是一个谎话精,亏他还想从她的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 觉得被戏耍了的白唤,嘲讽道:“那你外祖母有没有给你,金龙升腾奔跃在翠云之上,翠凤展翅飞翔在珠宝花叶之中的凤冠呢!” 玉宝音眨了眨眼睛还是如实道:“我外祖母说了凤冠是皇后才能带的,自是不能给我,倒是另找工匠给我做了一个有一零八颗大珠的小冠。” “你外祖母是南朝的皇后还差不多。”白唤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玉宝音想说,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倒是还没有忘记她娘交代的暂不可暴露了身份,只张了张嘴,硬是将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不过是和这小丫头说了几句废话,白唤觉得自己延续了一上午的好心情消失不见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自是没了先前的一片和气,随后撩起了衣摆,准备跃上长廊,赶紧离开这里,散一散晦气。 可才一使力,就听身后的小丫头忽地“啊”了一声,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回了下头,这就岔了气,一脚踩进了蔷薇花丛里。 约摸着管理花丛的花匠是个尽心尽力的,应当是今早刚刚浇过的水,不用看都知道,白唤的脚下全都是黏糊糊的泥。 他拔脚的时候,略费了些力,龇牙咧嘴地甩掉了鞋底子上的泥浆。再回头的时候,准备严肃地呵斥那小丫头一番。 真是,给她点儿颜色,她就开起染坊来了。 果然还是他娘说的对,甭管是谁身边的人,只要是伺候人的,都是绝不能骄纵的。 可是……那丫头呢?那丫头去哪儿了? *** 玉宝音觉得自己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当然,惊完了人,就得溜的快才行。 回去的时候,她可不准备翻墙,而是直奔着院门而去。 才走到院门旁边,就瞧见在外面徘徊的傻梁生。 梁生一瞧见她就冲她招了招手,可她却被守卫给拦住了。 梁生摸出了两锭银子塞给了守卫,道:“我们是跟着高远公主来此的。” 守卫一放行,梁生就拉着她直奔东院而去。 傻梁生还会使银子贿|赂人,不用想就是她娘教的。 一到了她娘的房里,她自动忽略了她娘不善的表情,拉了拉她娘的胳膊,咧嘴嘿嘿一笑,趴在她娘的耳边好一阵耳语。 玉宝音说的是白唤想要巴结她的事情。秦愫顿时联想到一早平王就带着大礼前来求见的事情,又逢刚刚慧春打听消息回转,说的是平王、萧景和白唤皆无正妻…… 秦愫便想,原来不止她不想嫁给小皇帝,连小皇帝也不想娶她哩。 如此,倒省了她一些力气。 可眼前的这三个,哪个是良人,并不好抉择……秦愫叹了口气。 玉宝音道:“娘,你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只管告诉女儿,女儿可以帮你分忧。” 秦愫一听,又觉暖心,又觉生气:“区区小事,你娘自己就可以摆平,哪用的上你瞎操心。你啊就只管给我安安分分,不许调皮,也不许出半点事情。” 秦愫为何带着玉宝音来大周? 不是因为她疯了,是因为女儿自打出生就站的太高。 她的外祖母将至高无上的尊贵送给她当宠爱,她的父亲将她顶在了肩上看周遭的风景,所以她眼高,所以她无惧任何事情。 可是如今她女儿脚下的大山已经塌毁,留在南朝的那些奚落,她怎么也不愿意让她女儿承受。纵使大周有百般凶险,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再苦再难,也好过留下女儿自己孤苦无依的去面对自私的人性。 那么,问题就来了,她还想让她女儿过可以横着走的生活,那就意味着她要择取一个“佳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南朝的腐朽,大齐的腐|败,唯有大周散发着勃勃的生气。 可大周的天下会一直都是元家的? 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秦愫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佳婿,他不止得有地位,也不止得有才华,更不止对她言听计从,必须的一点是对她女儿好才行。   ☆、第7章 白唤被秒杀 世上的男子有很多,伟岸的,斯文的,更不乏被人称道的,可哪一个才是她要的? 秦愫不知道,可她也并不心急。 人生就是如此,拨开了一片乌云之后,还有另一片乌云。 没什么好着急,更没什么好害怕的。 秦愫低垂了眼睑,再抬起头时,一只手揪住了她女儿的小耳朵,佯怒道:“你觉得自己今天是有功还是有过?” 其实她娘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玉宝音没觉得疼,可还是皱着脸叫唤,“娘,娘,你轻点,我错了,我不该翻墙……” “还有呢?”秦愫松开了手,面上就还是严肃的表情。 “下一次我再想去西院,我会拿着银子贿|赂守卫,正正当当地走进去。”玉宝音是个狡猾的,不止现学现卖,还在试探她娘的底线。 不试一试,她怎么知道她娘是在恼她又干出了不符身份的事情,还是怨她不该私自去探听消息呢。 她女儿的心思,秦愫何尝不知。想她女儿能生出这样的心思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生活的突然不安定。 作为一个母亲,她原先想的是让她的女儿简简单单的活一辈子。 女人傻一点不要紧,幸福就行。精明就如她的皇后母亲,还不是在勾心斗角中活了一辈子,活的惊险,活的累心。 原先的条件也确实适合那么养女儿,谁能想到今日的形势会变的这么严峻。 秦愫叹了口气,瞬间就决定一到长安就教女儿怎么识人、怎么用人、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而此时……在萧城不过还只能停留一日,还是先进行口头教育。 她道:“有些事情根本无需你亲自出手,我一早就让慧春去打听消息,她的消息可比你的回来的早,还有用的多呢。” 玉宝音噘了噘嘴,没有了声音。 倒不是不服气,要知道那慧春可是她爹身边得用的人,做的也并不是普通的丫头做的那些洒扫的活计。她专门培养美人,那些美人会经过各种途径送到不同的地方去。 没人会多嘴和她说这样的事情,她不过是机缘巧合在宇文家的宴席上见到一个叫如燕的美人,而那个如燕一月前还叫做杏月、还是住在慧春的院子里。那时要不是赫连上制止,她差点儿说漏了嘴。 后来赫连上告诉她,美人有很多种用途,有的是用来缔结两家关系的东西,有的则是探听消息的工具。 她不解:“美人难道不只是长的美的人吗?” 赫连上就道:“一个人会有一个人的命运,譬如牡丹长在花园里,有花匠精心培育;而杂草生在路边,只能承受任人踩踏的命运。” 他还说几乎所有的权贵之家都有美人,有别人送的,也有自己家养的,而每个美人都有她们应该有的命运。 命运这个东西,在玉宝音五岁之前她并不理解,但五岁之后仿佛一下子就懂得了。 但,懂得的是什么,让她说她又说不清。 就好比今日上午,她知道慧春亲自挑选了六个美人,送给那一个王爷和两个将军。五岁之前她会问“她们去做什么了”,如今的她却只会忽生感慨“果然,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 唉,懂的多了也是很烦恼的事情。 秦愫见她女儿低了头,还只道她已知错。 谁知,她女儿沉默了半晌,忽问:“娘,慧春姑姑探回来的是什么消息?” 秦愫又作势要打女儿,就听外边通报说“慧春姑姑来了。” 才提起慧春姑姑,姑姑就来求见。玉宝音吐了吐舌头,动作很快地在她娘的身后站定。这是怕她娘一发话就将她发配到了屏风的后面,那里可是什么都听不清的。 秦愫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开始培养女儿的各种悟性,便默认了她女儿的行为,而后命俶尔亲自将慧春迎了进来。 *** 俶尔一见慧春,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慧春姑姑。” 慧春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俶尔便垂手而立,只等她走到自己的前头去。 没人知道慧春姑姑的年纪,也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的外表看起来就和高远公主一样的年轻,可据说她的儿子若活到如今,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 单凭驻颜有术这一点,她就值得俶尔钦佩,更莫说她的那些手腕了。 慧春一进屋就给秦愫和玉宝音见礼,还特地瞧了瞧秦愫身后的玉宝音,伶俐的一笑,就似什么都了然于心。 她没有说其他的废话,紧接着就道:“长公主,送给萧景的两个美人哭哭啼啼地被人送了回来。” 秦愫一皱眉:“可是她们犯了什么事情?” “季月在房里歇息,蚕月奉命给萧景送茶,开口说了句‘萧将军,请用茶’,那萧景就一拍桌子,将季月和蚕月打包送了回来。” “那就稀奇了,他若是不想要,一开始不收就行。” 慧春又看了玉宝音一眼,连眼角都带了些微微的笑意,“据说那萧景午时之时在后院碰见了什么人,带了些怨气回去。” 秦愫“哦”了一声,还是没想到她女儿头上去。 慧春又道:“我估摸着……萧景应该是听不得南朝的软语。” 玉宝音不服气地插了句话,“大周的话也好听不到哪里去。”这位显然还没找清楚重点在哪里。 秦愫已经找到重点了,转头问:“宝音,你今日在西院除了遇见白唤,还遇见了谁?” 玉宝音想说,那可多了,有巡逻的侍卫,有丫头,还有……对了,还有个自以为很吓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吓人、还有点儿不太聪明的男人。 她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他是萧景?”可是他脸不黑啊,俶尔不是说萧景面黑少话的吗! 玉宝音不明白此“黑”非彼“黑”,还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她娘和慧春。 真是,谁能知道她在外头都干了什么。 秦愫没好气地说:“你快快将今日在西院碰见的所有人、说过的所有话,都一一说一遍我听。” 玉宝音只好从头讲起。 她说她一翻墙过去,就碰见了一个没事找事的。 深知她女儿本事的秦愫直翻眼睛,还心想,人家没有掂着她女儿的胳膊直接扔到墙外,就算好脾气的。 玉宝音还说,那个没事找事的人长得倒是挺正派的。 这一回,秦愫差点儿笑了,她女儿上回还说了南朝的大臣方学人长的正派,可谁都知道就因为方学长的丑,才丢了御史中丞的官位。她那皇帝爹说了,一看见他的脸就有一种不想上朝的冲动。 玉宝音东一句西一句,终于讲完了。 秦愫和慧春皆猜测她起初碰见的人八成就是萧景,那唯一不确定的两成,就是因为长相,秦愫实在是不敢相信她女儿的审美。 这时候,慧春同秦愫道:“怎么补救,还得长公主拿主意。” 秦愫沉吟了片刻:“此事不好急切,咱们只有再等合适的机会。” 慧春点了点头,就此退下了。 这时候,秦愫又瞧了一眼玉宝音。 玉宝音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又要挨训。 谁知,她娘拉了她的手,温柔地端详了她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娘问你,萧景和白唤……哪一个……更和你的意?” 玉宝音知道她娘此来大周就是和亲的。 和亲是什么? 和亲就是她得有一个后爹。 后爹是什么? 后爹不是亲爹。 当然这是废话一句。 玉宝音对后爹的认知,还是来自赫连上。赫连上也有一个后爹,可他从来都不愿意提起。想来他娘给他找后爹的时候,没有问过他的意见,才导致了他对他后爹的态度,一见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惹人厌恶的东西。 玉宝音不由自主又想起了白唤的那双桃花眼睛,脱口道:“要非得选一个的话,白唤肯定不行,他那双眼睛太讨人厌了……”看谁都乱眨眼睛。 不止如此,她还记得他要送花给她娘,想一想就莫名很生气。 又说什么女人都喜欢,看来那白唤是经常做那样的事情。她娘可说过,一个男人身边有太多的女人,不是说明他很有本事,而是说明他很花心。 哼,越想越不开心了。 后爹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哩,得笨笨的好欺负才行。玉宝音一翻眼睛,总结道:“那个萧景比白唤行。” 秦愫沉思了一会儿,也终于拿定了主意。明日她要去见一见萧景,只要符合她女儿的心意,丑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有些事情,还真就必须得她亲自出手才行。 譬如,怎么让一个男人将她看进心里去。   ☆、第8章 亮瞎了眼睛 说好的在萧城休整两日就要启程前往长安,如今已没什么波澜的过去了一天。 萧景表示只要不想起那个南朝来的小丫头,这过去的一天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他将南朝公主送来的美女打包送了回去,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嘿,今日也只需做的和昨日一样的有脾气、有魄力。 那么,被人讨厌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太有脾气了,竟把南朝公主给招上了门。 *** 一大清早,秦愫便穿了俶尔的衣裳,特地遮了面,和两个丫头一起到了西院的门外。 三人的手里各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头放置的是一盅桂花绿豆粥。 她们是奉了高远公主之命去给平王、白唤和萧景送消暑粥的,守卫自是不会阻拦。 而秦愫手里的那一份,自然是要亲自送给萧景。 这会儿的萧景刚刚从榻上坐起,连衣裳都还没有穿整齐,先扭了下腰,顺便总结过了昨天,准备将今日糊弄过去。 他自觉自己此来就是打酱油的,他不准备为了南朝的公主费心,也不会因她费力气。 他还一心想着上路的时候拼命地催促她赶路,再使一把坏,猛刷刷厌恶感才行。 就是这时,他身边伺候着的萧福一探身进来道:“将军,高远公主让人送来了消暑粥。” 好不容易清闲一天,又不在府中,多在床上懒一刻都不行。 萧景不耐地道:“你接下,就说我还没有起。” 萧福道:“小的是那样说的,可来的丫头说高远公主吩咐了,让她看着将军吃完,还得拿走盛粥的盅。” 萧景一听,乐了,心想着该不是那南朝的公主将他当做南朝的臣了吧! 倒不是看不起,只是先前还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如今一看,脑袋也有些拎不清啊。 萧景是正愁没有机会耍脾气,拒绝了萧福递来的外衣,下了床,大喇喇地坐好,道:“去,叫她进来。”看看到底谁能吃了谁。 萧景立时就摆出了要吃人的表情。 而秦愫一进去,瞧见的就是只穿了里衣的萧景。 这时都已经六月下旬,穿的里衣自然是要多薄就有多薄的。 秦愫一眼就能瞧见里衣里头的健壮手臂,她想若不是有桌案挡着,她看到的地方只会更多。 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吃亏的也不是她,秦愫除了刚刚进屋时诧异了片刻,即刻就恢复了淡定,将萧景打量了又打量。 她女儿口中的“正派”,还真是不好定义,前有公认的丑男方学,现下又来了个皮相确实不错的萧景。 一想起玉宝音,秦愫顿觉忍俊不已,连眼中都透着笑意。 萧景吓坏了,她不害怕他就算了,还笑是几个意思哩?他斜了一眼萧福,让萧福赶紧给他拿外衣。 这就好比一个人穿着新买的衣服自信满满地上了街,却见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心生不安,忍不住会想他们为什么笑他?难道他的脸上有菜,还是他的新衣裳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这时候的萧景以为秦愫在笑他衣冠不整,可他之所以这么干,其实意图简单的很。 他想但凡是女人哪有面皮不薄的,他穿成这样,不管是哪个女子进来,总是要慌一慌的。 她若是失手打翻了桂花绿豆粥,或者面红心跳地一扭头就跑出去,这就正合了他的意。 可是……可是,来的居然是个彪悍的。 萧景瞪了秦愫一眼,赶紧穿好了外衣。 那厢的秦愫只作不见,将竹篮放在了桌案上,还亲自盛好了粥,这才道:“将军,请慢用。”而后,退后两步,也不多言语。 萧景的心里存了气,故意道:“你家公主是不是要你来伺候本将军用粥?” 后头该说什么他也想好了,她若说“是”,他就会道“那索性伺候个全套的,本将军今日起的较晚,还不曾漱过口。” 总是要多难为难为她就对了。 秦愫自然猜得出他的话中还有话,只怕他有心为难自己,遂装傻道:“我们高远公主吩咐让我看着将军用完粥,然后拿走盅就行。公主还说了,萧将军是个不喜外人伺候的,叫我且不可私自做出惹将军生厌的事情。” 萧景觉得自己一定是和南朝的人八字不对,昨天被个小丫头堵了个没话,今日又被个大丫头弄的没有一点儿脾气。 好吧,好吧,大男人和那些女人瞎扯个什么劲。事实证明,话多的男人是摆不出威严的。 萧景一瞪眼睛,这一回瞪的是萧福,“你,还不快给我打漱口水去。” 萧福眨了眨眼睛:难道……我挨训了吗?! 房中的气氛十分不对,躺枪的萧福默默地打来了漱口水、洗脸水,伺候萧景洗了个干净。 这其间,秦愫就一直站在原地,不言语,也不乱看,顶多会在萧景别开脸的时候,快速扫他一眼,再分析一下他的脾性。 秦愫知道,像萧景这种男人不过是一头假老虎而已。 一个人的气质不是板着脸就能改变了的,面黑少话是他的伪装,他实际是什么样的,还有待观察,主要得看他遇事的时候会怎么决断。 譬如有些男人,处处爱护妻子,人人都夸赞他是个好丈夫。可他到底好不好,放一只猛虎出来就全知道了。他是只顾自己逃命,还是首先会护着爱妻?只有遇见真正的危险之时,才能真正的看清。 人|性|是需要危机来检验的,谁都想一世顺遂,可谁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世会遇见什么样的危机。 所谓的危机其实也并不可怕,怎么也比不上枕边人的狠心。 相濡以沫,并不是每一对男女都能做到的。 眼前的萧景行不行,秦愫虽然并不知晓,但她有想要试一试他的心。 若说想当她秦愫的夫婿,需得闯五关斩六将,那么萧景今日算是过了第一关了。 呼噜噜将桂花绿豆粥喝了个干净的萧景还不知,他这个无心插柳的已将平王和白唤甩在了身后,正式进入了高远公主的考核范围。 萧景将秦愫带来的盅盅碗碗一股脑地放进了竹篮,意思是让她赶紧走。 秦愫挎过了竹篮,微微一笑道:“萧将军昨日将美人送返,我们公主就说将军是个眼界高的。不知……像我这样的,可入得了将军的眼睛?” 萧景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取下了面纱,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将面纱遮好,再没有一句言语,快步就走了出去。 一直到秦愫没了踪影,萧景还傻愣愣地回不了神。 他也并不是完全沉醉在那惊鸿一瞥里,还有些惊奇她的胆大,更有些莫名其妙。 她问他能不能看的上她,他都还没有回答,她怎么就走了呢? 殊不知,秦愫本就没想过要听他的答案。 两人今日不过是第一次相见,他若为她着迷,终有一天也会为了其他的美人着迷。 他若不为她着迷,接下来的戏她还怎么唱下去! 她不过是在撩拨他的心意,叫他忘不了她而已。 一整日,萧景的脑海里都是那个匆匆一瞥。她不算绝色,却无比的秀丽。 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萧景活了三世,自认为受尽了人世的苦楚,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东西,却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心情。 他将萧福叫了进来,本意是想让他去东院打听一下,她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 可话未出口,他就忽然惊醒,他想要知道这些是做什么呢? 最终,萧景不过是摆了摆手,又让萧福出去。 萧福也没敢多嘴,就像早上挨训一样,再一次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 翌日一早。 由萧景、白唤和平王带来的一千人马在前开道,高远公主带来的五百侍卫押后,如此的阵型将一直护送着高远公主前往充满着未知的长安。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次,高远公主没有在玩那些遮面的把戏。按照南朝的传统,盛装打扮。 她脱下了为亡夫穿的素衣,只留了一只白色的绢花在头上,穿上了代表着皇室的朱红曲裾,那一红一白是如此明显的交相呼应。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只知道她依旧美丽,哪怕在大周也依旧是高不可攀的。 她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东院,一步一步地走向会将她带去未知的马车。 走到萧景身边之时,她稍作停顿,复又前行。 而萧景一直到高远公主登上了马车,一直到队伍缓缓前进,还伫立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一想起昨日秦愫对他说的“不知像我这样的可入得了将军的眼睛”,一颗心就砰砰地狂跳个不停。   ☆、第9章 融化了身心 一路向北,再也没有了沿江的湿润空气,头顶上的太阳就像一团火,烧干了所有的水分,炙热地照耀着大地。 甚至连风都是干烈的。 就是这样的一片土地,养育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看似粗糙,没有细腻的感情。可一旦感情来的时候,就似可天倒下的暴雨,噼里啪啦地尽数砸向大地。 就连萧景自己都被自己给吓坏了。 不过就是看了两眼,怎么就一下子看到了心里去! 队伍向北行了两天,他的眼睛就盯着高远公主的马车看了两天,可是……又能看见什么呢?反正是看不见她的身影。 萧景在心里嘲笑自己蠢,笑完了,眼睛还是会不自主地探过去。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又蠢又疯,脑袋还拎不清。 萧景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想让自己能够清醒清醒。 后头的萧福吓了一跳,一夹马肚子,赶紧跟上他,小声道:“将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顺心的?”不顺心就发发脾气,千万别没事虐自己。 萧景默默叹了口气,又不能说自己发了情,他烦闷地道:“停停停,用过了午饭再前进。” 萧福领命,骑着马去前头传递口信。 虽说眼前的队伍是“联合军”,可这趟是出来接人,并不是行军。走走停停,谁发号施令,都没多大关系。 是以,队伍很快就停了下来。 萧景烦躁地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了后头的小兵,自己找了颗树,往树下的阴凉地一坐,眼睛又看向了那里。 有个挺面熟的丫头从马车上下来,去了另一辆马车里。不多时,上次给他送过美人的姑姑在马车外面说了几句话,又转身离去。 还有平王和白唤,皆让人送过精美的食盒。 萧福将干粮递给他的时候,多了句嘴,“将军,咱们要不要也送点儿东西给南朝的公主?” 萧景不由地上了火气,怒道:“不送,谁爱送谁送去。” 萧福一矮身,就到了树的背面,默默地啃着干粮,顺便检讨自己。 他越来越不明白将军的心思了,作为贴身伺候将军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萧景也觉得自己的火气来的有些莫名,他虽不想承认,可瞧着平王和白唤献殷勤,这心里头的不快是实打实的。 唉,唉,唉! 萧景除了叹气,就只能叹气了。 “我娘说了,没本事的人才总是叹气。” 不知什么时候,玉宝音绕到了萧景的面前,陡一出声,吓的他一惊。 树后的萧福赶忙出来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快走,快走。”没看见将军这会儿正不高兴。 谁知,萧景制止了他:“无妨,我认识她哩。” 萧福只能再一次地默默闪退。 萧景招了招手,示意玉宝音到他跟前。 玉宝音没有动,翻了翻眼睛,摆出了一副高冷的表情,“你当真认识我?那你可知我是谁?” 萧景想起了他和这小丫头的前一次交集,哼笑道:“你是谁!你还不就是你。” 玉宝音又一翻眼睛,洋洋得意。那意思是:哼,就知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殊不知,萧景早就分析过她的身份了。 小丫头可以做马车,穿的衣服、头上的绢花,也无不是精致的。 这一切皆证明,她娘在高远公主的面前是个很有体面的。 再瞧瞧高远公主身边伺候着的几人,唯有那个给他送过美人的姑姑,看起来像生养过孩子。 萧景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今日同前日的境况也有不同,这就有了想和她说话的心情。 他道:“你从马车上下来,你娘可知?” “知怎样?不知又怎样?” 萧景觉得和这小丫头说话真心费力气,可还是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玉宝音瞅了他一眼,“哼”一声,“我不告诉你”。 对于可能做她后爹的男人,萧景虽说没有白唤那么讨人厌,并不代表他就很惹人欢喜。 玉宝音才懒得搭理他,她此来,不过是相中了他的马而已。 等到萧景不说话了,她才发问:“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萧景又不能跟个孩子置气,再者她肯好好说话了,也算是好事情。 他道:“它叫赛云。” 玉宝音:“它是雄马?” 萧景点了点头。 “它跑的快吗?” “可日行数百里。” “那它几岁了?” “8岁。” 萧景没有料到,这小丫头一发起问来就问个不停,更猜不到她心里惦记的究竟是什么。 他见她对赛云颇感兴趣,遂道:“你若是喜欢,一会儿我可带你骑一骑。” “当真?”玉宝音歪着头,有些不相信。 萧景笑道:“自是当真的。” “骑的飞快可行?” “没什么不可以。” 玉宝音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了笑脸,无比欢快地道:“我就说嘛,你说个好的。” 她是真心夸奖他来着。 可萧景却一点儿都没觉得高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想来想去都只觉“你是个好的”,还不如一句“谢谢”来的好听。 萧景又瞧了她一眼,心想,谁要是她爹,谁肯定会头疼的很。 *** 马车里的秦愫自是不知道萧景此时的想法,她听俶尔说自己的女儿和萧景在一起有说有笑,喟叹了一声,好半天没有言语。 俶尔道:“看来小公主是真的喜欢那萧将军呢!那萧将军瞧起来也很是喜欢小公主。” 秦愫淡淡道:“喜欢谈不上,可能是彼此的第一印象还行。” 顿了一下,她吩咐俶尔:“去告诉慧春,让她见机行事。” 俶尔稍显犹豫,道:“现在就让他知晓,会不会……” 秦愫道:“本宫就是要乱一乱他的心,且晚知还不如早知呢。” *** 队伍开始前进的时候,玉宝音没有回到马车里,她催促着萧景实现诺言,还说什么“你要是说话不算话,就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 啼笑皆非的萧景只得将她抱上了赛云,他自己也一跃上马坐在了她的后面。 玉宝音夹着赛云的肚子,抖着缰绳吆喝道:“驾,驾”。 赛云打了个响鼻,无视了她的话语。 玉宝音只好求助萧景,可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像是求助的。 她追债似的道:“你不是说可以跑得飞快!” 无奈的萧景:“跑得远了,我怕你娘会担心。” 玉宝音就又道:“说话不算话……”还傲娇地补充了一句:“后面的话我刚才已说过,现下懒得再讲。” 萧景知道他要是不兑现刚才的话,她一定会不依不饶地叫个不停。 只见他一甩马鞭,赛云就似离了弦的箭,嗖的一下,就飞窜了出去。 与此同时,慧春也上了马,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赛云很快就将所有人马甩在了后面。 玉宝音觉得自己在飞,哈哈地笑个不停,笑完了才道:“其实我也能骑这么快,可我娘她不许。” 萧景稍稍有些惊奇:“你会骑马?” 不是说南朝少有女人会骑射,萧景也就只当她是在说大话而已。 玉宝音却不喜被人质疑,抬高了声音道:“那是当然,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就教会了我骑马……” 又怕他不相信,“只不过那时我爹总让梁生牵着我的马以防马惊,我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单独骑着翘翘在马场上转圈,我爹那时说了等我再大一岁骑马小跑也行。” “那你今年几岁?” “六岁。” “你爹可有兑现诺言?” 萧景不过就是随便接了句话,谁知道面前的小丫头居然不吭声了。 也就是这时,他听见了后头呼喊的声音。 他勒住了马,调转马头。 玉宝音下意识喊道:“慧春姑姑。” 萧景一愣,心道,原来她们不是母女。 “终于”赶上来的慧春,一下马,就伸手将玉宝音抱离了赛云的背。 也不与萧景寒暄,将玉宝音拉到一旁,低声道:“小公主,你这么调皮,可叫你娘亲操碎了心。” 说着,就将玉宝音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向大队人马驶去。 而萧景就愣在那里。这两天总有些事情让人措手不及,先是高远公主,再又是这个小调皮。 先前那姑姑虽说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句“小公主”还是闯进了他的耳朵里。 她居然是高远公主和瑞王的女儿,萧景实在是惊讶不已。 其实他早应该猜到才是,毕竟这小丫头身上的气势并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之所以没想到,是因着不管在南朝还是大周,女人改嫁,但凡夫家还有人在,少有能带走孩子的。 更何况高远公主此来意为和亲。 萧景不知道高远公主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已心乱如麻,还下意识觉得这个女人会不断地给他“惊喜”。 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同,还有她的魄力。 * 若说将将他的心不像是自己的了,如今他的脑袋也已不是自己的。 萧景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东想想,西想想,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队伍再一次停止了行径,在官道旁边的小丛林里点燃了篝火,又搭起了临时的帐篷。 萧景没什么思想,半躺在矮坡上面看星星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靠近。 玉宝音也抬头看了一眼星星,坐在他的身边,用细细的嗓音道:“我爹没有兑现诺言,他说要给翘翘找个好夫婿的……” 萧景的身子一僵,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玉宝音见萧景没有反应,又道:“虽说现在翘翘已经跑不快了,可它以前是一匹好马。不如让我的翘翘和你的赛云在一起,生一匹小马仔行不行?” 半晌,萧景眨了眨眼睛,道了声:“好。” 别问他听见的到底是什么声音? 他无法去想,他的心早就化掉,没了踪影。   ☆、第10章 要死的暧昧 关于配马这事儿,虽说如今正是配马的季节,可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在路上进行。 萧景拗不过玉宝音,只得同她拉钩,一再保证自己是个遵守承诺的,只要一回到长安,即刻让马夫办好这件事情。 玉宝音虽说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却也并非不讲道理。她想的是,如今走在路上,也确实不好让翘翘和赛云在一起。 她所谓的一起是让它们住在一个马棚,在一个槽里吃料,一起洗澡,还有一起在马场上转悠。 傻孩子以为这样就能生出小马仔了,殊不知,还差了一道工序。 玉宝音道:“那好吧,我暂且信任你一回。” 萧景差一点儿就感激涕零了。真的,能得到玉小公主的信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玉小公主的名讳,他稍一打听既已知晓。 玉小公主的能耐,他不用打听就深有体会。 萧景自我感觉已经摸准了玉宝音的脾气,反正但凡是有个性的孩子,跟他们家的萧般若也差不离。 无非是一难——难搞,一会——特别会惹人生气。 试想,他们家本来就有一个萧小爷,再来一个玉小公主,那简直了……肯定得过的鸡飞狗跳的。 貌似萧景想的有点儿多,还没把人家高远公主接到长安,就已经在想一个鳏夫带着儿子和一个寡妇带着女儿,在一块儿居家过日子的事情。 可不想又不行,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不过是三几天的时间,萧景的人生就好似发生了巨变。 他觉得自己和高远公主的关系,与平王或白唤同她的关系不同。 他已经将他俩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八百里。 可是萧景有一种优越感的同时,又忐忑不定。 他和她似乎是已经郎有情妾有意,可又似乎不怎么像。 毕竟他和她没有约定,谁也没有说过“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离”这样的话语。 哪怕萧景都想好了,他以后对待玉小公主和萧般若一定会一视同仁。可他光在心里想想,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呢。 一时觉得她离自己很近,一时又觉得她遥不可及。 萧景快被这种感觉折磨疯了,他觉得要找个机会同高远公主单独见一面,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机会并不好寻。 xxx 队伍向北又走了五天,终于到达了大周除长安外的第二大城镇—云鹤郡。 这一晚,高远公主也终于可以走出马车,安安稳稳地在床上安歇了。 云鹤郡的驿馆同萧城的比拟,也差不了多少。 为使高远公主安心,她还是独居一院。饮食与安全问题,也还是皆有她带来的人负责。 萧景还特地在外|围增派了一队人马,防的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这时候的平王和白唤,还傻傻地以为对方才是强敌,自动忽略了萧景这个一直低调的。 人的感情实在是有意思的很,先前萧景的那些顾虑…… 譬如怕自己又死了,所以不想娶妻的念头。 也照样抵不过高远公主的一眨眼睛。 如今的萧景一心想着,他还会不会又死谁也不知,总不能因为这个可能发生,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将高远公主和玉小公主推出去。 他实在是不甘心,也不放心。 那白唤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对外说是生了急症,可有人说是因着白唤的老娘伙同白唤一起打了结发妻,他妻子气不过才投了井。 还有那平王妃是怎么死的,是因着生产之时血崩而送了性命。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平王现在有两个侧妃,好几个妾。还有一个嫡子,两个庶子和五个庶女。 这些事情,他都得和高远公主说一说才行。 就算他们家的萧般若再会惹人生气,也好过白唤和平王家的恶婆婆,侧妃,小妾和无数个儿女。 他们都是拖儿带女的年纪,虽说一见倾心是很紧要的,但成亲了之后能将日子好好的过下去,更是实打实的事情。 以前他对她们没什么想法,既然现在已经有了,那就得像个男人,别磨磨唧唧的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常胜将军,萧景的行动力很快,三更一过,他就摸到了高原公主的房里。 夜访公主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只因白日里盯着的眼睛太多寻不来机会,且再过两天一到长安,那就更不会有机会了。 萧景到的时候,秦愫还没有睡下。 自打玉荣战死,秦愫的睡眠就不太好,她捧了本不知名的游记坐在灯下,俶尔就趴在不远处的案几上打瞌睡。 萧景是翻窗进来的,几乎是他落地的同时,俶尔就一跃而起,拿起手边的凳子就向他砸了过去。 萧景唯恐惊动了守夜的侍卫,一个翻身先是擒住了凳子,道了声:“是我,萧景。” 又将凳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道:“唐突了,我此来是有些话想和高远公主说一说。” 俶尔并没有放松戒备,她横在萧景和秦愫的中间,直到秦愫开口:“俶尔,你先退下,有事我自会叫你。” 俶尔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淑女模样,冲着萧景行了一礼,默默退到了门外。 屋里只剩下了萧景和秦愫两个人,他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没话找话地道:“你这丫头的身手挺不错。” 秦愫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轻易不肯言语。 有些事情,她不能着急。有些话语,也不应该由她先提起。 这不是在算计萧景,不过是将主动权交出去,由他来选择,才能看清楚他的内心。 萧景来前想的挺好,想说的话语也挺多,可一旦与她相对,该先说哪一句,实在是没了主意。 他清了清嗓子,犹豫了又犹豫,来了一句:“我有一子,名般若,今年十岁……我无妾,无通房,也没,没什么毛病。” 他想的,人家都让他知道玉宝音是谁了,他也应该坦诚点儿,将自己的情况表明。 别说玉宝音的身份是慧春姑姑无意泄露,那慧春姑姑一看就是个谨慎的性子,才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莽撞的事情。 萧景猜的出她的意思,她故意不隐瞒他,一是信任,二也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 毕竟,现下的风气,女人再嫁替别的女人养孩子是贤惠,而男人再娶替别的男人养孩子,通常是会沦为笑柄的。 萧景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接着又道:“我父乃大冢宰萧弥坚,母亲三年前亡故。大兄也……早亡,家中还有二兄和二嫂,目前后院里的事情是二嫂在打理。” 停顿一下,还道:“我家人口与其他的大家相比,不算兴旺,不过人少事也少……” 后头他本还想说“不管是在外还是在家里,绝不会亏待了你和孩子的”,可话都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去。 臊,臊的慌啊。 也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萧景紧张的只觉燥热无比。他立在窗边,可是这鬼天气,怎么一天儿风都感觉不到呢! 萧景又瞧了瞧秦愫,认真劝道:“高远公主,你应该早点儿休息。” 不等秦愫给出反应,他嗖的一下,怎么来的,又怎么消失的没了踪影。 秦愫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笑的肩膀乱颤。 本来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只要人好对她女儿好就行,至于她自己的感受真没什么要紧的。 是以,就算她在试探萧景,也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可这萧景,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第11章 麻烦真麻烦 两日之后的午时,离长安也就还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离家也有些许日子了,平王、白唤一行,只想快马加鞭赶紧回长安,享受美好生活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高远公主叫停了队伍,说要歇息。 这一路之上,高远公主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平王也不好不依。 停止前进之时,白唤对着萧景叹了口气,而后皱了皱眉,打发了身边的跟班先走一步,好给他娘报个信。 萧景下意识看了看高远公主的马车,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这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觉得她没有哭哭啼啼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可惜萧景会错了意,秦愫之所以叫停马车,不过是有句话想传给他听。 至于他想象的什么对未知的恐惧啊,真是,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马车已经停止前进,秦愫坐在马车里,同一旁的慧春闲叙:“这白唤倒是个孝子。” 慧春就冷笑着说:“可惜他娘并不是个贤惠的。” 白唤带来的人马,多半是家丁,这大司马府里的各种事情,慧春已经打听出了一箩筐来。 白母兰氏,亦是白家的当家主母,白家后院的乱七八糟,真不是一两句就可以说清。 据说连儿子睡了老子的小妾,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有,可见那兰氏不仅仅护短,还是个脑袋拎不清的。 一个不贤惠的女人可以毁掉三代人,白唤刚好才第二代而已。 秦愫淡笑道:“还有那白程锦,治家都不严,又何谈治国呢!” 就好比南朝的宇文氏,将来一定会败在赫连氏的手里,那是迟早的事情。 只因整个建康都知道,宇文家子弟众多,却多半都是手提鸟笼、脚踏金丝的纨绔子弟。 数来数去,赫连家也就那几个公子,却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抱负。不说个个都是精品,总有三几个是可以拿出手的。 可这也并非完全就是好事情,玉荣没死之前,同她说过这样一句话“赫连家的危机,不怕花期未到,怕只怕百花齐放。” 倒是这大周的萧家,不止有精品,精品的数量还并不多。 连她女儿都看得出萧景要比白唤靠谱的多,可见人常说的家风造就了人品,和言传身教的重要性。坏竹子出好笋的几率不是没有,可她为什么放着好竹子好笋不吃,非要去赌一赌呢? 秦愫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萧景,她的心思很多,顾虑也不少,说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可萧家是她的首选,已经是确定的了。 秦愫对着慧春耳语了几句,慧春稍一点头,就利落地下了马车,去寻萧景。 *** 慧春可以正大光明地接近萧景,还多亏了玉宝音。 直到如今,这支“联合军”中的所有大周人,除了萧景,便没人知道玉宝音是谁了。 就连同玉宝音有过一次交集的白唤,除了看见她牙就痒痒外,也从没有动过脑子去想她是谁。 他想当然地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想要手底下的人忠心,还是这种从小养大的更靠谱。 白唤将玉宝音当做了家生子,有几次,看见玉宝音和萧景说话,还啧啧一声同萧景道:“那南朝的小丫头刁钻的紧。” 萧景也不多说什么,一声“呵呵”就掩饰了过去。 也就是慧春下马车的时候,玉宝音正和萧景又一次提起翘翘和赛云的事情。 她说来说去,其实都是那几句,譬如“你可别忘了啊”,“说话不算话,真的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去。” 萧景真是,想揍她一顿的心都有。心想着,等到了长安,教育玉小公主的担子就落到萧小爷的肩膀上了,还真想不到萧般若也有管用的一天。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还得他自己应付着。 这一回萧景也高冷的很,摆出了一副“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再说”的表情。 玉宝音惯会看人脸色,说到最后紧急拐弯:“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你事多忘记了而已。” 萧景的高冷维持不下去了,只好又一次再三保证:“你且放心,我忘不了的。” 为了自己的超群记忆力,又拉了回勾。 还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唉,这小丫头也太没安全感了。 这时候,远远走来的慧春笑笑道:“又叫萧将军费心了。” 玉宝音是个多机灵的,一看见慧春,吐了吐舌头,就跑回了马车里。 慧春也不废话,同萧景低声道了句:“我们长公主说了,若是有幸得萧太后召见,是一定会带着小公主的。” 然后福了福身,也朝着玉宝音先前爬上的那辆马车走出。 玉宝音正撩着车帷看外面的风景,和钻进马车里的慧春对视了一眼,明知故问地道:“咱们快到长安了是吗?” 慧春:“是的,小公主。” “那咱们到了长安住在哪里?” 毕竟长安没有高远公主府,那里的城墙是什么颜色的,那里的街长什么样子,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东西。 玉宝音心里的感觉不能叫做害怕,也是凌乱的不知将要着落在哪里。 慧春愣了一下,随即道:“小公主自是要和长公主住在一起。” “你和俶尔也是吗?” 慧春点了点头。 玉宝音乐呵呵地道:“那就行了。”就算长安到处都是不安定,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她也不算没有一个熟人,那不是还有萧景。 *** 傍晚时分,萧景将高远公主一行五百人,安置到了魏阳街上的官邸里。 那里有专门的侍卫把守,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平王和白唤一进了城门,就打马回了府。 高远公主终究会是谁的,可以说现在仍是胜负未定,还不如回家洗洗,明儿一早朝上见分晓。 而萧景悄悄地留了一小队私兵在外围,也打马回了萧府。 这不是还得召开紧急会议。 萧景一回府,就闯到了他爹的书房里。 去的不巧,正赶上他爹的偏房韦氏生了病,还死活不肯吃药,非要见他爹一面才行。 这韦氏本是他娘的陪房丫头,据说与他娘也是有些情谊的,可不知为何十年前就被他爹发配到了祠堂。 早些年他还是萧楠的时候,因着自己身体有病,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在意府中的事情。 哪怕后来成了萧景,那韦姨娘已在祠堂住了多年,他也不曾探究过这些事情。毕竟,做儿子的手再长,也不能去管他爹房中的事情。 萧景心想,生病不肯吃药什么的,是女人常玩的把戏。要按照他爹的脾气,莫说是韦姨娘了,哪怕就是他娘健在,想要拿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来拿捏他爹,那也是不行的。 既然他爹肯去,恐怕还有旁的事情。 萧景挠了挠头,琢磨着高远公主的事情急不在一时,反正明儿一早就是朝议,也议不出个结果来。 这就回了自己的小院,洗洗睡了。 萧景料的很对,平王连夜找人上了折子,要议高远公主的事情。 谁知,早朝上,小皇帝打了个哈哈,说是高远公主远道而来,又坐船又坐马车,怪不容易的,暂时歇几天再说其他的事情。又叫人送了几匹绸缎,一些金银,算是她初来大周的“乔迁之礼”。 平王有些悻悻,这事儿吧若小皇帝一早下了旨,那高远公主一早就是他的了。中途搞了这么多事情,现下还不确定,他的心里就越发的没底了。 怎么办才好呢?要不要探一探大冢宰的底?他萧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的是高远公主?还是她带来的那些金银? 还不等平王找到萧弥坚,那厢的萧弥坚脚底抹油,已经回府去了。 萧景一早起来,连朝都没上,就去了他爹的书房蹲点。 没去上朝不为别的,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能面对小皇帝。 夸他办了件好事吧……总觉得被个女人弄丢了魂,并不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说他办了件坏事……又觉得此生若得高远公主为伴,确实不枉此行。 萧景一想起高远公主,又是心塞,又觉甜蜜。 好不容易等到他爹回转,即刻就双手奉上了常服,紧接着是茶水。可以这么说,萧将军若不是个将军,伺候起人来,那绝对是个专业的。 他爹的眼风落到哪里,他即刻就能将那里的东西双手捧上。 知子莫如父,萧弥坚道:“老三,你可是相中了高远公主?” 他儿子才将高远公主接到长安,就使劲在他的跟前献殷勤,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萧景点了点头。 萧弥坚又道:“我若不出手,你可有信心?” 萧景又点了点头。 萧弥坚奇道:“既然是你自己都能办的事情,何故又来我这儿献殷勤?” 萧景心想,这不是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嘛!得提前通知一下您老才行。 萧景这儿还来不及和他爹说个详细,殊不知,“麻烦”已经找上了门。   ☆、第12章 孩子好好玩 未免他爹不经吓,萧景这儿还打了个铺垫。 他道:“听说高远公主和瑞王育有一女……” 他爹就道:“是啊,我也听说了。”还在心里想,难道老三相中了高远公主,又嫌弃人家生养过孩子? 这不是找刺激嘛! 萧弥坚有心想要劝解一下儿子:你要是真相中了人家呢,就别在乎人家从前的过往,人家生过女儿,你不是也有一个儿子。或者,你要是实在在乎人家生养过孩子,那就干脆一点儿,莫去招惹,改天再给你寻一个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就是了。别弄的又想要又不想要,又不想要又想要的,扯得时间长了,不定会扯出什么事情。男人大丈夫的,别干那些黏糊事情。你爹我就不爱那样的。 话还没出口,就听外头有人报:“大冢宰,外头有个小姑娘牵了匹马,说是来找萧将军。” 萧弥坚下意识问:“姓甚名谁?” “小的问了,就是不肯说呢。” 萧景一听来的小姑娘牵了匹马,自是知道来人是谁。心想着,玉小公主该不是又翻墙偷跑出来的。 也来不及跟他爹解释,就朝着外面道:“快去,好生将人接进来。” 萧弥坚疑惑地看了看萧景。意思是:到底是谁啊? 也怪来报的人没有说清,萧弥坚如今已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对他来言,小姑娘的范围比较广,六七岁的叫小姑娘,十四五岁的还叫小姑娘。他还以为他儿子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诱|拐了谁家未婚的小姑娘。 听听,还牵着马,一定不是长安本地的。 他儿子昔日同大齐征战,奔走各地……这不,千里迢迢,都找上门了! 萧景被他爹的眼神弄得有些心虚,道了一句:“就是……就是我刚说的那谁嘛!” 他爹厉声道:“我怎知你刚才说了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联系不到一块儿去啊。 萧弥坚有些生气,指着萧景的鼻子,又撸了撸袖子。萧家的人一向严于律己,是绝对不允许干出留人口实的事情。 既然玉小公主的人都来了,反正一会儿终要与他爹相见。萧景也不急着解释,一闪身就到了门边,占据有利地形。 父子俩还没有掰扯清,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喊:“萧景。” 萧景默默地叹了口气,看了看他爹,终于说了利索话:“就是那谁嘛!高远公主和瑞王的女儿……” 萧弥坚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发出声音。真是活的时间长了,什么稀罕的事情都能碰见,如今居然碰见了和亲带着女儿的。 *** 玉宝音今日起了个大早,跟她娘说了和萧景的“约定”,得到了她娘的允许,带了梁生和两名侍卫,这就寻到了萧府的门外。 想是萧府的门房看她穿着不俗,也不敢难为她。再加上梁生自打在萧城学会了贿|赂人,就将此计运用的熟稔的很。 不多时,便有人亲自将她迎进了萧府,过了个长廊,又过了个小花园,那人就对她道:“萧将军正在大冢宰的书房里。” 她张口就叫了声:“萧景。”这也是有原因的。 以前在建康的时候,她每回去宰相府,赫连上都在跟着商老师学习。她就这样站在门外叫一声他的名字,商老师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放他出来同她说句话才行。 玉宝音只当萧景被大冢宰扣住了,想要发声救他于“危难”的。 萧景则想,这丫头真是欠收拾的很,她居然敢直呼他的姓名。 好歹也得叫一声“叔叔”什么的才行啊! 萧景前脚出了书房,萧弥坚后脚就跟了出去。他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得亲眼看一看才行。 玉宝音一瞧见萧景,欣喜的很,正想说话的时候,就瞧见了紧接着出来的萧弥坚。 她又拿出了以前哄商老师的本事,盯着萧弥坚眨了眨眼睛,道:“你的胡子,倒是和我外祖父挺像的。” 萧弥坚一听,心说,她外祖父是谁啊?她外祖父可是南朝的皇帝。 南朝的真元帝虽说现在有点儿糊涂了,但糊涂之前也算是个大有作为的明君。 以前的三十年,大周和大齐动荡了二十年,也就是最近十年才有精力来发展国中的其他事情。而南朝这三十年里一直在休养生息,就好比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一直过得很奢靡。大周和大齐羡慕南朝羡慕了三十年,怎知那白白胖胖的贵族居然是个这么容易欺负的。 所以说啊,这休养生息也是有好有坏哩。 萧弥坚忍不住感慨了一番,再仔细一想玉宝音的话语,就直夸她是个小狐狸。 拍马|屁也能拍的这么不着痕迹,可见她在南朝受宠也是有原因的。 虽说萧弥坚识破了玉宝音的用意,可别说他对这小丫头的印象是极好极好的。 再一转思绪,就将他儿子的心思猜出了八成。 他对萧景道:“我进宫一趟。” 萧景也是个狐狸,赶忙问:“爹可会去见阿姐?” 萧弥坚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脸就慈眉善目地对玉宝音道了一句:“好好玩。” 想了想,顿住了脚步,又对萧景道:“差人去将般若从郭荟那里接过来。”他儿子若真娶了高远公主,孙子和这丫头迟早得见面,不如趁着如今,先培养培养“兄妹情谊”。 这是和他儿子想到了一块儿去。 萧景痛快地道了声:“好。”还心想着,让萧小爷给玉小公主上的第一课就是“礼”。 小丫头不知礼可是不行的。 *** 萧景的想法真是挺好的,他觉得以萧般若的个性,绝不会有他搞不定的人或事情。 殊不知,树枝本身是绝不会着火的,可若是树枝遇见了火石呢! 萧家办的是家学,收的多是萧家一族出类拔萃的子弟,请的老师也是大周最有名的郭荟。 他同南朝的商轨并称为“双奇”,世人称他们的才学为百年奇遇。 但凡有才华的名士,性情也是难以捉摸的。 萧福一听说,让他去郭荟那里请小公子回来,他就一个劲地倒抽凉气。 可不去又不行。 萧福这厢磨磨蹭蹭地去找萧般若,这厢的萧景就带着玉宝音去了马厩。   ☆、第13章 萧小爷般若 玉宝音一见赛云就高兴的很,围着它左转右转,同萧景道:“一会儿让翘翘和赛云熟悉熟悉。” 她和梁生兵分了两路,此时的梁生还和翘翘在萧府的外头。 萧景这就又差人去牵马。 等到梁生牵来了翘翘,萧景命马夫何俊将翘翘和赛云栓到了一个槽里。 一旁的玉宝音问梁生:“它们在一个槽里吃食,几天才能怀上小马仔啊?” 梁生犯了难,下意识看向萧景。 萧景心说,这问题我也不好解释啊。 遂道:“你且放心地将翘翘养在此,到时候总能有一头小马的。” 玉宝音一听,不乐意了:“翘翘不能养在此,我离不开它。” 萧景道:“可我这儿有马夫啊。” 玉宝音一扬脖颈:“我也有马夫,南朝最好的马夫。”说着还指了指梁生。 梁生很配合地对着萧景嘿嘿一笑。 萧景可笑不出来,不是舍不得赛云,而是不知那个官邸她们能住上几日,到底不是自己的府邸,肯定会有诸多不便。 大人的心思,和个孩子很难说明白。他若说,翘翘住在他这里,会过的安定。又怕她一想起她和她娘现下的处境,会忍不住伤心。 萧景想了想道:“自古男女成亲都是要女方嫁到男方的家中。翘翘乃是雌马,自然是要跟着赛云住在我这里。” 玉宝音不忿地道:“那也总有例外。我外祖母以前就说过,等我长大就给我建一座府邸,然后招个上门女婿……” “哼,哪里来的丫头,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公主不成?” 冷不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玉宝音的话,她一回头,就瞧见了站在身后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青色的大襟袍子,头上还扎着同色的纶巾,看起来倒是挺有气派的。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英挺的鼻子,嘴唇略薄,五官看起来还行,就是体型…… 玉宝音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终于挑出了毛病,转过头来问萧景:“这是你儿子?” 萧景忽略了她说话的不善语气,点了点头,还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千万别乱说话。要看这俩人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第一印象是至关重要的。 谁知,玉宝音还是很干脆地道了两个字:“略肥。” 萧景的脑壳顿时疼了起来。 萧小爷文武双全,认识他的人就少有说他不好的。可人无完人,尤其是一个正长身体的少年,也就每顿多吃了那么一碗饭。是以,这体重也就比同龄的人重了那么个五六七八斤,而已。主要是南朝流行修长美。 萧小爷重是重了点儿,肥倒是算不上的。要知道他一向严于律己,作为大冢宰的孙子,武烈将军的儿子,有一身白胖肥膘那是绝对不行的。他勤加练武,虽还没有练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但想要找肥肉,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坏就坏在人家还是少年,有一张显肉的娃娃脸,又穿了件大袍将肉一盖,谁知道他身上的是肥肉还是什么呢! 萧景心道,他儿子那是结实、壮实,说什么都比“肥”好听啊。 他想要打圆场,那厢的萧般若已经跳了脚,问他:“爹,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跑到咱们府上撒野?” 萧小爷这是气疯了,忘记了萧福请他旷课之时说的那句“家中来了贵客”。 萧景也打少年时期过过,有哪个少年不爱被人仰慕,又有哪个少年不爱被人夸赞! 玉小公主居然说萧小爷“肥”!!! 真的,他没有扑上去啃她几口已经算是客气了。 玉小公主还小,又是个被宠坏的,她不会说话的本事,萧景已领教。可他明明记得他儿子不是属炮仗的啊,怎么今日一点就着了呢? 哎哟!这……唉!和预想的不一样呢。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同萧般若道:“不得无礼,这是……你妹、妹妹。” 玉小公主的身份现在还是个秘密,就是铁板一样的萧家也难免会有个把苍蝇。将才同他爹提起她是在他爹的书房里,现场只有他和他爹。 而现下他们是在马厩,谁也不知暗处有没有藏着眼睛,萧景没敢跟儿子表明她的身份。 萧般若显然没理解他爹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爹,嚎道:“私生女?” 结果—— 嗯,结果就是萧小爷被他爹给噼里啪啦了一顿。 萧小爷pk武烈将军,就跟武烈将军pk大冢宰一样,境况……略惨,根本不敢还手好嘛。 再加上他是个死心眼子,像什么占据逃跑的有利地形,他压根就不会动这种脑筋。 一旁看着的玉宝音,自动后退了几步,还给他父子腾了腾地儿。谁叫他说她是私生女来着。哼,被打断了腿才好哩。 *** 话说,玉小公主和萧小爷的第一次会面,彼此的印象都可以用一个词来总结,那就是“糟糕”。 不过萧景倒是遂了心愿,也不知玉宝音怎么拐过了弯,愿意将翘翘留在萧府。 当然,那个“南朝最好的马夫”也留在了这里。 送走了玉宝音,一直到傍晚,萧景也没等来萧弥坚,心想着准是宫里的留了饭,紧接着又想起他儿子挨完揍以后的委屈眼神……虽说儿子管不得老子的事情,可儿子毕竟都十岁了,他想续弦还是得事先告知儿子一声才行。 萧景一转身,就朝他儿子的书房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萧般若已经在吃晚饭。可是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吃饭的心情。 不是因为挨了顿揍,而是因着那小丫头的那句“略肥”,实在是太伤自尊心了。 他先是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又练了会儿棍,将怨气发泄了一通。才喘着粗气回了屋里,他爹就进来了。 萧般若的肚子里还存了些气,直接将他爹忽视了,连礼都不肯行。 萧景因着“有事”要同他说,且因着“那事”还比较难说出口,进来的时候有些走神,对他儿子的无礼也就浑不在意。 恰逢,负责伺候萧般若的小厮萧潜进来问:“小公子,厨房的人又来催了,问公子到底何时摆饭?” 他是不知道萧景也在房里,赶忙又道了一句:“将军用过饭不曾?” 萧景道:“摆吧,将我的也摆到这里。” 不多时,就摆齐了八菜一汤。 萧景知道他儿子还在怄气,他便自己坐到了桌边,执筷,开吃,理都不理。 正长身体的少年,让他挨饿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还得闻着饭菜的香味,那香味直接就飘进了心里去。 萧般若悄悄地咽了咽口水,扭过了脸,就是不肯看他爹。一是烦,二就是害怕自己抵挡不住饭菜的诱|惑。 他越想越生气。 气野丫头没有眼光,更气他爹下了他的脸面。就算他说错了话,也不能在外人,尤其是丫头面前揍自己。 往后,他还怎么在她面前酷帅狂霸拽啊是不是。 想到此,萧般若又怒了,什么往后啊,他和那丫头是绝对、绝对没有往后的。长的一点儿都不可爱,说话还爱扬着脖颈,除了眼睛大点儿,就没有一点点的优点。 可惜,他爹比现实还要残酷。 萧景吃了个八成饱,拿筷子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儿子过来。 萧般若是不想去来着,可他敢吗? 萧景将他儿子上下一打量,以前真不觉得他儿子的体型有什么不对,主要是身为父亲,哪怕是个半路来的父亲,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尤其是小子壮点才不生病啊。可如今再一看,还真觉得他儿子壮的有些……快过了。 于是,他道:“晚饭少吃一碗就行,不能不吃。” 萧般若那个气,什么叫少吃一碗,敢情他爹也觉得他肥?! 他想化愤怒为食量,可一想起那小丫头嫌弃的语气,还是只吃了一碗白粥,万般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萧潜撤走了所有的碗碟。 萧景打发了跟前伺候的萧福。 如此,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了父子俩个。 萧景道:“今日来此的丫头,她爹战死的时候她约有五岁。” 萧般若愣了一下,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母亲亡故之时,还差三个月就是他五岁的生辰,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 他别扭地道:“我不想知道她的事情。” 萧景只作没听见他的话语,又道:“我来此也并无他意,就是想知会你一声,我想续弦,想续的正是南朝的高远公主。” 萧般若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三个鳏夫抢一个寡妇这事儿他早有耳闻。 他道:“阿爹想要娶谁儿子都无权过问。” 萧景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道:“有一件事你说对了,今日来此的丫头还真就是个公主,她乃是高远公主和前夫的女儿宝音公主。” 萧般若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件事的震撼力绝对不亚于三个鳏夫抢一个寡妇。 不是因着高远公主和亲还带着女儿,是……啊啊啊,他爹要是娶了她娘,那她就真的是他妹啊!!!   ☆、第14章 宝新宫见闻 萧般若:我的妹妹她长得挺像个人的,可就是对着我的时候不爱说人话。 玉宝音: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拿我没有办法的切齿表情。 *** 宫里的萧太后以“好长时间没聚了”为由,给各家的夫人还有贵女下了请帖。 打南朝来的高远公主,自然也获得了邀请。 萧太后年纪轻轻就做了皇太后,整日里对着佛经,生活实在无趣,自是喜欢人多热闹,瞧着也开心。是以,她动不动就在宫里召开宴会,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若非得说此事透着蹊跷,那就得是她请客的原因了。 按理说,高远公主打南朝而来,自是要做这场宴席的主角。可萧太后偏偏不提,请她不过是顺带而已。 萧家到底想唱什么戏,有多少人都瞧不清。 是个人都有个好奇心,越是瞧不清的,还越想多看一看哩。 于是,萧太后的这场宫宴,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 可玉宝音一点儿都不想去,唉,不去又不行。她惹别人生气的时候,可以眨都不眨眼睛,却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娘为了她操心。 这厢玉宝音跟着她娘进了宫,那厢的萧般若也跟着二伯母何氏和堂姐萧晴、萧雨一道去了宫里。 此时,各家的夫人和贵女已经到了不少,很多都聚在在宝新宫的大殿里。 萧家的人自然是另一番待遇。 萧般若一行由大太监方佴引领着,直接向萧太后的寝宫走去。 一路上,还碰见了许多在花园里乘凉的夫人和贵女。 不管何氏与谁寒暄,萧般若都只低了头,并不肯多言语。 不是因为害臊,是因着他一个小男人,和那些女人有什么话可说呢。 往常,像这种女人的聚会,萧般若打死都不会来。 可今日不同往常,他想找个机会跟姑母说一说他爹续弦的事情。 主要得说一说玉宝音,次要看一看他未来的母亲长什么样。 虽说他表兄皇帝还没有下旨,可他爹都跟他开诚布公了,那就代表这事儿九成九会行。 为此,他很是烦恼。 其实他也不是讨厌玉宝音,不就是多个妹妹嘛,算不得是件坏事情。 唯一的不好,就是妹妹的嘴巴有些坏。 可他是个男人,又是哥哥,多多忍让就行。 想到此,萧般若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烦恼了,原来多多忍让,他还真就办不到哩。 他问他自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还是不是了呀? 可一想起玉宝音扬着脖颈无视人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磨一磨牙,还得稳一稳心。 萧般若神游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萧太后的寝宫门外。 这时候,就看见由几个宫女引领着一行人,也向萧太后的寝宫而来。 那些人面生的很,可萧般若看见了一身绛紫衣裙的玉宝音,便知道走在她身边的那个华丽美人,将会是他未来的母亲。 以萧般若的年纪,还不太会欣赏美人,他对高远公主的第一印象,也就是比玉宝音看起来顺眼了不止一百倍,仅此而已。 再移目去看玉宝音,像她那般年纪的小丫头谁不是穿着嫩红或水绿。她倒好,穿了件这么老气的颜色,却偏偏映衬的她肤白如雪,气质庄重。就好比是那天上的云,怎么伸手都是够不到的。 萧般若只觉很惊奇。 他表兄这一代的大周皇室,除了平王的长女被破格封为昌平公主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公主了。昌平公主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早就出落的亭亭玉立。同其他的世家贵女立在一起,总是显得超群绝伦。 萧般若也一直以为公主就该是那样的,她可以不是最美丽的,却必须得是最醒目的。 可今日一观玉宝音,他又觉昌平公主的身上还少了些东西。就是玉宝音扬着头走过来眼神随意落在哪里之时,散发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比昌平公主小了几岁的萧般若没能见识过公主小的时候该有的样子,如今觉得小公主就应该是玉宝音那样的吧,张扬有气势。 主要是,那丫头长得就霸道的紧。 萧般若不由自主就开始忧虑以后该怎么相处的问题,忽地,听见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胖哥哥。” 萧般若目不转睛,就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更好似她叫的并不是他。 他的心里忐忑的要命,真害怕那丫头没完没了地叫他“胖哥哥”。先前的那声,已经引得人向她看了过去。莫说她再出声了,她只要拿小手指一指他,他铁定会沦为今日的笑柄。 一想起那厢的大殿和花园里还有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传话“好工具”……啊啊啊,萧般若就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还心道,她要是男孩该有多好,可以用武力解决问题,偏偏是个丫头,动不得手哩。 做人得有原则,女人和亲爹,都是不能打的。 万幸万幸,她只是看着他再没了言语。两拨人相遇,她冲他吐了吐舌头,还翻了翻眼睛。 萧般若暗搓搓地想,祝她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也多吃一碗饭。 紧接着,两拨人被同时请到了殿里,就好像是萧太后特意安排的。 同时进去的时候,高远公主略微一颔首,同何氏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冲后头的萧般若温和一笑,百媚众生。 少有男人可以抵挡的住高远公主的笑容。 或尊贵,或柔情,或蛊惑……她的笑有百种,就可以收服一百种男人的心。 想要收服萧般若这种小男人,需要的就是母性的光辉。 很显然,高远公主对此了然于心。 她女儿和萧景的儿子第一次见面的过程并不愉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管是为了以后打算,还是为了脸面问题,都要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才行。 萧般若果然愣了愣神,再一次觉得玉宝音和她娘的气质简直是千差万别。若说女儿的气质有些像高耸入云的巍峨大山,那么母亲就像是山顶上的那片柔和的云。 他爹果然是很有眼光的。 萧般若瞬间决定,只要玉宝音别再叫他“胖哥哥”,他就还当她是妹妹,忍让她的一切坏毛病,可以比亲的还亲。 至于旁人常说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他觉得他应该相信他爹的人品,还得相信他爹的眼光。 其次,他爹也是个怕爹的。 这也算是萧家优良的传统之一了。 *** 玉宝音自是不知道萧般若此时真的有要将她当作亲妹妹的想法,若知,铁定会很高冷地来一句“才不稀罕呢”。 后爹就是后爹,后哥哥就是后哥哥。不是说他们一定不好,可就是再好也不能完全代替亲爹不是。 她娘老是说做人要健忘,不要总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要说她和她爹之间不愉快的记忆,就只有她爹早亡这一件了。 是以,做人就是再健忘,也不能忘了亲爹是谁。 玉宝音的记性一向很好,自然还记得前几日萧般若说她是私生女的事情。若不然也不会出现她娘千叮万嘱她不可造次,她还偷偷地叫他一声“胖哥哥”的事情。 她爹可是堂堂的瑞王,说她是私生女,就等于侮辱了她爹的人品。 她可是很记仇的。 废话,她娘说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记仇的女人。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女人而已。 此刻的萧般若是不知他这儿都不怎么气了,那儿还有个小女人依旧气鼓鼓的。 通常一个女人不爽的后果,那就是——我不爽,你也得陪着我不爽。 其方法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呗。 玉宝音倒是有心如此,可现在的时机不对。她娘说了今日将是她在大周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哪怕用装的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做个乖乖女。 仪表得体,举止大方。还得不能惹事,少说那些不好听的。 玉宝音谨记了她娘的话,一进了大殿里,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她娘的后面,连萧般若探过来的“挑衅”眼神,也置之不理。 嗯,就是偷摸地回瞪了他一眼而已。 萧般若觉得自己委屈的很,他真的只是看看她,看看而已。 却只听坐在宝座上的萧太后,调笑他道:“哟,咱们家的萧小爷被什么人迷住了眼睛?” 啊啊啊,他姑母都三十好几了,也是个不靠谱的。   ☆、第15章 萧太后萧慕 萧太后萧慕,今年三十有一,还怀有一颗炙热的少女心。 说白了,就是闲着没事儿,偏爱打探别人的隐秘事情。譬如,谁家的贵女和侍卫好上了,谁家的公子爷金屋藏娇藏了个小情人等等,让人心思浮动的花边韵事。 她对别人家的事颇感兴趣,对自己人那就更不客气。 起初她儿子摆了她兄弟一道,她不是不知,却并不曾放在心上。像这种事情,她兄弟要真是不想娶高远公主,既不会破坏家庭内部的团结统一,也不会损坏国家的利益。 就是她儿子那里,也自有她能搞定。 可前几日,她爹却来说她兄弟真的看上了高原公主,且高远公主还带了女儿来大周。 她当时就乐了,太想知道一个鳏夫带着儿子和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恨不得今日赐婚,明日就让他们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 当时她就同她爹说了:“这事儿需尽快。” 她爹自是点头同意。 至于她如此支持的原因,还是因着小时候偷偷看过一个话本。 话本里的人,姓甚名谁她早已记不清。话本是谁写的,她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注意。话本的具体类容,她费尽了力气,也只有模糊的记忆。 可那时她为了话本里的故事,掉了多少眼泪,她却记忆犹新。 话本里说的正是一个鳏夫娶了寡妇的故事。 但凡是故事,中间总要有无数的坎坷和曲折,才能勾的人想要继续看下去。 她依稀还记得话本里的再婚夫妻,经历了恶婆婆的挑拨离间,坏小叔的刻意勾|引,还有妯娌的故意陷害等等曲折。最后,坏人终于全部变好了,他们也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想想那时,年少的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年少的懵懂是再也不会有了,可怀念却会持续下去。亦如萧太后明知道话本里都是骗人的东西,还是会为了话本里的人物流泪到天明。 时到如今,她已不再年轻,她的身边居然发生了话本里才会有的事情,她又怎能不上心。 当然,她就是再好奇,心里也是有谱的。 她早就盘算过了,别说她的母亲早已过世,就是母亲还在世,也并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会挑拨儿子和儿媳关系的人。是以,像此种危机他们家压根就不会有。 她兄弟萧景又是家里的老小,高远公主嫁到萧家,也自然没有什么坏小叔之类的。 至于妯娌,她二嫂何氏虽是个心眼不大的,可胆子小决定了命运,何氏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情,了不得就是克扣些吃穿用度拿捏一下新媳妇,可这招估摸着在高远公主那里根本是不起作用的。 那么,她兄弟这个鳏夫和高远公主那个寡妇成亲了能不能过好?她自信她家这边是没什么像样的阻力,最重要的就得看高远公主的人品了。 她的兄弟被美色迷住了眼睛她可以不管,可她乖乖巧巧的侄儿,绝不能有一个心地不善的母亲。 于是,她故意说了一句不太得体的话语。 是的,萧太后压根就没看见她侄儿在盯着人家的女儿,她那句话是冲着一向以美色闻名的高远公主去的。这话要是被人琢磨出了味儿,任谁也不会觉得是一句能说的出口的。 到底是南朝的长公主,萧太后调笑完了侄儿,眼睛就没有从她的面上挪开过一刻,可人家就是没有半点儿异样的神情。 说的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高远公主委曲求全的肚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人想要从低处爬到高处去,固然很难。可一向站于高处的人,突然跌到了谷底,还要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高远公主就好似没有听见萧太后的话语,倒是萧般若的脸面挂不住了。 他本想说“姑母,你别瞎扯了行不行。”,可碍于人多,他只能道:“皇太后莫要故意为难侄儿,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我说看谁都不行。看了这个,便会漏了那个,那可是要挨打的。”他未来的母亲,可不在“姐姐妹妹”里。 萧太后对萧般若的偏爱,就连萧家以外的人都能看得出。之所以宠爱他,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还是因着他机灵。 她一听他的话,觉得她侄儿在有意维护高远公主,笑的特别的开心。 何氏也笑,道了声:“皇太后就是爱取笑般若。”紧接着就领着萧般若和一对儿双胞胎女儿,正式给她行礼。 何氏将才有些愣神,她今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她的夫君萧霄,可是让她好好地瞧一瞧高远公主。大家都好奇啊,整日将“一辈子再也不娶”挂在嘴头上的萧景,怎么一撞见高远公主,就变了模样呢。 还别说,这高远公主虽然看起来比萧太后年轻,可身上的雍容气度一点儿都不比萧太后少,且模样更俊。 要知道,萧太后还是姑娘之时,是有名的大周四美之一。 拿萧太后与之相比,还有些不及,更莫说她这个三十有五的中年女人了。 若不是已知高远公主的年纪,说她十八都有人相信。 何氏立时就产生了一种不如人的心理,可有哪个女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不如她人美呢!何氏心中一时感慨,在萧太后的面前失了礼仪。反正都是自家人,这礼晚行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这时,秦愫也领着玉宝音给萧太后见礼,又让俶尔呈上了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她道:“昔日我母钟爱南海鲛珠,得南海小国进贡一零八粒,一半分赏给了朝中贵妇,另外的一半,我母命工匠混合了孔雀石做了一串可垂挂于胸前的珠链,余十粒赏赐给了我。今,我特将这十粒鲛珠,献于大周皇太后。” 萧太后道了句:“高远公主客气。” 命方佴接过了托盘。 红绸一掀,鲛珠的光华便露于众人眼前。 莫说是萧太后了,就连何氏也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女人。饶是如此,却不得不说高远公主献上的这十粒鲛珠,是她们平生所见最大最圆最有光华的。 何氏的双胞胎女儿,丝毫都不掩饰对鲛珠的爱意,越过了她们的母亲,踮着脚尖想将鲛珠深深印在眼里。 尤其是萧晴,她还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将鲛珠拿起。何氏拉了她一把,双眼一瞪,她和妹妹萧雨,不得不退了回去。 不算上死了的萧楠,萧家两房一共所出五男五女。 萧太后的大哥萧楠自幼就体弱多病,至死都不曾娶妻。 她的二哥萧霄担任起了开枝散叶的重大责任,当年娶媳妇的首要标准,就是要娶好生养的。后来娶了何氏,又先后纳了两房妾,果然不负众望,一共生出了四男五女。其中,何氏一人就生了两男三女。 萧太后除了表现的特别喜欢没了母亲的萧般若以外,对她二哥的孩子们一向一视同仁,哪怕是妾生的萧蝶、萧蕊和萧茹、萧何以,她也从不会轻视他们。 可是,自打前年小皇帝元亨的亲事提上了议程,她就越发的瞧不上萧晴和萧雨这对姐妹花了。 萧晴和萧雨今年已经十三,是萧家的五朵金花里,无论是出身还是年纪,都能和元亨匹配上的。 民间还常说侄女像姑母,可是萧太后怎么看她们都不觉得像呢。 萧太后觉得自己也并不是个挑剔的,可侄女儿的毛病她能忍,侄女若是变成了儿媳妇……像这般沉不住气的毛病,可不是一国的皇后能有的。 萧太后命方佴将鲛珠收好,命人赐座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瞧了瞧萧晴和萧雨。 再一扫眼睛,这就看见了高远公主身后的玉宝音。   ☆、第16章 公开身份了 萧太后故意问了一句:“高远公主身后的是哪家的贵女?” 方才秦愫领着玉宝音给萧太后行礼之时,并没有说明玉宝音的身份。 萧太后有此一问,早是秦愫预料当中的事情。 她示意女儿上前,“去给皇太后请安。” 玉宝音就跨步上前,走到当中,瞧了瞧萧太后道:“这哪里是皇太后……” 萧太后一听,问她:“我怎地不像皇太后了?” 秦愫昨夜教了女儿很多,说的最多的还是交代女儿,别人问什么她照实答就行,不需要什么谎言,只需表现的谦逊、乖巧,没有料到她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她面色顿时僵住,唯恐女儿惹下祸事,插了一句:“宝音,不得无礼。” 玉宝音听了她娘的话,老老实实地跪下给萧太后磕头,抬头的时候,吐出了方才没有说完的后半截话语。 她说:“皇太后看起来太年轻了,我叫你皇太后姐姐可行?” 萧太后强忍住了笑意,心想,她爹说的很对,这小丫头拍起马屁来,果然让人心里舒坦不已。 萧太后学她道:“那我先不回答你的问题,先问你几个问题可行?” 玉宝音讨价还价:“那我坐着回答可行?” 萧太后存了故意逗她的心,“那你到我跟前来可行?” 玉宝音从地上爬了起来,扬着头就朝萧太后走了过去。 还心想,大周的皇太后也是人,也喜欢听好听的。但凡是喜欢听好话的人,就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她是毫无压力,就不管旁的人怎么胆战心惊了。 方才可不止秦愫有些慌乱,就连萧般若也忍不住捏了把汗,生怕玉宝音一不小心惹怒了萧太后。 这也太奇怪了,她倒霉难道他不开心? 想来想去,萧般若将这种担心归纳为了害怕未来的母亲被她牵连。嗯!仅此而已。 谁知,她的嘴巴就跟摸了蜜似的。 原来不好听的话,她也是看人说的。 纠结坏了的萧般若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顿时心塞不已。 还有,他爹和她娘要真成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哩! *** 玉宝音很快就到了萧太后宝座的跟前,萧太后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玉宝音又毫无压力地坐在了萧太后的身边,坐得还很实在,是跳上去的。而后,偏着头看着她,等她发问。 萧太后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的紧,举动得体,还老爱皱眉,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老成。 她要问的其实就是那些问给别人听的问题,譬如“你几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娘亲是谁”等等。做戏而已。 玉宝音一一回复,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秦愫走到中间跪了下来,“不敢隐瞒大周皇太后,宝音乃是我和玉荣的女儿。我不忍和她分离,这才……” “这不怪我娘,我是偷偷跟着她上船的。”玉宝音打断了秦愫的话。 萧太后示意秦愫起来,又问玉宝音,“那你为何要跟着你娘亲?” 玉宝音想也没想,就道:“我不远千里跟着我娘来到大周,自是要和我娘永远都不分离。” “你果然是个好孩子。”萧太后愣了片刻,由衷地夸奖了她一句。 玉宝音就又道:“那我能叫你皇太后姐姐吗?” 当然不行。萧太后再也忍不住笑意,问她:“你觉得我年轻,那我同你娘哪个更年轻?” 这个问题就像昔日她外祖母问的“我同你娘,你更爱哪个”一样,是个大陷阱。 玉宝音才不会上当,她道:“我娘也年轻,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我娘了,我不好再叫她姐姐。” 萧太后放声大笑:“敢情还怨你娘呢!” 皇太后一笑,旁边自有一堆陪笑的。 何氏的面上在笑,心里就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的要命。 她这个小姑子,可从未对她的萧晴和萧雨这么笑过哩。 萧太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对玉宝音道:“你叫我皇太后姐姐不行,不如就叫皇太后姑母吧!”说着,还指了指萧般若:“以后和你般若哥哥一样,常来宫里,我这儿有好吃的果子,还有好玩的东西。” “我才不和他一起,他讨厌我。”说话的时候,玉宝音还傲慢地“哼”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任性。 萧般若心想,到底是谁在讨厌谁。 他有些哭笑不得,口不对心地道:“不会的。”前提是你不叫我“胖哥哥”的话。 玉宝音又将任性发挥的淋漓尽致,“那我也不跟他一起,他长得……” 萧般若盯着她,眼神里透着警告。意思差不多是这样的——你要是敢说我肥,我就咬你。 “……丑。” 当最后一个字从她的嘴里嘣出来的时候,萧般若居然有一种可耻的庆幸。 还好,还好,就是丑……那也比肥好啊。 “你告诉姑母,他哪里丑。”唯恐天下不乱的萧太后又乐了,执着玉宝音的小手,□□裸地表示着“别怕,有皇太后姑母在,想说什么尽管说个痛快。” 此时的萧般若只有一个想法:我的姑母已经不是我的了。 别说有人撑腰,就是没人撑腰,玉宝音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她忽略了她娘一个劲向她使来的眼色,上下打量着萧般若,然后嫌弃地道:“个子太矮了。”上哥哥至少要比他高一头呢。 萧般若瞪圆的眼睛眨了一下。潜台词是:那是因为我小。 玉宝音还道:“脸圆圆的白白的,没有下巴,像个玉环。”上哥哥的下巴是尖尖的。 萧般若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我是个男人”,强按住了想要跳出来狂吼“你们全家都没有下巴”的另一个自己,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潜台词: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开。 玉宝音又道:“嘴唇太薄了,我外祖母说过薄嘴唇的男人最薄情。”上哥哥的嘴巴……糟糕,忘记上哥哥的嘴巴长什么样了。 她握紧了拳头,垂了下头。心想着,等回去了,要让俶尔给她画一幅上哥哥的小像贴在屋里。 玉宝音满心想的都是:我上哥哥长的好啊。 不知道有个参照物的萧般若彻底控制不住另一个自己,吼了一句:“我薄情?!”简直太不可思议。 他又吼:“小丫头知道什么叫薄情吗?”好像他知道似的。 一句话惹笑了看热闹的人。 何氏拿帕子捂了嘴偷笑,萧晴和萧雨从那句“没有下巴”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呵呵呵呵。 忍笑忍的很辛苦的萧太后,适时地咳嗽了一声,特意忽略了她亲侄儿,和玉宝音道:“个子不高,没有下巴,这两样我也瞧出来了。至于薄不薄情,咱们等十年后再看,你看可行?” “可行。”玉宝音一向大度,应的爽快。 萧太后拍着玉宝音的小手,笑着邀请:“以后一定常来宫里。多来,多来,必须得多来才行。” 这话萧太后已经说了两遍,要不了多久,外头大殿的那些夫人和贵女,就会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 然后,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从南朝来的高远公主将女儿也带到了大周,她那女儿还特别讨萧太后的欢心。 紧接着,以平王为首的宗亲,还有以白家为首的三柱国和八将军,就会重新衡量与高远公主的婚事。 这便是萧太后此次宴请的目的了。 没想到的是,还有意外的收获。 萧太后正要去指萧般若,他就道:“我不和她一起。” 萧太后快要笑疯了,心想着:这玉小公主就是个小活宝,以后的萧府肯定热闹不已。 殊不知,秦愫心里想的是:什么萧府,谁要住那里! 在高远公主的计划里,开府自立是首要的。 不管她要嫁的人是谁,住在别人的府里,总是不如自己的地盘安心。   ☆、第17章 雍州府何氏 还不曾从南朝动身来长安,高远公主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到达长安以后必须实施的计划表。 其中开府自立是排在第一位的。 当然,想要很好地实施计划,这还需要借助外力。 她早在南朝之时,就研究过大周以八柱国为首的几大世家。若说她一点儿都没有动过萧家的脑筋,那实在是骗人的。 可若说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萧家,那也是不对的。 她与萧家的缘分,只能说一句,是阴差阳错,却又错的恰到好处。 高远公主的心里头存的可不止一件事,才正式介绍了女儿,就又开始盘算开府的事宜。 她想开府,全看今日能不能说服萧太后和何氏了。 到了开宴的时间,高远公主领着玉宝音随着萧太后和何氏一行,一起到了大殿里。 高远公主和其女明着不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可谁不想一睹南朝长公主的风姿!尤其将将听说了这南朝的长公主还是个任性的,和亲带着女儿,是百年也不会一遇的事情,母女二人自然而然就成了稀罕景。 萧太后特地叫人将何氏和高远公主安排在了一起。 四处都探过来的打量眼神,高远公主和玉宝音还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何氏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何氏想要吃酒,怕人说她贪杯。想张嘴吃口竹笋,又怕人说她吃相不够文雅。 宴席过半,何氏满共就动了两次筷子,只能看不敢吃,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就是这时,何氏不由自主地去瞧隔壁,顿时大吃一惊。 没怎么吃东西的何氏,就不曾见高远公主动过几次筷子,可桌子上的吃食样样都少了一半,精确地就像全部都数过似的。 何氏常常教育女儿,出去赴宴,怎么吃和吃多少都是有学问的。暂且不说吃相的问题,单只说一说该吃多少的问题。 吃的过少,会让主人家感觉宴不尽兴。吃的过多,又恐怕落下个贪吃的名声。 这就得吃的恰到好处,不可多也不可少。 说是这样说的,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是人都有一个喜好的问题,喜欢吃的多吃个几筷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以,只要是细心,一场宴席下来,总能将一个人的喜好摸个七七八八。 想当初,从雍州嫁到长安的何氏,就是靠着这招打进了长安贵妇团里。 而如今,这一招放在高远公主的身上竟是丝毫用处也无了。 何氏怎能不心惊。 作为萧家的二媳妇,虽说不是长媳,却于长媳并无差别。 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打理萧家后院,自是觉得她做萧家的主母,那是迟早的事情。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老三萧景会续弦的问题,可长幼有序,就算他娶了妻,公公也不可能越过了她,将掌管后院的权利给三儿媳。 谁知,一向并无续弦念头的萧景,居然要娶南朝的公主。 同为萧家的儿媳,她的娘家不过只有雍州一城而已,那高远公主的背后就是一国之力。 那高远公主不止有她从未见过的大鲛珠,就连涵养也不是她能够比拟的。 这是弟媳妇还没有进门,就自觉不敌的节奏。 何氏心塞不已,觉得有高远公主在的地方,已经快没了她呼吸的空气。 何氏借口去茅房,出了大殿透气。 她就立在大殿不远处的走廊里,将将做了两次深呼吸,就听背后有人叫她:“二嫂。” 虽然这个声音不太熟悉,可何氏还是第一时间就听出来了,背后的正是今日才见识到的高远公主。 可是她不想见她啊。 纵使何氏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转过了身子,这就要给高远公主行礼。 哪怕她是南朝的公主,可人家照样也是个公主。 而何氏不过是一个命妇而已,这礼怎能不行! 何氏的心塞加剧。 哪知,高远公主比她动作快的多,已用手拉开了裙身,对她屈膝行礼。 何氏骇了一跳,下意识斜了斜身子,想要避开这一礼。 她道:“公主,这使不得。” 高远公主意有所指地道:“我不过是南朝的公主,可这里是大周朝。若我真的和萧将军……二嫂是嫂嫂,行一礼又有何妨呢。” 何氏道:“不不不,就是来了大周,公主还是公主。” 她就算只是个妇道人家,懂的并不多,也知南朝还在。说的是亡国的公主就犹如落毛的凤凰,可人家不是亡国公主,只是来和亲而已。 高远公主便苦笑一下:“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住在官邸,就好比寄人篱下,哪有公主没有公主府的。” 说罢,就仿似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她拿帕子捂了捂嘴,颇有些尴尬地道:“我一见二嫂就觉得很是亲近,这就胡说了几句,还请二嫂切莫要放在心上。” 犹如茅塞顿开的何氏很配合地道:“高远公主放心,那是一定。” 两人再无言语,彼此一点头,心照不宣,就此别过了。 宴席也很快就散了。 临了的时候,萧太后特地赏赐了一块可随时出入后宫的腰牌给玉宝音。 *** 今晚的长安,注定是个不眠夜。 长安能数得上的世家,关起门来皆在议论今日发生的事情。 譬如平王府,平王和幕僚议论的是这样的事情——我去,高远公主和亲……居然是带着女儿的。娶个寡妇没关系,可做便宜老爹……总觉得心里不得劲。 再譬如白府,白唤想的则是“我擦,那个害我踩了一脚泥的丫头,居然是高远公主的女儿,怪不得她一出手就是一袋金豆子。” 而萧府的萧家二房,却在议论旁的事情。 萧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给高远公主建一座府邸?这是太后的主意?” 何氏摇了摇头,“太后并无此意,是我自己想的。” 萧霄问:“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何氏:“……”因为她有大鲛珠。 萧霄猜测不出何氏的心理,皱着眉头道:“她是公主不错,公主也该住在公主府不错,可毕竟这里是大周而不是南朝,建一座公主府,所需要的银子,可不是百十两就能解决的。” 何氏眼睛眨也不眨就道:“哪怕让她自己花银子修建,她也会愿意。” 萧霄又问:“你怎知?” 何氏:“……”因为她有大鲛珠。 何氏若将心里想的和盘托出,一定会被丈夫斥责“眼皮浅”之类的话语。 可她满心想的确实就是这个哩。 萧霄见何氏又不言语了,便自己在心里合计了又合计,他觉得给高远公主建一座府邸,对萧家来说只有好处并无坏处。他和老三分开,各发展各的势力,这是他爹一直都在盘算的事情。 他想了又想,最后道:“也罢,也罢,这事我明日去父亲那里提一提。”   ☆、第18章 萧太后发难 可不可以给高远公主建一座府邸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萧太后那里。 萧太后问她爹:“你说这事儿是二嫂主动提起?” 萧弥坚点了点头。 同作为女人,萧太后大概摸的透何氏的心理。试想,很快就会有一个处处都压自己一头的妯娌,叫谁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话不是说何氏不好,主要是参照物的问题。 萧太后同她爹商量:“要不我再将二嫂叫到宫里来,问一问她,可是宴请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何氏怎么会不顾自己的身份提出来给高远公主建府的事情呢! 这事儿旁的人谁说都是为高远公主着想,独何氏提出来,话风不太对。 这是弟媳妇还没有进门,就将人往外赶的节奏? 萧太后觉得何氏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一激动提起了这样的事情。 她是有心想要和何氏谈一谈的。 萧弥坚却道:“她若想说,你二哥问时早就说了。” 萧太后沉吟片刻:“既然二嫂那里什么都不说,明日我再将那高远公主召进宫里,探一探她的口风。到时候,阿爹就带着二哥和景弟坐在屏风的后头,咱们一齐瞧瞧那高远公主究竟是个多厉害的。”先是她景弟好好的丢了魂,又是她二嫂,怎么也好端端地犯起了糊涂。 萧太后和萧弥坚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萧弥坚回家同儿子们一说,萧霄表示同意,却遭到了萧景的强烈抵制。 萧景这几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所谓的将军,不打仗的时候就是闲职。 闲的发慌的萧景老想去官邸瞧一瞧高远公主和玉宝音,却一直不成行。主要是因着两个原因,一是害怕会对高远公主的名声造成影响,二来确实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上门去。 是以,他每天都得去马厩里转一圈,看一看翘翘和赛云。怎么说呢,马要是配成了,这也算是个上门的正当理由不是! 可配马就和人那什么是一样一样的,就算是将它俩成功捣鼓到了一起,也不能保证一两次就能有孕。 萧景去马厩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撞见了翘翘和赛云那什么…… 若说他看了没有一点儿心思浮动,那肯定就是他有问题。可他要是承认自己心思浮动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禽兽了。 萧景郁闷极了,也不好再去马厩,满脑子不是两匹马在那什么,就是高远公主冲他笑哩。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 就是这个时候,他爹来跟他讲明日进宫去偷听他妹妹和高远公主谈话的事情。 萧景脸一歪道:“我才不干那种事,我既然瞧上了她,就对她相信到底。我不能说服你们和我一样信任她,可你们怀疑她也别拉上我。” 总之一句,他们想怎么办都行,他不止不去,还非她不娶。 萧弥坚的脸也气歪了,他儿子说的“那种事”是哪种事?不就是坐在屏风后面,然后偷听一下嘛。 好吧,他儿子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此种行为不怎么地道。 遂同另一个儿子讲,我是大冢宰,年纪又这么大了,还是避嫌的好,明日就你自己去。 萧弥坚摆出了爹谱。 萧霄觉得自己被亲媳妇、亲爹,还有亲弟弟联手给坑了一把。这都是什么事啊,二伯哥去听未来弟媳妇的“墙角根”……他这是有病吧。 娘的,还病的不轻。 可他爹都跟他妹约好了,就是“有病”也得去啊。 翌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萧霄还是一早就去了宝新宫,还没和妹子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报“高远公主和宝音公主来了”。 萧太后赶忙让萧霄躲在了屏风后面。 萧霄在屏风后面坐定,还默默地叹了口气。 *** 秦愫料到了萧太后还要请她入宫一趟,本不预备带着玉宝音。 可玉宝音是属膏药的,黏在了她的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还嗷嗷地喊:“我们母女两人,哪怕是去龙潭虎穴也总是要在一起的。” 说的大周的皇宫真的是龙潭虎穴似的。 秦愫怕她再胡言乱语被人听了去,只得将她带在了身边。 玉宝音一见了萧太后,就叫了一声:“皇太后姑母。” 在个这么惹人爱的孩子面前,萧太后无法保持严肃的表情,她道:“我听人说花园里飞来了一只鹰,宝音可瞧过鹰是什么样的?” 玉宝音老实地摇了摇头。 萧太后便道:“那还不到花园瞧瞧去。” 玉宝音下意识地去看她娘,只见她娘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萧太后的宫女走了出去。 秦愫当然知道萧太后支开她女儿的用意,虽说萧太后不会有什么恶意,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俶尔跟在了她女儿的身边。 秦愫不过才刚刚坐定,萧太后就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请高远公主到此,是有事想要相询。” 秦愫道:“皇太后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可但说无妨。” “前几日参加完了我的宴席,我二嫂就同二哥提出了一件事情,你猜……是什么事情?”萧太后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去看秦愫的表情。 秦愫哪里会猜不到呢,那天的那声“二嫂”,她就是故意喊给何氏听的。至于目的,那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还没有进门,就叫“二嫂”,是不想让何氏产生一种侥幸心理,也是表示她进门是迟早的事情,她迟早会压何氏一头,何氏是躲不掉的。 秦愫慢条斯理地道:“我哪里能猜得出具体是什么事情,但大概晓得萧夫人是不大喜欢我的。” 萧太后在心里夸了秦愫一声“通透”,却故意问:“哦?为何?” 秦愫笑了笑说:“也不能说是不喜欢。这就好似昔日我在南朝,我同玉荣的家人也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无他,不过是身在高处的不得已而已。” 萧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却突然狰狞了表情,冷笑道:“都说真元皇后慧眼识英,想当年是世家贵女的她下嫁给了贩夫走卒的真元帝,那时任谁又能知晓,十年之后的贩夫走卒能成为南朝的皇帝。想来真元皇后将那慧眼识人的方法交给了你,我且问你,你到底瞧上了我们萧家什么?如此费尽心机将我那弟弟迷|惑的没了本心。”   ☆、第19章 皇帝爱榆树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秦愫既然敢将主意打到何氏的头上,敢做就是敢认的。 再说了,她知道萧家想要的女人也不仅仅是一朵温室里的小白花。 可萧太后说什么都行,千不该万不该提起真元皇后。 世人都将真元皇后慧眼识英嫁给了起初很贫贱的真元帝视为一段佳话。谁又会知道,她的母亲临死之时说的那句,“我付元珺,此生只有一件悔事,那就是嫁给了秦五儿。若有来世,再不做秦氏妻。” 一直像泥人一样的秦愫,也忽地冷笑了一声,道:“难道……皇太后的意思是说我瞧上了萧将军,是因为瞧出来了他以后必能登顶?” 皇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萧景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娘家兄弟。萧太后心里一惊,斥责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屏风后的萧霄也只觉脊背一凉,良久都喘不过气。 秦愫本想反唇相讥“我不过是在顺着皇太后的话往下说而已”,饶是她心中再愤怒,也还记得这里并不是南朝而是大周。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世人说的什么慧眼识英,不过是事后的总结而已。亦如我的母亲当初嫁给了父亲,当时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付家的三女是个疯子,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偏嫁给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说起来,我母亲瞧上了我的父亲,不过是因着马车翻入了空谷,仆人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而素不相识的父亲却愿意鼎力相助而已。我母亲是知恩图报嫁给了父亲,根本不是像世人传的那样,瞧见了他头顶上攀着的祥云。” 秦愫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慢慢地吐了口气,又道:“我只相信,没有人生来就可以成就大事业,这需要个人的努力,妻子的辅助,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人常说,娶妻当娶闲。那么嫁汉,也当是如此。从前我嫁玉荣嫁的是他的人品,他的才能。如今我选萧景,选的是他的恩义,还有他对我女儿的一片赤诚之心。至于我看上了萧家什么,那且看萧家能给我什么了。” 这话说的够狂妄了,萧太后却觉得自己不能反驳。同作为女人,她当初嫁给元保儿,嫁的就是权力。 说什么至死不渝,那不过是哄鬼的。 萧太后还不是萧太后时,活的可没有这么任性。她觉得高远公主和她的命运都很不济,只不过她是先被人踩在脚底,如今她已将曾经踩过她的人全部都埋在了地底下,给元保儿陪葬去了。高远公主却是嚣张了二十几年,突然成了别人脚下的泥。 只不过高远公主这块泥,连她都不忍心去踩一踩。 踩折了高远公主的傲气,她都会觉得怜惜。 沉默了半晌,萧太后问:“你想要一座府邸?” 秦愫点点头。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萧太后也点了点头,说的斩钉截铁:“你且记着,大周的高远公主府,就是我萧家给你的。” “我,秦愫,自当会铭记在心。”秦愫的表情刚毅果决,盯着萧太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萧太后也在看着她。 男人同男人的约定,是歃血为盟。 男人同女人的约定,是柔情蜜语。 女人同女人的约定,或许就是这般无声无息。 屏风后面的萧霄……真的,头一回觉得何氏是个可爱又美丽的女人。至于他妹子和这个未来的弟媳,都是惹不起的女人哩。 *** 萧太后为了使秦愫不发现屏风后头的萧霄,特地和秦愫一起去寻玉宝音。 可是花园里,哪里还有玉宝音的身影。 萧太后奇道:“在大周的皇宫里,难不成还有谁敢动我的人!” 有俶尔跟着女儿,又是在皇宫里,秦愫并不觉得很担心。 她道:“许是贪玩,转到了旁的地方去。” 她的话音将落,就有太监来回报,说是宝音公主追着鹰,追到了百果园里,如今正和皇帝玩在一起。 太监说的确实是“玩在一起”。秦愫和萧太后却像是心有灵犀,心里俱顿时一咯噔。 秦愫是生怕女儿惹怒了大周的小皇帝。她有信心搞定萧太后,不过是因为萧太后也是个寡妇,不说与她惺惺相惜,萧太后做什么总是会顾忌到萧景的情绪。 小皇帝就不一样了,年纪小,易冲动,是所有年轻人的通病。小皇帝真要是一发怒罚了她女儿什么的,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萧太后担心的却是儿子万一玩坏了他未来舅母的女儿。 先不说那小丫头确实挺招人爱的,想当年她怀着元亨的时候,就无比盼望他是个女儿,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欠缺女儿的心情。 单只说若真是儿子玩坏了他而来舅母的女儿,往后这亲戚还怎么做呢。 这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的节奏。 萧太后和秦愫二话不说,把臂往百果园赶去。 其实两个娘想的有点儿多了,玉宝音和元亨玩的是真好哩。 玉宝音一路追着鹰,就到了百果园。 那会儿的元亨正在百果园里种着榆树。 小皇帝登基了五年,已经在百果园里种出了一片榆树林。 要问他为什么什么树都不种,偏偏喜欢种榆树? 那大抵是因着“榆木疙瘩”这四个字。 想当初他爹,也就是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常常会点着他的鼻子骂“朽木不可雕也”,往往这句的后面还会跟着一句“我居然生出了一个有榆木疙瘩一样脑袋瓜子的儿子”。 元亨的心里知道也得亏他爹死的早,若不然这皇位会不会是他的,还是个未知数呢。 自打他爹死后,可以说是为了祭奠他爹,也可以说是对他爹的一种无言挑衅,只要闲着没事儿,他总会偷偷地来百果园种上一颗榆树。 种树的时候,心里还多半会想:榆木疙瘩,榆木疙瘩,朕以后要这大周的皇宫长满了榆木疙瘩。 玉宝音追着的那只鹰,就消失在了小皇帝种出来的榆树林里。 她追不上鹰,只得跑去和正挖坑的元亨搭话。 正逢元亨挖坑挖的有点儿口渴,支使贴身的太监端茶去了。旁边没了清场的人,玉宝音很成功地和他搭上了话。 对话是这样的。 “你在干什么?” “挖坑。” “挖坑干什么?” “种树。” “种的什么树?” “榆树。” “为什么种榆树啊?” “因为……我爹喜欢。” 元亨并不是个好说话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人骂人从不分男女。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但几乎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只要一挖坑种树,那就表示着心情不错。 玉宝音一听,嘿,这还是个孝子。她也没瞧清楚他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是谁,就一边动手挽袖子,一边道:“哥哥,我帮你。” 元亨本想说“谁稀罕啊”,抽个空抬头一看,就瞧见了不远处正站着她娘的宫女,想走近又不敢的模样。他稍一联想,大概知道了她是谁。 高远公主来和亲还带着女儿,他是当稀罕事听的。 想想当初,他要真是眼一闭牙一咬,同意让那高远公主进后宫,那么眼前的这丫头,可就是他便宜女儿。 十六岁的皇帝有个六岁的女儿,啧啧,想想就怪新奇的。 不过也只能想想了,她娘可是说了不让他随便下旨,因为高远公主已经是萧家内定的了。 如此,那这丫头就是他便宜表妹了。 对于萧家的那几个表妹,他真是烦的紧。 怎么说呢,他倒不是讨厌表妹这种生物,不过是有些厌烦那些想爬上他床的表妹而已。 对于“无害”的小表妹,元亨表示自己还是很大度的。 于是,萧太后和秦愫慌忙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元亨挖坑、玉宝音捡石头的情景。 和谐的让人大吃一惊。   ☆、第20章 再一次夜访 萧太后和小皇帝互叫了一声“皇帝”和“母后”的时候,玉宝音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将才她拿石头砸过的哥哥就是大周朝最大的、也是最危险的人。 且不说玉宝音的反应和心情,先说一说她拿石头砸了小皇帝这件事情。 这……纯属意外好不! 就是捡石头的小手太小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出去了一块,正好砸到了坑里的小皇帝……而已。 至于小皇帝的反应,估计是挖坑挖的太专心,潇洒又大气地一拨拉头,就又专心致志地撬土去了。 这事本来就不能怪玉宝音,不就是种个树嘛,他挖个坑就像是要埋人似的。 一开始她问他需要怎么帮忙,他一摆手道:“你捡石头玩吧,捡齐了一零八块,一会儿摆个方阵。” 摆什么方阵,他也没说清。 实心眼的玉宝音以为肯定是有用处就对了,捡的还特别的卖力。 她娘和萧太后来的时间,她才捡到了68块。 那这会儿不是已经知道哥哥就是皇帝了,玉宝音就开始琢磨刚才他说的“捡齐了一零八块”,算圣旨不算呢? 整个榆树林她都转遍了,估计想捡够一零八块,很难很难。 玉宝音的脸色不太好,心里在不住地埋怨自己,要知道他是皇帝,她才不会来帮他哩。 萧太后和秦愫一看,不对,各领了各的孩子说小话去了。 秦愫问女儿:“你又惹人生气了?” 玉宝音果断摇头,还信誓旦旦地说:“娘啊,我乖的很哩。” 秦愫怎么就觉得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呢。 那边的萧太后也在问儿子:“你又欺负人了?” 小皇帝不乐意了,道:“母后,儿子在你眼里就是个仗势欺人的?” 萧太后想说“是”来着,唯恐他儿子翻脸,只道:“你可知那小丫头是谁?” 小皇帝“切”了一声,道:“不用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是打南朝来的。” 萧太后觉得他儿子在吹大气,哼了一下,问:“那你且说说你是打哪儿瞧出来的?” 小皇帝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貌似他就看了她一眼,可那一眼正好就瞧见了她的眼睛。 他道:“大冢宰不是常说南朝少风多雨,白程锦还说过就是因此,南朝的女人眼睛里面都带着水。那小丫头的眼睛里可不就带着一汪水,一眨就好像要冒出来似的。” 小皇帝长到了本该对女人感兴趣的年纪,却对女人毫无兴趣,一直是萧太后的一块心病。没想到,他倒是能容得下玉宝音。 萧太后拿帕子一捂嘴,乐了,戳了她儿子一手指头,道:“也就是年纪小了,要是再大个几岁,就把她接进宫里来陪你。” “行啊,还有般若也一块儿接进来。”小皇帝压根就不明白他母后的意思,满脑子想的不是溜鹰就是跑马。 什么女人,都是坏事的。譬如给他爹陪葬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擦香抹粉香喷喷的,腰也细,唇也红,他爹就是因此而送了性命,他才没有和香喷喷的女人打交道的心情。 小皇帝立志要做一个长寿的皇帝,萧太后也就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哎呀,接谁进宫啊?还是谁也别接了吧。 不过,既然两人真玩的挺好的。还有,萧太后和秦愫的谈话也已经完毕。 萧太后意思意思要留午膳,秦愫和玉宝音一个劲地婉拒,母女两人一出了宫就径直回了官邸。 不管过程怎样,这个结果是秦愫想要的,她对女儿道:“宝音,咱们就快有家了。” 玉宝音很是欣喜,甚至还欢呼了一声:“家在哪儿呢?” 秦愫则道:“娘如今也不知,还得等着…那人…上门哩。” 那人是哪人,玉宝音觉得她娘的话就像谜语。 可秦愫的心里很清楚,不出两日,萧景必会上门一趟的。 *** 那厢的萧霄一回了府里,就和萧弥坚汇报了宫里的事情。他说的是结果——萧太后已经同意了给高远公主建府邸。 至于怎么建,建在哪里,还有谁出银子等等问题,并没有说明,估摸着是等着萧弥坚出马搞定。 谁让他是大冢宰呢! 那些事情萧弥坚心里有底,只问他儿子,过程呢? 讲来听听,那高远公主到底是不是个厉害的? 萧霄叹了口气。 萧弥坚又问了,叹气作甚? 萧霄还是叹了口气,平稳了平稳心情,这才道:“都挺厉害的。”他妹子厉害,他虽然知晓,但也只是知晓而已,老是听人那么说,自己并没有见识过,如今一见,还是那句话,幸好何氏是个可爱的。 萧霄想了又想,无比担心地和他爹道:“那高远公主……只怕老三吃不住呢!” 会勤俭持家的女人,萧家有一个何氏就行。萧弥坚的心里想什么,萧霄是摸不清的。 萧弥坚一瞪眼睛:“管好你房中的事情就行。”咸吃萝卜淡操心,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个爹心里最清楚不过。只会操持家务的女人,入不了老三的眼睛。 萧霄一听,缩着脖子就要撤,只听他爹又道:“你去跟法道说一声,记着……只说结果,莫发牢骚。” 萧景就是这么知道的宫里的事情,其实萧霄不来告诉他,他多半也能猜到结果。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猜测的,这年头,谁家也不会嫌宅子多不是! 不止如此,他还猜到了此刻的秦愫正等着他上门呢。 萧景本来早就想去看看她们的,可如今……他的心里不太舒坦,还没想好,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从中午一直想到了晚间,更夫都敲过了三更,睡不着的萧景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整齐,大步往外走去。 嗯……那什么,还是去吧。 萧府离官邸不算很近,萧景骑着赛云跑了有两柱香的功夫,才到了官邸的后门。 深更半夜的直接拜见肯定是不行的,堂堂的武烈将军,自打结识了高远公主,趁着夜翻墙的事情,倒是越发的熟稔。 这都第二回了。 虽然他并没有来过官邸,但官邸的布置他早就摸得门儿清。 别问为什么,他不会说像夜访这种事情,他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里头的自然条件,他怎能不早就摸清! 一年之前,若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费心,打死他他都不相信。 莫说一年了,就是两个月之前,他也是不相信的。 也差不多是因此,他的心里才会不舒坦的紧。 他为了她而费心,她却仿似一点儿都没将他看在眼里。   ☆、第21章 抖M型将军 这世间也不知有多少痴男和怨女,数都数不清。 以前的萧景没有位列此中,如今的萧景可是名列前茅。 没有位列其中之时,觉得那些人都是有病的。身在其中之时……是的,他确实病了,药石无医。 要不然也不会干出来,三更半夜爬起来翻墙头的事情。 萧景的墙头翻的不仅专业,还很卖力。 谁料,正往高远公主的厢房摸去,半路上就杀出来了一个挡道的。 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来讲,那人长得真是不赖,气宇轩昂,最主要还不是竹竿型的。 一句话形容南北人的差异,用“南瘦北壮”这四个字就行。 换句话说,面前挡道的男人给萧景的感觉,他并不是南朝的人,也就是说他不是高远公主的人。 原因除了他不是竹竿之外,还有一个,则是护送高远公主的一路上,萧景并不曾见过此人。 可若说他是负责这官邸的大周官员,萧景也不曾见过这人呢。 萧景问那人:“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问的理直气壮,好像夜闯的人是那人。 “萧将军有礼,我乃高远公主家令许传。” 擦,这是被抓了个现行。萧景顿觉尴尬,下意识问:“你既乃公主家令,我为何不曾见过你?” 许传道:“只因我初到大周水土不适,一连病了数日。得公主体恤,特命我诸事不问,休养病体。一路之上,我都不曾下过马车,萧将军自然就不曾见过我。” 什么病会病的让一个七尺汉子连马车都下不了?萧景根本就不相信许传的话,可此时的他无意深究,只道:“我深夜来此并无他意,不过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而已。” “是。”许传微微一笑:“公主早有吩咐,请萧将军随我来。” 不是吧!! 萧景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猜到了高远公主会知他必定有此一访,却不曾想到她居然连时辰都能精准地知晓。 他早就知道她并非池中物,却始终不会承认他这个身经百战的男儿不如她一介女流之辈。 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不能承认的事情,绝对不会承认。 想太多的萧景跟着许传来到了花厅,这行来的一路,皆不曾亮灯,唯有花厅这里,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可他才一踏进花厅,这四周的宫灯即刻逐一亮起。 灯火惊扰了无数的蔷薇,使得她们随风战栗。 再放眼一看,花厅外的花海里最明亮的地方,坐着一个素衣的女子。 不用看的太清,萧景便知她是谁。 许传默默退去。 萧景沿着小路,径直走到了高远公主的面前,这才发现她是赤着脚坐在榻上的。 灯火里的素衣,就似一尊白玉,那赤|裸的足,来回晃动,直叫人心惊。 萧景慌忙移目,可一双眼睛放在哪里都觉不对哩。 为着掩饰自己的慌乱,他道:“你怎地此时还未眠?” 秦愫回他:“我喜凉怕热,初更之时便卧在这里,一直睡到刚刚灯亮起。” 萧景已经瞧见了榻边的毯子,仿佛光用眼睛就能感知到那毯子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温意。 他再一次移目远望,调整了呼吸,才道:“公主真是随性,居然喜欢睡在花丛里。这里虽然很香,但毕竟是露天之地。再者长安不比建康,就是再热的天气,一到了半夜也见凉气。” 秦愫幽幽叹气,“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睡在花丛里。不瞒萧将军,自从我母亡故、玉荣战死,我便得了整夜不得安睡的毛病。傍晚不过是在这里乘凉,却突然有了睡意,唯恐一回厢房又没了睡意,就索性卧在了这里。” 萧景自问不是个小气的,可一听她的话,心里着实别扭的紧。 像萧景和她的这种关系,没有哪个男人可以不动声色地听女人提起亡夫。 秦愫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可……不提就是隐瞒,又有哪个女人可以很快地忘怀过去。 她勉强一笑道:“昔日我在南朝,不出门便罢,一出门总是会招来各种流言蜚语,说的最多的就是‘高远公主无情,连瑞王战死都无动于衷呢’。可方才我提起玉荣,我猜萧将军一听便会想我是个不识时务的,来了大周还死揪着过去。” 秦愫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忘记是错,不忘也是错,可我秦愫……虽贵为一国的长公主,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普通,意味着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会怀疑,她会试探,她会将不是自己人的所有人都当作假想敌。 普通,也意味着她会为了自己和女儿用尽了心机。哪怕是他萧景,她也会算计。 萧景一顿,心里的那些纠结和疑雾即刻散去。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半月,默默叹息。 良久,才道:“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府邸?” 秦愫笑了:“不瞒萧将军,不是想,是很想很想。” 萧景也笑了,他觉得这种摊开了说的感觉真是美妙至极。 他道:“以后再想要什么东西,尽管直接跟我提就行。” 秦愫本以为他会说“那你也不应该去算计何氏”云云。谁知他总是让她惊奇。 她愣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睛道:“要……天上的月亮也行?” 萧景灿笑曰:“你又不是宝音那个幼|稚的。” 秦愫心道我女儿才不幼稚,我女儿恐怕是这世上最有想法的小孩了,逗你儿子那样的她可以一比一完胜。 当然,玉宝音的早熟,可不是什么好炫耀的。 是以,她嘴上只言:“要月亮不过是玩笑而已。我同萧太后有约定,萧家给我什么,我都将谨记在心。且,不会不回报的。” “没人要你的回报。”萧景的心里一荡,不由又笑了出来,“若非说回报,这世上最公平的交易,不过是拿一心换一心,拿真心对诚意。” “我有诚意。”秦愫撇过了脸,盯着虚无的空气。 说出的话语叫人觉得她既无情,又充满着真意。 对着秦愫这样的女子,他除了心动还能怎样呢! 萧景觉得自己是属于找虐型的,可他就是阻止不了自己的一腔热情。 他一笑道:“那我也就只能有真心了……”谁叫他是个男人,还是那个先动心的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武烈将军一向都是个有好定力的。 对高远公主是这样,对旁的事自然也能这样。 可是,他姐姐和他外甥总有办法让他很着急。 只因,他姐姐和他外甥的任性,无人能敌。 萧景总结:那一对儿位高权重的母子,除了会害人,就不会干旁的事情。   ☆、第22章 卖儿卖女了 萧景自打夜会完了高远公主,就陷入忙碌状态。 忙着给高远公主府选地,没事儿就骑着赛云满长安溜达。 想选风景好的,公主府一旦建成,就是一门两朵“花”,只要是“花”大都喜欢美景,他得让他未来的媳妇和未来的女儿满意。 还想选离皇宫近的,譬如城东就离皇宫近啊,这主要是为了他自己上朝方便,往后他不是也得住在公主府里。 可这……就难办了。 大周在长安建城已有百年,好地儿早就让各世家圈了个七七八八,就连最近三十年才发迹的萧家,也只能住在城东与城西的交界,只在城东占了半边而已。 当初萧家选地建府的时候还没有萧景,好在已有萧楠。 不过那会儿萧楠也还小,如今的他只恍惚记得他爹本是相中了城东的一块儿地,花银子将原住户搞定,都已经动土准备开工了,白家不知道从那儿弄出了一张地契,非说那地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他家的了。 按理说是得以地契为准。可那会儿的大周不是才经过五年的“徐其之乱”,一个徐其将长安城毁去了一半。灾难来临之时,城中百姓都只顾逃命,有几个还会在意地契之类的身外之物。 是以,萧家在搞定原住户的时候,也就带口问了一句“有地契吗”,原住户也就说了一句“没有”,萧家便没再追究这些事情。 如此一来,这就成了件扯皮的事儿。萧家说这地是他花银子买的,手里也有买卖双方的签字画押。谁曾想,白家的手里有地契呢,还哭着喊着,那块儿地是要给白家的祖宗建祠堂的。 娘的,人家要建宅子的地方,他要建祠堂,听起来就让人堵心。 要知道,自己家的祠堂都是神圣的,人家家的祠堂就是阴森的。 萧弥坚也来了气,非得要和白家死杠到底。 那会儿的皇帝还是元保儿的爹元胡,有个宠妃正是白家的老姑奶奶。将将发迹的萧家虽然正得圣心,也敌不过白家老姑奶奶的枕头风。如此僵持了一月,萧家还是不得不让步挪了地儿。 白家个缺德的,当即就推倒了原先的房子,围了一堵墙。可,也就仅仅围了堵墙……而已。 三十年都过去了,皇帝都换了俩……娘的,白家的祠堂还没开始建呢。 但是,经此一役,白家在萧家的面前嚣张了二十几年有余。直到元保儿驾崩,元亨继位,萧弥坚做了大冢宰,白家才稍稍有所收敛。 萧景本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可一思及白唤很可能还会跟他抢高远公主,他就越发的觉得白家的那块儿地是个好地了。 可是也不好明抢啊。 萧景正烦恼的紧,他姐姐和他外甥就又干出了一件好事情。 别问什么事,那两个人的任性他都不好意思提。 起因还是那天萧太后说的那句要将玉宝音接进宫陪小皇帝的话语,萧太后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可小皇帝当真了哩。 第二天就问他母后,怎么还不把玉宝音和萧般若接进宫里? 萧太后傻眼了。 说的是他们母子想召谁进宫都行,可那得是随召随走的。过夜不行,是男是女都会有流言蜚语,谁让他们母子目前都是单身呢。天天召见同一个人也不行,会引起各世家的连锁反应。 总之,他们母子就是大周的一杆旗,得竖的直直的,想干什么之前必须得三思而后行。 萧太后被她儿子闹的抑郁了。 接?不行,不行。她爹已经是大冢宰了,再以陪伴皇帝的名义将萧家的子弟接进宫,无疑是将萧家推上众矢之的。 不接?她儿子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 萧太后算是明白了,接还是不接,她都过不上安生日子。一咬牙,下了一道旨,要在皇宫中办个书院,简称宫学。 招生对象,不限男女。招生范围,逃不开就是宗亲、世家这些权贵之家。 至于目的……萧太后:我太寂寞了,行不行! 那么招生的考核标准……萧太后:我说的算,行不行!! 太后的懿旨一下,太后就被她爹给训了一顿。都一把年纪了,儿子任性也就算了,哪有当娘的还任性的。 太后再大,那也是有爹的好嘛! 当然,萧弥坚也知道自己就算是爹,该给太后磕头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能含糊。 是以,他一般不训她,这不是气糊涂了嘛。 萧弥坚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吃饱了撑得才会想起来办宫学,还嫌事儿不够多嘛。 世家和宗亲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家横行惯了的。这下好,给聚到了一起,我不服你,你不服他,这得打坏多少的桌椅。 打坏桌椅是小事,伤了人可怎么办哩。 伤了人也是小事,忙坏了太医可怎么办哩。 忙坏了太医还是小事,怕只怕世家、宗亲因此和太医走上了关系。 三十年前的徐其之乱,就是太医和宗亲勾结,毒杀了当时的皇帝才乱起来的。 萧太后自是不知道她爹都想到了三十年前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皇帝……” “皇帝怎样?” “皇帝想让般若和宝音进宫来陪他。” 萧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她爹会问皇帝怎会无缘无故想起这个来。 说起来,还是她的一言之失。唉,想想就闹心。 殊不知,萧弥坚那儿已经想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譬如,办宫学就算是有百害,那也还是有一利的。 那便是,拉拢人心。嗯,叫皇帝下了朝也去宫学里学习。 元亨那儿是还不知道,他挖了坑,最后还是他自己跳了下去。 这厢的萧弥坚一回府,就召集了两个儿子。他自动抹去了萧太后的那句“皇帝想让般若和宝音进宫来陪他”,只说了太后要办宫学一事,闭口不提原因。 萧霄觉得这是好事儿,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情。说的是萧家是皇帝的母家亲眷,可亲戚若是生疏了,和旁的人也没什么两样的。 一旦儿子和女儿去了宫学,不仅儿子可以和皇帝建立深厚的感情,女儿也能和皇帝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还能百年好合呢。 萧景一听,就是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愿意。 自家的儿子,还有未来的女儿,在自家的府里是说一不二的,凭什么进宫找不自在去。 不去,不去,说什么都不去。 萧弥坚急了,又不好说萧般若和玉宝音才是主力。 略微一思索,他狠狠心道:“我知道你最近在给高远公主府选地,我也知道你瞧上了哪块儿地,你听我的,我就帮你。” 萧景一琢磨,点头道:“那行。” 为了块儿地,堂堂的武烈将军就“卖儿卖女”不带犹豫的。想想,其实他真没什么好担心的。打架,儿子上。耍嘴皮子,未来的女儿绝对行。 萧景想的挺好,可有一句话叫做“世事难料”。他没有想到的是事实刚好和他预料的相反。 当然,这是后话。 玉宝音在没有发作之前,一直都是乖乖的呢。   ☆、第23章 宫学开课了 真元皇后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将玉宝音放在膝上,嘴里不停地叫着“我的乖宝儿”,每天叫上数十遍都不嫌腻。 当然,玉宝音打小也真是乖的不行。 百天里的她就是个吃饱了便睡,很少哭闹的乖宝宝。 百天以后的她是个逢人就笑,喜气洋洋的乖宝宝。 这不会说话的孩子爱笑,就和会说话的孩子嘴甜,是一样的惹人喜欢。 再长到后来,她好像是自然而然就成了嘴甜型的。 因此,宝音公主的乖巧在南朝出了名。 大多数人认为乖巧的孩子都是好脾气的。 按照秦愫的说法,泥人还有三分的黏性,她女儿不是没有脾气,不过是不会轻易发作而已。 要说不轻易发作,也不能说明玉宝音就是个脾气好的,主要是连她娘都还没有摸清楚她发脾气的临界点究竟在哪里。 好比有一回,赫连家的五小姐当面嘲讽她不会穿衣打扮,她也不过是笑笑而已。 又有一回,宇文家的三小姐不过是不小心踩了她的裙摆,可她就捉了只青虫,扔进了人家的脖颈里。 要说她的容忍度是跟喜好挂钩的,她喜欢赫连上,连带着赫连家的老老少少她都是可以容忍的。 可她还和宇文家的四小姐宇文欣很要好,为何就容忍不了三小姐宇文娟呢? 这是秦愫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 是以,当玉宝音和萧般若去宫学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后,萧般若托了他爹萧景来秦愫这儿打听玉宝音的脾性。 秦愫想了又想,道了一句:“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好说啊。 总之一句,“少惹她就行。” 萧般若心说,不惹她好办,可她能不惹我吗?最主要的她能不在宫学里叫我“胖哥哥”吗? 玉宝音是不知道萧般若的担心,对于自己要去宫学,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去就去呗,反正就是不去宫学,她娘也会给她请其他的师傅在官邸里学习。 哎呀,当个孩子不容易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至于萧般若,哼,才不认识他是谁哩。 玉宝音对萧般若的讨厌真是莫名其妙的很,要非得追究原因,那大概就是因着俶尔的那句戏言“小公主就快有哥哥了”。 玉宝音当时就道:“我本来就有哥哥,我有上哥哥。” 俶尔:“不,那不一样,这个哥哥可是也会叫长公主母亲。” 她娘改嫁她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她毕竟人小,所谓的心理准备实际上单薄的很。她想过了自己会有一个继父,也隐约知道继父八成就是萧景,还知道萧景有一个儿子,更知道她得叫他哥哥,可就是没有想过萧般若也会叫她娘“母亲”。 多一样东西可以,但与人分享她独有的就是不行。 玉宝音“哼”了一声就跑掉了,谁也听不到她心里头的呐喊——我娘是我一个人的。 所以,萧般若什么的,是这世界上最讨厌的,最好别让她在宫学里碰见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 连萧太后都没有想到宫学的开办会如此的顺利,从发起到正式开课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全部搞定。 宫学的地点自然是要坐落在皇宫里的,反正皇宫地方多,萧太后大笔一挥,就将离宫门最近的“新吴楼”改成了“勤书坊”,做了宫学的课堂。 虽说宫学男女都收,可那也得区别对待。是以,萧太后言:“小子们占据一楼,二楼自然就是小淑女们的地域。” 刚好赶在八月初一,宫学开课了。 开课的这天,萧般若到的比较早,被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拉到了窗子边,偷偷地瞧着打宫门那儿下车,远远行来的各家子弟。当然,也不会漏过从一楼路过的小淑女们。 他们之中最大的只有十一二岁,小的还不到分席的年纪,这个时候的异性对他们来说,仅仅是异性而已。 他们三几个的聚在窗边,不过是想看一看来的到底有谁。 要知道,凡是能来宫学的大都是各家小一辈里的翘楚。整日在家耳濡目染,最在行的就是结交知己,俗称拉关系。自己需要跟谁要好,讨厌的人会跟谁抱团,他们门儿清。 如此一来,所谓的宫学,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小型的名利场。 他们不止要在这里学习,还得在这里见习学到的东西。 对于宫学里会有哪些同窗?大家已知的信息:不管是宗亲还是八柱国,各家都有六个名额,三男三女。不论嫡庶,各家想怎么安排都行。 像萧家的男孩来的有二房的长子萧翰飞、次子萧翰林和三房的萧般若,全部都是嫡出的。而萧家的女孩因着二房的嫡幼女萧芙只有三岁,来的是两个嫡女萧晴、萧雨,还有一个庶出的萧蝶算作充数的。 和萧家要好的何家和方家,也是来的有嫡有庶。 而其他家的情况,只有人全部来齐了才知哩。 说的是庶出的都是来充数的,可人的出身虽然无法选择,好在智商也是无法选择的。 老天一向公允,得天独厚的东西,只肯每人赏赐一样,想多一点都不行。 萧般若与人结交,从不爱问出身,并不代表别人也是他这样的。 是以,他和小伙伴们在意的东西并不一样。 目前为止,他最在意的还是那个未来的妹妹。 他的心中忐忑不定,好像他那未来的妹妹和洪水猛兽一般的让人恐惧。 很快,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同龄人,有萧般若熟识的,也有关系不怎样的。甭管关系好坏,打招呼都是必要的。 萧般若正立在窗边与人寒暄,就见不远处行来了一个茜色的身影。 瞧那身型还有走姿,不用看清面容,他就知道是玉宝音。 萧般若下意识一闪,躲在了窗户的一边,目睹着玉宝音一步一步走近,而后被人引上楼,他这才站直了腰板,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看见他哩。 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往后日日都要来宫学,他总不能日日都躲她吧! 自古也只有女畏男,妹怕兄,哪有他这样一瞧见未来妹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般若觉得自己必须得想个法子,不说要让玉宝音畏惧自己,他和她……和平共处行不行! 就当是为了他未来的母亲和她未来的父亲着想行不行!   ☆、第24章 比坏三人行 宫学的第一堂课,是胡子发白的宗伯傅庸讲史。重点讲的就是前朝的事情,中心思想也多半是要以史为鉴之类的。 萧般若没有心情仔细听,绞尽了脑汁,只想着怎么才能和玉宝音单独见上一面,然后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协议。 而二楼的淑女课,则是由萧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常氏讲《女戒》。 若说一楼的那些小子们来宫学的目的,是期望能入得了小皇帝的眼睛。 那么二楼的淑女们自然也怀着同样的目的,且不仅要入小皇帝的眼睛,还想入后宫呢。 因此,各家送来的淑女多半是同小皇帝年纪差不了多少、刚好适婚,又貌若天仙的。 唯有玉宝音是个奇葩,只有六岁而已。 这个暂且不提,单只说这《女戒》,以她们的年纪,哪个不是在家早学过的。 可她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博取好感,哪怕博不到小皇帝的好感,能博得到萧太后的也行。 是以,即使学过又有什么关系,再学一遍给人看,完全没有压力。 这就苦了玉宝音。 她虽然没有学过《女戒》,可她就是不想学哩。 她东瞅瞅西望望,想找个说话的人都不行。 身边的同窗全都不是同龄人,个个都怀着一颗少女心。她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是胭脂、婚事,甚至是各家拔尖的子弟。 而她不过想找个人说说中午吃啥,有没有红豆馅的点心。 这……就是差距。 玉宝音若能想到宫学是这样的,打死都不会来的。 她正后悔的紧,就听外头有人吆喝了一声“皇上驾到”。 她顿时乐了,嘿嘿,又来一个受罪的。 再四下一瞅,只见那些姐姐们,各个蠢蠢欲动,恨不得立时跑出去接驾。 常嬷嬷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 紧接着,外面嘈杂了一阵,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二十几颗少女心,却就此不能平静。唉,虽说皇帝也要来宫学学习,可多半会是在一楼,想要同皇帝见上一面,恐怕也不会容易。 说起来,还得靠自家的兄弟,若他们能在皇帝的面前提起自己…… *** 小皇帝是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正被楼下的二十几个淑女惦记。 他很烦躁,任谁才下了朝就得来宫学,也会心烦不已。 关键,还是单人单房,一对一的学习,这和在定鼎宫时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现在在勤书坊的三楼,比定鼎宫高点儿而已。 小皇帝问:“般若呢?” 将他“押送”过来的萧弥坚道:“在一楼。” 小皇帝又问:“那丫头呢?” 萧弥坚自是知道说的是玉宝音,便又道:“在二楼。” 小皇帝歪着脸看他外祖父,吩咐了一句:“去将他俩叫上来伴读。” “这……”萧弥坚又不是不知这宫学是为了什么而办的,他假装为难地说:“……恐怕不太合适。” 小皇帝怒了:“那就把宫学解散!全部都赶出去!” 那……绝对是不可以……哪能才办了半天,就让解散呢! 萧弥坚顺势提出了条件,“皇上想要伴读并不是不可,臣每日会指点皇上要学什么,若皇上学不会,他二人一人挨十板子可行?” 小皇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以前替他挨板子的都是他身边的太监,如今……大冢宰要换花样了,真没什么不可以。 他道:“行,怎么不行。”反正挨板子的是他外祖父的亲孙子和继孙女,怎么想他都不吃亏呢。 萧弥坚还怕小皇帝反悔,和他击掌,以示君子之约。 不多时,他就给小皇帝划定了学习的范围,而后撤了。作为大冢宰,要忙的事情简直太多太多了。教导小皇帝,不过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萧般若和玉宝音也分别接到了圣旨,要给皇帝做伴读去。 这个重磅消息,立时打破了一楼和二楼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安定。 年纪六岁的玉宝音,突然就成了众淑女的公敌。 可她们并不敢妄加非议,只因常嬷嬷正在看着。甚至还有人在揣摩,说不定这就是萧太后给她们的考验呢。 可萧般若那里,因着坐镇的只是宗伯傅庸,并不是皇帝或者萧太后身边的什么人,很多人在怪声怪语。 其中白家大房的长子白澜叫的最凶,道了一句:“凭什么选他做伴读,这不公平。” 立时就遭到了萧翰飞的讥讽:“有本事你到皇上的面前去要公平。”他并不是不嫉妒自己的堂弟,可像眼前的情况,萧家的人必须站在一起。 萧般若没有言语,这种情形,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觉惶恐,也丝毫没有傲气,给傅庸行了师礼,又冲其他人行了平辈礼,这就出了一楼,往三楼而去。 行至二楼之时,正赶上也要上楼的玉宝音。 他“唉”了一声,却只换来了玉宝音的一个白眼。她噔噔噔,跑到了他的前头去。 不叫“胖哥哥”了是挺好的,可老翻白眼是几个意思呢? 更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居然有一种好似怅然若失一般的情绪。怎么想都想不出原因,他皱了皱眉,决定先将这种情绪压在心底。 玉宝音和萧般若像是事先约好的,一到了内里就直勾勾地将小皇帝望定。 小皇帝被这种眼神盯的发毛,问了句:“怎么了?” 玉宝音和萧般若异口同声,“没事儿,没事儿。” 这个时候,玉宝音也懒得和萧般若计较,只在心里想着:多谢你将我从胭脂堆里救了出来,那里实在是无聊的紧。 说真的,不管是在南朝还是在大周,她都是没有女人缘的,不,确切了说是姐妹缘。 另一边的萧般若同样对小皇帝充满着感激之情。幸亏有表哥,他终于可以和她好好谈谈了,表哥还刚好可以作见证呢”。 “你们没事儿,朕有事要提前说明。”小皇帝挠挠头,叹了口气,“大冢宰让朕今日将前朝云帝所作的《爱民说》全部背下来……”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萧般若,又看了看玉宝音,忽而一笑,又道:“朕最讨厌的就是背书,会背书的人全部都是死脑筋。” 萧般若早就知道他这皇帝表哥的性情,他不觉奇怪,只是奇怪他为什么要和他们说这样的话语。 玉宝音就觉得碰上了知己,乐呵呵地道:“我也最讨厌背书了。” “可是大冢宰说了,朕若背不出,就要打你们两人的板子哩。”这么说的时候,小皇帝笑的快没了眼睛。 所以说啊,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萧般若的心理。 玉宝音觉得碰上了比她还坏的,一挑眼睛道:“那也没关系。”谁害我挨打,我会还回去的。   ☆、第25章 豆馅的忠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话是赫连上揍宇文绰之时说过的,从那时起就成了玉宝音的人生信条之一。 至于赫连上为什么要揍宇文绰,玉宝音已记不太清了。 反正,南朝的赫连家和宇文家的关系,就好比大周的萧家和白家,是互相牵制、互相抵触,还是不死不休的。 而决定了两家输赢的人,一般来讲都是皇帝。 虽说大周小皇帝的身上流淌着萧家的血,但萧家的人从萧弥坚到萧般若从不认为这就是萧家的优势。 像那种自家人一定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家人,还有自家人一定会无条件地为自家人谋福利,这样的美梦从不会出现在萧家人的梦境里。 无他,只是萧家第一个踏进名利场的那位先人,给后辈们留有一条训诫,那就是“登权者的眼中只有权力”。 不知那位萧家的先人究竟经历了多少血泪,才总结出了这个十字箴言。 可以肯定的是那位萧家先人口中的登权者,绝对不会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由此可见,普通的登权者已是如此,更何况是拥有天下所以财富与权力的皇帝呢。 哪怕大周的小皇帝是萧家一手教导出来的。 不能在皇帝的面前托大,也不能总和皇帝套交情,是萧弥坚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是以,对于小皇帝的任性,萧般若除了欲言又止,也就只有无声地谴责了。 小皇帝有些心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个怕挨打的,还不如个小丫头对朕忠心。” 这是在倒打一耙。 萧般若顿觉委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旁的玉宝音慢悠悠地道:“忠心是什么点心?好吃吗?是红豆馅的吗?” 自认为见识颇广的小皇帝,一直以为自己什么奇葩都见过,但还真没见过玉宝音这样的,他道:“你身量那么高,怎么是个傻的呢。” 玉宝音不客气地反击:“也不知我同你到底谁傻,你都十六了,我才六岁而已。我六岁不喜背书还可以说是小孩天性,你都十六了还不喜背书,难道是少年天性?有本事,你明天上朝的时候,同那些文武百官嚎上一句‘我就不喜欢背书’,你看他们是否会偷偷笑话你!” 小皇帝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的是和女人犯克,小的时候,只要一碰上他爹的那个什么焦夫人,他就会没有原因地浑身战栗。 后来焦夫人给他爹陪了葬,他一跃成了皇帝,他母后也一跃成了太后。他以为再也没有女人同他为难的时候,他母后就似突然转换了性情,一见他的第一句话不再是“我的皇儿,今日睡的可好?饭吃的可好?”,而是“皇帝,你今日念了多少书?可理会书中的含义?” 在小皇帝的心里,并不觉自己长大了,而是他母后变了。 还想,变就变吧,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谁让她是他的母后呢。 在他的生命里,有他母后一人唠叨就行了,谁知,半路上杀出了这么个顶点儿大的小丫头呢。关键是,她说的话,他竟无法反驳呢。 小皇帝恼羞成怒:“朕是皇帝,你敢说朕傻?” 萧般若生怕他皇帝表哥一生气,伤了他未来的妹妹,站在了两人中间,冲着玉宝音道:“还不快和皇上赔罪。” 玉宝音闷哼了一声,对他理也不理,又对着皇帝道:“我才不说你傻,我要是挨了板子,我就坐在宫学外哭,再去宫门口哭,还要去菜市上哭。别人若问‘小姑娘,你哭什么?’,我就说‘皇帝背书背不会,害的我被大冢宰打了板子’。我不说你傻,自会有人说的。” 小皇帝“你,你,你”了半天,气闷地道:“你要是个男子,朕现在就揍的你哭,你信不信?” 说的再溜也没用,拳头硬才是真道理。这是小皇帝的人生信条之一。 玉宝音却不屑地道:“只有翘翘才会动不动用前腿解决问题。” 小皇帝又不知道翘翘是哪个,一脸迷茫的表情,只觉和她不好沟通啊。 萧般若……找个地儿先笑会行不行!他吃饱了撑得才会告诉他表哥,翘翘是头马,还是头雌的! 小皇帝和玉宝音摆明了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小皇帝,他觉得揍个小丫头,或者降罪于她,都是特别掉份的事情。 可他偏偏又吓唬不住她。 擦,擦,擦!就是小皇帝心里的情绪。 结果就成了……小皇帝一脸烦躁地背起了书。 他真的不是怕她哭,只不过……他是男人嘛,男人不应该让女人流眼泪。虽说玉宝音还是个丫头,可丫头长大了也不会突然变成男人的。说到底,她还是个女的不是! 唉!背就背呗,没什么了不起。 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成为皇帝中的有学之士,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呢。 小皇帝的知识来源颇为广泛,其正统的学识,一般都来自萧弥坚。 关于不正统的……也就白程锦偶尔会在他的面前爆几句金句,譬如:南朝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啊! 金句果然是金句,说的也太对了哩。 如今的小皇帝就是被一个南朝小丫头的眼泪给恐吓住了,关键这还是只闻其声,并没真正见识过呢。 小皇帝生气归生气,调皮也归调皮,可认起真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不过只将《爱民说》读了三遍,就道了一句:“朕会了。” 刚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小皇帝本是想同萧般若和玉宝音一起用午膳的,可是他觉得自己背书了实在没法面对玉宝音。 其实不背也是不好面对她的。 说白了,小皇帝就是心里觉得别扭。 于是,一到午膳的时间,他抬腿就出了宫学,看也没看一路之上,叩拜他的其他“同窗”。 这是什么机会都不给去。 径直就去了他母后的寝宫。呀,因着玉宝音的衬托,他母后都不显聒噪了。 去的正是时候,午膳已经摆上,再添一副碗筷就行。 萧太后挺久没和儿子一块儿吃饭了,问东问西,问的最多的还是宫学怎么样。 小皇帝几次张口,都想和他母后说,这宫学咱不办了行不行!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啊。 嘴巴是张挺大的,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小皇帝这顿午膳吃的也够憋屈的。用完了午膳,他还得到定鼎宫。当然不是去午休,而是到了批阅奏折的时间了。 小皇帝也和大冢宰一样,要忙的事情不止一件。 再有三个月,天天喊着自己十六岁的小皇帝才正式十六岁。 十一月初三,小皇帝的十六岁生辰一过,才到独立处理政事的年纪。 是以,他如今批阅的奏折,基本上都是由天官大冢宰领着地、春、夏、秋、冬五官审阅过的,并在一旁附上了批阅的建议。 饶是如此,小皇帝……也得批阅不是! 小皇帝走的太急,没能撞上来给萧太后请安的萧景。 萧景来宝新宫之前,已经去宫学瞧过他儿子和未来女儿了。 对于儿子和未来女儿成了小皇帝的伴读,萧景没什么意见。小皇帝就是再难搞,他相信自己的那对儿“好”,也是可以搞定的。不行,就2对1啊。 小皇帝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不管输到了谁的手里,一定是不好意思往外说的。 处罚什么的,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生气了。小皇帝才不会干那种事情。 还别说,萧景对小皇帝元亨的性情,摸的真挺准的。 小皇帝一个人窝在定鼎宫闹心,心想着玉宝音一定在宫学里偷笑呢,越想越生气。 殊不知,玉宝音也在闹心。 小皇帝一走,三楼就成了她和萧般若的天下了。 萧般若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跟她讲了这么一句话,“为了你以后的父亲和我以后的母亲,咱们和解行不行?” 谁是他母亲?!母亲是不可以分享的。玉宝音怒了,本想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可她还记着她答应过她娘,绝对不能惹事。 她瞪了他一眼、两眼、三眼都不觉过瘾,瞪着瞪着就红了眼眶,有不听话的眼泪想要冒出来哩。 萧般若傻眼了,手足无措。不是……她怎么了?他也没说什么呀! 萧景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萧般若看见他爹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爹,我什么都没干。” 萧般若的信誉一向不错,萧景自是相信儿子的。 他嘿嘿笑着同玉宝音打招呼。 可她连他都不搭理,哭是没有哭出来,可浑身上下都仿佛写着“我在闹情绪”。 父子两个嘀咕了一阵儿,实在是找不出原因,对视了一眼,皆心道:难道就是因着…任性? 紧接着,萧般若主动交代了他和玉宝音说的那句话语。 萧景思了片刻,挥挥手,让萧般若先出去。 而后,他走到了玉宝音的面前,蹲下,道:“其实般若也和你差不多呢,他五岁就没了母亲。” 差不多的话,萧景也跟萧般若说过,他承认他在算计孩子的同情心。像这种情况,讲道理是不行的,什么“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会有共同的父亲和母亲”之类的话语,只能让孩子产生更抵抗的情绪,只有博取同情心或许还是有用的。 萧景没再说其他的言语,只临走的时候同玉宝音说:“不用多久,你就能有小马了。” 这就很放心地离去了。 真没什么再好担心了,萧景觉得玉小公主的情绪已经有所缓和,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准儿能接受萧小爷的。 萧景像半仙一样,又一次言中,只不过连他都想不到玉小公主会这么快就接受了萧小爷。 用一只打鸟的弹弓,将围攻萧小爷的白家和唐家子弟,打了个落花流水。 那叫一个用“弓”如神啊。   ☆、第26章 打人就打脸 玉宝音有一把打鸟的弹弓,在白澜没有挨打之前,这是个秘密。 弹弓是傻梁生给她做的,用的是百年龙血树的枝桠,这种树生长在南朝最南边的一个小岛上,那里就是梁生的故乡。梁生说他七岁离开家之时,她娘就在门前的龙血树上折了几根枝桠让他随身收藏,为的是让他不能忘记那块生养他的地方。 故乡的点点滴滴,梁生不止和玉宝音提过一次,每次提起,他都会说:“小公主,你不知道,龙血树是只有在龙血浇灌过的土地上才生长的树木,我娘折下这些枝桠的时候,树身就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浆。我敢担保,就是皇宫里也没有会流血的树。” 会流血的树,玉宝音是没有见过的,倒是见过会流血的人。 亲眼所见之时,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害怕,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生怕就此遗忘。 她爹已经凉透的身躯是翘翘拼死驼回来的,从北梁州到建康,不知翘翘行了几天,只知到达建康之后,她爹的血早已凝固。 她无意中听到了她娘和霍叔叔的谈话,“北梁州到建康有多远,玉荣的血就撒了有多长。” 她便想,身上的血一直流,那该有多疼呢? 可她娘却说:“傻丫头,再疼也疼不过心疼。” 翘翘驮着她爹到达建康的两日之后,她爹就被匆匆下了葬,没有仪式,没有墓碑,也没有人凭吊。 她娘让人在她爹的坟前种上了她爹生前最爱的柏树,可她觉得柏树不好,要了梁生一根龙血树的枝桠,插在了柏树旁。 她爹的坟前就是应该长满了会流血的龙血树,不管是谁折下了它的枝桠,都该记得瑞王的血从北梁州一直撒到了建康。 她问梁生:“龙血树的枝桠插在地里还能活吗?” 梁生摇摇头,表示不知,却一再强调龙血树只会在龙血浇灌过的土地上生长。 果然,一个月过去了,枝桠还是枝桠。 来大周之前,她让傻梁生将那枝桠做成了弹弓,随身收藏。 梁生道:“小公主要是想要弹弓,什么树杈都能做,不用非得是龙血树。” 她却说着很莫名其妙的话:“龙血树会流血,其他树又不会。我要贴身带着它,别人记不得没有关系,我得时刻不能遗忘。” 不能遗忘什么,梁生似懂非懂,其实他也不用懂的太多,他只需知道,小公主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就好。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做出了一把精巧的龙血弹弓。 它只比玉宝音的小手大了一点,可用对了力道,它的射程一点儿也不亚于真元帝御赐给她的那把金弓。且枝桠上的不平,早就被梁生打磨的光光滑滑。 玉宝音将它贴身收藏,它在皇宫门口不止一次躲过士卒的盘查。 它的存在,是连秦愫也不知道的。 而现下,它却作为“凶器”,被人呈到了萧太后的跟前,被昭告于天下。 玉宝音的愤怒已经表现在了脸上,至那弹弓做成起,一日都不曾与她分离,它对她的重要程度简直可以与翘翘相比。 可,旁的人也都在愤怒,都在比谁的眼睛瞪的大呢! 大冢宰萧弥坚、大司马白程锦、还有大司空唐律,如今都聚在萧太后的宝新宫,就连小皇帝一听说宫学里有人打架了,立马将奏折甩在了一边,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只为看个热闹。 不是小皇帝不厚道,也不怪报信的人没有说清。怪只怪小皇帝是个急性子,话只听了一半,最重要的后一半报信的人还没有说到,小皇帝就已经夺门而出,报信的那人只有在屁股后面追的份。 是以,小皇帝兴致勃勃地冲到了宝新宫,一瞧那边席地坐着六个,皆捂着头嘿呀嗨的半大小子。另一边还有萧般若站的笔直……嘿,原来同人打架的是他表弟。嗯,他自动忽略了他表弟身旁的玉宝音,还在脑海中演绎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他觉得一准儿是那六个小子调|戏玉宝音的时候,他表弟挺身而出,一对六,还完胜。 且不说玉宝音的年纪和长相够不够被人调|戏的标准,单只说这事儿不太好办哩。 大冢宰在此,是因为他表弟姓萧,那么大司马和大司空也在此,只能说明那六个小子是姓白和姓唐的。 若同人打架的是他舅舅萧景,他一定会盘腿坐在宝座上,一边看热闹,一边同他母后说一句“瞧瞧,母后的弟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冲动呢。” 可同人打架的居然是般若,那是他弟弟,这…看自家人的笑话,可不是他的作风。 小皇帝往他母后身旁一坐,他母后便道:“人都到齐了,谁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皇帝却道:“慢着。”什么公道不公道的,难道真让他责罚他表弟!将白的抹成黑的,一向是他擅长的,他指着白程锦问:“大司马,莫非你的孙子也在那六个中?” 白程锦俯首回道:“禀皇上,白澜、白澈和白潮,确实是臣的三个不孝孙。” 小皇帝点点头:“嗯,他们确实不孝,堂堂大司马的孙子,一块儿上,居然还打不过朕的表弟,哈哈哈……” 小皇帝笑的有多肆意,白程锦就有多心塞,他拉着哭腔道:“六打一怎么可能会输呢!还不是因着我那不孝的孙子们只不过是怀着与人嬉戏的心思,没想到别人却当了真呢。” 是不是真的嬉戏,小皇帝不知。如今明摆着的就是白家和唐家的子弟都挂了彩,一个个的不是红肿了额头,就是肿了鼻子,还有两个甚至见了血。而萧般若看起来可是没有一点儿外伤的。 小皇帝还想再打哈哈,就听玉宝音冷哼道:“六打一,两人拉住了胳膊,一人抱住了腰,剩下的三人轮番捶打。还是只打身,不打脸,为的就是叫人看不出呢。” 萧弥坚一听,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孙子,只见他不发一语,却是紧握了拳头,一定有满腹的怒意。 好了,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众人眼前,就算他孙子身上的伤属实,可那边不是也伤了嘛。甭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打架,不过又是一件扯皮的事而已。他女儿和外孙,也就只能和和稀泥。 还有那丫头,她明知道不打脸就是为了不叫人看出来……那她干脆也别打脸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玉宝音一扬脖颈又道:“我一打六,哪里都不打,专打别人能看见的地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被我给打了哩。” 这逻辑!小皇帝只想拍手叫声“好”。 可若真叫了,那也太不靠谱了。 小皇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你一打六?怎么打的?” 那边本来老实呆着的白澜愤恨地道:“不过就是偷袭,还是雕虫小技!” 一旁呈着龙血弹弓的太监,很适时地将弹弓呈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小皇帝道:“就是用它?” 啧啧了两声,又道:“好东西。” 说着就拿了起来,上下翻看,而后别在了自己的袖笼里,还道:“归我了。” 玉宝音差点儿跺了脚:“那不行!” 她越急,小皇帝就越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 “那你总得说出原因啊!” 是了,他可是大周的皇帝。玉宝音也是懂迂回的,她道:“皇上若是想要,我可以让侍从给你重做一个。” “新的拿来了,我再把旧的还给你。” 小皇帝一定要耍赖皮,这会儿要是没有旁的人,玉宝音真敢扑上去,扯着他的头发抢东西。 可……不能惹事,不能惹事。这是玉宝音此刻的心理。 两个人争的激烈,一点儿都不顾及旁人的心情。 白程锦:现在重要的是那个破弹弓吗?是我孙子挨打了好不好!打了我孙子,就和打了我没有区别!一个丫头空口说白话就是证据了?我要验伤,我倒要看看是谁的孙子伤的更轻。 反正,白家和萧家杠上,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   ☆、第27章 队友是头猪 白程锦嚣张了几十年,吃点儿暗亏可以,吃这样的明亏,那是绝对不行。 他一生气,哪里还会在乎玉宝音是高远公主的女儿,更想不起来他二子白唤是高远公主后备的郎君。 不就是一个南朝的公主,来到了大周,叫她一声公主就算是抬举。起初,他愿意让二子娶她,不过是看中了小皇帝许诺的嫁妆,可萧家一插手,如今百万黄金只剩下了两成,那高远公主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 况且白程锦已经认定了玉宝音之所以会这般护着萧般若,一定是萧家和高远公主已经偷偷地达成了什么协议。他觉得萧家是个短视的,他白家才不会做那种没多大好处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萧般若的伤肯定不重,就算萧般若有伤,萧家也就伤了一个,他白家可是伤了三个。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认定了事情的起因只是嬉戏…而已! 他也不信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如今不过是在拼谁在小皇帝的心里更重要而已。萧太后出自萧家,自然对萧家有深厚的感情,可小皇帝却是长在皇宫。说的是有亲戚关系,古往今来,亲戚在背后捅刀的事情还少嘛!再说了,他一直在做的事情,那就是让小皇帝知道越是亲戚就越该防备哩。 说到底,他就不信了,白家和唐家,还抵不过一个萧家! 白程锦闹着要验萧般若身上的伤,唐律自是附和的。 萧弥坚是个老狐狸,瞧了瞧萧般若,又瞧了瞧小皇帝。 要知道萧般若刚没了娘亲的那一年,萧景又在外征战。萧太后怜惜萧般若小小年纪没了娘,爹也不在身边,便将仅有五岁的他接进了皇宫,与小皇帝作伴,一呆就呆了半年多哩。 是以,不光萧太后特别喜欢萧般若,就连小皇帝护他也护的紧。 小皇帝和玉宝音扯完了嘴皮子,本还想着这件事会就此揭过去,谁知那白程锦竟是个不知趣的。 小皇帝有些生气,道:“走,走,般若,朕亲自替你验一验身上的伤。” 他可不是个不明白事的,若是让他人验伤,验出的结果不管怎样,白家和萧家肯定会有一个不认同的。干脆,他亲自上,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轻伤说成重伤,谁也不能把他怎样。 白程锦的心是顿时一凉,他知道小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偏袒萧家了。 偏偏这口怨气,他咽不下去也得使劲往肚子里头吞。 小皇帝站了起来,这就要带着萧般若往屏风后头去。 谁知,一直没有出声的萧般若,突然动手,站在原地就开始解|衣。 小皇帝心说,这个傻子! 可下一刻映入眼帘的……那青青红红的痕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整个上半身,小皇帝立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萧般若身上的伤确实不比其他人的轻,看起来还更严重哩。 白程锦和唐律说不出话了,他们总不能明打明地说,萧家只伤了一个,他们两家却伤了仨。这也太没脸没皮了。 更关键的是,小皇帝一定会道谁让他们学艺不精。 在场的人扫过了一眼,也就没人再去看萧般若了。 唯有玉宝音,看了又看,还特意偏过了头,想要看的更仔细。 虽说她还小,可再小也是个女子。 小皇帝“嗯”了一声,以示提醒。 玉宝音那儿压根没有反应。 萧般若却赶紧用衣服裹住了身体。 如今已经不是前朝,士人喜欢服散后宽衣解带而行。自从前朝瓦解,南北隔江而立,元氏家族建立了大周,就不停地学习南朝的各种风气。譬如男女七岁不同席。 他已经十岁,虽然还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事情,但像这样在众人的面前赤|裸着身体,还是让他禁不住地产生了羞耻之心。 重点是,那儿还有个丫头死盯着看哩。 虽说刚才脱的时候,想着她还小,又是妹妹,不碍事的。又想着只要能给白家难堪,让他们无话可说,他牺牲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这一脱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玉宝音觉得萧般若太过小气,她不过是在看他左肋骨下面的那块绛紫色的胎记,那块胎记的形状实在是有意思的很,就像是一块变化莫测的云,从左边看像奔驰的骏马,从右边看却像是低头吃草的麋鹿。 她娘说她的背上也有一块胎记,偶尔是粉色,有时还会变成桃红,而形状则是有些像盛开的水仙。 她一出生,她外祖母便同外祖父说“这娃娃身怀祥瑞的印记”。 但凡是皇帝大都喜欢祥瑞的预兆,她就是这样被特封为宝音公主的。 就因为她的胎记长在了背上,看一次太过费劲,这才想好好看一看萧般若的。仅此而已,可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太过奇怪了。 尤其是小皇帝。 玉宝音剜了他一眼,心里对他的定位是“坐拥一国财富,却喜欢抢人东西的皇帝”,和他外祖父一样的任性。其实她对小皇帝的第一印象并非如此,她见惯了她外祖父那样的胡子发白的老皇帝,陡然一见穿着龙袍的小皇帝,只觉很新奇。 可是新奇过后,便只觉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很任性,或者说只有当了皇帝才有任性的资格? 像这种不顾他人想法的任性,真是很让人伤心。 小皇帝有些悻悻,他想装作没有看见玉宝音一直盯着他袖笼的眼神,可貌似有些做不到呢。 幸好这时,他母后开始发难。 萧太后忍了多时,一直在等待发难的时机。 而眼下,她再不出声,是会被人当做包子的。 她道:“大司马,你好狠的心,是想让萧家三房断了根吗?我可怜的侄儿啊,你打小就没了母亲,你若有个好歹,姑母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意思是,谁提我是太后我就跟谁急,我就是可怜孩子的姑母而已。 “不是,小孩子们…嬉、戏,又不是臣…指使的。”白程锦瞅了白澜一眼,恨不得将他拎过来,摔倒墙上去。 因为事发突然,白程锦一直找不到和白澜几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只在太医进殿诊治他们之时,凑了上去,低语问了一句“你们可曾动狠手?” 谁知,他那三个孙子却是早就套好了话的,一齐摇头。难道他还能不相信自己人! 事实正是,他被亲孙子给涮了呢。   ☆、第28章 玉家玉面军 明明是白家和唐家更占理的事情,转眼间就逆转。 白程锦觉得,这和三十年前,萧家花了银子愣是没在城东盖上宅子差不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只不过这一次被逆转的那个是白家而已。 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话,30年河东30年河西。白程锦觉得不会的。白家,不可能就这样被萧家比下去。白程锦想了又想,这个黑锅他不能替他的孙子背!孩子就是孩子,不管是嬉戏还是打架,都不会是不可原谅的。 是以,白程锦对着白澜道:“你这个闯祸精,你干了什么还不赶快和太后说清,难道还要让你一把年纪的祖父替你背黑锅吗?” 白澜在祖父非要验萧般若的伤时就已经吓得不轻,这会儿他更是不敢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忌妒萧般若做了皇帝伴读,这才做出了纠集他人围攻他的事情。 小皇帝没想到,自己的表弟是因为这个挨了顿打,自然暴怒不已。 要不是他母后偷偷地掐了他一把,他一准儿跳起来将白澜踹翻在地。 一旁的萧太后制止了小皇帝的暴脾气,慢条斯理说了一句:“皇帝啊,他们这是将对你的不满,发泄到了般若的身上哩。” 谁敢对皇帝不满!白程锦跑了过去给了白澜一脚,骂道:“孽障,若不是怕污了太后的地方,我今日就要打死你。” 萧太后本想说“没事儿,地脏了再洗”,可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再闹下去,对萧家也没什么好处,遂瞧了一眼小皇帝,道:“唉,做女人难啊,夫家凌驾在娘家之上。若按照我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我不能为了侄儿让儿子难做。也罢,这事我就不管了。皇帝你就看着办吧!” 顿了一下,又道:“皇帝,除了宝音公主和般若,你快将其他人带下去,我看见他们就生气。” 为了避嫌,连他爹也不留了呢。 小皇帝觉得自己很命苦,他也想留下来的好嘛!都怪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 于是,小皇帝领着程锦和唐律回了定鼎宫挨训去了。 至于大冢宰萧弥坚半道上就出了宫,刚好在宫门口瞧见了他儿子和南朝的公主在一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萧景这会儿正着急,也顾不上分析他爹那意味不明的笑是什么意思,赶忙问:“阿爹,怎么样了?” “无需担心。”萧弥坚微微一笑,又对秦愫道:“小公主跟一般的女童不同,也不知高远公主以后有何打算?”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不止秦愫不懂,连萧景也不懂。可萧弥坚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又微微一笑,抬腿就上了马车。 后头自有人详细地和他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情。 萧景听完,顿时明白了他爹话里的意思。 他爹并不是说玉小公主做错了什么,而是在说经此一事她必定会惹人注目的。 那么她要不他改改脾气?以后她成了萧家的继女,高远公主想将女儿教育成什么样的人,当然是和萧家有关系的。 萧景道:“既然是太后将孩子们留住了,咱们就不用进宫去了。”儿子受伤什么的……小子嘛,挨几顿打才能变成皮糙肉厚型的。 秦愫表示同意,转身就想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们俩可不是约好的,不过是在宫门口碰见了而已。 萧景拦住了她,怪不好意思道:“要不我领你在长安转转吧,顺便也说一说小公主的事情。” 秦愫心想,转转也好,顺便看一看源安大街在哪里。许传在那里买了处宅子,将她从南朝带来的不预备让人知道的东西,全部安放在了那里。 再者,有一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明。 萧景见她答应,心里很是高兴,又道:“我带你去芙蓉岸边转转,那里的夜景是很美的。” 一说完才想起来,如今还不到黄昏呢! 幸好高远公主并不在意。 萧景骑马在前,高远公主坐车随后,不多时,便到了芙蓉岸边。 萧景亲自将高远公主扶下车,两人就沿着芙蓉岸,一直向西走去。 起初两个人皆不言语,萧景想了又想,还是以玉小公主作为了话题。 他道:“小公主的身手挺好的。” 秦愫可不觉得这是一句夸人的话语。 萧景见高远公主半天没有言语,急忙道:“我的意思是……”真不是嫌弃,还觉得挺好的,厉害一点才没人敢欺负不是! 只是他爹有顾忌。 以玉小公主那样的脾气和能耐,往后少不了的就是惹是生非,善后的事情说的是萧家义不容辞,可目前萧家还不是他说的算呢!不管怎么说,他不能娶了媳妇有了女儿就忘了爹不是。 萧景觉得有些为难,自从认识了高远公主,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 他生怕高远公主误会,急急解释:“以后,我会将小公主视为己出的。”会全力以赴做善后老爹的。 这话说的秦愫只觉心颤,有一种“我拿什么来回报你的深情”的愧疚情绪。 她忍了又忍,还是道:“萧将军,我不敢对你隐瞒,因着我生产宝音之时伤了身子,南朝的御医说…我恐怕很难再有…其他的孩子。所以…玉荣为安我心,将宝音养成了这个样子,说的是女孩也照样可以…继承…玉面军。” 萧景一凛,愣了好半天才道:“意思是…小公主一开始就是被当男孩养的,哈哈……怪不得,身手如此矫健……哈哈……” 想当初,南朝的瑞王之所以闻名南北,就是因着他有一支矫勇善战的玉面军。据说如今已经瓦解。 当然这不是重点。 原来玉小公主差一点就成了名垂千古的女将军。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 萧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更不用说去抓什么重点了。 秦愫深吸了一口气,道:“萧将军,我不能再生育。我和你的事……你若反悔,也没有关系。” 萧景一下子清醒,睁大了眼睛:“反悔?我为什么要反悔?他能够为你做到今生只有一女,你怎知我就做不到不生孩子呢?” 说完,不等秦愫给出反应,他一转身,将她留在了原地。   ☆、第29章 有点儿闹心 萧景并没有走远,他是有点生气,但还没有忘记人是他约来的,他还得负责将她送回去。 等到高远公主上了马车,萧景还像来时那样骑马在前,一直将她护送到了官邸。不过,一路皆无言罢了。 刚好在官邸门口遇见了萧般若和玉宝音。 想来萧般若是奉了萧太后的命令,护送玉宝音回转。 只见玉小公主都已经进去了,他儿子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萧景心说,玉小公主的见义勇为,一定让萧小爷感动的不行。 如今两个孩子都被他搞定,怎么这个大的他还是搞不定呢? 萧景难免有些灰心,摇了摇头,目送着高远公主进了官邸。 然后傻愣愣地和他儿子站在一起。 萧般若问:“阿爹,你什么时候和公主成亲?” 萧景叹了口气:“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 萧般若有些不忿,过了半天,扭扭捏捏地道:“多个妹妹其实挺好的。” 官邸里的秦愫也正在问女儿,出手帮萧般若的原因。 玉宝音道:“六打一,不是君子所为。” 她娘翻了翻眼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莫说其他的。” 玉宝音只好道:“萧景说了,翘翘的肚子里头已经有了小马驹。萧景帮我,我自然也要帮他的儿子。再说了,我们两家也算是姻亲。” 她娘立刻红了脸,“什么姻亲不姻亲的,小小年纪懂什么?” 玉宝音道:“翘翘和赛云已经成亲了,要不然哪里来的小马呢!” 好吧,高远公主这是误会了。 一想起萧景刚才的反应,高远公主的心里就说不出的奇怪情绪。 他总是让人震惊,震惊过后的庆幸是不用言说的。 高远公主本觉得除了玉荣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原本也不准备装着萧景,可是他竟自己闯了进来,想挥都挥不去。 高远公主也叹了一口气,放了她女儿回屋,关于萧家的事情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不管是宫里发生什么事情,总是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尤其是白家和萧家的对阵,让很多人明白,如今的萧家真是不好惹的。 至于白家,成了往日的传说而已。 唐律这个和白家绑在一起的大司空,不禁产生了动摇之心。 他将四个儿子叫到了书房,讲述了今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要他们要求各自的孩子,不管什么场合都不要和萧家的人作对。尤其是要去宫学的三个孙子唐真、唐运和唐秉,以后可要长记性,不要和白家的人走得太近,更莫要以他们为马首,此次的事情就当着做一个教训,明日还得差人到萧家赔礼去。 唐律只觉今日上了一堂受益匪浅的课,白程锦却觉得仿似脱了一层皮,连脸皮都没有了。 白澜,白潮和白澈被罚是难免的,如此也消不了他的恼怒之心,骂他们和他爹是一样的闯祸精。 白家的长子白朗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流连烟花场所,最有本事的不是领兵打仗而是斗鹰。 反倒是二子白唤是个听话的,和萧景一样是大周的十二将军之一,号破城将军。 二子什么都好,唯独婚姻不顺遂。 本以为这一次可以替二子娶到高远公主,却偏偏出了今日的事情,看来高远公主是不用娶了,还得让老妻替二子张罗婚姻。 他这个老妻啊,什么都好,就是人过于强势了,想要服服帖帖的儿媳,恐怕没那么容易呢! 特别是,如今的白家已经没有往日的盛景。 大户人家的女儿不愿意做填房,一来就要做三个女儿的继母。小户人家的女儿……他又觉配不上他长相颇好的二子。 实在是头疼的事情,可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 白程锦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他想既然萧家的风头正劲,白家没有必要非得是如今和他们争输赢。萧家可以做到隐忍,他也可以。 说白了萧家就是外戚,只要这一次可以将白家的女儿送进皇宫做小皇帝的皇后,就算太后是萧家的,那又怎样呢! 白程锦又在掂量送进宫学里的那三个孙女,有两个年纪稍小,唯有大孙女白玉和小皇帝的年纪相当,模样也好,只是娇惯坏了,不是个会哄人的脾气。 如今给二儿子娶妻,还有教育大孙女,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白程锦觉得男人都喜欢温顺的女人,小皇帝也是男人,自然也是这样的。 他只记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忘记了还有一句话叫做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还有,牛不吃草不能强按头。 更何况那头牛还是小皇帝。 *** 小皇帝要大婚的事情,总是搁不几天就被心怀鬼胎的大臣们提出来议一议。 毕竟,离皇帝16岁的生辰只有三个月了。16岁还不娶妻的皇帝,这得耽误多少女儿的婚姻。 譬如那些想出个皇后的人家,适婚的女孩全都为皇帝留着呢。 这是早娶早让别人省心的节奏。 试想,大家都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怕吊死,只怕吊个半死,你说这是活呢还是不活呢?又有多少人心里会想,但凡有一丝的机会做皇帝的女人,哪怕只是个妾,也好过平凡人家的正妻。 可是,小皇帝一听到这事儿被提出来就只想生气,心说一帮白胡子老头儿,皇帝不急,太监急。朕都不想女人,他们干着急个什么劲。 这是不想要的硬塞,那还有一个想要的必须得费劲了千般力气才能在一起。 这不,将将才提完小皇帝的婚事,就立马有人借机提起高远公主的事情了。 还是平王找的那个炮灰,尽职到底,很小声地道了一句:“还有南朝公主的事情,是时候要提一提了。” 世人喜欢拉帮结派,朝中的大臣也不例外,有跟着萧家混的,有跟着白家混的,自然也有中立的。 一向中立的大司寇田沣西听见了那人的话语,当下就大声道:“是啊,皇上,南朝公主来和亲的事宜不可再耽误下去。”什么让高远公主自己择婿,一个南朝的公主,又是死过丈夫的,也太抬举她了不是。 所谓的高远公主来大周和亲,在大司寇的眼里就是一场闹剧。 随便闹闹就该结局了,管她要嫁给谁,总不至于要嫁到他们家去。 田家才不稀罕一个寡妇呢! 没想到的是,居然得到了大冢宰的响应。 萧弥坚道:“是啊,此事不宜再拖下去。” 小皇帝心说,这是几个意思?不是说好了不让他管这件事了。 萧景却知道,他爹这是问他有没有下定决心? 像这种事情,无需多考虑,就按着初衷来办就行。 小皇帝看了看萧弥坚又看了看萧景,最后道:“这事儿须得问过皇太后的意思。” 那就稍后再议。 田沣西对这些事情本就不上心,他最在乎的还是小皇帝的婚事,遂不嫌烦地道:“那咱们接着议皇上大婚的事宜。” 小皇帝只觉脑门儿疼的很,摆了摆手:“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退朝吧,我还得去宫学呢!” 小皇帝如此好学,还真的让人大吃一惊! 一到了宫学,小皇帝就看着玉宝音和萧般若好一阵神笑,最后愉快地道:“朕掐指一算,不出数日,你娘和你爹就要成亲了呢!没府邸也没关系,朕可以把官邸先借给你们。”   ☆、第30章 真的挨打了 有的人真不是不会说话,不过是点背而已。 小皇帝一直没有看见萧般若递过来的眼色,总想多逗一逗玉宝音。 正在画小人的玉宝音头都没抬,便道:“皇上还真是大方呢!” 小皇帝听出了话音不太对,道:“我怎么觉得你口不对心。” 玉宝音将手中的笔一扔,笔尖上的墨汁落了满地,“我怎么口不对心了?” 说话的时候还一脸的坏脾气。 小皇帝只觉得她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奇妙,且他可是皇帝,都是别人哄着他,哪有他哄着别人的。 小皇帝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 玉宝音忍了又忍,这才压下去了想要翻脸的情绪。 说起来,其实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就连立过秋的长安也不似建康湿热的秋老虎,让人不好呼吸。 总的来说,她觉的长安挺好的,长安的人没有赫连上说的那么野蛮,且建康有的东西,长安也有哩。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爹的坟冢不在这里。她和她娘带来的只有坟冢上的一把土而已。 今早她出门的时候,给她套马车的梁生无意道:“再有半个月就是瑞王的生忌。” 玉宝音一听,一下子就没了好心情。还心想着,今日一定要将龙血弹弓从小皇帝那里拿回来。 想起这个她就更生气,她早就将新的弹弓给了小皇帝,他却不肯将旧的还给她,整日将龙血弹弓悬挂在腰间,还弄了个流苏坠在下面。没能彰显他的个性,倒是叫人觉得他像是有病的。 此时此刻,玉宝音的眼里没有小皇帝,只有他腰间的龙血弹弓。 小皇帝被忽略的很彻底。 一早就瞧出了玉宝音情绪不对的萧般若,一直都没有言语。 连她为什么不开心都不知晓,是没办法做和事佬的。 好在他表哥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只是他怎么也料不到,玉宝音居然有胆子打皇帝。 也不知是人有三急,还是小皇帝发明的偷懒计。才捧上书本没有一会儿,小皇帝就要去解决人生的大问题。 皇帝入厕是个繁琐的事情,完事了不仅要洗一洗手,还要换一换衣服。 小皇帝有自己专门的恭房,就在勤书坊背后的那一排厢房里。小皇帝解决了人生的问题,又去更衣室换衣,冷不丁地飞过来一块小石头正中他眉心。 可把小皇帝身边的太监大中吓坏了,嚎了一嗓子:“有刺客”。 结果侍卫搜了一圈,也没找到刺客在哪里。 小皇帝揉了揉眉心,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小石头,一下子就想起了玉宝音。 他气急败坏地出了更衣房,气急败坏地去找玉宝音。 一进门便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皇帝!” 刚刚小皇帝前脚离开,玉宝音后脚就走了出去。萧般若没敢问她要去哪里,只当她是心情不好要出去散散心。 他写了半篇字,玉宝音就回转了,他也没有多心。哪里会想到散心也治不好她的“病”,非得惹点事儿出来呢! 今日大冢宰想是有事耽搁,到如今都还没有来授课。刚刚小皇帝走的时候,又将门口守着的人一并带走。 玉宝音一心觉得自己找到了拿回弹弓的好时机,可是小皇帝身边的侍卫太多,现在又是白天,她没法靠近。 她一生气,捡了个小石头,挑了离窗户最近的矮树爬上去。这就瞧见了小皇帝伸直了手臂,大中正在给他系袍带。她掂量了掂量距离,然后隔着窗户将小石头砸了进去。要知道她三岁练小弓,力气虽不大,但准头还是有的。 这就正中衣冠不整的小皇帝。 就是大中大叫“有刺客”之时,侍卫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迅速赶到小皇帝的身边。她趁机爬下了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宫学里。 这时,玉宝音下意识看了看萧般若,她心里明白这事儿隐瞒不了。她一走,可不就只余了萧般若一人在屋里。 她摸不透萧般若的心理,可按照常理,小皇帝是他表哥,他肯定是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帮她这个外人的。 萧般若可一直都没敢去看玉宝音,他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情”,但是行刺皇帝的罪名太大了。 哪怕他表哥看起来毫发无伤,这事儿要是乱开了,他姑母可不是好说话的。 恐怕连他外祖父也会震怒呢。 只因小皇帝不只是大周的,也和萧家是紧密相连的。 不等玉宝音开口,萧般若就抢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宝音公主和我一直都呆在这屋里。” 小皇帝一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表弟应该不会骗他,难道真的是他自己猜错了? 小皇帝闷声闷气地道:“方才有人恶作剧拿石头砸了我眉心,我还以为是她呢!”说着,发泄似的将手里的小石头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萧般若没敢将诧异的表情表露出来,面不改色的和小皇帝道:“皇上忘了,宝音公主的弹弓不是在你那里。” 当然没忘,只是弹弓这东西,想要多少没有呢! 奈何,小皇帝没有人证和物证,除了悻悻就只能悻悻。 不多时,萧弥坚过来,指着小皇帝的眉心道:“可是走路不看路撞在了门上?” 小皇帝的脸色黑的像锅底。在他的心里,撞门和被砸完全没有区别,都是丢人的事情。 他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被个蚊虫咬了一下而已,那蚊虫已经被朕捏死了。”说着还斜睨着玉宝音。 想来想去,小皇帝心里的最大嫌疑人还是玉宝音。 玉宝音却一点儿都不觉心虚,看了看萧般若,忽而一笑,犹如烟云散去,笑容不仅清晰,还笑得很开心。 萧般若却只觉心惊,这丫头笑的这么猖狂,就不怕他表哥想过味来嘛! 扔石头什么的,不用弹弓,用手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小皇帝才不会想到那里去。他在想的不是若偷袭的人真的是玉宝音,那么他表弟就骗了他。而是她为什么要在那里?还有她都看见了什么? 祖宗啊,他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他只想让她去洗一洗眼睛。 *** 小皇帝被人偷袭,还有平王突然将侧妃扶正,成了这一年长安城的十大谜团之一。 萧景却说,不容易啊不容易。 平王号称有幕僚上千,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要和幕僚谈一谈。 譬如想要迎娶南朝公主的事情。 最近两个月来,平王几乎每天都要和幕僚讨论讨论利弊。 得出的结论是,娶了南朝公主虽然不会得到妻家的助力,但她黄金多,可以弥补这个差距。 是以,平王一直表现的对高远公主很上心。 萧景为了打败竞争对手,用了这么一计。 所谓的幕僚就和后宫的女人差不多,总有几个是最得宠的。 而不得宠的幕僚想要出头,也和后宫的嫔妃争宠差不多,总是要费尽了心机,其中不乏剑走偏锋型的。 平王问了一百个幕僚,就有一百个幕僚说娶南朝公主绝对是好事情。而理由,也多半是公主不止陪嫁多,个人的素质也是绝佳的。 可平王还是忍不住担心。这就好比去买东西,大家都说那东西好好好非常好,就会让人产生一种“那些说好的会不会是托儿”的心理。 正是这时,有一个叫吴勇的幕僚在花园偶遇平王,不怕死地道:“王爷娶南朝的公主,好是好,但若有朝一日大周和南朝开战了,可如何是好呢?” 平王当时笑着说:“大周和南朝,怎么可能开战!”可心里却直打鼓。 那吴勇摇了摇头,又道:“我只是有此担心,不过也无妨,若有朝一日大周和南朝真的开战,王爷只需效仿前前朝的赵起,杀了妻子向皇帝表忠心。” 平王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前朝的赵起是个勇将,一生战功无数,却一直遭到后世人的唾弃,究其原因还是因着他为了得到皇帝的信任而杀了结发的他国妻。 平王辗转反侧了一夜,尽管有万般的不舍,还是让人拟了折子,要将侧妃刘氏扶为正妃。至于原因,那就是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刘氏不仅为他生儿育女,还是个贤惠的。 这一逆转让很多人不明所以。 萧景就很高兴,且高兴的还不止他一人。平王请立刘氏为正妃之后,萧景出门闲逛碰见了刘家的现任当家人刘吉。他远远地朝萧景点头微笑,还让人送上了一礼,说的是“给武烈将军和高远公主的贺礼”。 萧景稍稍有些吃惊,亲自将那贺礼退了回去。他对刘吉道:“大人不可妄断圣意。” 刘吉愣了一下,连声道:“是”。 萧景便心想,可见什么人能发迹都是有原因的。 就在萧景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白唤又犯了病,在鹏辉楼里喝了点儿小酒,就嗷嗷着非高远公主不娶。 还说高远公主要是嫁给了萧景,那就是有黑幕,是不公正的。 萧景怒了,特么的前几天明明听说了白夫人正在为白唤寻合适的续弦,难道是□□不成? 这是解决了一个情敌,另外一个在后面等着他的节奏。 情敌多,只能证明他的眼光太好了,郁闷的萧景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唉呀,郁闷归郁闷,怎么除掉白唤,还得再布一个局。 萧景本来不想对白家下手,只因后面要弄他家的地是必须得下手的。 如此一来,往白家下了两次手,这不符合他低调的本性。 他本心善,奈何旁人没有自知之明。 萧景心想着,他都领着高远公主在芙蓉岸边逛了一圈,早就成了长安城中热议的事情。 这跟宣誓“主权”差不多的道理。 殊不知,白唤就是因此受了刺激。 白唤一方面气恼三个侄儿坏了他的好事,一方面又恨萧景出手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至于他为什么非高远公主不娶,一是因着她的美丽,二则是因着他娘给他选的续弦太刺激。 他娘一心想要个听话的儿媳,还得是有身份的,只要满足了这两点,可以来者不拒。 难道他真的要娶那个以丑闻名于长安城的慕家四姑娘? 一有了这个强烈的对比,白唤没了别的想法,哪怕高远公主还带着女儿,他也想将她娶进门。反正他已经有三个闺女,再加一个也不多,到时候和公主再生三个,刚好凑成了七仙女。 且公主的样貌再加上他的,等到他们的女儿成年,一定会被媒婆踏破门好嘛。 白唤是个“深谋远虑”的,直接想到了20年后的事情,谁知两天后的白家就乱了套。 原因——高远公主的女儿打了白玉。 那个宝音公啊,她打白澜行,打白潮、白澈行,就是打他也行的,怎么可以打白玉!女孩子脸面最要紧,更何况如今正是各家挤破了头想往宫里送人的时机。 白唤哭死的心都有。 玉宝音:我是个有原则的,我连小孩都打,可我从不打女人。 可,她属于惯犯,没人信啊。 真是没人性!   ☆、第31章 女人的手段 关于白唤想娶高远公主的事情,不止萧家不同意,连白家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 尤其是白家大房,一得了信儿,就闹到了白夫人那里。 白夫人心疼三个孙子,道:“将个动不动就拿弹弓打人的丫头弄进白家,以后的白家肯定会鸡犬不宁。再说了,那慕家的四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白唤一听,只觉头皮发紧。心想,高远公主和慕四姑娘,那还用选吗?肯定是前者,他眼睛还没有瞎呢! 可他老娘也说了,媳妇和老娘二选一。 白唤拿他娘没有一点脾气,准备去找他爹好好谈谈,来个曲线救国。 他忍不住叹气,想办个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他和他爹还没谈出什么头绪,那厢的白玉就肿成个猪头回来了。 白家大房的三个儿子都挨了玉宝音的打,作为长姐的白玉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倒不是心疼弟弟,白玉不是个那么伟大的。不过是因着三个弟弟加一块儿,还打不过一个小丫头,被人耻笑而产生了不满情绪。 白玉有心想要在宫里为难玉宝音,却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止是因着她们不在一块儿上课,还因着她发现玉宝音的身后不是跟着萧般若,就是跟着一个婢女。 白玉观察了两天,终于有了法子。 她想了,虽说她比玉宝音大了七,八岁,可若论武力,她不一定会是玉宝音的对手。再说了,她可是大家的小姐,有名的名门淑女,怎么可以和个小破孩儿打架呢。 她想出来的法子,无非就是栽赃陷害而已。 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只要寻个只有她们两人的时机就行。 白玉也算是个沉稳的性子,又等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这样的一个时机。 宫学里,每日午膳之后,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一,中秋已过,重阳未至,秋高气爽,雁鸟飞鸣。 这一天,正是瑞王的生忌。 玉宝音清早就在她娘的带领下,面朝南方,给她爹烧了纸钱和香烛。 她没有掉泪,可心情却是低落的。 午膳时也没有吃几口饭,萧般若问她是不是碰上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她不想搭理他,就一个人出了勤书坊,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 玉宝音相中了离勤书坊不远的一个小树林, 小树林里种的是什么树,和她没多大关系,反正只要那里没人就行。 出于谨慎,她并不敢往小树林里走得太远,就走到中间,然后随便找了棵矮树往旁边一坐,抬头看着天上的云。 连眼泪都还没有酝酿出来的时候,白玉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将她望定。 玉宝音对白玉没什么印象,其实宫学里的人她认识的根本没几个,自然也意识不到白玉是来找茬的。 只在心里叹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怎么就这么难呢! 玉宝音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就想掉头走出树林。她没什么想和白玉说的,尤其是现在她很伤心。 可是,白玉拦住了她的路。 玉宝音问她:“这位姐姐你有什么事儿?” 她外祖母说了,待人和善是不分时候的,尽管这时候她的心里烦躁的很。 白玉有些恍惚,要不是她三个弟弟头上的伤都是实打实的,她一定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有礼的小丫头是个凶悍的。 这和她预料的玉宝音不同,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过是小丫头会装样子罢了。 她皱眉道:“谁是你姐姐,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不是姐姐那就是妹妹,总不至于是哥哥或弟弟。玉宝音打量了她一下,便道:“那这位妹妹,你挡住了我的路,让一让可行?” 白玉觉得她是故意的,气红了脸说:“有其女必有其母,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你母亲别妄想进我白家的门。什么公主,不过是个寡妇而已。” 若没有最后一句,玉宝音一定会和和气气地和白玉说,她娘真没有妄想过要进白家的门。 可白玉说她娘是个寡妇,就是在提醒她,她是个没有父亲的。这是别人不说,她都无法忘记的事情。 玉宝音的猖狂向来无人能及,不过是一般不发作而已。 她轻蔑地道:“你是白唤的侄女还是女儿?罢了罢了,不管是谁,只要是白家的人,都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你才是东西。”白玉反唇相讥。 玉宝音“呵”了一声后道:“你不是东西,你们全家都不是东西。” 关于人到底是不是东西这个话题,她五岁的时候就骂过宇文绰,六岁又用来骂白玉,实在是没有长进。 玉宝音还能头脑清晰地分析自己有没有长进,白玉已经气糊涂了,动手想要去推玉宝音。 玉宝音是个反应灵敏的,瞧她伸出了手,下意识躲避,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 玉宝音不想再和白玉讨论她是不是东西,绕过了她就往树林外走去,却忽地听见她惊声尖叫。 玉宝音回过头,便看见白玉额上带血,双目半闭地跌坐在地上。 不知是撞傻了,还是吓傻了。 白玉半天都没敢言语。 她是想陷害人来着,可她没想这么使劲。 白玉一瞧见玉宝音回转,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连声道:“是你,是你害我的……”就是她害的自己生气,这才用过了力气。 玉宝音正要辩解,白玉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好吧,不能见死不救。 玉宝音抽出了脚,跑到小树林外叫人。 白玉第一时间得到了救治,醒来却告诉所有人,是玉宝音将她推到了树上。 玉宝音当然极力反驳,可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她的清白没人能够证明。 最后,又闹到了箫太后那里。什么热闹,自然少不了小皇帝。 白玉哭得梨花带雨,就是额头的红肿也不影响她的美丽。 小皇帝没觉得她长得美,但心里还是很相信她的话。 无他,谁让玉宝音是个有前科的。 萧太后在后宫呆了这么些年可不是白混的,她不懂政治,甚至不懂男人的心,但对女人的手段却是了如指掌。 那小树林是玉宝音先去的,白玉为什么偏偏也出现在那里,这就是蹊跷之一。   ☆、第32章 你怕我爹吗 萧太后仔细将白玉打量,还特别去看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还没有被世俗沾染的眼睛,虽然闪烁,但还是清澈透明。 萧太后今年已经三十一,普通的女人像她这个年纪,多半最在意的是夫君今晚又要到哪个贱女人的房里去,自己又该做什么样的打扮来挽回夫君的心。 当初他要是嫁给了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会过的多半是这样的日子。 其实她嫁给了皇帝,事前也做好了过如此日子的决心,只是谁也不知道皇帝会挂的那么早而已。 丈夫早亡,说不好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而今日的她如何打扮都是为了取悦自己。 萧太后看见白玉就仿佛看到了当年还没有进宫的自己。 出生于豪门世家,生的不早不晚,就像是专程为皇家准备的。 这样的人生也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 世家的小姐没有几个心思多单纯的,从小就见惯了为了生存的权利厮杀的同类,小时候的愿望是绝对不要变成那样的,可长大了以后,不是自己害死别人,就是被别人害死自己。 这就是女人。 身份高贵一点的如她被尊为太后,次点的就是夫人,再次就是那种男人和钱财都要靠自己去争的。 都是女人,女人不只是喜欢为难女人,还喜欢为难自己。 萧太后的心里有无限的感慨,又一想,不过是现在没有人和自己斗来斗去,时间闲暇的多了,总是忍不住的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她觉得她在白玉的面前就是泰斗,白玉玩儿的那些把戏她一眼就能拆穿。 只是不想为难白玉而已。 若为了萧家舍身处地,自然要抓住白家的一切错举。 可她的儿子在长大,她儿子要的是一个平衡的朝堂关系。不可一家独大,哪怕是萧家也不行。 这才是白家将死又不能死的原因。 可白家的女人还想进后宫,那就是绝对不可以的。 萧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轻嘲,笑着道了一句,“不过是孩子调皮,闹着玩而已。” 玉宝音不乐意了:“我才没有干什么坏事情,是她自己撞到了树上去。” 白玉的前额疼得不行,那样子不用装就够凄惨了。 小皇帝觉得稀奇,道:“难不成她傻了,才会自己撞到了树上去?” 这是摆明了不肯相信玉宝音,主要是小皇帝笃定了她也偷袭过自己。 “她傻不傻我不知,反正我没傻就行,我答应过我娘绝不惹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就会做到。”玉宝音摆出了一副“我没干过就是没干过,谁也别想冤枉我”的表情。 在小皇帝的眼里她这是把蛮横当成了个性。不是都说南朝的女人温婉的很,眼前的这个怎么这么与众不同,有的时候比他娘还要张狂。 萧太后本是想大事化小,其表现就是不肯问两个当事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家不会将此事闹大,这是无需质疑的。只因按着白玉的说法是玉宝音推了她,可作为太后的自己并没有处罚玉宝音,那就代表着白家失势,居然连个南朝来的小公主都比不上了。 是以,根本无需问明,她只要咬定了她们不过是嬉戏,就是对白家的惩罚。 谁知,玉宝音小小年纪就是个刚烈的脾气,她见所有人没了话语,只当是没人相信她,便道:“我以我死去父亲的名义起誓,今日我若做了什么不得当的,就让他将我这个不孝女带去。可,若今日是有人故意冤枉我……” 说着,玉宝音看向白玉,“那我的父亲就应该化作恶鬼,常常出现于她的梦里。” 白玉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声便哭晕了过去。 小皇帝震撼了,要知道他也有个死去的父亲,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将亡父掂出来用一用哩。方才玉宝音的那番话,简直比他常用的“朕要办了你”,还吓唬人?! 小皇帝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连箫太后都震惊到了无法言语,过了好半天,才想起吩咐左右:“太医不是已经看过,既然无甚大碍,那就…赶紧把白小姐送回去。”还真应了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至于结果……就这样吧! 奉命送白玉回府的是萧太后身边并不怎么得用的太监小安,这位属于托了路子使了银子,好不容易到了萧太后的跟前当差,却一直被上头的那个隆西佬打压,办的都是隆西佬挑剩的差事,也就属于一个二等太监……这怨言自然也多。 小安心想着,送白府受伤的小姐回家,多半是得不到丰厚的赏钱,再惨一点,赏钱有没有都不一定。 小安骑在马上,和后头的小太监们耍嘴皮子,说的是上一回送南朝的宝音公主回官邸,得了整整一袋的金豆子。 白玉半道上就醒了过来,却一直没好意思睁开眼睛。 听着外面的太监们议论,南朝的公主出手有多么阔绰,南朝的公主有多么美丽,她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和恐惧。 一回了府,见到了白夫人,就扑倒她的怀中痛哭。这会的眼泪不是因着恶鬼,而是因着委屈。 她不过是有些冲动,还是长脑子的,她看出来了,不管萧太后信与不信,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白夫人问白玉什么,她都不回应。要知道白玉可是白家最趁手的一张牌了,她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白家未来的二十年,只怕是一年不如一年,搞不好连未来都没有了。 白夫人一时心急,只好派人去寻白程锦。 不多时,白家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了一起。不管他们说什么,白玉不是眼泪汪汪,就是眼观横梁,不肯言语。 说什么呢?说她陷害人不成,反到羞辱了自己?还是继续编造玉宝音将她推到了树上去?她倒是更想说后者,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连她祖母都说不清。 没有其他的办法,白程锦只有派人去皇宫中打探消息。 可萧太后早就下了命令,谁要是敢多言一句,就拔了舌头送进大牢里去。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白程锦打探到的便是白玉受伤苏醒之后指认了玉宝音。 白程锦要气疯了,一是气萧太后为了萧家不顾社稷,敢如此打他的脸面;二则是怨恨玉宝音。 他指着白唤的鼻子道:“你不是要娶南朝的公主,我给你两条路,一白家和你断绝关系,二你从我的尸骨上踩过去。” 白唤吓傻了,多少年了没见过他爹生过这么大的气。 众人也是不敢出大气。 只有白玉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在不用在白家看见那个恐怖的丫头了。 还是不多时,白家的男女老幼自动解散。白夫人为安白唤的心,悄悄同他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没了南朝的公主,那不是还有慕家的四姑娘。” 白唤只觉得头皮一紧,正色道:“我此生非南朝公主不娶。”实在不行,我不娶了行不行!   ☆、第33章 所谓情商低 不行不行,就是没有任何惩罚也不行。 该还的清白可没给她呢! 不行不行,就是太后悄悄赐了东西以示补偿也不行。 该还的清白可没给她呢! 不行不行,就是白家了无声息了也不行。 该还的清白可没给她呢! 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什么叫放过了别人就等于放过了自己? 玉宝音只知道她拦不住白玉想找事的心,但白玉乃至旁的人想息事宁人,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简单说,她来了脾气,犯了“我心里不舒服就没办法过日子”的病。 玉宝音死活不肯再去宫学,任丫头们怎么劝都不行。 俶尔报给了高远公主听,说的是:“长公主你快劝劝小公主吧,在大周怎能让她这么随性!” 高远公主却说:“随她去。”她女儿也该适时地向大周的这些贵族们展示一下真实的个性。 她女儿看起来好脾气吧!她女儿看起来傻的很吧!那来惹一下试试,一准儿……再无下次。 一味的谦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高远公主暗自拿捏着分寸。 玉宝音才不管那么多,一个人撒欢的本领无人能敌,清早和许传一块儿练练拳,晌午和梁生一块儿洗洗马,时间很快就过去。 到了下午,她终于安生了下来,想是觉得这样荒度光阴不可以,这才钻进了书房,也不知是在捣鼓其他的,还是真的在“念经。” 总之,不去宫学是很愉快的。 可有人的心里不痛快。 小皇帝一五一十地和萧般若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还说出了心里的疑惑,原话是这样的。 “以过世的父亲起誓,是不是可以证明玉宝音是清白的?可朕不明白,那白玉她傻吗?你是没瞧见她撞成了什么样子。” 萧般若只学很无语。说他表哥傻吧,学射箭,学练拳,脑袋总是灵光的很。说他表哥不傻,可像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他总是想不清。 所谓情商低,或许就是他表哥这样的。他表哥若是有几个兄弟,像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自然就无师自通了。 像萧家,家庭关系还算简单的。他自己并没有兄弟姐妹,但他二伯的房里兄弟姐妹众多。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抢,有争抢就少不了用双手段。手段不分高低,也和天时地利人和有关系。 像白玉的方法,她可能是打算自伤八百,伤敌一千。奈何,碰见了他姑母这个聪明的,还有玉宝音那个倔强的。 白玉不过是动手之前没能知己知彼,打的是一场没做准备的仗而已。 萧般若先给小皇帝分析了白玉和玉宝音结仇的原因。又道:“像这种手段其实是挺常见的,皇上之所以没有见过,乃是因着皇上是独子的原因。” 小皇帝道:“你爹不是也只有你一个儿子?” 萧般若笑笑:“皇上别忘了,萧家没有分家。我二伯的房里可不止一个子女。萧家比作别家算是和睦的,但兄弟姐妹之间难免会有小矛盾,争争抢抢,有人喜欢用强,便有人喜欢迂回的方法。有人光明正大,便有人喜欢背地里捣鼓些不上台面的。” 小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很是赞同地道:“是哩,二舅舅家就是子女太多了。那些表兄表妹看着朕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贵重的物件,表兄们的眼神像是生怕朕一不小心哪儿坏了不能用了。表妹们更可怕,尤其是两个大表妹,一看见朕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好吃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这……话萧般若没法接下去。 小皇帝紧接着又纠结地道了一句:“所以说,女人真是可怕的紧。” 比男人还要恐怖,有的女人想吃了男人,有的女人为了点小仇,就敢下“血本”,只为冤枉对手,譬如白玉。叫他说还不如强大了自己,找个机会将对手堵住痛打一顿来的过瘾。 结论是:手段是没本事的人才玩的。 小皇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白玉是个傻的,反正打死他都不会玩这种自己真疼的把戏。 如今他也觉得玉宝音是被冤枉的了,便对萧般若道:“今日你早些出宫往官邸去一趟,就说朕说的让她明日来宫学,朕给她主持公道。” 小皇帝最爱主持公道,方式还很特别,就是“来来来,你俩打一架,有理的那个准能赢”。 且不说白玉还在家里躺着,没法来宫学奉旨和玉宝音打架。 单只说,那厢萧般若去了官邸,结果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不是没进去门,甚至还得到了款待,就是没见着玉宝音人在哪里。 话说萧般若一到了官邸,可是高远公主亲自接待的。喝的是高远公主从南朝带来的贡品春茶,吃的是南朝的厨子用江米做的花糕。 用他爹的话说“老子去,连口水都没有喝上,你居然喝了贡茶,一回来还给老子拉个脸,你到底想怎地?” 萧般若真是冤枉的很,他拉着脸又不是因着他爹的女人,不过是因着碰了一鼻子的灰而已。且,明日去了皇宫,还不能说给小皇帝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从他一到官邸说起。 话说,萧般若受到了高远公主的款待,不安地坐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高远公主,宝音公主什么时候会出来?” 高远公主也不隐瞒,状似为难地道:“我也不知哩!” 萧般若只好实话:“高远公主,小……”总觉得说小侄怪别扭的。他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放弃,道:“其实我,我是来替皇上传话的。” “要不你自己到后头瞧瞧去?”高远公主微微一笑,是这么说的。 别问她怕不怕皇帝,皇帝会不会让人害怕才是主要的问题。 萧般若略一思索,觉得和他爹的女人这么对坐着实在是尴尬的很,便点了点头。 秦愫这就让俶尔将萧般若带到了玉宝音的书房跟前。 他立在门外道了句:“宝音公主,皇上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下一刻,就见一支沾满了墨汁的笔飞了出来,要不是他躲得快,一准儿给他上了个色儿。   ☆、第34章 知心大哥哥 门不过闪开了条缝,飞出了支笔,“啪”地一下,又合得没有一点儿缝隙。就是关门的力气略大,抖落梁灰几许。 萧般若:咦,我妹妹人呢?好吧,我妹妹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她也就是脾气坏了那么一点,其实心地还是好的,还帮我打过架呢。 别说墨汁没有甩到脸上去,就是甩到了脸上洗干净就行了,没什么了不起。 只要扔笔的那个人是玉宝音。 昨日下午突然未见玉宝音,他就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托了相熟的太监去打听,只打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在萧太后那里。 萧太后虽然是他的姑母,但是没有她的召见,他也不能擅自闯到那里去。再说了,萧太后可是下了命令,什么人都不见。 他明知内里有事,也只能在外干着急。 偏偏前日他爹去了百里之外的军镇西河,那里的萧家驻军出了点儿小事情。昨日有事之时,他爹还没能回转。 他连个可以述说的人都没有。 好在他爹身边的萧福并没有跟着去西河镇,还是他说的玉宝音是完好无损的回了官邸,萧般若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可今日听小皇帝那么说,他觉得他一定受尽了委屈,若是当时他在的话,他一定会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她,绝不会对她有所怀疑。 这才叫义气。 萧般若一点儿都不生气,就是有些烦恼玉宝音为什么对他发脾气。但她想发就发吧,打他几拳出出心里的闷气也是行的。 殊不知,玉宝音不过是听见“皇上”两个字,瞬间就来了脾气。 要知道昨日小皇帝可是明摆着不相信她的。 玉宝音隔着门道:“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可没有话想跟他说。” 萧般若貌似找到了她为什么生气,还貌似不是因为他……哈哈,怪让人意外的。 萧般若也不介意他们的中间隔了一道门,道:“你今日怎么没有去宫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错不在你,你怎能不去?” 玉宝音心道,我说我不想看见小皇帝的脸可行!不是因为他特别讨厌,只是因为老想揍他而已。怕惹事啊! 可,她娘还说了,官邸不是自己的说话也得小心才行。 唉!玉宝音幽幽叹了口气。 萧般若道:“你别叹气啊,有什么心事和我说一说可行?” 一旁的俶尔听得直想乐,好在她够淡定。小了几岁的俶欣就不行了,捂着嘴偷笑还发出了声音。 萧般若怪不好意思的,哀求道:“你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 “那不行!”玉宝音答的很干脆,“你见不着我就不用跟我说皇上到底说了什么话。可你要是见着了我,你不能不说,我却不想听。还是别见了,大家都高兴。” 貌似有点儿道理。萧般若只好道:“那你能不能让守在门边的丫头们都下去?”唉呀,想说点什么,都觉得臊得不行。 玉宝音抬高了声音问:“外面的都有谁?” “俶尔。” “俶欣。” 两人分别道。 玉宝音便道:“俶欣是我的丫头,俶尔是我娘的人。这样吧,你让俶欣去端茶,让俶尔退后十步。别说我待客不周,我可请你喝茶了。” 萧般若:“……”茶…在前院…已经喝撑了。 俶尔和俶欣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笑笑依言离去。 人走了,萧般若还是半天没有言语,觉着站着怪傻的,索性席地而坐,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内里的声音。 这道门是用黄花梨做的,隔音的效果好的很,他什么也听不清,恶作剧一般敲了敲门。 里头就响起了玉宝音的声音,“听着呢,你有话就说吧,没话就回去,我还有事儿。” 萧般若想不通她还能有什么大事儿,便道:“你在做什么呢?” “读书,说好了要读二十遍的,这才读了八遍,还有十二遍没读呢!” “是你娘给你布置的功课吗?” “我娘才不管这些小事情,我自己想读的。我在南朝认识的先生说了,自学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书读一遍不懂就读两遍,两遍不懂就读三遍,三遍要还不懂,就读个五六七八遍,总是会懂的。” 萧般若一听这话,就有点儿急了,“你再也不去宫学了?要知道书可以自己读,武艺却得有师傅教才行哩!” 说完了又觉得不妥,她是个女孩,学不学武艺又有什么关系! 萧般若只觉失落。 门那边的玉宝音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觉得他说得对,她还得学武,跟着许传学打拳,也就只能强身健体。她爹以前说过,女孩子没有蛮力,学武就得多用巧力,还得学几样花俏的招式,耍出来不止好看,还得能将人唬住才行。 可就这么去宫学,她又觉得很烦心,是个人就敢欺负她,她往后还怎么混下去? 在南朝的时候,起初别人欺负她小什么都不懂,她便在宇文家的宴席上大闹了一场,和宇文家的几个小姐一一决裂。之后那些人就是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只敢在背地里。 在大周……“我娘说过不让我惹事,可别人老是惹我怎么好呢?”玉宝音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对着门外的萧般若道:“老老实实的挨打可不是我的个性,我什么都吃,可就是不能吃亏。” “你若是肯去宫学,往后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你自己还挨打呢!” 萧般若急急辩解:“你不知道我们萧家同白家……是有宿怨的……也罢,我总要发一发威,他们才不会再来招惹我…们。” 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点什么事情。 玉宝音又不知他的心思,又道:“不止白家,连小皇帝也总是喜欢欺负我。” “我偷偷的告诉你一件事情”,萧般若突然压低了声音,“皇上小的时候从高台上摔落,在床上躺了半年,吓坏了先皇和萧太后,自此便将他保护的很紧。所以,皇上到了这个年纪还有点儿小孩儿心性。” “他从高台上摔落是脸先着地还是头先着地?我猜八成是头着地。”所以他憨,但长的还行。 萧般若实在不知道玉宝音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老实道:“不知哩,那时候没我,我也是听我祖父说的。” 玉宝音“哼”了一声,算是结束这个话题。她想了又想,就这样去宫学还是不行,最后道:“要我去宫学也行,你先把我的弹弓从小皇帝那儿拿回来。”宫学危险,得有个防身的东西才行。 萧般若:我的妹妹不止脾气不好,还是个会趁火打劫的。 这条件提的,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第35章 于 萧般若去了一趟官邸,没见着玉宝音的人,但是多了两样迫在眉睫的事情。 一件是单挑白家、唐家的子弟,震撼那些看不惯他的。 单挑得分一对一还是群上,还得选个好地方,最后还得有个说一不二的见证人。 萧般若思考了一个晚上,觉得见证人还得是小皇帝。 如此一来,没准儿第二件事情还能一起给办了。 第二件事……当然就是要弹弓啊!那是他妹妹的心头好,就是在他表哥那里,他也得想法子讨回来才行。 萧般若满心想的是,玉宝音是他妹妹,不是亲妹胜似亲妹。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想起来的就是那天她一手插腰,一手弹弓,指责白澜几个的场景。 他妹妹可不是一般的霸气,作哥的总不能被妹妹给比下去。 嗯,是的,萧小爷点燃了一腔的热血,这就要找人打架去。 好容易熬到了翌日去宫学,萧般若便把想要干的第一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小皇帝听。 小皇帝当下就要宣太医。为嘛?他表弟病了啊,病的还不轻。 萧般若正色道:“皇上,我想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再克制自己的脾气,可是那些人只当我是怕了他们呢。我姓萧,我爹是堂堂的武烈将军,我祖父曾经带领大军,打退过大齐皇帝的二十万亲兵。萧家的人流血牺牲都不怕,我会怕他们那些无胆小儿?” 这话说的,连小皇帝身上的血都燃了起来。哎呀,他的身上可是也有一半萧家的血。 他母后家的血统就是威武霸气。 小皇帝想了想道:“那也不成,除非是朕和你两个联手教训教训他们。”嗯,那什么,打架这事其实他也挺爱的。 谁知,萧般若却笑道:“别啊皇上,你若一出手,他们哪敢使出真力气。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来招惹我。我要的是一劳永逸,我只出一次手,就让他们记住一辈子。” “你一个人真能行?”皇帝还是很犹豫。 姓萧的里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表弟。他表弟是有那么一点儿小能耐,可毕竟是一对好几。万一他表弟被人给打坏了,别说他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是会疼一疼的。 这不是两个伴读,一个至今还不肯来,这一个万一要再被打坏了,他不就成了光杆皇帝。 萧般若信誓旦旦道:“皇上你就放心吧,上一次是他们偷袭我,若不然,他们哪里会能轻松得手。” 小皇帝的心里还是不太放心,嘴上就问:“你准备怎么个打法?” “让他们决定。” 小皇帝心说,年轻人,话说得太满往往是会吃亏的。也罢,规则由他来定。 一对一的话,是车轮战,中间得让他表弟喝口参汤,加血加力气。 一对几的话,顶多能对三…… 小皇帝想好了策略,招了招手示意萧般若上前,特地教他,一对几的时候,一上场先踹飞了那个最弱的,然后攻击最强者的眼睛,眼睛只要一花,再强也只有挨打的份。 还说他说的最有理,实践出真知,这都是看小太监们打架琢磨出来的。 别问小太监们为什么打架。 萧般若:“……”好吧,他肯定不问,他祖父要是知道一定会心跳加快想要揍人的。 小皇帝又拉着他嘀咕了一会儿,这就愉快的决定下一道圣旨。 哎呀,本来是想让玉宝音和白玉打一架的,谁曾想,换了人,场面更大。 来吧,来吧,胜者,朕重重有赏。 嗯,是的,既然由他这个皇帝来做见证人,没有赏赐可不行。 萧般若眼看着小皇帝写完了圣旨,圣旨上可没有讲明到底要赏赐给胜者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瞧了瞧小皇帝腰间悬着的弹弓,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 白澜和唐真几个,一接到圣旨傻眼了。 什么?奉旨打架! 跟害怕无关,就是觉得圣旨不该是这样的。 多高大上的东西,里头的内容却和高大上无关。 还有一种,这不是真的圣旨的错觉。 可一旁的太监大中,还在等着领他们去小皇帝专门的练武场地。 这个大中本就是小皇帝身边的人。 那么,圣旨的真假就是无需质疑的事情。 白澜和唐真几个,尽管满肚子的狐疑,也只有先跟着去看看。 一路上都在小声嘀咕,小皇帝怎么好好的,突然宣他们去打架呢! 小皇帝的性情还真是有点儿像天上的云,刮阵风就变,太不定性。 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是要跟箫般若打架。 他们又不能说都怪皇上的圣旨没有写清楚,这一路都白忐忑不定了。白澜、白潮、白澈三人相互对视,是这么想的。 唐家的那三个则是一对视,三个人齐齐一跪,派了最大的唐真做代表,哭着道:“皇上,上一次我们同箫贤弟的过节是场误会,上一次已是犯错,这一次我们怎能再犯上一次的错误呢!” 这一声“贤弟”叫的萧般若一愣一愣的。 “是啊,皇上我们要是再犯错,岂不是白念了圣贤书。”唐真说玩,剩下的两个唐家兄弟还不忘记附和一句。 这是没有忘记他们祖父唐律说过的话,绝不能再和萧家人作对。 别说唐家三兄弟的反应惹来了白家三兄弟的白眼,就连小皇帝也很不满意。他这儿都兴奋了,那边却来个大泄气。 他问唐真:“你们真不打?” 唐家的三兄弟,一边磕头一边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小皇帝一看这架势,就和唐律上朝抗旨时如出一辙,不免更加扫兴,转而去问白家三兄弟,“你们呢?打不打给句痛快话。” 这能痛快的了吗? 打?还是不打? 白澜三人的心里其实是想打的,就算唐家三人不上,他们和萧般若也是三对一,刚好出一出上一次的气。 可小皇帝往中间横插一杠是几个意思? 打赢了小皇帝会不高兴吗?会被惩罚吗? 若是赢了萧般若,却输了小皇帝,他们祖父一定会气死的。 所以……打、不打…… 白家还不比唐家,这个时候的意见不统一,连个说话的代表都派不出来。 萧般若看透了他们因为什么而犹豫不决,道:“这是我和你们的私人恩怨,我找皇上过来不过是做个见证人而已。且皇上有言在先,这一次不管谁赢他都会重重有赏的。” 小皇帝也道:“对,有赏。”所以…上上上。 白家三兄弟又琢磨了一会儿,这一次派出了白澜做代表。 他道:“既然是皇上的圣旨,我们三兄弟不敢不从。不过有言在先,拳脚无眼,不管伤势几何,到时还请皇上莫要怪罪。还有,若是我们祖父和大冢宰问起我们打架的原因……” 小皇帝拍拍胸脯道:“朕便将圣旨拿给他们看可行?” 原先想的是一打六,如今只是一打三,他表弟岂有不赢的道理! 要知道他表弟三岁练拳可不是白练的,师从名师也不是白从的。 所以…赶紧的,上上上。 白家三兄弟选了群殴,白澜攻左,白潮负责右路,老小白澈是专门抱大腿的。 而萧般若不过是挽好了袖子,立在那里。还心想着,这一回不比上一次,这一回就是被抱住了大腿,他还有两个拳头呢! 可惜啊,萧般若的大腿比较粗,白澈抱来抱去,就是抱不紧。 白澜嗷嗷了一句:“抱住他的腰,先把他摁倒在地。” 萧般若看准了时机,一拳挥了过去。 白澜:“……”md,那颗才长出来的大牙是不是掉了?是不是啊?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又出乎意料的“战斗”。 没有悬念,指的是小皇帝的那句“朕就知道你能赢,想要什么说给朕听。” 出乎意料,指的就不仅仅是白家三兄弟没有想到三打一居然赢不了萧般若,还有萧般若的那句“我想要皇上腰间悬的那把弹弓。” 别提弹弓行不行? 输得很不好看的白家三兄弟:一切都是弹弓引来的噩运。 白澜和白潮被打趴在地,到现在白澈还保持着要抱大腿的姿势,半跪在那里,吓得缓不过来劲。 小皇帝的反应……差点儿拍桌而起:弹弓有很多,为什么偏要我腰间悬着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皇帝先前弄不懂白玉的愚笨手段,有诸多原因,其中一个是因着不了解白玉,但他却很是了解萧般若。 小皇帝白了他一眼,意思是,等会儿咱们再算账。 小皇帝先是指着白家和唐家的几兄弟,教训道:“既然胜负已分,你们就该记得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不还手是顾忌着其他,而不是因为你们厉害而怕了你们。朕劝你们好自为之,以后不要没事儿找事儿的寻不痛快。” 白家和唐家几兄弟点头称“是”。六人服不服还不太一定,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突然要和萧般若打架,突然又败了,脑子转的不过快,现在还是懵懵的。 只不过训话的那人是皇帝,他们不敢反驳而已。 小皇帝摆了摆手,还是大中引着六人走了出去。 小皇帝这才指着萧般若的鼻子,怒道:“那丫头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打起我的主意!” 萧般若想说,茶算好处吗?他昨日喝茶喝的连晚饭都没有吃进去,连续跑了五趟恭房,弄得他奶娘还以为他闹肚子哩。 当然,这是不上台面儿的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 他装饰无辜地道:“皇上,一言九鼎。”意思是,说什么都晚了,反正你已经答应过了。 小皇帝才不上他那个当,道:“朕说了重重有赏,可没有说过你要什么朕就会给你什么。我赏你一百两金,你想要弹弓就用黄金打去。” 萧般若很是着急:“皇上…皇上的库房里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何必非要这个弹弓哩?” “那你不是也想要!” 萧般若叹了口气,“皇上,你也知道我爹和高远公主的事情,那宝音公主以后也算是我的妹妹,她还帮过我,我总要为她做一点事情。” 小皇帝不悦地道:“那你就为了她来算计朕!” “这怎能是算计!” “这就是算计。”小皇帝不讲起理来,比女人还要难缠。 萧般若只好如实道,昨天他确实是没有见到玉宝音,不过他们两个人隔着房门说了话。 小皇帝一听,歪着脸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萧般若故意长叹口气:“她说这大周的皇宫里,所有的人都想欺负她,她没了弹弓谁都打不过哩。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官邸里,总不会再有人打上门去。” 小皇帝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玉宝音能说出来的话语。 可那边,萧般若又道了:“再者,皇上本就说了拿了新的弹弓,就把旧的弹弓还给她。一言九鼎的皇上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小皇帝的脸面挂不住了,嚷嚷道:“朕又没说不给她,不过是多玩两天而已。”就是给她,也不能经过旁人的手,是他表弟也不行。 小皇帝的神情忽明忽暗,最后一锤定音:“弹弓的事情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该得的赏赐我也不会少了你,还有,朕,绝对是个一言九鼎的。你退下吧,朕想静静。” 小皇帝是个敏感的个性,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厌玉宝音,弹弓也是他故意留下来,又偏偏挂在身上,就是要故意惹她生气的。 关键是他表弟……他表弟老是护着她,他就是不开心。 想把弹弓还给她又有些犹豫不定,他觉得自己没法弄懂玉宝音。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一个小丫头,也会提心吊胆地担心被别人欺负?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他表弟的话语。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玉宝音不过六岁而已,就算说话理直气壮还大声音,也可能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想他六岁的时候,一看见他爹的那些女人,还会禁不住的瑟瑟发抖哩。 没准儿,他表弟也是看她小,这才老护着她的。 真是的,他舅舅要是和高远公主成了亲,她也算是他的妹妹呢! 都是哥哥,他表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皇帝好容易缕清了思绪,只觉心里舒坦不已。 等到萧太后得知了这场闹剧,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她越发的觉得秦愫是个有心计的,指使女儿将她儿子和侄儿都吃的死死的,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真不知道那些男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老的小的都被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搞定。 她这是忘了自己也挺喜欢玉宝音的。 不过萧太后是个能忍事的,选择了旁观,却记在了心里。 那厢的小皇帝实施诺言实施的很开心。 **** 太监大中真挺忙的,刚把白家三兄弟送到太医那里,这就又奉旨出宫,一回还得去两个地方。 大中先是去了萧府,赐了百两黄金,还传了皇上的口谕。 说的是那百两黄金,乃是萧般若以一敌三,打败了白家三兄弟,得到的赏赐。 才从西河镇赶回来的萧景,命人接过了黄金,自己则是挽了挽袖子。 一旁的萧般若苦着脸,心里哀嚎不已,他表哥这哪里是赏赐他,分明是害他! 瞧,他爹要动手了! 大中才跨出萧府的大门,就听见里头的萧小爷喊着道:“阿爹,皇上做了公证人,这就不算是与人私斗。” 紧接着听见的就是噼里啪啦,萧小爷挨揍的声音。 大中心想,这个回去一定得说给皇上听,没准还能得赏呢! 这就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官邸。 大中将坠着流苏的弹弓双手捧到了玉宝音的面前,道:“皇上有口谕,以后宝音公主进出皇宫,都可以带着这把弹弓。且,只要是用这把弹弓打人,皇上都恕宝音公主无罪。” “打谁都无罪?”玉宝音偏着头问。 大中的怀里揣着高远公主给的赏银,笑着道:“皇上是这样说的。” 玉宝音用鼻子哼了一声,又问:“那我要是打了皇上呢?” 大中:“……”这个一定不能学给皇上听,弄不好他是要挨打的。 因此一役,萧小爷得了个以一敌三,“勇猛少年”的名头;玉小公主的弹弓从小皇帝那儿镀了层金,成了谁都可以打的皇字号的。 总的来说,萧家并没有吃亏的地方。别的人家就…… 玉宝音嫌小皇帝俗气,想要拆掉流苏,可她娘却说:“好歹也是“御赐”的”。 玉宝音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打的人,就是偶尔想揍一揍小皇帝。” 这么大不敬的话语,也就只能在她娘面前说一说了。 等到玉宝音又去了宫学,小皇帝还是那个小皇帝,没再干什么惹人讨厌的事情,不过是又下了一道旨,让萧景和高远公主于十一月初三完婚而已。 那天是小皇帝16岁的生辰,本来预备要举行封后大典,只因大臣们都说那天有喜事是很吉利的。 小皇帝便道,“喜事有啊,让我舅舅娶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舅舅都快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还没娶上媳妇,他才十六着什么急!   ☆、第36章 于 小皇帝下了这道圣旨,气歪了很多大臣的鼻子。 包括他外祖父大冢宰,下朝的时候满面潮红,幸好人多,要不然不定干出了多不合时宜的事情。 小皇帝是个办事从不计较后果的,其实萧景要娶高远公主没什么不可以,关键是日子不对,还有他不该非不愿意娶妻。 其实这个问题从提上议程距今已经僵持了一年多,这是小皇帝和八柱国之间的一场角力,谁也不肯让一步。 如今不止是小皇帝,就连玉宝音和萧般若也成了这局中的人,已经被改变了命运。 萧弥坚是带着怨气到的宫学里,可是小皇帝的任性,谁都可以多说几句,就他不可以。 世人都有一个毛病,长辈看小辈,不管小辈多大都一直会当他是个孩子。 小皇帝在萧弥坚的眼里也是个孩子,可他却不停地告诉着自己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是个皇帝。 更可怕的,他还是个性情倔强的皇帝。 萧弥坚”嗯哼”了一声,走了进去。只有在这里,他是不用给小皇帝行礼的。 皇帝的老师在授课之时,便只有师徒,没有君臣,是大周开国就定下的规矩。 萧弥坚给小皇帝规定的课程有三个环节,分别是读书、听字和写字。 读书指的是每三天要背熟一篇文章,背诵的时候要求字正腔圆,还要熟练掌握,侃侃而谈。 听字和写字,要求每日写八十个大字,不分冬夏,还得坐姿端正,工工整整,不可错一笔。 其实这是小时候的要求标准,按理说,小皇帝12岁以后就要改变授课形式的。 但小皇帝就是个耿直的性子,哪怕他在讲课的时候含沙射影地去说一些其他的事情。譬如涉及到朝堂上的政党之争。小皇帝一向是听不懂这些的。 他只好仍旧按着以前的教导方式,不停地让小皇帝多背诵一些和朝堂政治有关的文章,期颐小皇帝有一天能自己开窍。 至于其他的,萧弥坚也就不再强求,不过是借着任何可用的机会,一点一点地培养小皇帝的政治觉悟而已。 可他心里明白的很,小皇帝若是有其他的兄弟,他一定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他的个性和喜好,倒是适合做冲锋陷阵的将军。 在萧弥坚的眼里,小皇帝的优点有很多,毛病有两个:一个是耿直,另一个就是太任性。 若不然也不会一直都不愿意娶妻生子。 萧弥坚忍不住想,这孩子小时候就是一根木头,长大了就成了一根爆竹,还不如小时候呢! 今日要检查昨日的教学成果,昨天萧弥坚教给小皇帝的是一篇《奇谈赋》,说的是前朝奇怪的社会现象,这也是和前朝的制度有关联的。 萧弥坚一进了内里,就没敢多看小皇帝,主要是怕自己忍不住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语。他叹了口气,便开始检查昨日的功课。 萧般若一直在瞧着他祖父的神情,只因小皇帝一来就说,今日大冢宰肯定很生气。 他问小皇帝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皇帝嘿嘿一笑,就道:“也不能说是不好的事情哩!”说着还神神秘秘地朝玉宝音努了努嘴。 萧般若猜测肯定是朝堂上说起了什么和高远公主有关系的事情,若不然小皇帝也不会故意指了指玉宝音。 只是和高远公主有关的事情,他祖父为什么要生气? 难道祖父并不同意他爹和高远公主的婚事? 可他在家并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难道是他爹和高远公主的婚事出了什么岔子? 萧般若还想再询问小皇帝几句,他祖父便来了,果然神色是暗淡的。 他不敢造次,等到他祖父要检查昨日的功课之时,他悄悄地拉了一下玉宝音,和她一起上前背诵《奇谈赋》。 就算小皇帝是个不怕死的,但他也怕会气死了自己的外祖父。 这回小皇帝乖的很,背的一个字都不差。 这是一点儿都不给萧弥坚借题发挥的机会。 萧弥坚:“……”熊孩子! 昨日的功课检查完了,还得布置今日的。 今日是要抄写《奇谈赋》,一日当然是抄不完的,这是将明后两日的功课也一块儿给布置了。 如此,萧弥坚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一直塞塞的,总要做点什么才可以。 小皇帝总是将“先皇是被女人害死的”这句话挂在嘴上,萧弥坚觉得这多半就是小皇帝始终不愿意娶妻的原因。 萧弥坚看了看玉宝音,来了主意。 他转悠到了玉宝音的书案旁,声音不大地问:“你外祖父真元帝今年可是五十有七?” 玉宝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前年她爹还有她外祖母,他们一起给她外祖父庆祝的五十五岁寿辰,那时还是很快乐的。 如今……不提也罢。 她低垂着头,回道:“确实是五十有七。” 萧弥坚笑笑,又问:“你外祖父的后宫人数几何?” 这可把玉宝音给难住了,这是……双手和双脚加一块,都算不清的问题。 她来了个一声叹息,道:“数不清哩!” 好了,萧弥坚没有问题了,他下意识去看小皇帝的神情。 只见小皇帝撇了撇嘴,不发一语。 萧弥坚便又道:“我的长子萧楠,可怜还不曾娶妻,就已经去了……” 说着他也一声叹息。 小皇帝知道,他外祖父这是想告诉他,人的寿命和娶不娶妻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也没说一定就有关系,不过世人常说的纵欲伤身也没错吧? 反正说的再多,他对那些女人还是不感兴趣。 一直等不来小皇帝的任何反应,萧弥坚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别问他此时是什么心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对牛弹琴,不过就是继续心塞塞的而已。 而萧般若和玉宝音,一直等到下了宫学,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不好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虽然是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的发生之时,他们还是愣了一愣。 尤其是玉宝音,挠了挠头,自言自语:“我以后岂不是不能再直呼萧景的名字!”可让她叫他爹,实在是叫不出口呢!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爹,可她有两个,得作出区别才行。 又不能管萧景直接叫“后爹”,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她傻呢。 麻烦,不过是成个亲而已。 玉宝音陷入了纠结里,萧般若就一直在做蠢事情。 他拧了自己一把……嗯,疼,这是真的,他爹真的要娶妻了。 他又拧了自己一把……嗯,真疼,这真是真的,他真的要有妹妹了。 啊,这也算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至于旁人的心情,怎么说呢……挺累的!主要是小皇帝一动嘴,要办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高远公主府还没有着落,小皇帝说的,要把官邸借出来,就是说成婚了以后高远公主还是住在官邸里。 尽管如此,婚礼上的各种事宜,总要有人来操办吧。 萧弥坚就是再心塞,也令了二儿媳何氏,开始着手办三儿子的婚礼。 至于小皇帝的婚事,哼,有人比他还急呢! 萧弥坚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有人就淡定不下去了。 第二日的早朝上,不知是哪家找出来的炮灰要死谏。 小皇帝早有预料好嘛! 当下就犯了混:“你们可还记得先皇是怎么死的?不过区区几年的时间,朕猜你们一定没有忘记。那朕再猜,你们为何非得逼着朕娶妻……是因为你们图谋不轨,想让朕也早死。”说着,还跺了跺脚呢。 擦哩个擦,这帽子扣的,没有谁敢出大气。 死谏的那个也应该庆幸,没有死谏成,命还在,媳妇也还不是寡妇哩。 朝堂上的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君也好,臣也罢,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仿佛大周的天下除了小皇帝的婚事有问题,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最后,小皇帝一挥袖出了朝堂。 下了朝,大司寇田沣西就堵住了萧弥坚的路,邀他去八宝楼小聚。 萧弥坚知道田沣西不止约了他,一定还约了白程锦、唐律、吕赢,说不定还会有平王,当然不是吃酒那么简单的事情,要说的肯定是怎么让小皇帝立后的问题。 八柱国对小皇帝的这场角力,以前是八柱国各自为伍,成一盘散沙,看来今次是要聚在一起。 萧弥坚微笑着婉拒,与田沣西分开之时,还道:“大司寇这是何苦呢!” 谁都知道八柱国中有三股势力,想要和三为一,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是白费力气。 再说了,他是想让小皇帝娶妻不错,小皇帝确实是皇帝,可也是他的外孙,他绝不会和外人联合起来逼迫他外孙娶妻。 这是原则问题。 萧弥坚分的清孰轻孰重,这个时候也得让小皇帝知晓,只有萧家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萧家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十一月初三,迎娶新媳妇。   ☆、第37章 于 萧家人埋头准备喜事,打定了主意要退出八柱国与小皇帝的角力之争。 可萧太后却不允,一定要让她爹说服她儿子娶亲。 萧太后本是觉得她儿子娶不娶萧家的姑娘都行,反正萧晴或者萧雨就算是进了宫,也是不能做皇后的,倒是可以做个一等的妃子,逍遥快活一辈子。 无他,不过是怕她娘家的势力太大,会影响她儿子执政。皇家和外戚的关系是不好平衡的,对于萧太后来讲,娘家虽亲,却也是亲不过独子的。 如今,萧太后需要她爹的助力,她心知一个妃子的位子她爹肯定是看不上的。 萧太后也是个狡猾的,想和她爹谈一谈,却又不想让步,动了动脑子,先把秦愫叫到了皇宫里。 秦愫猜测,萧太后此次召见她,可不是聊聊天那么简单的事情。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想到萧太后会拿她带来的百万黄金嫁妆做文章。 她带来的百万黄金自然是百万两黄金,萧太后却煞有介事地说:“数目不对,说好的不是百万斤吗?” 秦愫愕然不已,十六两等于一斤,就算南朝以富饶闻名,拿出百万斤黄金也等于是在要南朝百姓的性命。 秦愫有些生气,萧家的人自己拉锯,偏偏还要扯上她做筹码,当她是好欺负的嘛! 她当下就拿帕子捂着眼睛哭了起来,说自己不过是区区弱女子,从南朝不远万里来到大周,她什么都不懂,她彷徨不安,更不懂朝堂里的事情。 潜台词是:求萧太后放过! 如此表现的意图是明摆着在说自己被太后欺负了。 美人哭起来本来就是梨花带雨,偏偏秦愫还比旁的人多了项绝技,只流眼泪没有哭泣的声音,试想,一双美目里浸满了泪水,细细的嗓音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任谁听见了都只觉怜惜。 若是这会儿有谁闯了进来,萧太后就是有十张嘴巴都说不清。 萧太后气结,她知道秦愫难缠,所以从不敢轻易对她出手,此次不过是没有法子了。 她儿子已经十六岁,莫说他是个皇帝,就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十六岁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有的孩子都会叫爹了好吗! 再者,他是个皇帝啊,那就要担起皇室兴衰的责任。从开国以来,元家的子嗣一直就单薄的很。到了小皇帝这里,竟成了一脉单承。 为了不让旁的人有机可乘,小皇帝要生一个继承人是越早越好的事情。 可他连妻子都不愿意娶,哪里能生的出来孩子呢? 萧太后叹了口气,示意秦愫坐下说话。 她道:“既然皇上已经为你和景弟赐婚,那我叫你一声弟妹也不算是胡言乱语。” 秦愫的眼泪本来就是逼出来的,萧太后既然改打温情牌,她也不能继续撒泼下去。 她红着眼睛坐在那里,不动不说,只等着萧太后的下文。 她沉得住气。 世人常说世家女有教养,什么是教养?不比学识,不比经历,无非就是“静”。 说白了,看谁比谁会装,谁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萧太后自然也是此中能者,她微微一笑,像是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缓缓地道:“我觉得你我有着共同的命运,嫁的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只顾着走完自己的人生路,留下孤儿寡母难度日。且,我还不比你,再嫁都不行,只能守着独子,度过余生。” 萧太后想寻找共鸣,她心中已有盘算,拿秦愫做文章可以,却不能把话说死,把事做绝。虽然她和她爹在立后的问题上有分歧,但不谈这件事,他们还可以愉快快地做家人。 同理,她都已经叫了秦愫弟妹,那她这个大姑子,总不能将弟妹往死里逼。 她不过是想吓吓秦愫而已,不,实际上她是在吓她爹。她想手里握着秦愫,和她爹谈条件。 而她晓之以情,也不过是想让秦愫自愿帮她…而已。 此时,秦愫却在想:让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做别人的筹码,想让她甘心作饵,也得看她心情。 其实她也看出来了,萧太后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不管是生在帝王家的女子,还是嫁到帝王家的女人,史书上记载有名,说其狠辣的,多半会以“无情”二字做总结。 萧太后虽有自己的心思,却做不出无情无义的事情。 秦愫揉了揉手中的帕子,像是还沉浸在悲伤里,她不出声,像那种和太后比可怜的话语,怎么说都是错的。 她若说其实她不想嫁,那萧景会作何感想?若说“是啊太后太可怜了”,那她就是脑子有问题。 好在,萧太后并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回应,只叙叙叨叨的继续说自己的。 像什么“皇上太不让人省心”,还有“我做梦都想要个孙子来解解闷”,无一不是在表示想让小皇帝娶妻。 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又道:“也就是宝音公主年岁太小,若是年岁相当,由她来做这个大周的皇后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因玉宝音看起来是萧家人,实际上又不算是萧家人。 秦愫的眼皮儿一跳,细声细语道:“太后抬爱,别说宝音还小,哪怕再大个几岁也不能担当如此重任。孩子的顽劣,还是作娘的最清楚。” 别说这是门皇亲,就是普通的人家,婆婆这么年轻就守寡,闲着没事儿,除了折腾儿媳就没了其他的事情,去这样的人家做儿媳,简直就是要命。 秦愫拿女儿当命,明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萧太后不过是随口一说,她也心惊不已。 她本不打算去参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现下她却道:“皇上那里……暂时不立后也不是不可以,倒是可以先给皇上封几位妃子……不是都说男人有了女人才会真正长大……” 萧太后一挑眼睛,看着秦愫,笑的意味不明。 她原先也这么想过,将八柱国推荐的皇后人选全部接进宫,品级不分高低,立谁为后,三年后再定。 这是要将那些女孩儿放进宫里,让她们自己去厮杀、去争宠,从而让小皇帝被动开窍。 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 如此看来……唉,往后的皇宫要热闹了。 *** 从宝新宫出来,秦愫去了宫学接女儿。 玉宝音问她:“娘怎么来了皇宫?”皇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秦愫便道:“萧太后召见。” “有什么事情?”玉宝音紧接着又问,一双眼睛还紧盯着她娘,紧张之情不言而喻。 秦愫本想说“小丫头别操大人的心”,却突然想起了萧太后的话语。 玉宝音现在是小皇帝的伴读,可自古皇帝的伴读哪有选小丫头的。 秦愫一直觉得不妥,因着她是初来乍到,女儿又还不到分席的年纪,故而隐忍。 可萧太后居然说了那样的话语,不由的让她多想,让她心惊。 秦愫瞧了瞧女儿,道:“萧太后说要让你进宫去陪大周的小皇帝。” 玉宝音不明所以,“我现在已经是小皇帝的伴读了。” “不,娘说的陪伴是要日夜在一起。” “那不行,”玉宝音想也没想,“娘,你是不知我整日克制的有多辛苦!商老师说过,所谓异相,划分两极。有的人天生异相,是贵可通天的命运;有的人却是克父克母又克妻的天煞孤星。大周小皇帝的面相更是奇异,我瞧见他就会忍不住生气,我每日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已是辛苦。如今还要我日夜与他作伴,岂不是要我的命。” 她女儿这是在说小皇帝长了一张挨揍的脸。 秦愫忍不住笑了出声,道了一句:“娘骗你的。” 玉宝音绷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她长叹了一声,趴在她娘的肩膀上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一成亲,就不要我了呢。” 秦愫的心一紧,为了使女儿彻底安心,便道:“我若不要你,当初何必生你出来。既然已经生了你,又岂有扔掉的道理。” 玉宝音点头:“我娘说的有道理。” 小皇帝的赐婚圣旨一下,玉宝音从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 女儿不提,作娘的也没有提,但仍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母女之间流淌着。 方才,她女儿撒娇说的那句“我还以为你一成亲,就不要我了”,恐怕就是她女儿心底深深的恐惧。 秦愫将女儿搂了一会儿,又重申道:“你记着,娘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要你。” 玉宝音嘿嘿一乐,笑的怪不好意思的。 就听她娘正色道:“明日你同萧般若说,就说我要见一见武烈将军。” 她与萧景之间,都是萧景来找她谈话,如今也该她找他谈一谈了。 她秦愫是想依附于萧景,可并不想踏进大周后宫半步,她女儿也是一样的。   ☆、第38章 于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秦愫时刻提醒自己的一句话语。 她和她的女儿一样,□□太高,却又陡然滑落,她怕自己不适应。 譬如像今日这般被萧太后召进宫,虽没有百般为难,她也因此而生了场气。 况且,在她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 秦愫不是觉得委屈,相反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忍不了的,只不过萧太后让她惊了心。 她原先也在意玉宝音为小皇帝做伴读的事情,她选择了忍,却因着萧太后的那一句戏言,再也忍不下去。 “皇后”这个称谓也就叫起来很好听,内里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呢! 像她的母亲真元皇后,本不只他和秦缨两个孩子,秦缨的后面还有一对没出娘胎的龙凤胎,成了深宫暗斗的牺牲品。 母亲总说宝音很像她,秦愫便想,自己就是拼上了性命,也不能让宝音成为翻版的真元皇后。 只因她母亲的一生看似华丽,实际上有多么惨烈,她也是嫁为□□又为人母之时,才知晓的。 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想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结果仅得到了“位高权重”这四个字而已。 她年轻的时候也想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结果却是人间黄泉两别离。 如今,她对女儿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求她离那些“不得已”远远的。 不要“我纳她为妾是不得已”。 也不要“我没能护你是不得已”。 更不要“我这么做是为了江山和社稷”。 如今就考虑她女儿的终身大事就好比儿戏,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女儿的男人都不会是有着诸多不得已的那个。 是以,想让她女儿进宫,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小皇帝虽说和她女儿相差十岁,可她女儿总会长大,而且一个皇帝哪怕到了八十岁都还可以娶妻。皇帝年年可以做新郎,她的女儿才不要做新娘之一。 丑话还是说在前面的好,这就是秦愫着急见萧景的原因之一。 第二日,玉宝音一见萧般若就神神秘秘地和他嘀咕,“我娘要见你爹”。 萧般若的表情好似如临大敌,紧张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就难住了玉宝音,她娘没说啊。 她不满地道:“我娘没事儿就不能找你爹吗?” 是了,他们都快成夫妻了,戏文里不是常唱“月下会娇娘”或者“桥下等郎君”什么的。 萧般若一下子红了脸,喏喏地道:“能,自然是能的。” 一转脸就让萧潜出宫给他爹报信,这种事情他羞于启齿,专程写了张字条让萧潜呈给他爹。 上书“阿爹,未来的妹妹说未来的母亲要见你。” 也不怕把他爹给“未来”晕了,未来是谁呢? 好在,萧景的理解能力强大,只看了一遍便知道这是高远公主要见他,瞬见也红了脸。 居然劳动两个孩子传信,以后他还怎么黑着脸教训他儿子呢! 不止萧般若的动作快,萧景的反应也迅速的很。 趁着中午的饭点,他叫人买通了官邸的侍卫,从后门进了官邸。 萧景同高远公主见上面的时候,高远公主正在弹琴。 萧景生怕扰了她的雅性,便坐在窗下倾听不语。 他还是萧楠之时,因着体弱多病,每日便只能靠着弹琴书画对抗空虚。 可他的三弟萧景对刀剑棍棒全都擅长。 他初成为萧景之时,为了学习武艺颇费了些力气。 起初只敢晚上偷着练,后来发现他三弟的这具身体对各种武术招式都防似存有记忆,如此倒是为他省了些力气。 一年之后,他才敢在白天练习。再后来,慢慢与人交手,也从未引起过旁人的怀疑。 唯独要小心的便是他三弟不通音律。 所以,就算他此时听出了高远公主琴声里的哀愁,也只能装作她是在对“牛”弹琴。 是一曲终了,还是曲终人散,反正不在曲中的萧景就在窗外将高远公主望定。 秦愫瞧见他的时候,微微一愣,紧接着便道:“这一回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萧景扬了扬眉,轻轻一跃就进了窗子里。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他落下的位置刚好与秦愫面对面,两人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萧景道:“我想着你若是没有急事也不会来找我,所以一听到信就赶来见你。” 秦愫将他让到了桌边,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水,这才道:“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话想和你说一说。” 萧景抬眸一笑:“哦?你有话要跟我说!幸好我来得快哩。” 这话说的讨巧,秦愫面上稍有红晕,斜睨着他道:“反正我没跟你说过好听的话,今次要说的,或许你也不会爱听。” “谁说的,你说的哪句话都好听。”想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萧景同高远公主说话之时,少了些谨慎,多了那些情意绵绵会让人脸红的话语。 秦愫不敢再跟他扯下去,遂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准备要如何教养宝音,赐婚的圣旨已下,你我迟早都要讨论这件事情,我便想着不如早些跟你说清。” 有正事的时候,萧景向来很靠谱,他点了点头,再不说其他的。 再说了,那些甜言蜜语一天说一句就行,说的多了,只会让人觉得他不是真心。 秦愫便问:“我与你成婚,我是嫁给了你一人,还是嫁给了你整个萧家?” “你自然是嫁给我萧景。高远公主府迟早是要建成的,你我到时另开府过日子,男主外女主内,府里的一切事宜你来做主。” 秦愫慌忙摆手:“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有关于宝音的事情。我不在乎旁的人说什么,我只想听你的真心。昨日萧太后召我进宫,随口说,若是宝音再大个几岁,就让她进宫陪伴小皇帝。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或许旁的人觉得进宫是见殊荣,我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就没想过要把女儿嫁到皇宫里面去。 我嫁给了你,自然会将般若视为己出,你也会将宝音视为己出,这个我相信你。 但,若有一天,萧家需要宝音嫁进皇宫……我丑话说在前,宝音是一定不能进宫的。” 萧景想都没想,脱口便道:“那是自然的,你大可放心,不管是宝音还是般若,他们成婚的前提,都不会是为了利益。” 他是个死过两回的人,对功名利益早就看得很开。况且,老二萧霄已经担任起将萧家发扬光大的重任,他还掺合个什么劲!老二有儿又有女,联姻的事情就合该老二头疼。 秦愫又不知道萧景的特殊遭遇,只想着他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委实感激不尽。 秦愫半天没有声响,萧景问她:“要说的都说完了?” 秦愫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萧景笑着道:“如此,我也有事要跟你说一下。” 他要说的是,下次她再想邀他,别再通过孩子们了,怪不好意思的。 他道:“官邸外有一个卖花糕的……是我的人,下次你再想找我,就直接让人告知他就行。” 他想了想,又道:“我给你一个信物,这个信物可以调动我布置在长安城内的所有人。”语毕,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青色的飞鸟玉坠,不由分说就塞在了高远公主的手里。 就是萧景送给高远公主“定情物”的同一时间,小皇帝拿了一个酒壶,硬塞在了玉宝音的手里。 小皇帝领着萧般若和玉宝音,思考了半上午的人生问题,结论是,他们两个小破孩懂什么啊! 他们哪里会懂得长大的烦恼,他们哪里会懂得娶妻的烦恼! 有那么一群人,每天关心的不是国家大事,关心的只是他成没成男人,有没有睡过女人。 女人有什么好睡的呢?他们只当他不懂。 他懂,他怎么不懂!他又不是没有根的太监,自然知道睡女人是需要那玩意儿的。 可他就是不想睡,孩子也不想生。他就不信,他们能像配马似的押着他去…… 一想起他母后今日跟他说的,不管他同不同意,十一月初三那日,都会有八名美人住进宫里。 说什么还会轮番伺候他的。 哼!皇宫中的女人还少吗,他身边伺候的宫女还少吗,多了八名美人又能怎么样呢? 小皇帝仰头灌了口酒,醉眼迷离地道:“般若那个笨蛋一沾酒就倒,没想到你倒是个厉害的,今日我和你……一醉方休……” 真的是一醉方休,小皇帝将将说完,就自己倒了下去。 玉宝音:“……”切!!! 她喝的一直是水,要是能够喝醉,那才见了鬼哩。 别问她为什么喝水,那是萧般若硬塞给她的。 就算她喝的不是水,就小皇帝一壶的酒量,和她相比还差的远哩。   ☆、第39章 于 会不会喝酒,就和人的长相差不多,也是要看遗传性。 玉宝音的老爹玉荣是个千杯不醉的,将这一本领也传给了玉宝音。 别看她今年只有六岁,喝个两壶小酒真是没有什么问题。 心情烦闷的小皇帝非要拉着萧般若一块儿喝酒,还不肯放过玉宝音。 萧般若劝不住小皇帝,只得给玉宝音的酒换成了水,然后才放心地醉晕了过去。 玉宝音只觉小皇帝实在是个会害人的,他醉了没什么关系,反正皇宫就是他的家,他想睡哪里都行。 可是萧般若怎么回萧家呢? 又不能跑到萧太后的面前说,你侄儿喝醉了,让他住在你家行不行? 这不就等于变相告了小皇帝一状,玉宝音才不会干这种事情。 玉宝音叫来了大中,把小皇帝扔给他就不管了。 接着又叫来了萧潜,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萧般若。 她道:“背着你家公子,一会儿出宫之时,别说他是喝醉了,就说是……惹了风寒,服过药睡了过去。” 以前还在南朝那会儿,她和赫连上一块儿偷过酒喝。既然是“偷”,自然是越少人知晓的好。 弄不好是要挨罚的。 玉宝音本就想去萧府看看翘翘,这就顺便送萧般若回去。还得是将他偷偷地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别让萧景发现了才行。 只当是报答他将酒换成水的多此一举。 萧般若醉的不省人事,自然不能骑马,这正合了玉宝音的心意。 她不顾俶欣的阻挡,硬是骑上了萧般若的白马惊雪,又将他塞进了她的马车里。 到萧府门外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萧翰飞、萧翰林护着萧家三姐妹回转。 萧翰飞一追上玉宝音,便笑着道:“我老远就看着这白马像惊雪,就是马上的人比之般若小了一号呢。” 说完了,才下了马给玉宝音行礼。 玉宝音端坐在马上受了礼,示意马车靠边,让他们先进去。 “咦,般若呢?”萧翰飞四下打量,特地盯着玉宝音的马车不放。 “你猜?”玉宝音量他也不敢推开马车的门,只道:“他同我打赌输给了我,就把惊雪让给我骑。恰好我想来你们府上瞧一瞧我的马,我同你才能在这儿相遇。” “所以…呢?”他问的又不是这个,她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萧般若在哪里。 十四岁的萧翰飞是萧家最大的孩子,和小皇帝的年纪也是最接近的,但他和小皇帝的关系却很一般,说一点儿都不嫉妒萧般若那就是假话了。 在外头的时候,自然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萧家的人都要站在一起。 可回到了家里,萧般若每次挨揍的时候,萧翰飞的嘴都是咧着的。 萧家三姐妹的马车已经进了萧府,萧翰林冲玉宝音点了点头也策马进去,唯独萧翰飞还停留在原地。 玉宝音看他眉间距离略窄,按照商轨的说法,这样的人心胸不太宽阔,和这样的人最好少有交集。 玉宝音歪着头看他:“你进去吗?你要不进去那我就先进去了。” 任萧翰飞怎么看她,她都没有一点儿心虚。 萧翰飞心说这个丫头还真是鬼灵精,转而瞪了瞪一旁的萧潜,不快地问:“你家公子到底去了哪里?有贵客上门,他怎么可以消失不见!” 是个人都有个毛病,总喜欢拿捏好欺负的。 萧翰飞可是萧家的大公子,萧潜本就怕他,见他陡然问向自己,萧潜一惊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玉宝音像是没有听见萧翰飞的问话,对萧潜道:“你快带路,我要看看翘翘去。” 能说的她已经说了,不想告诉他的他偏偏还要纠缠不已,玉宝音早就没了耐心。 她偏了偏马头,绕过了萧翰飞,大摇大摆地进了萧府。 萧潜是夹着脖子跟进去的。 若玉宝音是大周的公主,如此对待萧翰飞,他不敢有半句怨言。 可她是南朝的公主,来了大周还如此嚣张,实在是有够拉仇恨的。 萧翰飞气急败坏地回了萧家二房占据的西院,他的母亲何氏正在做一件衣裳。 先他一步回来的萧翰林和萧家三姐妹已经向何氏请过安。 萧翰飞一进了屋里,只叫了一声“母亲”,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生闷气。 萧晴便道:“碰了钉子吧,活该!” 宫学里的各府小姐,没有一个喜欢玉宝音。 刚才在大门外,她们三个可是连面都没有露过。 一个南朝的公主,向她行礼是看得起她,就是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又能将她们怎么样呢? 萧翰飞正心烦的紧,剜了她一眼道:“你可知道姑母为什么选了萧雨进宫,而不选你……哼,就是因为你不止是个眼皮子浅、沉不住气,还是个多话的。” “不是说进宫的人选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吗?”不敢相信的萧晴,慌乱地求助母亲。 虽说她和萧雨是双胞胎,但自己成为人上人和妹妹成为人上人,那是不一样的。 原先何氏倒是说过让两姐妹一齐进宫好有个照应的话语,但是她们祖父和姑母都说萧家绝不会办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什么娥皇和女英共侍一夫,乃是千古的美谈。天下人只会说萧家恨不得把女儿全部都塞进宫里去。 是以,萧太后的决定……到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呢。 莫说是萧晴,就连萧雨听了萧翰飞的话语,也震惊了一下,片刻过后就是欢喜。 萧晴却已经哭了起来。 何氏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道了一句:“你若怕自己嫁不出去,我明日就给你外祖父休书一封,让他在雍州府给你寻个合适的人家,尽快把你嫁过去。像你这样的脾气,留在长安只能丢人现眼!” 何氏是个温吞的性子,不管是对人还是教育孩子,都是一派和善,从不会嗷嗷叫着让旁的人看了笑话。 可越是温吞的人,内里就越是执拗。 萧晴一听,吓的赶紧止泪。要知道嫁出长安,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何氏见大女儿噤了声,也适可而止,还是那个无惊无澜的语调:“翰飞留下,剩下的人回你们各自的房间去。” 临走的时候,萧晴还不忘走到萧翰飞的面前冷哼了一声。 他们母亲就是这个性子,因着萧翰飞是长子,她从不在任何人的面前训他。但只要是哪天只留下了他一个,保准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萧翰飞也知道自己不该大嘴巴说出了由谁进宫的事情,可是说都已经说了,大不了挨个几滕条,反正……又不是没挨过。 待人一走完,萧翰飞主动跪在了何氏的面前。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何氏问。 “儿不该现在就说出大妹不能进宫的事情。” 何氏点了点头,道:“此为其一,还有呢?” 萧翰飞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你不该去插手三房的事情。”何氏低头瞧了他一眼,又抬起头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用去跟三房争,有些东西是你争也争不到的。” 萧翰飞倔强地道:“儿就是不服气,儿才是长孙,迟早是要住到东院儿里去的。” 东院乃是他大伯萧楠生前所居,自他大伯过世后,就一直空在那里。 萧家的这所宅院,正中间住着家长萧弥坚,按照长幼有序,东为长,西为次,至于老三萧景住的地方……那就是西的西。 住个房子都讲究按长幼排序,受到的重视和宠爱,也应当按长幼排序。 在萧翰飞的心里,不服气的就是这个。凭什么他祖父、他姑母,乃至小皇帝,一个一个的都偏爱萧般若呢! 何氏道:“你既知道你迟早都是要住到东院儿里去的,你何苦还和般若置气?不出半年,他们就要搬出去的。” 别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萧翰飞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本幻想着有一天他搬到了东院,笑傲群雄。谁知道,人家有人家的府邸,还一点儿都不比这个差呢!他想要的优越感还没来得及产生,就付诸东流。 何氏见他久久不语,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高远公主的府邸以后会挂的牌匾就是‘高远公主府’,永远也变不成萧府……所以,你这又是何必呢!” 还是做母亲的了解儿子,何氏很快就治好了萧翰飞的病。 萧大公子恢复了淡定的同时,萧潜终于将萧般若扛回了屋子里。 这一路行的有多惊险,暂且不提。 这会儿的玉宝音已经拉着萧景到了马厩里。 翘翘一见玉宝音就踢踏了两下前蹄。 玉宝音给它添了把料草,道:“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忘记了呢!” 然后就咯咯咯,笑的很开心。 萧景已经知道了翘翘的来历,它是玉荣的战马,是个忠心护主的。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是在玉宝音的心里,还是在高远公主的心里,他是永远不可能代替玉荣的。 幸好,他也没有要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就是他,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她们不可分割的。 萧景看着正和翘翘嬉戏的玉宝音,道:“我就要同你娘成婚了,你以后再不可直呼我的名字。”实在不想叫爹的话,叫一声叔叔也行。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玉宝音眨巴着大眼睛将萧景望定,“叫你一声萧爹,行不行?” 这可比预期的要好。萧景顿时大乐:“就这么定了。” “萧爹,翘翘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小马?怎么现在还看不太出来呢?” “萧爹,翘翘还要等多久才能生出小马来,我已经快等不及了。” 小孩儿是最没有耐心的。 此时此刻的萧景,就好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陡然就失去了耐心。 这是巴不得明天就是十一月初三的节奏。 **** 等到萧般若悠悠转醒,早已是上灯时分。萧景早就将玉宝音送回了官邸,转回头来坐在他儿子的房间里发呆,足有一盏茶的光景。 萧般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爹的背影,心里一慌,很是心虚地叫了声:“阿爹……” 萧景头也没回就道:“喝酒了?” 萧般若不敢隐瞒,小声道:“是的哩!” “和谁一起喝的?” “皇上,还有宝音公主。” 萧景“嗯”了一声,转过了脸去看他儿子,“宝音……也喝酒了?”看她样子一点都不像呢! 萧般若慌忙道:“我怎能让她也喝酒!” 这就把怎么给玉宝音的酒换成了水,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爹听。 萧景点头夸赞道:“你倒是有作哥哥的样子。” 紧接着又说:“我叫人备了醒酒汤。” 这就站了起来,好像还哼了个什么调子,大步走了出去。 萧般若:“……”他爹好像有些反常,他喝了酒,居然也没有挨揍,这么温和的他爹好让人不适应。 **** 九月初八,萧景美的不行。 十月初八,萧景美的不行。 这种好心情一直维持了很久,也将要持续很久。 这是人逢喜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 譬如,他相中的白家的那块儿地,已经有眉目了。 若能赶在十一月初三之前就将这件事搞定,那也算是喜上加喜。 说起这事他原本是想要直接豪夺的,但赶巧了,才一瞌睡,就有人给递了枕头,直接巧取。 但凡是人口复杂的家族,出不出精英那不一定,总是要出几个败类的。 萧景特别感谢白程锦的六子白怀寄,如今叫他给白怀寄送块牌匾都行。 上书“赌的好,赌的妙,赌的呱呱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先说一说白家六爷白怀寄的品性。 白六爷不爱权力不爱美人,可以说压根没什么爱好,不过爱喝点小酒而已。 其实喝酒也不算是什么不良嗜好,坏就坏在,他一喝点小酒,就来了赌性。 几日之前,白怀寄与朋友相邀去了城西的望安楼,也不知饮了多少酒,就听人说望安楼的东边新开了家赌坊。 这感情好啊,过完了酒瘾,还能去过过赌|瘾。 白怀寄不过才一提议,他那朋友就附议,可见物以类聚。 两人一点光景都没有耽搁,出了望安楼,就拐进了赌坊里。 说的是十赌九输,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一个时辰的功夫,白怀寄就输光了身上的银子,想要翻本儿,就只剩下城东本要建祠堂的那块地的地契了。 那张地契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一两句话也说不清。 和白家的老五白怀有脱不了关系。 白怀有和白怀寄是一对儿双胞胎,弟弟好赌,哥哥是风流成性。 可白怀有偏偏娶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媳妇庄氏,不止性情刚硬,娘家还颇有势力。 这个势力当然比不上白家,可白五爷的媳妇有八个兄弟,她是家中老小,上头的八个哥哥年岁都比她大了不少,甚至有十来个侄儿的年岁比她还要大哩。 他们成婚的头一年,白怀有就闹出了一桩风流韵事。 庄氏二话不说,就哭着回了娘家。 然后……白怀有奉命去庄家接媳妇儿。本想着大不了是挨顿训而已,哪知他才踏进庄家的大门,就听“咣当”一声,大门紧闭。 结果就是…庄氏的哥哥们挨个揍了他一顿。 白怀有当然不是那种等着挨打的性情,可搁不住庄家的男丁多啊!完全不用下人帮手,光是哥哥们还有侄儿们就将他秒杀在地。 娘的,敢动,敢动挨的更厉害好嘛! 白怀有回家的时候连亲娘都认不出他是谁了。 白夫人哭着让白程锦给儿子做主。 可这事儿是他们儿子有错在先,白程锦又不想断了和庄家的关系。再说了,他们儿子也就是看起来惨了一点,至少…命还在呢! 那一篇就算揭了过去! 谁都以为白怀有会因此而长点记性,可要知道本性是印在骨子里的。 这不,这一回竟让他拐骗了一个良家的女子。哄骗人家的时候,许诺了要娶回家做平妻。 就算不提门第,这事儿若是让庄家知晓了,白怀友还能有小命? 白怀有本是打着玩儿完了就扔的心思,一不小心那姑娘就有了身孕。 女人是衣服说脱就能脱掉,可自己的种总不好流落在外。 再者,人家虽说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却有一个哥哥在大司寇的府里做帐房。 眼看就要捂不住了,白怀有只好求助老娘。 白夫人是忘不了庄家的凶悍,想了一夜,预备使人将那姑娘接进城东空着的院子里。 那里虽说没有盖起大片的宅子,只有两进三出,可想盖尽管盖,她还会把那一大片地的地契也给他们的。 等于是要给白怀有养个外室,反正他也没有入仕。 这事儿交给旁的人白夫人不放心,这就把地契交给了老六白怀寄。 白怀寄……他五哥的外室还没有接到城东的宅院里,几杯小酒一下肚,连地契也输了。 白怀寄这个时候陡然清醒,亮出了白家六爷的身份,要求赌坊的老板给他两天的时间,筹齐了三千两现银好赎回地契。 对于白家的六爷来说,筹齐三千两银子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不巧的很,那赌坊的老板正好是萧景的人。 五年之前,萧楠成了萧景。 他想要为萧家做一点事情,就在长安城中,“织”了一张网,只盼能为他爹出一点力。 五年之后的萧景想要娶妻,又害怕自己会寿命不长,满心想的是为心爱的女人做点事情,哪怕是留条后路也行。 他不断地扩张着长安城中的势力,这才叫心腹冒齐在城西开了那家赌坊,为的也是继续扩大人脉和势力。 是以,萧景真不是有意算计白家,就是个再工于心计的人,也算不准白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个纯属误打误撞。 也算是白家时运不济。 总之一句,萧景有地契在手,那他还等什么呢! 他寻了看似和萧家没有多大关系的刘家,就是新任平王妃的娘家,由刘家的家主刘吉上书皇帝。说的是,高远公主府的位置已经选好了,有地契,有银子,就差皇帝下旨动工啦! 小皇帝最喜欢下的就是这种没有压力的圣旨,也没问地址选在了哪里,不仅下了圣旨,还赐了百两黄金以示资助。 萧家请的工匠拿着圣旨,推翻了昔日白家建起的围墙。 一得知消息的白程锦不止跺脚,还骂了娘。 带着人去萧家理论,萧景笑笑地拿出了地契。 白程锦惊得合不拢嘴,他当然不会以为萧景偷了他们家的地契。 可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出了家贼? 白家和萧家斗了好几十年,从没有像今年这般接二连三地吃闷亏。 如今白程锦不止怀疑家中出了内鬼,甚至还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白家的上两代倒是出了不少的牛人,譬如白程锦的爹白岑。三十年前,白家能够借地契的事情压萧家一头,从头到尾都是白岑策划的。 可谁又能想到,三十年后,萧家用那块地阴了白家一把呢! 白程锦一回了家就大发雷霆,首先拷问的是握着白家所有契约的老妻。 白夫人又是心惊,又是生气。 气恼自己的五子和六子没有一个是靠谱的,可又怕说了出来,丈夫就要拿两个儿子出气。 白夫人只是哭泣,并不言语。 白程锦一时拿她没有办法。 可哪有查不出来的实情呢! 白程锦查出真相的这一天,请了家法,“关照”了六子白怀寄。 至于五子白怀有,则是被他送去了儿媳庄氏的娘家,自会有人收拾的。 别问白程锦是个什么心情,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快要争不下去。 可如今的白家,后继的能是谁!   ☆、第40章 于 老的一代即将老去,新的一代还参差不齐。这恐怕是各个世家最担心的问题。 担心自己的家族后继无人,不能延续以前的辉煌。 担心自己的家族没有佼佼者,不能开创新的荣耀。 不能将家族托付到可靠人之手,老去的那一代人就是死了都不会闭上眼睛。 总之,各种各样的担心。 不止大周的白家有这样的烦恼,就连南朝赫赫有名的赫连家族也正被这样的事情困扰着。 与白家的烦恼不同,赫连净土担心的不是没有继承人,而是他培养的继承人后选一个一个都太强劲。 作为一个男人不可以没有野心,但如果野心太大很可能会赔上性命。 尤其是世家的当家作主人,一不小心就会赔上全族的生命。 赫连净土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选择障碍症。 这一次的入仕,到底是让赫连懿、赫连翔还是赫连上去?他迟迟拿不定主意。 若是高远公主没有去大周,若是瑞王没有战死,赫连净土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犹豫。 作为赫连家旁支子弟的赫连上,一直是他心目中的首选继承人。 这是个聪明好学、善解人意,又能够在任何场合把握好分寸的少年。 差就差在赫连上是旁支,出身不够体面而已。 想当初还有高远公主府的力量作为填补,可如今…… 怎一句造化弄人,让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了各种沧桑的白首翁,都忍不住一声叹息。 今日是十一月初一,大周那里来的消息,说是高远公主要在十一月初三,也就是后天和萧家的武烈将军萧景成亲。 萧景乃是大周的中流砥柱,虽只是个将军,可他的战功,绝对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十年前的大周和大齐,一直是大齐将大周压的死死的,每到冬天黄河结冰,大周都要派出兵力砸碎了黄河上的结冰,以免大齐的兵马趁机渡河。 而最近的五年里,大周和大齐交手三次,都是由萧景带兵将大齐打的落花流水,还有一次差点将大齐的宜阳攻了下来。 大齐就此难振雄风,到了去年冬天,心惶惶的大齐皇帝,率先派兵砸碎了黄河上的结冰。 可以这么说,大周的萧家正如日中天,萧景是功不可没的。 赫连净土如实报给了真元帝听。 那个和他一样已经成了白头翁的皇帝,遥望着北方,良久才说了一句:“阿愫是个聪明的。”然后就是……无言长叹。 其实皇家和世家也差不多,选不出后继人伤心,选出了后继人却不如预期也伤心。 赫连净土小心翼翼地和真元帝道:“太子他……昨日是喝醉了,才会冲撞皇上,父子没有隔夜仇,皇上……” 真元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说下去:“朕那个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朕知道的最清。他不过是怨朕将他阿姐送去了大周……” 他的发妻真元皇后所出的一女和一子,性情恰好是反了的,女儿从小就不爱哭泣,儿子却是摔掉根寒毛都要掉几滴眼泪的。 一想起发妻……顿了一下,真元帝又道:“派人往大周送一船上好的苏绣和蜀锦,好叫高远公主有穿不完的新衣。还有她的封地,叫许宗好好管理,一切的一切都如她在南朝时一样……宝音那个丫头是最不耐冷的……” 谁都无法真正摸清真元帝的想法,说他绝情,他却每日都要去真元皇后生前所居的寝宫瞧一瞧。 说他有情,高远公主临去大周之时前来拜别,他都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更有意思的是,他每日将太子秦缨骂的狗血淋头,不让他监国,也不给他任何差事。 以至于大臣们无不揣测太子最终是要被废掉的。 可已经如此揣摩了五六年,太子却还是那个太子,依旧每天被骂的狗血淋头。 赫连净土自问高深不过真元帝。 再说了,虎毒不食子,就算是皇帝也可以心疼儿女,加上高远公主又是真元帝的长女。 昔日,真元帝三十一岁得此一女,高远公主的受宠程度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 赫连净土领了命,正要下去的时候,就听真元帝似无意般提起:“早两年就听说赫连家的上公子以武艺超群名动建康,朕的羽林卫缺了一个左监,年轻人总是需要多多磨练……” 赫连净土愣了一下,道:“谢皇上隆恩。” 人生就是这样,犹豫来犹豫去无法作出决定的事情,就这样因着别人的一句话而一锤定音。 十一月初三,真元帝下了圣旨,封赫连上为新任的羽林左监,秩俸六百石。 这一日,也正是南朝的高远公主和大周的武烈将军成亲的时间。 建康城外百里的渡口边,停靠着三艘载满了各式物品的船,正要一路向西驶到大周去。 船上有贵重的珠宝玉器,也有名贵的丝锦绸缎,甚至还有十二个竹编的人偶,他们或是练剑,或是抬头望天……十二个人偶,十二种景象,栩栩如生,都由一个人手编而成。 那人现在就立在岸边,他的人在岸上,心却早已飞到了西北边。 他是南朝皇帝新封的羽林左监赫连上,如今已不比几月之前,他已可以调动赫连家的船只“玄武”,却只能让“玄武”带去他的思念。 还有一个不修边幅的老汉立在赫连上的身边,他是有些人眼中的奇才,也是有些人眼中的疯子。 从赫连上五岁的时候,他便像这般一直默默地待在赫连上的身边。 他是南朝的名士商轨,更多人却喜欢叫他“商鬼”。 如今,他应了赫连上的请求,随船前往大周,去教导玉宝音。 看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商轨道:“还是上公子对了,皇上对太子……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上公子只要紧随着太子……”只要真元帝能活到给太子铺好的路启用的那一天。 赫连上却道:“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知天命是怎样的。” 天命?确实是个恼人的东西。商轨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公子珍重!” “先生也珍重,”赫连上嘴唇微动,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我给高远公主的贺礼,先生莫要忘记。” 商轨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该忘记的忘记,不该忘记的……才要铭记在心。” 若是还有时间,赫连上定要和商轨辩一辩什么是该忘记的,而什么又不该忘记。 其实说都会说,只有事情到了个人的头上才发现,想要记住的老是忘记,本该忘记的眨一眨眼睛就占据了心。 赫连上目送着商轨登船,又目送着船走了好远,他拨弄着手上的珠串,想着远方的小丫头此时在做什么,又会是何种心情。 他还记得他娘改嫁那日,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孤单,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惶恐不安。 若是…此时他能伴在她的身边…… *** 没有几个小孩能有幸看见自己的娘亲披嫁衣。 这是玉宝音此刻的心理。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看法不一,这取决于人的个性。 玉宝音看着身穿华丽嫁衣的秦愫,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娘,你真美丽!” 秦愫笑而不语。她已是二嫁之身,此时的心情自然没有初嫁时的忐忑和欣喜,这是预料当中的,只是居然也没有预料中的坏情绪。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大红的喜衣……还有一旁伸着脖颈望定她的玉宝音,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像幻景。 “宝音,一会儿娘去萧家的时候,你和慧春姑姑呆在官邸里,”为了使她女儿安心,秦愫又道:“用不了多久,娘就会回来。” 她在大周不过是个挂名的公主而已,出嫁在即,这里没有父皇和母后让她拜别,驸马萧景也不用去皇宫中迎亲。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待嫁女人,等着夫婿来接她去夫家行成婚礼。 好在萧太后说了,行完礼她还可以回到官邸,一直住到高远公主府建成那日。 萧景来迎亲的时候,慧春带着玉宝音躲在屋子里。 只听外面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还有锣鼓喧鸣。 直到外面慢慢平静,玉宝音才开口询问慧春:“我娘和我爹成亲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热闹?” 慧春自然还记得八年前的那场盛大婚礼,她道:“长公主出嫁,太子送亲,数十里红妆,从早上搬到了夜里,建康城夜如白昼,一直热闹了半个月有余。” 玉宝音只觉有些惋惜,那样的场面……没她什么事情。 她忍不住叹息。 明明是一桩喜事,慧春却怕玉宝音伤心,正想法子安慰她,就听外头有人报,说是萧府的小公子来了。 玉宝音一出门儿就见萧般若背手站在院子里,她好奇地问:“你不在你们府中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萧般若便道:“府中也没我什么事情。” 人生最尴尬的时刻,就是参加自己父母的婚礼。 明明是想要开心的,可是就是不自主地想起死去的母亲。 再加上这个时候,萧府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就连半空中的空气都像是甜的,可这些仿似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出现在宾客中,总觉得会被人指点。 想要帮着做点什么事情,才发现他什么都帮不上。 想来想去,这个时间,和他一样显得多余的还有一个人,就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 玉宝音只觉得他是个有热闹不知道看的笨蛋,她倒是想看可没人会带她去。 可他来都来了,她也没有不接待的道理。 玉宝音想了片刻,道:“闲着也没事儿,我带你逛逛这官邸吧!我娘说了,也不知道她和你爹成完了亲你要不要住在这里?不过院子倒是给你预备好了,我这就带你瞧瞧去。”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小皇帝正对大中说:“闲着也没事儿,不如咱们现在出宫,说不定还能赶上闹我阿舅的洞房呢!” 小皇帝想要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他换上了常服,领着大中和几个侍卫偷偷地溜出了宫。 走到半路,小皇帝忽然想起,如今肯定一个人呆在官邸里的玉宝音。 他即刻让大中调转了马头。 嗯,带着她一块儿闹洞房去。 人多才热闹不是! 小皇帝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萧般若也在官邸里。 他和玉宝音差不多的心理,心想,他表弟是个傻的吗?这个时候不留在府中看热闹,跑到这冷冷清清的官邸做什么呢? 小皇帝二话不说,就要领着萧般若和玉宝音去萧府,嘴上还道:“快点儿,快点儿,快赶不上了。” 萧般若是真不想回去,奈何不止小皇帝想去,就连玉宝音也很想去。 小皇帝是个不靠谱的就算了,怎么连他妹妹也跟着起哄呢! 他爹和她娘都已经成亲了,她可不就是他妹妹了,得归他管才行。 萧般若将玉宝音拉到了一旁说悄悄话,就是问她想去萧府干吗? 这不是怕她一时想不开捣乱嘛! 玉宝音道:“皇上不是说要去闹洞房!” 萧般若哭笑不得地说:“你知道闹洞房是干什么吗?” 玉宝音反问他:“那你说闹洞房是干嘛呀?” 萧般若认真地想了一想,还别说这个问题也难住了他。 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至少他知道他和玉宝音不该去。 玉宝音不服气,又问为什么不能去。 萧般若往她的头上敲了一记,道:“你听说过谁家的子女去闹父母的洞房?” 这话说的……本就少有谁家的子女能参加父母的婚礼。 这不是特殊嘛! 萧般若说了那么半天,玉宝音还是想去。 小皇帝被晾在了一边本来就不高兴,等了这许久见他俩还在嘀嘀咕咕,不快地对玉宝音道:“他爱去不去,走,我带你去。”真是,又不是不知道萧家的大门开在哪边。 玉宝音瞧了一眼萧般若,稍稍有些犹豫:“我去了我娘会不会生气?” 小皇帝道:“傻了吗?咱们偷偷的别让他们发现不就行了。” 萧般若:“……”还是回吧,萧家他最熟,由他领路,以防他妹妹被小皇帝带到“坑”里去。 好吧,一边是他妹妹,一边是不靠谱的小皇帝,他就是个操心的命。 临上马车的时候,小皇帝还不开心地嘟嚷了一句:“磨蹭来磨蹭去,到底不还是要去!” 萧般若听见了也只当没有听见。还心想,怪不得他祖父常说但凡是皇帝都是难伺候的。他不去,小皇帝不开心。他去,小皇帝还是不开心。那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约摸两柱香的光景,就到了萧府外。三个人没敢走正门,就连后门也没敢走,走的是一个不常用的偏门,还是翻墙进去的。 别以为因为萧景大婚,人手都在前院帮忙。所谓忙中有序,萧家的安保工作一向都是很严密的。 萧般若打头第一个翻墙进去,就有他爹布置的暗哨上前查看。结果一看是自家的公子,公子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隐蔽。 紧接着就有一个穿着红衣裳的丫头骑上了墙头,就见他们公子还想接住她来着,谁知那丫头的身手够麻利的,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轻盈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再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小皇帝。 几个兵躲在暗处窃窃私语,说的不是小皇帝为什么不走正门居然翻起墙来了,而是那丫头是谁? 有一个常在官邸外走动的兵道:“她啊,就是咱们的新小姐。” 另外的几个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公子像紧张小媳妇儿一样紧张她了,原来是新妹妹哩。 萧般若对萧府的熟悉程度,那还用说吗?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想去的地方。 他提议先去他的院子里,小皇帝死活不同意,非要去新人房,还说要瞅着没人的功夫钻到床底下去。 萧般若急了,道:“堂堂的天子怎么可以钻到床底下去?” 小皇帝看他着急,就更来劲了,又对玉宝音道:“他爱去不去,我们去。” 萧般若:“……”去,去,去! 拉着别人妹妹乱跑的小皇帝,有够讨厌的。 表哥也不行。 萧般若原想着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新房的门外怎么可能没有丫头守着呢! 谁知,恰好赶上了前院在行拜堂礼,就听见前面闹哄哄的,而新房的门外不见半个人影。 至于暗哨……暗哨谁不认识他们自家的公子呢! 萧般若心烦不已,心想着他爹迎亲也真够慢的,肯定是他爹接了媳妇很高兴,围着长安城转了一圈儿,显摆完了才回到萧府。 只能说这是天意。 小皇帝果真按先前说的,一进了新房,就拉着玉宝音钻到了床底。 钻还是不钻?萧般若正在犹豫,就听见原本离得很远的哄闹声,越离越近。 他一慌,也钻到了床底下。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喜娘的声音,什么新人喝个合卺酒啊,什么吃个枣早生贵子之类的。 玉宝音对这一切都只觉新奇,恨不得爬出去亲眼看看合卺酒是怎么喝的。 她下意识往外爬了爬,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这就很小声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就出了大事情。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说:“请新人上床安歇”。 然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对男女之事稍有了解的小皇帝,没吃过猪肉,至少看过春|宫画。还有似懂非懂的萧般若,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紧张了起来。 只有玉宝音还傻傻地想,睡觉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才想完,就看见一双大脚走到了床前。 玉宝音又想,她萧爹的脚怎么就这么大呢! 就听她萧爹道:“出来!” 咦,难道说的是她? 说的还能是谁哩! 玉宝音还在坚|挺,心虚到了极点的萧般若已经老老实实地爬了出去。 盟友被捕,岂有丢下盟友不管的道理!于是,玉宝音也紧跟着爬了出去。 只有小皇帝……仍旧在坚|挺。 萧般若就不敢去看他爹的脸,玉宝音却是看稀罕景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看见了她娘,还想扑过去撒一撒娇的。 可是才一动作,萧景就提溜着她的衣裳将她拎回了原地。 被自己的儿女闹了洞房,他这儿估计是千古头一份。 萧景的心情可想而知是不太美妙的。 他尽量使自己的怒气不外泄,问:“谁让你们到这儿来的?”他觉得没有人指使的话,他儿子和他女儿绝对不会想起来钻他的床底。 玉宝音和萧般若对看了一眼,一齐指向了床下,又一齐道:“是皇上带我们来的。” 他们可没有说谎,只不过是指认的动作有点儿太快,有点儿不地道而已。 萧景瞪大了眼睛:“……”md,底下还有一个?! 这时,就听床底下的小皇帝干笑了两声,道:“阿舅,天热,床底下凉快,朕再待会儿行不行?” 萧景只想说——热你爹啊热,已经入冬了好不好! 他还能保持淡定,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道:“皇上,元亨,外甥,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要知道,萧景不是萧景之前,还做过小皇帝一年的老爹。对于这个“儿子”的顽皮,萧景心有余悸。   ☆、第41章 于 萧景还不是萧景之前,当过一年半身不遂的皇帝。 人常说,得修了多少辈子的福,这一世才能是九五之尊。 可叫他说,他得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能成为半身不遂的皇帝,关键还是元亨的爹。 别人的爹得了重病,儿子不说天天以泪洗面,日日伺候在床前,也是寻医问药,替爹操碎了心的。 别问元亨是什么反应,他碎掉的心到现在还没有合拢到一起。 那年元亨十岁,他还是萧楠之时,对这个外甥也是很疼爱的,突然就转变成了父子关系,虽说有些不大习惯,但他对元亨还真产生了那种舔犊之情。 当然这是没有发生那事之前。 话说他陡然间成了连道都走不利索的元保儿,心情实在是无法言语。 挑剔吧,好歹他还有口气儿。不挑剔吧,这……唉,也就只剩一口气了。 那是他已在床上躺了很多日的一天,心情自然是很不好。 他想看看外面的花草、外面的白云、还有外面的小鸟,正紧盯着窗户,就瞧见从窗户那儿露了个小头的元亨。 那是一种在阴雨泥泞之中拔行,一下子看到了太阳的心情。 只见元亨那小子却利落地从窗户翻进,手里还抓了个蛐蛐儿,一下子扔进了他的药碗里,然后从哪儿进来的又从哪儿出去,自始至终可是一眼都没瞧过他。 他本来就说话不清,震惊的更是忘记了呜呜着言语。 要知道他芯子里虽然是元亨的舅舅,可那张脸确实是元亨的亲爹呀! 他不知道元保儿从前到底做了什么得罪元亨的事情,但打那儿起,他就知道元亨不仅不是个靠谱的,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且只要是有仇,就是亲爹也是可以算计的。 反正人家又不会下毒弑父,不过是弄只蛐蛐儿儿或者抓几只蚂蚁,放在他的身上或者放进他的药碗里。 这是杀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的节奏。 萧景又回忆起了在皇宫中的那段悲惨日子,心塞加剧。 他踢了踢床脚,道:“你出来,咱俩谈谈。” 可小皇帝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肯出去。 别看萧景在言语上不太注意,所谓君臣有别,他敢直呼元亨的名字,还是元亨自己授意的。但也仅限于特别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脱口叫出来。至于直接动手,也就是想想而已。 萧景无可奈何,气闷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过是不想回宫……” 小皇帝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可他又不是个不长脑子的。来闹洞房,不过就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心里还有其他的盘算。 今日清早,八柱国便将选出的美人送进了宫里去。这其中,也有他们家的萧雨,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大红的霞披,被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后宫里。 不知道八个美人会不会觉得委屈,反正小皇帝看起来挺委屈的。 要知道这会儿的皇宫里可是有八个美人在等着小皇帝翻牌子。 他不想洞房那就不洞,耽误别人洞房是几个意思? 萧景一挽袖子,又道:“你到底出不出来?”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不动不说算是回应。 这是僵持住了。 萧景闭上了眼睛,再挣开之时,沉重地叹气,而后就是一声短啸。 只见新房周围的暗哨,几乎是一齐显身。 萧景走到窗前,招了招手,对为首的冒越道:“把床拆了,将皇上送回皇宫。” 这是打定了主意,你不仁我也不义。 小皇帝让他洞不了房,他就让小皇帝自己面对八加一个女人去,那个“一”还是最难对付的,正是小皇帝的母亲。 冒越和冒齐是两兄弟。弟弟冒齐性情圆滑,被萧景安排到了赌坊。哥哥冒越是个认准了一条路就会走到死的性子,武烈将军说了拆床,他领着手下,二话不说就废掉了新床。又使两人架起了蹲在角落的小皇帝,大踏步就走了出去。 萧景才没空去理小皇帝是如何叫嚣的,此时的他心疼不已。娘的,可怜了他的新床,还没睡过就散架了哩。 当爹不容易啊,这是萧景打元亨那就明白的道理。 本想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可如今的萧景只有一个心理,一群羊中若是有一只病了,也会带坏其他小羊的。 萧景解决了“坏羊”,准备在两只小羊之中选出一只头羊来。不管是看年纪,还是看沉稳度,都是他儿子完胜。 萧景将萧般若拉到了一旁,进行思想教育。问他:“你为什么带你妹妹钻床底,别说是皇上让你钻的,我就不信,他还能将你硬拉进去!” 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他儿子没起好带头作用,这是不可取的。 萧般若又不能出卖玉宝音,跟他爹说其实她比他还先钻进去,只好沉默以对。 萧景看了看一旁拆坏的新床,又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儿子……唉哟,心塞两字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情。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日他不到四更就起,忙活了一天,就是骑马迎亲那会儿算是小坐了一下。忙活来忙活去,忙活的本属于两个人的良辰美景,中间还是夹了一对儿女。 萧景只觉疲惫,累得连教育孩子都没了力气。 他摆摆手道:“算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你的屋子给你妹妹住,你住到我的书房里。明日再说明日的事情。” 至于他和高远公主,也不是非得今天就那什么!主要是看着一团糟的新房,他若是一脑门子只有那种心思,他也真的够禽兽了。 所以……将就着眯一会儿吧,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也不知这一夜小皇帝是怎么过去的,萧景和高远公主,一个打了地铺,一个歪在小榻之上,客客气气地到了天明。 第二日早上,新人要给长辈敬茶。 萧景带着秦愫去了前院,临走之时,特地嘱托萧般若要带好了玉宝音。 还说:“你不是个挺厉害的,怎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脾气了? 你的个性呢?你的手腕呢?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怎么当人家的哥啊! 老话说了长兄如父,你得拿出个靠谱的样子来,别好的不学学坏的。主要是千万别学小皇帝,小皇帝成了现在这样,那是被惯的了。你老子我看不惯那样的,可我不能打他,你……老子揍起来可是没有一点儿压力。” 说了那么多,中心思想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妹妹要是惹事了,我就揍你。 萧般若只觉头皮一紧,保证的挺好,等他爹一走,就巴巴地对玉宝音道:“走,我带你找郭老师练拳去。” 郭荟本是萧弥坚给几个孙子请的老师,可自打皇宫的宫学开课,他就闲暇了下来,每日在自己的小院里种种花、玩玩草,过的是神仙的日子。 萧般若领着玉宝音出了院子,沿着小道一路向西,到了萧府中唯一有水景的地方——那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水塘。 水塘的大小,也就只能放进去两条大船,但不一定能顺利的转个圈。 据萧般若说,这个水塘就是专门为郭荟挖的,水里养了几尾小鱼,郭荟最喜欢的就是在岸边垂钓。 水塘之上有一个浮桥,是到达郭荟那里的唯一通道。 站在浮桥边上,萧般若问:“你敢过不敢?”若是不敢,他可以背她。 玉宝音嫌弃地看了看水塘,又看了看脚下的浮桥,道:“这么点儿水,就是掉下去也淹不死的。” 萧般若就知道不会有他表现“哥哥孔武有力”的机会,他先她一步上了浮桥,道:“你随着我慢慢的往前走,要是觉得晕的话,千万别看水,就看着远方。” 说实在的,玉宝音还是第一次走这种简陋的浮桥,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一走一摇晃。 关键是,踏上去的时候,那些木板还咯吱咯吱乱响,玉宝音生怕自己一使劲就踩塌了浮桥。 两个人慢慢地行进到了水塘中央。 萧般若保持着向前的动作,问她:“你……真的不害怕?”想做好哥哥怎么就这么难呢? 玉宝音便回他:“你怎么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太婆一样。” 话音才落,脚下的浮桥就一阵猛摇。 一点也没有防备的萧般若赶紧拿出了扎马步的下盘力量,试图稳住桥,还道:“不怕就不怕,你摇什么摇?” 玉宝音这会儿没空理他,她摇还是没摇她心里知道。 她一回头就瞧见两个小厮一人搭了只脚在浮桥上猛摇,一边摇,还一边笑。 那两个小厮见她看了过去,并没有停脚,而是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庞。 玉宝音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萧般若在萧家也是个没人缘的,重点是还拖累了她哩。 这都已经入冬,若是落水肯定要伤风。 她可不想生病。 玉宝音随身携带着弹弓,但水塘的中央可没有小石头,不能就地取材。 她想了想,幸好身上带了半袋有梅花印记的银锞子,那是她娘让她带着应急的,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不过应急的方式和她娘想的不一样。 银锞子配弹弓,这手笔是真够大的。 脑门上挨了一记的小厮连哼都没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银锞子,招呼了一声,和另外一个小厮一起拔腿就跑。 萧般若又不是个傻的,自然早就发现了情况不对。他起初以为不过是谁在恶作剧,一回头瞧见那两个小厮刻意用袖子遮住了脸庞。 他又怒又觉伤心,这可是他的家,居然有人想要害死他。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他。 就见玉宝音收好了弹弓道:“你不会游泳?” 萧般若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玉宝音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冲着他笑了又笑。她本来是不想落水的,可被人摇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结果并不一样。 萧般若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发笑,她就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下了浮桥。 且不说水有多凉,这突然的变故让萧般若不会思考,恐慌的不得了。 他是怕水的,只因为他娘就是落水后一病不起而亡。 萧般若觉得自己一定也快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怨恨玉宝音,甚至觉得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个时候,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往上再往上。 终于露出了水面,又很快到了岸旁。 萧般若活了过来,止不住的咳嗽。 玉宝音笑着道:“你怎么样?” 萧般若停了好久才说出话:“我一定是将这水塘的水喝了一半……肚子……胀的慌。” **** 新人敬茶才敬了一半,忽听有人来报,“宝音公主和小公子落水了。” 萧景陡然一惊,“人呢?有没有救起?” 来报信的是郭荟身边的丫头,她道:“幸好宝音公主是个会水的,如今他们正在郭先生的屋子里喝姜汤。” 这茶敬不下去了,别说是萧景和秦愫,就连萧弥坚也焦急万分。他二话不说,领导大部队人马开到了郭荟的小院子里。 一去就瞧见玉宝音和萧般若,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玉宝音除了身上的衣裳不太合身以外,精神状态倒是很正常,她眯着眼睛享受着冬日的暖阳,瞧见大部队人马开到,还碰了碰旁边的萧般若。 萧般若:“……”别碰我,肚子胀的慌。 听说的是无恙,也亲眼确认过了无恙,萧景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原有的位置上。 他指着萧般若怒道:“我不是叫你看好了妹妹,你怎能让她掉下水呢?” 萧般若有一肚子的委屈……唉呀,这么大了,多大点事,居然好想哭啊!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泪使劲往回憋。 就见一旁的玉宝音抱住了她娘的腿哭嚎。 “娘啊,我和哥哥走在浮桥上,有两个看不见脸的小厮使劲晃桥。 娘啊,我来萧家来的少,是有人看不惯我,还是想害死哥哥呀? 娘啊,哥哥不会水,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拖上来的。 娘啊,你真的差点儿就看不见我们两个了。” 秦愫:“……”女儿啊,假哭也不能太假! 她知道她女儿后面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前面那一句有两个小厮晃桥,绝对假不了。 旁的人也不是聋子,自然将她女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抱着女儿,看着萧景,一句话也不讲。 萧景怒了,真的怒了。在这萧府里头他从来不过界,他的暗哨也就用了昨天一晚上。 那么,是谁容不下他的儿子呢? 萧景看着他的爹坚定地道:“查!”他一定要查。萧府也就是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块铁板,内里却是个个都藏着针。他是不愿意藏,可别人就要扎他的心脏。 萧弥坚没有看他,叹息一声道:“查吧!”大喜的日子闹出了这种事情,再纵容下去,萧家就完了。 萧霄也跟着道:“自然要查。只是宝音公主是个年纪小的,慌乱的时候没看清两个小厮的长相,这可不好查。般若,你看清了吗?” 萧般若呆呆地摇了摇头。 他就像是掉了魂似的,傻傻地看着玉宝音。 其实他又不是真的傻,早在上岸的时候,就约摸猜到了她的想法——她想要把事情闹大。 果然如此呢。 还有,她刚才叫他…哥哥。 被人维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 既然家里的男人都发了声,查是肯定要查的,但是一时半会肯定查不出来。 何氏提议,还是安抚孩子要紧,后院儿的小厮由她盘查,前院儿的可以交给萧霄。 萧景没有表示异议,领着秦愫,带着儿女暂时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本打算在萧府住满三天,再让秦愫回官邸的。 如今看来还是提前的好。 萧景没让人进屋伺候,屋子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他道:“咱们今日下午就回官邸。” 说完,还特地点了萧般若的名字,“原本你去不去官邸,我要问你的意思。我的想法,自然是我到哪里也要把你带到哪里。起初,我怕你住惯了萧府,不愿意换地方。现在,你想去也好,不想去也好,都得跟着我去。” 萧般若道:“我没说不去啊!” 萧景点了点头,“那就行”。又对秦愫道:“你放心,般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秦愫推了玉宝音一把,道:“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玉宝音叫了一句:“水很冷的,我现在还觉得身子里像住了一块冰。”牺牲很大的好嘛! 秦愫就很淡定,道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玉宝音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娘和萧爹附耳来听。 她小声地道:“有人晃桥是真的,但哥哥……是我推下去的。” “胡闹,”秦愫猜的真准,她下意识扬起了手。小孩子做事不计较后果,万一,若是万一……后果她不敢设想。 玉宝音缩了缩脖子,强辩:“是娘自己说的,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再说,我推哥哥下水之前,已经发现了塘水不深,我有把握我和哥哥都不会出事,那我为什么不抓住机会重挫敌人?” 秦愫笑她天真,又道:“你怎知一定能找到想要加害你们的人!” 玉宝音傲娇的很,扬着脖颈道:“人为财死,我用咱们特制的梅花银锞子弹了那人的头,我可是亲眼见他捡了银锞子才跑的。” 萧景半天没有言语,就好似他儿子刚从水里爬出来那会儿一样。 他觉得,玉小公主又让他长了见识。 他不是觉得她说的不对,而是觉得她的年纪是不是不对,她真的…六岁? 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他儿子和她一比,也太显纯良了。他是不是要加强对儿子的教育?   ☆、第42章 于 萧景一直教育他儿子要成为一个可以正面迎向太阳的人。 至于见不着太阳的背面……谁还没有个阴暗面呢。 他的儿子不一定要成为一个好人,至少要是个做事对的起良心的人。 萧家的男人生来就要立足于名利场,萧景教会了儿子如何正面迎敌,却忘了提醒他也要防备有人会从见不着太阳的背面偷袭。 这倒给了他警醒,男人的背面一定要留给最值得信任的人。家里人多了,并不是每一个都值得信任。 没有什么恶果的坏事都不能算作真正的坏事,他只怕他儿子因此伤了心,又从而变了性情。 还有玉小公主,在玉荣战死之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他猜想,一定没有现在可怕。心思缜密的不像个孩子,让人忍不住的怜惜她。 少年早熟,中年浮躁,老年无知,是人生的三大忌。 玉小公主,还不算是个少年呢! 这恐怕就是父早亡造成的。 这个时候想起素未蒙面的玉荣,萧景觉得有点儿煞风景。 那个死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的安息,不再经常出现于活着人的心里。 四个人客客气气地在屋子里端坐了一会儿,萧福在外面道:“大冢宰有请。” 这一回不是去前院儿的厅堂,而是去了萧弥坚的院子里,还是四个人一起去的,且二房的人并不在那里。 萧景知道他爹这是有话要说,无非就是强调他出出了萧家门,但还是萧家人之类的。 萧景对秦愫和玉宝音道:“放心,我爹像我,只是面冷,心是不凉的。” 这话说的听起来很是别扭。 可萧景说的是实话,他爹在名利场上混了一辈子,没有成为冷血的人已算是奇迹,就别再强求他爹的血会是炙热的了。 作为一家的家主,凡事考虑大局,不会干出为了大局“断臂”求生的事情。这是萧景对他爹的最低要求。 四个人一起到了萧弥坚的门前,萧景侧了侧身子,让秦愫走在最先。 这是公主理应得到的待遇,就连玉小公主也应该走在他的前面。 哪怕这里是大周。 自己的妻女自己都不尊重,别人又会怎么看她们呢? 秦愫一进门就朝萧弥坚行了礼。 萧弥坚一撩衣摆,也给秦愫还了一礼。 萧景可不敢受他爹的礼,立在门口就没敢进去。 他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一点,看看,这才是他公主媳妇应该得到的礼遇。 他爹就是他爹,能平步青云不是没有原因的。 萧弥坚说了几句客气话,再说的话语果然和萧景预料的一样,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萧家并没有分家。 萧景推了萧般若一把,道:“去给你祖父磕头,你祖父那里还留有你的家产哩!” 萧弥坚白了萧景一眼,他是这个意思不错,可他的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不该当着高远公主的面说出来。 萧景却嘿嘿一笑,又道:“阿爹,你给我儿子留了家产,那我女儿的嫁妆你可预备好了吗?” 萧弥坚咳嗽了两声,碰上个这样的儿子,他也只有认栽的份。 他瞧了玉宝音一眼,笑笑地道:“自然是有的。” 不待秦愫支使,玉宝音便眯着眼睛甜笑道:“谢谢祖父。” 不管是萧家还是秦愫,谁也不在乎那千两金银,大家不过是在表明态度而已。 秦愫接受了萧家的癖护,大周的高远公主府从此和萧家正式成为一体,俱荣俱毁。 选择了一个男人,就相当于选择了往后该走的路。这才有世人常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当然,堂堂的武烈将军,既不是鸡,也不是狗。 他的情怀不是普通的男人可以比的,秦愫有时候会觉得庆幸,有时候会缅怀过去。 玉荣是活在过去里的,她这一生都不会遗忘。 可未来的路不管是泥泞还是大道,她都会义无反顾。 没有谁可以一辈子活在回忆里,她只有昂首挺胸地往下走。 *** 傍晚时分。 两个男人骑马,两个女人坐轿,从萧府驶向官邸,一路无言走过了喧嚣。 官邸门外,有许传在静候着。 萧景看见他的一刹那,便想,官邸的生活不止他儿子需要适应,就连他也是一样的。 他的妻子高远公主身边的人,有多少曾是玉荣的,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夫妻两个人过日子,也得一点一点的磨合,更何况他们是四个人呢!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祝他们,早一日卸下所有的防备,能够成为站在彼此背后的那一个。 此时此刻,不只是萧景的心里有万千的想法。 萧般若的心思也很复杂。 从萧府出门之前,他去了二伯母何氏那里拜别,这几年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起初,何氏对着他欲言又止,总像是想暗示些什么。一会儿说,玉宝音是个不怕人的。一会又说,大凡是公主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见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最后才道:“伯母是怕你去了那里被人欺负,又唯恐旁的人照顾不好你……高远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情。宝音虽小,但也是个公主,万一脾气一上来……怕是连你爹都会向着她。” 他一听,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二伯母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想在他的心里,种下些什么? 是说高远公主不会将他视如己出? 是说宝音会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还是说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 萧般若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他的心凌乱不堪。若是没有发生今日的浮桥之事,他肯定不会怀疑何氏的动机。 就因着有人想在他的家里治他于死地,他便对家里的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 可以这么说,现在除了他祖父和他爹,其他姓萧的他一个都不相信。就连一直将他照顾的很好的何氏,他也不相信。 他这是怎么了? 萧般若是怎么下马的,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一边想,一边随着旁人进了官邸,瞧也没瞧脚下的路,被一个缺了半边的石板拌了个踉跄。 一旁的玉宝音幸灾乐祸地哈哈笑。 萧般若听见她的声音,心中顿时大亮。他想,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想害他又怎么样,他的背后还有她呢。 转而展颜微笑。 秦愫回头瞧了她俩一眼,心想,还是做孩子好,什么烦恼眨眨眼便忘掉。 至于她的烦恼……其实也不能说是烦恼,不过是有些忐忑,有些慌乱,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心情。 唉,昨日没有洞房,今日估计是躲不掉!   ☆、第43章 于 四个人才回了官邸,慧春就命人摆上了一桌宴席。 既有北方的烩羊肉,又有南方的小圆子。一桌宴席,十六道菜,八南八北,不偏不倚。 秦愫对萧景道:“这是慧春,你见过的。” 一旁的玉宝音也给萧般若介绍:“你得叫慧春姑姑。” 这场景叫外人看起来挺可笑的,慧春低头直笑,笑罢才冲着萧景和萧般若行礼道:“见过武烈将军,见过大公子。” 是了,本来是萧府的小公子,可是到了高远公主府就成了大公子了。 先前的不适应一扫而光,萧般若也是个嘴巴甜的,先是将慧春叫做姐姐,奉承了几句。直到玉宝音叫着道:“姑姑就是姑姑,哪有你这样的!” 萧般若才肯改口叫慧春姑姑。 然后就得叫秦愫……母亲。 这可比叫姑姑难得多,起初萧般若想的也很容易,可到了该改口的时候,那两个字就似卡在了喉间,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音。 他踌躇了一顿饭的时间,萧景瞧出了他的不自在,可这样的事情是逼不得的,萧景只做不知,不停地给他和玉宝音夹菜而已。 至于秦愫,哪有心思在意这些。现在已是上灯时刻,吃过了饭也基本上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所谓的夫妻,可不是在一起吃饭就这么简单的。 她还得履行做妻子的责任……过了今晚,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不多时,残羹冷宴撤了下去,晚间饮茶会影响睡眠,是以,慧春给四人各上了一杯桃花饮。这是可以使人唇齿留香,一夜好眠的好东西。 而后再不用多言语,慧春便使人将玉宝音和萧般若带了下去。 屋子里只留了秦愫和萧景,两人四目一对,却都又第一时间别了过去。 萧景是个男人,这个时候自然是男人要主动一些的。 他故作轻松地道:“洗洗歇息可行?” 秦愫也不是个扭捏的个性,便道:“你先还是我先?” 萧景的心里当然是想一起洗,可他怕吓坏了秦愫,也吓坏了自己。 丫头们早就将崭新的白色里衣叠好放置在床边。萧景看也没看,很大气地拽过一件,道了句:“我先吧!” 官邸的建造很奢靡,内寝很大,卧房、浴房里连在一起的。 常年伺候萧景的萧福又不好到这里来,在新婚妻子的面前让丫头伺候他洗澡……除非他有病。 再说,他经常征战在外,生活的自理能力还是挺强的。 萧景肩扛里衣,很潇洒地进了浴房。 一切都很平静,两个人就像是相处了很久的老夫老妻。若不是萧景洗完了澡,发现拿错了里衣的话。 萧景当时就傻了,衣服这么小,他穿不上哩! 老天作证,他真的没想搞出这种花样来。 这才第一次,不止怕秦愫不适应,连他自己也会不适应的好嘛! 外头的秦愫则是满心的狐疑,男人洗个澡能用这么久的时间?且里头的水声已经停了很久呢! 他……是睡着了,还是不敢出来? 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秦愫可不想一躲再躲。 既成夫妻,便想可以长久下去,总是要做真正的夫妻才行。 她又等了片刻,里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便站在浴房的门口,很小声地唤了一句:“将军。” 关于称谓这个事情,叫驸马不伦不类,叫萧将军显得生疏,叫夫君不好启齿。秦愫斟酌了一番,去掉了姓,叫他一声“将军”。 萧景将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秦愫站在哪里讲话,他都分辨的出来。 他不好再龟|缩下去,吱吱呜呜道:“阿愫,公主,我,我……拿错了衣裳。” 秦愫愣了片刻,并不想笑出声的,可实在是忍不住哩。 又听萧景补充道:“我并非是有意的。” 所以……才更好笑啊! 堂堂的武烈将军,上阵杀敌都不会眨眨眼睛,不过是洞个房而已,怎会如此紧张呢! 萧景:没人能够理解大龄处、男的纯情。 萧景接过从门缝中递来的里衣,怎么穿好,又怎么走出去的,他一直都有些晕晕乎乎。 粗使的婆子换过了浴汤,秦愫也卸下了红妆。 萧景躺在床上,听着一墙之隔的浴房传来的哗哗水声,止不住的往歪处想。 他索性一跃而起,吹灭了屋中所有的亮光,立在浴房的门边,待那木门吱呀一响,便将带着香气的秦愫,打横一抱。 秦愫低呼了一声,便不再惊讶,她问:“将军怎么熄灭了油灯?” 萧景咕噜了一声,道:“我怕你害臊。”这话说的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秦愫忍不住低笑,心想,谁更害臊,谁的心里知道。 至于她,她得知道她已嫁了另外的一个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玉荣,可能现在她的心里还没有他,但或许将来她的心里全部都是他。 有些人终究已经死去,有些事情终究将要发生。 有些人可以铭记在心,而有些人会撑着一把伞,陪着她走过阴雨和泥泞。 萧景再也等不了,他将她放在了膝上,借着月光看她和月光一样的面貌,月光色的肌肤,还有月光色的笑…… ***这是不能写的分割符*** 因着官邸借给了萧景,小皇帝便将本来驻守在官邸里的侍卫和丫头们一并撤走了。 如今的官邸里有两拨人,一拨是高远公主从南朝带来的,另外一拨就是昨天才到的萧景的人。 在萧府时,萧般若身边伺候的有小厮萧潜和奶娘尤氏,还有四个丫头都是何氏安排的。 而萧景身边伺候的人除了萧福,也还有何氏安排的那八个长的还算行的丫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连带着他儿子的那四个丫头,萧景一个都没有带过来。 慧春将二等丫头俶慧和俶真提作一等丫头,派了她们去萧般若的跟前伺候。 不是萧景不相信慧春,而是她是个有前科的,他可忘不了还在萧城的时候,慧春就给他和平王,还有白唤,送过美人。 那美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丽,也都是一等一的善解男人意。 不怕慧春故意,只怕她训练美人的眼光摆在那里,不出色的丫头入不了她的眼睛。 再过个两年,他儿子就要进入了青春期,他这儿,是绝对不允许什么公子和丫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 对于慧春给儿子安排的两个丫头,他看过了才放下心。 长的吧,只能说还行,却是一等一的有眼色,一等一的老实哩。 萧景在秦愫的跟前狠狠地夸赞了慧春,恰逢俶尔给他上了一杯茶,他抿了一口,又将俶尔狠狠地夸赞了一番。 秦愫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道了一句:“将军,若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萧景呵呵一笑,道:“还真有个事情。” 他一伸手,将秦愫的手握在了手心,挑了挑眼睛道:“公主真是善解人意。” 昨夜动情之时,他唤她“阿愫”,如今可是要说正事儿的。 他道:“我瞧公主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能耐的,恰好我有一批人正愁怎么训养,不如公主帮我这个忙……” 他说得小心翼翼,不过是怕秦愫误解了他的心意。她从南朝带来的那些人,毕竟都是南朝的,她迟早都要买一些大周土生土长的奴仆回来。 与其买那些不明身份的,倒不如用他的人。 怕只怕,她误会了自己要往她身边塞人。 当然,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意思。 可他和玉荣是一样的用意,不是为了监视,只是为了保护而已。 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她的那些人可能在南朝是数一数二的,到了大周却不一定。 若是秦愫质疑,萧景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 谁知,秦愫不过是微微一笑便道:“我当是多大的事还需你如此卖关子!你明日便可将他们带来,交给慧春和许传就行。不过……如何训养他们,如何用他们,得由我来定。” 萧景道:“那是自然。”原来他娶的媳妇,不止聪明,还很强势哩。 他有一种终于知道玉小公主像谁的心理。 *** 官邸的花园里。 玉宝音坐在石阶上看萧般若练拳。 他俩今日还没有去宫学,是因着他爹和她娘成亲,不止他爹有婚假…嗯,连他俩也有七天的假期。 萧般若练的拳法乃郭荟所授,出拳要重,每一拳都要打得虎虎生风,还讲究下盘力量,马步要扎得稳。一套拳打下来,萧般若几乎纹丝不动。 玉宝音也会一套拳法,乃是赫连上所教。 讲究的是步伐轻盈,招式变幻很多。出拳要快,身形也要转得快。一套拳打下来,只会让人眼花缭乱。 当然,玉宝音现在还没有练到让人眼花缭乱的程度。但萧般若的拳法,真的是虎虎生风。 玉宝音不由自主的拍手叫好,道了一句:“萧般若,原来你挺厉害的。” 萧般若顿时收了拳,扭头问:“你叫我什么?”昨天还叫哥哥呢! 玉宝音可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理所当然地道:“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哥哥,没人的时候我叫你的名字,我怎么叫你就怎么答应,有什么不可?” 面上的表情是“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好不好!” “哥哥就是哥哥,哪还分什么人前和人后呢?” 可显然,萧般若是很不满意的。 玉宝音摆明了一副“我就是这样,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再不肯言语。 萧般若想了想,道:“你一定是没叫过别人哥哥,时间长了就会习惯的。”嗯,一定是这样的。 他还挺会哄自己,这是忘记了是哪个喊过他“胖哥哥”。 谁知,玉宝音却道:“谁说我没有哥哥?在南朝我有上哥哥,就是头一回瞧见小皇帝,我也叫他哥哥了哩。” 萧般若忽略了小皇帝,心里不快地想,她的上哥哥是哪个? 他闷声闷气地道:“那你为何不肯好好叫我哥哥呢?” “做我的哥哥可没那么容易,我上哥哥文武双全,我的难题到了他的面前都不是什么难题,他总是能帮我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再说了,我从小就和他玩在一起。”玉宝音说话的时候难掩崇拜之情。 萧般若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醋了半晌才道:“那你不是还叫皇上哥哥了!”从小玩到大的他比不了,他可比小皇帝更早认识她呢。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那是因为初次见面,我识人不清……后来不就不叫了。”头回见面,看着他挺像个人的,谁知不干人的事情,吃饱了撑的还要叫他哥哥,不揍他就是好的了。 玉宝音不明白萧般若纠缠这个有什么意思,不知不觉又补了一刀:“其实你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太老实了而已,你叫我整日跟在一个还不如我厉害的人后面叫哥哥,我上哥哥知道了说不定也是要生气的。” 她上哥哥到底会不会生气他不知道,反正……他生气了。 萧般若瞅了玉宝音一眼,也不练拳了,挥挥袖子,抬腿就走。 别跟他说上哥哥到底是谁,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三个字他压根都不想再听人提起。 可是事与愿违,他和玉宝音假期的最后一天,从萧城来了个车队,运来的是南朝真元帝给南朝高远公主的赏赐,还有南朝赫连家给高远公主和武烈将军的新婚贺礼。押送这些东西的人,来到官邸的门口,呈上了一个带着“上”字的令牌。 恰好,碰见了在门口迎接何氏的萧般若。 萧般若一见那令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来者是客,又是打南朝来的,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萧般若客客气气地将那看着并不起眼的老汉请了进来,让他在偏厅等候。又拿着令牌,引着何氏来到了秦愫所居的院落。 秦愫不过是看了一眼那令牌,便让人去请玉宝音,说的是“告诉小公主……说她的上哥哥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萧般若一听,面上的表情精彩的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闷的直想要发发脾气。 可是这会儿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秦愫和何氏皆陷入了深思。 秦愫想的是,赫连上敢让人来大周给宝音送东西,至少要得到赫连净土的同意,而赫连净土那个老狐狸,她父皇若是不先表示些什么,他是绝不会下本钱的。 只能说明,赫连家送来的东西,也有她父皇赐的。 她父皇……这是一时兴起,还是后悔了?哼,也可能是做梦梦见了她的母后,心理上过不去,想拿那些她根本就不稀罕的东西来弥补她! 何氏却是在想,门口停了那么多辆车,得有多少东西啊! 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呢! 何氏是为了那日萧般若差点儿被害的事情而来。 那日傍晚,他们四个拍拍屁股就回了官邸,萧府却被翻了个底朝天,她为了他们四个忙来忙去,一直忙活了这么多天,恐怕还落不到好哩。 也罢,管不了旁人怎么想,她今日来这里就是要同高远公主说明查证的结果。 何氏还来不及张口,就见秦愫忽地站了起来,瞧见她略微诧异的目光,秦愫道:“二嫂也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吧,外头来的许是我南朝的故人,我得出去见一见。” 何氏又不能说“我在这里,你不许去”,还得笑着道:“一家人还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先忙你的去。” 秦愫道了一句:“二嫂,你先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便带着俶尔离开了,留下了慧春伺候何氏。 何氏本想拉着萧般若说几句话,可他明显心不在焉,随意应付了几句,道了句同秦愫几乎一样的话语:“二伯母,你先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何氏还来不及生气,萧般若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萧般若直接跑去了偏厅,一眼就瞧见玉宝音拉着那老汉又笑又跳,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明艳笑容。 只听她道:“商鬼,上哥哥还好吗?” “小公主别直呼我的名字,得叫我先生或老师才行。”那个被唤着商鬼的老汉道。 此时,萧般若并不知道眼前的商鬼,便是同郭荟并称为“双奇”的商轨。 他一门心思在看玉宝音的反应。 又听她说:“你是上哥哥的老师,又不是我的。” 商鬼笑了笑,对正手捧真元帝所赏赐物品清单的高远公主道:“上公子前几日被真元帝亲封为羽林左监,正式踏入仕途,老夫留在上公子的身边已无用武之地,上公子便让老夫来高远公主这里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差事可以领。”说着还特地看了看玉宝音。 莫说是秦愫了,就连玉宝音都听出来了话里的意思,道:“上哥哥也真是的,他自己受不了你这个啰嗦的老头,就把你给了我,如此我以后还得向你行师礼,不能拔胡子了呢!” 商轨能做宝音的老师,自然是很好的。 秦愫道了一句:“有劳商先生多费心。”一抬手,将罗列了赏赐物品的单子递给了俶尔。 俶尔便和许传一起,招呼了人手,一面清点物品,一面将东西往临时的库房里运。 秦愫这才向萧般若介绍了商轨的来历。萧家有郭荟,但郭荟并不会来她这里。商轨做了玉宝音的老师,自然也是要带着教一教萧般若的。厚己薄彼,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组合,最不能出现的现象之一。 所以,实际上她同时也是在向商轨道出萧般若的来历,好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 萧般若一听他是“双奇”之一的商轨,立时就给他行了师礼。也因此知道了,玉宝音的上哥哥复姓赫连。 南朝的赫连氏是个望族,家主正是南朝的大宰相。就算南朝和大周中间隔了一条宽广的江水,大周的萧家也难免会被人拿出来同南朝的赫连家做比较。 是以,作为萧家子弟的萧般若,对赫连这个姓氏并不陌生,也约摸听过赫连上的名号。只是一时想不到,玉宝音的上哥哥就是赫连家的“小墨翟”。 萧般若怀着无比复杂的心绪,好不容易将赫连上摆在了一边,恭恭敬敬地和商轨说着话语。 不管是他还是秦愫,都将后院里的何氏抛在了脑后。 何氏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的很。 慧春便提议,让她去花厅里赏赏暖房里的冬菊。 何氏点了点头,便随着慧春走出了屋子里。 走过了长廊,又走过了假山,在花厅的外面正好瞧见了一个一个搬运着物品的奴仆们,他们井然有序地从花厅前的小道上走过去。 耳灵的何氏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这些都是真元帝赏赐的?” “俶尔姑娘的手里拿着清单,那还会有假吗?” “赏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苏绣蜀锦……反正都是咱们公主平时喜欢用的东西,全部都是贡品。” “也就二十车而已。” “你知道什么,商先生说了,一共装满了三条大船,运来的只是十分之三,还有十分之七仍在船上,还停在萧城的码头,等着武烈将军派人押运。” “我就说嘛,真元帝的手笔可不会是这么小的。” 何氏在花厅里呆坐了一会儿,不等秦愫回转,便火急火燎地告辞出了官邸。 是夜,萧霄问她可曾将查出的结果告知高远公主。 何氏丢了魂似的摇了摇头。 萧霄见她不对劲,又问:“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今日去过官邸,为何不和高远公主说一说?如此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为何?!何氏还是不肯言语。 若非得问为何的话,那大概是因着高远公主有无数的苏绣和蜀锦。 何氏对灯而坐,幽幽叹气。   ☆、第44章 于 何氏在屋里叹了两天的气,到了第三天,还是去了官邸。 不管怎样,关于萧般若差点儿被害的事情,查证的结果她还是要去说一声,哪怕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根本就是预料当中的事情,又没看见脸,也没说有何特征,更不知害人的动机。萧府前前后后一共有百十号的小厮,她挨个问了一遍,瞧谁都不像是可疑的。 她就是这样回给萧弥坚听的。 她那从没有和她大声说过话的公爹,气的拍了桌子。 他道:“你去这样说给老三他们一家,你看看他们可会相信!” 她气的回房哭了一场。 还是她夫君道:“爹是怕伤了我们和老三的和气,兄弟之间最怕的就是有猜忌。咱们家的人口简单,如今也就只剩了我和老三两兄弟,老三的房中出了事情,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是个人都会说是咱们干的。” 何氏一听,止住了哭泣,要哭她也得当着人面哭才行。 是以,何氏今天就是来找高远公主哭的。 没查出来不是她的错,错就错在她这个二嫂难当,旁的人怎么说都行,可萧家只有两兄弟,他们两房之间可不要产生了隔阂。 何氏在路上就想好了怎么说,还想着这一回一定要一进门就说,再不可去管旁的事情。 她又不是个小孩子,干什么总是眼热别人的东西! 那些东西她并不是没有,她也不缺吃少穿的,就是家中的姐妹也属她嫁的最称心。她不是没有优越感,不过是得看和谁比而已。 何氏安慰了自己一番,也正好就到了官邸门外。叫人呈上了拜帖,她便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等人来迎。 这一回来迎何氏的就不是萧般若了,两个小东西已经去了宫学。 何氏估计肯定是高远公主身边的慧春来迎,没想到大门一开,高远公主亲自站在那里。 何氏嘴上道:“怎敢劳动公主。”其实心里受用的很。 本来嘛,就算是公主嫁到了夫家,也是得从夫的。她是公主的夫家二嫂,可不是得受到公主的礼遇。 何氏的心情也就从门外舒坦到了高远公主的院子里。 一到了高远公主的院子,就瞧见院子里立了无数的奴仆,原来正赶上高远公主府的奴仆们裁新衣。 奴仆们手中领到的新料,虽不是苏绣也不是蜀锦,却是一等一的缎面。 院子当中的桌子上还摆了几匹苏绣,想来是要分给有脸面的奴仆的。 何氏默默地叹了口气,心说,苏绣她也有哩。 唉……只不过没有人家的多而已。 心情又影响了她办事的能力,匆匆地和高远公主说了萧般若的事情,也顾不上诉苦,就坐不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高远公主非要送她一车的苏绣,她本不想要的,可一瞧见那一车的姹紫嫣红,精致的让人无法挪开眼睛。 她本就是个经不住劝的。 偏偏高远公主又说:“二嫂今日就是不来,我也是要差人送到府上去的。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不过是因着南朝和大周隔了条江水而已。就是萧太后那里,我也让人送了一些聊表心意。”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何氏就是想装清高也装不下去。她想,带了这么一车东西回府,是不是也可以从侧面证明萧家的二房和三房没有芥蒂! 萧晴一回了府就瞧见她娘房里一堆的新布匹,一改多日阴郁的心情,笑着道:“母亲,这是要给我们裁新衣?” 萧府并不是没落的人家,萧府的小姐自然是不缺衣服穿的,可只要是女人,没有哪个会嫌自己的衣服多,尤其是萧晴这个爱美的年纪,那是巴不得天天穿新衣。 后头进来的萧翰飞也瞧见了那堆布匹,还瞧见了他母亲脸上纠结的表情。 他随便捡了两匹料子塞到了萧晴的怀里,道:“先给你两匹,余下的再分,你拿回房的时候,避开旁人的眼睛。” 萧晴喜滋滋地打小路绕回了房暂且不提。 只说一说,萧翰飞如何试探何氏的心理。 说的是知子莫若母,长大的儿子心眼儿多了,也能瞧的出母亲的心思。 萧翰飞知道何氏今日去过官邸,恐怕眼前的布匹也是打官邸来的。 他并不言语,立在何氏的身边跟着她叹气。 何氏打起精神问他,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萧翰飞道:“我因母亲而忧虑。” “因我而忧虑?我有什么可让你忧虑的?” “母亲只要一去官邸就会不开心,儿子又不是个眼睛瞎的。” 何氏有些慌张,她那点儿小心思还真是不能让人知道,就是她儿子也不行。 她道:“没什么不开心,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何氏是个嘴硬的,可萧翰飞大致猜出了她的心理,又道:“一直都听人说南朝富饶,自打高远公主来了大周,我才算真的相信。” 何氏愣了一下,还是叹气。 萧翰飞知道他言中了症结,便乘胜追击:“母亲这是何必,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高远公主生来就是南朝的长公主,享尽了荣华富贵,可她还是死了丈夫,远离了故土,又成了我们萧家的妇。” 何氏吱吱呜呜:“其实……我也不是……我只是想起她家本就有使不完的金银,你祖父还说要给宝音公主准备嫁妆,再一想起你的妹妹们,心里略不是滋味……” 萧翰飞笑笑道:“母亲也真是,不就是准备个嫁妆,那有什么了不得的,咱们……把宝音公主娶回家不就两全其美了。” 何氏吓了一跳,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她和你们可是名义上的兄妹!” “母亲也说了,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又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会改做我们萧家的姓。” “那也不行,不说其他,光是你祖父那里就不会同意。” 萧翰飞忍不住冷笑:“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宝音公主是个什么性情,小小年纪就会打人,你觉得她长大了还能嫁得出去?说不好高远公主迟早要求到咱们家来的。” 何氏觉得有理,想了想又道:“也说不定,宝音公主是要回南朝的。” “母亲,事在人为。也就是我同她的年纪不太匹配,若是我小个几岁,我一定会央着母亲将她娶进门的。” “她就有那么好?”何氏不快地道。 一个六岁的丫头都还没长开,哪里能看得出好坏。 不过是今日在宫学里,萧翰飞瞧见了玉宝音和萧般若走在一起,他那堂弟乐开花了的表情,刺痛了他的眼睛。 嫉妒是一种病,何氏得的只是轻症而已。 而萧翰飞得的就是重症,见不得旁人好,就算他抢不来旁人的东西,也要踩上一脚,好叫别人伤心。 他对何氏道:“媳妇再好也好不过母亲,我不过是见母亲整日为我的亲事着急,又想着母亲操完了我的心,还要接着操心翰林。我想帮母亲分忧,我瞧过了宫学里的各家贵女,能同翰林匹配的还真不多哩,咱们家中刚好就有一个,母亲何苦又让肥水流到了外人的田里。” 萧翰飞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何氏为他相看了很多家姑娘,不是这不满意就是那不满意。他还是萧家的大公子,明眼人都知道他以后是要继承萧家的。 轮到二子翰林还比不得他的哥哥。 是以,说不动心真是假的,宝音公主虽说是个公主,毕竟只是南朝的。翰林若是娶了她,身份上也并不比她差,且她的嫁妆……还真是不会少。 做婆婆的当然是不会图谋儿媳的嫁妆,儿媳的嫁妆吃不完用不尽,到头来还是要留给孙子和孙女。 说来说去她都是为了萧家好哩。 何氏只觉郁结的心情,一下子雾开云散。 这是不止母亲会医儿子的病,儿子也会给母亲治病的节奏。 只有智者才能推算出将来的事情,凡人就没有如此的眼力,只有遍寻智者求解疑云。 可是何氏同萧翰飞这对母子,坐在家里就可以推算出别人的命运,简直比智者还要智者。 只是想得太多,想得太好,未必能成真。 便是这心思就不容人小觑。 要说玉宝音被人惦记还说得过去。 萧翰林就纯属一个躺枪的。玩泥巴玩的好好的,哪里能知道他被人惦记。试想,他哥都还没有娶媳妇,他的媳妇……嗯,肯定也在玩泥巴哩!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般,看似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却往往能够影响自己的命运。 *** 等到萧景回了官邸,秦愫便和他说起了何氏今日来过的事情。 秦愫名义上是萧府的儿媳,却不住在萧府里。她又并不打算经常到萧府中去,自然不好、也不准备多管萧府的事情。 萧景听完了之后没有太多的反应,只说了一句:“无妨,反正原就没想过能指的上她。” 他说的要查,就一定要查下去。 萧景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何氏查不出不代表定了性,他这儿还有他女儿种下的因,他早就叫人留意着萧府那边的动静,只等着那梅花银锞子的露头之日。 有银子不花,可没几个人能够做的到。 眼前要做的无非就是耐心等一等而已。 发生在萧般若头上的事情,在秦愫的眼里真不算什么大事。主要是她从小就长在深宫里,那个地方的暗箭是最多最难防的。 一句话说到底,萧般若之所以差点中招,不过是因着萧景疏于防范,还差点连累了玉宝音。 那日,她本是要差人看着宝音的,却想起前一日萧景安排在新房外围的暗哨,便想着那样的防范萧景会做的。再说,那里又是萧府,她若做得太过总归是不好看的。 这让秦愫后悔了几日,后悔在萧府里没让人跟着她女儿。 幸好她女儿是个机警的,算是一点儿亏也没有吃到,若不然她才不会那么好说话呢。 这么一想,秦愫便觉得她女儿在皇宫中也不安全,再加上商轨现在就在府上,还去宫学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秦愫道:“皇上十六岁的生辰已过,开始要着手政事了吧!” 萧景一想起小皇帝就有点儿不爽,道了一句:“我爹正头疼呢!” 秦愫又道:“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让皇上一夕之间长大。” “哪有那么容易,我爹和萧太后想尽了办法,这不,抬进宫里的八个美人……还是原封不动的。” 秦愫想了一想,“皇上许是慢热的性子,得想办法让他和美人多处一处才好。” 萧景心道,办法都想绝了呢! 再逼下去,那货指不定剃光了头发闹着要去当和尚。 萧太后已经毛了,说是真不行的话,问太医讨上一些*、药,等哪天小皇帝没有防备,直接将他药、倒,然后让美人们自己……那啥那啥。 他越想越觉好笑,道:“哎呀,反正咱们也操心不了。”说着还嘻嘻一笑。 这么坏的办法都要用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太后是小皇帝的后娘。 萧景跟他爹说过,牛不喝水强按头不行。要么找对了人,要么就得找对了方法。 急是急不来的。 可他们偏偏火急火燎。 小皇帝是个顺毛驴,从小被人哄惯了,头一回被人对着干,自然是越对越来劲的。 萧景只想说,幸好他已经不是元保儿。 这是不是他的儿子他不操心的节奏! 对面的秦愫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萧景一听,也笑了:“说来听听。”法子什么的并不重要,他更想知道的是她的私心是什么。 “我的私心是不想让宝音再去宫学。你去跟萧太后讲,让她别再让宝音和般若给皇上做伴读,让那八个美人女扮男装,一人一天轮流给皇上做伴读。才开始的时候不能着急,老老实实的做伴读就好。等到皇上接受了……那就是谁有本事谁先爬上龙床。” 这可比萧太后说的药倒小皇帝要靠谱的多,虽然耗费时间,但没准儿真能治好小皇帝的“病”。 重点是,他得帮媳妇了了愿望。 *** 第二日一下了朝,萧景就拉着他爹去了宝新宫一趟。 当着萧太后的面,萧景复述了一遍昨日秦愫说过的话。 萧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就算不让宝音和般若做皇上的伴读,可宫学里还有其他人呢!难道要将宫学解散?” 解散自然是不行的。办宫学是萧太后的提议,哪能才做了一个开头,就直接解散的。 这也正是萧景要说的第二个问题。 他道:“将宫学迁出皇宫。” 他们是不知道,在皇宫门前负责盘查的侍卫,一个两个的都快要疯掉了。 每日早上一开皇宫的大门,侍卫们便要盘查四十多个孩子,外加四十多个跟班儿。查他们的衣着,还要查他们的马车。 查的严了,那些小公子们、小贵女们,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查的不严,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是要掉脑袋的。 别以为这就算完了,每日傍晚时分宫学下课,他们还要将那些人挨个盘查。 早上是怕他们带凶器进去,傍晚是怕他们偷东西出来。 看守皇宫大门本来是个挺火的差事,自打宫学开办,调谁去那儿,谁都是挂着一副哭相。 一直没有开口的萧弥坚道:“宫学可以办在皇宫的外面,不再限制名额,凡是世家上进的少年,只要经过考核,皆可入学。” 萧太后一想,这办法挺好,又问了,宫学要建在哪里?又派谁去建呢? 说的时候还看了看萧景。 萧景慌忙摆手道:“我可管不了,我自家的宅子都还没有建好。”总不能老是借你们家的房住吧!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捞出儿女,讨媳妇的欢心。 一不小心坑了谁,谁便自认倒霉就好。 他一点都没觉得对不起小皇帝,既然做了皇帝,总是要做当皇帝该干的事情。政事为其一,睡女人为其二,都是为了稳定朝堂。 又隔了一天,才得到信的小皇帝讲,一群坏人,干嘛都盯着他的…裤裆。 *** 宫学暂时修课,说的是待来年再开讲。萧太后命唐律负责宫学的选址和修建工作。 然后……各府的公子和贵女,便各回各府,各找各娘。 不用去宫学这事儿,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玉宝音自然是高兴的,说是要喝壶米酒庆祝庆祝。 她领着萧般若去了官邸的酒窖……嗯,准备偷酒喝的。 谁知,萧般若个扫兴的,被酒窖里的酒味给熏晕了。 玉宝音纠结了片刻,是先偷酒,还是先背他。 一不小心乐极生悲,两个偷酒的小耗子,被萧景抓了个正着。 玉宝音还大言不惭问萧景,大白天的他不办正事,来什么酒窖? 来前,她想的挺好,这会儿她娘正在午睡,萧爹肯定在外忙。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呢! 无独有偶,萧府的萧翰飞也这么想,他还没教会萧翰林怎么接近玉宝音,就彻底没了机会。 唉,人算不如天算。他得想想其他的办法呢! 好好的宫学怎么说修课就修课。 就是因此,萧府的郭荟又开始忙了。萧弥坚还特地告诉萧景,让萧般若带着玉宝音去萧府上课。 萧景嘿嘿一笑,说了句,用不着。 萧弥坚板着脸道:“一次光阴一寸金,趁着他们还年少,应当抓紧时间多学本领。” 萧景稍稍得意地道:“真的用不着,和郭荟并称双奇的商轨,如今正在官邸呢。” “不是听说他在南朝的赫连家?”萧弥坚奇道。 “对,他是我女儿的故交。” 萧景可没有说慌,秦愫就是这样说的,商轨不是她的人,而是专门来寻玉宝音的。 萧弥坚听后笑了笑,一回了萧府,便和郭荟讲了商轨在官邸的事情。 郭荟激动的不得了。 “双奇”并非旧识,可这也影响不了郭荟对商轨怀有惺惺相惜之情。 巴不得趁夜前往官邸,与其相交。 郭荟忍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官邸的外面,递上了拜帖,求见商轨。 恰好碰上溜出去偷嘴吃的玉宝音。 玉宝音一见他就笑了,道:“你这老头儿,不在萧府好好钓鱼,跑到我这里作甚呢?我这儿可不养看的鱼,我这儿的鱼全都要祭五脏庙。” 郭荟养鱼为钓,她养鱼为吃。 鱼,可不就是给人吃的!   ☆、第45章 于 鱼,可不就是给人吃的。 这理论,让郭荟不知怎么评论好。 错倒是不错,就是过于实用了。 而萧太后的一句“美人,可不就是给皇帝睡的。” 小皇帝的评论是“庸俗,庸俗”,男女之间也是有纯友谊的好吧! 小皇帝只想和八个美人发展纯友谊,发展了几天,发现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不止他母后的面上露出凶光,那八个美人看他的眼光也与从前不一样,或忧怨,或断肠……娘的,他那个萧家表妹最厉害,完全是要吃人的目光。 都是表妹,人和人怎么那么不一样? 许多天不见,也不知那个天上掉下来的表妹和他表弟在做什么呢? 憋坏了的小皇帝,这天下朝的时候,主动召见了萧景。 缠着萧景一个劲地道:“阿舅,阿舅,实在是对不住!外甥不该搅了你的洞房。” 所以呢……萧景歪着脸看他,不肯言语。 小皇帝又道:“整日呆在皇宫中,实在是太闷了,也不知般若表弟…最近可好?” 萧景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却装傻道:“多谢皇上惦记,般若好着呢!皇上若是没有旁的事,臣这就告退了。” 小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他道:“阿舅在官邸里住的可好?外甥听人说,官邸老旧,正想着什么时候翻新一下呢。”不让朕去,朕就把借你们的房子给要回来。 萧景可是知道小皇帝的混蛋脾气,这都快过年了,万一小皇帝真的一任性,那他们一家总不能回萧府住去。 他想了又想道:“皇上想干嘛,臣可不知道!” 有本事还像上次一样,自己溜出宫。 小皇帝表示,这有什么难的。 大天白日的,他将八个美人中最美的唐琼英召到了寝宫,还要了无数的好酒。 萧太后一听说这件事情,喜得眉开眼笑。虽说召见的不是她娘家的侄女,但好歹小皇帝开窍了。 不怪她想歪了,实在是太让人产生联想。 唐美人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入了小皇帝的寝宫,一瞧见他,就投去了一记好似欲拒还迎,又似含羞带怯的眼光。 小皇帝也不跟她客气,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而后递给了她一壶酒。 唐美人觉得自己挺上道的,立马就给小皇帝满上。 小皇帝却道:“你喝。” 唐美人只觉脸上滚烫,嗔道:“皇上,啊……太坏了!” 小皇帝摸了摸鼻子想,他确实有点坏。 然后,一点儿也不愧疚地灌了唐美人一杯又一杯酒。 美人醉酒,想怎么摆弄都行。 红帐落下,将美人往里面一丢。 小皇帝对着外头吆喝:“走走走,都走远一些,谁也不能进来打扰。” 紧接着换了便服,领着大中,从窗户爬出了寝宫,一路向西,再从西门出了皇宫。 小皇帝赶到官邸之时,郭荟和商轨正在斗酒。 玉宝音成了酒童,萧般若就捂着鼻子,躲的远远的。 一个人持酒壶,一个人蹲墙角。一个人笑,一个人无比烦恼。——体质不好,怪得了谁呢。 小皇帝的嫉妒之情,无以言表。 他觉得,只要一出了皇宫,那就享福的不得了。 抛开了奏折,他母后的唠叨,还有美人的烦恼。 小皇帝一卷袖子,也要加入拼酒的行列。 这是不作就不死的节奏。 玉宝音嫌弃地道:“你连我都喝不过,还想和我先生斗酒?” 小皇帝面红脖子粗地道:“小丫头在朕的面前逞什么英雄,有本事咱俩比过再讲。” 切~比就比,谁怕谁呢。 这就又另开了一桌,学人斗酒。 萧般若:“……”还蹲墙角,戳戳戳,到底是谁发明的酒,太讨厌了有没有。 小皇帝问:“咱俩文斗还是武斗?” 玉宝音嫌他聒噪,“直接斗。” 一人拿了一壶小酒,咕嘟咕嘟。 喝的太猛,连酒味都还没有尝到,小皇帝就倒下了。 玉宝音抹了抹嘴,忘了告诉他,她手里的是果子酒,那叫一个甘甜爽口。 真不是她耍赖,上一回偷酒被她萧爹抓了个正着,她萧爹将她拎到了她娘的面前。 两个人一齐给她定下的章条——十岁之前只能饮果子酒,十岁之后可以饮白酒,但饮酒之时,要么娘在,要么萧爹在,要么哥哥在。三者皆不在的时候,连口水最好都别喝旁人的。 看着倒下的小皇帝,玉宝音的心里可没有内疚。 她娘让她少搭理他,她做的挺好。 墙角的萧般若……哈哈,心里终于平衡了,他不能喝,可他有自知之明啊。 哪像小皇帝是个不了解自己的,费了老大的功夫把别人灌醉,到了官邸,凳子还没暖热,又把自己灌醉了。 是夜。 小皇帝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寝宫,再对上他母后愤怒的眼睛,还有一旁哭哭啼啼的唐美人,心情实在是有够不美妙。 他想,聪明人办出了糊涂事,怎一个“蠢”字了得。 小皇帝的这次出逃,以大中挨了顿板子作为结束。 而那厢郭荟和商轨的斗酒,以又一轮的争斗作为中点。 他们讲好了,一人收萧般若为徒,一人收玉宝音为徒,为期一月,翻过年的大年初三,再一次相斗。 至于斗什么……提前说了不就没意思了。 “人活一世,也就是活个有意思。”商轨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哈哈笑着讲。 玉宝音翻了个白眼,很伤感地想:大人们为了有意思,就不顾小孩的想法,是很可耻的! 小皇帝:别不知足了。 *** 萧太后再一次收紧了对小皇帝的看管,她的眼线遍布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整日折腾个不停的小皇帝突然沉默了。 上朝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看着殿外的蓝天。批阅奏折的时候,目光会随着窗外的小鸟。 有一天,还煞有介事地对萧景说:“朕终于知道父皇生病时,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外面了,只因……没法实现的……始终是最好的。” 萧景的面皮一抽,盯着小皇帝看了半晌。 按常理推算,小皇帝这是被拘的久了,心生感慨。可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就是让人摸不清楚他们的想法。 萧景没敢吱声,就听一旁的小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一年的岁末,顽劣的小皇帝,一夕之间就成了勤政的小皇帝,变身之快,让整个朝堂始料未及。 若非要总结一下,即将过去的这一年。 白程锦说:什么都别说了,都在酒里。 白唤:md,酒是酸的! 萧弥坚道:除了宫里的两位不让人省心,萧家的其他人都挺好的。 萧景点头:是的哩。 秦愫言:从建康到长安跨越了一千多里,谁也没有想到会有此等经历。 玉宝音:我得告诉上哥哥,长安还行。 赣南的橘子到了北方就结不了果,多汁的桃却到了哪里都能活。 一株小桃,从南方移植到了北方,将根扎在土里,便会慢慢抽出新芽。 玉宝音就快要七岁了,她是撒金碧桃,还是千瓣桃红,谁也不会知道。 至于区别,反正都是桃花,不过一个是粉白,一个是粉红,却都是美丽的。 人生的旅程不是向左就是向右,人生的伴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咱们认认真真地过着今天就好。 *** 长安的除夕夜,家家户户点上了守岁烛,全城灯火通明。 萧景带着新婚的妻子和儿女回了萧府,吃团圆宴席。 团圆宴上,何氏忍不住低声哭泣。 一家人都在这里,还多了本不该多的,这便想起了皇宫中的萧雨。 外面越热闹,便越显得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萧弥坚瞧了她一眼,道:“昔日,萧太后也是那般熬过去的。” 何氏不敢还嘴,却在心里道,萧太后一进宫就是皇后,就算亲人不在身边,哪怕男人也不在身边,她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萧雨有什么呢?区区一个美人,就犹如皇宫中的蝼蚁。 蝼蚁?!也有人抢着去当。 萧晴插了句嘴:“宫里什么都有,还有太后姑母和皇上表哥,谁还能将她欺负了去!” 何氏的心里本就憋了口气,听她女儿如此一说,一言不发,便将面前的鸡腿给她夹了过去。 萧晴顿时傻在那里,吃还是不吃哩? 吃,筷子不好夹,总不能上手吧! 不吃,那是她母亲夹给她的。 萧晴看着碗里的鸡腿,面红耳赤。 旁的人没什么表示,反正自打萧雨进宫,萧晴隔三差五地闹一下,总是要被何氏完虐的。 人家是亲母女,不管怎样,都是母亲在教育女儿。 冷不丁,一只小手伸了过去,还道:“姐姐,你吃吗?不吃给我行不行?” 行,当然行,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萧晴感激地只知点头,不知该怎么言语。 玉宝音呵呵笑笑,拎着那鸡腿就送到了萧翰林的碗里,小声道:“不用谢,我看你刚才瞧了很久……” 萧翰林:“……”人家瞧的是鸡腿旁边的…鸡屁股…行不行! 别管是荒唐还是不荒唐,随着远处的喧闹声,这一年都已经正式过去。 玉宝音掰掰手指头算了算,再有四个月零七天,桃花盛开的时节,就是她和赫连上的生辰。 往年都是一块儿过的,从今年起,就要分隔两地。 她不由自主地叹气。 这是想的有点儿远,她也不想想马上就要大年初三。   ☆、第46章 于 大年初二的晚上,萧般若从他外家回转,一进了官邸,就瞧见翘首等她的玉宝音。 顿时,美妙的感觉无法言喻。 玉宝音上来就问他:“这一个月里,郭老头儿都教了你什么?”两人分处两地学习,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本是不想问的,可越想越不觉安心。 但凡是名士,不只是有学问,还喜欢以与众不同来标榜自己。那两个老头又是名士中的“双奇”,换句话说就是那些神神叨叨人中的第一名。 越想越吓人有没有。 玉宝音也本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怕只怕那两个老头一斗起来,便斗红了眼睛,使劲折腾她和萧般若哩。 想想,那两个老头儿真是没节操的,坑起徒弟来不遗余力。 萧般若吭吭哧哧好半天,才道:“郭老师说了,你一定会来这么问的……他叫我骗你,可我不想骗你。你,你还是别问了吧!” 玉宝音叹了口气,道:“你的脑袋里一定住了块木头。你也不想想,若是他俩一个兴起,让我俩对打可怎生是好哩?”就那两个半疯的人,能干出什么都不稀奇。再说了,她不习惯被人指使。 萧般若微微红了脸:“你且放心,不管到了何时,我肯定是不会朝你动手的。” 说的倒好听。玉宝音却道:“徒弟不能违师,只怕你也身不由己。”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两个老头,他们斗酒就斗酒好了,一转头,齐心合力叫他们“自相残杀”,还说很有意思。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管她说什么,萧般若都是那一句“你且放心”。 玉宝音和他说不下去了,又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道:“木头!木头!原只以为你长的像块木头,谁知竟真的是块木头。” 他儿子,多么憨厚的品性! 迟了一步进门的萧景在后头偷听,听玉小公主跟个大人似的言语,又觉好笑又觉生气。 他也不是在气玉小公主,他为何生气是另有原因。 实际上玉小公主没来之前,萧景从没有觉得萧小爷是个憨厚的。虽说萧小爷长得看起来稍稍有点厚,但干出的事情……嘿,很是有意思哩。 作为三房的独苗,和二房的那一群孩子相比,得到的东西自然是不一样的。譬如,萧太后给萧家的赏赐,通常是二房和三房各取一半,二房就得人均一件,萧小爷却是全数拥有。 二房的几个庶子还算老实,二房的长子萧翰飞却时常领着弟弟萧翰林,来找萧小爷的麻烦。 小孩子们会玩的把戏,起初了不得是从萧小爷必经的路上,把脚伸得长长的。能够绊他个一跤,就高兴的像是绊倒了全世界一样。 后来也不过是栽赃陷害,那些明眼人一眼就看穿的小把戏,根本是不足为道的,又何来的恐惧! 总之一句,萧小爷从不会吃亏就对了。他通常不会被人绊倒,只会踩人一脚。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萧翰飞是没少吃暗亏的。 萧景一直将这种明争暗斗,归纳为了小孩儿心性。小孩子需要大人的关注,偶尔耍耍小性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他从没有想过上一次萧小爷差点被害,竟也是出自萧翰飞的手笔。 过年时节,各家各户忙着走动,便有奴仆们趁机偷懒,三几个围在一起赌钱的现象。 那梅花银锞子,就是这么出现的。 输掉那银锞子的小厮叫杨树,乃是何氏的陪嫁赵嬷嬷的小儿子。因着年纪小又没什么手艺,原只是在厨间做那些洒扫提水的活计,年前却被萧翰飞要到了身边,成了寸步不离的跟班之一。 萧景得知了此事,并没有声张。 怎么说呢,他也得顾及一下他和萧霄之间的兄弟之情。 兄弟没有成婚没有孩子之前,那真的是亲兄弟。 一旦各自娶妻生子,兄弟再亲也是亲不过自己的孩子。 再说了,萧景还得顾及着他爹的情绪。 这事儿若是嚷嚷的声音大了,二房和三房肯定是有芥蒂。 可这事儿若是就此了结,那才叫憋屈! 萧景自然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一时又拿不定主意该将侄儿怎么办才好。 若萧翰飞也是他的儿子,他一定将其拉过来噼里啪啦先打一顿再说。可到底只是侄儿哩。 殊不知,正是间隙已生才会如此头疼。 萧景又觉头疼,又觉气闷。 大步从廊角那里走出来,对着玉小公主和萧小爷没头没脑地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你们虽不是亲兄妹,但一定要像亲兄妹一样友爱彼此,绝不可做出相互背叛的事情来。如此,等到我同你们母亲老去的那一天,也不会对你们放心不下。” 好好的大年初二,干什么要说这样伤感的话题? 萧般若不快地道:“阿爹,你是不是还没有酒醒?” 玉宝音是个脑瓜子转的快的,当下就嘟着嘴道:“就是,就是,我和哥哥本来是很友爱的,可郭荟和商轨总是鼓动我俩斗来斗去。” 萧景一听就翻了眼睛:“有这等事情?” 玉宝音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添了点水份讲给他听。 若是没有萧翰飞的事情在前,萧景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可如今……一丁点儿,哪怕只是可能会使玉小公主和萧小爷离心的事情都不能发生。 就算是萧翰飞一开始也没有这么疯狂的,不过是他总想赢,总想高人一头,最终被输赢迷住了眼睛。 是以,萧景“哼”了一声道:“明日我倒要瞧瞧,他们要让你们怎么分出个输赢!” *** 大年初三的一大清早,郭荟扛了个鱼竿,还有一篓鱼,做为新年贺礼,来到了官邸。 他是官邸的常客,守门的侍卫都知道他是来找商轨的。 可是这一次,小厮却领着他到了萧景的面前。 且商轨也在一旁坐着哩。 萧景见人到齐了,率先发问:“敢问两位先生,何为亲情?” 商轨和郭荟面面相觑。 尽管不知他是何意,郭荟还是道:“何为亲情,一为血缘;二为感情”。 商轨便说:“亲情是相互的,就好比是一拳打在满气的皮囊上,受力是相互的一样。” 萧景又问了:“再问两位先生,何为高下?” 问完了亲情,又问高下。萧老三可不是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他肯定意有所知,可他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郭荟瞧了瞧商轨,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提示。 商轨自己还两眼望天,啥都不知道呢。他可是住在这官邸里的,也没听说过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索性问萧景:“不知武烈将军所问乃是何意?” 萧景一抬眼睛,道:“人活一世,也就是活个有意思。我若是直接说了,岂不是少了些乐趣!”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是他说过的。 商轨还正在诧异,就见郭荟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他顺着郭荟所指看了过去,正好就看见了屏风后面,露了个小脑袋的玉宝音。 商轨略一思索,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道:“老夫以为,武烈将军是有所误会。” 萧景可不理会那么些,他道:“误会?!我可不是那么想的。我家的情形,二位先生也是知道的。我只有般若一子和宝音一女,且他俩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亲情是要一天一天养起来的。是以,旁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没什么其他的愿望,只希望他俩能友爱到老。 既然话已经说开,我便有话直说了。两位先生能来教我的子女,本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两位若是总让他俩斗来斗去……不教也罢。” 郭荟的这条命,本就是五年前,萧景在马城救下的。 萧景对他有救命之恩,大冢宰对他又有知遇之恩。 萧景这么跟他说话,他受得。 可商轨受不了啊!他在南朝的赫连家,哪怕是赫连净土都不曾这么跟他说过话。 他忍气道:“将军可知什么是斗真,什么是斗假?” 萧景道:“那先生可知,就算是假的斗得多了也会变成真。先生可能觉得我是小题大做,这么跟先生说吧,我所做只因一个字——怕。我征战多年,输得起一场战役,在儿女的身上我输不起。” 他因着萧翰飞受了刺激,甚至都不敢想像,若是有一天他的儿子和女儿离了心…… 那他和高远公主的关系,不用说早晚也得离心。 萧景说的貌似有他的道理,可商轨的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郭荟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的是这事儿不好办哩。 他此刻的心理就相当于,家长和老师的教育理念不合,怎么破?在线等。 屏风后头的玉宝音,稍微有点儿后悔,她牵着萧般若的手,在他手心上写着话语。[我惹事儿了,对不对?] 萧般若:“……”啊,手心痒,一直痒到了心底。 *** 秦愫一直都晓得她女儿是个惹事精,还是头一回知晓萧景居然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对于萧景胆敢质问郭荟和商轨这事儿,她没法评论,就想知道他一个武刀弄枪的将军哪里来的勇气。 秦愫送给他四个字“勇气可嘉”,转头就找女儿算帐去了。 要挨打了还不跑,玉宝音又不是个傻的。 早有预料的她就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一直赖在萧般若那里。 这年都已经过了,妹妹七岁,他十一。 还有男女七岁便分席。 都是萧般若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想说“妹妹你该回去了”,也就是……想想而已。 玉宝音在他那里,就像是在自己房里一样,一点儿都不客气。 吃了他的饭,看了他的书,睡了他的床。 玉宝音一觉睡醒,正是晚饭时间,秦愫寻她一圈,正好寻到萧般若这儿。 不待秦愫开口,萧般若便道:“母,母亲。”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 头一次被女儿之外的孩子叫母亲。 秦愫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了一个微笑,一回头瞅见一旁不忿的女儿,对他道:“般若,让你费心了,宝音她从小被我惯坏了,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隔三差五总是要惹出点事来的。” 一声“母亲”,萧般若用的是平生最大的勇气。叫完之后,立刻就红了耳尖。 他还没有忘记他想说的话,红着脸道:“母亲,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其实这一次不怪宝音,原就是我惹出来的事情。” 秦愫当然不相信。 可萧般若那儿已经跪了下来,还道:“母亲要罚就罚我吧!” 又迟了一步进来的萧景道:“先不论到底是谁惹的事。平常的人家,小的犯错,不是大小一起罚,就是只罚大的。无他,不过是年纪大了几岁,大的理应比小的懂事。不管是什么时候,也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大的总是要站在小的前头。”这是老大的担当,老小的福利。 这个时候,萧景还不忘说教。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话,秦愫就更恼了。 说来说去,她女儿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犯了错的可是萧景。 都已经是而立的年纪,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呢! 她只当萧景时是被玉宝音骗了,哪里会知道那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呢! 殊不知,萧景就是来说这个事情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隐瞒,当着妻子和女儿的面,告诉儿子,晃桥的小厮是萧翰飞的人。 玉宝音最不耻的就是在人背后捅刀,她愤怒地道:“我瞧那萧翰飞两眉之间距离略窄,便知他一定是个小心眼儿的,不曾想,他还是个心坏的。” 萧景拉了拉她的小手道:“所以,我才说你要和哥哥友爱到老。他的兄弟虽多,知道友爱他的没有。” 玉宝音豪气地道:“放心吧!我就是瞧他不顺眼,也不会在背后捅刀。大不了,我们明打明地打过一场,我保证,打过就好,绝不记仇的。” 这话让人哭笑不得,但符合玉小公主说话的风格。 萧景心想,“放心吧”,后面的一大串要是没了,这话肯定不是玉小公主说的。 秦愫的心里酸酸的,她不能说萧景的要求有错,实际上他的要求根本不错……唉,一会儿还是她去找商轨,请他体谅。 不是血缘关系的,还能拔刀相向。何况他们四个人是拼凑起来的。 也不怪萧景会小题大做。 萧景是和秦愫一块儿走的,去找商轨致歉去了。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的态度不好是真的。 玉宝音见萧般若一直没有言语,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不要,”萧般若道:“我不过是差点被个疯子咬了一口,总不能让我妹妹也变成个疯子去和他对咬吧!”要咬也是他自己去咬。 玉宝音没头没脑地道:“有个哥哥……还行。”那不是刚才他要替她挨罚嘛! 她娘不好意思打他,连她的也免了。 还别说…这个盾挺管用的。 只是她的盾被人给欺负了……玉宝音又不知道萧般若打的是将小仇集多,一次性送萧翰飞一个大礼的主意。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按捺不住的玉宝音给了萧翰飞一个下马威。   ☆、第47章 于 事情的起因,也并不全是因为萧般若。 至少有一半是因着玉宝音自己的心情不好。 这万物中的人和物,都是在遵循一定的规律生长。从幼年到成年,再到老年,不是说不想长大就不会变老。 玉宝音七岁了,早就从以前的无忧无虑过渡到了有小心思的年纪。 这没什么不好,坏就坏在……她掉牙了。 关键还是颗门牙。 正月十五的一大早,早饭是一碗桂花芝麻馅的元宵。 那叫一个软糯香甜。 玉宝音一见了元宵,便忘记了门牙的烦恼。前几日她吃了一个火烧,好好的门牙不知道怎么就晃动了。 她还没敢用门牙去咬,吃完了元宵,咧嘴朝俶欣笑。 俶欣一惊道:“小公主,你的牙…掉了!” 玉宝音慌忙道:“掉哪儿了,你快给我找找。” 可找到了也没用呀,找到了也安不上。 这就闷闷不快地去了她娘哪儿。 一瞧见她娘,就咧了咧嘴,给她娘瞧。 秦愫笑着道:“我前天还在跟俶尔说宝音都到了换齿的年纪,怎么还没有动静?这下好,省了我再为你烦恼。” “我该烦恼了。”玉宝音不快地道。 秦愫捂着嘴笑:“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刚好管住你不能张大嘴笑,不能张大嘴说话,也不能张大嘴吃东西,做个淑女挺好。” 正说着话,萧景就进来了。玉宝音本来想反驳她娘几句,一瞧见他进来,就闭紧了嘴,再不言语。 萧景奇怪地道:“咦,怎么我一进来,你俩就不说话了?” 她女儿又不能一辈子都不张嘴。秦愫故意笑话女儿:“她怕说话跑风。” 玉宝音嚎了一声:“娘。” 萧景看了个正着,他也笑,笑过又正色道:“换牙而已,多正常的事情。换牙还不就和长大一样,起初的乳牙不够坚强,得经历过了蜕变,才能啃得动骨头咬得下肉。” 他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主要是玉宝音就算不接受,也没什么办法。 她是紧闭着一张嘴,到了萧府过佳节。 瞧见萧弥坚,玉宝音总得说话。 她不过才一张嘴,立在萧弥坚后头的萧翰飞便道:“呀,才几日不见,妹妹就长大了。瞧,门牙都掉了。” 谁是他妹妹?谁让他嚷嚷的? 玉宝音忍了又忍,只当是没听见他在哈哈大笑。 等到了中午摆宴的时候,她只要一抬起筷子,萧翰飞就道:“妹妹,那个不好咬。” 他还有完没完了!玉宝音在心里咆哮。 这是旧仇撞上了新怨。 一吃完饭,瞧起来很好欺负的小妹妹就黑化了。 像萧家这种家庭聚会,主要的家庭成员几乎天天见面,吃吃喝喝过后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可萧弥坚却在宴席上问起高远公主府建造的进度。 是以,一吃过饭,萧景就主动找他爹详谈,萧霄挥挥袖子也凑了过去。 尽管是没什么共同的语言,何氏和秦愫还是坐在了一起,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讲讲风土、讲讲人情。 剩了几个大孩子和几个小孩子,逛园子吧,如今花开的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萧翰飞便提议,咱们分成两边人马,投壶吧! 这游戏不论男女都会。 年纪小的就打打酱油,年纪大的就拼拼技艺。 主要是去年的正月十五他们也玩了投壶,萧翰飞输给了萧般若,憋了整整一年的心气。 说玩就行动,萧翰飞数了数人手,他们这边不论嫡庶一共九个孩子,那边是萧般若和玉宝音,虽说一共是十一人,但他小妹太小,路才刚走稳,投壶自然是玩不了的。 他道:“不算上小妹,咱们一共十人,以我和般若为首,其余的人可任意选择队伍。” 话音才落,比他小了月份的萧何以便道:“去年投壶便是我与般若搭档,今年自然还要选他。” 一听萧何以故意提起去年的事情,萧翰飞的神色便不好。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节奏。 其余的人也陆续选好了队伍,萧翰飞这边已有五人,还没有选择的玉宝音就被默认为是萧般若那一方的。 奴仆们已经准备好了投壶的用具,萧翰飞已经下了场。 这时候,玉宝音却道:“没意思。”说着竟是要抬腿就起。 这叫什么事,她不玩干嘛不早说啊。萧翰飞急道:“妹妹一走,般若那边就少了一人,这可怎生是好?” 玉宝音便道:“这好办啊,你的年纪这么大,干脆你就别玩了吧。” 萧翰飞的脸都绿了,他为什么不玩啊,他还想赢好不好。 “妹妹是不是没玩过投壶,妹妹那么聪明,瞧我玩一次准能学会的。” 又不能拉着人硬来,萧翰飞只好哄她道。 玉宝音小脸一扭道:“那么简单的游戏,我四岁就可以一投就中。” 这当然是骗他的。 萧翰飞还真就信了。他也没想想,就算从玉宝音用弹弓瞧出来她的准头不错,但她毕竟是小孩臂力有限好嘛!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玉宝音的准头不错的,只因那日萧般若被白家和唐家围攻,他就躲在暗处瞧。玉宝音嗖嗖几下,那些人就捂着头唉哟,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 萧翰飞有些慌张,这要是侥幸赢了萧般若,再输给了玉宝音,他还要不要活啊! 会这么想,萧翰飞的智商真没有问题,不过是将输赢看得太重,不敢赌而已。 他想了想道:“既然妹妹觉得投壶没有意思,那你说咱们玩什么好?” 玉宝音指了指,一直立在萧翰飞后面捧着箭的杨树,道:“我几日没练弹弓,叫他用头顶个果子给我打,我就陪你们玩儿投壶。” 早说啊,要求这么简单,没什么不可! 萧翰飞示意杨树上前。 杨树很是害怕,只想给他二人跪下。 玉宝音道:“你别怕,我用银锞子当子,弹出去了多少全都是你的。” 银锞子打在头上不过就是疼一下,只疼一下就能发笔小财,这也算是好事儿啊! 杨树再也没有废话,从果盘里挑了一颗最大的果子,照着玉宝音的吩咐就站在了树下。 玉宝音的任性,萧般若又不是第一次领教,可她哪一次任性都是有理由的。 萧般若一直没有言语,想瞧瞧她到底要干啥。 其他的人也一直都没有言语。 有的是好奇,譬如萧晴,上一次玉宝音替她解了围,可她总感觉玉宝音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帮她。小小的年纪就让人摸不懂她的想法,萧晴便只看不说话。 有的是想看萧翰飞的笑话,譬如萧何以,他也不知道玉宝音要做什么,但他看的出来她的眼神里泛着不善的光。 那边的玉宝音已经掏出了十多个银锞子,还特地对众人道:“这是梅花形状的,且那梅花形状是我娘亲手画在纸上,才让人照着打造。” 萧翰飞以为她说的是废话,萧般若大概了解了她要做什么。 好好的佳节,他不想提起糟心的事情。 还来不及阻拦,玉宝音已经拉了弹弓将银锞子嗖嗖地弹了出去。 她本就是照着杨树的脸瞄准的,那些银锞子也不负众望,十有□□都弹到了他的脸上。 只听杨树“哎呀,哎呀”地叫着,萧翰飞就变了脸色。 他的跟班被打了脸,还是他亲口应允的。众人都在笑,瞧着像是在笑玉宝音,可他觉得分明就是在笑他。 更何况,以玉宝音的准头,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还有杨树那个不争气的,待玉宝音收了弹弓,他还一边捂着脸“唉呀”,一边快速地捡着地上的银锞子,连鼻血都顾不上擦。 他的脸都让杨树给丢净了。 杨树将地上的银锞子,全部捡了起来塞到了怀里,这才跑到了萧翰飞的身旁。 玉宝音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向他俩道:“银锞子眼熟吗?” 萧翰飞不知其意,却见后知后觉的杨树惊恐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玉宝音又道:“那日,我和般若哥哥在浮桥上,浮桥上又没有小石头,我就是用这银锞子打了那晃桥的小厮,那小厮也是个贪财的,捡起了银锞子才跑掉。” 萧翰飞强作镇定:“那日倒是没听妹妹提起,这银锞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说的倒是实话,可怎么听就是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玉宝音便只笑不说话。 萧翰飞越看越觉得害怕。 又逢萧般若朝这厢走来,萧翰飞一见他,抖了一下,转头就走掉了。 萧何以还在后喊道:“大哥,投壶!” 怎么投啊,他克制不住地老发抖! 萧翰飞连头也不肯回一下。 至此,萧翰飞平生最怕的东西,从他爹的腿,变成了玉宝音的笑。 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软很可爱的女孩子,可那是她不说不笑之时给人的错觉罢了。 可见一个恐怖的人,并不是长大了才变得恐怖,而是…打小就这样。 *** 按照玉宝音的想法,打了杨树,她还想教训萧翰飞的。 可她也得为她萧爹想一想。 毕竟萧翰飞也是她萧爹的侄儿不是。 至于萧般若的想法……玉宝音想,嘿,他一个木头能有什么想法,还不得她帮他。 这就是萧般若和赫连上的不同,在她的心里赫连上是强者,而萧般若就是那个弱弱的。 就差和他说一句“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听。” 觉得自己很强很大的玉宝音,很快就长出了新的门牙。 这是一件让人很高兴的事情。 可不幸接踵而至,在某天早上净口的时候,她的另一颗门牙又掉了。 玉宝音:这讨厌的换牙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过去。 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也许可能要等到下个月才行。 玉宝音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终于就快到一年中最美丽的四月了。 三月底的一天,她穿上了新做的春装,还特别带了一朵茉莉一样的小花在头上。 她又让俶尔拿了最白的画纸和最香的墨,最后在花园里最美丽的花田旁坐好。 她对俶尔讲:“不许画我的边牙,她还没长好。” 想了想又道:“罢了罢了,你就照着我的原样画,就是要给上哥哥看本来的我变成了什么样。” 一旁的萧般若道:“你过生辰,为何要寄画像给他?” 玉宝音不敢乱动,只动了动嘴皮子道:“四月初七是我的生辰,四月初八是上哥哥的生辰。从前在南朝的时候,我和他总是要一块儿过生辰,外祖母也总会让画师给我和他各画一幅小像。我让俶尔画了两幅小像,一幅留给自己,一幅给他。等他收到了我的小像,他便也会让人给他画两幅小像,自然有一幅是要给我的。” 萧般若酸酸地道:“没有约好,他怎知你的想法?”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你不懂”。这世上最了解她想法的除了她娘,便是赫连上。 有一种感情叫做两小无猜。 有一个人在天涯海角。 想得再多,也够不到。 此时,萧般若便是这么想的。 *** 四月初七这日,官邸早早就开了大门,向过路的乞丐和穷人家分发铜钱,从天刚亮一直发放到月亮升上。 据说是打南朝来的小公主生辰,做些善事,只当是祈福了。 这可能是南朝的习俗,大周的贵人们想要祈福,通常都是去庙里捐些香油钱,求的是佛祖保佑。 比起佛祖来,那些穷鬼能保佑她什么呢? 佛祖要是人人都可保佑,也就不会有高低贫贱之分了。这一世的穷人就是上一世的恶人,对他们行善,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何氏得知的时候这般想。 玉宝音的生辰那边连说都没有说一声,何氏自然是乐的装作不知道。 若是一门穷亲戚,她送什么过去都是好。偏偏人家穷得就只剩下了金银,她还得挖空了心思送礼她才不要。 是以,玉宝音的这个生辰还真是过的安安静静,没有小伙伴的贺礼,同样也不用对着讨厌的人强颜欢笑。 四个人围在一起用了顿饭。 她娘送了她一把琴。 唉,这是在说她要学琴了!风雅什么的实在不是她心头所好。 萧爹送了她一块玉锁,还说同样的玉锁萧般若那儿也有一块。 后面的话就是她萧爹不说,她也知道,还是让她和萧般若友爱到老。男人要是啰嗦起来,比女人还要可怕。 萧般若呢……给了她一本方敬之的字贴。 她娘和萧爹都说这礼送的好,千金难求。可她没有立时就翻脸,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头脑拎的清的。 说的是,这个生辰,玉宝音本就没有多大的期待。 饶是如此,也有点儿失望。 到了夜深人静时刻,玉宝音躺在床上想,也不知上哥哥有没有收到她的小像? 忽地听见窗户外有狗叫,可那狗叫一听就是人在假装。 玉宝音跪在小榻上推开了窗,一眼就瞅见蹲在窗下仰头向上的萧般若。 黑夜里,他亮亮的眼睛还带着笑。 玉宝音像看个疯子一样看他,不解地问:“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我这儿学什么狗叫?” 说罢,还亮了亮手里的弹弓,不忘补上一刀,“学也学不像,我还只当是梁上的君子在对暗号。” 萧般若也不同她计较,小声道:“我从郭老师那儿求了一件宝,送给你做生辰礼怎么样?” “生辰礼你不是送过,”一想起那会让她练断了手的字帖,玉宝音的心就塞塞的。 估摸是他也觉得那字帖不太好,可是“郭老头那儿能有什么宝?鱼竿,鱼篓,我可不要。”玉宝音颇有些嫌弃地道。 鱼竿和鱼篓都是用来钓鱼的,钓鱼是这世界上最耗费耐心的事情,而她最缺少的就是耐心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郭老师不止学问好,造剑也是一把好手呢!”萧般若道,“我本是想将那可伸缩的软剑送你做生辰礼的,可我怕母亲说不好……” “最讨厌你们这些君子,做个什么事情都要畏首畏尾”,玉宝音教训了他一句,这才道:“你且将那软剑拿给我瞧瞧。” 萧般若站直了身子,从背后取下一个扁长的雕着鹰的木盒递给她。 玉宝音掀开了木盒,里头的软剑与月光交相呼应,散下了一地的银光。 这是一瞧,怎么都觉得比字帖好。 玉宝音喜笑颜开道:“不曾想,那郭老头儿除了钓鱼厉害,还有这造剑的本事呢。” 萧般若也笑,就仿佛她夸的是他一样。 玉宝音爱不释手,左翻右看,老半天才盖上了木盒,对他道:“你的礼,我收下了。” 然后呢…… “你快回吧!”玉宝音又道。 半夜来送礼,萧般若来的心甘情愿,走的也是情愿甘心。 若说这是玉宝音的魅力大……这算啥!还有人不远千里,给她送了生辰礼。 四月初八的一大清早,官邸的门房才将大门打开,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坐在官邸门外的石条上。 他说他姓周,本是奉人之命来给玉小公主送生辰礼的。 奈何,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昨日宵禁之前赶到。所幸,今日送到也不算太迟。 此人乃是周舟,他爹老周自打上公子进了宰相府,便一直跟随在上公子的身边。 他将信和东西送到,没有多留,便骑着马一路向南。 上公子收到宝音公主的小像已是四月初四的晚上,他四月初五从建康出发,又是坐船又是骑马,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到长安。 现下,他还得用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回建康,只因此时的建康正风起云涌,他若是回的晚了,不定会错过什么。 年轻人的抱负很大,只因他跟了一个比他抱负更大的。 玉宝音接到信的时候,周舟早已经没了踪影。 信笺上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若周舟四月初七能将此信带到,我便祝你岁岁有今朝。若周舟四月初八才将此信带到,你便祝我得偿夙愿,越快越好。” 周舟送来的只此一信,还有一串青金石的珠串,并没有赫连上的小像。 玉宝音难免有些失落,把玩着青金石手串,越看越觉得中间那颗白玉雕成的莲花仿似在笑。 莲花笑……拈花笑。 说的是,他想说什么,她一定知道。 *** 虽说长安没什么不好的,可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 但既来之则安之。 又过了四个月的八月十五,长安的高远公主府终于建成了,一大一小公主也终于可以安之。 玉宝音从官邸住进高远公主府的第一天,小马——追星赶来报到。 萧般若说她给马取的名字奇怪,别人都是追风追月,还有追日的。她倒好,追星,满天有那么多的星星,她追的到底是哪一个? 玉宝音就道:“哪一个对我眨眼睛,我追的就是哪一个。” 没人能真正的了解玉宝音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一样。 三年后的玉宝音…她十岁了。 她有许多外号,十岁的大长腿,十岁的小疯子,十岁的憨胆大…… 玉宝音:切~说得好像我六岁的时候腿不长、人不疯、胆不大一样。 还是那句话,不是她长大了才腿长,而是腿长的她长大了……腿更长。 胆子也一样。   ☆、第48章 与 有苗不愁长。 这话不仅用在玉宝音的身上合适,用在萧般若的身上也很适合。 十四岁的萧般若,也不知道从哪天起,竟然开始抽条长。如今的身量,虽还没赶上萧景,却和已经十八岁的萧翰飞一样。 关键是,抽条长了以后的萧般若去赴谁家的宴席,总有姑娘要给他绣荷囊,也就是他不敢要罢了。 就连秦愫也道:“般若的长相在你萧爹之上。” 玉宝音下意识道:“我萧爹长的很好?” 这话问的秦愫直笑,她以为她女儿长大了,眼光就不会那么清奇,谁知道还和小时候一个样。 萧景的长相虽不是万里挑一,却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 到了萧般若那儿,不只继承了他爹较好的皮相,气质上还比他爹讨喜,没有他爹那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的拒人之千里的气息。 重点是,面嫩,此一样便无敌。 秦愫笑话女儿是个不会审美的。 玉宝音不只眼光清奇,活得也很别具一格。 她的总结是:“他又不准备靠脸吃饭,长得再好看也派不上用场啊!” 秦愫一噎,无言以对。 跟玉宝音说什么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就跟对着她弹琴一样,她听得懂曲调,但根本不解其意。 关于美与丑的话题,秦愫再也不提。 倒是过了几天,萧景和她说起了玉宝音的身高问题。 当然不是没事闲叙,为什么想起说这个,起因是这样的。 萧般若每隔七天,总要回萧府一趟。玉宝音是个护短的,每次总要跟着他去。 说的就是前两日回萧家发生的事情。 十八岁的萧翰飞于两年前已经娶妻。 妻子是田家的嫡孙女田少艾。 说的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萧家这位新晋的少夫人,做闺女的时候就被人戏称为“小气神”。 且不论长相,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还是脾气,都和萧翰飞门当户对。 婚后,小夫妻俩的日子过得也挺甜蜜的。 矛头一致对外,夫唱妇随。 自从田少艾知道了萧翰飞和他那个便宜的公主妹妹有过节,就没少找玉宝音的麻烦。 昨日玉宝音站在走廊上,田少艾打她身边路过之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上。 吓的伺候她的丫头婆子们好一阵慌张。 田少艾却笑着讲:“无妨,不过是宝音妹妹的腿,绊了我一下。” 这下好,萧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玉宝音绊倒了新晋少夫人。 至于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当事人可没有讲。 萧弥坚带口问了一下。 玉宝音眼也没眨就道:“许是我腿太长,少夫人的身子太轻,反正我是不承认绊了她的,根本就没感觉到。”对于田少艾那种没事儿找事儿的人,她连句面子上的嫂嫂都不愿意叫。 然后萧弥坚一句话都没有讲,第二天一早就突然对田少艾道:“你祖母的忌日就快要到了,你手抄几卷佛经,送到祠堂供奉。” 这也没什么不对,关键就是萧弥坚说的“几卷”到底是几卷呢? 抄的少了,怕人说她心不诚。 抄的多了,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节,田少艾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抄了两天手上就起了冻疮。 到现在了还没明白到底为什么突然让她抄佛经。 不是因着她笨,不过是因着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萧弥坚会向着玉宝音。 玉宝音算什么呢,不过是他们萧家的一个便宜亲戚。 萧景就是在和秦愫说这件事情,他的意思是让秦愫提醒玉宝音,得防备着田少艾。 田少艾虽然现在还没想过味儿来,但总有一天能明白萧弥坚的意思,到时梁子已经结下,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景和秦愫一样,最讨厌这些不上台面的乱七八糟事。 可旁的人喜欢啊,又不能因为那三两人就断了血缘至亲。 萧景便半调笑着,说:“咱女儿腿长,你得提醒她走路小心。” 秦愫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怎么说呢,她女儿从小都不让她操心,估摸着长大了也不用她为她操多少心。 萧家的那几个人,她和女儿不过是看在萧景和萧般若的份上不想收拾他们而已。 与此同时,萧般若也在和玉宝音说着她被田少艾诬陷的事情。 萧般若怪她为何当时不辩解。 玉宝音不屑地道:“和糊涂人说一百句,还不如和明白人说一句。” 萧般若急道:“那若是你碰不到明白人怎么办?”可不是什么人都和他祖父一样,是个头脑拎得清的。 玉宝音一挑眼皮,笑道:“那我就是把她给绊倒了,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那些良善的名声对于她来说,还真是无所谓的。 正所谓打蛇要打七寸,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最紧要的是什么,怎么折腾都是徒劳。 萧般若就是觉得生气,他们家捧在手心里的宝,却成了别人嘴里嚣张跋扈的妖。 迟早要找个机会,和那几人算一算总账。 如果说玉宝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那萧般若便是忍耐的好手。萧家彻底将白家压在了脚下,用了30年的时间。他想自己彻底和萧翰飞翻脸,至少要等到他祖父过世之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主要是只要是个人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以说,萧家比起其他家来讲,还算是好的。 好在哪里?好在他们三房是个不争不抢的脾气。一方争,一方避,总好过两方齐上力。 这算是隐忍,也算是为了保存自家的实力。 从前他不懂,堂堂的南朝长公主怎么会沦落到来大周和亲的地步。现在他知道了,他母亲是个聪明的,还有皇家那本经,比寻常人家更难念。 譬如,这都几年过去了,宫中的美人从八位变成了十八位,又变成了二十八位。他也不好问他皇帝表哥到底有没有睡过那些美人,他只知道他表哥没有子嗣的问题,就像是一把刀子扎在了他姑母的心上。他们母子的关系,也因此降到了底。 还有南朝的真元皇帝,一年病三回,可就是不肯传位给太子,三天两头的还叫嚣着要废了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太派”的势力太强大,还是真元帝是个爱开玩笑的,雷声大雨点小,太子还是宝音的亲舅舅。那位没见过面的舅舅的承受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趋,一般人哪里能禁得住反反复复的惊吓! 想到此,萧般若道:“我听人说,真元帝又病了。” 玉宝音半天都没有反应,直到萧般若“唉”了一声,她才道:“我都快忘记我外祖父长什么样子了,倒是一直记得我外祖母的样子。不过,就是记得他长什么样也没用,这都几年不见,他的头发和胡须,一定白到了底。他若见了现在的我,他不一定会认得出我。我若见了现在的他……就是能认的出来我也不会叫他。” 萧般若想说,真元帝不过是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不该将她们母女丢在风口浪尖不闻不问,或许他已经后悔,若不然也不会每年都给她们母女送东西。 还都是一船一船的送来。 长安城中谁不知道,高远公主府的吃穿用度可堪比皇宫。可宫里的谁都不能多说什么,只因那些金银珠宝都是打南朝来的。父亲疼女儿,谁敢说不可以呢! 可萧般若知道玉宝音的脾气,那些她不在乎的人怎么伤害她都行,她一点都不会记在心里,她只会当下就打回去。 而那些她在乎的人,伤过她一次,她便铭记在心。只因那些人,她没法还回去。 萧般若觉得他今天一定没有将脑子带出门,说的都是什么话题,只会让她扫兴。 他和她住在一起不错,却不是时时都会在一起。他住在韶年居,她住在渺风楼,中间还搁着他们父亲母亲的浮曲苑,有时一天都不一定能见得上一面。 她跟着商轨学习,他跟着郭荟,且从去年起,他还会时不时地被叫进宫里,解决皇帝派给他的一些小事情。 他的皇帝表哥已经20岁了,再也不是那个任性的小皇帝。 长大的皇帝就更加的不好亲近。 他表哥是如此,想来宝音的外祖父也应当是如此吧! 孤家寡人,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假呢。 *** 在定鼎宫批奏折的元亨,打了一个喷嚏,他只当是哪个美人又在惦记着怎么算计他,不由地升起了怒气,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大中伸头一看,那奏折刚好是白程锦联合了几个三品官弹劾萧家的。 说的是,萧家在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庄子,庄子的管事萧鹏,仗势欺人,欺男霸女,因此闹出了一桩人命。 大中的心里有些忐忑,弄不明白皇帝是因为白家弹劾了萧家而生气,还是因为萧家闹出了人命才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唤道:“皇上……” 元亨不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过了半晌,才道:“你将这奏折呈给太后,刚好分散分散她的注意,省得她整天追着朕要孙子。” 大中点了点头,拾起地上的奏折就退了出去。 才退到门边,就听皇帝叫住他道:“告诉太后就说是朕说的,最近的皇宫太清静了,那些世家的贵妇恐怕都快忘了宫里还有一个萧太后了。” 大中越来越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皇帝说的话他还是能听得懂的。皇帝的意思是,让萧太后将那些世家贵妇召进宫里,随便和几个顺眼的聊上几句,再随便找几个不顺眼的训一训。告诉那些世家贵妇,皇太后可是姓萧的,不要什么人都妄想骑到萧家的头上来。 其实大中想的有点儿多,元亨不过是想见一见玉宝音。 人只要一长大,首先学会的就是隐藏心思,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想见哪个,想要什么,恨不得吆喝的全世界都知道。 尤其他是皇帝,皇帝应该是没有任何弱点的,他对什么都不痴迷,不痴迷女人,不痴迷玩乐,更不会痴迷于哪个人哪个姓。 元亨上一次见玉宝音还是在除夕宴上,她说她和商轨学了一套剑法,练熟了就耍给他看看。 自打他懂得了克制心绪,不再顽皮。玉宝音又彻底脱离了皇宫,他们两人一年也就见那么三几次,关系也不似从前那般的不和谐了。 还别说,一个月不见还怪挂记的,总想着她那套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元亨搁下了手中的笔,又叫了个太监去给大冢宰送信。 人是不服老不行,他外祖父治家一向严格,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这几年慢慢放手将家族中的一些事情交给了他二舅和二舅母,便出了今日的事情。 他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像这种事情传了出来给外人知道,就是萧家的不应该。 他和萧家是连在一起的,白程锦弹劾萧家治家不严,还不是在说他纵容萧家。 他可不想要这样的污点。 *** 春耕节过后,萧太后下了帖子,请各家的贵妇到皇宫中赏青。 除了有身孕的提前告假,收到帖子的人家,不管内心是否真的情愿,二月初七的早上,悉数到场。 秦愫也在受邀之列,玉宝音本是不打算去的,想了想,还是骑上了追星,护着她娘到了皇宫。 无他,不过是觉得皇宫危险,她得护在她娘的身旁。 一踏进皇宫的大门,玉宝音就想起了萧般若的话,对她娘道:“我外祖父又病了?娘你总是不跟我说南朝的事情,老是这样下去,只怕我会将南朝的一切都忘记。” 伤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秦愫愣了一下道:“忘记就忘记吧,也没什么不好。” 玉宝音急道:“那可不行,我舅舅和上哥哥还在南朝呢!” 秦愫真不想说,或许很快她就能看见秦缨了。 打南朝来的消息,说的是国之将倾,何人能医? 秦愫也不知究竟何人能医,总之那个人不会是秦缨就对了。   ☆、第49章 于 玉宝音是不知道,打从去年还没有进入腊月,真元帝就已经不能上朝。 朝中的事务一应由赫连净土和宇文淳一起决断。 至于她的舅舅秦缨,还是那个闲散的太子,是个谁都可以欺负的。 秦愫不愿意多提南朝的事情,无非是因着提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如今她在大周,可以办的事情早在来大周之前都已经办好,北梁洲的接应可是一直都在那里。 玉宝音见她娘低头不语,也不好一直纠缠不清,随着她娘在皇宫中缓步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宝新宫的大殿前。 大殿前已经立满了人,秦愫同几个泛泛之交点了点头,便由太监引着先去了萧太后的寝宫。 秦愫和玉宝音到的时候,何氏已经带着幼女萧筱筱和田少艾坐在了萧太后的寝宫里。 田少艾一见了宝音,牙都是痒痒的。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娘家却自有聪明人。 前日她回了一趟娘家,同她母亲说起了佛经的事情,她母亲便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田少艾想了又想,若说特别,唯有她故意在玉宝音面前摔倒的事情了。 她母亲便道,症结就在此。 田少艾不解,问她母亲,“那玉宝音,和萧家可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祖父为什么要维护她呢?” 她母亲道:“大冢宰维护的哪里是她,维护的是已经迁出去的三房罢了,她就算和萧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是三房的人,你明明白白的欺负她,让武烈将军知道了,就会觉得二房压在了三房的上头,心中一定会产生芥蒂。大冢宰提前罚了你,实际上也是想堵住武烈将军的嘴而已。” 田少艾可算知道她前些日子受的罪是怎么来的,可她母亲还说了,再不可去招惹与玉宝音。 更何况是在萧太后这里,她也就只有干瞪着她的份了。 玉宝音也发现了田少艾不善的眼神。 是了,就是这种眼神,她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她,又拿她没有办法的切齿表情。 她依旧我行我素的,给萧太后行礼,还不忘说几句好话哄萧太后高兴。 萧太后心想,她儿子让她找几个顺眼的夸夸,再找几个不顺眼的训训。 那是对外人的不错,对自己人也得用这个办法。 何氏才接管了萧家,就给她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训她,只能抓紧时间在寝宫里好好的训一训。 萧太后没有将秦愫当做外人,这就当着她和玉宝音的面,劈头盖脸将何氏好一顿训。 末了还道:“你若是管不好这个家,趁早让贤的好。” 何氏的心里顿时一惊,顾不上将眼泪擦干,就将秦愫望定。 秦愫是个躺枪的,萧太后的意思是,何氏都已经做婆婆了,还管不好家,不如就交给儿媳。 想来,田沣西教出的孙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萧太后高看了田少艾一眼,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何氏想要将庄子里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萧太后就和她儿子一样的心理,解释什么呀,让这种事情传到外边成了别人的把柄,那就是何氏的不对。 何况在萧太后的心里,何氏本就是一个胆子小,办事不够果断,还一根筋的人。 萧太后叹了口气道:“什么都不说了,你尽快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还得不留人口实。你若是实在不行,就不要再管这件事情,回头我交给阿景去办,总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不为别的,不过是因着萧景经常办善后这种事情。 上一回玉宝音的马差一点闯进了唐家的府邸,唐真想要揪住玉宝音的过错不放,一语不合,还以为一打一,一定可以挽回曾经丢失的名誉,结果……又挨了顿打。 唐家的动静,是当下就进宫请了御医。 别人都说,这一下唐律和萧景的梁子结大了。 可半个月以后的唐律大寿,萧景乃是座上宾。 而寿宴上,唐真居然肿着一颗猪头给玉宝音赔礼,成了去年年末最后一件惊悚了众人的事情。 不只是因着唐真的猪头惊悚,还因着这一场景,惊悚了很多看热闹的心。 所谓的能人便如萧景,能别人所不能,还不显山露水。这也是萧太后喜欢萧景的原因。 那厢,何氏的帕子都快绞烂了。可她还记得,坐在高座上的,虽是她的小姑子,却也是太后呢!她不敢反驳,只能紧紧地咬着牙关。 不多时,她的口中便弥漫着血腥。 何氏是旁人眼中的老实人,老实人的话少,想的可不少,还喜欢生闷气。 一不小心,就恨毒了别人,气坏了自己。 萧太后却是个说过就忘的脾气,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她自己没了火气,以为别人没有上火,转脸又笑,领着何氏和秦愫一起去了大殿里。 饮饮花酿,吃吃春饼,再看一看歌姬们舞蹈。 萧太后忽然点名让白夫人的新儿媳姚氏献艺,话说的好听,说的是“这么漂亮的美人,跳起舞来一定像个仙女”。 这姚氏乃是白唤的新婚妻子,说的是出自惠安姚氏,可萧太后的印象里,惠安姚家哪有这个岁数的闺女。 要么是庶出,要么不过是远亲。 白唤能娶这样一种身份的女子,恐怕就是因着她年轻靓丽。 三十多岁的男人,续娶了十五六岁的妻,这妻子比白唤的三个女儿,并没有大上几岁。 偏偏白夫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这个新儿媳。 萧太后的眼里充满了鄙夷,叫谁看了这都是要找事的。 白夫人的心里一凛,虽说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可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很震惊。 她按照在家中演练过的,拉着姚氏就跪在了大殿当中,“请萧太后恕罪,我这儿媳昨夜腹痛,请来了大夫才晓得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因着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告假,还望太后体谅。” 萧太后没有想到白家敢唱出这样一出戏,那姚氏的身孕不会是假的,至于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不过是信口开河胡说一句。 偏偏萧太后还不能生气,还得笑着跟白夫人说“恭喜”。 自打皇帝一年一年长大,萧太后就越发见不得别人添丁。还有她那兄弟萧景,是不是也猜出了她的心里,同高远公主成亲了几年,也不见有好消息哩。 萧太后本来是想要找个不顺眼的训一训,不成想,刚刚散去的火气,又一拥而上。 她抿了口花酿,突然将酒杯扔到了地上,怒道:“我要的是桂花酿,谁让你们给我上桃花酿,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了?” 萧太后一发怒,乐声顿止,大殿中安静的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太后身边伺候着的左右宫女,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喊着:“太后息怒。” 将将才坐稳的白夫人绷直了背脊,她心里明白,萧太后的怒火,是燃给白家人看的。她那句“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了”,也是在问白家人。 她不大懂朝堂中的事情,可她知道,如今的萧慕还是太后。萧太后若是一任性,在这宫中想让她死的办法可不止一个呢。 白夫人的紧张,使得身旁的姚氏也不敢出大气。 这个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缓和一下萧太后的情绪。 秦愫瞧了瞧玉宝音,她女儿人小,又是个讨喜的,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什么都可以。 玉宝音当下就会了意,掂起自己面前的酒壶,笑嘻嘻地道:“太后姑母,我同你换一换吧!桃花酿好,越喝会越白皙。太后姑母就是喝了桃花酿,面色才这么好的,明明是没有搽粉,比搽了粉还美丽。” 萧太后的目的就是发发邪火,发完了就笑,这符合她的脾气。 她嗔怪道:“小丫头也敢拿我打趣!” 她挥了挥手,乐声又起。 伴着乐声,白夫人悠悠地出了口长气。 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这戏才能唱得下去。 白夫人的心里明白,却仍旧莫名有些感激玉宝音。 另一边,萧太后真的和玉宝音换了酒,不过一喝才知道,她的也是桃花酿哩。 萧太后又不是真的不喜欢桃花酿,她惬意地抿了一口,还特地赐了两坛桃花酿给玉宝音。 何氏的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儿,猛灌了几杯花酿,只觉得头很晕。 也不知是真的醉酒,还是气晕了自己,何氏只觉自己快要坐不下去,遂低声吩咐田少艾扶她去偏殿休息。 与此同时,皇帝身旁的小太监陆小簧来找玉宝音,说是皇帝在宝新宫外的九霄亭等着她哩。 也不知皇帝找她何事? 玉宝音禀过了秦愫,悄悄地溜出了大殿。   ☆、第50章 于 二月的春光,同三、四月份的比起来,吝啬的让人都不想多言语。 宝新宫前栽种的几棵柳树,刚刚抽出了嫩芽,在二月的冷风中轻摇摆动。 玉宝音一见了皇帝先行礼,爬起来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元亨有些不高兴,什么叫他找她,明明是他们事先约好的。 他的脾气早就不是原先那样了,心想着,跟个十岁的丫头置什么气,他又不是唐真那个没用的,已经不顾脸面的和个丫头开打了,却还是以惨败告终,都不好意思承认他是个男人。 说来也怪,有些人生来就带了一股邪气,就好似玉宝音,不管和谁打架,和几个人打架,更不论男女,赢得都是她哩。 元亨小小地别扭了一下,道:“不是你说要练剑给朕看的!” 好吧!玉宝音也就是带口说那么一下,扭头就不记得了。 也就是那日她瞧着皇帝瞅着她的“追光”眼馋的不行,怕他又像以前那样,想个歪招将追光据之己有,这才一时兴起,对他说了一句那样的话语。 追光,以前叫不叫追光,她不知道!反正,自打萧般若将此剑送给她做了生辰礼,她便给它起了这个名。 追光和追星一样,都是她的宝贝呢。她将它盘在腰里,寸步不离。进宫盘查的时候,那些负责盘查的侍卫,根本就看不出端倪。 不过是未免留人口实,她主动在皇帝的面前亮出了追光。嗯……这是唯恐哪一天别人拿她带剑进皇宫的事情做文章,提前和皇帝通通气。 玉宝音又不会实话实说,说他根本就不记得要练剑给皇帝看的事情。 不就是练个剑吗?完全没有一点儿压力。 她一个侧翻跃出了九霄亭,就在亭前刚刚泛起绿的草地上站立,而后右手探向了腰间,摸出了追光。 在二月的太阳下,追光亮的让人不敢直视它的光芒。她的手腕轻轻一抖,只听它在轻吟。 商轨交给他的那套剑法,据说是从剑舞中演变出来的,其招式可想而知会有多么花哨,也可想而知练起来有多么的艰难。 为此,玉宝音不止一次的抗议。 商轨却道:“花哨了好,想用它来杀人就可以杀人,想用它来悦己就可以悦己。练剑又不是劈柴,三招两式只是比拼力气。” 抗议的多了,玉宝音也就没有了抗议的耐心,反正商轨整个人都是花哨的,指望他从简,只能白费力气。 耍给皇帝看之前,玉宝音还不忘对他道了一句:“招式太多,我还没有练熟,随便练几式给你看看可行?” 元亨道:“几日不见,你的啰嗦都快赶上朕的母后了。” 玉宝音便不再言语,手腕又一抖,挽了个剑花刺出去。 元亨和萧般若练的都是银枪,若非得做出区别,萧般若的是虎头银枪,他的则是龙头银枪。 说的是,银枪乃百兵之王,长而锋利,灵活快速。 可玉宝音的软剑,还可以像鞭子一样挥动,一击不中,只要抖动一下,就可以迅速下一击。倒是和她的脾气一样,让人防不胜防哩。 元亨看的着迷,不由自主地就走下了九霄亭,且越走越近,没防着,也立在了那片绿草地之上。 又逢玉宝音正耍得兴起,只顾着左翻腾右翻腾,哪里会想到后面还站着皇帝。 她一个借力腾空,落下的时候,刚好踩了他一脚,又因着落地不稳,眼看就要倒地。 元亨也顾不上脚疼,顺手就扶了她一把。 两人四目相对。 玉宝音眨了眨眼睛,眼神里分明写着:好好的不在九霄亭里呆着,你到底下来做什么? 元亨就咧了咧嘴,道:“朕的脚!好疼。” 活该好吗! 轮到玉宝音不高兴了,站直了身子指着他道:“皇上,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但,人长。 皇帝是个没有眼色的,只能说他的眼睛长在了头顶。 元亨就还是那句话:“你踩着朕的脚了,很疼的。”说着还到抽着凉气。 玉宝音没理他,将追光重新盘在腰里,这才对着他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 元亨动动脚趾,咧着嘴道:“走吧,走吧!朕也还有事儿呢!” 他出定鼎宫之前,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白程锦求见。 他唯恐他母后这儿的春宴要散了,时隔多年,又爬了一回窗户,将白程锦晾在了宫门前。 晾的时间久了,也不像那么回事儿不是。 于是,两个人,一人向东,一人向西。 谁都没有发现,躲在石头后面的田少艾。 田少艾将何氏扶到了偏殿,将丫头留给了何氏,一个人出了宝新宫想要透透气。 出了宝新宫,往南走不几步,有一片桃树林。这个时节,桃花虽没有开放,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瞅见几个花骨朵哩。 田少艾便一人在桃林里转了一会儿,再从桃林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九霄亭里的皇帝。 她并不敢上前打扰,又觉得皇帝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挺怪的,遂躲在了桃林外立着的提字石后面,想看个究竟。 不管是深宫还是深院,少不了的便是无法见人的风|流韵事。看多了话本子的田少艾,第一直觉就是皇帝要在九霄亭里会情人。 可是以皇帝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难道说皇帝瞧上的其实是他人妇? 躲在石后的田少艾想到此,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生怕别人听见她的呼吸声。 就是这个时候,玉宝音打宝新宫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九霄亭中同小皇帝说起话来。 这让田少艾大吃一惊,这和她想的并不一样呢! 要知道虽说玉宝音是个腿长的,不过才十岁,便已经赶上了她的身量。可看女人,又不是只看身量的。一个好看的女人,不止要腿长,还要有蜂腰和骚客口中的“紫禁葡萄碧玉圆”。 而如今的玉宝音不过是块板而已,细长细长的,没有一点儿女子的风情。 也是,不过才十岁的年纪,若现在就有了风情,那她就是个妖精。 所以……皇帝会喜欢她? 看来自己是想错了哩。 田少艾远远地看着皇帝和玉宝音有说有笑,只恨离的太远,根本听不见。 她弓着身子,正想悄悄地离开,就见玉宝音一个侧翻翻出了九霄亭。 这又让她傻了眼。 玉宝音……到底是男还是女…… 她一直都晓得玉宝音是个厉害的,要不然怎会将唐真打成了猪头呢。 可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耳朵听来的,往往意识不到真正的严重性,等到亲眼见了之后……就觉得自己那天摔在她的面前,那真的是作死啊。 田少艾的心里只有一个情绪—— 瞧见皇帝等的是玉宝音,duang~她好震惊。 才稍稍平复了一下,一见玉宝音耍剑,duang~她又震惊了。 好容易又平复了一下,玉宝音和皇帝撞在了一起,皇帝非但没有生气,两个人还差点儿搂到了一起,duang~她震惊的都快忘了自己是在偷看,差一点惊呼出声。 等到玉宝音和皇帝走远,田少艾捂着被震惊坏的心,站直了身子,久久失音。 她没有直接回到殿中,而是径直去了偏殿,将所见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何氏听。 何氏冷哼一声道:“怪不得皇帝有那么多的美人,却不见一个人的肚中有动静,敢情是被那年幼的丫头迷住了心。也难怪,她的母亲本来就是个会迷惑人的,毫不费力便将你小叔和堂弟迷的死死的。” 说实话,对于高远公主,田少艾充满了崇敬之情。因着高远公主的美丽,也因着她周身散发的贵气。 是以,何氏的话她没有往下接。 只听何氏又道:“待春宴结束,你和我一起,你只管将所见说给萧太后听。我倒要瞧瞧,高远公主和她女儿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今的萧太后什么都不在意,最在意的就是皇帝没有子嗣。 试想,一旦萧太后知晓了九霄亭外发生的事情,那玉宝音还不得脱层皮! 不作就不死,若是此时有人劝何氏这么一句,何氏指不定会干出多么疯狂的事情。 可这句话,甭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何氏将别人的不争、不抢和手下留情,当作了不敢、不能,迟早都是要栽跟头的。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跟头栽的这么着急,且还是她自己上赶着去栽的。   ☆、第51章 于 一场宴席算不上圆满,但好在发了威,让旁人的心里颤上了那么一颤。 萧太后的心情还算不错,至少知道了自己还是很吓人的。 当然,若是没有何氏跳出来破坏心情的话。 萧太后的寝宫里。 太监方佴正轻轻地给萧太后捶着腿。 萧太后则一手支着头,半卧在小榻上。她不过才35岁,可她这副身子骨就像是50岁的,一场春宴下来,便只觉剩下了疲惫。 她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不悦地道:“她们不是都走了吗?” 这个她们,指的是她娘家的那些女人。 她们不是她的姐妹,和她也没有多少感情。 她嫁出萧家的时候,就连最先进门的何氏也不过才进门了二三年罢了,至于其余的人连影子都没有呢! 她不过是看在父亲和兄弟的面子上迁就她们,可有些人就是不长眼色呢! 方佴道:“二夫人说了,她有事要同太后讲,还拉着高远公主不让走,说是太后一会儿一定有话要同公主说。” 这是抓住了高远公主的什么把柄? 萧太后叹了一口气,若是高远公主的把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是一点儿都不想管的。 她又不是很闲,哪里有心情去管那些不出家门的事情。 同为女人,萧太后自认可没有何氏那个命,嫁到了如日中天的萧家,萧家又不用她和丈夫顶门梁,只需操心家事,无需操心外面的事。 而她,皇家的家事就是国事,国事也是家事。 总之,她有操心不完的事。 萧太后不知何氏此举为何意,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她觉得何氏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吃饱了撑的。 方佴又道:“奴才瞧二夫人那样,今日不瞧见太后是不肯罢休的。” “她怎么样了?”萧太后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奴才从没有见过二夫人如此失态过,想来是很紧要的事情。” 萧太后冷哼了一声,道:“她那么点城府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是觉得自己有把握赢,这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换句话说,何氏是憋的太久,憋的已经侧漏了。 “也罢,叫她们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要说什么事情?”萧太后猛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又扶了扶宝髻,如是道。 何氏和田少艾先一步进了内里,秦愫和玉宝音随在她俩身后。 何氏的脸上明显挂着鄙夷,秦愫和玉宝音却是只觉很是莫名,要发生什么她们不知道,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太后赐了座,四个人先后坐定。 萧太后便道:“二嫂,你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说吧!”别说那些拐弯抹角的,她没心情听。 何氏便示意田少艾上前一步,站在中央说话。 偷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知她婆婆别到了哪根筋上,非得让她当着萧太后和玉宝音的面说这件事情。叫她说,这事偷偷地讲给萧太后一个人挺就行,为什么还得拉着高远公主和玉宝音? 她是不知道她的婆婆这几年憋了多少的东西在肚子里,好不容易有一个出口宣泄,自然是想打人直接打脸的,只因那样才过瘾啊。 田少艾纠结了半晌,还是觉得不能忤逆婆婆,眼睛一闭,将方才与婆婆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说的就是玉宝音和皇帝在九霄亭里见面的事情。 她没有说谎,她说自己听不见她们说的是什么,只看见玉宝音耍了会儿剑,一不小心差点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萧太后的脸色变了,原来高远公主的把柄,还真和她有关系。要说她儿子抱个个把女人,其实真不算什么事情。 关键就是玉宝音太小,她要是十六,萧太后会高兴死的。 萧太后纠结了半天,对着玉宝音问:“她说的可是实情?” 玉宝音如实道:“皇上让我练剑给她看,我一个没站稳,他扶我了一下。” 那厢的何氏唯恐话落在了地上,赶忙接道:“宫中有那么多侍卫,皇上为什么偏要你耍剑给他看呢?” “那你得问皇上去。”玉宝音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何氏噎了一下,转头又对萧太后道:“太后,不是我小题大做,只是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呢!皇上想的是什么?太后可清楚?” 还不等萧太后说话,玉宝音就奇怪地道:“皇上让我练剑给他看和他没有子嗣有什么关系?” 她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真没有想清楚这中间的联系。 一旁听着的秦愫,心里自然明白何氏想要说的是什么,突然冷声道了一句:“你二伯母是在怀疑你和皇上有私情。” 玉宝音一听,即刻大怒,将腰里的追光一抽,指着何氏道:“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 田少艾可是亲眼见过玉宝音的本事,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下。 何氏先是一惊,而后便觉得她不敢将自己怎样,却故意喊了一句:“太后救命。” 秦愫唯恐她女儿闯出了大祸,呵斥道:“宝音,不得在太后的面前放肆。” 玉宝音气的将追光砸在了地上,转而对萧太后道:“太后姑母,她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可她不能冤枉皇上……”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同样的一个意思,“冤枉我”和“冤枉皇上”,在萧太后听起来意思大相径庭。 还说明了,她刚才一时冲动拔剑对着何氏,也是因为她冤枉了皇上。 玉宝音委屈地道:“我才十岁,皇上要是喜欢我,那不就等于好……幼|女。” 前些日子,她看过一本风格奇异的话本,里头讲的也不知是哪一朝的风流韵事,说的是一国的宰相不爱美女好幼|女,最后被正义的皇帝给咔嚓了的故事。 那故事的中心思想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倒是“好幼|女”这三个字,记的贼清。 这帽子安的,让萧太后惊心。男人好色一点本没有关系,可若是口味太怪,那就是大问题。 那边的玉宝音已经扑到了秦愫的怀里,“娘,皇上不信我能打败唐真,一时兴起,让我耍了会儿剑而已……”说着,就躲在她娘的怀里嘤嘤哭泣。 这一回哭的倒是挺真的。 萧太后死活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口味奇特的,她冷了脸色,指着何氏道:“萧家不需要你这种搬弄是非的媳妇,胆敢污蔑皇上……你若不是萧家的人,我今日一定会治你的罪。” 皇家没有大小事,放在普通家庭,这大不了就是成年的表哥勾|搭了未成年的妹妹,或者是想要出头的妹妹勾|引了家境富裕的表哥。可一到了皇家这儿,就成了胆敢污蔑皇上,这就是天大的罪名。 何氏陡然警醒,她光想着往玉宝音的身上泼脏水,怎么就忘了萧太后是个极其护短的。 试想,若是有人说萧翰飞的坏话,她的第一反应,可能也是这样的。 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极力否认,然后关起门来想怎么教训儿子都行。 至于玉宝音,萧太后就算是没有恼她,心中也会有芥蒂,不过不会明着说而已。 何氏如是想着,赶忙磕头赔罪。 她道:“太后明鉴,宝音公主和皇上,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外甥。我并非是巴不得她们有什么事情,是害怕哩。宝音毕竟已经十岁,早过了分席的年纪,这一次被少艾撞见了没有关系,若是还有以后……” “太后放心,再也没有以后了。”秦愫打断了何氏的话,“我同宝音自南朝而来,努力了许久也无法真正融入大周的环境,请太后允许我们母女,至此不入宫宴、不赴宴席。秦愫这里,谢过太后的恩典。” 一个公主,就算是穿上了布衣,也无法真正的抛弃公主的傲气。 高远公主动了怒。 不入宫宴,说的是再不踏入皇宫一步。 不赴宴席,难道是说再不踏进萧府一步? 她们爹,可还活得好好呢。 这事儿若是不算上她们的身份,不过是两个妯娌和一个小姑子在这儿扯不清。 两个妯娌谈崩了,作为小姑子的萧太后好尴尬哩。 萧太后只好道:“不过是误会一场,高远公主这又是何必。”最窝心的应该是她好吗?她儿子到底是不是个口味奇特的,她回头还得去亲自确定。 秦愫则道:“宝音毕竟已经十岁,也到了不出大门的年纪。” 各退一步,反正她女儿是不会再进宫了。 萧太后想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呢!” 这就愉快的成交吧。 何氏那儿……说真的,秦愫和玉宝音再不踏入萧府一步,她只会觉得高兴。前提是,萧家是她说的算的话。 她跪了半天,萧太后都没有说让她起来的话,她便知,萧太后也恼了她。 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不不,玉宝音因此而再不能进宫,这把米丢的值得。 反正,萧太后从没看她顺眼过。 何氏想让自家的女儿进宫,她便以为秦愫也想让玉宝音进宫,她觉得她坏了秦愫的好事儿,跪着也不觉难受。 萧太后故意让何氏跪了一会儿,好歹也算是个嫂子,总跪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 萧太后看见她就气不顺,闭着眼睛叫她起来,又随便说了两句,就打发她们走了。 哎呀!这一场闹剧,闹的萧太后只觉出不出来气,一刻也等不了,立时摆驾去了定鼎宫她儿子那里。 这几年,萧太后同儿子吵架已经吵了无数次。 原本是说夫妻之间吵架,是常见的事。想当年和她儿子的爹,却是一次都没有吵过。如今倒是和儿子吵个不停…… 吵得多了,吵得烦了,便再也没有了吵架的心。 萧太后开门见山,先说了方才宝新宫的那一场闹剧,又问皇帝:“你可是真的喜欢宝音,你若是喜欢,就算你舅舅恨毒了我,我也帮你将她弄进宫里。”十岁怎么了,养个两三年,只要一来了月信,就可以生子。总好过现在,也不知她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对那些美人感兴趣。 萧太后是个想的开的,她已经不嫌弃玉宝音的年纪小了,也不嫌弃她小小年纪就敢和她儿子牵扯不清。玉宝音只要能让她儿子动心,那她就毁了和萧景的约定。 那约定便是——不打玉宝音的主意。 可元亨一直板着脸,好半天才道了一句:“她拔剑了?” 萧太后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元亨冷着脸道:“女人就是无事做闲的,才会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太后道:“子嗣的问题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事?你今天就给我一句准话,要还是不要,你给我一次说清。” 天上飞的叫鹰,关在笼子里的叫雀。 雀是羡慕鹰的,羡慕它的自在,羡慕它的潇洒,更羡慕它可以肆意地翱翔在太阳下。 元亨闷声道:“让她进宫作甚?还嫌宫里的女人不够多吗?” 非要折断了一只鹰的翅膀,将它关进笼子里,小的时候他常干这种事情。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而他关过的那些鹰……早就死去。 元亨的叹息,萧太后始终没有听清。 元亨的心意,莫说是萧太后了,连他自己也是糊涂的。 玉宝音若是就此便不来皇宫,他觉得不高兴。 若是叫她也如他这般被关在皇宫里,他还是觉得不高兴。 他不想养一只雀,他想要的是一只鹰。 *** 有的人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便能彻底地远离那些鸡毛蒜皮的烦人事情。 会这么想的,请看秦愫和萧景。 不惹事,不代表事不会惹上门。 被惹急了眼的秦愫连萧景也迁怒了。 萧景知道,秦愫若是不顾念二人的情分,只怕何氏是要倒大霉的。 秦愫忍住了没发脾气,可又咽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 哎呦,也就只能往他的头上撒撒气了。 不情不愿睡到书房里头的萧景,想起萧府的事情就头疼的要命。旁的人如此,他还可以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偏偏有些人,是他不好动的。 萧景坐在书房的窗户下头生闷气,这时才回府的萧般若看见他爹的书房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一推门,首先瞧见的是萧福正给他爹铺被褥。 萧般若便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若不然他爹也不能睡在书房里。 他一出声,吓了萧景一跳。 萧景示意萧福出去,这才赶紧转移话题:“你怎地现在才回来?” 他儿子已经十四,长安城中像这么大的小子,娶了媳妇的至少过半了哩。 他倒是觉得十四岁成亲太小,再整个差不多太小的媳妇,两个小孩过的不是日子,不过是在玩过家家罢了。 他的儿子至今连媳妇是谁家的都还不知道,饶是如此,他也觉得儿子已经是大人了。像晚归这种小事,他早些时日便已不再过问。 只是没想到,如今反了过来,儿子大了,管起了老子。 萧般若精的要命,哪能不知道他爹在故意转移话题。 他执着地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你犯了什么错误惹怒了母亲?” 萧景怪尴尬的,心想着这都什么事儿,被媳妇赶出了房,刚好被儿子撞见了!!我去……他娘的。 可又不能不回应,索性只摆了摆手,意思是“祖宗,你别问那么多了行不行”。 萧般若又不能真的教训他爹,说什么他们这一家人能走到一起多么的不容易,这些废话不该是儿子来说的。 他等不来他爹的说明,还是很执着地道:“你不说,那我就去问母亲。” “回来,回来。”萧景只得出声叫住了儿子。 萧般若往回走了两步,等着他爹接下来的话语,面上明摆着就是一副“你不说我就走”的表情。 萧景叹口气,这才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儿子听。 可他说完了,并不见他儿子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小子……自打开始抽条长,这城府也见长了哩。 只听他儿子道了一句:“我祖父可知道这件事情?” 萧景道:“不知太后那儿可派人去说过。”意思是,反正他们是没有说的。 萧般若“腾”一下就站了起来,道了一句:“爹,你睡吧,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萧景问。 就见他儿子头也没回地道:“爹不好做的事情……我可以。” 萧景这就眼睁睁地看见他儿子大步走了出去。还心想着,有些事……没准儿他儿子真行。 这不是会闹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若是他跑去他爹的跟前闹……唉,三十好几的人了,会被他爹耻笑的。 萧景猜的很对,萧般若骑着惊雪径直就到了萧府,然后就是……“咣咣”砸门。 负责门房的管事将偏门打开,一瞧见是自家的小公子,便稀奇地道:“小公子,你怎地现在来了?” 萧般若板着脸没有言语,将缰绳扔给他,抬腿就进了内里。 什么地方都不去,又径直去了萧弥坚的书房。 萧弥坚见了他,也觉稀奇,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总不至于是睡醒一觉,想见祖父才来的。 萧般若没说二话,对着他祖父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后,道:“我此来是给祖父道别。” 萧弥坚一听:“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般若道:“高远公主和我爹成亲已有四年,对萧家来说她是个无功无过的儿媳,只会躲在自己的府里过日子。对我来说,她仅仅是我的继母。对我爹来说,她就是特别重要的。 还有宝音,对萧家来说,她的身份是尴尬的。对我爹来说,只是多了一个责任。对我来说,她却是顶顶重要的。” “这个我了解,那丫头也算是救过你的命,只是……”和道别有什么关系? 萧弥坚暂时还能维持淡定,居高临下地望着跪着的小孙子,瞧着他脸上倔强的表情。 萧般若又道:“那祖父可知几年前,我差点儿掉进了水里,是谁的人所为?” 萧弥坚顿时淡定不下去了,冷着脸道:“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提。” 萧般若可不是个听话的,他接着道:“我就知道祖父一定是知晓了,若不然那杨树也不会凭空消失的那么干净。我起先只当是大哥自己做的,后来就发现连大哥也在找他。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说了,我们萧家也就只有二房和三房。说的是,长幼有序,由二伯来继承萧家是迟早的事情。可祖父迟迟不肯向众人正式宣布,二伯的心里自是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二伯的背后还有妻子和好几个孩子。 一直以来,二房总有人看我不顺眼,想要害死我没什么关系。但是,别打宝音的主意。 说什么皇上和宝音牵扯不清,那是皇上,他有着这世上最大的权力,那星星点点的污水,泼在他的身上没有关系。 宝音呢……才十岁,二伯母和大嫂那样说她,是还嫌她被人指点的不多吗? 我母亲顾及着我爹,只能躲在家里生闷气。 我爹又顾及着祖父,不好多说一句。 我忍不了这口气。 祖父说我不孝也好,就是打我一顿也行。我至死都不会改过我说过的话语,我今天就是来跟祖父道别的,从今往后,只要宝音不踏入萧家一步,我便也不入这个家门。” 萧般若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也不闲累,一脸的愤怒表情,将他祖父望定。意思是:你知道大哥害我,只是打发了他的跟班我不怪你,可现在都害到我妹妹头上了,你再不给个说法,我就不依。 萧弥坚总算是听明白了萧般若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叫上你爹一同过来。若是高远公主和宝音愿意,也让她们过来一趟。” 萧般若还是不肯起身,“叫她们过来作甚?”不说清楚可不行。 萧弥坚气乐了,虎着脸道:“开祠堂可行?” 若真的是开祠堂,那就是要让他二伯休妻。先不说他二伯会不会同意,单只说何氏为萧家生了好几个儿女,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祖父不会允许家中出这种事情。 萧般若知道他祖父这是在哄他,不过是告诉他要给他们一个说法而已。 再说,他也不是非要闹到开祠堂的地步才行。 于是,他麻利地爬了起来,道了一句:“那行,我明日就再来一趟。” 萧弥坚拿起手底下的书,顺手就砸了过去。 还真是不肖子孙们,各有各的不孝哩。   ☆、第52章 于 对于秦愫来说,她原本确实是不想让女儿和皇帝多有接触,若是以后都能因此而不去皇宫,那么就结果来说,这件事情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当然,什么事情都不能只看结果。 结果就算是还行,过程让人恶心那也不可以。 是以,她真的是有心想要扒掉何氏的一层皮。 而对于玉宝音来说,其实她还是糊涂的。她一直都觉得名声就是个虚名,她娘却总说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因此而受过苦楚,一旦受过一次,几乎就是要毁掉终生的。 于是,名声有多重要,就和终生有多长一样,成了令她费解的问题。 至于以后还能不能进皇宫,还能不能见到小皇帝,还真是没所谓的。 她很忙,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事情要做,不然得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去北梁洲,什么时候才能统领玉面军呢! 这是她和她爹之间的秘密。 这个爹自然不是萧景。 她娘一直都以为她并不知晓玉面军的事情,实际上霍叔叔在离开建康之前,就给了她一个锦囊,里头装的有一封她爹留给她的遗信和号令玉面军的玉髓令。 遗信的内容她轻易不愿回忆,只因想一次便要掉一次的眼泪。 而那玉髓令,她请霍叔叔找人将其包上了一层软金,整日都挂在脖梗间,连她娘一直都不觉得那是个多么特别的东西。 是的,她没觉得名声有多么重要的原因,也就是因着她从来都不以为她会一直在长安呆下去。 她要干的事情有很多,具体是什么……还是说不清。反正,她知道她的归宿不在这里,她的人生也不会像其他的女孩一样,是以嫁人生子为使命。 是以,长安的人和事啊,她是不会怎么计较的。 没意思的紧。 母女两个不同的心思,得知萧般若去萧弥坚那里闹过一场之后,自然也是不同的反应。 秦愫由衷地道:“般若,谢谢你。”关键时刻,儿子比爹要中用呢。 玉宝音却道:“你祖父没有打你?”听说他是三更才回来的,他要不是吃了豹子胆,怎会半夜三更去找大冢宰闹事呢。 秦愫的反应倒还正常,玉宝音……好在萧般若从不期颐她会是正常的。 以至于,如今若是她正常了起来,他还会不适应。 萧般若很正经地回她二人:“就算我不去找祖父,我爹迟早也是回去的。” 这个迟早用的很妙,秦愫狠狠地剜了萧景一眼,想说的话语全部都在眼神里。 这会儿的萧景只期望自己能暂时的失一下明。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道:“说的是让咱们回萧府,你可愿意去?”自是在问秦愫的。 秦愫道:“去,当然要去。”若大冢宰的火不够旺,她总是要想法子添一把柴的,若不然旁人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 转而又问她女儿去不去? 玉宝音想了想,二房本来就人多啊,三房满共就四个人,她要是不去,她怕他们会吃亏。 她深深地觉得她自己是很重要的,当下就一点头:“去。不过我得回一下房,将追光盘在腰里才行。” 萧景:“……”闺女,咱们真不是去砍人的。 他是真的害怕玉宝音一激动,在萧府里面拔出了剑,本来是有利的情形,也会成为不利的。 谁知,玉小公主关键时刻绝对靠谱,一见了萧弥坚,也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磕头,磕完了便道:“祖父,我今日是来认错的。昨日我不该拔剑对着二伯母,我年幼不懂事,我娘昨日已经罚过我了,我也知道错了。可我娘说了,她罚的不算,还得让祖父罚过才行。” 这睁眼瞎话说的,叫一旁的萧景只想“哈哈”,还想指一指她的腰里,道上一句“她是骗人的,她的剑还在腰里缠着哩”。 当然,哪有自家人拆自家人台的,他又不是何氏那个一脑子浆糊的。 萧景摆足了“我不说话,我就看看”的姿态。 和他一样表情的还有萧般若。 而秦愫,一见她女儿跪了下去,就克制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头两滴眼泪是心疼女儿,后来……就是故意的。 她本是个不会哭的性子,是什么时候起学会了用眼泪当作武器她也记不清。 虽是如此,她的眼泪也并没有流多久,在二房一行人到来的时候,她早就擦干了泪水,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到她哭过的痕迹。 就算眼泪可以当作武器,也不会流给对立的人看。 不止是因为无用,还因为公主的坏脾气。 何氏一到,秦愫自然是没那个流泪的功夫了。 至于她要干点儿什么,现在可还没想好呢! *** 好歹做了这么久的萧府后院的实际掌控人,何氏一大早就知道半夜萧般若来过的事情。 现下三房的人已经齐齐到了这里,将将她公公又命人来叫他们,何氏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昨天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这事本就是纸包不住的那个火,何氏早有心理准备。 她不过是有些恼萧般若,好歹她也照顾过他几年,不求他感恩,只求他不要为了那对母女鞠躬尽瘁行不行? 何氏对秦愫和玉宝音的嫉妒,早几年就烙在了心底,就算是根羽毛也想同她们争一争。 早两年何氏还想过要将玉宝音娶给翰林做媳妇,可这两年她越发的没了那种心思。 且不说她和皇帝牵扯不清,就算真的没那么回事,有再多嫁妆,也弥补不了人品的缺陷。昨天她都敢拿剑指着自己,这样的儿媳……真是不要也罢。 何氏否决了一件根本就没有影子的事,还别说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她叫上了田少艾,却没有派人去请萧霄,还道,婆媳两个惹出的事情,就由婆媳两人自己解决。 田少艾要吓哭了好吗! 她可不比何氏,她才到萧家多久,一男半女也无,就先惹的两房不和,这罪名之大……她想都不敢想。 她的忐忑写在了脸上,心里就一只再后悔。她怎么该死多了句嘴,怎么该死非得去桃树林一趟,怎么该死非要缠着婆婆一块儿进宫…… 还有她那婆婆,平时不声不响,昨日怎么就像疯了一样? 没人能够真正摸清何氏的想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回头想想,她昨天确实办了件蠢事,可她不止不后悔,还因此而大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在高远公主的面前再也不用假装好嫂嫂了哩。 如今,牌已摊开,也不知她那公公会怎么做? 若是可以彻底分家…… 何氏一到,就主动跪在了萧弥坚的跟前,不发一语。 萧弥坚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便跪在了这里,可是已经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何氏还是不肯言语。 萧弥坚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跪,那是旁人都说她错。她不说话,那是自己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 面前若跪的是萧霄,萧弥坚早就一脚踹了过去。 可儿媳毕竟只是儿媳。 萧弥坚叹口气,道:“你起来吧,不用跪我。” 何氏执拗地道:“儿媳不敢起身。” “我说你错,你不认错,你又何必跪我。” “在公公的面前,儿媳不敢狡辩。” 何氏这个儿媳,是已过世的萧夫人一眼就相中的,说她话少,不是个叽喳的性子。殊不知,话少的人,若是犯起拧来,是可以气死亲爹的。 更不用提他这个公爹了。 萧弥坚瞧了瞧萧景,他即刻会了意,转头出去找了小厮去寻萧霄。 说的是,公公又不能动手打儿媳,男人也最好不要打女人。但,媳妇还得丈夫管,这个是准没错的。 萧景走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了一个公公、两个儿媳,还有三个小辈的。 田少艾还是紧张的要命,想哭又不敢哭,想起来也不敢起来。 她是跟着何氏一块儿跪下去的,本来啊,哪有婆婆下跪,儿媳妇还站着的道理。 她本以为跪也不会跪多长时间,她在家时就是这样,认完了错,就会起身的。 瞧这样子,她婆婆竟打算长跪,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田少艾趁萧弥坚临窗远眺的功夫,瞧瞧地碰了碰何氏的手臂,用眼神询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低垂着头的何氏,抬头冲她一笑,而后将不远处坐着的高远公主望定。 那目光饱含着挑衅。 就是这一瞬间,秦愫觉得自己大概摸到了何氏的脉门。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昨日诬陷她女儿不成,今日便想借着昨日的事情,逼着大冢宰正式宣布萧家的继承人。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试想,大冢宰就算是唯恐三房受了委屈,可也得顾及着二儿子的情绪。 再说了,长幼有序,千年前就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迟早要成为定论的事情,一直拖着,只会继续破坏两房之间的感情。那么,现在还不下定论,要待何时呢? 若是没有发生昨日事之前,何氏想做什么,都和秦愫没有关系。 可今日不同,何氏总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点儿代价的。 秦愫端起了案上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而后送了何氏一个淡笑,算是回敬。   ☆、第53章 于 人之所以神奇,是因着有一颗善于思索的大脑。 人之所以邪恶,也是因着那颗善于思索的大脑。 而一个人的眼界,往往决定了大脑的思索范围。 譬如整日只呆在后院的何氏,她每日想的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事情。 而作为一国的大冢宰,作为萧家的领头羊,萧弥坚想问题的高度,可不是她能够比及。 连外人都知道,再往后个十年八载,萧家最大的危机,便是继承人的问题。 萧弥坚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人到了这个岁数早就已知天命,就算他身体健硕,他还能在名利场上滚打多久呢?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不仅仅是家族的领头羊,还得是大周的下一任大冢宰。如此,才能保障萧家多辉煌一时。 这是萧弥坚和宫里的那位达成的协议。 他膝下虽然只剩下了两个儿子,但两个儿子比作其他家的子弟,也还算争气。 尽管如此,萧霄和萧景,如今都还只是一个三品的将军,他要托谁上位,一直都是个迷。 二儿子萧霄是个没有个性的。 若元亨也是个没有个性的守成之君,那他倒是可以做个守成的大冢宰。 可元亨太有个性了,又逢现世三国鼎立,再过个几年几载,会有什么样的格局变动,谁也说不清。 为了以防万一,萧霄做继承人不行。 三儿子萧景是个随性的,总以个人的喜好为做事的依据。他和元亨凑在了一起,不一定会惹出什么大事情。 是以,萧景来做继承人也不行。 在萧弥坚的心里,两个儿子,一个没有冲劲,另外的那个则是冲劲太猛,唯恐他关键时刻刹不住车。 到底由谁来继承萧家,他十年前便在想,十年后的今天还是在考虑。 除了这两个,也还有第三个选择,只是……唉,高远公主的肚子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这事的症结还是出在萧景只有萧般若这一个儿子这儿。 萧弥坚临窗而站,无声地叹气。 *** 那厢萧福很快就找见了萧霄,这是赶巧了,萧霄也正往家中赶。 他昨日便瞧着何氏的神情不对,却没往心上去。女人如何氏这般年纪,就像是撞见了鬼,根本就不会正常,只有一日比一日更不对。 谁知,今日他才出门没多久,就碰见了萧太后的内侍方佴。 那方佴还是受了萧太后的吩咐,特地出宫寻他的。 萧霄又是紧张,又是高兴。心想着,难道萧太后有差事要吩咐给他?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接着往下一听,方佴话里的意思居然是萧太后让他好好地管一管何氏。 萧霄当时就变了脸色,特地塞了银子给方佴,让他透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佴得了太后的命令,还事关皇帝,他并不敢乱说,只道了一句:“自己家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才能说清。” 萧霄和方佴别过,带着满肚子的狐疑,这就匆匆往家赶,本还想着,关起门来和何氏好好地说叨说叨。 不曾想,恨不得整个萧府都知道要出大事了,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萧霄一见来寻他的萧福,便问:“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福道:“不是小的不说,是小的实在不知。大冢宰命我们都站在院子里,谁若胆敢靠近一步,就打断了腿,赶出府去。” 这已经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萧霄不敢耽搁,一路疾驰,好容易到了他爹的书房,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何氏。 他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打在了何氏的脸上。 媳妇和老爹,这是无需抉择的好嘛! 至于为什么一上来就动手,和何氏一上来就跪差不多的用意。 再说了,要是没有错,何氏又何须长跪不起。 一旁的田少艾吓得瘫坐在地,有其父必有其子……求萧翰飞不来! 幸好,萧弥坚本就没有打算要叫萧翰飞。 萧弥坚不过是第一时间制止了萧霄,道:“何氏的错是对萧家对我对宝音,可她不曾对不住你。” 女人嫁夫从夫,一心自然想着夫君能出人头地。 萧弥坚理解何氏的心思,也仅仅是理解而已。 关键还得看萧霄,他又是怎么想的。 何氏被萧霄一耳光打倒在地,本就够委屈了,又一听萧弥坚的话,眼泪顿时止不住了。 萧弥坚便对着萧霄道:“去将你媳妇扶起来,我有话要说。” 萧霄心道:我也有话要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萧霄向来不会违背他爹,只是阴沉着脸拽了何氏一把。 早就不想跪的田少艾紧跟着何氏站了起来,使劲夹着肩膀,试图降低存在感。 萧弥坚坐下了之后,清了清嗓子示意有话要讲。 这时,一直坐着的秦愫也立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萧弥坚独坐在那里。他扫视了立在他面前的儿孙,缓缓地叹息。 良久,才道:“我先说何氏错在了哪里。错共有四处:一,何氏忘记了萧家并没有分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何氏忘记了萧太后虽姓萧,却已经是嫁出去的,还有皇帝已经二十岁;三,何氏忘记了后院的女人不应当操心前院的事情;四,何氏还忘记了宝音是我亲口承认的孙女。” 四个错处的头三处,处处戳到了他爹的“要害”。萧霄头一回知道,何氏除了能生之外,命中率还挺高的。 萧霄下意识瞧了一眼何氏,只见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萧霄有心想要训斥她几句,刚好迎上了田少艾怯怯的目光,忽地意识到何氏也是做婆婆的人了。那么,方才他那一巴掌……往后何氏还怎么给儿媳立规矩! 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哪怕她已年老色衰,他还记得她曾经的美丽。 萧霄没再多言,狠心将头别了过去。 不管何氏是真的忘记,还是从来都没有记在心上,萧弥坚已经不想再追究,只因今日他想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他招了招手示意玉宝音到他的跟前。 玉宝音就乖巧地走了过去。 他问:“你可怨恨你二伯母?” 她二伯母是谁? 哦!!! 玉宝音眨眨眼睛,道:“祖父说的是昨日的事情?若是,昨日我便已将怨气发泄过了哩。” 剑都拔了,就算没有真的刺下去,也在心里将何氏凌迟了一遍。 是以,今日为何还要为了昨日的事情而生气! 萧弥坚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特地多看了何氏一眼,意思是:瞧瞧孩子,再瞧瞧你。 遭受了巨大打击的何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萧弥坚便转过了头问萧景:“我做个和事佬可行?” 萧景一听,心里略不是滋味,硬声道:“自然是爹说怎么来便怎么好的。” 萧弥坚还能听不出他儿子话里的情绪!他闷哼了一声道:“昨日的事情你们都得给我忘的的一干二净。我再重申一遍,萧家不可能分家,你们谁若是想分,也得等我死了之后才行,还得不怕我从地下钻出来找他算账呢。” 这话说的很重,萧景没敢再言语。 萧霄就道:“爹这话说的……我和三弟可都没有说过要分家的话语。” “说是没说,连想都不用想才行。”萧弥坚没好气地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今日提前给你们说明……我思索了许久,本来一直拿不定主意。可昨日我梦见了你们母亲,她哭着跟我说你们大哥的坟头太清静,想想也是,萧家大房的香火不能就此断了……” 这是要给大房过继个儿子,侄儿当然是首选。三房只有萧般若一根独苗,肯定是不能过继的。二房可就有四个儿子哩! 过继给大房,就成了萧家的长孙,如此的身份,自然是有嫡便不会考虑庶的。何氏打起了精神,等着萧弥坚接下来的话语。 她熬了这么些年,可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呢。 而那边的萧景心情真是微妙的很,他的壳是萧景,芯子可是萧楠。刚刚他爹说的是他没有儿子,他的坟头太清静……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想说反对也张不开口哩。 一时之间,屋子里头寂静的只有玉宝音的干咳声。 被萧弥坚叫到了跟前,说的却是和她没有多大关系的事……嗯,有些无聊呢。 就在这时,只听萧弥坚又道:“我要给你们大哥过继个儿子,自然是要从你们二房中挑选可以担此重任的……这是一天两天选不出来的,我今日就是提前说给你们听,我预备用五年的时间来……” “为什么不是现在?为什么要等到五年之后?”何氏突然打断了萧弥坚的话语。 二房有四个儿子,嫡幼子萧翰林已经十四,庶幼子萧茹也已经十二。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二房的这四个孩子是什么样的个性,有什么样的能耐,此时已经了然矣。为什么还要再等五年? 何氏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公爹要等的是高远公主的肚子,相中的过继人选乃是萧般若呢!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尽管如此,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哦!何氏是觉得我活不了五年了吗?”萧弥坚轻轻一笑,是这么说的。 萧霄赶忙推了何氏一把,喝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而面如死灰的何氏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是夜,萧霄因着心里存了气,宿在了妾室小何氏的房中。 约莫三更时分,何氏身边的嬷嬷突然来砸门,哭着道:“将军,不好了,夫人悬梁了。” 悬梁?自尽!萧霄一惊,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第54章 于 将一个人逼上绝路的原因,肯定不只是一两件事情,而是很多件事情突然纠结到了一起,无法分解,唯有以死相逼。 逼迫别人,也逼迫自己。 何氏悬梁是真,但她的嬷嬷尤氏发现的早,胸腔里还留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她没死。 萧弥坚得知以后道:“去告诉二房,就说我说的,已准备好了一个大夫,还有一口棺材。” 是死还是活,还是自己想好了选择。活不是替别人活的,死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死。 没死成的何氏一听这话,闭紧了牙关连水都不肯喝一口,更莫说是吊气的人参汤了。 这可苦了田少艾,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跪了一个多时辰,不知怎地,她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萧弥坚准备的大夫可算有了用武之地,一摸田少艾的脉门,就道了一句:“恭喜,大少夫人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躺在里屋的何氏一听,再也顾不上寻死,一下子从床上半坐起来,用嘶哑的嗓音道:“快,快将大少夫人扶回房好生歇息。” 而后她自个儿端过了人参汤,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若说她嫁到萧家的前二十年,是为了夫君或者儿子能出人头地,才活得精神百倍。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她就是指望着田少艾的肚子活下去。 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五年之后他的孙儿都要四岁,三房能不能再有个儿子,还未可知呢! 只有活着才能知道明天的事情,那就好好地活着,瞧瞧那副棺材到底是谁会躺进去! 何氏闹过了一场,得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做转机,唯一的损失便是她的嗓子,大夫说了,恐怕难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她却并不在意,还想着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或人,她便用自己的破嗓子呵呵笑笑,担保他们会毛骨悚然的。 又想,他们二房的子弟不用出色,只要人丁兴旺,谁说就不能打败三房呢! 这人啊,命中有几子,乃是天注定的事情。 *** 昔日,真元皇后给秦愫算过命,说她这一生可以从头富贵到尾,命中的一女和一子也皆是人中龙凤哩。 作为一个女人,若真能有这样的命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玉荣死的时候,秦愫便道,“那个闻名于南朝的大师,也是个骗人的”。 丈夫都死了,她只有一女,哪来的那一子呢?至于富贵,富贵了很久的人说,那不过是浮云。 直到嫁给了萧景,还真就凑齐了一个“好”字。 可如今看来,还是不够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萧景就是这么劝解秦愫的。 殊不知,他越劝,她便越觉得不好面对他。 连何氏都能揣摩出萧弥坚的用意,更何况是秦愫呢! 萧弥坚瞧上了萧般若做继承人,却碍于萧景只有般若一个儿子。 秦愫的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本来还要找何氏算账的,先是因着何氏悬梁暂且作罢。谁知何氏没死,紧接着就传出了二房要添丁的消息。 如今的秦愫哪还有找她算账的心情……唉!她头一回想着若是她能给萧景生个孩子…… 在这之前,她从没考虑过这个事情。不为其他,只为自己的私心。 她的女儿年幼便没了父亲,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再生一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再生的孩子也是她的亲生骨肉,总归是要分走她的注意力,分走她对女儿的独宠。 这不是她想要的。 可如今萧家的这个困局,也不是她想要的。 般若那么护着她的女儿,有些本就是他的东西,她不想让他拱手让出去,只当作是他对她女儿好的回报了。 但……唉!还是那句话,孩子不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命里若有,到了该来的时间,拦都拦不住的。 *** 整个萧家就像是中了魔障,不是在议论大少夫人的肚子大的很是时候,便是在说高远公主的肚子什么时候会有动静。 受到了感染的玉宝音也在和萧般若说这个事情。 玉宝音道:“我娘要是给你生了个弟弟,你是不是就得管你爹叫三叔?”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可乐的。 是以,她话音落下,自个儿先呵呵笑了起来。 萧般若的脸色就是臭臭的,他要把他爹叫叔,还有他爹将要多个儿子,好像都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说不好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当爹的都大有人在。他爹要是再有个儿子,也就是这年头,不兴男人抱孩子,若是兴的话,他抱着弟弟,旁人还以为抱的是儿子哩。 萧般若想的有点儿多,主要还有,旁的人争来争去的东西,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叹了口气道:“瞧你幸灾乐祸的样子,如今也就是没有,若母亲和我爹真有了孩子的话,那也是你弟弟,也会管母亲叫娘的。”那个孩子和他可是不一样的。 “叫就叫呗!”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哪天她去了北梁洲,那孩子还能代替她照顾她娘呢。 萧般若哪里知道玉宝音的真实想法,她的大方出乎了他的意料,倒显得他是个小气的。 他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根本是没影子的事嘛,还真是庸人自扰。 *** 甭管二房的人怎么得瑟,只要三房一如既往的淡定,二房便觉得得瑟的很没有意思。 她还能得瑟的起来吗? 答案不言而喻。 日子是人过的,心思少一点,怎么过都是开心的。 如今的何氏一心盼着田少艾给她生个孙子,就连萧鹏惹出来的那桩命案,她也没心思去管。于是该怎么善后的问题,还是落在了萧景的身上。 这日,萧景带着萧般若要往城外的萧家山庄一趟。 父子两人才出了高远公主府的大门,就见玉宝音立在那里牵着追星,不说话,只看着他们笑,摆明了就是一副“出去玩,也带我一个”的*表情。 说好的大门不出……其实就是哄鬼的。   ☆、第55章 于 三个人简单用了顿饭,萧鹏的儿子萧成已经在一旁等候了多时。 萧景问他:“你爹呢?” 杀人偿命,理应是要下到大牢里的人,却因着民不告官不究,仍旧好好地做着山庄管事。 若非因为白家不知从哪儿知晓了紧究不放,这本是一件已经摆平了的事。 萧家的奴仆如果真是这么仗势欺人、妄图一手遮天的话,那么此番白家还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至少可以以此为警戒,及时的悬崖勒马。 这萧家庄本就是萧家的发源地,萧家还没有在名利场上平步青云之时,不过是这里的乡绅而已。 当然,那已是他爹幼时,甚至很可能是没有他爹之前的事情。 萧成并不敢抬头说话:“我爹带着人,一早就去了后山捉山魈。” 萧景没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萧成赶忙解释:“那山魈就如鬼魅,不止祸害了山腰上的庄稼,还咬伤了砍柴的农人,闹得人心惶惶。我爹临上山前说了,若是今日大冢宰派人过来,叫我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只是我爹没想到来的会是武烈将军……还请将军莫要责怪。”说着就不停地磕头。 这萧成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和他儿子相当。 萧景没有吭声,却在心里仔细地回忆起萧鹏这人来。 早前他还不是萧景之时,因着身体的原因,家中的管事他很少得见。 后来他成了萧景,头几年一直在外征战,这几年又娶了高远公主另外过日子,家中的管事他还是很少得见。 他只记得见过萧鹏一次,那是个长相周正的汉子。至于为人圆不圆滑、奸不奸诈,萧景自认不是商轨那个会看相的,仅见过一面,话不曾说过三句,就是眼光再独到,也会识人不清。 只能说,萧景对萧鹏的印象是此人并非一个不知分寸的人。他所管辖的庄子出了这样的事,大出萧景的意料。 萧景一直没有言语,萧般若唯恐吓坏了萧成,便道:“那你且将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给我们听。” 萧成得了命,却又怯怯地看了看萧景,见他也点了头,才敢开口说下去。 原来那死去的女子并不是本地人,是孤身一人来到的萧家庄,这才有了她死之后也无人追究的事情。 那女子自称姓水,家中排行老三,没有名字,父母常唤其三娘。 水三娘是一年前来到的萧家庄,来的时候蓬头垢面、面黄骨瘦,说的是家里遭了难,一家九口只剩她自己活了下来。 萧鹏见其委实可怜,又是正当龄的适婚女子。 只要吃苦耐劳,配给哪家的光棍都是好的。 如此考虑,萧鹏做主将那水三娘留在了庄子里。 可没养几天,就出了事情。 水三娘那张小脸才褪去菜色,染上了红润,居然水灵的不像话呢。 那姿容已经不是普通的庄稼汉能够驾驭。 偏偏还有人不信邪。 山庄的东边有一户人家姓蒋,很快就托了媒人来向水三娘提亲。 那姓蒋的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庄稼汉,说的是瞧中了水三娘是个能生养的。 按理说,这事已和萧鹏无关。 那水三娘却总是以此为由找上门,一会儿说自己孤苦无依,是真心将萧鹏当亲人又是当恩人对待的;一会儿又说那想娶她的蒋大是个面凶的,她若是跟了他,被欺负可怎么整。 起初萧鹏还好心好意地劝解她,后来就发现了她的心思不正。 萧鹏的媳妇五年前得了疯症,长时间都是痴痴呆呆的。那水三娘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情,萧鹏顿时惊醒,可是为时已晚。 庄子里已经有了流言蜚语,说的是水三娘和山庄的管事萧鹏勾搭上了。 不管是说女的贪图富贵,还是说男的仗势霸女,流言的版本有好几个,个个都是不堪入耳的。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蒋家,也终于听到了流言,那个想娶水三娘的蒋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知水三娘和他又说了什么,蒋大便拉着她找上了门,嚷嚷着萧鹏是个敢做不敢认的,还嚷嚷着萧鹏既然做了出来,就得给人名分。 闹的太过厉害,便惹的萧鹏的媳妇发了疯症,撕扯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推倒了水三娘,致使她一头磕在了石阶上,一命呜呼。 这事本是一个意外,起因不过是因着一个女人的野心。普通的庄稼汉和山庄管事,她自然是想往高处攀的。 萧成一再强调的是他爹不论哪次和水三娘碰面,都会有第三人在场。 且他爹已经查过了那些流言,同水三娘走的最近的刘婆子说的是三娘自己抖落出来的。 她当然不会直接说“萧管事欺负了我”或者“我勾|引了萧管事”,可她每回从萧鹏那里回来,都摆足了要做管事娘子的架子。 萧成还道,他娘本就痴痴傻傻,发了疯症根本不是她的本心。 这事不过是庄子里头的一场闹剧,且那水三娘若不是哄骗蒋大在先,那蒋大也不会带着她闹上门,她又怎会一命呜呼呢! 大受打击的蒋大当时便要抵命,这场闹剧已经使一人身死,难道还不算完吗? 萧鹏叫蒋家的人将蒋大绑了回去,又做主厚葬了水三娘。 本来这事就算就此了结。 怪就怪在,连萧家本家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传到了白家去。 说到最后,萧成又道自己句句属实,如若不信,还可以叫来刘婆子让她证明。 还有他娘疯了五年,他爹根本无需和哪个女的不清不白,完全可以再娶一房妾,偷吃又是何必。 玉宝音听的津津有味,这事简直比话本还要精彩几分。 故事一完,还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那厢的萧景只想将她拉出去,洗洗耳朵。 实在是害怕那已故的水三娘的心机,影响到他单纯的女儿。 只听了一面之词,萧景便对那水三娘下了定论,不是因着他没脑子,不过是他见多了这种事。 像埋钉子、布眼线这种事情,萧景这几年可没少干。 那水三娘的来历就挺有意思的,这两年整个大周都没有灾祸,更没有闹过饥荒,她家到底遭了什么灾一下子没了八口人? 萧景还特地问了水三娘说话的口音,不是长安本地的口音,差得也并不远。 再加上她的意图,说她不是谁家的暗线,萧景可不相信。 又加上白家猛出头,这更加说明了水三娘的野心不是单纯的。 只有一点不明,那就是为什么她不想办法混进萧府,却跑到偏僻的庄子里? 难道庄子里有什么东西是旁人想要的? 萧景思索了半晌,不得要领。 当然了,正常人哪里能摸得透白程锦的心。 说来说去,白程锦还是咽不下那口夺宅之气。 憋了好几年,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这就惦记上了萧家老家的庄子。 还打听好了,山庄管事之妻是个有病的,管事并无妾室,一定是个缺女人的。 可这世界上还真有念着旧情,对漂亮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 白程锦派去的“干孙女”,不知怎地,就被弄死了。 他娘的,这是旧气还没出完,又有新气堵在心口的节奏。 白程锦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这是连脸皮都不要了,便一纸奏折将萧家庄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 白程锦准备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了,他就是要死磕萧家又怎地。 再说了,萧家庄死了人是真事,又不是他编造的。 远在长安的白程锦已经听说了萧景前往萧家庄的事情,他在自个儿的书房里走来走去,忽地一拍书案,自言自语道:“老子就是不信那个邪。” 说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就不信真的不能扭转,老天又不是姓萧的。 这人世间的事,原本就是有人挖坑,有人跳。 萧景的心里明白这是有人给萧家挖了个坑,萧家是不跳也得跳。 可萧景这人有个怪毛病,让他跳坑行,他总要拉个垫背的。 至于拉谁,他还没想好,关于水三娘,他还得找人好好地查一查。 不过这之前,他还是得见萧鹏一面。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才说起萧鹏,院外就有人喊了一句:“管事回来了,管事捉住了山魈。” 管事回来了一点儿也引不起玉宝音的兴趣,倒是山魈…… 玉宝音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道:“萧爹,咱们看看山魈去。” 萧景道:“山魈咬人,你不怕?”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我娘常说人心最恐怖,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心机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人我都不怕,还怕什么山魈哩。” 玉小公主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帝。   ☆、第56章 于 在一块儿生活了几年,但凡是玉小公主的话,萧景少能找到反驳的话语。 没法反驳,只因她说的貌似都很有道理。 于是,玉宝音成功地看着了山魈,又成功地将山魈带回了高远公主府,几乎没费半点力气。 理由只有一个“我娘也没见过山魈长什么样。” 其实萧景只想说“你确定你娘真想看?” 可他知道自己若是这样问了,玉宝音一定会说“她都没有看过,你怎知她不想看”之类的话,缠绕不清。 好在什么山魈,不过是个长着两颗尖牙的大猴子,等她玩够了,是放是杀随她心意。 哎哟,那就带吧,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景估计,只要玉小公主不带个男人回家,高远公主是不会翻脸的。 只能证明,萧景是个天真的。他又不知道玉小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带过男人回家,知道哩以后只能瞪大哩眼睛。 太不可思议。 *** 去了趟山庄,听了个好故事,还带回府一个宠物。 玉宝音觉得自己满载而归。 还觉得那山魈就是性子野了一些,再仔细看看,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的。 嗯,大概就和旁人看她差不多,能发现她可爱的人寥寥无几。 就是因此,她和山魈才应该惺惺相惜。 一回了府,玉宝音就找她娘得瑟去了。 她一口气灌完了一盏茶,道:“娘,我要个封顶的笼舍,那山魈是个会爬树的。我还得要个大夫,萧鹏抓住山魈的时候,伤了它的右爪。嗯,还得要点儿鸡鸭什么的,折腾了一大天,山魈一定饿了。” 玉宝音才踏入高远公主府的大门,秦愫就接到了消息,说的是小公主带了个山怪回来。 秦愫:“……”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女儿爱捡东西回家的个性。 还记得大概是她女儿三岁的时候,小丫头非要出府游玩,到外面的大街上转悠了一圈,捡了个赫连上回家。从此便对他,哥哥哥哥的叫不停。 再大一点的时候,捡了只野猫回家,取名“肉团子”,整日又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 如今的秦愫在想,那山魈是怎么叫的呢?哎呀,她女儿以后可别嗷嗷嗷嗷的叫不停就行。 秦愫对女儿的要求真是不高,叹口气,道了句:“笼舍和吃的都好办,只是这大夫……有哪个大夫敢接近山魈呢!” “那便熬些麻沸散,将吃的在麻沸散中泡一泡,再给山魈可行?”玉宝音想了想道。 对,就这样,先药倒了再说。 就和她娘搞定萧爹一个道理,先迷|倒了再说,保管是服服帖帖的。 玉宝音呵呵笑笑,得瑟个不停。 可乐极生悲,山魈咬断了绳子,逃了。 高远公主府的女人们逃难似的全躲进了屋子里,小厮拿上了棍棒,侍卫拔出了宝剑,齐上阵,可人家山魈会爬房,都不需要木梯的。 侍卫们想要活捉山魈,可即使是功夫最好的冒越,奔跑起来也比不上山魈的速度。 跟都跟不上,更别提活捉了。 一只山魈将高远公主府搅了个乱七八糟,偏偏这时候家里的男主人不在,萧景和萧般若一进了长安城就没回高远公主府,而是去了萧府找萧弥坚。 这不是也准备挖个坑给别人跳嘛! 像萧家庄发生的死了人的事情,基本无解。若非得寻一个解决的办法,无非就是也挖个坑给别人跳跳呗! 这叫有坑大家一起跳。 无关于义气。 不过是你来我往,谁也别想占了萧家的便宜。 好在,男主人不在的高远公主府,小丫头也是能顶半边天的,。 玉宝音拿了弓箭,上了房,与山魈对持良久。 那是个野性难降的东西,不止懂得怎么躲避,还懂得以静待动等待攻击的时机。 它已经伤了十数人,如今还正咧着嘴,想要攻击玉宝音。 玉宝音好话说尽,说的多是“你乖乖的,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之类的话语。 可它若是能听的懂,便不是山魈了。 玉宝音想,山魈是她非得带回来的,她闯下的祸,自然也得她自己收拾才行。 做人不能没有担当,做事不可优柔寡断。 是以,她举起了弓箭,对准了山魈,一箭穿喉。 而后她便从房顶跃下,一个人回了房里。 高兴了一整天,却是如此一种结局。 秦愫来看她之时,她道:“其实我不想杀它的,可是它野性难驯,今日就是将它活捉,指不定将来又会生出怎样的事情。我觉得我做的对,可我心里难受的紧。” 秦愫摸了摸她的头,只道了一句:“取和舍,这是人活在世常有的事情,往后你还要做出许多类似的决定。” 想当初,她的母后执意嫁给了父皇,舍去的是十几年的父母恩情和锦衣玉食。 想当初,玉荣想要保全她们母女,不得已同意了与大齐联合抵抗大周,最终舍去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而如今,她的父皇不知选择了什么,居然舍去了秦缨。 秦愫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女儿平复了心情,又道了一句:“宝音,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舅舅,你可开心?”兴许还能见到赫连家的什么人呢! *** 南朝要将太子秦缨送来当质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 对于大周来说,这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这意味着大周的强悍,已是三国公认的事情。 可对于萧家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谁都知道以太子秦缨为质,实际上就是秦缨在国中失了势。 而秦缨又是高远公主的亲弟弟。 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高远公主,甚至是萧家的笑话呢! 可萧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过是武烈将军亲自带队去了萧城接小舅子。 同行的自然还有死缠烂打,非得要去的玉宝音。 而萧般若就留在了长安,不是他不想跟去,而是他还有事情要做。 人一旦长大,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这可是连皇帝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唉,他还得负责挖坑,惩戒那些胆敢算计萧家的人。 他外祖父说了,坑挖的好了,一定会重重有赏。 他倒是不在乎什么赏不赏的,不过是身为萧家子弟的责任而已。 至于他妹妹,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可以一直随心下去。 *** 快马行了一日一夜,萧景一行并不敢歇息,就直接到了萧城码头,静候秦缨。 载着太子秦缨的大船迎着晨光,驶入众人的眼睛。 远远地看去,船头上立着一个青衣男子,晨光照耀下的青衣,就好比是江中的一支青莲,只是悄然静立,便莫名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萧景没有见过秦缨,只觉立在船头上的男子气度不凡,下意识问玉宝音:“那可是你舅舅?” 玉宝音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一拽萧景的袖子,跳着喊道:“上哥哥~” 回头对着萧景一笑,欣喜地道:“不是舅舅,是我上哥哥哩!” 有些人的脸,即使许多年不见,也绝不会忘记。 还有些人,即使看不见容颜,只凭那倒影,他的名字就会浮现于心。 说那是直觉也好,感应也罢。 她爹和赫连上,是玉宝音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一个永不能见,另一个本以为很难再见,可谁知他就这样驶入了她的眼睛。 所以说,谁也无法预料明天的事情。   ☆、第57章 船行靠岸,立刻便有奴仆搭好了踏板。 萧景还以为玉宝音要直接冲上去,谁知她竟躲在了自己的身后,只探出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从船上下来的赫连上。 萧景本想笑话她几句,却在看清了赫连上的面貌之时,很适时地闭上了嘴巴。 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的长相很好。 男人看男人一般是不会注重相貌的,尤其是萧景这个连旁的女人的相貌都不大注意的人。 而现在,他之所以注意到了赫连上的相貌,不过是因着这一点不好忽视过去。 是以,萧景以为的长相很好,便是旁人口中的顶级。 赫连上已经超出了他对男人相貌的定义。 男人嘛,就该像他儿子那样壮实有力。 他儿子长得也好,可若和赫连上摆在一起,指不定就成了陪衬的。 这个赫连上,给他一身男装,他可以迷倒无数的千金。若给他一身女装,恐怕也是倾城倾国的。 他的体态修长,却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他的相貌美艳,却又丝毫不显女气。 他还有一双无比深邃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与其对视。一旦碰上,轻者丢心,重者则是要丢魂的。 萧景想,怪不得玉小公主要躲到他的身后了。 其实这不过是萧景想的太多而已。 玉宝音可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她眼里的赫连上,还和四年前一样。样貌没变,气度没变,不过是又长高了些许。 她躲在萧景的身后,只是起了玩闹的心,四年过去,她可不止长高了些许,就连样子也变了呢! 她娘说的,她那张圆圆的小脸,如今快长成了鹅蛋型。 方才他还在船上的时候,她叫了一声“上哥哥”,离的那么远,他可不一定能够听见。 她便故意躲了起来,想瞧瞧赫连上能不能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可是赫连上一下了船,没有先同她讲话,而是和她萧爹说着官场上的客气话。 好不容易说完了,赫连上又差人去请她舅舅下船。 这是压根就没有认出她? 玉宝音有些失落,才几年啊,赫连上居然不记得她了。 等一回了长安,她就要找她娘告状去。 这时候,船上响起了“恭迎太子”的声音。 萧景自然不会怠慢了这个小舅子,率先跪了下去。 玉宝音也得跪,就算她舅不是太子了,她跪他也是天经地义。 才跪在那里,就觉得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背。她一扭头,就看见了赫连上会笑的眼睛。然后手心里多了一个竹编的小人儿,它也在对着她笑呢! 没有一句言语,就好像还在南朝时一样,他总有他要忙的事情,她等得烦了,他便会想法子告诉她并没有将她忘记。 那个时候玉宝音还会生气,他总是忙忙忙,显的她是个游手好闲的,便总会对着他派来的人吼“我也是很忙的”。 如今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幼|稚的要命。 而现在,她也回了赫连上一记笑。长大了,自然是不会再无理取闹。 还来不及多表示些什么,她阿舅就已经下了踏板,先是对着众人道了一句:“无需多礼。” 待众人起身,指着她便道:“宝音?” 玉宝音点了点头。 秦缨“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丫头胆子还真肥呢!”说的是她偷偷地跟着秦愫来到大周的事情。 这都几年了,她阿舅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呢! 玉宝音呵呵笑笑,“阿舅,坐船辛苦吗?你不知道我娘可想你了。” 一旁的萧景心道,玉小公主这岔打的没有一点技术含量,遂决定帮她一把。 他也道:“太子,这一路上辛苦了。” 赫连上赶忙为秦缨介绍:“这是大周的武烈将军。” 秦缨一听,立刻将萧景望定,而后对着他作了一揖,才道:“我还得叫你一声姐夫呢!” 萧景可没想占他的便宜,赶忙回了一揖。 秦缨又道:“我长姐可好?” 萧景便道:“挺好,只是一直挂念太子……” 秦缨眼泪汪汪:“我也一直惦记她呢!” 秦缨先前作的那一揖还没有吓着萧景,这说来就来的眼泪,将他骇了一大跳。 先不说秦缨是个太子,也不说他是个男人,单只说他的性格和秦愫的性格,相差的可不止点点星星。 秦愫的眼泪贵如油,没有紧急情况,从来都不会流一滴,哪怕是说起母亲和弟弟。 眼前的秦缨……这是强势的姐姐和软弱的弟弟。 萧景顿时就明白了秦缨为什么沦落到了来大周做质子的境地。 萧景一直以为真元帝是个任性的,原来真元帝的任性是有原因的。 他儿子若也是秦缨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他也会像真元帝那样,一看见儿子就来气,只骂个狗血淋头没有动手都是轻的。 渡口边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萧景一行在前带路,领着秦缨的队伍,径直到了萧城驿馆。 四年前,萧景在此安顿了一个姓秦的,至此改变了他的生活。 四年后,萧景又在此安顿了一个姓秦的,他希望秦缨给他带来的变化,如秦愫带来的变化一般,总是在往好的变才行。 萧景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只因他看见了秦缨这个人,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啊,就他小舅子那尿性,他现在已经在害怕小舅子被人欺负,这个考验夫妻感情的问题。 管,那得看欺负他小舅子的人是谁。 这是得防火防盗防皇帝。 不管,他怕他的日子过不下去。 好在他小舅子的身边,还有一个赫连上。这个少年,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欺负的。 萧景思考着未来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想起他小舅子的眼泪,他就叹气,心想还不如宝音呢。 再一想起赫连上,又觉得他小舅子的未来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可世事难料,他小舅子最后还是被他承包了。 唉,这不是不承包怕媳妇生气。   ☆、第58章 于 这都是亲戚关系,要说的话语自然不是三两句。 萧景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才到了驿馆,就整出了一桌宴席。 边吃边聊,挺好的。 宴上没有外人,萧景本来连赫连上都不想请的。 可玉宝音说了,“我上哥哥那不是外人,你要是不请他来,就再给我整一桌宴席,我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再整一桌宴席,就有些过了。 于是,这午宴,就成了四人宴席。 宴席上的排位是很有讲究的,太子自然得坐在上首。 舅甥许久不见,自然要多亲近亲近。是以,玉宝音次之。 按理说萧景要坐在第三位的。 可刚刚不久,赫连上由羽林左监,升成了羽林中郎。 其实这是废话一句,跟萧景坐在最末根本没有多大关系。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玉小公主一坐下,就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赫连上道:“你坐这里。” 萧景:“……”心塞不已。 对于秦缨和萧景来说,这一场可以了解彼此,又可以联络感情的午宴,就是从心塞开始的。 要说萧景心塞,还算事出有因。 那么秦缨又是为什么心塞……不是因为他外甥女惦记着赫连上,不过是因着他什么时候看见赫连上都是心塞塞的。 为此,一年前,他还特地给长姐写了封信,信的内容十有八|九都和赫连上有关系。 大致的内容是这样的—— 阿姐,原先和我外甥女关系挺好的赫连上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我已经快被他整晕乎了。 在父皇的面前,他有的时候会为我说话。可那都是我不挨训的时候。 只要我一挨父皇的训,他哪一次都是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我也不和他计较,前天他居然帮着宇文淳一起,坑了我一把,害的我差点挨了父皇的一顿打。 然后第二天,你猜怎么着……他又倒打了宇文淳一耙,害的宇文淳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我彻底被他弄糊涂了,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谁的人,他姓赫连,可我瞧着他和赫连净土的关系也很一般哩。 我感觉他就是个墙头草,风往那里吹,他就往哪里倒。 他长姐很快就回了信,洋洋洒洒好几页,大都是骂他的。 说他看人不能只凭感觉,就算可以凭感觉,他的感觉算个屁。 还说就算赫连上是个墙头草,赫连上往哪边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吹的他倒的风是哪个呢? 有了他长姐的点拨,他即刻就明白了,那赫连上是正儿八经的他父皇的人。 他长姐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是至关重要的,说的是赫连上即使不会帮他,也应当不会害他。 他并不相信赫连上,对他长姐的话却从不质疑。 他对赫连上的疑心病很快就好了,一不小心还是留下了点后遗症,那便是他一看见赫连上笑,就只觉心塞塞的。 方才他外甥女叫赫连上坐过来之时,赫连上的面上不见动容,可那双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形。 秦缨可是知道赫连上的,平时对人笑的恭敬,可他丫的就是个笑面狐狸。 有一回,秦缨见他抱了只猫,同猫低语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月牙形的。 秦缨特地叫人打听了一下,说的是赫连上的府中他最大,猫是排第二位的。可见它的受宠程度。 秦缨便了解了,想看赫连上的真心,得从他眼睛的形状开始分析。 由此可见,赫连上和他外甥女的关系是“真心”不错。 他要不要跟他外甥女说说,让赫连上好好地照看秦冠呢? 秦冠是秦缨的儿子,今年还不到四岁,是玉宝音和秦愫离开了南朝之后降生的。 如今的秦冠可不在这里,他还在南朝,被真元帝留在了皇宫里。 而赫连上将他送到了长安之后,还是要回建康的。 既然赫连上和他外甥女的关系这么好,帮他外甥女照顾一下弟弟,肯定是理所当然。 秦缨想来想去,原本话已到了嘴边,可瞧了瞧萧景,又将话咽了下去。 姐姐嫁人了之后,弟弟的作用,就是用来震撼姐夫的。——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就弄死你。 秦缨若当着萧景的面央求赫连上,他以后还怎么在长安混下去,更别提震撼姐夫这么重要的使命。 秦缨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私下再提。 他举起了酒杯,道了一句:“同饮。” 玉宝音的手才触碰到面前的杯盏,萧景便“嗯哼”了一下,以示提醒。 她不满地道:“我已经十岁了。”十岁之后便可以饮酒,这可是早先就说好的。 坐在末末尾的萧景一口将杯盏里的美酒饮尽,这才道:“这不是……还没到你十岁的生辰,还是喝果酒吧。” 萧景的话音将落,便有奴仆为玉宝音奉上了果酒。 玉宝音是个讲道理的,觉得萧景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她端起了新斟上的果酒,面上的表情却是悻悻。 好不容易,知己相逢,应当是千杯少的。如今没有好酒庆祝,实在是有够扫兴。 可她得做个守诺的。 到了宴席的中场,秦缨和萧景倒是没有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反倒是萧景和赫连上喝上了。 秦缨真不想说自己是个不善酒力的。 事实却又是真的如此,他也就只能看着赫连上和萧景对灌,而后拿了他外甥女的果酒,兴致勃勃地和他外甥女对饮。 时隔四年的第一次相见,玉宝音还没和赫连上正儿八经地说上话,他就醉倒,被人抬回了屋里。 萧景就是那个指挥着奴仆将他送回去的。 来前,秦愫可是吩咐过了,若此次赫连家来了一个叫赫连上的,一定要十分注意。 至于注意些什么?最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能让他和玉小公主还像小时候那般不注意。 譬如,玉小公主有可能会扑在赫连上的怀里。 这个萧景注意了,真没有。 还譬如,赫连上会不会拉拉玉小公主的小手之类的。 这个萧景也注意了,暂时真没有。 只要有他在,赫连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怕就怕,万一他不在呢! 这才蓄意灌醉了赫连上。 醉了,就去睡觉。睡着了,才是最安全的。 萧景的酒量够大,喝个两三坛酒没什么问题。 他和赫连上一共喝干了五坛酒,赫连上这才不支,醉倒在地。 萧景不疑有他,亲自带着奴仆将他安置在了最前面的厢房里。 而玉小公主,则是住在最后面,中间还隔着花园、假山、他和太子秦缨,隔的是有够远的。 这便已经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刻。 将才那桌宴席,说的是午宴,开席的时候已经是未时。 一顿宴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也是有够累的。 萧景安置好了秦缨,又安排好了侍卫、暗卫,甚至还有明早要吃什么,等等,一大堆的麻烦事,一回了自己的厢房,抱着枕头就入了梦。 玉宝音又没喝酒,也没安排这安排那使得自己疲惫的要死。 是以,她在床上躺了半天,也不能入梦。 想着没有喝成的酒,想着再过不久便是她十岁的生辰,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与她只隔了一天过生辰的赫连上。 这就出了怪事。 怎么才一想起赫连上,她就闻见了酒香呢?   ☆、第59章 于 赫连上的酒量,就和他的人品一样——是没有下限的。 有酒,有肉,还有玉宝音的地方,想让他真的醉倒,根本不可能好不好! 萧景带着人走后,赫连上在床上静躺了一会儿,一直耐心等到天色真正地暗了下来。 他从南朝带来了十六年的佳酿,这酒还是他出生之时,他爹亲手埋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原本是预备他行冠礼时喝。 时下,男子多是二十岁行冠礼。 可他父早亡,母又改嫁,家中并无顶梁的男丁,四年前,他以十二之龄入仕,那时真元帝便特许他提前行冠礼。 冠礼倒是行过了,可这酒一直留着没舍得喝。 好酒,当然是要留给能配得上它的人喝。 除了美酒,赫连上还带来了她母亲自己做的肉干,是玉宝音很喜欢的。 这是又有好酒又有肉,就缺一个玉宝音了。 这也难不住赫连上,他即使不用眼睛,只凭直觉,都能摸到玉宝音那里。 至于萧景安排的那些侍卫,那是用来防备刺客的,他又不是刺客,大大方方的走路就行。 萧景千防万防,就是没防着赫连上装醉。 赫连上很快就找到了玉宝音的厢房,他没有出声,只是打开了酒封,自饮。 睡不着的玉宝音循着酒味摸到了外面,瞧见的就是对着月亮独饮的赫连上。 她不满地道:“都来了我门口,你怎地不舍得出声叫我一块儿喝酒呢?” 赫连上道:“不用我叫,你这不是也出来了!” 玉宝音也不同他计较,往他身边一坐,道:“得亏我是个鼻子灵的。” 赫连上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鼻子灵的,肉团随你。” 话音才落,两个人相视一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可两个人一旦投了机,说的多是废话哩! 赫连上问了玉宝音一句,在南朝过得可还好? 这个问题,玉宝音在给他的信中可不止一次提起。 虽然因着建康和长安相隔太远,他们的来往书信不多,却也能够一年写一封。 四年写了四封信,玉宝音每一次都会在信中提起“长安还行”。 可赫连上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自己,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她会不会时常将他惦念,等等问题。 玉宝音也不嫌他烦,只是不懂他的心,半眯着眼睛对着月亮道:“还行,和在建康时并无两样,若非说不同,那便是我不大常出公主府。” 她的回答中,并没有将他提起。 赫连上略感失落,却还是接着问了一句:“哦?你为何不到处走走?” 玉宝音叹了口气,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特别招人讨厌?” “你怎么会有此一问?”赫连上很是不解。 玉宝音又叹了口气道:“不论是在建康还是在长安,与我交好的人并不多。在建康时,我若是去了谁家受了冷落,还有你在我的身旁。可在长安……”虽说也有萧般若,可那个笨蛋,也是自身难保的,和她一样的不受人待见。 这便是萧般若和赫连上的不同了。 赫连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不论男女,他都能降服的住。 萧般若除了这两年行情见涨,受到一些丫头的青睐,在小子堆里,他是第一个受排挤的。 或者是因为他的优秀,可赫连上也是优秀的,文也好武也罢,都不会比他差,但唯有身份比不上他。 或者就是因为身份的影响,赫连上对人的态度是谦恭的,没有萧般若身上的那种凛然傲气,就少了许多人嫉妒。 就算有人嫉妒赫连上的才华,转而便会想他是个没有好出身的,再一想人无完人,嫉妒之情便会大打折扣。 赫连上知道萧景有一个儿子,也就是说玉宝音多了一个便宜哥哥,可他并不知道她和便宜哥哥的关系怎么样。一听她说了那样的话,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他没再言语,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她便在他的身旁一边吃着肉干,一边数着数。数到“八”的时候,他会将酒坛递给她,给她尝一口酒,再拿回来自己继续喝,而她也继续吃肉干继续数数。 这是原先就养成的默契,他喝八口,给她一口,她不吵不闹,他们有的时候会聊天,有的时候就各自发呆,一句话都不讲。 如此这般,他们以前可以这样一待就是一下午的。 现在毕竟夜深,尽管赫连上的心里有万般的不舍,饮了半坛酒之后,他还是站直了身子。 玉宝音道:“你要走了是吗?” 赫连上点了点头。 玉宝音打了个哈欠道:“也行,该睡觉了。反正以后见的机会还多着呢!” 赫连上不敢开口说自己其实到了长安之后,住不了几日就要返回建康,他只是突兀地道:“我行过冠礼你可知道?” 轮到玉宝音点头了。 赫连上又道:“没人给我取字,不如你给我取个字吧!” 玉宝音略感惊讶:“我?” 顿了一下,她道:“我起的不好,怕你嫌弃。” 赫连上抬起了手,温和一笑:“起吧!除了猫三狗四,你给起个什么都是好的。” 玉宝音呵呵笑笑:“我还是有点儿审美的。”说着,便单手握拳,砸在了他的掌心。 赫连上也笑,眼睛并不是月牙形。 才一见面,就给了任务。玉宝音对着夜色中赫连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咧了咧嘴,在傻笑哩。 她觉得挺好,他让她给他取字,证明他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 并不是她娘说的,这世上,唯有时间和权力可以改变人心。而她和赫连上的之间,刚好就多了这两样东西。 四年未见,他已经拥有了曾经没有的权利。 他又比她大了四岁,这中间就可以多出很多的心机。 玉宝音心道,就算她上哥哥是个狡猾的,对着她不狡猾就行。 与此同时,赫连上的心里想的是,这世上最大的距离,便是他已成人,她却还怀着一颗孩童的单纯心。他在她的眼里,还是那个从前的上哥哥。 方才他抬起的那只手,其实是想摸一摸她的脸。 他有所迟疑,她却不疑有他。 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不想要的。   ☆、第60章 于 我比你大了几岁,我已经懂得了男|欢|女|爱,可你却还是一派天真。 我有心想要表达我的感情,却又唯恐破坏了你的纯真。我只能将心底想要潮涌而出的感情,紧紧地压在某一处,静待着你的天真一点点地褪去,等你长大,等你懂得男女之情并非友谊,等你懂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哥哥和情哥哥的差距。 ——赫连上 上哥哥……不是亲哥哥,没有血缘关系。可谁要是胆敢欺负他,她就是拼得追光剑碎成了几段,也要继续拼命。 是以,已经知道赫连上是装醉的萧景,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赫连上并非善者。 就引来了玉宝音嘟嘟囔囔一大长串抗议的话语。 萧景举起手投降,道:“如今,谁还敢欺负了你上哥哥!” “什么叫现在没人敢欺负他,他去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长安有那么多“地头蛇”。哼,我自然是不怕的,大不了,蛇来斩蛇,妖来斩妖。” 萧景没敢再往下接,只道了一句:“你舅舅也是初到长安,你就不怕他被人欺负?”怎么光想着赫连上去了。 玉宝音回道:“我娘和你自然会看护好我舅舅的,可你们不会帮我看顾上哥哥。” 萧景故意道:“那是你舅舅,和我可没有多大关系。” 玉宝音呵呵一笑,还挑了挑眼皮儿,“有能耐你跟我娘说去。” 萧景一噎……好,好吧,他不得不承认,玉小公主最擅长的就是捏人七寸。就是不知道,她可知赫连上的七寸在哪里? 那个狡猾的小子,居然连他都骗过了。 萧景对赫连上故意装作醉酒的事情,耿耿于怀。特地将冒越调到了玉宝音的身边。 冒越本是负责秦缨的安危,经此一事,萧景想秦缨都那么大个人了,又带有自己的侍卫,不怕他被人拐了去。怕只怕他傻呼呼的玉小公主,被人给拐跑了呢! 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还是野兽看猎物的神情,他还是能够分得清。 萧景看得出来赫连上很克制自己,一个过于自我约束的人,要么可以约束自己一辈子,要么一旦爆发,便是神鬼都不可挡的。 赫连上很少会当着他的面去看玉宝音,可偶尔投过去的眼神,迸发出的光芒,总是让他觉得惊心。 总有一种生怕玉小公主会被人掠走的错觉。 萧景这个做爹的,在外人的眼里是不合格的。譬如,儿子都十四了,他的婚事还没有提上议程。 更别提只有十岁的女儿了。 说的是,世家不会为十岁的丫头议婚,主要是离及笄还有五年,谁能保证这五年中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可实际上,私下相看还是有的,怕的是议的太晚,好少年被别人抢了去。 娶妻宜低娶,嫁人宜高嫁,实在不行才是门当户对。这几乎成了长安城中婚嫁的定律。 如他家,若说想要为萧小爷娶妻不容易,那么想要给玉小公主找一个合适的郎君,就是更不容易了。 若高嫁,嫁给谁是个大问题。 皇帝?不行。秦愫绝对不会同意。 宗亲?那一群纨绔,他绝对不会同意。 若平嫁,玉小公主的身份是个大问题。 不尊她,她好歹是个公主。 尊她,她又不是大周的公主。 再说了,不是真心尊她的,猜猜他这个做爹的会不会打上门去! 没有见到赫连上之前,萧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一见了他,萧景突然意识到玉小公主迟早有一天会长大,迟早也要嫁出去。 不管她嫁给谁,嫁的总是要真心对她好的。前提条件,也得是她真心想嫁的。 赫连上是空有真心,本也可算上好人选,可在玉小公主还不懂那些之前,他是萧景必须防备的。 其实说真的,要不是秦愫强烈反对,将玉小公主嫁给他皇帝外甥,也并非不可以。 一是,身份足够。二是,这几年他皇帝外甥比之从前靠谱了许多,还挺像个人样的。 萧景瞧着院子当中正和秦缨说着什么的赫连上,思绪万千,想的越来越远。 一时没有觉察,玉小公主就蹦哒到了那厢去。 *** 赫连上早就瞧出了萧景对他的防备之心,来前他便对萧景这个人的平生,做了些简单的了解。 他收集来的信息,说萧景十六岁之时,便娶了六川的尤氏为妻。 大周在北方的边境设有三个军镇,军镇又分上中下三等。 六川便是大周的上等军镇,尤氏的爹就是六川的镇将,镇将是军镇里的最高长官,管辖整个军镇的军事和民政。 这属于中央官员和地方官员的联姻。 萧景的二哥,娶的是雍州的何氏。雍州和六川差不多,虽比不上北方的三个军镇,却与大齐相接,更是军事要塞。 据说,那尤氏本是要嫁给萧景的二哥萧霄,已过世的萧老太太看不惯她是个瘦弱的,便使了个法子,故意拖延了嫁娶的时间。那时尤氏已被迎入长安待嫁,亲事不能就此作罢,只得临时让萧景顶上。 唯恐尤家有怨言,年仅十四的萧景还特地去了六川一趟,亲自拜见尤镇将。 不知是事已至此不这样又能怎样,还是尤镇将确实相中了萧景,只知尤镇将把女儿尤氏又接回六川养了两年,这才风风光光地出嫁。 尤氏比萧景大了两岁,年头嫁的萧景,年末就诞下了儿子。 可尤氏却是个命薄的,几年之后,便香消玉损。 尤镇将本有意将幼女嫁过来,一为照顾长女的幼子,二为巩固两家的联姻关系。 谁知,萧景又亲自去了六川一趟,尤镇将的幼女很快就嫁到了长安的付家。 那付家乃是萧景的外家,他的舅舅付升亦是大周八柱国之一。 不管是长安的世家,还是建康的贵族,他们之所以强大,便是因着这种环环相扣的联姻关系。 所以,赫连净土才非想要赫连上迎娶骠骑将军柳俊的幼女柳芸芸。 赫连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南朝的烦心事,秦缨在他一旁絮叨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用心听。 秦缨一见他外甥女就要走了过来,赶忙又问了一句:“孤说让你代为照看太孙秦冠,你可听清?” 赫连上这才回了神,自然也看见了步步逼近的玉宝音,又瞧了下廊檐下的萧景,他想也没想就道:“我同太子做笔生意可好?我帮太子照看太孙,太子帮我照看宝音公主。” 秦缨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低声道:“你瞧宝音是需要我这个舅舅照看的样子吗?” 他外甥女才六岁的时候,他长姐便时常说“你还不如宝音呢”,如今四年过去,他岂不是更不如宝音。 赫连上也压低了声音,“我照看太孙的安危,太子只需照看宝音公主的婚姻。” 在赫连上的心里,萧景是个为了萧家的大局,连自己的亲事都可以将就的人,谁又敢保证他不会让玉宝音将就呢。 他又不知此萧景已非彼萧景。 别说萧景要防备着他了,他又何尝不得提防着萧景。 秦缨一愣,紧盯着赫连上,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他的父皇常说,是人都有弱点。而他就是他父皇的弱点。 他就说,新晋的羽林中郎是个没有弱点的。 他父皇便笑,说他懂什么,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见过没有弱点的人。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想了想,又对他父皇道:“那赫连上的弱点,恐怕就是他没有好的出身,又有一个改嫁的娘。” 他父皇还是笑。 如今他明白了,他父皇为什么而笑。 果真,如他父皇所说,赫连上不是没有弱点,那弱点不过是身在南朝。 这一瞬间,秦缨仿似顿悟了许多。他还来不及在儿子和外甥女之间作出选择,他外甥女就已经蹦到了他的面前,欢快地道:“舅舅,你和我上哥哥在说什么?” 秦缨被她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赫连上便道:“说的自然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玉宝音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可转脸等到秦缨落单之时,又纠缠着他问,他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秦缨最怕的就是玉宝音的缠功,道了一句:“你自己去问赫连上。”说完就落荒而逃。 若说玉宝音缠人的功夫无敌,那么赫连上的定力就更是无敌。 也就是说,赫连上不想告诉玉宝音的事情,她再怎么纠缠,都是无用。 玉宝音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闷了一会儿,又活蹦乱跳。 她又不是不了解赫连上,反正以前在南朝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她如今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到了该让她知道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让她知晓。 *** 原本要在萧城呆两天,主要是为了补给和休整。 到了第二天的上午,萧景去找秦缨,说的是征询他的意见,实际上就是通知一声,他们明早启程前往长安。 一旁的赫连上道了一句:“太子不是说要领略一下萧城的风土人情!” 秦缨明显一愣,随即才道:“是哩,是哩。” 萧景瞧出了不对,可又不能多说什么。 午时一过,秦缨便让人传话,说的是要带着玉宝音一起领略萧城的风土人情。 换句话说,就是要带着玉宝音逛街去。 萧景知道,这八成是赫连上的主意。 他不好反驳秦缨,那边的玉宝音又是乐意之极。可他就是不想让赫连上顺心,是以,他也跟着去了。 四个人一块儿去了东市,转转这家铺子,看看那家铺子。 萧景还给秦愫买了一支金镶玉的蝴蝶步摇,心想着,若是赫连上要给玉小公主买什么东西,他一定要抢着付银子。 这叫从小处防起,再说了他又不是缺银子的。 没想到的是,玉小公主却主动送了赫连上一支白玉雕成的发簪,那发簪的中间还是空的。 萧景摇头道了一句:“内里中空的簪子,可不是普通人用的。”中空,便可以藏物。藏,便是不想为人所知。 这是光明磊落的人忌讳的东西。 谁知,玉宝音不以为然地道:“我上哥哥自然不是普通人。” 玉小公主天生就很警觉,尤其是在政治斗争方面,简直无师自通。 这个萧景本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不想让玉小公主送给赫连上发簪。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 玉小公主不在意也就算了,赫连上还半蹲了身子,让玉小公主亲手给他带上了发簪。 萧景干咳了几声,可还是没人在意。 玉小公主还补充了一句,“上哥哥行冠礼的时候我不在南朝,补送个发簪聊表心意。”意思是,你咳嗽个什么呀! 萧景:“……”回家告诉你娘去。 幸好,赫连上只受了礼,并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傍晚之时,萧景便提议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萧景看错了,只见赫连上看了看秦缨。 秦缨便道:“听人说,春江楼里有从江水里现捕捞上来的鲜鱼,咱们去试一试吧!” 这个“听人说”用得极妙,萧景没有多言语,默许了小舅子的提议。 他不过是想看一看,赫连上这条成了精的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可赫连上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这一度让萧景以为自己多了心。 待菜肴摆上,萧景就发现了端倪,再一尝,嘿,这可不像是大周的厨子做出来的菜。 正疑惑间,玉小公主就为他解了迷。 只听玉宝音道:“咦?这里的菜肴怎么和建康的四喜楼做出的菜有些相似呢!” 顿了一下,她又道:“唉,一定是我想念四喜楼的菜想得入了迷。” 萧景就说赫连上并不是一个做事没有目的的人。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来不过是因此而已。 萧景不厚道地朝赫连上一笑,还很突兀地道了一句:“做臣子的为皇上做事,总要让皇上明白自己的用心,若不然……做了岂不是白做。” 对面的赫连上冲他举了举杯,回道:“萧叔叔说的也对,可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此带有功利性。不管是所做何事,为了谁而做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心甘情愿为之’。” 这句话倒对了萧景的脾性,什么理由都抵不过一句“我愿意”。 可……谁是他萧叔叔呢? 他是玉小公主的“青梅竹马”不错,叫一声“叔叔”并不是不行,可萧景却不愿意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他,不过是因着他的手段和他的野心。 秦缨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是太子,还是他的小舅子。 可秦缨居然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萧景不知道赫连上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一回了长安,他就要和秦愫好好地说一说这个问题。 他不是没有法子克制赫连上,只是不好插手而已。 萧景因着心中的芥蒂,酒只饮了两杯,便不肯再饮。 都说了,赫连上并不是一个会随心所欲的人,也停下酒杯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清亮的。 倒是秦缨那个不善酒力的,饮了半壶多,嘻嘻一笑,就顺着桌子滑了下去。 萧景那个糟心,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将玉小公主交给了冒越,自己负责护送秦缨。 就听醉到不省人事的秦缨一直在胡乱言语,一会儿拉着他的手叫“父皇”,一会儿又拉着他的手喊“我的儿啊,父王对不住你。”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萧景占了个便宜,又很快被占了回去。 萧景知道秦缨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只不过子女都还在南朝的皇宫里。 那样的境地,确实让人担心不已。可秦愫说了,只要是真元帝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只因可以更改皇帝话语的真元皇后,早就埋在了帝陵里。 真元帝靠谱吗?答案不言而喻。有个不靠谱的亲爹,其实也挺糟心的。 是以,被占了便宜萧景也忍了。 另一厢,冒越将玉小公主送了回去。 赫连上是跟着的。 冒越毕竟只是个侍卫,玉宝音都没有出言反对,他有什么反对的立场呢。 更何况,虽然萧景暗地里说了让冒越防着赫连上,刚刚可没有明说不让赫连上送玉小公主回去。 冒越是挺防备赫连上的,一直隔在他和玉小公主的之间。 一到了玉小公主的厢房,冒越就像个门神似的,还道:“宝音公主要歇息了,中郎也早些歇息的好。” 这时候,玉宝音也道:“是啊,天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赫连上笑了笑,冲着已进了屋里的玉宝音挥手道别。 走的挺干脆的。 倒是萧景,本来都走了,又转了回去。 带回了一碗醒酒汤,强行灌了秦缨半碗。 秦缨半醉半醒。 萧景瞧他睁着一双没有多少焦距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脸,道:“你好歹也是个太子,怎么能被身边的人拿捏住呢?” hold不住皇帝,还有情可原。连臣子都降不住,出门他好意思说自己是太子? 秦缨叹出了一口酒气,嘟嘟囔囔道:“你,你有所不知,太孙还在皇宫,那赫连上是羽林中郎,又得父皇赏识,时常可以出入皇宫,他说了他可以帮我照看太孙,我也可以帮他……” 秦缨打了个酒嗝,就像是没有记忆的金鱼,一下子就忘记了刚才说的是什么,哈哈笑了一下,又道:“赵良娣死了……” 赵良娣是哪个?又是怎么死的?萧景一点都不关心,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命人侍候好秦缨,这就退了出去。 早说啊!原来赫连上不会呆在长安。 萧景就说,真元帝将秦缨变相贬到了大周,怎么还派了一个风头正起的羽林中郎将随他一起。 敢情赫连上只是个负责护送的,早知如此,萧景便不会防他似防狼一样了。 也怪不得赫连上总是在拖延时间,就算他拖延又能拖延几日呢!他迟早都要回到建康去。 翌日一早,秦缨因着宿醉无法起身,连累的大家不能上路。 萧景表示很淡定。 又过了一日,他们一行终于离开了萧城。 可每日不过只行三四十里,有的时候是秦缨叫累,有的时候是秦缨的马车受损。 萧景还是表示很淡定。 玉宝音看出了不对劲,偷偷地问赫连上:“太子舅舅是不是不敢去长安?”总是拖延时间也不是个办法,终有一日他们是会到长安的。 赫连上只笑,并不言语。 玉宝音又道:“其实我和长安的皇帝也挺熟的,你告诉我太子舅舅莫要担心,在长安就和建康差不多,他还是太子,旁人见了他也会跪拜,不过和南朝一样,他得做个不问世事的。” 玉宝音觉得她舅舅在长安不会过不下去,反正在南朝他也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弱势太子,到了长安反而更好,长安的皇帝总不会像真元帝那样每天都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倒是赫连上,他在南朝已经入仕,本是个握有实权的,一到了大周闲暇了下来,玉宝音怕他会不适应。 遂道:“上哥哥,你不用担心,只需在长安熬个几年……”几年之后,他可以随她一起去寻玉面军。 但是她现在还不好和他透露玉面军的事情。 赫连上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告诉她不久他就要回建康,也没有告诉她有她的地方日子无需“熬”,生怕过一天少一天才是哩。 玉宝音还想,她要介绍赫连上给萧般若认识,再让萧般若将他引荐给皇帝,说不定也能在大周的朝中任个职。 如此,才不枉费他多年的用心苦读。 他可不是她太子舅舅,生来就是混日子的。 玉宝音想的挺好,这话当然不能说给赫连上听,不过是暗地里下定了决心。 她还想着要给皇帝写一封信,论一论屈才对朝廷的损失有多大。 还没想好开头怎么写,他们一行走了十天,终于到了长安城外。   ☆、第61章 于 太子秦缨一到了长安,就有属于自己的住处。府上挂的牌匾是“南朝太子府”,实际上也就是质子府。 赫连上自然是要跟着他住的,而玉宝音就回了高远公主府。 赫连上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高远公主的面前不守规矩。 只敢进府磕了个头,便眼也不斜视地告退了。 还有秦缨,虽说急切地想见秦愫,却也克制住了。他记得自己是质子的身份,还比不得和亲的公主,质子身份的高低,全看皇帝的意思。他初到长安,不敢托大,想要随处走动,总得先经过大周皇帝的允许。 这是示弱,也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 *** 那厢,萧景已经将玉宝音怎么送玉簪给赫连上,一五一十地学给了秦愫听。 萧景本以为秦愫要好好地教训玉小公主一番。 谁知,等玉宝音一来,秦愫压根就不提这一茬,只问了她女儿一句:“你可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玉宝音是笑着回答的。 秦愫便道:“开心就好。” 一旁的萧景:“……”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景便想,难道秦愫属意赫连上? 到了晚间,好不容易到了两个人独处的时间,两个人办完了该办的事,平躺在床上讨论起儿女的问题来。 萧景先道:“我思了一下,咱们家这对‘好’婚配是个大问题。” 秦愫道:“你准备给般若选妻?” 般若十四,宝音才十岁。任秦愫怎么想,也不觉得萧景这是为了宝音担心。 萧景哼哼唧唧,这是想明着说,唯恐秦愫多心。 秦愫道:“你今日怎地如此反常?” 萧景“嗯哼”了一声,可算说了利索话,“我是说宝音,你可想过宝音的婚姻?” “想过,自然想过。” “那……你打算让她离开你?嫁到南朝去?” 秦愫的沉默,使得萧景疑心。 若是娘愿意女儿回南朝,那么娘呢?娘是不是也想回到南朝去? 都说故土难离,是个人都有那样的情结。 萧景顿时觉得心情很不美妙,他静静地躺了半晌,身旁的秦愫也只是静静地躺着。 暗夜里,两个人就仿似一起进入了梦乡。 萧景差一点就真的要睡去,才听身旁的秦愫道:“南朝啊?宝音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看看的。”看看建康城外的坟冢,或是添一把土,或是种上一颗树。 至于嫁人……秦愫又道:“我时常会想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我的女儿,我不愿她委屈,更不愿她深陷后宅那种困人之地。”想当初,她的母后恐怕也是这样想的,这才为她择选了玉荣,那个凭借战功登上名利场的无根人。 她叹了口气:“做母亲的总是想让女儿千好万好,占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可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又知道呢!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不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却从未想过她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或是要嫁到哪里去!走一步看一步,莫说我看不透天机,就是精通周易的商轨,他又何尝能勘的透天机!叫我说宝音的事情还不算着急,倒是般若,你预备怎么办?是不是还得问一问大冢宰的意思!” 这就轮到萧景叹气了,他爹的意思还真是不能不问,可一旦问了,那就不是单从儿女的幸福着手考量。 利益,就会成了一场婚姻的最大目的。 如果萧般若是个一心钻在名利场中的,如此的婚姻会给他带来相当大的助力。 以萧景对萧般若的了解,他这个儿子至今为止并没有表现过渴望权力。 这才是萧景迟迟不提萧般若婚事的原因。 秦愫一听萧景在叹气,便已知他的忧虑,宽慰他道:“般若的事情……不如也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景“嗯”了一声,两个人便再无言语。 *** 而此时,忙着给人挖坑的萧般若才回到府里。 他今日一早就出了长安城,好不容易赶在城门落下前回转,这才听人说了他爹和他妹妹已经回来的消息。 他们这一走,走的时间之长超出了预期。 好几天之前,萧福便已打先回转报信,说是他们不日便会到达长安。 可萧般若接连等了几日,都不见他们的人影。 他今日出城要办的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 巧的很,他们偏偏就赶在今日回到了长安。 没能亲自去迎接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舅舅,实在不是他本意。 萧般若有心想和秦愫解释一声,再顺便见一下他爹,才走到浮曲园的院墙外,就瞧见内里落了灯。 他原路回转,本是想直接回韶年居的,可不知怎地,就越走越靠里,径直到了渺风楼。 玉宝音的渺风楼是整个高远公主府最高的建筑,共有三层半。 一楼是见客厅,不过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用过。 二楼是书房,里头只有书,不见一桌一椅。 三楼本是卧房,可因着宝音不喜欢,便一直空在那里。 而她有时会居在最顶上的那半层,他没有上去过,据说要进那里必须得弯着腰才行。 他问过她,为何要喜欢直不起腰的卧房。 她道:“与人相交,不管对方是何等出身,都要先放下自己的身段,将心比心。” 他哭笑不得:“你记着道理便好,又何必委屈自己住在直不起腰的地方!” 她便呵呵笑笑:“笨,刚才是胡扯,现在告诉你,不过是因为更高的地方才可以看的更远。” 最后他才发现,就因为顶层的窗户是朝南而开,其他的窗户都是偏西的。 还有时,她还会宿在一楼的偏房里。 再问原因,她便说,偏房紧邻小花园,春暖花开的时候,自然要睡在那里。 萧般若有时还真分不清,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得出了总结:幸好她是个不挑床的。 只是不知今日,玉宝音是住在楼下还是顶楼? 若在楼下,他还可以隔着窗,同她说上几句话。 她一共走了十数日,许是平常每日必见,这十数日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萧般若就站在渺风楼不远处的月桂树下,周身都沾染了月桂树的醇香。 他还在想着这时候去找玉宝音会不会惹秦愫不快,就听不远处的木门“吱呀”了一声,紧接着从内走出了一个人。 夜已深,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唯有渺风楼的廊檐下挂了几盏洛阳宫灯。 萧般若起初以为出来的是玉宝音身边的丫头俶欣,可那一举一动和玉宝音并无二样,紧接着还看见她抖出了追光。 萧般若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廊檐之下,瞧她娴熟地耍着追光,还道:“大半夜的不睡觉,练什么剑?” 玉宝音挽了个剑花,正一跃而起,虚势刺向了正上方的罗汉灯,下落之时,回了他一句:“我不过是在自己门前耍剑,总好过旁的人深更半夜的还往我这厢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般若稍稍红了脸,幸好灯下昏暗,她并不会看见。 他解释道:“我刚从外间回来,听说你和我爹回来了,便过来看看。” 玉宝音收了剑式,嘻嘻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 不知是这三月初的春风吹的,还是喉干缺水,他的声音好似有些沙哑。 “你在等我?”萧般若略感惊讶地道。 与此同时,连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期待什么。 玉宝音道:“那是自然,我与萧爹离开了十数日,也不知你将家看的怎样?不亲自问问,我怎么放心的下!” 当然,还有另一个缘由。 就是想让他帮忙引荐赫连上。 他们今日才到长安,此时便要求他引荐,会不会显得她太心急了? 玉宝音一犹豫,就暂时没有提起赫连上。 萧般若觉得她好似还有话没有说完,那种欲言又止,叫他忍不住心中乱跳。 他正了正心神,问道:“太子舅舅可安顿好了?” 玉宝音有些心不在焉,道:“又不是明日便走,今日安顿不好还有明日,明日还安顿不好,我娘便会出手的。” 在萧般若的印象里,南朝太子是个没有大能耐的。若不然,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 可他并不会因此就看低了他。有的人生来就擅长谋略,可这样的人不一定是个好人。而有的人生来就不懂权谋,不懂权谋的人却多半是心善的。 上等的权谋可以预知天命,其次可以测知人事。 说的是,权谋可以预见存亡祸福,早知盛衰废兴。可实际被人运用起来,便是尔虞我诈,精心算计。 这人世间的人,除了真正的傻子,其他的没有聪明愚笨之分,只有心善心恶之分,端只看每个人做事的底限在哪里。 那南朝的太子,输就输在了心不辣手也不辣矣。 前朝的第三个皇帝,便是亲手毒死了亲爹,而登的顶。 有的人为了权力六亲不认,而有的人,譬如这个太子舅舅,就成了别人口中没有能耐的愚笨之人。 萧般若不过是想起了萧白两家的事情,算计来算计去,也不知谁会得利。他心生感触,叹了口气,又问:“太子舅舅今日可到过府上?我没能得见,改日去他府上拜访可行?” 行,再没有比这还行的了。玉宝音忽然咧嘴一笑,“明日若是无事,你就可以去。” 萧般若:其实不用这么急的,用她的话说,反正又没人急着走,来日方长。 玉宝音却一心想着,早一日让萧般若将赫连上引荐给皇帝。 虽说皇帝一定会设宴为她舅舅接风,可玉宝音心里知道,那不过是走走形式,哪怕她舅舅的岁数比皇帝还要大上许多,可皇帝就是皇帝,而太子却离皇帝还有一步之遥,且这一步之遥,有的人用了整整一生的时间还走不完。 是以,在宴席之上,连她舅舅都不一定能同皇帝说上几句话,更何况是赫连上呢。 她觉得,如她一般的女子,整日无所事事日子都难熬。 她怕的就是,心怀大志的赫连上在痛苦里煎熬。她的上哥哥,不应该这样虚度光阴。从前他帮了她许多,如今能够帮他的只有她一个。 *** 玉宝音的话,萧般若一向会听到心里去。 到了第二日,他先是被叫进了皇宫。 皇帝给了他一道圣旨,让他负责此次给南朝太子接风的事宜。 他不仅要在宫中安排好接风宴,还要全权负责南朝太子的安危。 管接管送,这是唯恐大齐趁此机会,破坏大周和南朝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互信关系。 这就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拜见南朝的太子。 一出了皇宫,萧般若即刻打马前往。 说来皇帝也挺省事的,所谓的南朝太子府,其实就是官邸。他爹和高远公主成亲以后,高远公主府没有建成之前,他们一直住在那里。 因为南朝太子来得仓促,只重修了主院,其他的院落还没有来得及整修。 萧般若到此真是熟门熟路,侍卫将他领进了门,便有人奉上了茶。 等了不多时,一个穿着绛紫袍子,看起来和他年岁差不了多少的男子跨步而入。 人到声也到,只听那人道:“萧公子久等,我家太子一向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已在更衣。” 萧般若在南朝太子的面前毕竟是小辈,他慌忙道:“是我唐突,不曾下过帖子就突然来访……” 顿了片刻,他又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一笑,道:“在下…赫连上。” 萧般若一个恍惚,打翻了手边的茶水。说不好他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有惊讶是理所当然,居然还有一丝一丝的火气不停地往上冒。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赫连”这个姓氏,更不喜欢“赫连上”这个名字。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怎能欢喜的起来? 赫连上一抬手,候在门边的奴仆便进来收拾残局。他知道萧般若乃是萧景之子,也就是玉宝音的便宜哥哥,便和善地道:“在下还在建康之时,就久仰公子的大名。” 萧般若深吸了一口气,道了一句:“彼此…彼此。” 还特地补充道:“我经常听宝音提起上公子,宝音年年都会给上公子寄去一张小像,除了第一年不是我画的,剩下的几幅全是出自我之手。” 这句话只有第一句最好听,剩下的话语只能让赫连上嫉妒不已。 且,他听得出来,萧般若也是嫉妒他的。 萧般若嫉妒他离她那么远,还被她惦记。而他不过是想像以前一样,能够时刻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本是他的位置成了萧般若的。 人是不知足的,拥有了一些便想再拥有一些,最好能够拥有全部。 赫连上顿时收起了笑。 这就好比茫茫的大草原上,准备猎食的野兽,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发现隐藏在草丛里的争夺者。 是凭直觉也好,凭嗅觉也罢。 赫连上知道,有的人如他一般,不只是想做哥哥。 他收起了善意,道:“以萧公子的画功,不做画师实在是可惜。”画了又怎样,也不能代表你们很亲密。 萧般若气急,幼|稚的和他斗气,又道:“我昨日夜深才回,只听宝音说了太子舅舅的事情,并不曾听她说上公子也来了这里,若不然我便来得早些,好早些得见上公子的风采。” 萧般若比之赫连上到底是小了两岁,再者后者早已入仕,虽说萧般若也已为皇帝做事,做的却都是小事,像此番为南朝太子接风,是皇帝委派他的最重要的事。 加之,赫连上没有入仕之前,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打败了对手,才得赫连净土注目,付出的代价是萧般若从没有付出过的。 是以,不过是说个讽刺的话,高下已分。 萧般若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别说他和玉宝音可不是亲兄妹,就算是亲兄妹,他夜深才回,两人如何得见?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那厢的赫连上已经冷了脸色,道:“还请萧公子说话前三思。”别说三思了,哪怕过一遍脑子,也不会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萧般若想要解释,赫连上哪里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又道:“萧公子乃是宝音的哥哥,做哥哥的爱护妹妹那是理所应当。在此,我替宝音谢过萧公子的爱护。 萧公子可能觉得我没有立场说如此话语,可我与宝音结识的早,说她小时是我抱大的,这话可能略显夸张。可她小的时候真的很懒,一直长到五岁才不让人抱。 我与她不是亲人胜是亲人,瑞王生前便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与她的感情并不是旁人可以想象。 方才萧公子的话真的是让我动怒,可我知道萧公子一定是无心之失,但请箫公子谨记,如今你已是宝音的哥哥,便再也不能胡言乱语。” 萧般若一听,愣怔当场,连太子秦缨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不知道! 玉宝音的亲爹都被赫连上搬了出来,萧般若觉得自己根本无力撼动他的话。 还有那句“你已是宝音的哥哥”,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窝里。 不是不见血的伤就不算伤,不见血的疼也一样会要人命。 萧般若只和秦缨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秦缨又不是个不懂礼数的,还特地送了他一份见面礼,那是南朝的玉件大师,用满绿的翡翠精心雕琢出的一件玉如意。 萧般若一出了南朝太子府,哪里都没有去,径直就回了高远公主府,也没有去拜见秦愫和萧景,而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 那些个酸酸甜甜的心情,并不是真正的兄妹之间应该有的。 他直视着书案上的玉如意,心里一直在想,那是宝音舅舅送的见面礼。 若他和宝音不是“兄妹”关系,宝音的舅舅吃饱了撑的才会送他见面礼。 以前玉宝音不肯叫他哥哥,他还会生气。 如今倒成了,她若是叫他哥哥,他便会伤心不已。 还有他爹,若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定会将他打个半死的。 原来,不止是赫连上的名字杀伤力很大,他这个人的杀伤力也是不可估量的。 萧般若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乱如绳结,不知该从何处来理。 怪不得他皇帝表兄常说:人不长大就没有烦恼。 *** 从前的从前,元亨不是没有长大,而是不想长大。 现在的现在,不想长大的元亨迫于无奈还是长大了。 原先很想要的东西,他已经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唯有一样,好似总也忘不了。 给南朝太子接风,这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说秦缨是太子,可他不过是个质子。 古来也有质子最后登顶的,可那需要各方的扶持。 按照元享的个性,连除夕都不举行宫宴,为了南朝太子接风,却要举行一场前所未见的盛大宫宴,实在是有些稀奇。 有些人以为,元亨不过是给萧家人面子,才会抬举一个南朝来的太子。 可元享的心里明白,宫宴若是不够盛大,她不一定会到宫里来。 说不好是因为什么,他想看见她的笑。 元亨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转眼瞧着窗外,忍不住想,他可能是一个人呆的太久,才会想念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时,大中悄悄地走近,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乔美人正在殿外候着呢!” 由美人轮流陪伴皇帝学习或处理奏折,这还是高远公主的主意。 起初元亨不喜,后来便习以为常,若是哪天没有美人过来陪伴,他还会主动召见。无他,不过是不喜欢一个人呆着而已。却并不会干很多人都期待的事。 说来也很可笑,一开始,元亨召见的那些美人,一出了定鼎宫,总是装着一副和皇帝干了些什么,还很激烈的模样。后来他将美人召见了一遍,干没干过,就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这个乔美人,并不是起初进宫的那八个美人之一,而是后来他的母后在民间为他搜罗来的美女。 她不是其中最艳丽的,也不是其中说话最动听的。元亨为何喜欢让她陪伴?不过是因着她笑的时候,那双眼睛散发的璀璨光芒,也仿佛水中映月。生怕一阵风便会吹散的美好,总是惹人怜惜。 元亨已经连续一月召见乔美人,可日久见人心,皇宫里哪有不善于伪装、受得了诱惑的女人。 乔美人得了太后的几次赏赐,衣服越穿越薄,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说她没有企图心,也得元亨肯相信。 他和母后争论了许多次,他说自己并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那些人对他的企图。 他不是旁的人想要攀高的工具,如果说帝王注定得不到真心,那他也不想要那些虚伪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想要的也并不是复杂的东西,可他就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简单。 元亨收回了目光,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叫她回去,差人去请萧美人过来。” 萧美人自然是他的表妹萧雨,那是他母后的亲侄女,他同他母后讲过,若有一天自己开了窍,必会是萧家的女人登上后位。 女人嘛,到了他母后的岁数,脾性稀奇古怪的很,他不敢真的将她惹怒,只能慢慢地哄着她骗着她,却又始终不听她的话。 别说他是一国之君,就算他是普通的男子,母亲是用来尊敬的,也并不可以左右他的想法。 换句话说,孩子大了,该操心的事自己会操心,至于做娘的,没事晒晒太阳,享享清福就行。手不能伸得太长,就算是想辖制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等到萧雨一来,他就道:“母后近来身体不适,朕赐你一道圣旨,你去宝新宫将凤印给朕取过来。凤印暂时放在朕这里,你便拿着朕的圣旨,替母后打理后宫。遇到无法决断的事情,来报朕,朕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母后怎么问你,你就怎么答,无需向她隐瞒,她自有决断。”想取走他母后手中的凤印,非萧家的女人不可。 皇宫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萧雨已经褪去了稚|气,被萧太后打造成了一个沉得住气,也能沉得住心的人。 她思了片刻,嗔道:“表哥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让我去姑母那里取凤印,摆明了是要姑母恼我,她若是一时气急,我还要挨顿打呢!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干。” 暗藏着企图心的女人让人恶心,像萧雨这种将企图心明显表现在脸上的女人,只是不可爱而已。 元亨淡笑道:“朕不是赐你了圣旨,叫你代管后宫事宜。” 萧雨也笑:“可谁知道表哥明天会不会又将圣旨收回去!莫说我有此疑问了,就是我去了姑母那里,姑母也会如此问的。” 说的是皇上说话一言九鼎,可他要是非说话不算话,她又能怎么办呢! 再说了,圣旨虽好,可哪里比得上名正言顺的凤印。 她只记得萧太后说的那句“莫和皇上争理”,却忘记了她祖父说过的“莫和皇上争利”。 就听元亨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回去吧!” 而后他就闭紧了嘴,再不发一语。 萧雨:“……”果然是她姑母的儿子,翻脸之快和她姑母一样一样的。 哎呀,这是什么节奏? 这是月余不见,就忘记了她表哥是个善变皇帝的节奏。 萧雨的肠子都悔青了。   ☆、第62章 于 萧雨觉得自己错失了大好的良机,她倒是可以说几句软话,找个台阶下,继续干皇帝交代的差事。 可又害怕皇帝的承诺会因此而大打折扣。坐地起价连她都会,更何况是皇帝呢!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悔青了肠子的事,却得了她祖父的高度赞扬。 说她是个懂事的,晓得孰轻孰重。 还让她不要心急,那凤印迟早都是萧家的。 萧雨却在想,凤印现在也是萧家的,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区区一美人,怕太后,怕皇帝,除了能够使唤宫女和太监,这里的其他女人都和她是一样的品级。 她姑母心里不舒服,还能拿她们出出气。 她心里不舒服,就只能打打自己带进宫的丫头,就连那些个宫女和太监,她都不敢轻易动。 这和她从前想的不一样,想当初,得知姑母选中了她进宫,那是怎样的一个欣喜,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先是进宫了做不成皇后,又是进宫了不能承宠,最后还得一天挨一顿骂…… 她姑母总是说她不知道用心,那最后进宫的赵美人可是用心,据说伴读的时候,脱的只剩一件肚兜,被皇帝用奏折砸了出去,从此连伴读的机会都没有呢! 所以……用心!也得皇帝有心才行。 他本来就是个没有心的,用心用的少了他不一定能够接收的到,用心用的过了只能遭到他的反感。 她的心,可不敢往他的身上用。 那田美人可是对他用了心,还想像平常人家的夫妻那样,给他亲手做衣裳。可笑,最后那衣裳却穿在了大中的身上。 原先她还想着,她终于强过了萧晴,这几年她顿悟,她哪里能比得过萧晴呢? 嫁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生一堆儿女,也总好过她一十七岁了,还独守空房。很可能,她这一辈子都得这样。 萧雨一想着往后的几十年还会如现在这样,顿时不寒而栗。 皇宫的最西面,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宫殿,那里头住着很多年老的女人,她们中有的是先帝的美人,有的甚至是先先帝的。 她们或是没有承过宠,或是只承过一次帝宠,便被忘在了脑后。 她们之中也有好多是世家的闺女,在娘家时受尽了万般的宠爱,到了最后,却只能在那方寸大的宫殿里,熬枯了红颜,熬成了白骨。 住进这辉煌的皇宫里才知道,这里有一座墙,墙的左边有繁花似锦和羡煞了众人的权力,墙的右边则是……阿鼻地狱。 而最后,她会是在墙的左边还是墙的右边,她姑母说的可不算,她可以倚仗的只有帝心。 帝心却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 皇帝就和女人一样,他的心思,千万不要猜。 一场风风光光的接风宴,在皇宫的大殿中举行。这是皇帝做东,百官陪宴,而南朝太子秦缨,无疑就成了这场宴席的主角。 只因他向大周的皇帝请安之时,大周的皇帝道了一声:“说来朕也可叫南朝太子一声表舅,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多礼。” 这还真是一表三千里,可没办法,皇帝…他愿意。 皇帝开了一个好头,没人敢不给皇帝面子。这就有好多人排着队来奉承秦缨,个个手里掂着酒杯,个个的开场白都是:“太子,我敬你一杯。” 秦缨本就不善酒力,还得仰仗萧景顶酒。 至于负责秦缨安危的萧般若,可算有了正当的理由拒绝饮酒。 赫连上向他遥遥举杯,心里不痛快的萧般若还是以茶代酒回敬。 男人们聚到一起当然要喝个兴起。 一屏风之隔的女宾客们,内敛许多。 秦缨此番来到大周,太子妃因着体弱,并没有千里相随。 是以,宴席上的还都是老面孔。 女宾这厢最大的是萧太后,皇帝的美人象征性地到了几个娘家有脸面的,剩下的便是宫外的命妇、贵女。 宫外的人,想看宫内的热闹。可皇帝的那几个美人,个个都是蔫蔫的。 就连萧太后也是无精打采的。 不是萧家的人,自然不知道内情。 元亨这几年颇有作为,首要表现就是定鼎宫中发生的事情,哪怕是打碎了一个瓷碗,也不许伺候的人向他人提起。 而萧雨也是个警惕的,若不是她自小就害怕祖父,不敢对他隐瞒,也不会和他说了皇帝想要夺印之事。就连萧太后,也是从萧弥坚的口中才知道自己的凤印差点不保。 至于萧家二房的何氏,还有三房的高远公主,多多少少知晓萧太后不高兴的原因。 其中,萧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秦愫。 而萧霄今日一早,不过叮嘱了何氏两件事情:一、今日进宫不能惹的萧太后不高兴;二、让她提醒女儿萧雨不要做出对萧家不利和影响大局的事情。 何氏一心想着找机会提点女儿几句,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就坐在她右边的秦愫和玉宝音。 儿媳田少艾因着身怀有孕,并没有来参加此次的接风宴。 若不是非来不行,何氏也不愿意来这里,见她一点儿都不想看见的那些人。 何氏的腰板挺的笔直是有原因的,前日她请动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妇科圣手,给田少艾请平安脉。 说的是请平安脉,其实最主要的是想知道田少艾肚中的孩儿是男还是女。 那圣手前前后后号了四次脉,这才肯定地说,一定会是个带种的。 何氏第一时间告知了萧霄,萧霄又告知了萧弥坚,大家都很高兴。 可何氏是最高兴的那个。 她满心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攒足了足够的资本笑话高远公主,乃至萧太后的。 儿媳怀了她的孙子,若是女儿也能给力…… 她想和二女萧雨说的,可不是什么莫要影响萧家的大局。 她想说的是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搞定了皇帝。 在何氏的心里,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得住缠女。她女儿萧雨就是胆子太小了。 萧雨可不比皇宫里的其他美人,她是皇帝的正经表妹,就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又能将她怎样呢! 何氏使了银子,让相熟的宫女给萧雨递了句话,便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大殿,又悄悄地往后宫而去。 母女两个相约,说些体己的话,就算是被人瞧见了,又能怎样! 那萧太后欠她们母女的可不止宫墙两隔的思念之苦,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呢。 何氏活了半辈子还不能了解,人光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可是身无一物。是以,旁人给予的要感恩,旁人不给的也不要计较,谁也不欠她什么。 不过是她自己在想当然而已。 这一点,玉宝音就比何氏想的通透。 玉宝音可不是何氏,心里头清楚自己的劣势,皇帝比她高了一大头,她想找他办事,就是有求于他。 玉宝音本来是想让萧般若将赫连上引荐给皇帝,可这几天萧般若不知怎么了,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只好借着接风宴自己出马。 她昨日去她舅舅府上跟赫连上说了,她让他不要着急,凡事有她。 赫连上的表情怪怪的,一定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才那样。 可那有什么呢,若是旁的什么人,她才不会为了他操心。 玉宝音今日乖巧的很,不止给萧太后带了一份手抄的佛经作为礼物,给皇帝也带了一份礼,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礼该怎么送给皇帝,是个问题。 明着送也行,她给皇帝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明着送,就不好提赫连上的事情。 还是暗着来才行。 玉宝音的心里还存有芥蒂,上一次他和皇帝私自见面惹出的事情,她娘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她看的出来她娘不高兴。 她不敢和她娘明说,何氏才离开不久,她就嚷嚷着肚子涨的疼,尿遁了。 她在大殿外观察了许久,也找不到好机会接近宝座上的皇帝。 玉宝音想,自己今日总不能白来一趟,瞧着在大殿中来回穿梭的太监,倒是想出了办法。 只是挺冒险的。 有舍才能有得,这是她幼时就明白的道理,她想要达成的目的,值得她冒一把险。 玉宝音对着一个将出大殿的小太监勾了勾手,而后径直去了大殿左侧的偏殿里。 这一会儿,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要么在大殿中伺候着,要么就在殿外候着,偏殿里倒是空无一人,这正合了她的意。 那小太监认得玉宝音,只当她要吩咐什么事情,一点儿也没有防备就跟着进了偏殿里。 玉宝音将偏殿的门一关,道:“把衣服脱了。” 那小太监惊讶坏了,挤出一个干笑道:“宝音公主,别拿小的开涮行不行?” 玉宝音嫌他磨叽,又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替你脱?” 那小太监才张大了嘴,看出他意图的玉宝音歪着头笑:“你要是出声喊来了人,我就告诉别人你要害我。到时候你要是活不成,做了冤死鬼可不要来找我。” 她已经很温柔了好吗!本来她一棒将他敲昏最省事,可她是讲道理的,随随便便就动手,不符合她的个性。 玉宝音继续利|诱道:“我并不打算害你,不过是想借你衣服一用,你只要躲得好好的别让旁人发现,我保证你不会出任何事情……皇上若知道了,说不定还有赏呢!” 玉宝音为何这么笃定,不过是对她要送给皇帝的礼物很有信心。 只见小太监的眼睛一亮,不是他想通了,只是他想的有点歪。 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裳。 将太监服递给玉宝音的时候,还主动站在门旁把风。 玉宝音换了件衣裳,又重新整理了头发,低着头就走出了偏殿。 先是跟候在大殿外的一个太监说:“你去告诉高远公主一声,就说宝音公主正在偏殿里休息。” 她又顺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果盘,“这位姐姐,我帮你送进去。” 管她是不是答应,玉宝音的手快,半接半夺,拿稳了果盘,就迈步进了大殿。 不过一直不敢抬头。 所幸,此时宴已过半,陪宴的百官哪个不是喝了个半迷糊,没人会故意盯着穿太监服的玉宝音。 玉宝音这就将果盘端到了皇帝的宝座下。 此时的元亨也喝了个半迷糊,心里本还想着要不要见玉宝音一面,就听宝座下的“小太监”细声细语地道:“皇上,吃个果子吗?” 这个太监倒是胆大,旁的太监哪一个不是呈上了东西就立马退下。 元亨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居然瞧见了熟悉的笑,他真的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目一看,还真的是她。 元亨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道了一句:“不用,先放着。你去偏殿候着吧!” 玉宝音又低着头走出了大殿,一去偏殿就赶紧换回了衣裳。 这是时间紧迫呀! 才穿好了衣裳,还没来的及整理头发,就听大中在偏殿外道:“皇上醉酒,要在偏殿里休息片刻,你们谁也不能打扰。” 元亨是一个人踏进的偏殿,本以为偏殿中只有玉宝音一个。谁知,里头竟然还跪着一个小太监,头发也还没有整理好。 他一瞧两人身上的衣裳,立时就明白了。 元亨道:“你叫什么名字?可知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易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皇上让我说的我就说,皇上不让我说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口齿倒是伶俐的很。 元亨摆了摆手:“记着你没见过宝音公主,滚出去,找大中领赏……再让他讲你调到御前当差。” 这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小太监易好还顾不上捡,就欢喜晕了。 愣怔了一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才仓惶地谢恩,仓惶地退下。 这期间,玉宝音一直歪头看着元亨。所谓的帝威,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心了。 元亨也意识到了她的目光,总算是泛出一点笑意来,道:“玉宝音,这世上有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事。玉宝音略微一沉吟:“那可不敢说呢。” 元亨便道:“朕瞧着你倒是个什么事儿都敢干的,小时候敢拿弹弓打朕,长大了敢当着百官的面明目张胆将朕勾引……” “我不过是叫你出来有话要讲。虽然行为不妥,可怎么能说那是勾引呢?”怎么勾引人,她是不会的。可她好歹也知道这词不好。 玉宝音的不满挂在了脸上。 若不是还有求于他,猜猜她一怒,会不会抖出追光?! 元亨眼神闪烁了一下,口不对心地道:“朕不过是在同你说笑……说吧,你费尽了心思叫朕出来有什么话要讲?” 玉宝音叹了口气,忍下了暴脾气,就是仍不见一丝笑意。 她道:“我有样东西给你,你看了一定喜欢。但这东西可不是白给你的,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情。” 这话说的够生硬,以至于元亨一时都想不起自己是皇帝了。 他气笑了:“你想和朕……谈买卖?” 前几日萧雨也想跟他谈买卖,可他并不给她那个机会。 如今玉宝音也想和他谈买卖……这些女人都傻了吗?敢和皇帝做生意! 元亨道:“这世上还有朕没有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就是人,也可以困在皇宫里。 “你是大周的皇帝,这大周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自然都是你的。可我要给你的并不是大周的东西。” “难道南朝还有什么东西是大周没有的吗?”元亨的狂妄自有他的道理,高远公主踏入大周的土地不久,大周和南朝便通了商。虽说要经历千山万水,南朝的东西来到大周连纸都奇贵,但他这个大周的皇帝还有买不起的东西吗? 对于元亨的轻嘲,玉宝音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严肃地道:“我要给你的是大齐的疆域图,可不是你皇宫里藏着的那幅三几笔就画完了的。我要给你的大齐疆域图上,有山有水,有草有木,哪里适合藏人,哪里适合练兵,哪里必须搭桥,哪里必须偷袭,都标注的一清二楚。你想对大齐用兵,那幅疆域图虽不能保证你百战百胜,可它的好处会让你享用不尽。” 玉宝音的神奇,元亨不是第一次知晓,可他还是惊讶不已。 先是惊讶她为什么有大齐的疆域图,紧接着便猜测那疆域图应该是她爹的。 南朝的瑞王玉荣,一生作战无数,却只败了那么一次,还是背后遭了黑枪。 南朝有人断其后路,所谓的大齐盟友撕毁盟约,即刻化身为狼。前有大周的追兵,中有抢夺其土地的大齐,后面还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所以,瑞王到底是不是战死,这是个谜。 有个如战神一样的亲爹,她有大齐的疆域图也能说的过去。 最神奇的地方,还是她居然知道他的想法。 元亨想要对大齐用兵,可是丝毫都不曾表现出来。且,就算是要对大齐用兵,也并非这一两年要做的事情。 他沉默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淡淡”地道:“你说的那么厉害,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且让朕瞧一瞧那疆域图,朕才要考虑要不要和你谈买卖。” 自打玉宝音有心为赫连上走动,据此已经十多天。 这十多天里,她什么都没有干,每日三更睡觉,五更便起,整整十多天才临摹出了一份大齐的疆域图。 就是让皇帝看个一眼半眼,量他也没有那个能耐将东西全部记在心里。 是以,玉宝音大方的很,背过了身子,往怀中摸去,掏出了一块四四方方很厚的白绢,递到了皇帝的手里。 那白绢还是温热的,上面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很好闻的气味。 元亨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展开了白绢,只瞧了一眼便道:“这是你临摹的?” 玉宝音还以为他想要她爹手画的原图,略显紧张地道:“我可以保证这幅与原图丝毫不差……你就别要原图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可不是疆域图那么简单。”她爹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能留在身边的也不多。 他和她还真是不一样,他爹留下来的东西,能烧的早就成了粉末。 元亨只大概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下去,倒是盯着玉宝音的脸看个不停。 忽然道:“原先还以为你长大以后,一定丑的不行。还在想,是不是有人偷换了高远公主的闺女。如今看来,你们乃是亲母女。”虽说长得并不是十分相似,可她并没有辜负她母亲的美貌,越长越让人移不开眼睛。 玉宝音皱了皱眉,压根就不懂皇帝的话语,只不快地道:“我当然是我娘亲生的。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只需告诉我要不要这疆域图,要不要帮我办事情。” 元亨哼笑出声:“要……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那你就该问我需你帮忙办什么事情?” 元亨往椅子上靠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好问的,总不会是我办不成的事情。” “办是办的成,就怕你不愿意。” 玉宝音嘟囔了一句,正想着要该从何处提起,忽听门外响起了太后的声音:“皇上可好些了?” 又听守在门外的大中道:“想是皇上已经睡着了,奴才守在门外并没有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所以…没有皇上的吩咐,奴才们也不敢进去打扰。” “说的倒是好听,你不敢进去,那我进去瞧一瞧。” “太后,太后,不可!” 落日的余晖还是洒在了突然打开的大门中央。 阳光并不刺眼,倒是萧太后面上的愤怒表情更加的让人不好直视。 萧太后可不是听说了什么来“捉奸”的,她不过是想借着凤印的事情,和皇帝好好地谈一谈。 她是他的母后,若是他想做些什么,她不会拦他,但于情于理,他也不应该拿她或者萧家来祭刀。 没有她的忍辱,就没有他的现在。 没有萧家的拼死力保,他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萧太后是矛盾的,她晓得萧家不能临架于皇权之上,可又怕自己失了凤印会将萧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时正是萧家即将新旧交替的时机,她爹若是年轻个十岁,她二话不说会将凤印交给儿子。可她爹已经白发苍苍,她不忍心。 加上,她爹说过和二房三房的五年之约。所以,这凤印怎么着她也要再把持五年才行。 儿子混蛋的时候,她操碎了心。如今儿子不混蛋了,她还是操碎了心。 萧太后估摸着自己又要和儿子吵上一架,再深的母子感情,也经不住这样消磨。 推开偏殿的大门之时,萧太后还轻叹了一口气,一路上,她想了挺多,怎么也想不到,打先映入眼前的不是她儿子,而是玉宝音。 玉宝音本来是想要避一避的,可元亨却拦住了她,让她避无可避。他还故意道:“难道你长的不能见人,还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激将法对玉宝音真是没用,可她已经错过了躲避的最佳时机。 许是被人冤枉的怕了,玉宝音抢在萧太后的前面开口道:“太后姑母,你可别想岔了,我在此是给皇上献东西。” 说着还指了指桌案上的白绢。 当然,她死都不会说这是笔交易。 萧太后的坏脸色,并没有因着玉宝音的解释而好转。 说句真心话,她又不是高远公主,她倒是巴不得她瞧见的是“不堪入目”的场景。 这是做梦都想啊! 若说方才萧太后的心思就好比走上了绝路,可一瞧见玉宝音忽地又活泛了起来。 萧雨没有第一时间将皇帝想夺她凤印的事情告知给她,她便知道萧雨并不是真心不想答应皇帝,中间一定还有她和她爹不知道的事情,这就充分说明了萧雨是个不可把控、不能信任的。 既然二房的人靠不住……其实叫她说,玉宝音更应该改成萧姓。这个理不管是在南朝,还是在大周,都能说得通。 随娘改嫁的孩子,哪有不改姓氏的。 想到此,萧太后“怒”着吩咐方佴:“去将大冢宰、两位萧将军,还有萧二夫人和高远公主一起请来。对了,也要将南朝的太子一并请来……好好地说叨说叨这里的事情。” 元亨不悦地问:“母后这是何意?” 萧太后但笑不语。 何意?自然是有多大要闹多大的意思。 用元亨刚才评价玉宝音的话,他觉得他自己长这么大也没怕过什么事情!且他想玉宝音也是不怕的。 那就瞧瞧好了,反正来的都是萧家的人,可见她娘的目的……不是凤印,就是玉宝音。 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礼送出去了,求人办的事情还来不及出口,就出了岔子。 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眼前这两位,哪个一生气,她就没了说“这事可以不这样办”的权力。 玉宝音叹气:“……”她真的什么都不怕,但……就怕她娘不高兴。   ☆、第63章 于 见过在家里请客,老夫人和当家人一句话不留,就双双不见的吗? 皇帝和太后的先后离席,本就引起了议论,还有胆子大的来向萧弥坚打听。大冢宰,大冢宰,皇上和太后干啥去了? 萧弥坚胡子一撅道:“方才太吵,我没有听清,你……走近一些,再说一遍给我听。” 开玩笑,有些话说一遍已经需要勇气,但凡是有眼力劲的,哪敢开口问第二次! 萧弥坚好不容易摆平了一波,擦,另一波又起。 母子两个人吵架,关起门来就行,叫那么多陪客做甚? 还嫌不够丢人? 关键是叫人家南朝的太子做甚? 人家太子可是十足的外人。 如此看来,萧太后要说的事,八成离不开秦愫和玉宝音。 萧弥坚顿悟之时,下意识斜了眼萧景。 萧景:“叫了……那就去呗。”光坐这儿猜,什么都能猜到的话,他爹不用做大冢宰,倒是可以去东市摆摊算命了。 萧弥坚冷着脸道:“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结伴一块儿去吧! 萧弥坚对着秦缨道了声:“太子,请。” 秦缨又觉惶恐,又觉莫名,“不不不,大冢宰先请。” 几人刚好挤在了大殿的门前,秦愫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冲着萧弥坚行了半礼,抬腿就先走了出去。 秦愫之所以这么着急……唉,这是不怕她女儿惹了事,倒是怕她女儿“惹”到了什么人。 才一迈步进了偏殿,就瞧见她女儿席地而坐,眨巴着一双眼睛,瞧起来可怜兮兮的。 再一瞧,对坐着的皇字号母子,秦愫的心头一紧。 萧景也担心,紧随着秦愫第二个迈进偏殿,一进去,就问:“宝音,你怎么坐在地上?” 玉宝音叹了口气,没有言语。她又不能说自己不想跪,站着又太累,还没人赐座……只好坐地上喽! 她又没错,凭什么跪! 除了何氏不见了踪影,萧太后叫来的人都到齐了。 就连萧般若和赫连上也跟在了秦缨的后头,走了进来。 萧太后并不认识赫连上,倒是知道他是跟着南朝太子来的人,多了一个外人她也不在乎,等该坐的坐好,便指着地上的玉宝音道:“我来的时候,偏殿中只有皇上和宝音公主两个人……” 然后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萧太后这么说话的时候,只看着她爹萧弥坚。 再然后呢? 萧太后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还有什么好说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还不算大事? 大家都在猜测萧太后的用意,有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譬如秦缨是真糊涂哩。 他下意识扯了扯立在自己身边的赫连上,一双眼睛扫来扫去,意思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连上一动不动,只是不由自主地将手腕上带的那颗绛紫色的骊珠,攥到了手心里。 这时候,玉宝音又叹了口气:“我说了,我在此是给皇上献东西。”想要忍住不翻脸,实在是一见难事。 “哦?献的是什么?”萧弥坚问。 方才他从萧太后的眼睛里看出了异样的光,大概猜出了她的用意。 萧太后……想要玉宝音。 若放在平常,他不一定会帮着萧太后,但是目前萧家还不能没有那凤印。 萧弥坚一直在观察着元亨的神情。 从始到终,元亨都是四平八稳地坐着,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当事人不肯说话,他是想让玉宝音进宫,还是不想让呢? 元亨从前是个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为此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如今,连他也摸不透元亨的心……有时还真是有些后悔呢! 萧弥坚只好再次瞧向玉宝音。 可她也不肯说话。 玉宝音不是不想说,只是因着元亨不说,便猜测着他不想让旁人知道。 都不说话,萧太后最高兴,她正要开口,却见赫连上走了出来,直接跪了下去。 他道:“那东西是我让宝音公主代呈给大周皇上,是我鲁莽,我只是想着宝音公主还年|幼……” 这句话说的很有意思,萧太后才想说要让玉宝音做她的儿媳,这儿就跳出来一个说玉宝音年|幼的。 她不快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站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个时候,秦缨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乃我朝的羽林中郎赫连上,奉我父皇之令送我来长安,不日便会回转。” “回转?”玉宝音紧盯着赫连上,瞪大了眼睛。 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她的情绪。 萧太后觉得他们是在打岔,她得赶紧将话题转回到“正途”来。 可元亨已经抢在了她的前头发难,他指着桌案上的白绢道:“你说这是你让玉宝音送给朕的,那你自然是知道此物究竟为何?” “自然是大周皇上心想的东西……”赫连上才蒙了一句,那厢的玉宝音就突然站起来,突然向外走去。 萧太后指着她道:“大胆……”这是怕放走了,就不好抓回来了哩。 秦愫也道:“回来。”她倒是想让她的女儿一走了之,可又能走到哪里去? 自打踏进这偏殿,她便心跳加速,同为母亲,她自然最知晓萧太后的心意。 那是她最怕的事情。 玉宝音停下了脚步,转头道:“太后不问明原因便可以生气,就因为太后是太后。而我却不行。 其实我也很生气,起初我在忍着,现在我忍不下去。 我说过我在此,不过是送东西给皇上,这有什么不可以? 我从建康而来,我是南朝的公主,可我来了长安,旁人还会尊我一声‘公主’,从不敢怠慢,此乃皇上所赐。黄雀还能衔环报恩,难道我就不能向皇上表明我的忠心? 我玉宝音行事端正,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我送给大周皇帝的乃是大齐的疆域图,难道我送错了人?” 这最后一问问的是一直不表明态度的元亨,元亨的眼神闪烁。 所有的人都看不懂那闪烁的眼神,唯有赫连上,只看了一眼,便心惊。 同样心惊的还有秦愫,她看了看白绢,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她不知道她女儿怎么会有大齐的疆域图,那图本不应该在她女儿的手里,她的女儿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东西? 她只瞧着那白绢,便似乎闻见了白绢上的墨香,一下子就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坐在灯下,一边画着什么,一边对她说话的男人。 还记得他说:“阿愫,若有机会,一定带你去大齐的洛阳转转,瞧一瞧那闻名天下的牡丹。都说洛阳的牡丹娇艳,说不定……还是人比花娇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却似哽了什么东西,她想要使劲往下咽,却“啊”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酸水。 玉宝音和萧景,一个叫了声“娘”,一个慌忙道:“你怎么了?” 遇见了这种情形,旁的人了不得也就是装个晕。萧太后心想,高远公主这演技……无人能及。 只有萧弥坚精神一正,道了句:“快请御医。”还和萧太后对视了一眼。 萧太后懂,她爹让她稍安勿躁。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萧太后自然晓得。 谁知,这一稍安,就安来了高远公主身怀有孕的消息。 深知萧弥坚心思的萧太后,心说,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却听,那厢的高远公主呼了声:“这不可能。” 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萧太后觉得秦愫一定是装的,可她还能怎样呢! 她心塞塞地看了她爹一眼,她爹说的正义凛然:“太后委实不该质疑宝音的忠心。” 她哪里是在质疑玉宝音的忠心!萧太后的心更塞了,她爹这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不下也得下呢。 儿媳妇怀孕了,公爹最高兴,这算什么事……唉,不过好歹萧家的继承人算是有眉目了。 这事对萧太后的打击还不算大,何氏和女儿说完了体己话,才到了大殿,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萧霄不悦地道:“你干什么去了?” 何氏自打嗓子哑了,就不太愿意和萧霄说话,这是怕他会嫌弃呢。 她指了指后面,无声地道:“萧雨。” 萧霄点了点头,嘱咐道:“回去准备些上好的人参,叫人送到高远公主府。” 可能是体恤妻子的嗓子不好,不待她问缘由,萧霄又道:“高远公主……有身孕了。” 何氏一愣,再也顾不上嘶哑的声音,出生问道:“什么?” 这是平地一声炸雷的节奏。 高远公主有身孕的消息,真的好比这平地响起的一声雷,别说何氏了,连孩子的亲爹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等到回了高远公主府,萧景都还没回过神来。 本来是从不指望的事情,突然降临,不止是欢喜,实在是惊喜。 萧景本来就够看重秦愫了,如此一来,完全将她的话当成了圣旨。 秦愫道:“你不是和萧太后说过,莫打宝音的主意!是不是你们姓萧的,都是如此这般的出尔反尔?” 萧景:“这话说的……这不是没出什么事情。” 这还叫没出事!秦愫可不管他的态度有多好,自顾自地又道:“现在你去同你爹明说,谁要是敢让宝音进宫,我就一头撞死在谁的家里。”说完了,还嘤嘤哭泣。 “别,别啊,我这就去,这就去。”萧景一撩衣摆就跨了出门。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丫头,想法子先让高远公主消消气。 他是不知道,他前脚刚走,秦愫立马就没了泪水。 她不过是仰仗着自己有了身孕,趁机和萧弥坚谈条件而已。此一时彼一时,若不这样,她已经没了更好的法子。 秦愫一手摸向平坦的小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居然又有了一个孩子,这孩子还来的正是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杂乱不堪,满脑子都是萧家、元亨、秦缨、还有她女儿。 秦缨要在长安等待回南朝的机会,这需要萧家,乃至元亨的支持。 她女儿不能和元亨扯上关系,如今能够镇得住萧太后的只有萧弥坚一人。 还有她女儿的大齐疆域图……这是最让她惊心的。 那疆域图出自玉荣之手,她自然知晓,可那疆域图自打玉荣画好,她就在不曾见过。 她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东西,她的女儿怎么可能知道? 秦愫心知,她若是直接询问玉宝音,一定是没有结果的,她的女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她不止要不问,还得装作并不在意才可以。 如此,她让许传去北梁洲之时,才不会被她女儿怀疑。 *** 玉宝音的单纯,就在于她从不会怀疑她相信的人。 譬如,她从不会怀疑她娘,也不会怀疑赫连上。 赫连上知道,他终是让她失望了。 其实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将秦缨送到长安,他本就该离开的,可他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拖无可拖。 这一夜,不知会有多少人难眠。 赫连上便趁着夜,在高远公主府门外求见。 他要求见的不是宝音公主,而是高远公主。 萧景本不想让秦愫见赫连上,可他却道是真元帝有话让他带到。 这便只得让他进来,隔着屏风说话。 深夜来访,已经惹的萧景不爽。赫连上一进来,还得寸进尺,说真元帝的话只能说给高远公主一人听。 萧景的火气还没有冒出来,就听秦愫唤他:“将军……”眼神里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 他还能怎样! 萧景临出去之时,给了赫连上几记眼刀。 “起来说话吧。” 秦愫的话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赫连上伏在地上道:“阿上不敢。” 秦愫叹息:“我在建康之时,你自是阿上。可如今,你已是中郎,而我……已经快什么都不是了。” “不,皇上的身体并没有外间传的那样不好。” 赫连上是个通透的,和通透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 秦愫又道:“你姓赫连,却是我父皇的羽林中郎,你是站在中间,还是站在两旁?” 赫连上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地道:“我此来长安,皇上让我找个机会和高远公主说,昔日真元皇后为高远公主卜的那一卦,卜的只是公主个人的命盘,与他人无干……而瑞王的命盘确实是命中只有一女。真元皇后唯恐高远公主多想,便不曾提及这件事情。” 过了好久,秦愫才缓缓地道:“事情都已是定局,他再让你同我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呢!倒是你,我父皇究竟拿什么降服了你想好了你再说给我听。” 有些话现在说了不会灵。 赫连上对着屏风磕了个头,说的是这样的话语。 “高远公主是不是也在害怕大周的皇帝?”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你若是肯留在长安,我便将宝音许给你。如何,你肯留在长安不走吗?”秦愫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提前堵住了他的话。 果然,赫连上僵了一下,才道:“其实……我可以带走宝音公主。” 秦愫轻笑了一声,“然后呢?父皇可会护着她?父皇若是不管不问,你便将她藏起来吗?” “我会保护她,我会将我拥有的全部给她。” 赫连上说的是真心话。 可真心和抱负,他会选哪个呢?秦愫问他:“那你可知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公主这个做娘的就一定知道?” 秦愫想起了让她耿耿于怀的大齐疆域图,冷声道:“不知又如何?可我知道,像你这样带不走她,又不肯为她留下的,不是她想要的。” “高远公主明知,你若不答应,她一定不会跟我走,又何必说这样的话!”赫连上被这话戳的心疼,怒火中烧。 秦愫还是轻笑,“我答应,你这就去告诉她我答应让你带她走,你去瞧瞧她跟不跟你走就是了。” 赫连上一愣,突然就没了跟高远公主争执的气力。是了,他是带不走她的。 她若是肯走,当初便不会偷偷地跟着来了。 赫连上是怎么走出高远公主府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高远公主最后问了他一句,临走前还要不要同宝音见一面,他摇了摇头。 他不敢见她,即使她站在他的身旁,他也不敢抬头看她。 赫连上在高远公主府的门前一直坐到天亮,这才牵着马,一直向南。 他的随从,就在南门外等他。等着和他汇合,等着和他一起回建康。 *** 赫连上离开高远公主府不久,玉宝音就牵着马出了门,也是一路向南的。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她气来气去,不过是在气他有话不肯直说,叫她白高兴了一场。 昨日一从皇宫里回转,她就钻进了书房。 萧般若还在书房门外问她,可是因着她娘有了身孕才这样的。 他哪里会知道,她只想让她娘快点儿生宝宝。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长安了。 没人知道她想要离开长安的想法,就连赫连上,她也没有告诉他。 她本是想,等赫连上在长安待个两年,等她谋划的差不多的时候再讲。 谁知……竟是这样! 如今建康的情形也不知有多糟糕,此次一别,下次再见,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就算是有天大的气,玉宝音也决定要送一送赫连上。 说的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可她若不送,怎对得起那年他隔江跑马! 玉宝音骑着小马追星,一直追到南门外十里的地方,只见赫连上已经过了定安桥。 定安桥并不长,桥的这边和桥的那边,可以隔桥喊话。 就像那日在萧城,他在船上,她在岸边,她喊了一声:“上哥哥~” 却止马于桥前,并没有过桥。 赫连上听见了声音,止住了马。 两个人,一个在桥的北边,一个在桥南厢。 玉宝音对着赫连上挥了挥手,又喊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就送到这里了。还望上哥哥保重身体,我会给你写信的。” 赫连上也对她挥了挥手,殊不知,这一挥手有多么的艰难。 他不敢在看她。 那年,他最终选择了停下,看着载着她的大船,远离,再远离。 如今,他还是选择了向前,任由自己,远离,再远离。 他的脑中回响着高远公主的话,“你想要的太多,并不单单是宝音一个。就算你选择了留下,也终有一天会走的。” 赫连上使劲甩着马鞭,马儿嘶叫了一声,风一样地疾驰着。 桥这边的玉宝音也想起了她娘的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不是因为你不重要,他才不选择你。当初你也一样,丢下了他,随着娘到了长安。” 赫连上永远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屏风的后面,玉宝音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和她娘说的话,她似懂非懂。 只是知道他有他想做的事情,她想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他不能为她留下,她也一样不能跟着他走。 她有点儿想哭,就像当年她决定离开建康时一样。 直到看不见赫连上的身影,也听不见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音,她调转了马头,自言自语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各自安好!”   ☆、第64章 于 赫连上走后的几天,长安的一切便如常了。 玉宝音还是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学习,目前这是她最紧要的事情。 每个人都如她一样,都有目前必须有做的事。 譬如他娘,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安胎。 譬如萧般若,目前最紧要的是在挖好的坑上盖上一层草。简单的说,就是坑已挖好,只需要白家的那个谁,来凌空踩上一脚。 近来萧景的心情都非常的好,便预备领着孩子们出门看看好戏。 要说他儿子其实挺心善的,第一次出手便留有余地,几乎没有费自己的力气,不过是在白家的糟心事上随便做了个局。 他们萧家陷入了仗势欺人、逼死民女的不利言论里。虽说是人乱手杂,找不出真凶,其实真凶也没必要去找。已就此向皇帝阐明,可丢失的名誉是怎么也挽不回的。 那白程锦当然也知晓,仅凭区区一件小事就想斗到了萧家是不可能的。可他更清楚白纸落在了墨里,就是上了岸,他也是黑的。 帝宠在身之时,这都是小事情。帝宠一旦不在,仅凭此种不良,便可以满门抄斩。 且,他若还是不断地往萧家泼脏水,可怎么办呢? 解决的办法,无非是回泼一盆,让他自顾不暇。 白家本来就挺黑的了,随便盯几个人,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萧般若捡的是萧家最荒唐的事,却也是不会伤其根本的。 所以,萧景才说萧般若是心善的。若是换他爹出手,白家一定会办一场丧。那白家的人哪还有那个心情,男男女女傻傻分不清呢。 白家的荒唐事,还得从雀巧桥上耍百戏的王家班说起。 长安城的百姓大都知晓,雀巧桥上的王家百戏,五个铜板瞧一场,这五个铜板总不至于白花的。 王家的百戏耍得好看,不止有吞|刀、吐火,还有装扮人物的乐舞和盘鼓舞。 什么是盘鼓舞? 就是由一女子双手舞袖,双足踏在地上的盘子和小鼓,随曲起舞。 盘鼓舞跳的好不好,不止要看舞姿够不够优美,还得瞧跳舞女子的长相。 王家百戏班里,跳盘鼓舞的被人唤作小桑,长相和舞姿皆上乘,那腰身不知吸引了多少的浪荡子。 可惜了,人家也是个雄的。换下了跳盘鼓舞的衣裳,再耍起大刀,那也是赫赫生风的。 且,好像最近发了笔横财,已有三月多都不曾跳过了。 但是,不常去雀巧桥的白家老大白朗可不知晓。 这种巧合并不是萧般若制造的。给白家挖坑之前,总要先探一探路。 萧景给了他儿子几个帮手,只为注视着白家人的举动。 那日,白朗先是去了雀巧桥不远的戏园听曲儿。 若如往常,白朗听完了曲儿便要回白府的。 像他这种老子还不算太老、儿子又已经长大,个人又没个一官半职的世家老公子,整日的活计就是四处晃荡。 可能是那日的小曲儿不对口味,白朗听了一半儿就出了戏园。估摸是嫌回家太早,这就逛到了雀巧桥。 将好碰上了许久不露面的小桑在跳盘鼓舞,当时就看直了眼睛。 小桑一曲终了,白朗直接打赏了一锭金元宝。 出手大方的客人,向来有两种,一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另一种就是还打着其他的主意呢。 小桑就没有上前,远远地对着白朗福一福身,就神隐了。 这就更让白朗心痒痒。 白朗连续去了两日,便有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别以为这是一个强抢民女,最后发现民女实际是男人的故事。 这实际上是一个仙人跳的故事。 主角已经出来了两个,那就是白朗和小桑,小桑的后面还藏了一个熟人,那就是白朗的儿子白潮。 小桑和白潮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萧般若并不知晓。 反正他奉命挖坑的时候,这俩人早就如胶似漆。白潮还在中西巷置办了一个小院子,专门为了金屋藏桑。 他爹白朗,比他晚了可不止一步,这也是后浪推前浪。 按理说,甭管男女,只要两个人愿意,白潮和小桑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怎么也碍不到白朗什么事儿。 可是白潮已经订了亲,说的是过完了夏天,最迟秋天就要成亲。 他和小桑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在一起,是个问题。 成亲了以后,他的外祖府就要让他入仕。作为这一代的老二,长安就是有闲缺也是得留给老大的,他一旦入仕,就跑不掉会被外放的命运。会被外放到哪里,也是个问题。 成亲、入仕和外放,哪一样都不是白潮心里喜欢的。 他越想逃避,越是逃避不掉。 也只有和小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忧愁。 而小桑呢,想的最多的则是白潮成亲了,他要怎么办? 他一个男人,身份又如此低微,就连做妾都是不可能的。 白潮现在对他还算不错,有了妻子以后就不敢说了,更可怕的是白潮还会有孩子。 好不容易缠上的世家公子哥,小桑可不愿意就此放手,便道:“不如咱们离开长安吧!就我们两个。” 白潮思索了两天,又逢白家因着二房的事情吵吵嚷嚷,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长安,做一个四处游历的世家公子。 昔日便有一个公子祁春,不喜欢家中安排的婚姻,四处游历,写下了一本《春时记》,后被那时的皇帝召入朝中,官拜一品。 管他什么白家,管他什么入仕。 白潮觉得自己说走就能走,他对长安没有一点眷恋之情。可,他缺银子啊! 和小桑一商量,就决定了要从他爹哪儿弄点银子,做盘缠。 为什么独独盯上了他爹,因为他爹……人傻,好骗啊! 早就不跳盘鼓舞的小桑,这才又回了王家班。 那日,白朗到底为什么想去雀巧桥?就是因为前一日听二儿子白潮说起过。 白朗找人向小桑表明了心迹,小桑要他拿出诚意。一来二去的,白朗花去了数百两的银子,别说拉上佳人的小手了,就连见面也是远远的。 可是小桑,突然于昨日约他夜晚子时,芙蓉岸边说事情,说的是最后检验检验他的诚意。 所谓的诚意,白朗自然心知肚明,不就是银子嘛!他没有丝毫怀疑,只当“她”脸皮子薄,还想着要给佳人留个好印象,银子带了不少,随从却没有带几个,只带了跟班重山,还不许重山跟紧,以免坏了他的好事情。 白潮自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萧般若在,怎么着也要让他们父子“坦诚相见”,还得将此事弄得全城都知晓。这才是萧般若挖的那个小小坑儿。 别管是父子两人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还是儿子联合外人打劫老爹,这场闹剧,动不了白家的根本,却足够让白程锦闹心好久。 今日一早,萧景就是想领着玉宝音和萧般若出门转转,听听传言,再不厚道的捡捡笑话。 玉宝音倒是好找,可萧般若却并不在府上。一问才知道,他儿子昨夜根本就没有回来。 萧景对萧福道:“去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萧福领命,打外头转了一圈,回来道:“公子在萧府。昨夜白潮得手之后,我们的人提醒了白朗的跟班重山,重山赶到,与白潮打斗时扯下了白潮的面纱,白朗因此发现了白潮,一脚将他踹下了护城河,到现在还没捞到人呢!公子的情绪……有些不对。” 萧景一听,顿时就没了先前看热闹的心。 都说了,他儿子是个心善的,没想过会要了谁的命,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有自责的情绪。 丢人的事情又加上了误杀亲子。 要他说,这白家确实够倒霉的。好像不用他们做什么,白家已经被厄运缠上了。 说来说去,怪来怪去,只能怨白家的内里生了蛀虫,不仅从心烂起,还带坏了没有定型的新苗,这才出了此等让人耻笑,而白家自家难过的事情。 到了晚间,萧般若回转,萧景并没有提起这事。 名利场上只有对立,没有对错。他儿子终有一天会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 府中的气氛有些怪异,玉宝音这才后知后觉地知晓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想了想那白潮究竟是白家三兄弟中的哪一个。她还记得自己和白家三兄弟的过节,可想了许久,就是想不起来白潮长什么样,遂作罢。 俶欣问她:“公主,要不要去劝一劝大公子?” 玉宝音不解地道:“是他将白潮踹下护城河的吗?” 俶欣道:“自然不是。” 玉宝音又道:“他和白潮私交甚好?” 俶欣又道:“也不是。” “那他为什么像死了儿子一样?” 玉宝音的脑回路就是这个构造,她忙得很,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白家,什么萧家,若按照大周的立场,他们这叫窝里斗,是最没有意思的。 同为君臣,应当同为君忧,就算穿不到一条裤子里去,也不应该如此这般斗来斗去。 想当年,她爹就是被这样的一类人害死的。 所谓阴谋与阳谋,她一直以为阳谋才是她要走的大道。 玉宝音仍旧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间是在阅读书籍。一年以前,商轨能教她的已经不多了,倒是时不时地会给她搜罗一大堆她想要的书。那些书皆是翻抄的,有的干净如新,有的上面会留有一些笔记……是赫连上留下的。 如今,她只有看见那些熟悉的字迹,才会将他想起。 想他正要做的事情,然后甩甩头,忘记。 至于旁的事情,除了她娘的肚子,她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怎么说,萧般若都有萧景和萧弥坚护着呢!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她过完生辰以后,萧弥坚点名让她进宫一趟,说是皇上有事相询。 秦愫如临大敌,玉宝音却很淡定,道:“放心,我去去就回,没人敢难为我的。” 秦愫怕的哪里是这个,若说她怕她的女儿会和皇帝产生男女之情,她女儿定会问男女之情是什么? 她的女儿还是个糊涂的,是以,她道:“萧太后想让你进宫陪伴皇帝。” 正在腰间缠着追光的玉宝音一愣,不耐烦地道:“萧太后好几年前不就是这样想的!她还挺有意思,一件事想了这么久。” 秦愫道:“萧太后若是非要强留……” 玉宝音正色道:“那我就只能凭着追光……杀出来了!”她要是待在皇宫,她爹一定会气的从建康的坟冢里爬出来骂她的。 杀出来?!这场面,秦愫连想都不敢想。 她慌忙让人去找萧景,还道:“不用让将军回转,让他进宫,看顾好了宝音公主。” 萧景赶到宫中之时,他爹就在定鼎宫门外候着。 萧景道:“里头……怎么了?” 对于萧景过于听从高远公主的话,萧弥坚是不满的。 他嫌弃萧景没出息,瞧都不瞧他一眼,道:“放心,也就是萧太后瞎闹,皇上是个知道分寸的。” 皇上是个知道分寸的?萧景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又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元亨将玉宝音给他的大齐疆域图拿了出来,让萧弥坚看了一眼。 这个一眼,可是真正的一眼。饶是如此,也能让萧弥坚觉得荣光笼罩。 然后元亨问他,“从流州向洛阳进攻,不走四峻,走五方,兵分三路,得分哪三路?” 五方是个什么地方?这可把萧弥坚给问住了。 元亨便道:“哦,忘记了,咱们宫中的大齐疆域图上,并没有五方这个地方。” 萧弥坚一凝眉道:“难道……错了?” 元亨一翻眼睛,“朕怎么知道!” 那就只能问玉宝音了。 可元亨又说了,他不能召见玉宝音。 这是唯恐萧太后和高远公主都多想了。 他还道,自己想这事已经想的夜不能寐了。 这还得了!要知道国家的昌盛,可是和皇上的康健也是分不开关系的。 而后,萧弥坚作主,给玉宝音传了话。 玉宝音一到,元亨还特意叫他守在殿外,防的就是旁人乱嚼舌根。 萧景一听,心想,守在殿外,谁能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 萧弥坚一眼就瞧穿了萧景的心思,没好气地说:“那疆域图,连河流的走向和当地的气候都标注的一清二楚,你以为皇上能随随便便让人看到?” 萧景:“切~”他还心想,玉小公主那儿还有一份呢! 至于那图是怎么来的,萧景一直不敢多想。从偶尔提起之时,秦愫脸上的忌讳之情,他猜的到起先那图的存在,她也并不知晓。 总之,还是不提最好。 *** 定鼎宫里头。 元亨亲自将白绢展开,铺在了大殿的最中央,还绕着白绢来回走了一圈,面上的得意明显得不得了。 如今的元亨,已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比七尺还要高了些许。 可那白绢,若是立起来,肯定比他还要高。 这么大又这么详细的东西,也不知她画了有多久。关键是,现在是他的了。 想想就挺让人得意的。 若单纯只是她送给他的话,那就更妙了。 想起这个,元亨就更想知道,她想要跟自己交换的到底是什么? 元亨让萧般若传过话,就是问她想要的是什么赏赐,她懂他的意思就行。 那日偏殿里的事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谁知,得到的答案只是“皇上就先欠着吧!” 堂堂的皇帝,怎么可以欠别人的东西?元亨每每想起,就觉得挂心不已。 那厢的玉宝音已经跪在了白绢之上,寻找着白绢上的五方。 元亨紧张道:“唉,你别把白绢给跪坏了。” 玉宝音奇怪地瞧了瞧他,以手撑地蹲到了白绢的一旁,指着白绢上的“五方”,道:“我没有画错,五方就是在那儿的。” 元亨道:“朕又不是说你画错了。” “我爹也不可能画错,你看旁边的标注,五方很小,原先只是个村子,后来原先的镇子被洪水淹没,当地的人便在五方这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建了集镇,不过也很小就对了。这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你原先的那幅疆域图应当还是前朝的。它离四峻是最近的,你若在四峻那厢放的有探子,一问便会知晓。” “朕的意思……也不是这个……” 玉宝音偏着头讲:“那你是什么意思?” 元亨道:“朕就是想问你,不走四峻,从五方兵分三路,如何分好?” 玉宝音道:“这个你该问那些带过兵打过仗的,问我萧爹就行。” “这幅疆域图,朕还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元亨顿了半天,才道。 玉宝音紧盯着白绢道:“既如此,那你就自己想。” 那厢的元亨已经躺在了白绢的一旁,以手支头,他们的中间便隔了那白绢。 他笑笑道:“朕脑子不好,一想事情就会头疼。” “那你吃饭的时候牙疼吗?”玉宝音对他可没什么好腔调。 元亨起了逗乐的心思,“疼。” “那你该让你娘嚼碎了喂你的。” 这话貌似有点大不敬了,元亨没再接腔,玉宝音也只盯着白绢不说话了。 过了半天,元亨才道:“朕……小时从高台上摔落过。duang~就磕破了后脑,这才落下了只要一想事情就头疼的毛病。” 他从高台上摔落,倒是听萧般若说过。可也没听谁说过皇上有头疼的毛病啊。 玉宝音还是有点儿不能相信。 元亨又道:“不信的话,朕让你瞧瞧,磕破的地方至今还不长头发。”说着,就要取下通天冠。 玉宝音赶忙摆手,“信,信,我信。”你快别吓人了。 这就又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何时,元亨已经挪了挪位置,到了玉宝音的右手旁边。 玉宝音不走心地道:“你问的人不对,我又不会行军打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兵分三路。” 元亨“哦”了一声,没了然后。 玉宝音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顿了片刻,又道:“四峻和五方都是大齐的,总得先攻下一个。”这就是一句废话。 元亨又“哦”了一声,又没了然后。 玉宝音只好道:“要不……”我退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元亨问她:“你到底想问朕要什么?” 玉宝音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要点什么的,可是……后来用不上了。” 其实元亨在意的也不是这个,他又道:“那你既然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为何不大方一点,就说疆域图是送给朕的,还叫朕欠着你……”欠的朕的心里怪不舒坦的。 “你是皇上,是这大周的主宰,你有的东西我可没有。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了,万一以后要是有呢!”玉宝音说的理所当然。 元亨不快地道:“哼,一个丫头,想要的无非就是胭脂和衣裳。” “我才不要那些不值钱的,万一哪一天我闯了什么祸,我就求一个赦免。”这多划算啊。 元亨便道:“这个疆域图的事情,你就和朕一笔勾销。朕再另许你个愿望,给你一次赦免,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 “真?” “朕像是个说话不算话的?” “凭据呢?” “击掌为誓。” 元亨对着玉宝音伸出了手。 玉宝音想了想,还是将手递上。 三次击掌,声音响亮。 元亨忍不住想,他与玉宝音,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 差了十岁,还隔了高高的院墙。唯愿,她能飞的高,飞的好。   ☆、第65章 于 太阳升起又落下,每一天都是这样过去的。 十月底的时候,田少艾历时两天,诞下了一个男孩。可许是在娘胎里憋的久了,这个哥儿是个一出生,就不会哭的。 虽说期待不大,却还是失望了一场。萧弥坚给这个重孙,取名为亚。 这很符合萧弥坚的心境。 年轻时,总喜欢事事争头。年纪大了才知道,凡事不要争先,才是长久盛兴之道。 可以何氏的高度,哪里会明白萧弥坚的想法。 亚,既为次,又和哑字少了一张口。 这名字让何氏的心里难过了许多天,她的心里不好受,便一心祈求佛祖让高远公主生个女儿吧。 又是两个月后,就在除夕的早上,秦愫辰时发动,午时诞下了“好”中的那一子。 萧弥坚大喜过望,当下为孩子取名南。 比之楠少了一木,南朝又是高远公主的母国。 就连秦愫也觉得这名字甚合心意。 萧弥坚更是觉得,既能四世同堂,又能有一个心想的继承人,他这一生足矣! 至于萧南的亲爹,除了咧着嘴傻乐,已经不会思考。 萧弥坚道:“中年得子,切莫骄纵。” 萧景:“呵呵呵,爹说的是。” 秦愫道:“将军,莫总是抱着南儿,若是成了习惯,明日你不抱他,他便会嚎哭不止。” 萧景:“呵呵呵,好好好,我这就放他到摇床上。” 玉宝音便对秦愫道:“娘,你看我萧爹乐傻了。” 萧景:“呵呵呵,是啊,是啊。” 长大的儿子自是比不得女儿,尤其萧般若这种继子。 他每日只在屏风外给秦愫请安,还是挑萧景或是玉宝音在的时候。也只抱过萧南两次,一次萧南看着他立马就哭了,还有一次萧南尿湿了他的袍子,尿完了就一挤鼻子对着他笑。 对于这个像儿子一样的弟弟,萧般若实在是没有一点儿脾气。 玉宝音则给予了这个小家伙最大的善意,就是有点儿稀奇,他不止长的小,还长了个奇怪的小东西。 头一次相见,正赶上俶尔给小家伙换尿布。玉宝音便指着小牛牛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俶尔当下就笑着道:“这个东西啊……用处可大着呢!” 才生产完不久的秦愫,觉得这是个教育孩子的好时机,便道:“你不是常问男女有何不同,那便是不同之一。” 玉宝音又瞧了两眼,质疑道:“就这么一点点的不同而已” 说好的羞涩呢?秦愫忍的都快出了内伤,好半天才道:“莫以物小,就轻视。不管男女,不论多强,切记不可有轻视的心理。” 这句话玉宝音认同,遂点头道:“晓得了。” 又看了看奇怪的小牛牛。 就听萧景在外头道:“我回来了。” 俶尔手快,赶忙给小家伙包好了尿布,还“嘘”了一声,提醒玉宝音再不可说起小牛牛。 玉宝音又不傻,自是知道这样的话题只是女人间讨论的。 是以,萧景一来,她就自动退散了。 玉宝音刚刚没好意思说,男女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男人走路时多外八。 元亨是那样,够威武。 萧爹也是那样,够霸气。 萧般若有时也会那样,多半是生气。 *** 自打白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萧般若的任性就快赶上才出生不久的萧南了。 说气就气,说笑又笑,一点儿都不带给提示的。 萧南的满月宴席上,田大人开了句玩笑,说的是若萧般若今年成亲,明年生子,后年萧南便可以领着侄儿玩耍了。 莫说是叔叔比侄儿大个一两岁,就是侄儿比叔叔大的,就像田大人自己家,八岁的孙子抱着他两岁的叔叔,还逢人便道:“我祖母让我抱叔叔玩耍。” 是以,这话就是个玩笑,真是和讥讽没有半点关系。 可萧般若脸一黑,迈着外八字步伐,就走出了宴客厅。 田大人好歹也是可以和萧弥坚平齐的辈分,如此被下了脸面,当下就有些不快。 萧景只好补救道:“我叫你去瞧瞧你妹妹,你怎能不和田大人说一声就走!” 萧景又给田大人赔礼,那老家伙便道:“无妨,无妨,年轻人血气方刚。” 说的是无妨,转脸便有了萧家三房,父子两个不对头的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武烈将军有了新儿子就苛待旧儿子,还说什么原本的萧家小公子又多了个与他分家产的弟弟,满脸都是不快的模样。 很快就传到了皇宫里,元亨是当做笑话来听的。没人能知道萧般若的心思,或许他懂得。 不过是长大了,烦恼多了,一听谁提起娶妻的事情,就像是拿醋在头上浇,又酸又蛰,还得强忍着难受,不叫外人知道。 笑过了之后,元亨发了许久的呆,而后赐了算盘、印章、匾额、弓、剑、戒尺,全部是纯金打造的六件宝。一共两套,表弟和表侄儿各一套。分别使人送到了萧府和高远公主府。 还特地给玉宝音捎去了一张琴,这不是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她的生辰了。 十一岁的丫头了,怎么还是个大小孩的模样? 元亨吩咐妥当了,就继续对着窗发呆去了。 *** 一剑,一琴,一壶酒。 几时归去,做个闲人? 玉宝音得了元亨的琴,便觉他仿似在这样问她。 她只觉心惊,心道,那个混人……眼光倒是毒辣。转而一想,他又不是真的磕坏了脑袋,他的混不过是他的伪装。 元亨、萧般若、赫连上,她认识的这三个人,赫连上的心思最深,元亨的心思最广,萧般若的心思最容易写在脸上。 而三个人的命运……她同商轨学了那么久的相面,却是怎么也堪不透。 商轨便说,这是她离他们太近了,犹如在看镜花水月,看到的到底是真切还是不真切,谁又能知道。 “在我看来,元亨的寿命是个不长的,若我看到的只是镜花水月,那他就合该是个高寿的。”玉宝音坐在台阶上,瞧着花圃里穿梭的商轨,眼巴巴地道。 商轨抬起头来一笑,“这个你莫来问我。” 玉宝音不死心地又道:“我萧爹的面相看起来也是个短命的,可他的卦面上还说他能活到九十九。” 商轨知道他再不好好同她说话,她今日是不会罢休的,便道:“你不期望元亨早亡?” “我与他无仇无怨,干吗要期望这个!” “非也,非也,”商轨摇了摇头,“时值三国鼎立,总有一方率先破局。” 玉宝音叹了口气,“大周……也要乱了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玉宝音没好气地道:“不知就是不知,别在我的面前刻意假装高人的模样。” 商轨一噎,半天才缓过气。 从面相上看,元亨确实是个寿不长的。他的长相和她萧爹有三分相像,该长的地方没有张开,这就形成了不长寿的征兆。 玉宝音想,相面这门手艺,其实就是商轨的附加值。附加的东西,不是说一定不好,街头上乱转的神汉也说会相面,还说不准就不要银子,可是真正会的又能有几个呢! 信与不信,全看个人。 玉宝音是半信半疑的。 连带着对商轨这个人的其他本领,也产生了质疑的想法,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满大街乱转的神汉一样。 商轨:怎一个“冤”字了得! 好在,商轨身上的“冤屈”,很快就昭雪了。 这是幸呢?还是不幸? 玉宝音也不知道。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突然,发生之前,没有一点儿征兆。 可见,老天也是个随心所欲的。 就是玉宝音生辰这日,一家人乐呵呵地围着圆桌,吃着长寿宴。 萧福连滚带爬地进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皇上得了重病,御医束手无策,大冢宰命人封锁了消息,只让人传话,叫将军尽快控制城防。” 萧景刚夹起一筷子春笋,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 他愣了半晌,心里还道,活蹦乱跳的元亨得了重病?什么重病?神经病吗? 可这种事情不好开玩笑。 萧景随即一凛,扔下筷子道:“看好门户,我出去一趟。” 萧般若急忙道:“二伯去了萧城,我要不要回萧府一趟?” 萧景道:“你去嘱托他们看顾好了门户,快去快回,我一走,你便是家中的主心骨。” 萧般若道了声“是”。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 两人走后,恰逢萧南突然啼哭,秦愫拍了拍乱跳的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玉宝音还以为她娘是在问元亨的病,有点儿失神地道:“小的时候从高台上摔落,落下了一想事情就头疼的毛病,商轨说过这是脑中留有淤血的征兆。商轨还说,有的淤血会自己化掉,而有的淤血藏在体中,迟早都要作乱的……” “什么?” 听见秦愫惊讶地发问,玉宝音总算是回了神,“娘说的是什么?” 秦愫又问她:“魂去哪儿了?” 玉宝音叹了口气,“皇上才二十一。”若是就这么去了,那他这个寿也确实够短了。 “可惜?”秦愫紧盯着女儿的神情。 玉宝音又叹了口气,“我才十一,”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大周就此乱了,可该怎生是好?” 秦愫一时想不明白,她才十一和大周乱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倒是也叹了口气,只道:“不用想的太多,我原先告诉你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做。经历了许多,我才明白,再强的女人……也是随着男人逐流的。”既然已经和萧家绑在了一起,自然不可以半路抛弃。 这个节骨眼,她还将许传派去了北梁洲,府中可用的侍卫不足五百,剩下的就是小厮和妇孺了。 若是一旦乱起来,奔着高远公主府钱财而来的,可是不会少。 秦愫还在忧虑,玉宝音已经吩咐了下去,给所有的人发刀发剑发棍棒,还让冒越看顾好了前后门,就连院墙也得交给可靠的自己人。 虽说元亨只是重病,还不一定挂。其实就算元亨挂了,长安也不一定会乱起来。 但,还是早些防备的好。 防的不是乱世,防的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原以为萧般若顶多一个时辰便会回转的,可是直到月上梢头,还不见他的人影在何方。 外头已经戒严了,不知是不是萧景已经控制好了城防,傍晚的时候,便有人马沿街奔跑,通知各家各户闭紧门户,不许外出。 等待的时候是最焦心的。 元亨从来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占据玉宝音的心房,也不知他死掉了没有,其实她是希望他长寿的。 说的是三国鼎立,总有一个率先破局。 大齐的皇帝正值壮年,人高体壮的,除非他自己想不开,怎么也不可能突然死掉。 而南朝的真元帝已是暮年,时常传出不能上朝的消息。不是玉宝音不孝顺,巴着自己的外祖父早挂掉,可任谁想也觉得率先破局的会是南朝。南朝即将大乱,几乎成了人们的共识。 岂料,最年轻的大周皇帝元亨却突然出了紧急状况。 此时的大周是三国中兵马最强壮的,兵马强壮抵御外敌占尽了优势。可若是内乱,如此强壮的兵马,各家的实力几乎相同,你打我来我打你,持续的时间不定会有多长,最后还是百姓遭殃。 玉宝音也说不上对大周有多深厚的感情,也说不好为什么,只是觉得惆怅。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 第二天一早,没有坏消息传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依旧需要等待。 日子过的就如往常一样,秦愫闲着无事,会给女儿和儿子绣绣衣裳。 给儿子做一件鲤鱼跃龙门的红肚兜,给女儿做一件绣满了祥云的贴身小衣裳。 女儿大了,虽说现在还是个孩子模样,可说变就变,很快的。或许是夏天,最迟推不过明年,这一变就会变成大姑娘。 吾家有女初长成……说句心里话,她又何尝愿意大周乱掉。 乱世的人命如草芥,乱世的女人就成了烂泥中的花。盛开,也是开的悲壮。还有的,根本就开不了花。 所以啊,求佛祖保佑,还是叫元亨多活些时日吧! 玉宝音也如往常一样看书。 不过将看书的地方,从她的渺风楼,挪到了她娘厢房外、小花园边的长廊上。 若不是刻意去想,今日仿佛真的和往常一样。 可若是竖起耳朵去听,便会觉得整个长安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根本听不见外头有任何声响。 这种寂静,一直到旁晚,被北边的火光打破了。 冒越站在渺风楼顶上张望了半晌,下来道:“可能是城门……” 玉宝音的心里一咯噔,郑重地道:“高远公主府的安危……全靠冒统领了。” 冒越便道:“宝音公主说的哪里话,将军将我派进公主府的那天,公主府的存亡便已在我的生命之上。” 冒越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汉子,话一落下,就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玉宝音一到了秦愫那里,便笑着道:“没事,好像是北边的人家,不小心走水了。” 不能确定的忧虑,少一人知晓,没什么不好。 可不过两个时辰,还不到子时,真正的忧虑就来了。 前院也出现了火光,虽然不多时就灭掉了,可玉宝音还是不能放心。 她想去前院瞧瞧,又担心她娘这厢。 俶尔和慧春会些功夫,她又叫来了梁生。 梁生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像个傻瓜,倒像个犟驴,说什么都要跟着玉宝音。 玉宝音气的直跺脚,屋里头就传来了她娘的声音:“梁生,跟着宝音公主,看顾好了她。” 玉宝音喊道:“娘……” 里头的秦愫笑了:“行了,你娘也不是没有见过风雨的娇花,不过这几年过的平静了一些。想瞧瞧就去瞧瞧,我这里你不用挂心,只是你长见识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玉宝音想了一下,又往后门和院墙那边增派了些人手,这才放心地领着梁生往前门而去。 到达前门的时候,外头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见火攻不奏效,改成了爬墙。 外头的人想来是没想到高远公主府会有防备,可能还想着一轮火攻,趁乱就会拿下。 爬墙就显得有些仓促了。 玉宝音也让人从内架上了木梯,登高一望,外头一片火光。 火光之下的众人,皆罩着面纱。 再瞧他们的衣裳,也没有什么鲜明的特征,像是流民,可这会儿长安又不曾乱过,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流民呢! 那不过是伪装,就是不知他们是想要趁乱捞一把?还是想要人命呢? 外头的人已经开始爬墙,玉宝音接过下面递上来的热油,当头浇下。 撕裂一样的嚎叫不绝于耳,这样的声音她是第一次听到,却又熟悉的很,只因她听她爹说起过。 那是她爹的遗书,上面有这样的一句话,“杀戮的声音总是令人颤抖,可若是你听见那样的声音千万不要害怕,记着你想要保护的人,记着你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不管是现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还是未来进步了以后,弱肉强食就是这样。所以,哪怕你是个女孩,爹也要你做一个强者,不需依附谁而生,不需谁的施舍,过你自己的日子,活你自己的人生。记住,爹没有死,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另外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玉宝音并不知晓。而杀戮的声音,她今日已经听到,她没有害怕,她只是抽出了追光,对着院墙外的那些人道:“犯我者,必杀。犯我家人者,必杀。犯我家宅者,必杀。说出,必做到。” 唯恐门外的贼人射箭,冒越硬是将玉宝音劝下。本还想劝她回后院的,可一瞧她眼中的光,便知劝了也不会奏效。 冒越只能求她靠后,刀剑不长眼睛,这是生怕误伤了她。 玉宝音道:“你不用管我,我既然敢来这里,便不会成了你的累赘。” 好,好吧!这会儿,冒越真是很忙的。 什么都不怪,只怪高远公主府太大。区区五百侍卫,要防御前后门,还要分散巡视院墙,就是加上有武力的小厮,也实在是不怎么够啊! 涌上院墙的贼人打下去了一波,还有一波,总是杀不尽的。 冒越的人也有伤亡。 进攻才稍有缓和,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快啊,快啊,只要攻下了高远公主府,咱们就有一辈子也吃喝享用不尽的金银了。” 这话够激励人心,大门又被粗木撞的咣咣乱响。 冒越又增加人手去堵门,玉宝音道:“集合前门的所有侍卫,我要打开大门。” 冒越一瞪眼睛道:“疯了吗?”任性也得挑个时候。 玉宝音道:“你和我站在门前,其他的人列队。” “做什么?” “我就敞开着大门,让他们进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斩一双。” *** 谁又能料想的到,紧攻不下的大门,自己敞开了。 里头亮如白昼,明亮的灯光之下,百十号侍卫就像两军交战时那样,摆出了一字阵型。 难道是列队欢迎他们? 总会有人做炮灰的,炮灰一号试着向里探了探头,就见门边立着刚才放狠话的丫头,还朝他招了招手。 进去吗? 炮灰一号试探性地踏进去了一只脚。 放狠话的丫头便对他笑着道:“恭喜你,一只脚还留在天堂,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 那笑,太特么邪门了!   ☆、第66章 于 若将攻打高远公主府,也看作两军作战的话。一方打开了城门,其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投降,要么是耍诈。 不管是哪个,想要彻底地攻陷敞开的大门,人流就要像潮水那般,一鼓作气再一拥而上。 人多,怕什么内里耍诈。再者,一个府中没有主心骨的高远公主府,想要攻下能有多难呢! 轻敌是大忌,却是世人常犯的毛病。 外面的贼人已经集结了所有的人马,想要一鼓作气地冲进高远公主府,就算打开的大门前还站着玉宝音和冒越那又怎样! 两手敌不过四拳,冲上去的人多,甚至连拳头都不用动,踩就能踩死他俩。 玉宝音已经将追光缠回了腰上,换了两把与她身型极不搭的大刀。 明晃晃的大刀横在了大门之前,外头的人只当是在看笑话。 笑她人小刀大,还笑她一个丫头,能干什么呢? 可饶是如此,冲在最前头的人,还是双眼不离她手中的大刀。 那可不是,哪怕只是两岁的小儿耍大刀,砍在身上,那也是会流血会疼的好吗! 这就只顾着盯上,不顾盯下。 梁生就藏在魁梧的冒越后头,往玉宝音那厢一跳,再将手中的绊马绳一拉。 冒越和他两个人,轻轻松松地绊倒了头一排的人马,后头的冲劲不缓,就连中间的也得扑着倒下。 再看那一字排开的侍卫,个个都蹲了下来。若是真正的两军交战,他们的手中应该持着盾,后面的持着枪。 可如今,“盾”的后面全是燃烧着油布的“火箭”,一个落下就能引着一片。 外头有人在喊“退、退、退”,可是想退哪有那么容易的。 瞧见高远公主府这厢起了火光的冒齐,即刻召集了手下,赶来的正是时候。 前有疯子,后面又没了退路,能逃的赶紧逃啊。 这是金银没有抢到,还跑成了狗的节奏。 至始至终,玉宝音就站在光亮下。这光是烧死人的火光,也是照亮了前路的光芒。 她没有多余的想法,想的最多的还是眼前的景象。她爹说打仗比的就是狠,一旦心中有了怯意,那就不能开打,打了不是败就是死,除非能够碰见比自己还要胆怯的。 她可是没有怕,且眼前的这些人根本不够为敌的。 她娘还说让她长长见识,确实是长见识了……碰见了猪一样的对手,赢的一点儿也不觉痛快。 后面的清点死伤,查明来犯者,都不是玉宝音的事情了。 她回了后院,让梁生去告诉她娘可以安心了,自己回了渺风楼,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等到天亮,她要进皇宫一趟。 元亨这重症来的蹊跷,皇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就连回了萧家的萧般若也像是肉包子打了狗,一去不回头了。 玉宝音琢磨着白天不会有什么大事,若她再将这个白天等过去,到了晚上,谁知道又会来什么鬼呢! 是以,她得到趁着天亮,去皇宫瞧一瞧,无需带多少人手,带上商轨和梁生就行了。 别问她为什么不先去一趟萧府,男人不在的萧府,就是何氏的天下。她的心里很清楚,何氏有多么的讨厌她,说不定还巴不得她快死呢! 玉宝音换好了衣裳,就去见商轨,表明了来意。 商轨还不想去,老神在在地坐在屋子里道:“我是南朝人,我才不管大周皇帝的死活呢!” 玉宝音也不劝他,只道:“高远公主府的大门已经不成模样,若今夜再有贼人来犯,我们肯定是抵挡不住。到那时,我便将你丢到门前,你挨个给他们瞧瞧,谁今晚有火光之灾,谁今晚躲不过飞箭,可好?” 商轨摇了摇头:“不好!”生死攸关的关口,开这种玩笑可不好!就算他武力值还行,也不准备打一场一对无数的架,累啊! 玉宝音便又道:“这种时候,没几个人还记着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除了有张三寸不烂之舌,你还有什么呢?相面,此时又不是时候。倒是那个三脚猫的医术还能派上用场。我再问你一遍,随我去皇宫里瞧瞧,你可心甘情愿?” “去去去,”可去了也别问他是否心甘情愿,这世上的事情,只有吃喝拉撒睡是他心甘情愿做的。 商轨道:“先说好,我只会扎人,不会开药,谁知道那大周的皇帝敢不敢叫我扎一扎呢!” 玉宝音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如今的元亨是个什么状态,最坏的结果有两种:一,拿针扎他他都不一定能够感觉到;二,他们进不进的了皇宫还是个未知数。 玉宝音拉着商轨去见她娘,冒越和冒齐两兄弟刚好也在她娘的屋子里说话。 玉宝音便当着他二人道:“我要进皇宫一趟,劳烦两位统领,看顾好了我娘和我弟弟。” 秦愫问她进宫做什么? 玉宝音一瞪商轨,后者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老夫听说大周的皇帝得了御医也治不好的急症,一时技痒,想进宫瞧瞧。”你信吗? 秦愫当然是不信的。 玉宝音就道:“坐在家里等信,不是我的个性。我想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还得看看我萧爹和哥哥在哪里。” 秦愫正在思索可行不可行。 那厢的冒齐笑着道:“由我护送宝音公主,高远公主可放心。” 他方才就听冒越说这宝音公主是个胆大的,他开的是赌坊,混的是市井,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撑死胆大的。 他和这个公主对脾气。 秦愫最终点头答应了。 原本想的是三个人出府,实际成行之时多了一个,这多出的一个,还特别喜欢支配人,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说她娘说了,让她听他的。 玉宝音:“……”好吧,坐车就坐车,坐在车上,她还能眯一会儿呢! 瞌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若一直走着跑着,还不一定能睡的着。所以,常听说坐着睡着的,却没有听过走路也能睡着的。若有,那是绝顶的人才。 玉宝音才一钻进马车,就开始犯迷糊了,能感觉到马车在跑,甚至还听到了噼里啪啦兵器碰撞的声音,可是拧大腿都不带醒的。 睡梦里,她也着急,还在想,这老是不醒可怎么办好?使劲的动胳膊,使劲的动腿。 好容易睁开眼睛,就听商轨叹口气道:“公主睡的真好……可吓死老夫了!” “我上哥哥八岁之时,你去教导的他。可在那之前,你同我爹出门征战过……别整的像没有见识的一样”。玉宝音瞪着商轨,满脸都写着“别以为你从前的事情我不知道”。 商轨呵呵一笑:“我的公主,那是坐在大帐,周围有千军万马,和今日的自讨苦吃可不一样。” 玉宝音懒得理他,问外头赶马的梁生和冒齐:“刚刚出了什么事?” 只听冒齐“哈哈”一笑,“无妨,三几个小贼,已经打发了。只是公主可别再睡了,皇城就在眼前了。” 玉宝音嘟囔道:“我说要骑马的,偏叫我坐车,晃来晃去的哪能不想睡觉。” 冒齐便笑,商轨也笑,玉宝音又瞪了他一眼。 商轨:“……”欺负他坐的近是吗?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到了皇宫门前。 皇宫的大门是紧闭着的,玉宝音吩咐梁生砸门。 商轨缩在一旁道:“哎呀呀,你可得想清楚了砸的是谁家的大门!” 他的话音才落,就被弓箭瞄准了。 只见宫门的城楼上趴着无数的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 玉宝音便对着城楼喊道:“开门,皇帝说过,我可以随时带剑出入皇宫。” 那个“带剑”大家都知道,“随时”就是临时加上的。 可她的话不带一丝犹豫,听起来竟比真金还要真。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境界,又升了一级,快攀上顶峰了。 就见城楼上有人跑了下去。 玉宝音猜想,这是请示去了。请示的是谁?只求不是元亨,就是萧弥坚,若是其他的人,指不定她也成了肉包子。 实际上并没有等待多久,却还是能让玉宝音觉得煎熬。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了犹如猛兽喘息一样的轰隆声。 梁生和冒齐,还是被拦在了宫门外。 有一个不说话的侍卫,领着玉宝音和商轨径直到了定鼎宫外,便默默地退下了。 本来就很压抑的皇宫,今日更是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踏入了定鼎宫的高台,玉宝音看见了大中,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熟人,她觉得大中看起来真是帅极了。 玉宝音拽着他的袖子问:“皇上……” 大中道:“皇上让宝音公主进去,这位先生稍等片刻……” 玉宝音拧着眉问:“他没病?” 大中干笑着道:“宝音公主还是快些进去吧!” 先前还是忐忑,这会儿就是有些气急。没病……吃饱了撑的才装病吧! 转而便又想,没准儿,大周的八柱国要少上几家了。 玉宝音的人还没有进去,话便先到。 还是怎么想的便怎么道:“你没病,吃饱了撑的才要咒自己!” 谁知,定睛一看,擦,还是病了。 只见元亨的头上绑了个白绸,她娘生萧南之后,说是月子里不能见风,也在头上绑过布。 元亨可生不出来孩子,也做不了月子,他的病八成还是头里的淤血作乱了。 他半躺在软榻之上,一脸的戾气,面上还仿似写着“朕要与世界为敌”。 不过,玉宝音还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不是好歹还活着呢!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元亨率先开口道:“你不在府上好好藏着,往我这儿跑什么?来瞧我到底死了没有?” 玉宝音告诉自己,别和有病的人生气。他的身体有病,就直接影响了心理。 他若是很疼,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好听。 疼的没事找事儿,她就大度点别往心里去。 再说了,实际上她确实是来看他死没死的。 玉宝音一步一步地走近,盯着他头上的白绸瞧了又瞧,然后才道:“头疼?” “嗯。”元亨不想张嘴,用鼻子闷哼了一声。 玉宝音的注意力还是在白绸上,伸出了一根手指,本来想戳戳的。 元亨往后趔趄了一下。 玉宝音挠挠头道:“你见过的,我家里那个会拿银针扎人的江湖郎中,你要试试吗?” “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元亨皱着眉头道。 玉宝音叹息:“问了我又不懂……” 元亨笑了:“别在我的面前装傻充愣。” 别的人生病会惹人怜惜,只有元亨,就是生了病,也想揍他一顿哩。 玉宝音道:“让不让扎,你一句话。” “我……还不想死!”沉默了许久,元亨道。 玉宝音一愣,随即“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让他进来瞧瞧吧,能扎就扎,不能扎……我带来的人,总不至于会要你的命。” “哦?你不想让我死?” 玉宝音答非所问:“前日萧爹就出了门,哥哥说是去一趟萧府就回来的,可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去过。昨夜,有一伙人想要攻入府中,被我打退了。长安还没有开始乱,便已有人想要我们的性命了。所以……我要是如你一般躲着害怕,我现下就不会在这里了。我叫商轨瞧过了你,我还得回家,只留了我娘和我弟弟在府中,我不放心啊!”快点吧,别磨叽了。 元亨瞧了她半晌,道:“你要是再小个几岁,朕就将你当做女儿养。” 玉宝音:“……”太想打人了怎么破? 她只顾着忍气,没有注意元亨刚刚说的是“朕”,而不再是“我”。 只听元亨又道:“朕知道你肯定在想大冢宰和萧太后去了哪里,朕告诉你,他们到后宫……杀人去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今日所有的事情便会了结。没人再敢去高远公主府捣乱,我阿舅忙完了就会回去,般若也不会有事……还有,朕在这里不是害怕,是时候未到,朕哪里也不能去。现在,你,去叫那郎中进来吧。” 玉宝音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告诉她的是结果,其中的过程,却是死活都不会说给她听。 他不会说自己差点就中了萧雨的算计,若不是因着他有一喘就头疼的毛病,他和萧雨肯定已做成了夫妻。 想想他这个皇帝还真是够可悲的,他起先只当自己跑起来气喘会头疼,也不知是不是萧雨下的药太烈,反正他才一动情,头就疼了起来。 他头疼欲裂,若不是还记着萧雨是姓萧的,一拳砸下的时候有所偏移,那萧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事几月前就发生了,宫外的谁都不知道,只因他说了,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他就要了谁满门的性命。 到最后还是萧雨说漏了嘴。 萧家和白家那么不对头,她居然会和白娉玩到一起去,实在是出人意料的事情。 只能说这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各有各的稀奇。 不知萧雨和白娉是怎么说的,反正白家人很快就知道了他有头疼的毛病。 且,他发病的时间太过巧妙,白家人的推理就成了他根本无法人道。 一个男人若没了传宗接代的本领,会被人瞧不起。 更何况他是个皇帝。 白家和平王是怎么勾搭上的,他至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一点儿都不好奇。这种事情,无需看过程,反正结果就是…前日白娉来伴读之时,往他的茶水里面放了些东西。 她是不知道,从小他父皇的那些美人给他下了多少次毒,也就是他命大,只要是进他口的东西,总是要身边的人先尝过。那时的他母后,每日叫他必做的功课就是嗅□□,加过“料”的茶会不会变颜色,有没有其他的味道。嗅错了,就让他身边的人喝掉,他敢错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母后的话,“哭没用,嗅不出来,我还是叫你身边伺候的人喝掉。别怪我心狠,就是我不让他们喝,旁的人下药想要害你,也还是先毒死他们。” 反正□□不过就是□□、断肠草、马钱子那几种,嗅的多了,他总能发现它们的微妙。 白娉端给他的茶水,他只嗅了一下,就笑着让她喝掉。 她一个心慌,以为打翻了茶水无证可查,他便演了场戏,先除掉宫里的内线。 如今,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白娉和萧雨都得死,至于萧家二房的人,萧霄领着萧翰林去了萧城办事,至今未回。萧般若去了萧府通知二房警戒,却被何氏和萧翰飞给困住了。 若是他们不知白家和平王要造反的事情,他们为何要困住萧般若呢? 可若说他们知道,他们又为何仅仅是困住萧般若,而没有要了其性命? 还有昨夜围攻高远公主府的人,是白家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些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萧弥坚还为此痛哭了一场,哭的是白发人即将送黑发人?还是萧家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明面上萧家必须要择干净,可是暗地里萧家二房也是要死人的。 若非他们姓萧,灭了整个二房都是轻的。 莫说萧弥坚动气了,连他都气的不轻,一动怒,又惹发了头疼的毛病。 这毛病自打着了萧雨的道,就发的频繁了,疼起来真是会有就此了结的心。 可有些人总是能够让他歇了那样的心思,想要继续活下去。 商轨被玉宝音给唤了进来。 元亨没有睁眼便道:“你是宝音带来的人,朕相信你。” 商轨道了声“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走的近了,大致瞧清楚了元亨的面相,眼皮子一跳,有些心惊。 他初到长安那年,见过元亨,可那时的元亨不过十六。 十六岁是个尴尬的年纪,说这个年纪已算成人,可这面相冷不丁地还会变上一变。他们门中便有一句话,叫少不相面。就是因为少时的面相还不定型,看也看不真切。 如今的元亨彻底张开了,莫说是玉宝音了,单看元亨的面相,他也说不好。瞧着寿短,可其眼尾偏偏还长了颗不甚明显的春风得意痣。这颗痣是一直都有的,还是新近长出来的,不得而知。这就说不好啊,说不好! 许是商轨迟疑的功夫过长,那厢的玉宝音提议道:“号个脉吧!” 要不是身在皇宫,太没有安全感了。商轨会道一句“你不是说我号脉不准嘛!” 可他这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那厢的元亨还是没有睁眼,倒是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臂。 商轨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说实在的,他的医术就是半瓶水,理论上他都懂,实践上就只拿小厮练过手。 就连梁生,都不吃他开的药。 至于针灸,从前倒是给瑞王扎过。 这个脉足号有一盏茶的功夫,元亨还没有不耐烦,玉宝音急道:“好了吗?” 商轨点了点头。 玉宝音又道:“能扎吗?” 商轨瞧了眼元亨,又点了点头。 玉宝音明白他的意思,转而就问元亨,“很疼的,你怕吗?” 这回元亨倒是睁开了眼睛,还略带了些笑:“朕又不是小孩!” 他瞧了瞧商轨摆出来的银针,个个都有尺把长,禁不住地又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道:“来吧!” 这是眼不见为净!那针,确实够瘆人的。 于是,萧弥坚和萧太后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被扎成了刺猬头的皇上。   ☆、第67章 于 虽然这么形容不怎么贴切,但是熟睡的元亨,真像一只大猫。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头,估计也会竖着一只耳朵,听见一点声响,满脸都是不耐烦的模样。 玉宝音比划着问商轨,还要多久拔针。 她有点着急,想回府去了。 比之从前,她已经很有耐心。可家里还有一老一幼。 商轨不紧不慢地捻着银针,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她和他可不会心有灵犀一点通,谁知道他竖起的一根手指头,是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一个时辰呢! 玉宝音也不好和他嚷嚷,就在这时,萧弥坚和萧太后走了进来。 萧太后差点惊呼了出来,任谁瞧见自己的儿子扎了满头的银针,也会吓一跳。 幸好萧弥坚手快,堵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道:“皇上睡着了呢!” 元亨已有两夜没有合眼,不是他不想睡,而是想睡也睡不着,安魂汤喝了好几碗,越喝头越疼。 萧太后一看,果真呢! 玉宝音领着商轨给这两人行礼,也没敢大声说话。 忙活了两天的萧太后,越看玉宝音越觉得好,握住了手就不肯撒开了。还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啊,到屏风外头说话吧! 自顾自地将玉宝音拉了出来。 萧弥坚跟在后头,很小声地干咳着。 萧太后可不管那么多,心想,她爹顾着她爹儿子的想法,她这儿也得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 一开口先问的是商轨的情况。 给皇上瞧病的是谁啊?哦,原来是“双奇”之一的商轨,啧啧,会瞧病的就是比会打铁的强! 他和她有什么渊源啊?哦,原来是同乡加师傅,啧啧,高远公主还真是舍得花银子呢! 他愿不愿意入朝为官啊?什么官?谁敢说太医不是官! 玉宝音为什么急着走,有一多半的原因,就是怕撞见了萧太后。 萧太后说什么,玉宝音只能干笑。 她又不能直接说,若商轨想进宫,他早就是南朝的太医了,何苦要辗转来到大周呢。 萧太后便道:“这孩子,笑什么笑,姑母问你话呢?” 可是自打上回接风宴以后,玉宝音便不再叫她姑母了。 她道:“太后,商轨是我的师傅,并不是我家的家奴,我……可做不了主。” 萧太后想都没想,又道:“无妨,一会儿我亲自问他。” 连拒绝的话都听不懂了。 玉宝音:“……”唉,那老头子说话可不好听哩。 她正发愁,就见屏风后头闪过来一身影,正是元亨。 他头上的白绸已经取下,瞧见萧太后和萧弥坚的第一句话,便是:“事情可办妥当?” 萧弥坚叹了口气,“皆已办妥,皇上无需忧心。” 元亨点了点头,转而就对萧太后道:“母后惦记起别人家的好东西来,可一点儿都没有一国太后的威仪。” 萧太后一听,气的直想发脾气,可一想起这两天的事情,火没有冒出来,倒是先淌下了泪。 她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元亨不怎么领情地道:“母后莫让那些女人烦朕,就是一心一意为朕着想了。那些女人敢如此猖狂地……来烦朕,若没有母后在后头撑腰,她们哪个敢那样!” 萧太后想起了才吊死的白娉和萧雨。从一堆女人中厮杀出来,她的手中不是没有人命,可吊死自己的亲侄女……这是头一回,她这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萧雨的乞求,萧雨的疯话,还有萧雨的不甘心,她是最明白的。可是能怪什么呢怪只怪萧雨太心急,又相信了后宫中的姐妹情。 皇宫是这世上最难熬的地方,就因为这里除了权力,什么都没有。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哪里能比得上手中的凤印牢靠。友情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会要命的骗局而已。 她也叹了口气,道:“以前的事情休要再提,只是你这头疼病……”太医院中无人能治,这可是个大问题。 转而就问元亨后头的商轨,“你……可能治?” 商轨迟疑了一下,还是直言道:“此病……无法根治。” 元亨只觉心里一紧,“疼是疼不死,可疼起来要人命?” 商轨点了点头。 元亨随即笑了笑,“也罢,也罢!” 说什么皇帝是天子,只有病到了身上才知晓,皇帝也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普通人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同,连想什么都要忍着。 想来还真是可笑。 元亨一笑,旁的人就不敢妄动。 若是这会儿没有旁人,玉宝音还敢问一句:“你笑什么笑?”还没哭好看呢! 她是不怎么怕元亨的,怕只怕护短的萧太后翻脸……太讨厌了。 玉宝音站在那里,心里着急的要命,既担心府中的情形,又唯恐她娘担心她。 元亨好不容易笑完了,这才指着她和商轨道:“上一回你给了朕大齐的疆域图,朕说过准你随时向朕讨人情。今次,你的人又治好了朕头疼的毛病,想要什么赏,大胆说吧。” 治……好了?玉宝音觉得自己人小脑子转的慢,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元亨这是要封她的口。 她道:“我家的大门被人砸坏了,要不皇上给找人修一修?” “那有什么难的,朕将砸坏了你家大门的贼人,也交给你来发落吧!” 说完,将一块令牌扔到了她的脚下,又道:“拿上吧,下回再来我家的时候……莫要砸门了!” 唉,这是说让她常来常往……当然是得带着商轨的。 玉宝音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商轨那里……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 玉宝音已经想好了,若是商轨同她抗议,她就说“能者多劳。谁敢说三脚猫的医术,不是医术呢!” 谁知,回来的一路上,商轨居然一句怨言也没有。 她倒是忍不住问了,商轨就道:“许久找不到练手的人……” 玉宝音赶忙道:“打住,打住……”别找刺激了好不好! 敢拿大周的皇帝练手!扎的刺激吗? 临下车的时候,玉宝音拉着商轨道:“其实我也挺想学你的针灸术。” 这不是刚好有人练手嘛! *** 学会一样东西,都是得从生到熟,多加练习。 就连狠心也是一样的。 萧家出的这等事情,若放在十年前,萧般若一定会哭的上不来气。 可十年之后的如今,他的二伯母,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大哥……都是该死的。 这是萧般若此刻的心理。 前日他到了萧府,见到了何氏,即刻就表明了来意,而后便急着回去。 可何氏道:“你这孩子,瞧你嘴唇干的,喝了这盏凉茶再走吧!” 一盏凉茶下肚,他就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他的亲生母亲,漂啊漂啊漂在冰冷的水面上,岸边还有人在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被关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他原先听他奶娘讲过,说的是萧府的酒窖底下是暗房,那个地方是不能见人的。可几乎是每一个大家族里,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身处其中。 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为什么不杀了他?” “算了,好歹我也养过他几年,好歹也是有些感情的。” “母亲就是这样优柔寡断,当年若不是我将三婶娘推进了水里,凭母亲的个性,是怎么也把握不到萧府中馈的。” “你……怎么……能……” “你不是常躲在屋里哭,说爹的心里装的只有三婶娘,可哭能有什么用呢!只有人死了才不会同你争、同你抢。还有他,等宫里有了动静,我一定会趁乱将他杀掉。” “那不行,万一他要真是你异母……若非如此,你爹怎么会一点也不介意是他过继给大房!” “母亲,别到了现在你还头脑拎不清!” 暗室的外头,很快就没了声音。 萧般若就那样坐了许久,一直坐到他爹打开了暗室的天窗。 玉宝音回到府中之时,萧般若将将回了府里。 秦愫先是见到了他,又见到了玉宝音,“阿弥陀佛”一声,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谁也没问萧府发生了什么,就连秦愫也只说事情已经过去,谁也别再多想。 这话自然是说给萧般若听的,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秦愫总怕他会受不了打击。 至于她女儿,她倒是想安慰女儿几句,可一忆起昨日她指挥众人的模样…… 偷偷瞧过的慧春回来同她道,那架势就跟瑞王上身一样。 她便觉得她什么都不用讲了。 萧般若回了自己房中换衣裳,一想起暗室里听来的话和前院里的疮痍,他就忍不住战栗。 他到底干了什么?就因为他,才让宝音和他爹的女人陷入了惶恐之地。 还差一点连自己的性命也交代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娘好好的怎么会掉到了水里去。他甚至怀疑过何氏,可何氏那个女人除了心眼略小,并不是个多狠心的。 谁又能想到会是只比他大了四岁的萧翰飞呢!将他娘推下河那时,萧翰飞不过只有八岁。 一想起来,他就恨的心疼,恨自己到了如今才知晓,恨萧翰飞,恨何氏,甚至恨萧霄。 他听人说过,他娘起初是要嫁给二伯的,后来才嫁给他爹。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信他娘是那种背叛丈夫的女人。 如今何氏已经自缢在房中,萧翰飞至今还不知跑到了哪里。那样的陈年往事,只有萧霄可以说清。 可他不会去问,他觉得问了就是对他和爹娘的侮辱。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哪怕追到了天边,他也要找到萧翰飞就对了。 与此同时,萧景在和秦愫说话。 说的就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他说的也只是结果,毕竟有些过程,他也不知道。 萧景道:“白家的人已经全部落网,平王闯出了城门,却中了流箭,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皇上已经派了追兵,瞧那样子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宫里因此事受了牵连的美人,也死了一大把。何氏自裁了,萧翰飞跟着平王跑了。如今,我只怕二哥回来会受不了……” *** 萧霄回来的很巧,刚好是元亨的追兵,将平王一干余孽彻底捉拿的时间。 平王中了流箭,并没有逃出去多远,就被元亨的追兵捉到。 一时气急,自己去见了阎王。 萧翰飞是蒙着脸被带进的长安,直接带到了高远公主府中。 据说怎么发落,要看宝音公主怎么讲。 萧霄和萧翰林才打马回府,就听萧弥坚冷着脸说了他们不在的时日,府中发生了什么。 萧翰林一听母亲没了,傻傻地坐在那里,眼泪一个劲地往外冒。 又听他大哥在高远公主府中等候发落,当下就跳了脚。 他是这么跟萧霄道的,“哥哥是有嫂子的人,哥哥和嫂嫂的孩子才将将半岁,哥哥要是没了,嫂嫂该怎么办?咱们萧家又怎么和田家交代呢?” 萧霄去征求萧弥坚的意思。 萧弥坚道:“现在的田家只怕和那兔崽子脱离不掉关系呢!不过……你想去就去一趟吧!好歹父子一场。只是那丫头要做什么,你们都不许阻拦。唉,谁要是阻拦的话,就站在高远公主府的门前好好地想一想。” 萧翰林本不明白他祖父的话,到了高远公主府门前一看……门去哪儿了? 门前的石板早用清水洗过,可空气里还仿佛弥漫着油和血的味道。 萧翰林便知谁也救不了他的哥哥了。 原因?玉宝音那个睚眦必报的个性哟! 可是萧翰林想错了,他进去了一瞧,拿着刀要砍他大哥的居然是萧般若,下刀之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萧翰林瞪大了眼睛,瞧着萧翰飞倒在了血泊里。 好半天才缓过神,指着一旁的玉宝音,厉声道:“你个妖女!” 玉宝音:“……”擦,关老子什么事啊! 冤死了有没有! 紧跟在萧翰林身后的萧霄,发现自己又晚了一两步,什么话都没有讲,转身就走了出去。 萧般若只将手中的大刀一扔,扭头就进屋了。 *** 平王和白程锦因为谋反而株连三族的同时,何氏因为偶感风寒,一病不起,不出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何氏的大子悲痛不已,三日不食,就那样随着母亲去了。 就连宫中的萧美人,也因着悲痛,香消玉损了。 编的如此离谱,也得有人信啊。 而信的人多半会说,何氏好福气,居然有如此孝顺的儿女。 不信的人,听过只会“呵呵”两声,不予置评。 元亨不过缺了三日的早朝,便一脸戾气地坐在大殿的宝座上,用实际行动表示他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病也是吃饱了撑的。 大周的八柱国成了七个,以往和白家走的近的,便忍不住会想,皇上会不会嫌“七”这个数字不好听,想要一个吉利的“六六大顺”呢! 唐律一直在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元亨会想起他。 还有的会想,哇,八缺一,有机会补上。 这就是名利场的魅力,不经意的一个变动,便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有人为之胆战,有人为之疯狂。 有谁还会记得,那些已埋在了土里的前车之鉴呢。 不管怎么样,萧家的人,至死都还保留着名望。 这不过是活着的人对活着人的原谅。 *** 每日清晨,头疼会提醒元亨他还活着。 按理说,元亨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不知是受了平王的刺激,还是受了头疼的打击,他又任性了一把。 元亨先是让萧景顶替了白程锦做大司马,这个其他大臣不好说什么,顶多在背地里埋怨一句“长此以往,大周就成了萧家的天下”。 可明面上谁也不敢多废话,谁让萧景已经整合了白家的人马。 嘴皮子再毒,也抵不过拳头硬啊! 别以为这就算完了,元亨像是要把事做绝,又叫来了大司空、大司寇和大宗伯,说自己要立遗诏。 遗诏的内容很简单,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他要是死了或者出了大事,就让大冢宰萧弥坚做皇上。 元亨还来不及解释“出了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 大司寇田沣西已经哭了起来,说元亨:皇上你到底是多想不开啊,你还年轻,你还能生儿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生不了儿子,元家又不是没有宗亲了,怎么轮也轮不到萧弥坚那个六十老儿来做皇上。 田沣西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万一萧弥坚比皇上你还要先死呢! 元亨将任性发挥到了极致,闷哼一声道:“元姓之人,你瞧他们哪一个如朕?” 废话,别说真没有,就是有比皇上贤明的,他敢说吗? 田沣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利索话:“嗯……这个,自是没有的。” 元亨便又闷哼了一声,问他:“那你瞧谁能当此重任?” 这个他可不好说。 田沣西咬了咬牙,说的是茄子里头也可以挑将军。 元亨道:“治理国家岂是儿戏!” 田沣西心道,再没有比他更儿戏的了。 下意识瞧了瞧唐律和傅庸,意思是:你们两个倒是说话啊! 唐律始终低着头,傅庸的眼神一直在打漂,摆明了就是“我只听着,就是不说话。” 有本事就和萧家打架,没本事就别乱说话,白程锦才刚死,坟冢还没捂热呢。 他们两家加起来,还没萧家的一条大腿肥呢! 田沣西气的胡子直翘,什么姻亲不姻亲的,他孙女的丈夫已经死了,只留下了一个也不知会有多傻的孩子。 他出了皇宫,径直跑到了萧府,请他进去他不进,站在门口将萧弥坚好一顿骂。 说他只会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好汉! 说他蛊惑帝心,算什么良臣! 说他养而不教,算什么家长! 骂都最后没有词了,又说他一碗水没有端平,算什么爹啊! 萧景正好骑马过来找他爹说事,坐在马上一听,乐了。 他道:“司寇大人,里头的……可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一碗水有没有端平,你怎么知道。 田沣西才懒得和他说话,一挥袖子,连个眼白都不给他,上了马车,就走啦。 萧弥坚糊里糊涂挨了顿骂,临了都不知道那田沣西发的是哪门子的病! 还是唐律悄悄使人送了封信给他。 萧弥坚一看,就傻掉了。 这个问题,他可真是从没有想过。 试想,他若是真的做了皇帝,那可真是“千古一帝”。 千百年来,第一个以六十几岁高龄登上帝位的。 千百年来,第一个接受外孙禅让的。 当然,也可能是千百年来,在皇位上呆的时间最短的。 为什么?人老了,一激动就去见阎王的例子可不少。 元亨是嫌他活的太长了?还是自个儿想不开要自我了断啊? 我的亲亲的外孙啊!不带这么害你亲亲外祖父的。我这就去告诉你娘。 可,萧弥坚的腿还是慢了。等他到了宝新宫的时候,萧太后已经躺在了榻上,榻边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女。 萧太后瞧见他的第一句话,“爹啊,女儿生了个孽障!” 嘘!小声点,就算是亲娘,也不敢随随便便说他是孽障。 “他可是皇帝啊。” “不不不,他就是来要我命的。”萧太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道。 上一世,她毁灭了多少国家,这一世,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啊!   ☆、第68章 于 大冢宰说:“我老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呢!” 皇上说:“我有头疼病,疼起来要人命。” 只要是无需当下就决定的事情,一旦双方僵持不下,拖个三五几年,都是再正常不过。 于是,三年后…… 是的,三年后,元亨还活着呢! 呃,萧弥坚也还没有死。 一切持续中。 *** 高远公主府的小包子已经三岁了,会跑会跳,会叫“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至于哥哥……哥哥是用来欺负的。 虽然哥哥不爱说话不爱笑,但他也不爱发脾气就对了。 小包子看脸色的功夫绝对一流,还有他的内心世界,成人永远不懂。 但他喜欢黏住哪个,哪个就死定了。 玉宝音好不容易逃出了萧南的“魔掌”,也不顾萧般若是领着商轨进宫的,跳上了马车就死活不肯下来了。 商轨道:“高远公主不让你进宫,待会儿大公子一来,你还是得乖乖下去。” 玉宝音正儿八经道:“多日不见皇上,我怪想他的,也不知我这针灸的手艺精进了没有?” 商轨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萧般若的声音,“商先生,咱们动身吧?” 玉宝音的眼睛一瞪,商轨支吾道:“好,好的!” 马车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外头的萧般若又道:“商先生,咱们到皇宫了,你得下马接受盘查。” 话音才落,玉宝音就推开了马车的门,跳了下去。 反正萧般若已经习惯了,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不会惊讶。 倒是玉宝音先和他解释了一长串话,“萧南想要我的龙血弹弓,我做了一把新的给他,可他不要。他还想要我的追光,小小年纪,还没有追光长呢,就想玩剑,我当然不能给他。可我不给他,他就哭,从早上闹到了中午,被俶尔接去睡午觉了,等到一醒,还是得来找我哭。我若妥协,将追光给了他,他若一不小心伤了自己,我娘也是要生气……” 那意思,反正她娘都要生气,反正她是委屈的不行。 可是,萧般若一点儿都不动容,道:“不管怎样,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母亲连知道都不知道。” 玉宝音扭扭道:“那有什么呢!”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元亨会让她进宫。 别说她已经长大了,就是长得再大,元亨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不过,这是个秘密,她不能说给旁的人听。主要是怕元亨翻脸无情。 那大约是两年前的事情,萧太后特地下旨让她带着商轨进宫一叙。 其实那时商轨每五日就要进宫一趟的,不过只能见着元亨。 玉宝音只当萧太后是找商轨瞧病的,还心想着,就以商轨不怎么会开药方的三脚猫医术,治不好萧太后不要紧,怕的是越治越坏哩。 谁知,去了才知晓,萧太后能吃能睡,好的不行。 不过是想向商轨问询几个问题。 萧太后第一句话就道:“这本该是机密的事情,我叫你二人来,是因为我相信你们。” 别人家的秘密知道的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玉宝音想撤,可已经身不由己。 然后就听萧太后说了一堆她听不太懂的事情,全是关于元亨的。 那时的玉宝音虽然知识面还不算广,但脑袋还算灵光。 她的理解是,元亨除了头疼还有一种病,好像是和女人有关系。他一直没有子嗣,便和那病脱不了关系。 萧太后正说得起劲,元亨闯了进来,眼睛都是血红色的,二话不说,将她和商轨赶了出去。 再之后,元亨就点名让萧般若带着商轨进宫了。 如今的玉宝音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玉宝音,自然懂的比两年前更多了。 年前她就来了月信,彻底知道了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没事儿逛书铺的时候,还小有收获,得了长安新近最流行的春|宫|画一本。 顿悟,原来元亨一和女人做|春|宫|画上的那些事情,就会头疼加剧。 元亨后宫里的那些美人本就都是摆设,这几年,就连萧太后也不再选美人进宫了。 所以说,她娘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都到了这里,萧般若总不能硬将她撵回去。想了想又道:“不知皇上见了你会不会生气!”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切~”了一声。还心想,那些个破烂事进了她的耳里,她才应该生气,应该洗耳朵的好嘛! 一个男人,还是个皇帝,有病就治……矫情个什么劲! 萧般若已经十八岁了,领了他爹原先的职位,做了三品的将军。 如今的萧般若当然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萧般若,就连萧景也觉得他越来越像萧弥坚了。 尽管如此,萧般若还是降不住玉宝音。 三个人一齐进了宫门,玉宝音拉着商轨走在后面,偷偷地说着小话。 她说的是:“你还记得萧太后说的皇上的怪症吗?” 商轨一愣,随即甩开了她的手,上前了几步,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玉宝音:“……”那么激动做什么,她就是想起来了随口问一下。 这两人的动静过大,萧般若忍不住回头看他俩。 玉宝音怪无辜地冲他笑了一下,萧般若也回了她一记淡淡的笑,而后又转回了头。 玉宝音听见走在她身后的宫女道:“萧小将军,笑了呢!笑起来真是……” 后面的声音实在太小,玉宝音就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也还是没有听到。 她想,八成是英俊、帅气之类的评价。 这几年萧般若的身价可是年年看涨。 先是萧弥坚认了萧般若继承人的身份,悉心教导。 另一厢,萧弥坚又是元亨内定的“继承人”,成了大家都知道的。 如此一来,哎呀,要照这个势头发展,没准儿萧般若也会做皇帝呢! 是以,就连萧翰林都娶了唐律的嫡孙女,更何况是他呢。 不过是眼光太高,一直没有定下。 怪不得元亨以前总说,长大了就是烦恼多。 与萧般若类似的烦恼,她也有呢! 明年……她就要及笄啦。 不说其他的,出门要上妆,还有头上的珠花、金钗和步摇,就是第一项大烦恼。 上妆,太费时。 一跑,珠花就要掉。更别说翻个跟头什么的了。 唉,还真是不如不长大。 长大的烦恼再多,也比不上变老来的恐怖。 今早大中给元亨梳头的时候,发现了一根白发,他一整日的心情都不好。 唉,二十四了! 唉,还这狗样! 唉,二十四了还这狗样!太恐怖了有没有! 宝座上就像长了钉子,元亨一会儿侧着坐,一会儿跪着坐,怎么坐都不觉舒服。 就是这个时候,那三人到了。 萧般若和商轨是经常见的,元亨一听人报商轨来了,他就自动去屏风后头的榻上躺着,心情不好,也没在意。 直到听见玉宝音对商轨道:“我来吧!” 元亨觉得自己见了鬼,一惊,从榻上坐起来道:“你怎么在这儿?” 玉宝音比了比手里的银针道:“哦,我来找你练练手。”她才不会说是被萧南逼的,太丢脸了有没有。 这世上敢这么随意地跟元亨说话的,以前有几个,譬如萧景,再譬如她。 可自打萧景娶了媳妇,他也长大,萧景和他说话越来越规规矩矩了。 倒是她,一如既往。 也好,也不好。 好比现在,元亨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他又往榻上一躺,吩咐道:“大中,你给她练手。”好歹他也是皇帝,就是再好说话,也不能被当成练手的。 大中哭丧着脸:“……”哎哟,我可没得头疼病呀,若是一扎就得上了可怎么办好? 甭管是谁啦,有个人给她扎扎,没什么不好。 玉宝音一点儿都不嫌弃大中。 大中:“……”我嫌弃你。 可他嫌弃没用啊! 玉宝音乐呵呵地给他扎了个天女散花。 连元亨都瞧乐了。 一旁的萧般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想想身在皇宫的皇上,还有身在南朝的赫连上,都是有心却离她挺远的。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两人的用心,那赫连上的用心是那样的明了,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还有皇上,看似无意,可不管她干了什么,都不曾真的与她计较。以皇上小气的个性,可见她是个特别的。 就连他自己,看似离她最近,实际上也很远。 没人知道她的笑底下藏的是什么。 就好比她的书房,就连她娘都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有一回,他无意中听起她娘同他爹的谈话。 说的应该是那张大齐疆域图引出来的事情。 那疆域图是怎么到她手上的,她娘也不知道,为此还让许传南下打听了一下,却是一无所获。 至于许传南下去了什么地方,打听的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听到。 她越大,他心底的那种她不属于长安的想法就越强烈了。 她不属于长安,更不会属于他。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就算是没有血缘,他和她还是兄妹关系,这样的结合与乱|伦没有两样,会使得整个萧家沦为笑柄。这样的结合……他也从来没敢想过。 萧般若命令自己别过了眼睛不再注视着她,落寞也好,伤神也罢,只愿烦恼的是他一个。 她,是飞,是落,只要能像这样一直笑着就可以了。 ****** 爱笑的人,不管到了何方,遇见了什么事情,都改不了爱笑的毛病。 玉宝音其实是个不大爱笑的,她不过是爱乐呵,天大的事情,乐呵乐呵就过去了。 看见什么都能乐呵的起来,唯有见了她舅舅,立时就换上了愁眉苦脸的模样。 不为什么,就因为秦缨太不像她舅舅了。 早在南朝的时候,玉宝音就问过她娘,是不是她外祖母生她舅舅之时,被人调了包。 她舅舅的脾气既不像她高冷无情的外祖父,又不像她端庄大气的外祖母,更不像她娘是个有城府的,完全就是个自成一派的奇葩,不是一般的没有心肝。 打南朝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她外祖父今年春天吐了两回血,真的是病入膏肓。且这消息的来源可是她的上哥哥,真实性绝对可靠。 可她舅舅该吃吃该喝喝,还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 要知道,若不能赶在她外祖父驾崩之前回南朝,她舅舅这个太子,再也不可能晋升,还得贬值呢。 若一贬值,他在长安的地位那就更加的尴尬。 她娘和萧爹一直在商量对策。 大周就是再强,也干预不了南朝的内政,毕竟南朝不是大周的属国。 是以,她萧爹这个大司马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看不下去的玉宝音对秦缨道:“太子舅舅,你若是想回建康,我替你进宫向大周的皇上请命。” 可秦缨却道:“父皇并没有下诏叫我回去呢!” 玉宝音气了个绝倒,心说,她外祖父现在还能不能下诏还是个未知数。 她忍着气又道:“你若是不敢自己回去,我陪你回去怎么样?” 秦缨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回房绣你的嫁妆去吧!” 玉宝音:“……”你要不是我舅,我一定揍你。 这还是月前的事情。 傍晚时分,玉宝音和萧般若、商轨从皇宫回转,就见府上的奴仆们皆换上了孝衣。 玉宝音的脸色顿时一沉。 那厢的商轨便道:“难道是真元帝……驾崩了!” 玉宝音道:“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事情呢!消息传到长安,至少已过七日。” 这几日里,建康会发生什么?谁坐上了宝座?还有赫连上有没有受到牵连? 一想起这些,她的心便怦怦跳。 玉宝音是一路小跑到了秦愫的浮曲园,一去便瞧见了正抹着眼泪的她舅舅。 她没好气地道:“你在这儿哭,你父皇听不到。” “不许这样和舅舅说话。”秦愫将怀里的萧南推给了俶尔,叹了口气问:“大司马怎地还没有回来呢?” 秦缨哭着道:“到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我怎么也想不到,父皇至死都不肯下诏叫我回去呢!” 玉宝音心道,我要是你爹,我也不让你回去,除了会哭,旁的什么也不会,看了只有闹心的。 嘴上却道:“办法倒是有,谁知道行不行的通呢!” 这是已经猜透了她娘的想法。 玉宝音又道:“光让萧爹说服大冢宰和皇上不行,娘也得进宫去找萧太后说叨说叨。还有,就是成了……南朝也不会是以往的南朝了。” 她娘是想仿照十六国鼎立那时,借助他国的力量去成为本国的皇帝,这是想让大周出兵,“护送”她舅舅回建康。 这个“护送”自然是遇神斩神、遇魔斩魔的。 不知元亨会不会愿意出兵,就算他愿意—— 成了,少不了割地酬谢什么的。 不成也有不成的办法,那就是一踏入南朝的地界,不去建康,便让她舅舅自立为帝。且不说她舅舅有没有那个魄力,单只说南朝会因此而分裂,还会陷入无休止的内乱中。 他爹说过,不管是内乱还是外战,最苦的还是百姓。 这就是说,成与不成,南朝终于没有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终于要乱了。 秦愫觉得自己应该欣慰,弟弟是个不争气的,可她有个聪明的女儿。 唉,若女儿是个男孩,那该少了多少烦恼! 玉宝音实在是不愿再看她舅舅掉眼泪了,问了她娘一句南朝的消息是不是赫连上传来的,见她娘点了头,就告退了。 她上哥哥既然还能传的出消息,那就证明他的身边仍有可用之人,那么他自己也暂时是安全的。 至于是谁登上了南朝的帝位,就算她知道又能怎样呢!鞭长莫及,徒增烦恼。 还不如想一些实际的。 玉宝音离开了浮曲园,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 她支开了俶欣,自己研磨,给霍叔叔写信。 霍叔叔姓霍,这是一句废话。 霍叔叔姓霍名敬玉,其实他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最初他叫霍三娃,跟随他爹之后,他爹为他取名霍敬天,他爹死后,他便自己更名为霍敬玉。敬的是谁,不言而喻。 玉宝音早就猜到了她娘一知道大齐疆域图在她的手里,一定会派许传去北梁洲找霍叔叔的。 是以,她提前写信言明,霍叔叔带着五千玉面军躲进了北梁的太白山里。 许传在北梁洲呆了整整一月,也不曾打听到玉面军的任何事情。 她不是防备她娘,不过觉得她爹已死,她娘又已有萧爹,何必还惦记着她爹的事情。活着的人,应该和活着的人在一起。 总想着死人的事,她怕她娘无法真正释怀,无法真正开心。 而她就不一样,那五千玉面军是她爹留给她的“财产”,是她应该也必须要继承的。 是以,她从不间断和霍叔叔的联系,却是一直背着她娘的。 比之长安,北梁洲离建康更近,她想说不定霍叔叔已经知道了建康的消息。 不知他有什么对策,她不需他妄动,只需他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北梁洲,还有北梁周边的三个郡。 如今,不管是哪个在建康登基,都是屁股还没有坐稳宝座,只顾着怎么坐稳宝座,管不了其他的事情。 当然是,趁乱多下一城是一城。 若是元亨肯派兵护送她舅舅,她一定要跟着回去。 南朝的宇文家,还有她娘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秦寒,也就是吴王,还欠了她一条命。 以前不讨,是时候不到。 她,玉宝音,玉荣的女儿,是怎么也忘不了父仇的。 她娘只当她年幼不懂,从不说给她听,霍叔叔可是告诉她了,吴王是怎么延误战机,又怎么同大齐闹翻的。 说他是无心之过,可不是每个姓秦的都如她太子舅舅那般的不长心。 那时的吴王与太子之争,说白了就是宇文家一系和瑞王角力,墙头上立了个赫连家,实力虽强,却是个风往哪吹就往哪边倒的。 那宇文家的实力哪里比得上她爹,只能被压制的死死的。 也是因此,那场三方混战,吴王宁肯南朝大败,宁肯自己瞎了一只眼睛,也要除掉了她爹。 吴王是个心狠的,比她那不争气的太子舅舅不知要狠辣了多少。 若非如此,她外祖父也不会将她舅舅送到大周。此举,是嫌弃还是保护,谁知哩! 连她外祖父都退让了,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吴王如愿做了皇帝。 玉宝音很快就写好了信,唤来了梁生,嘱托他了两句,叫他亲自带着信南下。 梁生问她:“小公主就这么笃定大周的皇上会派兵护送太子?” 玉宝音摇头道:“谁知道元亨会不会呢!”毕竟借兵不是借旁的什么东西,也并不是他一人就说的算的。 梁生便又问:“那小公主还叫我这时南下?若只送信,根本不需我亲自去送,只需送到霍将军安排好的人家,那人自会送去。” “不,你送,送完了信便无需再回。就算元亨不肯派兵,也务必让霍叔叔在北梁洲附近站稳了脚跟。没有外援,我便自己南下,我们自己攻进建康去。” 梁生愣了一下,随即将信揣进了怀里,他道:“那我便在北梁等着小公主,还请小公主看顾好自己。”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玉宝音爬上了渺风楼楼顶,面朝着南方,瞧着南方最亮的那颗星。   ☆、69|于 萧景在朝堂上正式提出,由大周派兵护送秦缨回建康登基。 大周的整个朝堂,都为之震惊了。 说什么的都有,说的最多的还是大司马为了哄媳妇高兴,下的是血本儿啊!好像大周的军队都已经成了他萧家的。 虽然很有可能以后是,但现在可还不是呢! 说风凉话的居多,可想而知这个提议是不被人赞同的。 南朝和大周隔着宽广的江水,南朝就是战火连天,也烧不过岸。就连流民的问题都不用多担心,大齐离南朝更近哩! 大周吃饱了撑的才会出兵护送秦缨。 再说的简单点,大周派遣士兵帮助秦缨,成了还行,还能收点差旅费、奖金什么的。若败了,不止丢人,还赔本呢。 谁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莫说其他的大臣了,就连萧弥坚也觉得不可行。原先的大周就是一个瘦的只剩下了筋骨皮的人,将将养出来了一点肥肉,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还有大周地势的关系,大周的将士多不熟悉水性,更有南北气候的差异,士兵去了水土不服该怎么打仗呢? 可能他老了,并不像年轻时那样好战,甚至还想着三国就此这样和平下去,没什么不好的。 可事事哪能像他想的那样呢! 一下了朝,父子两个对看一眼。萧景便明白了他爹的意思,可他还是去了定鼎宫见元亨。 成还是不成,事情不能只做一半,总得做个最后的努力才行。 元享一瞧见他来,就叹了口气,“阿舅,朕很为难呢。” 若与朝政无关,以两家的亲戚关系,舅母的弟弟被人欺负了,他就是拿着刀亲自上都是义无反顾的。 可惜这不是他拿着刀上就能解决的问题。 以他的个性,他是挺想发兵,不仅如此,他还很想亲自带兵去。 可……还是那句话,他一个人说的不算。若是一意孤行,搞不好他的“家里”也会出问题。 大冢宰说过,一个皇帝可以无能,可以粗鲁,可以任性,但必须得会平衡朝堂的关系。 说白了,他这个皇帝是需要靠人拥立的,若是他作死作到了没人拥立他,那他这个皇帝也是作到头了。 他是自己不想当皇帝,可不是想被别人赶下去。 元享想了想秦缨的外甥女是哪一个,在心里叹息,对着萧景摆摆手道:“阿舅,你跪安吧,这个事情得从长计议。” 萧景一出了皇宫,径直回府,见了秦愫是这样说的。 “皇上倒是有心,可朝中反对的声音太多,皇上说要从长计议。” 秦愫叹了口气,从长计议,是需要三天五天,还是三月五月呢? 时机可是不等人的。等到秦寒彻底摆平了建康城中反对他的人,就算元享愿意派兵,胜算又有几成呢? 到时不能攻其不备,秦寒还会反过来和大齐联手。叫她看,那时的胜算可能为零。 玉宝音站在门外听见了萧景的话,她没再走进去,而是在慧春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想要大周派兵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她得有所行动了,首先要说服了她舅舅才行。 慧春一直没有言语,也一直在瞧着玉宝音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淡淡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和秦愫提起。 *** 玉宝音骑着追星到了挂着南朝太子府匾额的官邸。 她到的时候,秦缨正在喝闷酒,怀里还搂着风韵妖娆的歌姫。 没她娘在的地方,她说话一向不会顾忌。 玉宝音道:“舅舅的身边是得多些这样的歌姬,好赶紧生个儿子,等到秦冠一死,舅舅也不至于会为了没有儿子而伤心。” 一语戳中了秦缨的伤心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怎么样了,就算还活着,也不知是在天牢还是在水牢里呆着呢! 好好的皇孙,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住着高高的宫殿,却突然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可能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 他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怨恨他这个做爹的? 秦缨一连几日无法入眠,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想起他儿子出生的时候,他抱过他。 软软的身子,小小的脸颊…… 秦缨推开了歌姬,将手中的酒壶砸到了地上。这一回他倒是没有哭,只是红着一双眼睛将玉宝音望着。 玉宝音又不会怕他,就立在他的跟前道:“我姓玉,我是玉荣的女儿,我与吴王秦寒有不共戴天之仇。舅舅,我此来就是问你最后一遍,你愿意回建康吗?你若不敢,我陪着你。你若仍旧不敢,我自己去。” “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拿自己一命去换秦冠一命。”秦缨瞪大了眼睛道。 “舅舅,你可是在说醉话?”玉宝音实在是有够惊喜的。 秦缨又道:“我清醒的很。” 玉宝音:“那舅舅现在就召集侍卫,表一表决心。” 表就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缨当下就召来了从南朝带来的五百侍卫,说他要领着他们打回建康去。 那些侍卫本就是从建康来的,那里是他们的故土,也有他们的牵挂。 他们有忧虑,却更想回去。 一旁的玉宝音信誓旦旦地保证,一过了江水便有人马接应。 是以,这个动员大会开得一点都不难,还很振奋人心。 玉宝音很是满意,这就和秦缨讲明了,此事需得瞒着她娘,他们只有半日的准备时间,今晚三更出城去。 交待好了,玉宝音就欢喜地回家去了。 这厢,秦缨一碗醒酒汤下肚,擦,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呀! 可他若是退缩,会将那些誓死相随的侍卫置于何地? 秦缨躺在床上,哼哼道:“宝音啊宝音,可坑死你舅舅了……阿冠啊阿冠,你没出息的父王,终于要像个男人了。” *** 人就是这样,顾及的越多,决定一件事情就越是困难。 这样办了生怕那样不行,那样办了又唯恐错过了百年好机遇。 大家都在衡量、观望,玉宝音却已经开始打包行李。 她不能带太多的东西,女子好看的衣裙、佩饰等等都是累赘,她只需带几身为了出门做的轻便衣裳,带些金银,再带上她爹留给她的几样“宝贝”就行。 最重要的自然是她脖子上挂着的包着软金的玉髓令。 收拾妥当了之后,玉宝音就晃到了她娘那里,抱着萧南亲了又亲,还把龙血弹弓送给了他。 萧南奇怪地道了一句:“阿姐,你确定?给我了,可不许再要回去。咱俩拉钩,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小狗行不行?” 玉宝音冲着秦愫努努嘴。 萧南一看,她娘已经对着他瞪起了眼睛,还道:“一母同胞的姐弟,哪有那样说话的。” 萧南将弹弓别在了腰里,冲着他娘:“汪,汪,汪!” 这熊孩子!秦愫作势要打他,萧南便欢快地跑了出去,找那些花花草草、鸟鸟鱼鱼,显摆他的弹弓去了。 秦愫问玉宝音:“我也奇怪,你今日怎么如此大方了?” 玉宝音生怕她娘瞧出了异样,“哦”了一声道:“就是想给了而已,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秦愫以为这倒是句实话,如今的她女儿说是用弓如神,一点儿都不夸张呢。自然用不上那打鸟用的弹弓了。 这几日,秦愫的心情实在是坏透了。 离开建康之时,她本以为就算有朝一日她父皇没了,她也不会落一滴眼泪。 可陡一听见她父皇驾崩的消息,她还说没忍住落下了泪,虽说只有几滴,却足以证明她是伤心的。 又加上为秦缨的事情头疼,她还真没有发现她女儿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母女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秦愫还催促她女儿回房看书去,还说不用为了舅舅的事情烦心。 玉宝音也不敢久留,只是磨蹭了又磨蹭,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娘亲。 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能看到她娘。 玉宝音长这么大,都不曾和秦愫分开过。 事情没到头上的时候,她总是在想,自己迟早有一天是会离开她娘的。 那么想之时,不觉伤感,只觉放不下心。 可如今她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难受归难受,她还是得沿着自己想走的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等到萧景回了府中,玉宝音让萧南趁着他洗澡之时,摸走了他的腰牌。 如此,三更之时,他们才可以叫开城门。 更夫敲响了二更,玉宝音便背上了准备好的包袱,出了渺风楼。 而后去了浮曲园,跪在院子里,对着她娘的厢房磕了三个头。 这时候,她瞧见了立在廊檐下的慧春。 可慧春像是没有瞧见她似的,一转身就进了屋里。 玉宝音再不敢耽搁,骑着追星就出了府。 门房也如慧春那样,看见了她就好似没有看见一样。 玉宝音知道,这一定是慧春提前交代好的。 她骑着追星,眼看就要到城门,却突然调转了马头,冲回了高远公主府。 秦愫披着衣裳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女儿这个时候来见她,本就稀奇,再一见女儿的装扮,惊讶地道:“你这是……” 玉宝音直接跪下道:“我本来已经走了,可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和娘说一声。梁生已经先我一步动身给霍叔叔送信,娘你放心,霍叔叔那里,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五千的玉面军。我会看顾好我自己,也会看顾好舅舅。我会护送着舅舅回建康,登上帝位的。” 秦愫已经泣不成声,道了一句:“且不说只有五千人,你怎么攻打建康。我只问你,你要拿什么来号令那些人。” 玉宝音将包着软金的玉髓令从脖颈间掏了出来,“娘你放心,我有这个,他们一定会听从我的号令。” 最后她斩钉截铁地道:“娘,我是绝不会让吴王如愿的。” 秦愫好容易止住了眼泪道:“你既已经走了,又何必回来。你回来,难道就不怕我困住你?” 玉宝音叫了声“娘”,便只磕头,不言语了。 秦愫一咬牙道:“走吧,走吧,都走吧!慧春,还有商轨,是……他,留给你的人,你统统带走。” 秦愫的话音将落,慧春和商轨各自背了个小包袱,出现在门外。 这时机,掐算的正正好呢。 玉宝音也不跟她娘客气,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娘既然让我带走商轨,那就劳烦萧爹给皇上带封信。” 好吧,这个也是准备好的。 *** 秦愫哭着送走了玉宝音,一直送到了长安城外,瞧着玉宝音和秦缨汇合,又送十里之后,还想再送十里。 萧景拉住了她,没再让她送下去。 说实在的,萧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玉小公主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还有她的玉面军。 怎么说秦缨也是质子的身份,上朝的时候,萧景便照实说了秦缨出城的消息,自然不会当着百官的面说玉宝音也跟着去了。 他的欲言又止,引的元亨注意,点了名让他下朝之后到定鼎宫说事情。 这一回,萧景倒是如实说了。 他说的时候,心情是很微妙的。 尤其是说到玉小公主的五千玉面军。 他说完之后,元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萧景便又将玉宝音托他带的信,双手奉上。 元亨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针灸穴位图,还夹了张字条。 上面说“针进两分,感觉微麻。我在大中的头上试过针,他记得那种麻感。可让太医照着针灸图先拿大中练手,再给皇上医治。望皇上龙体安康。” 元亨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那信折了几折,贴身藏好。 萧景带口问了一句,信上写了什么? 元亨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等萧景一走,元亨就捂着头哀嚎了起来,“朕,朕,头疼……” 而后他推翻了桌案上的奏折,还砸坏了定鼎宫中所有能砸的东西。 自打商轨定时给元亨针灸,他的头疼病从没有如此剧烈过。 这可吓坏了萧太后。 萧太后嚷嚷道:“快,快去高远公主府请商先生!” 一旁的大中哭着道:“商先生和宝音公主一起,于昨夜出了城。” “派人去追,绑也要绑回来才行。” 闻讯赶来的萧弥坚上下打量着正痛苦哀嚎的元亨,好半晌,才道:“不知路线,想要追上他们耗时的很,皇上……这病……可还能等?” 萧太后抹着眼泪道:“这可怎生是好呢?” 萧弥坚又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怕太后会不放心。” “爹,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瞧皇上疼的……” “派五千人带着皇上一块儿去追……”萧弥坚这么说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瞪元亨。那意思是,你小子想什么,我都知道。 元亨压根就没想瞒过老狐狸,他只是一捂脑袋,嚎的更响了,“朕,朕,头好疼!” 萧太后瞧了元亨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犹豫,“皇上怎能随意离开皇宫呢?他这一走,朝中的政务……” 萧弥坚冷哼了一声:“政务?自然是皇上在哪儿,就送到哪里去!” 元亨又适时地哼了几声。 萧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五千人可够?” 萧弥坚:“五千不够,就带一万,再不行,就带两万。反正……”皇上就是那么想的。 顿了一下,他又道:“出行的借口是皇上要巡视疆土……本应该让大司马随行,可我老了,长安总要有可靠的人来镇守。不如让般若随行,跟了我几年,他是个可靠的。”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侄儿,萧太后都放心。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说好了不出兵的。 是啊,不出兵啊,皇帝不过是去巡视疆土而已。 五日之后,萧小将军点兵两万,牛气哄哄地护送着大周皇帝南下巡视。 谁都知道,这一巡就会巡出大事情。 *** 玉宝音走的那天,萧般若恰好回了萧府,接受萧弥坚一对一的教导,因着时间太晚,就没有回府。 也就没能赶上送她。 萧般若因此恼了两天,这就接到了要保护皇上出巡的差事。 且萧弥坚对他说了,出巡是假,去寻玉宝音才是真。 萧般若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不行。 看来,皇上对宝音是真的特别上心。 元亨一出了长安,装出来的剧烈头疼,就好了七七八八。 他早就想从那个困住了他精气神的皇宫中逃出来,可他一直没有勇气。 他也很想派兵护送秦缨回建康,可他拗不过那么多反对的大臣。 这两个本都是无解的问题,却因着玉宝音的离开,迎刃而解。 原来困住自己的不是旁人,不过是自己的心。 原来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是看他怎么做罢了。 元亨一高兴,就要拉着萧般若赛马。 萧般若问他,因何而高兴? 他道:“朕,可是头一回出长安呢。” 那种舒坦的心情,凡人理解不了,非得是在深宫里住个几年,才会对外面的世界稀罕的不行。 可萧般若显然不会相信,觉得元亨的高兴,只是为了玉宝音。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说不准,好比元亨喜欢玉宝音。到底是因为他喜欢无拘无束,才喜欢上无拘无束的玉宝音?还是因为他喜欢玉宝音,才喜欢她身上的那种无拘无束呢? 元亨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里装着玉宝音,也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 就连萧般若想了几年,也想不清自己为什么也喜欢玉宝音。 他是个更糊涂的,连自己喜欢她什么都不知晓。 倒是清楚地知道,玉宝音的心里根本装不下这些事情。 原先,他还不懂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性子野的丫头他也见过,可那些丫头一旦长大,都会变得正常的不行。正常地嫁人,正常地生子…… 这些事情,却和玉宝音联系不到一起去。 如今,他终于知晓,她的心里装着父仇,还装着她爹留给她的玉面军。   ☆、70|于 元亨和萧般若离开长安的这天,玉宝音和秦缨已经在萧城呆了足足三天。 为什么不渡江?并不是因着没有船,而是听打北梁过来的船老板说,北梁的渡口边驻扎着好些士卒,穿的是南朝的军服,扛的是南朝的旗帜,究竟是谁的兵,却无法摸得清。 玉宝音猜想会不会是霍叔叔和她的五千玉面君,可她不敢确定。万一是吴王的军队,岂不是她舅舅一渡江,就成了吴王的瓮中鳖! 是以,他们在萧城的渡口观望、打探了两天,还是没有搭上去北梁的船。 玉宝音想不能再等下去,便同秦缨道:“我先过江去瞧瞧,确定了那厢是接应咱们的人,舅舅再过江也不迟。” 这就避开了众人,和秦缨讲好了联络的信物。 玉宝音还是不能放心,又道:“我此去也不知需要几天的时间,舅舅该不会等的急了……就返回长安吧?” 秦缨虎着脸道:“你舅舅我胆子虽小,却也是好面子的。我若就此回了长安,还不如一头扎进江水里,自己淹死了自己再也不用听世人的嘲笑了。” “舅舅既有此心,建康离咱们就不会远了。”玉宝音放下了心,不无夸赞地道。 秦缨:“……”哎哟,他姐姐的女儿,比他姐姐还要给人压迫感,还要叫他无地自容呢! 玉宝音带着商轨上了渡船,将慧春留给了秦缨。 船行半日,到了北梁渡口,果然如船老板所说,渡口边上都是巡逻的士卒。 玉宝音路过一列士卒身边之时,故意嘟囔了一句:“这是何人的兵?” 打头的小哥,回头望了她一眼,对着身边的兄弟道:“那个穿白衣裳的是男还是女?” 穿的衣裳奇怪的很,明明像男装,那腰身却又比男装窄了些许。打扮也很像男的,头上扎着四方髻,随意插了根青簪,可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个男的。 玉宝音瞧他年纪不大,看着是个面善的,便道:“我是女子。我解了你的疑惑,礼尚往来,你也得告诉我,你们是何人的兵?” 这小声一出,就是她不说,他们也知道她是女子。 还是个泼辣的。 为首的小哥被后面的兄弟取笑了。 本想大着胆子调戏玉宝音几句,可见鬼了,一对上她的眼睛,他就有些怯,最后别别扭扭地小声道:“你这丫头,胆子这么大……”这就又领着兄弟们继续上前。 “哎~”玉宝音叫住了他,不满地道:“你还没说你们是谁人的兵?” “小丫头,打听这个作甚?快快回家去吧!” “我家离这儿可远着呢,我来这儿投靠我远房的叔叔,我叔叔姓霍,你们听说过吗?” 那几人对看了一眼,又将玉宝音上下打量。 为首的小哥试探性地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我们主帅是谁,是我们主帅空缺……” “稀奇了,没有主帅怎么成军?”玉宝音说话之时,还故意带了些讥讽的笑。 那小哥急道:“我们有主帅,谁说我们没有主帅!我们副帅说了,我们主帅不日便会到,我们在此就是为了迎接主帅。” “那你们副帅就没说主帅长什么样?”玉宝音歪着头讲。 “我们主帅…自然是气宇轩昂…” “不对,应该是力拔山河…” “我瞅着你们主帅可不是这个模样。”一旁的商轨呵呵笑。 *** 玉宝音与霍敬玉一别几年,她可没有给他送过小像。 霍敬玉问梁生,小公主现在长什么样? 梁生吭哧了半天道:“小公主……就是小公主样。” 霍敬玉又道:“那她长的像不像瑞王?” 梁生又吭哧了半天:“这话说的,瑞王的女儿不像瑞王还能像哪个?” 霍敬玉便知,梁生是个不靠谱的。 转而交待大儿子霍桥:“你们去渡口迎接主帅,主帅是个睿智的,你们只需在渡口呆着,她便能将你们认出。” 是以,这么不靠谱的迎接方式,真的不能怪霍敬玉。 玉宝音想也能想到霍敬玉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可她高估了梁生,以为梁生跟着商轨混了几年,嘴上的功夫也会见长。 谁知道,他还是那笨样。 听着那几人的说法,玉宝音的心塞塞的。唉,她其实挺忐忑的,她有玉髓令不假,可想要彻底地降服人心,却并非那么容易。 她叹了口气,对那几人道:“带我去见你们副帅。” 副帅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副帅的儿子。 霍桥疑惑地将玉宝音打量。 玉宝音冲他拱拱手道:“请教这位哥哥的名讳。” 霍桥已经听手下说了,眼前这女扮男装的丫头,自称来投奔远房的霍叔叔。他觉得她应该是他要等的人,瑞王只有一女,他爹等的主帅不是宝音公主,又会是谁呢! 他也拱手道:“在下姓霍,名桥,家父霍敬玉。” 其实早就知道应该找对了,可一直等到听见“霍敬玉”这三个字,玉宝音才算真正放了心,她长出了一口气,道:“霍叔叔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霍桥道:“我们已经占了北梁,如今我爹正带着兵攻打南梁。梁校尉也跟着去了。” 玉宝音想了一下,又对霍桥道:“需得派人去接太子,有可靠的人选吗?” 霍桥惊了一下,“太子秦缨?” “正是。” 霍桥道:“我可亲自去接。” 玉宝音点了点头:“你带着人去接太子,让他在北梁安置。给我两匹快马,我要去南梁。” 霍桥哪能让玉宝音和商轨两个人上路,给了她一队士卒,就是方才玉宝音搭话的那几个。 为首的小哥叫甘阳夏,怯怯地叫了声:“主帅?”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玉宝音展颜一笑:“我乃瑞王玉荣的女儿,玉宝音。”离开了长安,不用顾及萧景的想法,走到哪里,不管对谁,她都会这样说。 转头又对霍桥道:“玉面军的旗帜,可以竖起来了。” 只有五千人那又怎样,南梁比北梁大,打下了南梁,即可招兵买马。 昔日他爹存下的那些金银,还有她娘封地的税赋,再加上她舅舅的身家,终于派上了用场。 霍桥没想到瑞王的女儿也是个行动派,给他画了幅瞧不出是什么的画,作为去接太子的信物,她自己啃了两口干粮,就上路了。 从北梁至南梁,快马需得行上一日。虽不知那宝音公主的本事有多大,却是个能吃苦的呢。 霍桥也不敢耽搁,带了百十人,乔装了一下,前往萧城去迎太子秦缨。 他隐隐地觉得,他爹期盼的时光,就要来啦。 马背上生的男人,就得马背上死。 马背上生的男人,就得知恩图报。 恩人的仇,就是拼的九死一生,也非报不可。 这是他爹时常念叨的话。 *** 快马行了一夜,露水打湿了衣裳。 卯时之初,玉宝音一行到了南梁。 没有想象中的两军对垒,若是不仔细看,可能都看不出城门前头的旷野是已经打扫过的。 城门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卯时便开放,而是紧闭着大门,仿似要拒绝初升的太阳。迎着朝阳的只有写着“南”字的蓝色旗帜,在晨起的微风中乱扭着。 皇宫的大门她都砸过,又何况是眼前的这个呢。 玉宝音二话不说,便叫甘阳夏砸门。 甘阳夏跳下了马,砸的一点儿都没有压力。 “唉”商轨长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样的主帅,什么样的兵,那叫一个对脾气啊。 甘阳夏转头对他笑着道:“商先生无需忧虑,前年,真元帝将南朝的旗帜改成了红色。你瞧城楼上挂着的是蓝色的旗帜,那还是十年前瑞王用过的。” 这是说南梁已经被霍敬玉攻下。 想来也是,南梁的驻军本就不多,霍敬玉又是奇袭,岂有攻不下的道理。 兵贵神速,兵贵士气。 如此一来,玉面军的名声传出去,既振奋了军心,又威慑敌心。 玉宝音一想到此,就难掩喜气。 就在这时,城门打开,出来的是认识甘阳夏的士卒,瞧了瞧玉宝音,挤眉弄眼地对甘阳夏道:“你小子,福气不浅……” 甘阳夏怒喝了一声,打断他:“黎凯,见了主帅,还不行礼。” 那叫做黎凯的士卒一愣,瞧了瞧甘阳夏,又瞧了瞧玉宝音,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玉宝音没等他来给她行礼,打马进了城。 不管旁的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认可还是不认可,她是瑞王的女儿,她持有玉髓令,这是无需质疑的事情。 至于如何收服人心,这还得日久见人心。 玉宝音的心态摆的很正,她没空去沮丧,只因她得马不停蹄地攻进建康去。 好在,霍叔叔还是那个霍叔叔。 如今,她这个主帅虽还不得人心,但有霍敬玉这个副帅压阵,没人敢摆明了说什么。 玉宝音和霍敬玉说了秦缨已到北梁的事情,她还道她要拥护秦缨称帝。 霍敬玉想了想,道:“南梁虽大,但四面可攻。北梁虽小,却北靠江水,东有南山,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非如此,瑞王当初也不会让我们盘踞南山中。小公主的意思若是要即刻就拥立太子为帝,我觉得北梁便可以作为根基。不过……咱们手中才两座城……” 玉宝音道:“无妨,有二便会有三,总会越来越多的。况且,太子一称帝,前来投奔的也必不会少。” 这个,霍敬玉倒是相信。 他点头应许。 就见玉宝音沉吟了片刻,又道:“太子登帝之时,霍叔叔还得做一件事情——将我爹的死因,还有你手中捕获的秦寒与大齐的通信,昭告于世。我要让南朝的百姓知道那场三方混战,南朝到底是因何而败的。” 霍敬玉一凛,咬牙道:“我等这一天等许久了。” *** 元亨觉得自己的脚程也不算慢,可和玉宝音一对比,他却总是跟不上她的节奏。 他这儿才到萧城,擦,那厢就传来了秦缨在北梁登基的消息。 北梁是个什么地方? 元亨趴在南朝的疆域图上找了半天,终于瞧见了。他心想着,在那么个穷乡僻壤上登基,着实够寒酸的。 唉,那秦缨,就是个人善被人欺的典型。 他若和秦缨换个位置,他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秦缨这一步的。 也幸好,他父皇死的早,他父皇若和真元帝一样是个能活的,他指不定真能干出弑父的事情来。 这是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爹和爹也是不一样哩。 元亨盯着疆域图,东想想,西想想,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头问萧般若:“这北梁是南朝的?”他怎么记得北梁应该是他的呢。 那不是,那一年南朝大败,就是瑞王战死的那场战役,真元帝将北梁洲、东梁州、黎洲三郡都割让给了大周。 这不是隔着宽广的江水,那时的大周也并不具备隔江驻扎的实力,尤其是造船实力最差。试想,若派兵驻扎,南朝若想直取,那些兵就和瓮中鳖没什么两样。 元亨当时还不主政,大冢宰领着当时的大司马白程锦、大司寇田沣西,一干人等,商量了两天,终于决定,他们只要税赋。然后象征性的每城派了百人驻守。 意思是告诉南朝,别激动,千万别激动,你看,我就放了百十人在这儿,对你们其他的城池绝不会构成威胁,你们也得说话算数哦! 就这样和平了数年……秦缨个王八蛋,有种你和你弟弟抢地盘去,动我家的地干什么? 元亨一拍桌子,又对萧般若道:“派人往北梁送信,就说朕在巡视疆土,要巡视到北梁去。” 这话能传吗? 肯定不能啊!临走前,他祖父可是交代了,绝不能让皇上过江。 南朝现在可是处于动荡时期,就算玉宝音有五千的玉面军,再加上他们带来的两万人,加起来都不够打一场大型战役的好嘛! 皇上若是过了江,新登基的南朝皇帝若是刚好举兵讨伐秦缨,皇上若是被擒…… 这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可就成大笑话了,再一载入史册,大周的皇帝和他们这些大臣们,都会被打上笨蛋的烙印。 没人愿意好好的人不当,去当一只蛋,关键这蛋的前缀还非常的不好听。 是以,萧般若确实叫人往北梁送信了,送的却是——宝音,哥哥来了! 对于元亨,一字未提。 *** 萧般若的信送到的很及时,玉宝音本是要走的。 她从南梁转回北梁,参加完了秦缨的登基仪式,便想去南梁和霍敬玉汇合,趁热打铁再向南梁东面的成川进攻的。 可萧般若要来,听说还带来了大军,她再怎么着急,也要在北梁等一等。 萧般若那厢本已和元亨说好了,说的是他带五千人马,先到北梁探探路,等路探明了,再来接元亨也不迟。 元亨还能不知道萧般若的用心,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是个好骗的,什么再来接他,分明就是一句空话。 他当下就一捂头道:“哎哟,朕头疼,朕今日要是再见不到商轨,会疼死的。” 萧般若:“……” 他祖父都不敢说“你就疼死算了”,他敢说吗? 于是,元亨成了侍卫之一,踏上了前往北梁的船。还另外有一个“皇帝”,住在萧城的驿馆里。 元亨这个侍卫可精贵的很,将军站着,他坐着。说要吃饭,便一点儿也不能挨饿。 可事实再一次证明,不作就不死。 他才要求加了顿餐,就立马吐成了狗,只觉天旋地转,连闭上眼睛都是晕的。 萧般若道:“皇上这是有晕船的毛病。” 元亨没力气地道:“谁知道呢!”这不是平生头一回坐船嘛。 萧般若又道:“皇上这是何苦呢?” 元亨闭着眼睛,咧嘴一笑:“晕船好,这一晕……头立马就不疼了,好的立竿见影!” 船行半日,在玉宝音的身上根本不算个事。 轮到元亨,他只觉这半日就跟一年一样的长。 无独有偶,萧般若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不晕船,不过是想见玉宝音的心情有些急切。 以往在长安之时,他和她至多会隔两天不见,而今日离她离开长安那日,已有整整十五天。 萧般若一直站着船头,老远就瞧见了渡口边扬着的“玉”字旗帜。 旗帜的下头,立着一个白袍银甲的少年。 待船才靠岸,还不曾停稳,萧般若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踏板。 白袍银甲的少年冲他招了招手,笑着道:“哥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她总是那样,那样的心怀坦荡。以至于他本想脱出口的“想念”,不过在喉间滚了一下,便又落回了心的最底下。 那两个字他无法说出口,总觉得一旦出口,便是对她的侮辱。 萧般若也笑了一下,可是随即便敛住了笑容,埋怨地道:“你居然就那样走了!” 玉宝音道:“我给你留了信,你可曾看到?” 【萧般若,原先我不叫你哥哥,现在我叫你一声哥哥,若是以后再见,我也会叫你哥哥。哥哥,我走了,看顾好家,看顾好我娘,看顾好萧南,也看顾好萧爹。】 她留下的那封信,就是这样写的。 这也能叫信吗?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萧般若就更气了。他的用处仿佛只能看顾她娘。 他道:“玉宝音,你真是……任性……极了。” 他本想说的更重,可大好的日子,总不能在他的埋怨中过去。 搞的他像个怨妇一样。 这埋怨听在玉宝音的耳里,不痛不痒,她呵呵一笑,瞧了瞧他身后的大船,“皇上让你带兵来助我的?那些大臣怎会同意?” 萧般若这才将半死不活的元亨想起,他和她低语:“皇上……就在船上呢!” “他来做什么?”玉宝音惊讶不已。 “你走之时带走了商轨,皇上的头疼病犯了,还很剧烈……”萧般若说的是明面上的原因,他一直以为这顶多能算原因之一。至于原因之二,自然是元亨想要来寻玉宝音。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玉宝音只觉惊奇,眨了眨眼睛道:“我也给皇上留了一封信。” 萧般若一时不解,她留了信和皇上的头疼病有什么联系,却还是道:“我爹将信呈给了皇上。” “那他看了吗?” “看了!” “他可说了什么?” “不曾,紧接着就犯了头疼病。” “哦。” 玉宝音顿悟。 她想,方才萧般若送给她的那个词,她应该原封不动地送给元亨。 论起任性,她哪里比得上这个大周的皇帝。 玉宝音随着萧般若一起去见元亨,她瞧见他的第一句话是:“皇上,外面是不是比皇宫有趣多了?” 元亨眨了眨还有些晕的眼睛,努力将玉宝音看个真切,“啧”了两声道:“你这银甲倒是不错!” 说的是真心话,却也是明显不想回应玉宝音的话题。 好歹他来的时候带了两万的兵,虽说仍有一万五驻扎在萧城,却也能看作是一种威慑。 玉宝音没好意思当着萧般若的面揭穿元亨,只道:“皇上来的不巧,商轨在南梁,并不在北梁。皇上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倒是能给皇上扎一扎。”不过,前提是你得把带来的五千人给我用一用才行。 转而便对萧般若道:“哥哥,你去取针。” 萧般若知道她是有话要单独对皇上讲。 那厢的元亨也道:“萧将军取针的时候可要瞧仔细了,朕只用银针。” 萧般若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别急着回来。 他还知道,两人说的绝不会是“甜言蜜语”。 他领了命,大步跨了出去。 舱房中,只余了他们两个。 元亨一挑眼睛道:“你先说,还是朕先说?” 玉宝音嘴角上扬,笑着道:“无妨,谁先说都一样。” 不知怎地,她这一笑,元亨只觉眼更晕了。   ☆、71|于 战场上的银甲是没有温度的,还有银甲的底下明明是白袍,元亨却觉得她就像个太阳,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光芒。 元亨觉得头好晕啊,可她却老是眼睛眨呀眨呀地冲着他笑。不用想,她说的准不是好事就对了。 果然,她说的是谁先说都无妨,可还不等他开口,她就道:“你把你的五千人马借我用用,我就不告诉我哥哥我给你留的信是针灸的穴位图。” 这是他还没有发难,她又倒打一耙的节奏。 元亨气笑了,半眯着眼睛对她道:“你可知北梁是谁的地方?” 玉宝音大言不惭地道:“我的,怎么了?” 敢这么说的幸亏是她,若换了旁人,元亨早就翻脸了。 对于玉宝音的不惭愧,他只能无力地道:“北梁,东梁和黎洲三郡,明明是南朝割让给大周的……” 玉宝音恍然大悟状:“哦……你那百十号人,一个也没有少,霍叔叔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然后呢? 世上少找她这么脸皮厚的丫头了。 元亨翻了翻眼睛,表示自己的愤怒。“北梁是我的,你舅舅不该选在北梁登基。” 玉宝音也翻了翻眼睛,笑着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谁占了就是谁的。”他那百十号人早就成了阶下囚,若不是因着她娘还在长安,她们和大周的关系还行,那百十号人的性命早就没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北梁城中如今还有几人,你说我这五千人马想要夺回北梁够用不够用?”元亨哼笑了一声道。 敢和大周皇帝耍横的没有几个,小丫头不教训也是不行的。 元亨如是想完,还想,她若是肯服个软,这事还可以商量。 谁知,玉宝音一揪他的衣领道:“你要和我抢北梁?” 元亨不满地道:“是又怎样?” “擒贼先擒王,如今我已将你生擒,你既是个晕船的,多半也是个不会水的。你猜我会不会把你丢到江水里头喂王八?” 她还真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亨索性往后一挺,倒在了地上,差点儿将玉宝音带趴下。 嘴上还道:“扔吧,扔吧,你这丫头有什么不敢的!” 玉宝音蹲在元亨的身旁,戳了戳他的胳膊,倒是说了实话:“确实不敢把你扔到江水里喂王八,那样岂不是腹背受敌了。我原就不指望着你们大周能派兵的,可你的兵既然已经来了,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虽然是实话,却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元亨闭上了眼睛,就是不理她。 玉宝音又道:“北梁已经是我的了,我的人也已经攻下了南梁。我要的是一直往东的城池,若是不抓紧时间多攻下几城,等那秦寒缓过了劲,我们便没有胜算了。我不要你太多的人,你就借给我五千,另外的人你需得防着,秦寒会和大齐联手。”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元亨还是不想理她。 玉宝音索性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说,东梁和黎洲迟早我也会要的。南朝为什么会将这三郡割让给大周,说来说去还是因着我爹战败了。虽说我爹战败也是被小人陷害,可若只看结果的话,我也是无话可说的。是以,不管是为了激励人心,还是弥补过错,余下的两郡,无论如何我都会要。 元亨哥哥,我说这样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说的话,你一定反驳不了。我爹同你的父皇并不一样,我爹若是见我从高台上落下,他一定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紧紧地裹住我。所以,我爹的冤仇,我就是拼上了性命也要报。 十几年前,瑞王就是南朝的战神,打的大齐再不敢渡江。十几年后的如今,谁提起瑞王都要啐上一口。这是我心里最疼的地方……” 元亨“哦”了一下,再无言语。 玉宝音只当她提起了他的父皇,惹的他难受了。 没人和她说过元亨父皇生前的事情。 可一个爹好不好,或者说一个男人好不好,从其子女的个性是可以瞧出端倪来的。 从前的元亨是个浑人,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不善的光。 如今的元亨也是个混人,可这个混与从前的混已经不一样。 说白了,从前他挺像个暴君的,如今他了不得能做个“昏君”罢了。 玉宝音生怕他翻脸,又戳了戳他的胳膊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说的话你不爱听就对了。人的出生没法选择,你虽然碰上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爹,可你屁股底下的皇位是实打实的他给的好处。所以说,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事也是这样。老天爷在这个地方欠缺了你,又在另一个地方给你补上了。” 元亨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奇怪地瞧着玉宝音,“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句听听。” 叫什么了呀?她方才说了那么多,她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叫过他什么了。 “元亨…哥哥?!”玉宝音费了老大的劲才想起。 元亨忽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朕想了想,将那三郡送给你也不是不行。与其被你夺了去,倒不如朕大方点直接送给你。如此,还能彰显我大周泱泱大国的风度。” 这话说的玉宝音一愣一愣的。 元亨怕她不相信自己,戳了戳她的脑门道:“朕助你报父仇,你助朕夺大齐,这个买卖你可愿意做?” “也行……可是……”好容易大方了一次的元亨……玉宝音怎么也不敢相信。 “没有那么多的可是,朕明日便会将那一万五千人也调过来。至于如何防备大齐,大司马会用心的。”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晕船的后遗症终于消失了。 元亨站了起来,踏出了舱房,瞧着一望无际的江水,转过头对玉宝音道:“做一个皇帝若是不能开拓疆土,整日呆在那方寸大的皇宫里,实在是妄为帝王。” 玉宝音想,他的意思是……他不回皇宫了? *** 萧弥坚早就想到,元亨就是一匹野马,一旦出了栏,还指望他回转,那就是痴人说梦话。 可萧般若又没有提早想到这个。他想的是,他和元亨一块儿寻到了玉宝音,他便和商轨换一换,商轨陪着元亨回长安,他便和玉宝音一起征战。 还是那句话,他还是太天真了。 元亨和玉宝音单独说了会儿话,便跟萧般若说,他要把人马调集过江,攻打建康。 萧般若:“皇上……是在说笑吧?” 元亨道:“你瞧朕像在说笑吗?” 萧般若摇了摇头,心想,就是不像,所以才更吓人啊! 他急道:“皇上,臣知道,皇上是真心在为宝音着想,可皇上毕竟乃是我大周的君主,怎么可以亲身犯险呢?皇上,不如这样,留部分人马给臣,臣自会竭尽全力协助宝音。至于皇上……就回去吧!” 他若是因此少了根头发,旁的人又会怎么说萧家呢! 没人会说是因为他一意孤行犯下的错,只会说是萧家的人故意做了个局引得他那样。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萧家的人就是长了浑身的嘴巴都说不清楚。 将萧家放在火上烤的,不过是他那个禅让的遗诏。 元亨当然不会听他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讲。 萧般若红着眼道:“皇上,可为萧家设想过?”哪怕是想过一点,他也不会这样做。 元亨没有看他,深吸了口气道:“想过,可我若是回了长安,能活几日都不一定呢!” 他想说的是,他瞧过了外面的广阔天地,再回到皇宫是会憋死的。 萧般若的理解却是,他没了玉宝音便不能活。 萧般若一下子就沉默了,事实上,他就是不沉默又能怎样?他又不能将元亨强行绑回去。 *** 两天之后,元亨的两万人马在北梁城外扎营。 秦缨以最高的礼遇迎接元亨入城,还将城中原本是他住的最好的院子让给了元亨。 元亨在船上睡了两天,连走路都觉在打漂,一点儿也没有想跟秦缨客气的心。 也不顾没有宣扬他的身份,更不顾旁人意外的眼光,堂而皇之地入住了。 说实在的,秦缨意外极了,这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的事情,居然就成了真。 他听着他外甥女和元亨讨价还价,讨论的是元亨带来的那两万人的指挥权。 元亨说,他乃是大周的皇帝,大周的士卒自然要听他号令。 他外甥女说,大周是助攻,且他们脚下的土地是南朝的土地,是以那两万士卒必须要听她的。 两个人争得起劲,他在一旁直冒冷汗。心说,他外甥女也真是的,争什么争,万一把人给争回去了,可怎生是好? 他外甥女是个极有魄力的,嚷嚷着自己要退一步。他又心说,她终于开窍了。 就听他外甥女脆生生地道:“那两万士卒听你的号令也行,你得听我的。” 可怜秦缨才抿了口茶水,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噎得两眼发直。 他以为元亨要翻脸的,谁知道元亨想了想,道:“也行。但作为交换条件,等到朕攻打大齐的时候,你得听朕的。” 这条件倒是公平。玉宝音答应的痛快,接下来就说了她对元亨的第一条命令。 “你要严格要求那两万士卒,不得在我南朝的土地上发生杀烧抢掠的事情,我们是夺城,不是屠城,若是能兵不血刃,那才更好呢!” 元亨也答应得痛快,还道:“放心,朕的人马是来助攻,又不是来打劫的,朕的人马不缺那些银子。”缺的是让人生畏的名声罢了。 这就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然后,秦缨算是大开了眼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到了夜间,他无法入眠,出了房间准备走走,就在元享所居院子外头的小河边,撞见了喝闷酒的萧般若。 当然,他喝的是果酒。 这是两个不会喝酒的人,撞在一起借酒消愁的节奏。 秦缨一口气来了半壶,有点迷糊了,长叹一声道:“我是个没本事的……” 这是酒后吐真言的节奏。 萧般若劝他道:“无妨,宝音并不会嫌弃你……” 这是半醉半醒,口不由心的节奏。 劝了还不如不劝呢! 结果…秦缨被劝哭了,哭的嗷嗷的。 隔了个偌大院子的元亨,睡醒了一觉,听见这声响,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唉呀,别哭了,朕明日就将院子还给你。” 烦恼这东西,人弱他就强。在元亨这儿,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也幸亏他是个想的开的,若不然,光头疼病一样,就已将他烦死了。 这世人没几个是能想的开的,玉宝音倒是和他一样,或者这便是他觉得她挺好的原因之一吧。 第二日一早,玉宝音带着大军开拔。 从南梁回北梁之时,她只带了一千的人马,再回南梁,浩浩荡荡的好多人啊。 玉宝音的心情不错,若不是那个讨厌的元亨有马不骑,非得坐马车的话,她想她的心情应该更好的。 此时已是六月,倒是同她当年初到大周的时日一样。可南朝的天气不比大周,只要过了江,越往南走,这天气就越是湿热。 玉宝音唯恐这些北方的汉子受不了,走到半晌午就叫停了队伍,还和萧般若商量,“咱们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等到傍晚夏凉再走如何?” 萧般若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咱们夜间行军,白天睡觉。” “那也行。”玉宝音倒是想日夜行军,可想要打胜仗就不能这样。 他们两人商量完了,总得去禀告元亨。萧般若便道:“那我去请示皇上。” “不用理他,他得听我的。” 玉宝音还记着元亨早上说的气死人的话,“朕是皇帝,朕就要坐车,就不骑马,你能拿我怎地”。 当时就好想揍他啊,现在一想起来,也还是想。 打仗带着皇帝,就是累赘有没有! 可累赘也有累赘的用处呢! *** 大周的皇帝亲自下诏,要将北梁、东梁和黎洲三郡还给南朝的消息传到建康。这个打击,可比秦缨在北梁登基还要大。 秦寒恨的咬牙切齿,他起初跟本没将秦缨放在眼里。 可不是嘛,手下败将,也就只敢窝在个小地方登基了。 关键是,那小地方还不是南朝的。 秦寒坐等大周将秦缨的脸抽肿,擦,却等来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急招心腹,还没商量好对策呢,更坏的消息又来了。 玉宝音亲写的讨伐书,也已经传到了建康。 讨伐书的内容有点儿长,开头也并没有什么新意。 秦寒耐着性子看下去,看到中间,他就变了脸色。 那上头说他生性残暴、鱼肉百姓什么的他都不在乎,反正他也可以下诏,说古往今来的逆贼为了出师有名,多半都是这样抹黑皇帝的。 可那上头还提起了九年前的那场使得南朝伤了元气的三方混战,上头说南朝为何而败,全是拜他所赐的。 重点是,讨伐书的底下,还摘抄了九年前他写给大齐大将军岳光郝的信,内容是当年玉荣的战役部署,还有他的允诺,说的是,只要能代他除掉玉荣,他便奉上黄金十万两。 秦寒看到这里,心头一跳。 那信并非是无中生有,虽说他可以抵死不认,可他原先想的联合大齐抵抗大周的计策,看来是不成了。 这要是再同大齐联合,他抵死不认就没了说服众臣的力量。 秦寒恨死了大周的皇帝,还有这起草讨伐书的……他下意识又看了一遍手中的讨伐书,这一回是直接看落款的。 落款并不是“秦缨”,而是“玉宝音”,她的名字上头盖的还是秦缨的太子印。 他自然记得玉宝音就是玉荣的女儿,想当初他看她是个丫头,才没有升起赶尽杀绝的心。 如今他也没有后悔,仍旧在想,一个丫头而已,不过是旁人拉出来做旗帜的。 是不是恰好说明了,秦缨的手中没有几张能打的牌,居然连个丫头都用上了。 可他的手里,还攥着秦冠和太子妃的命呢! 秦寒想了个歪招,他动用了五万嫡系,由亲信江文康领军。另还有三万人马,由宇文玖做主将,赫连上为副将。兵分两路,由江文康那一路,带着秦冠和太子妃,前往南梁讨伐。 说的是,要以亲情感化,实际上就是“秦缨,你若不肯就犯,我就斩了你的女人和儿子。” 可是赶的不巧,秦寒的八万大军才集结完毕,玉宝音那厢从西往东连下四城,已经到了金斗河,眼看就要直逼建康。 秦寒:“……”特么的,谁把都城定在了建康。 若是都城靠南,光攻略城池也得攻个小半年的。 这是哪也不用去了,就在建康等着的节奏。 等秦缨的大军一到,他就将秦冠和太子妃绑上城墙。 到那时,就算秦缨和大周联手了又怎样,能有天大的本事救出儿子和女人吗? 可左等右等,等的秦寒的心都疼了,集结在建康城外的八万大军已经焦躁。 人呢?人呢?说好的大军……怎么还没有来到? 他还想瞧瞧玉荣的女儿是不是也和玉荣一样,是个惹人讨厌的模样。 可这人,就是不到。 江文康请命,要将大军开到金斗河迎战。 秦寒是个谨慎的,问道:“秦缨的大军哪个是主将?” 江文康道:“打的是‘玉’家的旗号。” 秦寒哼了一声,又道:“这个朕知道,朕问的是主将是谁?玉荣是个没有儿子的,难不成主将是那个丫头?” “臣也不敢确定,倒是听从眉川逃回来的郡守道,领兵冲在前头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眼仿似瑞王。” 秦寒惊讶道:“眉眼仿似?莫非……还真是……”那还真的是见鬼了。 *** 能接连攻下四城,还多亏了萧般若“晚上行军,白天睡觉”的提议。 攻的是神出鬼没,出其不意,自然就无比的顺利。 而将大军停在金斗河休整,却是元亨的主意。 起初,玉宝音只当是元亨懒病又犯了。建康就在眼前,秦寒就在城内,玉宝音只想一鼓作气地冲进去,将他捉拿。 这就好比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再往前跨上一步,就是美食佳肴,却有个人突然拽住了她的脚,就是不让她往前跨呢! 可想而知,玉宝音是有多气拽住她脚的元亨。 两个人站在旷野里大吵了一架。 玉宝音还说出了要一拍两散的话。 反正,她又招来了两万多的人马,如今,她的玉面军可是有三万人了。 她底气不足的时候,说话都是嚣张,更何况现在底气十足呢! 元亨要是再年轻个十岁,肯定会和她一拍两散的。 可他现在“老”了,倒是越发的能沉住气了,等到玉宝音嗷嗷叫完了,他才慢悠悠地道:“若是秦寒将秦缨的儿子和女人绑上了城墙,你是直接攻城,还是退后十里呢?” 玉宝音一腔沸腾的热血,顿时冷却了。 她又不是个傻瓜,一旦冷静下来,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只有卑鄙的小人,才干的出以妇孺相胁的事情”,如此愚蠢的话。 那厢的元亨摇头晃脑,又道了:“朕不了解秦寒,朕若是他,朕就会那么干的。” 玉宝音瞧他的样子,就只觉牙痒,更有一肚子的邪火没处发,怒道:“那是你和秦寒一样,都是个卑鄙的。”若不然怎会和秦寒“心有灵犀”呢! 元亨眼睛一瞪:“……”擦! 想他如此正直的青年,到了她的嘴里居然成了卑鄙的。 可见女人果然是难养!   ☆、72|于 秦寒是不知道,大周的皇帝在金斗河,也不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会用的歪招,更不知道在金斗河停了几日的玉宝音,已经脱下了银甲,换上了女儿装,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建康来呢! 可有些人的胆量,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旁的人玉宝音也没有多带,尤其是打北边来的、不会说南朝话的那几个。这就是说不止是元亨,就连萧般若那也是排除在外的。 她带了梁生充当马夫,慧春是贴身伺候的姑姑,还有一个小厮霍桥,主仆四人是去建康买缎子做花衣裳。 玉宝音的打扮像极了乡绅家的小姐,接受盘查之时,那士卒一掀车帷,她便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还用帕子遮住了脸庞。 那些士卒整日在城门边盘查,有何意思呢? 贵人他们是不敢欺的,就喜欢查这些没有哪家标识的马车,听里头的小姐呼上一声,他们便会心情舒畅。 霍桥使了银子,想让他们放行。 先前挑起车帷的士卒道:“你们也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眼看建康就要打仗,不赶紧找个地方躲好,还想进城买缎子?命要是没了,打扮的再漂亮,谁会看呢?” 霍桥便惊讶地道:“打仗?因何而打仗?” 要知道,秦缨在北梁自立,距今还不到一月,攻下的那几座城池,伤亡也不大。 再加上安抚工作做的好,又没有大批的流民,消息闭塞的百姓,还真不会知道。 那士卒不疑有他,又道:“瞧你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秦缨……要回来了。”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末了,还嘟嚷了一句:“那个位置那么好,当然是谁都想坐呢!” 霍桥有些“紧张”,做戏还要做全套,他站在马车的旁边,对里头的玉宝音低语着。 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在请示小姐“咱们赶紧回家吧”。 实际上,霍桥说的是:“瞧这样子,看守城门的不像是秦寒的嫡系呢。” 里头的玉宝音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了车帷,伸头向城内张望,还特地瞪了瞪霍桥,这才放下了车帷。 霍桥便上前对着那士卒道:“军爷,我们现在进城,傍晚就出城,军爷行个方便吧!”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士卒略带同情地道:“那些个女人爱起美来,就是个不要命的。” *** 八年过去了,玉宝音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如此踏进建康城的。 她没有去城外瞧过她爹,不过是想攻下了建康,堂堂正正地对她爹讲“爹,我回来了,你的冤仇也已得报”。 如今,她瞧着应该熟悉,实际陌生的建康,只是在心里默念着“爹啊,你得帮帮我”。 梁生赶着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玉宝音当真买了几匹缎子,大多是男子的式样。 而后,她让梁生将马车赶到了赫连上的府外,停在了巷子里的后门边,她抱着缎子对那个从内探出了半颗脑袋的半聋老仆道:“永长,我上哥哥可在府上?” 永长又将门打开了一些,迈步立在门槛之外,睁大了眼睛将她使劲瞧,半晌才道:“你是……” 玉宝音道:“你糊涂了?我买了几匹缎子给上哥哥做衣裳,别挡我的路,再将我的马儿喂饱。” 这话好像以前听过,永长癔症了一下,玉宝音便从他的身边飘过,他想抓都抓不回来呢! 他赶忙将大门全部打开,对着梁生几个道:“进来,快进来!”唉,这是讨债的……回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欠了何人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就算今生还不了,还有来世呢。 赫连上也是打后门回府的。 永长一看见他就讲:“许是公子在等的人…来到了。” “当真?”赫连上惊喜道。 “小的老了,眼也污浊,瞧着那位和从前还有那么些相像。” 赫连上淡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她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 从前他比她高了半个身子,如今却顶多比她高出一头。 从前她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如今已经长出了尖尖的下巴。 从前她最喜欢的是他,如今谁也不知哪个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时间总是让人改变,不变的只是看人的眼光。 虽说瑞王在世时是真拿她当男儿养,可谁能想到她真的会领兵打仗。 秦寒一直不相信的事情,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瑞王的玉面军,除了她谁能号令得了。 所以,她哪里还是她呢,她已经从一个公主变成将军了。 赫连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而是在府中随意转了一圈,又转回了后门,去了紧挨着后门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那里已经空了八年了。 除了他,和那只已经老迈的肉团,偶尔会到那里转转,其他的人只要踏进一步,他便要大发雷霆的。 那里是他府上的禁地,唯有一人可以随意出入。 赫连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首先瞧见的是霍桥。 霍桥冲他抱了抱拳,一语不发。 赫连上并不认识他,只问道:“人呢?” 里头的慧春听见了声响,一掀竹制的门帘,对着赫连上行礼道:“上公子来了。”仿佛他才是这府上的客。 赫连上倒是认识慧春的,叫了声“姑姑”,展颜一笑。接着他进了内里,就见玉宝音抚摸着肉团,看着他笑。 他恍惚了一下,还是生气地道:“谁叫你这么莽撞的!” 她的声音惊了肉团,它弓了身子,冲他叫了一声,而后跳上了桌案,与他对视着。 他坐在了玉宝音的右手旁,用手驱赶肉团道:“都说狗是养不熟的,原来猫也是一样。” 玉宝音自然清楚他在气什么,她道:“秦冠还在皇宫,我若是直接攻城,结果一定是不好的。再说我如今只有五万的人马,城中却有十万,攻城战里头,想要以少胜多,是很难的。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冒险进建康。” 那些个原因,赫连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永远不知他气的究竟是什么,他道:“我离开长安之时,你舅舅将秦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差人往城外送封信。我原以为你已长大,该学会等,可实际上竟还是个急躁的性子。如此看来,你打的那些胜仗,不是因着你能耐,而是因着对手太蠢罢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教训玉宝音,她娘可以,赫连上也行,只因这两人从她小时就在教训她。若是换作萧景,她都不一定会服他。 她就是这么个倨傲的性子,毛病也挺大,可旁的人就是不能说她。 赫连上这么说的时候,玉宝音没有反驳,更没有说话。 赫连上便道:“我知,你不过是…对我没信心罢了。” 玉宝音一听这话,也有些怒了:“我爱逞强不假,你又何尝不是呢!你的处境,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处境是不怎样,与赫连家的关系名存实亡,又不得秦寒的信任,还被宇文家的蠢货死死压制着。 怎么让秦冠脱身,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不是爱逞强,不过是怨她不该不信他,更不该涉险罢了。 不过,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既已经进城,赫连上便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的胆子不大,可野心比胆子大,如此一来也和玉宝音一样成了敢冒险的。 他问她:“你怕吗?”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废话,怕就不来啦。” 赫连上便又问了:“那你现在可还相信我?是和小时一样的完全相信,可不是嘴上随意说说的。” 玉宝音眼睛一眯道:“你要把我卖了?” 赫连上点了点头,还对着她笑。 外头的霍桥已经拔了刀,就听里头的玉宝音讲:“那秦寒…我想亲手杀掉的。” 语气略带遗憾。 霍桥一愣,想起了他爹说过的话,“以你的脑子,只适合冲锋陷阵,弯弯绕绕的事情是做不来的”,果然还是他爹了解他。 唉,那二人能不能好好的说话? 赫连上的最后一句话,霍桥倒是听懂了。 他道的是:“我只要秦寒的半条命,剩下的半条给你留着。” 两个行动派到了一起,思维的跳跃,根本叫人赶不上趟。 霍桥和梁生糊里糊涂地听了两人的吩咐,便与他们分开行动了。 赫连上将玉宝音和慧春带进皇宫的同时,霍桥和梁生依照赫连上交待好的,骑着两匹快马,硬是赶在城门的守卫换班之时,闯出了城门,去金斗河搬救兵去了。 秦寒瞧见玉宝音的那一刻,只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问江文康:“你瞧,她长的像不像瑞王?”这是还没有怀疑起赫连上,而是在怀疑玉宝音的真假。 江文康也将玉宝音来回打量,末了,又打量着赫连上。 他道:“昔日赫连中郎拒了赫连宰相亲保的婚事,建康城中的许多人都在讲中郎是要等着宝音公主回来呢!呵呵,怎么公主一回来,中郎就如此对待她?” 哪有帝王是不多疑的,更何况是秦寒这种皇位还没有做稳的。 秦寒对赫连上的怀疑顿时也写在了脸上,他瞧着赫连上不语,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故意让宇文玖压了赫连上一头,赫连上此举是已经被他压服,彻底地倒戈向他?还是彻底地背叛于他呢? 他不怎么相信他个人的魅力,会叫人誓死效忠于他,倒是更相信权力和金钱的魅力呢! 只见赫连上瞧了眼在大殿中央席地而坐的玉宝音道:“两军交战,皇上可以将宝音公主绑在城楼上,可绑是绑了,绑了又不一定要杀掉,如此才能彰显皇上的仁德。” 秦寒顺着他的眼神,也瞧了瞧玉宝音,转而问他:“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见赫连上忽尔一笑:“要一个公主妻子,和主帅的名望。” 权力和美人想要兼得,果然还是贪心的人好处多。只是那玉宝音……安静的有些可怕。 秦寒故意对着玉宝音笑道:“公主,你瞧朕给你寻的驸马,你可还满意呀?” 玉宝音一抬眼,瞪着他道:“当心,莫把牙笑掉了。古来有多少例子告诉我,越是如你般贪心不知羞耻的人,下场就越是凄惨呢!” 她说的要是什么好话,秦寒才会觉得稀奇。 她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秦寒并不以为异,倒是她那双眼睛,他是极其不喜的,对视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是瑞王正在看着他。 秦寒别过了脸道:“来啊,将宝音公主带到咱们的太孙那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个好吃好喝,可是一点儿都不假。 秦寒是个有意思的,他一直把秦冠好好地养着,可不是因着他心善,而是他喜欢看见那种从高处陡然跌倒谷底的落差。 试想,他若提早就将秦冠关到大牢里去。秦冠一开始肯定会怕的要死,转而便会慢慢的麻木,到那时再把他绑到城楼顶上的话,他早就在心里将死亡演练了无数遍,很可能就会一点儿都不害怕。 秦寒便不给他缓冲的机会,一直好好地供养着他,养的他白白胖胖,到时再绑到城楼顶上,他一定是哭的稀里哗啦。 想想就挺可乐的。 这属于他的恶趣味之一。 赫连上就是摸清了他这种想法,才舍得将玉宝音往皇宫里头送。 再有,他做了八年的羽林中郎,可不是白做的。 玉宝音才到了秦冠住着的大相宫,便有和赫连上相熟的小太监过来同她讲:“小公主,上公子让你静候佳音,稍安勿躁。” 玉宝音没有搭腔,瞧着立在宫殿门口,警惕着她的秦冠,心想,来都来了,还躁什么躁。 可有些人就要躁焦了,她还不知道,还一心觉得事情办的很顺利,瞧,秦冠就在眼前了。 玉宝音对着秦冠道:“我是你表姐,你要是怕我,就一直站的远远的吧!” *** 另一厢的金斗河边。 霍桥和梁生就这么回来了,没有一个人不疯的。 霍敬玉道:“就是说好的也不行,谁的心计再深,也不能保证中间会不会出了差错。” 是以,果断给了霍桥一脚,还想再踢一脚,被萧般若拦住了。 萧般若道:“此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咱们还是听从宝音的安排,赶紧发兵建康。” 霍敬玉问他:“你要不要请示你们大周的皇帝?” 还请示什么呀,那厢的元亨已经弃了马车要骑马。 那速度一个“快”字都形容不了。 玉宝音一行,辰时入的建康城。霍桥、梁生傍晚冲了出来,二更回的金斗河。 五更时分,五万的大军就开到了建康城外,管他天亮没有天亮,霍桥奉命骑了战马,在城门前叫嚣。 建康这厢,奉命守城的是宇文玖,像这种吃力还不一定能讨得了好的差事,自然是江少康挑剩下的。 宇文玖是不是个草包,赫连上知道。 别指望一个草包,能会利索的作决断。 是以,霍桥一叫嚣,宇文玖躲在城楼上伸头一看,不远处黑压压的人马,他数也数不清啊,便道:“快,快去报给新皇。” 然后呢? 然后就让他们叫着吧!累还是不累,谁叫谁知道! 结果宇文玖撞上了霍桥,后者心里装的都是他爹踹他的那一脚,他将委屈化作了嘶吼,半个时辰一吼,愣是吼了整整一上午。 宇文玖都替他累,还和人打了赌,就是赌霍桥的嗓子什么时候能变成嘶哑的。 不佩服都不行,到了午时,他还是中气十足。 秦寒接到的消息便是秦缨的大军只围不攻,他心里得意的要死,心说,这就不敢打了?这才刚刚开始呢。 转而对赫连上道,你口才不是挺好,他们在城外叫,你便在城楼上叫,就说朕说的放下兵器者不杀! 赫连上二话不说,领命去了。 霍桥再来叫嚣之时,赫连上便站在城楼之上与他喊话。 赫连上道:“去告诉你家主将,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兵器,选择投降,我可保你们富贵安康。” 反了有没有!被围的人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找打。 元亨骑在马上,来来回回,踢踏踢踏,他对霍敬玉道:“做戏也得做的像,咱们不近打,远打一场如何?” 霍敬玉问他:“怎么个远打法?” 元亨道:“咱们不攻城,就拿投石机扔扔石头吧。” 然后宇文玖就被调戏疯了,才下了城楼,就听城楼上的人喊,“不好了,开始攻城了。” 接着就是,duang~duang~天上不飞小鸟,到处都在飞石头。 好不容易,不飞石头了,宇文玖整兵出城……咦?人呢?哪有仗打一半就撤退的?不能追,一定不能追,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折腾了一圈,最后只能整兵回去继续警戒。 这么一来一回,宇文玖累的气喘吁吁,屁股还没暖热板凳,特么的,天上又再飞石头了。 宇文玖都想哭了,哪有这样打仗的?打打停停,究竟几个意思啊?该不是石头飞完了,四处溜达溜达,捡满了一车,再回来投吧! 太不负责任了有没有! 这是红果果的挑衅有没有! 宇文玖:叫你们使坏,我,我告诉我们皇上,我们要放大招了,你们等着瞧。 宇文玖的大招,果然了得,秦寒本来还想将秦冠和玉宝音留在后头再用的,听宇文玖那么一哭,得,那就现在用吧! 只要有用,什么时候用,怎么用不是用呢! 于是,这日的傍晚,玉宝音和秦冠被绑到了城楼上。 宇文玖对着又来叫阵的霍桥,哈哈笑着道:“砸啊,有本事再砸啊,你们敢砸,老子就敢杀!” 可他太大意了,竟没有注意此次前来叫嚣的并不止霍桥一个。 霍桥的身后还跟了个萧般若,他善用的兵器是大刀,从小练的是臂力,他用了元亨特地给他做的那把重弓。 都说百步穿杨,萧般若和宇文玖相隔又岂止百步呢。 宇文玖正在仰头大笑,萧般若三箭齐发。 一旁的赫连上道:“宇文将军,快快闪躲。”可他正好挡住了宇文玖闪躲的路。 正有一箭射穿了宇文玖的喉,他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炙热的鲜血溅了秦冠一脸,他猛地一抖。 玉宝音问他:“你怕吗?” 秦冠道:“怕就能不死吗?” 玉宝音呵呵一笑,“非得死的时候,也不要怕,盯着要砍你的人,记清楚了他的模样。仇,就是到了下辈子也能得报。” 她是不知道,秦寒怕的就是她说的那种眼神呢! 宇文玖的死讯传到了皇宫,秦寒沉默了,他总觉得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他身边的太监范句道:“皇上何不去城墙上面亲自督战呢?” 幸得范句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若是旁人,譬如赫连上说出此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弄死。 无他,不过是因着他的疑心病罢了。 秦寒没有怀疑范句,却认为他出了个馊主意。 秦寒道:“那宇文玖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 范句低头称了声“是奴才考虑不周”,又道:“奴才之所以这样说,是听说城外的不过只有五万叛军,不足为惧。宇文玖是怎么死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奴才以为他是蠢死的。他太蠢没有关系,可他一死,挫伤了我军的士气。奴才想着,若是皇上能亲上城楼,一定可以鼓舞士气,不也恰好证明了皇上的英勇无人能敌!皇上还可以带着百官一齐登上城楼,人多目标散……区区的几支羽箭,何足畏惧!” 秦寒稍稍有些动心,却还是摆了摆手道:“此事……朕再想一想。” 有些事情和有些人一样,那是完全一点儿都不能动心的。   ☆、73|于 第二日,江文康觐见秦寒时,说起他不放心赫连上镇守城楼,要上城墙上督战的事情。 秦寒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冲动,不止自己要去,还要叫上赫连净土一道去瞧一瞧。 江文康自然极力反对。 秦寒便问一直不发一语的赫连净土:“宰相的意思如何?” 赫连净土道:“臣以为……皇上还是不要去涉险的好。” 方才江少康也是这么说的,可给秦寒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江少康这么说,秦寒只会觉得他胆小、谨慎。至于用心,当然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好。 可话从赫连净土的口中说出,秦寒只会觉得赫连净土在嘲讽他。 心里头忍不住在想,赫连净土是在说他懦弱无能吗? 这其中的原因,多半还是因着赫连净土随风倒的个性。 是了,赫连净土并不是秦寒的心腹。 秦寒还是吴王之时,便将朝中的大臣分成了三种,第一种是心腹,第二种是对头,第三种就是像赫连净土这样的中间派。 其实说起来,第二种还不算是最让人讨厌的,大家立场不同,那就愉快地做个对头,相互往死里弄就行了。 明知对头是谁,自然会严防死守,却往往被随风倒的中间派钻了空子,莫名奇妙就挨了一刀呢。 如今秦寒虽然已经成了新皇,但老头子到死都没说要传位给他的话,他弄出了传位的圣旨,有人明知是假的也会相信,有人却是抵死都不相信的,还有人就是看着笑着神秘着就是不说话。 说来说去,这朝中的大臣便还是分为那三种。 这第一种他得拉扰,第二种必须得铲除,第三种最特么让人头疼。 拉扰他吧,怕他是喂不熟的狗。不拉扰他吧,又生怕他被人拉扰。究其原因,还是因着以赫连净土为代表的随风倒大臣们,本身就是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 这也是秦寒为何要拉拢赫连上的原因。 赫连上是赫连净土一手扶持上去的人,可偏偏又是赫连净土无法把握的,若是赫连上能为他所用,将是代替赫连净土的最佳人选。 秦寒对赫连净土的意见可不是一般的大,挑挑眼睛道:“宰相大人危言耸听,朕可不是前太子那个没胆量的。” 赫连净土低眉顺眼地道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他是最了解赫连上的,至于玉宝音,不说有多了解她,却十分的了解他们两人幼时是怎么相处的。 他与赫连上的分歧,说的是从赫连上拒了他保媒的婚事开始的,实际上不如说是从玉宝音离开建康时便开始的。 是以,打死他都不相信赫连上会为了权势出卖玉宝音。 他知道其中一定有诈。 若秦寒对此能有所怀疑,他会站在谁的身边,他会举棋不定。 可瞧秦寒的样子,居然自大地相信了赫连上,这样的君主不配他举棋犹豫。 说来也好笑,周转了一圈,竟然还是赫连上押对了宝。 那厢的江少康还欲开口,只见秦寒斜了他一眼,他便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江少康倒不是害怕秦寒上了城楼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而是怕麻烦。 皇帝出行,依仗和侍卫必不可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江少康又是叹息,又是摇头,却也没有旁的法子,只有紧锣密鼓地张罗着。 这个时候玉宝音和秦冠已在城楼上绑了一夜一日。 按照秦寒的旨意,只给水喝,不给饭吃。 赫连上避开了耳目,命人熬了些粥水,亲手喂给她二人。可是为了避嫌,除了喂她二人粥水,其他时间他从不靠近,就连眼神也不向那里望一望。 玉宝音不睡觉时,只能和秦冠说说话。 天快黑时,闭着眼睛的秦冠动了一下,还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玉宝音听见了,问他:“你可还能受的住?” 秦冠睁开眼睛道:“我又不是我父王那个不中用的。” “我舅舅啊……他确实是个不怎么中用的。”玉宝音嘿嘿笑笑,“不过,儿子就是儿子,若非你在这里,他可没有那个胆子敢随我南下。” “你休要骗我。”秦冠愣了一下道。 玉宝音斜睨问他:“你几岁了?” “八岁,怎样?” 玉宝音晃了晃僵硬的脖颈,摆着老大的谱,教训他道:“八岁可不算小了,你得能分清楚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秦冠不怎么服气,“哼,你十四了,你分得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吗?” “当然能了。”玉宝音不假思索地道。 就听秦冠又“哼”了一声,“那你分得清楚赫连中郎的话那句是真那句是假,还不是被人卖了,又被绑到了这里!” 玉宝音可没有和秦冠说过实情,才第一次见面,谁知道她舅舅的儿子是不是个有城府的呢。 她面上僵了一下,心说,赫连上啊……他是没有骗过她的,不过是不想说的打死都不说罢了。 秦冠见她久久不语,哼了两声。 他道:“我母妃早就说过,赫连家的人就没有一个可信的。别说我没有和你说过,男人大多看重权势,至于女人,娶谁不是生孩子呢!”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不过,说起太子妃了,玉宝音便岔开了话题道:“你欠我一个人情,你可知道?” 秦冠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玉宝音呵呵笑道:“要不是我,和你一起绑上城楼的一定是你母妃,我替她受了苦,你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秦冠没好气地道:“你是没罪找罪受,活该呢!” 和个满肚子怨气的小孩是争不出输赢的。 玉宝音叹息了一声,抿上了嘴再不说话。 她得保存着实力,先前来喂粥水之时,赫连上可说了,明日秦寒便会来到。她……还等着明天一战呢。 秦冠只当她生了气,心说,果然如他母妃说的,瞧起来再大方的女人,其实内里也是小气的。 他这个表姐……也不例外呢! 以往,只听他母妃说过有这样一个表姐。谁能想到,生命的最后会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呢! 说她笨也好,蠢也罢,她总归是因着他才来到建康的。 他何止欠她一个人情!他欠她的恩义,今生估计是报不了,若有来世他一定会报恩的。 说到做到。 只愿,来世他还能碰见她。 再愿,来世若是做不了最有权力的帝王,再也不投胎到帝王家。 * 这一年的建康,被后世人称作“帝王年”。 只因那一年的建康城,六帝齐聚。虽说有的只是昙花一现,有的则始终盘踞一方,可帝王就是帝王,哪怕他只做过一天的帝王,史册上也会记载他是怎么登基,又是怎么落幕的。他可能来不及取年号,更来不及取徽号,但后世的人为了好与别的帝王区分,总是会为他安上各式的名号。 史书上记载的南孝帝秦寒,一共做了七十三天的皇帝,他到底是不是弑父才登上的皇位,一直是个谜。这徽号中的“孝”字,就成了后世对他最大的讥讽。 但他是怎么结束自己短暂又不乏精彩的一生,史书上倒是写的清清楚楚。 有人是这样评价他的,说他是个独眼的皇帝,才会识人不清。 还有人说,他不过是死在了自大的手里。 玉宝音说:我可不叫自大。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敝姓玉,小字骁,骁勇善战的骁。 ***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被绑在棍子上面,站着睡觉很不舒服,夜间的露水也更是烦人呢。 卯时,赫连上便给玉宝音和秦冠送来了粥水,一人两碗,没有吃饱,倒是喝撑了。 辰时,玉宝音嗷嗷叫着要小解。 没人会难为一个丫头,更何况她还是个公主。 一个十七八岁的士卒红着脸将她带到了茅房,结巴道:“我,我在外面守着,你,你可别想跑。” 玉宝音眯着眼睛一笑,“我能跑到哪里去呢。”跑什么呀,她等的人可快要来了。 从茅房里出来,她的袖子里头多了把短刀。 玉宝音抓紧时间活动着僵直的手脚,好容易才有了知觉,又要被绑回棍子上。她“哎哟”了一声,那士卒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瞧着并没有人注意这厢,便少缠了两圈,系的也不如刚才紧了。 玉宝音冲他展颜一笑,低声道:“这位大哥,行行好,也将我弟弟那厢的绳子松些吧!” 那士卒没有说话,倒是依言办了。 秦冠动了动手脚道:“真是,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攻一场。” 玉宝音道:“他们这不是顾及着咱们的性命。” 秦冠倔强地道:“我可不想这样活着,活的这样辛苦,还是……那人的累赘。”说着还瞧了玉宝音一眼,小声道:“若不是有你,我早就趁机跳下城墙,如此一了百了。” 哎哟,这是连爹都不想叫了呢!玉宝音意有所指地道:“你可千万别跳,若不然我岂不是白受罪了……一会儿,你就瞧好吧!” 这个一会儿并没有等多久,穿着衮冕的秦寒就滚来了。 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也不止两个,他带来的人将整个城楼都挤的满当当,而他自己,一个人占了两个半人的地方。 秦寒一来便笑着对玉宝音道:“公主,城楼上的风景可好?” 玉宝音道:“我原本也能算是你外甥女的,你却张口闭口叫我公主,可见你一点都不顾念亲情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求饶,可秦寒却不是那样认为的。 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为何不提他们还是亲戚关系呢!偏偏要等到这么多大臣在的时候,还不是小小年纪便会耍心计,果然和她爹一样是个难缠的。 秦寒道:“公主这话说的,朕怎么不当你是外甥女呢!朕……也是没有办法。一旦开战,建康城就要毁于一旦,建康城的百姓就会无家可归。两相权衡,朕只有委屈了自己的外甥女和侄儿了。” 连秦寒都被他自己感动了,那厢的玉宝音却嘻嘻笑着,好像在听笑话。 秦寒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多大的风浪他都过来了,不能在一个小丫头的面前沉不住气。 秦寒还记得他来城楼上是要鼓舞士气,本来是不用这么麻烦的,还不是那秦缨的人马,连下几城战无不胜,就连江少康都在说那是玉荣的玉面军。 可他不信那个邪,明明人都已经死了,明明没有儿子继承衣钵,空打着一面“玉”字旗,就能战无不胜了?不过是仗着他未稳住建康的大局,赢的是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可是如今可不一样,建康由他坐镇,还有十万大军,秦缨能赢?就算是玉荣复活,都不一定。 秦寒决定不再理会玉宝音,而是将赫连上叫到了近前。 宇文玖那个蠢货死了以后,本是负责与敌军对骂的赫连上就近接替了宇文玖的人马,稳住了差点哗变的局面。秦寒本就有意要重用赫连上,宇文家的人连抗议都还来不及,便痛失了五千人马。 秦寒将赫连上叫了过来,问的是城外秦缨的人马今日来叫嚣过几次,还说再来叫嚣之时一定要将其射杀。 这个时候没人会说他们射|了,就是没杀了。 赫连上就道:“一定不负皇上所望。” 秦寒对一旁的赫连净土道:“如今,朕不信你们赫连家的人,还能信谁呢!” “皇上严重了。”赫连净土瞧了瞧赫连上,似笑非笑地道。 就是这个时候,滚滚的浓烟,从西向东而来。 江少康急道:“皇上,若叛军此时来袭,就算他们攻不破城墙,若有流箭飞来,也是危险。还请皇上移下城墙,将这里交给臣来指挥。” 可是秦寒哪里会听,他还一心想着看一看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玉面军。 没有玉荣的玉面军会是什么样的? 呵,能有什么样呢! 秦寒望着越来越近的浓烟,想起了从前。那个从前,他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大腹便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健硕的身形,还有青葱的容颜。 所谓惺惺相惜、棋逢对手,玉荣战死至今不过九年。 九年的时光,他便成了如今的肥胖中年,比之普通的中年男子,他还是个缺了一只眼睛的。 逝去的时光究竟带走了他的什么? 他想那是斗志,他没有了斗志才有了逐渐发胖的身躯。 秦寒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玉宝音,这里若不是还围着无数的大臣,他肯定要说上一句“瞧瞧,这就是你爹的玉面军,朕迟早会让他们彻底消失的。” 面对着玉家人的时候,秦寒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些斗志。 可谁又能想到正是他久久都不曾燃烧过的这种斗志,要了他的性命呢!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他还没有感觉到疼,赫连上便用手中的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而后一手勒着他,一手将短刀对准了他的脖颈。 秦寒晃了晃神,道:“大胆,你就不怕朕要了玉宝音和秦冠的性命?” 可是他的话音才落,便从城墙下杀上来一队士卒,打头的居然是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慧春。 都这个时候了,秦寒自然晓得赫连上做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城楼上已经乱作一团,秦寒带来的大臣和侍卫,有的拔出了佩剑冲到了前面,有的退啊退的,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看不见。 江少康一面拼杀,一面朝玉宝音那厢去。他是想拿着玉宝音和秦冠与赫连上做交换,他还想着一个丫头和一个孩子,他一定是能拿的住的。 可是不巧,这个丫头不是寻常的丫头。 玉宝音什么时候抖开的手上的绳索没人知道,她好像在等着江少康,待他一来到,咧嘴笑的时候,便抖出了袖笼里的短刀,奋力往前一送,刺中他胸口的时候,因着往前扑的太猛,直接摁着他往后倒。 玉宝音这一刀使出了全力,可不像赫连上刺秦寒那样,故意给他留了半条命。 江少康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他已应声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量。 而后玉宝音割开了脚上的绳索,又割开了绑住秦冠的绳索,问他:“你可能自保?” 秦冠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一幕中无法自拔,他结巴道:“你…” “我怎么了?你还真以为我是个识人不清,还有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吗?我既然敢来建康救你,自然有法子救。你跟在我的后面,自己小心,现在……我要去杀秦寒了。” 秦冠急道:“他不能杀,留着他还有用处呢!” 玉宝音才不会理会他,她的脑子里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有杀了秦寒这一个。 秦寒的侍卫已经将赫连上和慧春等人围住了。 秦寒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还不忘对赫连上道:“只要你放了朕,朕可以不问你的罪。” 瞧见玉宝音向这厢杀来的时候,他还道:“玉宝音和秦冠,你也可以一并带走。” 秦寒也没有多余的想法,他想赫连上不会杀了他,若不然将开始时的那一下赫连上便不会不用上全力的。 秦寒觉得自己不会死,还觉得玉宝音此番涉险,还有赫连上的这番安排,不过是为了救走秦冠而已。 秦冠是个有用处的,可用处再大也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 秦寒到死都想不到,玉宝音在城墙上借力,越过好几人的头顶,向他飞扑过来,就是为了要杀他。 同一个伤口,玉宝音的那把短刀没进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刀柄。 秦寒瞪着惊恐的眼睛,在这世上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语,是玉宝音说的“我爹死时闭上了眼睛,你的眼睛却是永远都闭不了的。闭不了也好,瞧瞧这高耸的城墙,还有这城墙里的百姓……生来就不是属于你的,到死也不会属于你。” 这个时候有人喊了一声“皇上死了。” 还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城处发动进攻了。” 玉宝音心想元亨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回头对着那些大臣和侍卫道:“吴王可不是皇帝,太子秦缨才是正统。新皇有令,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我姓玉,我是玉荣的女儿玉宝音,我们玉家的人向来一言九鼎,从不说空口白话。” 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带头的作用,当赫连净土跪在玉宝音和秦冠的面前道:“宝音公主和太子受苦了。” 城楼上便跪倒了一片。 秦冠的小脸一红,本想说自己可不是什么太子,却被玉宝音给拉住了。 秦缨此时还在北梁,从建康到北梁,再从北梁到建康,攻下建康的消息传到,秦缨动身来此,没有十天恐怕到不了。 这十天里,建康需要一个能代秦缨做主的,除了秦冠还能有谁呢! 赫连净土或许是有私心的,可是个人谁没有私心呢。 如今的秦缨需要人拥力,做了二十几年宰相,根基深的连真元帝都撼动不了的赫连净土自然是最佳的人选。 再者,秦寒上位不能奈他何,以秦缨的本事想撼动赫连净土,更是痴人说梦,倒不如各取所需的好。 尽管如此,玉宝音还是默默地记下了,丝毫没有犹豫便跟着赫连净土跪下的都有谁。 这才道:“打开城门,款待盟友。” 这个盟友明面上是萧般若,心细如针的赫连上发现,有一辆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进了高远公主府。 那是玉宝音在建康城中的家,就连萧般若都没有资格住到那里去。 赫连上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心想着宝音果然是长大了,有些事情连他也不肯透露一下。 可见那里头的是大人物呢!   ☆、74|于 皇帝出巡本就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像元亨那样都巡到别人疆土上的呢! 不藏着掖着,难道还要大肆的宣扬!万一若是有人产生了不轨之心,元亨个奇葩,就是再横,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元亨悄悄地住进了建康城西的高远公主府。 别问他为什么还赖在建康不走,这话玉宝音已经问过,他发了顿牢骚。 可不,旁的人打仗都要三年五年才能结束,就是十年八载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倒好,连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用。 还说什么让他赶紧回去,怎么回去呀?回去了怎么跟满朝的文武解释,将那三个郡还给南朝的事情? 他才不一个人回去呢!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元亨并没有说给玉宝音听。 旁的人都以为元亨不走的原因还是因着他的头疼病。 连萧般若都劝她:“你去劝劝商轨,让他跟着皇上回长安吧!” 玉宝音一开始都没有揭穿元亨,现在就成了有口难言。 她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呢,哪里有闲情在这里和元亨扯皮,她叫来了慧春。去去去,领他到家,把他藏严实了,别在这儿嘚吧嘚吧烦人了。 萧般若本不想让元亨进建康城。 元亨一听是要让他去高远公主府,便道:“盛情难却,不去不好。” 萧般若:“……”心塞到了不想言语的地步。 元亨就是这样跟着慧春到的高远公主府。至于玉宝音,谁知道又蹦到哪里去了。 话说,建康的高远公主府比之皇宫并没有小多少。因为房子太多,玉宝音也没有交代,慧春便做主让元亨住进了芙蓉殿。 所谓芙蓉殿,就是因着殿前的那一池水芙蓉而得名。 如今正是时节,碧玉连天,红粉娇艳。 元亨一进了这殿中便“啧啧”了两声,还道:“朕今晚就住在那露台上。” 元亨说的露台,正对着池塘,掀起了那竹帘,一伸手,就能够到露台下的水芙蓉。 府中没有正经的主人,慧春好歹也能算个管家。 她道:“皇上喜欢就好,只是这殿宇许久不曾住人,虽说一直有人看顾,也总会有不周全的地方,皇上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只需差人来唤我。” 元亨可不喜欢唤她,问道:“怎地,你们宝音公主将客人撇在这儿就不管了?” 慧春颔首道:“公主忙完了事情,肯定要回府上。” 这是在说,什么时候忙完还是个未知数。 元亨一想起她被绑在城墙上的场景,他远远地看着她散落在城墙外面的衣摆,就像是随风乱摆的树叶,总是叫人惊心她会不会就那样落下。 那样的感觉不是很好,他便挑了挑眉,道:“去让人给你们公主传一句话,就说是朕问的,‘她累吗?’。” 慧春愣了一下,略感惊讶地看了一眼元亨,又低头道:“话一定带到,请皇上安歇吧!” 慧春才走,元亨又自言自语地道:“一个丫头,每日奔波个不停,她爹看见哭活了可怎么好。”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他想着若是玉宝音听见了他这样说,一定又会瞪大了眼睛同他翻脸的。 真是,要是她再小个几岁,或者他大个几岁,他把她当女儿养岂不是正好。 哎呦,奔波命啊奔波命。玉宝音一奔波起来,连男人都会汗颜的。 *** 这话倒是没有错,有些人生来就令人嫉妒,有些人生来就令人羞愧,还有些人生来就位高权重。 生死关前晃了一圈的秦冠,瞧着在他面前跪着的文武百官,总觉得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不真实的。 跪着的那些人中,有些前几日在他的面前还是趾高气扬的,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低下了他们自认为很高傲的头颅。 现在是清算的时间,清算秦寒的余党,指的当然不止秦寒的家人,还有宇文家和江家一系,也是绝对都不能留。 这个“都不能留”,还包含着襁褓中的幼儿和已卧床的老者。 这就是权力的残酷。 斩草不尽,风吹又生。哪怕赢得漂亮,也有如此的忧患呢。 秦寒可以这样对待他,他自然也可以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秦冠下令将这些人全部关进大牢,如何发落,还要等他父皇来到建康。 总不会是赦免就对了。 余下的、顺应了秦寒的人还是否要清算? 秦冠本想问询玉宝音的意见,谁知他那个表姐一翻眼睛道:“我瞧着百官可都顺应了,难不成你要全斩了他们,让你爹一个人在朝堂上玩耍?” 秦冠被噎的说不出话,小脸一拉,再一挥袖子就走掉了。 他的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可发完了脾气,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去问赫连净土?那个老狐狸看着慈眉善目,若依他的心思,连老狐狸也是要下大牢的,谁让老狐狸是个两面三刀的。 问他母妃?他母妃一个女人能有多好的见解呢!再者,她母妃拖着病体操心了数日,方才安心,他不想再让她为了这些事情劳心了。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去寻赫连上了。 秦冠打心眼里也不觉得赫连上就是个好的,虽说此次诛杀秦寒,赫连上立了首功。可他觉得若不是他表姐进了建康,赫连上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当然,做人不能纠结那些很可能发生,实际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秦冠觉得自己要对赫连上既往不咎,才一见到他的面,就道:“我有事要询问赫连中郎。” 赫连上微微一笑,“那正好,臣也有事想劳烦太子呢。” 秦冠虽说只有八岁,却不是秦缨那个好脾气的。他的年纪再小又怎么样,可他身上的权力生来就比自己大。 前几年,时局不稳之时,只要一遇见烦心的事情,赫连上通常会想,这个世界太不公允了。他付出的代价那样大,爬啊爬,他的头顶上还是那些个生来就位高权重的。 幸而他现在并不会这样想,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可他能选择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很多的。 *** 玉宝音也懒得去管赫连上和秦冠都说了什么,以她今时今日的能力,她能够帮助秦缨夺得皇位,她能够顺利地攻下建康,她能够报的了父仇,却走不好朝堂上的那些个弯弯绕绕。 她不知道她舅舅秦缨能不能走好,可她已经送了他一程,总不能替他走完剩下的路。 如何清算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她爹留下的记事本里,也曾有和她类似的困惑。 一人伏诛,全家牵连。她也说不好,这是对还是错。 她杀秦寒时绝不会手软,可若将秦寒的儿子拎到她的面前,她想自己应该下不去手。 当然,她也还知道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这几乎是一个无法争脱的怪圈。 她瞧不了那些个刺激,甩甩袖子就回家去了。 玉宝音回到高远公主府的时候,天早已黑透。 她站在府门外看了很久,这里的一切似乎根本没有变过,实际上早已物是人非。 她走了还能回来,她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至于她娘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到这里,她想很可能是没可能的。 这个昔日载满了她欢声笑语的府邸,如今在这夜色里,使得她有些许的伤感。 她才将手刃仇人,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将追星丢给了梁生,梁生追着她道:“小公主,你要去哪里?” 玉宝音一回头,没好气地道:“我在自己的府上还能走丢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我自会让人寻你。” 梁生挠了挠头,没有跟上去。 玉宝音一人未带,在这府中乱窜。 什么地方她幼时最喜欢去,什么地方是她爹常去练剑的,还有哪棵树是她娘亲手栽种的……她都去看了一遍。 走过了府邸中最清凉的竹林,进里头一瞧,昔日她用匕首刻的“玉”字,已经因着竹子的长大而变了形状。 刀刻的烙印,就好像时光的痕迹,本以为它的变化是无形的,时隔几年回头一看,攸的一下发现那改变是多么的触目惊心呀。 玉宝音越逛心情就越不好,她想起了芙蓉殿里头的那池芙蓉花,心说,此时正是水芙蓉开放的时节呢! 她从小便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长大了亦是这样。她有殿门而不入,而是爬上了一棵老桂树,拽着树枝轻轻一跳,就落在了池塘边的露台上。 擦哩个擦,天上掉下来个什么呀?! *** 元亨说要睡在露台上,真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只说说而已。 他叫人点了香驱蚊,又叫人将殿中的一个软榻搬到露台上,从傍晚就躺到了榻上看夕阳。 看夕阳映在芙蓉花上,又看月光洒在碧玉叶上,还闻着晚风吹来的花香……怎么老是觉得自己身上的味儿怪怪的。 为了对得起花香,他又去洗了个澡,只穿着里衣,还露着胸膛。 这才安安稳稳地躺在软榻上看星星。 半梦半醒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天上掉下来个什么呀? 他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正对上一双亮如繁星的眼睛。 那人跳下的位置正在他的脚边,也是个没有防备的,碰见了他的脚,喊道:“这是个什么鬼呀?” 太叫人生气了有没有! 元亨下意识拢住了衣襟道:“玉宝音,你也太大胆了!” 玉宝音这时候才将元亨看清楚,还不悦地道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她心情本就不好,他要是再嘚吧嘚吧个不停,实在是太煞风景! 我怎么在这儿?还不是你的人带我来的!元亨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处处跟自己过不去。 他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玉宝音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为什么在这儿?唉,自然是慧春安排的。 可她回来的晚,没有叫人去寻慧春来见她。 她叹了口气道:“我可不知你在这里。” 又瞧他的举动怪异的很,又后知后觉地顿悟,“军中儿女不拘小节……” 元亨就是个不占便宜就会死的小气性子,他道:“若你是朕……这样的,朕是从树上跳下来的,你还会轻松地说这样的话?”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黑乎乎的,我是真的没有看见。不就是双脚嘛,大不了我脱了鞋给你瞧瞧不就成了。” 幸好,这是压根没有注意到。 元亨又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还没说话呢,那厢的玉宝音已经脱下了银甲,又脱下了靴袜,不顾他快要瞪出来的眼睛,坐在了露台边上,一双玉足从露台的间隙中伸了出去,扑打着水面,哗啦哗啦。 旁的人要碰上玉宝音这样的,指不定会产生怎样的联想。 元亨却气急暴跳地道:“你脱鞋做甚?”也太不拿他当男人了。 说好的“我看了你的脚,我要是非不娶你,你就得投河自尽”到哪里去了? 戏文里不是经常这样唱! 元亨估计玉宝音就是个没看过戏的,那话本子总该看过吧!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等着玉宝音作答。 玉宝音瞧着蹲在她身旁的元亨,有些恍惚,哪一年的夏天,她爹也是蹲在她的身边道:“宝音啊,你脱鞋做什么?” 还记得那时她回道:“爹啊,我脚臭,洗洗就不臭了。” “想要玩水你就直说,一肚子的心眼,也不知像哪个?” 那是她娘的声音。 她爹又说了句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其实她记得的和她爹之间的回忆,真是少的可怜。 奈何那时年纪小。 玉宝音又拿脚踢了会儿水,想着老是这样伤感可不好,偏过头逗他道:“我自打一进建康,先是进了皇宫,后又被绑上了城楼,一直没洗过脚,臭!”说话的时候,还抖了抖手中的罗袜。 元亨嫌弃地往后一趔趄,没防着,也一屁股坐在了露台上,盯着她的罗袜,一脸的惊恐模样。 就听玉宝音咯咯咯地笑。 她总是这样,有时候,他只想把她推到水里淹死算了。可是一听见或者看见她的笑,便又想刚刚他想了什么,全部都取消。 元亨知道玉宝音本就是个随意的性子,小的时候还好,长大了可不能老这样。 也不知道高远公主和他舅舅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反正,他要是有个女儿,敢这样,他一定会噼里啪啦……关起门来,将她教育好。 元亨嫌弃完了,便苦口婆心地道:“作为一个女子,你的行为可不止不雅,还很不恰当。若是传了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不要。”别开玩笑了,怎么瞧她也不像是个能相夫教子的。 玉宝音想也没想道完,又补充了一句:“嫁人?我可没想过。” 元亨急道:“就算没想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万年都不变的定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有银子,不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有人马,也不用怕谁将我欺负了去。我还嫁人做什么呢?若是嫁个你这样的,老是在我耳边嘚吧嘚吧,烦都烦死啦!若是嫁个我舅舅那样的,这也不敢那也害怕,气都气死啦!我何苦要嫁人找罪受呢!” 元亨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生气,她还小,却还是用无比生硬的语气道:“男人……就没一个好?”年纪大的都罗嗦好不好。 玉宝音打了个哈欠道:“只要不让我嫁,就没什么不好!别吵了,我要睡会觉。” 想好的不气,可元亨还是生气了,心想,不嫁就不嫁,幸好自己也没想过要娶她。 元亨负气躺在了榻上,被她这么一搅,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在榻上躺了片刻,叫了声:“玉宝音!” 没人搭理他。 他辗转了片刻,还是睡不着,坐了起来,瞧着玉宝音的背影,叹了口气。 而后他便下了榻,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就见榻上的玉宝音蹬了蹬腿,也叹了口气,还道:“还是睡着舒服呢!” 元亨气想,叫他手贱,叫他多事,她站着就能睡着,坐着睡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做都做了了,又不能将她从榻上推下来。 玉宝音可不是他,劳累了几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元亨借着月色瞧了她半晌,忽地爬了起来,给她盖好了毯子,走路没有声响地进了殿中。 心情不表。 第一束的阳光照在露台上面,玉宝音还在睡觉。 这个时候的元亨早已起床,不是因着他勤快,任谁从十岁起便四更半起床,风雨无阻,月月不休,一共十四年,养成了到点就醒的习惯,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特么的又睡不着了。 以至于,元亨每天早起想睡又睡不着的时候,便想,他这一生其实就是个悲剧啊悲剧。 他吃完了饭,还捡了玉宝音放在榻边的追光,耍了一会儿,还不见她起床。 他居高临下地踢了踢软榻,道:“喂,你今天还要不要出门办事了?” 不是忙的像个陀螺,突然不转,他又不习惯了。 一大清早,元亨就在露台上耍剑,玉宝音怎么可能不醒,不过是懒得理他。若不是看在他此次借了两万人马给她,她早就伸出一只脚,将他踹下池塘了。 他还在那儿自我感觉很良好。 玉宝音翻了个身,还是懒得理他。 可又怕元亨继续嘚吧,猛一扭头道:“我今日不出门,你也不能出门,府上若是来人,除了霍叔叔和萧般若,你谁也不许见。若不然,出了问题,可别来找我。” 吓了元亨一跳,他嘟囔道:“凶的哦,想嫁估计也是嫁不掉的。” 玉宝音又猛一回头:“别吵!” 好好好,不吵就不吵。 元亨也不知道在那儿寻了把琴,坐在露台上拨弄着。 这琴声,就招来了“狼”。   ☆、75|于 这世上四更半起床的,可不止元亨一个。 秦冠也是那个点儿起的。 他一想起昨日他甩了袖子就走的事情,便觉得有点对不起玉宝音。 本想着今日等她来的时候,和她解释一下的,可一直等到辰时过去,也不见她的身影出现在太子府的门口。 刚刚解决了秦寒,建康城中人心不稳,她不是应当日日都来太子府,和他共同解决各种难题的吗? 秦冠也不知他怎么会如此依赖玉宝音,他又等了一会,还是等不到人,便想起昨日赫连上说的话语。难道他表姐的府中当真藏了什么人? 秦冠觉得不可思议,决定要走一趟高远公主府。 所幸,太子府与高远公主府只隔了两条街。 并不费时,就到了。 高远公主府上没有多少奴仆,想当初玉宝音她们离开之时,不过是留了些许人看顾府邸!如今玉宝音来到,也并没有带来奴仆,偌大的府邸还是显得空荡的要命。 看门的便只有那两个,一老一幼,倒是识得秦冠的。 门房的老仆拦不住秦冠,只得让那年幼的小厮带着他往主殿那厢去,那老仆自己去寻慧春。 就算找不到宝音公主,府中也总该有个主事的人。 走过了前院儿,才踏进后院,秦冠就听见了从没有听过的琴音。他略通音律,分辨的出此琴音绝不是南朝的曲调,倒是像那些北边的蛮人唱弹奏的。 秦冠问带路的小厮,“何人在弹弄?”该不是他那个会杀人的表姐?那双拿刀的手也会拨弄琴弦,他怎么有点不能相信。 那小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弹琴,只知道昨日进府了一辆马车,可那马车里坐的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只道:“太子要见宝音公主,最好去主殿碰碰运气。我祖父已经去叫慧春姑姑了,没准儿慧春姑姑知道公主在哪里。” 昨儿个晚上黑灯瞎火的,还真没人知道玉宝音转悠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没有出府,反正也不会丢。 秦冠却被那琴音吸引,偏离了主道,向左一拐,就要去寻找琴音。 一个小厮就更拦不住太子了。 秦冠踏进了芙蓉殿,首先瞧见的是一池芙蓉花,美丽又娇艳。 而后就瞧见了露台上的元亨,紧接着是元亨身后的玉宝音。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弹琴的男人是谁?和他表姐是什么关系?还有他表姐为什么睡在露天地里? 秦冠的脑子简直被问题塞满了。 这个时候,本来就是随意弹几下的元亨也看见了秦冠。秦冠不知道他是谁,他却知道秦冠。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一定是前两日绑在玉宝音身边的太子冠了。 隐在暗中的侍卫正要显身将秦冠驱赶,就见元亨将手背在了身后,摇了摇。 两个人割了半边池塘互相打量,还是秦冠先沉不住气道:“大胆,见了我你为何不行礼?” 玉宝音本就在半梦半醒间,先是听不见琴音了还在庆幸,这就听见了秦冠的这声大喝,顿时清醒。 她一跃起身道:“说过不让你见人的……” 别人非跑过来让他见,他能有什么办法。 元亨表示自己委屈的很。 池塘那边的秦冠见她醒了,便问她:“他是何人?为何在此?见了我为何不行礼?” 才当了一天的太子就如此狂傲,要知道眼前的这个可是做过好多年的太子,外加好多年的皇帝。是连他爹都可以秒杀的人。 玉宝音埋怨完了元亨,又埋怨起秦冠来了。 她道:“谁叫你擅闯我府上的?”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这句话可把秦冠气的不轻,他来是找她和好的,可他怎么又想甩甩袖子就走了呢! 小孩子一生气就口无遮拦,秦冠一指元亨,怒着对玉宝音道:“我且问你,你究竟有几个男人?”瞧着赫连上是,谁知府上还藏了个皮相不错的。 这话说的好像她都快赶上他了,有美男成群。元亨一听,笑了个半死。 玉宝音就气了个半死,一指秦冠道:“你小子别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走就不走,她还能将他怎么样! 秦冠是个倔强的,然后……他就挨了顿揍。 玉宝音揍人的方式挺特别的,拿板子打什么的太没意思,他俩对练,可随意还手,她再让他一只手。 秦冠的脸面哟,丢的一干二净。 教训完了秦冠,玉宝音才一指仍在露台上的元亨道:“人得知恩图报,那是盟友,你说话得小心。” 秦冠心说,赫连上果然说对了,此次率领大周士卒的可不是区区的三品将军。 他的心里存了气,又觉得元亨捡了他的笑话,越瞧元亨就越不顺眼了。 秦冠一手扶着被扭痛的手臂,狠狠地道:“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打过我。” 玉宝音又给了他一下,不客气地道:“我爹说的,小树不修不直溜,小孩不打不听话。” 秦冠吼道:“我可不是小孩,我是太子……露台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动气?” 玉宝音猛一回头道:“秦冠,莫觉得旁的人亏欠了你,你爹没有,若你觉得做你爹的儿子不好,你大可寻棵树,吊死了自己,再投胎一次。所以……你的太子之位可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呢!不过是叫起来哄那些百官的,可你得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得到的这好听的称谓。还有这称谓能不能一直都属于你,你还得用点心。” 换言之,别任性,还不够资格呢。 秦冠可受不了这重话,还是没忍住,一挥袖子就冲了出去。 秦冠一走,玉宝音就对着元亨道:“收拾一下,我让慧春和梁生送你出城。要不然……瓮中捉鳖,你可听过?” “你是瓮吗?”元亨叹了口气,这才收起了笑脸道:“朕不想睡大帐。” “那就回你的长安去。”一大清早,就整了这么一出,玉宝音的心情十分不好。 她想了想郑重道:“皇上,请皇上带兵退至北梁。” 这是用完了就扔的节奏?不不不,两国邦交,只有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才可以长长久久。 元亨也想了想,道:“那么经此一别,咱们……” “很快再见。”玉宝音打断了他的话。 建康,没想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成了这里的过客。 这里对她来说,是回忆里最软的地方,却不会是一直呆下去的地方。 元亨似乎觉察出了她的不对,故作轻松地道:“什么呀,还以为再也不用看见你这个臭丫头了。” *** 元亨的动作很快,他本就没有带来多少东西,随意收拾了一下,又让厨房做了一些干粮,不到午时就可以出门了。 可他还是没有快的过秦冠,不忿的秦冠冲出了高远公主府,越想越不服气,便私自调了些人马,将高远公主府团团围住了。 盟友?昔日,大齐和南朝也是盟友,可大齐还不是在南朝的后背狠狠地插上了一刀。 大齐损失了什么?声誉吗? 可声誉和利益相比,根本是无足轻重的。 而高远公主府里头的那个男人,一旦将他放走,就再也没有可能擒住他。 普通人家的子弟,想的最多的恐怕都是“我长大以后,要将家中的小房变大房”。 而头上冠了一个皇字号,秦冠虽小,却也有扩大疆土的宏伟愿望。 可这个年纪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是听赫连上说可能大周的皇帝正在高远公主府,他就稍稍动心了。 再加上,他如此讨厌元亨,一冲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甚者,他还敢质问玉宝音:“你到底是不是南朝的公主了?去大周了几年,难道就忘记了根本?” 玉宝音瞧着站在士卒之前的秦冠,凉笑了一声,梁生便在她身后燃放了一枚烟火。 她这才道:“不出半刻,外头就要攻城了,太子……要去城墙上督战呢!”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又命梁生敞开着大门,她便立在门口一言不发。 秦冠气的直跺脚,想要派人攻进去,可他表姐就在门口磨着刀。他的心里知道,谁上她都是手起刀落,就跟刺杀秦寒时一样。 还真的是只过了半刻,西边的城门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是扔进来了多大的石头呀,震得半个建康都晃动了。 秦冠这才知道自己真的玩大了。 所谓的固执,就是明知道再这样做下去,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却还是瞪着眼睛,扬着脖颈,义无反顾地继续。 *** 哪家的熊孩子不犯错。 普通人家的孩子,和人有了矛盾,大不了肉搏。 小富人家的孩子,可以带着人肉搏。 轮到秦冠了,就是带着兵肉搏了。 好好的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赫连净土一打听,连马车也顾不上坐,骑着马奔到了高远公主府外,先是对秦冠道:“太子如此办事委实不妥。” 可不,会将南朝的脸都丢尽的,怪不得那玉宝音会翻脸无情了。 可这个时候他不敢多说,又对正磨刀的玉宝音道:“太子年幼,还请宝音公主多担待。这仗却是不能再打。” 玉宝音脸一扭,理也不理他。 赫连净土只有派人去唤赫连上。 秦冠能够调的动兵,调的是谁人的兵? 赫连净土心知肚明。 可有的时候该装糊涂的就得装糊涂。 实在不行,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玉宝音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建康已不是她记忆中的乐土,建康的人也不是记忆中那样了。 其实人长大都会变的,不是变得对自己不好,而是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也就只剩下谁先捅破的那一步了。 捅破了之后,再互相埋怨一句“你真的变了”。这才是玉宝音迫不及待想离开建康的原因。 不知道赫连上同城外的萧般若达成了什么,先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经听不见了。 白日里的寂静比夜晚还要让人害怕,又是半刻钟过去,一匹马踢踏踢踏地从远处跑来了。 赫连上从马上跳下,对秦冠道:“请太子退兵,臣已经同城外的人马达成了协议。” 秦冠红了眼眶,瞧了玉宝音一眼,似乎有点委屈。 他没再发一语,骑上了赫连上骑来的骏马,就绝尘而去。 赫连上走到了门前,对玉宝音道:“你可放心,萧将军一会儿会亲带着人马,来接人的。” 玉宝音一听这话,也没有言语,扭头就想走进去。 赫连上道:“你怪我了是吗?怪我试探你?” 玉宝音回过了头将他望定。 赫连上又道:“我可不是在试探你,我是真想杀了他!虽说做之前明知道不行,可是不做总想着万一要行呢!” 这话玉宝音相信,赫连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 她怎么能不生气,自然是气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明知人是她请来的,明知她娘还留在长安,明知就算元亨死了大周也不会群龙无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猜的心都疼了。 玉宝音深吸了口气,一扭头大步向内走去。 就听赫连上在后头喊了一句:“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他死了,你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长安去。”就可以留在建康,留在…… 玉宝音终于忍不住回头道:“建康和长安,哪一个我都不会选。” 没法选了,她注定是要四处漂泊的。 她生在建康,却没有长在建康,她已经无法真正地融入这里。 她长在长安,却没有生在长安,嫁给某个人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了解她如赫连上,却也只能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想要留下她。 结果,就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玉宝音骑着追星出了城门的时候,立在城楼上的赫连上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便只能送到这里……” 玉宝音没有回头,而是举起了右手,向后挥舞着,落下的时候,一声轻喝,追星便如箭一样窜出了天边际。 赫连上想,会停在哪里呢? 有的人仿佛注定了……一生只能送来送去。 *** 玉宝音和元亨又将人马带到了金斗河边安营驻扎,一来防止建康出什么岔子,二来玉宝音讲她还要等着秦缨。 反正金斗河岸是从西向东,到达建康的必经之地。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萧般若才顾上将元亨和玉宝音好一顿数落。 数落之前还道,这不是站在君臣的立场,这是站在亲戚的立场。 好吧,一亲戚,两人都得老实地听着。 元亨就适时地发了头疼病,萧般若要去请商轨,就见玉宝音淡定地抖出了银针,道:“哥哥让一让,被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这是叫她针灸,又不是飞针刺苹果。 元亨一瞧玉宝音拿针那架势,就想说“唉呀,朕又不疼了”,可又怕萧般若发现了端倪,以后这招就不灵了。 唉,眼不见为净。 本还记着要找个时间问一问玉宝音,她不回长安,要前往何地?可是一闭上眼睛,居然就来了困意。 元亨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你一给朕针灸,朕就想睡觉呢?” 因为只有他睡着了,才不会在萧般若的跟前胡言乱语。 她和赫连上的谈话,元亨听的一清二楚。 玉宝音自然知道这回事。 她不想让萧般若现在就知道她的决定,只因萧般若一定会问“难道你就不回长安看你娘了?” 回是要回的,可暂时不想回,还有,就是回了也不会常住下去。 有一件事情,等她舅舅来的时候,她要叫上元亨,定一个三方协议。 七日之后,秦缨和护送他的两千人马,终于晃悠到了金斗河。 饶是见过了玉宝音和元亨的千军万马,再一见之时,秦缨的第一反应还是莫非碰上了拦路的。 幸好,护送他的人马有一千是玉面军,这就认识负责拦截他的萧桥。 秦缨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大帐,还天真地问:“你们为何在这儿驻军?为何不进建康呢?” 元亨笑道:“怕成肉酱哩。” 萧般若就是横眉怒对,就只差挽袖子开打了。 秦缨心说,这不对啊,他俩还在一块儿喝过酒,这孩子这么快就忘记了?一定是出了很大很大的事情。 玉宝音一瞧见秦缨,就替他着急,天真良善的爹碰上了有心理问题的儿子,往后的日子他会有多么烦心,那是可想而知的。 她本还想在建康中留些时日……如今她明白了,她若是一留在建康,势必要留到死,也不一定能帮秦缨走出困局。 她摆了摆手道:“旧事不提,我在此等着舅舅,是有事情要同舅舅讲。”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秦缨如今已与元亨平齐,可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心里还记着呢! 路上来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元亨对他也算是有恩的,他得记着他的恩,却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国威不能丢呢! 秦缨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瞧了下元亨,瞧他坐的笔直,便也挺直了腰板,学他的傲娇和大气。 那厢也坐着的玉宝音便道:“舅舅,大周的皇上助你得了皇位,这可算是恩义?” 就见秦缨点了点头,玉宝音心说,当爹的就是比儿子懂事。 她又道:“是否要准备谢礼?” 秦缨又点了点头。 “那谢礼是多少?” 这可将秦缨难住了,他道:“我多年不在建康,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这谢礼……待我回了建康,清点了国库,瞧瞧,瞧瞧能给多少给多少…可行啊?” 玉宝音便去看元亨。 元亨道:“行,南帝再和朕定个协议,若有朝一日,朕要攻打大齐,就算南朝无力出兵,也不得倒戈向大齐,如何?” 秦缨松了口气,“那是自然,我秦缨还做不出蛇咬农夫的事情。” 可你儿子已经做了。玉宝音叹了口气,不过既然元亨都不介意,她又何必揪着不放。 她道:“既然两位皇上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么,我再问一句,此次我可算有功?” 这话自然是问秦缨。 秦缨笑着道:“头功非宝音莫属。”用的是哄孩子的语气。 玉宝音也不介意,又道:“既如此,我也要一份谢礼。”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秦缨大方地道。 “北梁,我就要北梁。”玉宝音吐字清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瞧那样子就是势在必得的。 秦缨想了下道:“可,那便将北梁送你做封地。” 玉宝音却摇了摇头:“不,不是封地,我要北梁成独立的。” “你说什么?”秦缨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玉宝音又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北梁,既不臣服于南朝,又不降服于大周。大周的皇帝已经答应了,怎么?舅舅你不答应?” 元亨想说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可北梁早已经是他送出去的了,送给谁不是送呢! 他只抿了口茶,不发一语。 秦缨犹豫地道:“宝音,你如此……”任性,“你娘可知情?” “舅舅,我有三万的玉面军,这事情我娘可也不知情。” 还有一句话,玉宝音没好意思说,她不过是跟他打个招呼,不管他是否同意,北梁她都要定了。 好好的房子,她非要割走他一个屋角,他怎么能不肉疼呢! 可这阵势,是不是今日他不答应,就走不出这阵营。 秦缨好半晌,才艰难道:“……就依你!” 再坐下去已没意思,秦缨要启程前往建康。 玉宝音送了他一程,将他送至了马车边。 她道:“舅舅,秦寒已死不错,可建康的危机仍还在你可知?舅舅……望你保重自己。” 她本还想说,谁人可信,谁人不可信,可她想了想,她已经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 *** 五万大军,怎么东进的,又怎么向西而去,一直退到北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萧般若不停地问玉宝音:“你真的不跟我回去?我要如何向你娘交代? 玉宝音笑了笑,递给他了好几封信,上面全部写着‘娘亲启’。 萧般若便又不停地道:“那我要怎么跟我爹交代?” 这一回,玉宝音只递给了他一封信,不用看,上面肯定写着‘萧爹亲启’。 萧般若还道:“你一个丫头在外……” 话还没有说完,玉宝音就指了指身后的三万大军。 萧般若叹了口气,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找时间来看你的。” 而元亨就还是那句话:“此去一别,咱们何时再见?” “很快。”玉宝音不假思索地道。 那么,很快到底有多快,眨眨眼睛,就是冬天,再眨眨眼睛,旧的一年便过去。   ☆、76|于 十五岁的及笄礼,秦愫说了,玉宝音若是再不回来,她就带着人冲到北梁,将她绑到长安。 秦愫向来说话算话,萧景已经默默地给她准备好了绑人用的人马。从北梁那厢送来了一封家书,说玉宝音不日就会来到。 好吧,绑人的人马换个用途,改作迎接的仪仗。 什么仪仗? 自然是迎接公主的仪仗。 可这个公主却不是一般的公主,她有一支战无不胜的玉面军。说她是一国之君都可以,虽说北梁较小,但再小也成了谁也管不了的宝地,不过就是她一直都没有称帝而已。 元亨一回到长安,带回了玉宝音独掌北梁的消息,整个朝堂上都是鸦雀无声的。 所有的人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太不可思议。 一个人是否是个有魄力的,还真是从小就能看出来。 饶是如此,萧景也想不到玉宝音会是个不爆发则已,一爆发连她娘都吓傻眼的。 得知了消息的秦愫又哭又笑,萧景一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何而哭又因何而笑。 到底是因为秦寒身死,玉荣的仇得报才笑的,还是因着玉宝音独掌北梁才笑的,他纠结了几天,决定忘记。 男人可以对对手了若指掌,可用尽一生的时间去读一个女人,能懂得八成就不错了。 没有玉宝音的这数月里,整个府上好像缺了个洞,拿什么都填不满呢。 好在,就要回来了。 不过萧景没敢问秦愫,回来了以后还让她走吗?她已经十五了要不要给她寻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 萧景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过分关心这些问题,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如今没事带着萧南的时候就会想,也不知这小子长大了会不会和他哥哥一样,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虽说十四五岁成亲是有点儿早,可萧般若都十九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儿心思呢? 该不会是有毛病? 还有元亨那个不让人省心的,都二十五了,怎么还是个不喜女人的? 该不是也有毛病吧? 男人得了不喜女人的毛病,那多半是喜欢上男人了。 这就是萧景纠结了很久,得出来的结论。 还有一个结论,他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他儿子老是跟着他外甥,那两个人…… 不要想,不要想……光想想就会气死的。 他女儿啊,赶紧回来吧! *** 什么及笄不及笄的,玉宝音真是一点儿都不在意。 可她离开长安了那么久,是该回去看看她娘了。 四月初一的早上,玉宝音带着梁生、慧春,还带了一个霍桥,霍桥又带了十人的小分队,一行十几人,登上了往萧城的船。 船行半日便到了萧城,快马行了一日一夜,便到了长安。 这比她信上说的,四月初六到长安提早了几日。 这就是说,萧景的仪仗队可没有派上用场,玉宝音自己便到了高远公主府门外。 门房上的小厮一瞧见她,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道:“宝音公主回来啦!” 秦愫才听见这句话,还没看见人,眼泪就直想往下掉。 可玉宝音一到,她瞧过了后却道:“像个野人一样,怎么黑了那么多呢?” 玉宝音嘿嘿笑笑,自动站在房门前量了一量,叫道:“娘,我是不是不长了?我走前与这竹帘上的红色牡丹齐高,如今怎么还是这么高?” 秦愫笑道:“再长就要够到房梁了。”到时该找个多高的夫君来配呢! 这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回了女儿,怎么看都觉得好,怎么看又都觉得不好。 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吃完了饭便道,宝音是不是又胖了? 弄得玉宝音有点哭笑不得,只得道:“我萧爹和哥哥呢?” “男人总有男人的事情要忙。”秦愫答的随意。 玉宝音也随意一道:“哦,那我明天进宫一趟。” 秦愫这一回倒是没有反对,还道:“是应该去瞧一瞧,萧太后的身子……有些不好!” 玉宝音一惊道:“怎么会呢?”萧太后比她娘大不了几岁,还不到四十,怎会…… 她哪里知道自己想岔了,就听她娘叹了口气,又道:“唉,其实皇上也怪闹心的。” 当皇帝哪有不闹心的,要不然元亨那个奇葩前几年也不会一直闹着不当皇帝了。 尽管意外,可若是萧太后真的快不行了,玉宝音除了能跟元亨说一句“你的母后也会变成星星去天上的”,其他的什么也干不了。 不过幸好,她是第二天才去的皇宫,若不是有萧般若的事先透露,她若当真和元亨说了那样的话……猜元亨会不会活吞了她? 有个什么都能聊的哥哥,其实真好啊! 秦愫表示,不是她话不说完,主要是萧太后那事不太好说,教坏了孩子可怎么好! &&& 午时才过,得了消息的萧景便从萧府接回了萧南。 萧南已经四岁,萧弥坚便担起了为他启蒙的责任,萧景就是那个全职接送孩子的。 父子俩个一进浮曲园,一个道:“咦,宝音呢?”另一个便大声叫着“阿姐”,没寻到人,又问秦愫:“娘,不是说我阿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许是女儿回来了太高兴,一向话不多的秦愫也罗嗦了起来:“我本想着她又要往上窜一大截,哪里能想到她这回没有竖着长,倒是像个大姑娘了。先前我给她准备的衣赏便不合适了,我叫来了绣娘,如今正在那边的屋子里给她量尺寸好重做衣裳。” 话音才落,玉宝音就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见萧景就道:“萧爹好久不见。” 一旁的萧南就飞扑而上。 扑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的,气她骗他去偷爹的令牌,是为了偷跑。还气她偷跑就偷跑吧,给哥哥留了信怎么不给他留。 还有,“你走了这么久,也不写信给我。” 萧南有一肚子的委屈,还有一肚子的牢骚。 逗的玉宝音哈哈直笑,她问他:“你识字了吗?” “识了”。 “那下次一定给你写。”玉宝音不在意地道。 谁知,挺好的气氛一下子就不好了。 下次…就是还要走的意思。 玉宝音顿时有所觉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对萧南道:“我还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呢!” 这就拉着萧南出去了。 萧景小心翼翼地给秦愫陪着笑,生怕她因着玉宝音的话气着了。 秦愫淡淡地道:“孩子大了,总有一天要嫁人……我就只当她嫁了人,住在夫家,时不时的回娘家看看我,我知道她过的好,便不会绊住她的脚。” 早就知道是只鹰,一放就再也不可能被链子锁住了。 萧景又道:“那婚姻……” 秦愫干脆地道:“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到。” 人的缘份就是不可言说的,像她和玉荣,像她和萧景……她的女儿年少便没了父亲,她只希望女儿的情路不要那么坎坷,不要像她周周转转到了两个人的身旁,也不要像她的母后嫁到了帝王家。 唯愿女儿能在对的时间碰见对的人,且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么一个。至于到底什么时候能碰到,急也急不来的。 她女儿长得那么好,也就是身份特殊了一些,若放在南朝,恐怕门槛儿也要被人踏破。 秦愫忽地想到,她刚才心想的那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忽地想起她的母后也那样说过。 看来天下有女儿的母亲多半会这样想。 萧般若是天黑了以后才回到的,自从他长大,他和他爹就换了个儿,本来每日晚归的他爹总能在太阳落下最后一束光芒之时回家,而他就成了三更半夜才回的那个。 别问他为什么,反正现在他祖父一交代他爹办什么事,他爹准会说的话就成了“交给般若办去。” 年前他本想去一趟北梁瞧瞧玉宝音的,就因为他爹太懒,他要办的事情太多,而没能成行。 萧般若也是午时便知玉宝音回来的,却被杂务绊住了脚,硬是忙到了这时才脱身。 他们要是再小个几岁,他这会子便会去渺风楼寻她。 可她马上就要及笄,他再做这样的事就太不合适了。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克制自己,没想到的是,玉宝音居然在韶年居外的假山旁坐着等他。 实在是叫人惊喜不已。 萧般若叫了声:“宝音!” 玉宝音招了招手,叫他过去:“哥哥,我还以为今日等不到你。” 萧般若低沉着声音道:“你何必等我,明日不就见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那肯定是萧般若想说的更多,问她过的好不好,问她整日在北梁都会做什么。 玉宝音便道好,至于整日都做什么,这几个月她还真是没做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跑跑马,练练兵,而后将北梁城以及所辖的乡亭转悠了很多遍。 她总结道:“想做什么事情前,总得了解自己的实力,我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那你过的可开心?”萧般若借着月光想去看她的眼睛,可她却一直低垂着眉眼。 就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道了声:“还行,总不要白走这一遭人生路就对了。我在北梁倒没什么,倒是长安,我听我娘说宫里……” 萧般若已经别过了眼睛,轻声道:“哦,那事啊……”是挺叫人闹心。 话还得从他们离开长安了说起。   ☆、77|于 这事儿说起来还和萧太后那颗没死的少女心有关。 去年,也就是玉宝音他们离开长安的时间,萧太后正是三十有九,介于虎狼之间。放在平常人家,也是该当祖母的年纪。 她虽说膝下无孙,可整日拿一个长不大的儿子当孙子哄,也不觉寂寞。 儿子陡一不在身边,这就成了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宫殿,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寂寞空虚冷。 谁的人生不需要寻点乐子排解,萧太后排遣寂寞的法子同普通的妇人也没什么两样,她喜欢听曲儿,尤好那些潸然泪下的曲目。 皇宫里便养了一群会吹拉弹唱的乐人,随时等待萧太后的号令。 那日和往常也并没什么两样,萧太后招来了乐人,唱完了一曲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却被棒打鸳鸯的《红英儿》,萧太后也如往常那样掉了几滴眼泪,挥挥手便让那些人退下。 若不是那个弹琴的海先生,一个没走稳将琴摔了出去的话,便也没有后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海先生海蓝,今年四十有三,是怎么进宫的不详,却因着琴技出众,早就退居二线,做了教曲儿的师傅。 不巧,负责弹琴的薛盛患了病,请了个小长假,因着一时找不到琴技出众的人选,海先生只好临时顶替薛盛。 也没人知道萧太后什么时候会招人唱曲,又恰逢海先生是个好酒的,午饭之时多喝了两杯,谁知萧太后午睡起来便要听曲儿呢! 好容易撑到一曲结束,海先生抱着琴摇摇晃晃地随着人往外走,也不知是他头有点晕,还是谁绊了他一脚,他“咣当”摔在地上的时候,他的面前就多了一双用金线绣着凤鸟的绣鞋。 绣着凤鸟的鞋子,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太后敢穿。 海先生的酒醒了一半,爬起来磕头道:“皇太后恕罪,皇太后恕罪。” 萧太后将跪在她面前的人打量,而后道:“不过是摔倒了而已,你有何罪呢?抬起头来回话吧!” 那海先生将头一抬起,据说当时的萧太后便倒抽了一口气。 萧般若讲到这里,玉宝音插言问了一句:“莫非那海蓝是个美男子?” 萧般若哼笑道:“用皇上的话说皇太后对那海蓝着了迷,也不怕先皇一生气从陵墓里飘出来,拿这些活的人撒气。先皇就是捂着半张脸,那海蓝也是拍马不及。” 那就奇怪了,“那萧太后到底看上了他什么呢?”玉宝音觉得稀奇,又觉得萧太后一向是个非常理智的,守寡守了这么些年,那些想得到太后青睐的人,可没少在这方面打主意。 萧太后不爱青葱的少年,爱上一个美大叔也行,可偏偏那大叔除了会弹琴,竟一无是处呢! 萧般若道了声“别急,听我慢慢地说给你听”。 这原因……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的萧太后还待字闺中,整日也是没有什么消遣,不过是做做女红。至于弹琴,那时的萧家就是一介武夫之后,就好比是光脚的刚学会穿鞋,鞋虽然穿在了脚上,可走路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别扭。 萧太后的母亲,为了女儿的琴艺能够出众,下了大本,请来了据说是长安城中琴艺最好的董师傅。 那董师傅不过年方二十,长相虽然并不出众,还少言寡语,但教琴的师傅要那么多话又有何用! 萧太后的母亲对那董师傅甚为满意,还嘱咐“她”一定要全心全意教好了自己的女儿。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董师傅每日风里来雪里去,说是午时一刻到,就绝不会等到午时两刻来,也算是尽心尽力。 这期间,萧太后的琴艺突飞猛进。 半年后,萧太后的母亲招来了董师傅本是要给“她”封一份谢礼,不曾想,这就发现了端倪。 大热的天气,那董师傅还穿了一件高领的袍子裹住了整个脖颈,萧太后的母亲还以为“她”是家穷舍不得做衣裳,便取了两件本是要给萧太后的衣裙,叫“她”换上哩。 董师傅起初死活也不愿意,可萧太后母亲的盛情难却,就只差让人动手扒衣。 董师傅急得流下了眼泪,跪在地上咚咚磕头,还以为是自己的把戏让人给拆穿了,求着饶命。 萧太后的母亲有些傻眼,还是她身边的嬷嬷眼睛毒辣,趴在她耳边低语:“先前只当她是个嗓音沙哑的,可如今细细一听……” 萧太后的母亲先是一愣,随后大怒,让那嬷嬷验了董师傅究竟是男是女,便将他打了出去。 可这样的一件事情,自然是不能大肆宣扬的,若不是发生了海蓝的事情,萧弥坚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一年她的发妻为何突然给女儿换了教琴的师傅。 没错,董先生不姓董,姓海,正是海蓝。 别问他为什么男扮女装,不过是因着教琴的女师傅罕见,束修更高,也更容易找到需要教琴师傅的人家。而他,已经厌烦了在那些烟花场所给人弹琴。 那一年的事情就那样结束了,再后来那个董先生在长安城中销声匿迹。萧太后的母亲也只当自己被人蒙骗,从没有问过女儿有没有瞧出端倪。 萧太后究竟知不知道董先生是个男扮女装的,从她一眼就认出了海蓝便知,她是个早就知情的。 且,不止是知情,她和海蓝之间似乎还夹杂了她一颗怀春的少女心,究竟有什么谁也说不清。 萧太后认出了海蓝的当晚,就召了海蓝去她寝宫里弹琴。 到底是弹了一晚上的琴,还是还做了其他的事情,萧般若没有说,只因那些事情不宜说给玉宝音听。 玉宝音听完了之后“啧啧”了两声,又问:“不就是太后有了一个面首,按理说她应当心情愉悦,怎么会身子不好了呢?” 萧般若一听这话,又红了脸,什么叫有了面首就会心情愉悦,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觉得他不宜再和玉宝音在这假山旁坐下去,简短地对上述事情做了总结:“前些日子,萧太后和海蓝的事情被皇上撞破。萧太后的意思是,既然皇上不想做皇帝了,那她也不想做太后了,她要出宫嫁给海蓝,做个琴师妇。皇上一动怒,就将海蓝丢到了大牢,萧太后也是因此而生病。” 玉宝音“哦”了一声,表示全懂了。 还心说,原来元亨任性是有原因的,这也算是个遗传病。 她本还想和萧般若聊聊的,可萧般若道了一句:“早些睡吧,你不是说明日还要进宫去!” 说罢,就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往韶年居走去。 玉宝音感慨了一句:“我才走了几个月,长安怎么就这么多事情!”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 玉宝音是在早朝后到的定鼎宫,这时,元亨正在进行着每日必做的批阅奏折的工作。 听到大中叫了一声:“宝音公主到。” 元亨没有顾上抬头。 又听玉宝音道:“好久不见!” 他还是没有顾上抬头。 其实究竟是顾不上,还是不愿意,又有谁知道呢! 反正,玉宝音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元亨才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道:“朕很忙。” 然后本想继续低下头的,却没能成功地将头低下去。 怕的就是这个,元亨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几乎每日都能在头上寻到一根白发,而她却越来越光彩照人,这个世界有多不公与。 干脆就不要相遇,相遇了也别这么不匹配,这不是生生让人抓心挠肺。 玉宝音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元亨的德性,她无所谓地道:“你忙,我坐一下就走了。” 元亨一听,眨了眨眼睛,将她望了又望,没话找话地道:“十五了,及笄了,朕是不是还得送你一份礼?” 玉宝音还是无所谓地道:“也行,反正……你大嘛!”岁数大,身份大,大周也比北梁大。 殊不知,元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大”字,外加一个“老”字。 他有些不痛快地道:“十五了,想嫁人了吗?朕可以下旨……为你指一门合适的婚姻。” 玉宝音有些奇怪他怎么突地跳到了嫁人的话题上,心想着估计是被萧太后和海蓝的事情刺激到了。 她莫名奇妙,却还是摇头表示:“不想。” “那是你不知道男人的好。”元亨的脑子一抽,说出了一句疯话。 好想抽自己一下! 与他对望的玉宝音却道:“我当然知道男人的好……我爹就很好。” 她的头半句话简直能让元亨疯掉,一听后半句,他就乐了。 一高兴,他就得瑟地道:“你爹……他不算男人!” 这是典型的说话不过大脑。 玉宝音顿时一瞪眼睛,“你爹才不是男人,你也不是男人!” 说完,也不顾目瞪口呆的元亨,噔噔噔头也不回地走掉。 还心想,也不知道她下回再见元亨,他的混病能不能好? 元亨无奈地想:妹子,我说你爹不算男人,这话真没有错! *** 玉宝音的及笄礼,萧景很是重视,本是想邀请萧太后做正宾,由她来为玉宝音加笄。 可自打海蓝被皇上关到了大牢,萧太后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她会不会来,能不能让她来,萧景想了两天,还在纠结着呢。 唉,要是不能让萧太后来,那请谁来为玉宝音加笄,就成了特大问题。 只因再有两日,就到了及笄礼。 要不请他母家的付老太君? 看来只能这样了。 萧景前脚去了付家求了付老太君来做正宾,萧太后便让人送信,说的是“我就要做你女儿及笄礼的正宾,就要,就要,谁也拦不住我!” 萧景,擦,她想出宫可以,跟皇上开战去,别来搅合他女儿的及笄礼行不行! 可整个大周,已经无人可以阻止的了萧太后。 到了及笄礼那日,萧太后果然坐着镶金的马车,由侍卫们护卫着到了高远公主府。 在场的主宾跪着才将萧太后迎进了门,紧接着又跪了一回。 嗯……皇上也跟着来了。 母子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碾压着众人。 于是,玉宝音的这场及笄礼显得格外的庄重。 根本没人敢出口大气。 萧太后给玉宝音上完了三加礼,对着铜镜中的年轻容颜,仔细地端详。 她道:“小的时候瞧你,只觉同旁的丫头不同,竟没想到,你长大了之后,不输你娘的标致。” 玉宝音对萧太后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对着铜镜后的她,笑着客气道:“太后过誉。” “我瞧着你是个聪明的,”萧太后还是望着她道:“我儿子也是个聪明的。” 她顿了一下,“聪明的人不是该和聪明的人在一起?如此,就不用祸害旁的人,多好。” 玉宝音顿时就知道了,原来元亨的混也是有原因的,居然也是个遗传病。   ☆、78|于 “皇上对你有意,你可知晓?” 萧太后见玉宝音半天无语,索性直接点明。 她道:“我原先就问过皇上要不要将你接进宫,可是皇上说不要,我便一直也没往心里去。去年你不是回了南朝,皇上明着说巡视疆土,实际上却是带兵助你,我那时就想等南朝的事一了,一定要将你接进宫里伴着皇上。谁知,你竟一去不复返。我便悟了,怪不得好几年前皇上就说不要你进宫,原来他老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这儿跑跑那儿跑跑,根本停不下来的个性。” 玉宝音愣了一下道:“我是不会帮你向皇上给海蓝求情的。” 萧太后也愣了一下,继而表情变的有些狰狞,她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明,那是最让人讨厌的。” 玉宝音可不管萧太后说什么,说的再多也没用,反正她不帮忙,也不会相信。 不曾想,萧太后竟然掉起了眼泪。 女人的眼泪不止对男人有用,玉宝音也最看不得人哭。 她道:“皇上是不会杀了海蓝的。” “你怎知?”萧太后自然不相信。 玉宝音又道:“不过是你把他给惹急了而已,你们两个应该好好说话的。” “怎么好好说?”萧太后止住了眼泪,这么些年,她和皇上因为皇后和子嗣的事情,不是争吵就是冷战,什么时候好好说过话! “就像现在这样,”玉宝音做了个抹泪的动作,“一边哭一边说。” 萧太后冷哼了一声:“皇上可不信女人的眼泪。” 玉宝音道:“那是假哭,母子连心,你若真的伤心,他肯定能瞧得出。” “瞧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懂得男人心。” 玉宝音道:“我是旁观者清。再者,如何看懂人心…可是一门大学问。”她爹的记事本里就是这样说的。 她若是没有看人的本事,怎么敢在元亨的面前那么放肆!还不是瞧准了他骨子里也是个随性的。 说白了,看人还是得看本心。 萧太后也顾不得去想一个小丫头教她怎么搞定自己的儿子,这事有多么怪异。 玉宝音也懒得去介意萧太后起先说的元亨对她有意,这话是不是不中听。 反正,她的及笄礼就这样过去了。 收到的贺礼有很多,可没几样是她能瞧上眼的。 作为主宾的萧太后送了她一支满绿的玉簪,是所有贺礼里的首饰中品相最好的。 连她娘都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玉宝音随口问秦愫:“皇上送了什么礼?” 一旁的萧景怪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皇上啊…他是空手来的。” 玉宝音不以为意地道:“哦,那我明日进宫问他要去。” 秦愫的眼皮顿时一跳。 到了第二日,秦愫特地等到萧景和萧般若都出了门,又支开了萧南,单独和玉宝音说话。 母女两个的话题,涉及很广又私密。 秦愫先是问起,玉宝音有没有去她爹的坟冢上瞧过?又问建康的情形如何? 虽说建康那厢一直不间断地会送来消息,可送来的消息不过是那些想让她知道的,长安毕竟离的远,没有北梁离的近,得到的消息总是全面些。 玉宝音真不想向她娘提起建康的情形,她虽说从不多问,可不用想便知那里一定是糟如乱麻。 她在北梁安定下来以后,秦缨和秦冠分别给她送过信。 秦缨送来的是道歉信,说秦冠因为没有父亲管教,才会养成那样的个性。 玉宝音没有给她舅舅写回信,就是写了她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她舅舅是个不可能管住儿子的。 秦冠写来的那封信就更气人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她过得好不好,还邀她去建康一聚。 她也没有回信。 秦缨便没再写信来了,倒是秦冠一月一封,准时的很。 而她与赫连上…一直没有联系。 想着今日是赫连上的生辰,玉宝音默默地叹气。 她不想对她娘有所隐瞒,便道:“不出十年,建康还是一团乱局。”十年算长的,或者只需五年的时间,蛰伏许久的人便再也蛰伏不下去。 “我爹那里我去看过,守坟的人很用心,娘你无需挂心。”这个,她本也不想说的,可她又不愿让她娘挂心。 其实秦愫又何尝不知建康的乱局,她叹了口气,接下来说的才是她今日必须说的。 她道:“你可曾想过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以前不提是因为女儿还小,如今她已经及笄,要不了多久又会远行,再不说哪还有时间呢! 真元皇后在世时,常说的那句话,秦愫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女儿家就是菜籽命,长的好不好,单看会洒在什么样的土地”。 这句话其实和那句嫁狗随狗差不多意思,说的就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和她嫁的那个男人是脱不开的。 嫁给皇帝,就是嫁给了无休止的阴谋诡计和那个辉煌但并不广阔的后宫。 嫁给将军,就是嫁给了战时的忐忑,还有不怎么宽广的将军府邸。 没有哪个女人逃的过后院,她的女儿是个特例。 可她女儿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嫁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一直幸福下去? 秦愫和萧景说的不急,该来自会来的,可她的心里实际上很没底。 又怕女儿是个糊涂的,看人只看皮相,随意就将自己许了出去。 她觉得有必要和她女儿提一提,甜言蜜语不可信,权势和金银这些她本已有的东西,虽说并不重要,却要防着别人的惦记。 玉宝音已经被她娘问的有些晕,啊呀,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有想过。 她要说,想要个她爹那样的,怕她娘想起来了伤心。 便只好扭啊扭地道:“娘,你问的我怪不好意思哩!” 秦愫又气又笑:“你莫在我面前装羞涩,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娘还能不知!我且问你,赫连上和元亨摆在一起,若叫你选,你选哪一个?” 玉宝音心知今日躲不过去,叹了口气道:“娘你明知…又何必再问呢!” 她若是想和赫连上在一起,自会留在建康哪也不去。 她起初选择了走,就再也回不去。 赫连上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她真的给不起。谁又能知道,如今她只希望他们此生,再也不相见呢。 可她哪知赫连上不过是她娘的一个幌子,她娘想知道的只是她有没有对元亨…有那么一点动心。 秦愫便道:“那将赫连上放在一旁,元亨呢,他可是大周的皇帝。” “娘,你原先不是叫我离他远远的。”玉宝音总觉得今日的秦愫很奇怪。 老是揪着元亨不放做什么?该不是听到了萧太后的那句“皇上对你有意”。 她有些心虚,赶忙又道:“娘,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有事还需进宫一趟。”还是先躲过去了再说。 “要生辰礼?” 玉宝音跑出去的时候,呵呵一笑,“不,我可是有正事要办。” 她就是去要生辰礼,这个礼元亨不给还不行。   ☆、79|于   元亨知道玉宝音是个厉害的,却是头一回知道她还是个脸皮很厚的。   元亨稀奇地道:“你管朕要什么?”   “生辰礼啊!你一个皇上小气到了这种地步,皇太后知道吗?”玉宝音就坐在宝座下的台阶上。   这可不是她随意,谁让这定鼎宫里,只要元亨不说赐座,就不会出现椅子呢!   元亨也学她道:“你跑这儿来找朕要生辰礼,你娘可知情?”   “知啊!我走前跟我娘说了。”玉宝音扭着头跟元亨说话。   元亨道:“你坐在那里,朕只能看见你的背影,你想看朕也费劲,你站起来跟朕说话就不行?”   说的是来要生辰礼,实际上来干嘛,玉宝音的心里清楚。想和人谈买卖,或者说是想有求于人,态度还是不能太强硬。   她依言站了起来。   元亨又道:“站的近些。站的那样远,朕同你说话嗓子累。”   玉宝音又依言往他那厢挪了两步。   刚好离元亨还有一臂的距离。   元亨可不知道他母后昨日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只是奇怪道:“咦,你今日怎么仿似有些怕朕?”   “没有啊!”玉宝音瞧也没瞧他一眼道。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礼吧?”   以元亨对她的了解,她约莫是想要点什么特别的。   总不会是金银,不过,她若说她想要城池……猜他会不会给她一记爆栗让她清醒清醒?   要不然,让她离这么近干嘛,还不是一会儿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好动手教训。   元亨以为的,玉宝音的胆子之所以这么大,就是因着没有人在她不听话的时候,给她来个当头一棒。   他倒是十分乐意做这个角色呢!   可是离的一近,元亨就窘了。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还可以闻见她身上的气息。   不说点什么,他觉得自己会晕,于是没话找话地道:“说吧,这世上还没朕送不起的礼。”   大不了倾一国之力。   元亨是没想到,他居然想对了。   元亨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下意识问:“你说你要做什么?”   “造船。”玉宝音一想起自己的宏伟计划,就激动的很。这一回可没等元亨出声,她自己又上前礼一步,拽了拽元亨的袖子道:“我负责造船,你负责买。”   元亨一听,顿时就笑了。   还是当笑话笑的。   她负责造船,他负责买……凭什么呀?   他家的银子也不是从江水里捞上来的好嘛,想动用那么一大笔巨款也不是他一人说的算好嘛!   这是分分钟钟让他成为新一代昏君的节奏啊!   玉宝音瞧他笑的不对,急道:“皇上……”   元亨觉得此时的自己一定要拒绝各种变相的求情和撒娇,他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别叫我皇上!”   不想,玉宝音会错了意,换了个称谓:“元亨哥哥,此事对大周百利而无一害。”   不是,真不是想让她叫哥哥来着。不过,听起来感觉着实不错。   元亨别别扭扭地道:“那你且说说利在哪里?”   玉宝音道:“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你若是攻打大齐的宜阳,我可带着人马坐船顺流,在大齐的宏华登岸,与你前后夹击。若是没船,那就办不到了。”   元亨又不是个傻的,船是挺重要的,可若是那样,那船到底算是谁的?她刚才说的,可是她出人力,他出财力,不仅如此,连木料都是他的。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买卖可是不划算的很。   他道:“我可赠你五千黄金。”私人赠的,可别再说他小气。   五千黄金才够造几条船!玉宝音道:“我造大船,南朝的楼船你可见过,要造三层呢!”   “那你准备造多少?”   “三千,用一年的时间。”   “三千艘大船?”元亨差点儿惊掉礼下巴。   玉宝音赶忙解释:“不,想造一支舰队的话,必须大中小型的船只都要配备。大型的是主力战船,咱们叫做‘舰’或‘楼船’,有两层、三层、四层,就是造出四层以上或者五牙战舰也并非多难的事。中型的是用于攻战追击的战船,譬如‘蒙冲’、‘先登’等。小型的是用于哨探巡逻的快船,譬如‘赤马舟’等。”   元亨微眯着眼睛看着玉宝音:“你哪里来的如此想法?”   玉宝音道:“我就是想率领着三千船只打大齐一个出其不意。”她是不会说造一支舰队是她爹记事本里的话语,更不会说她就是想用她爹的办法彻底灭掉大齐。   虽说秦寒已死,她爹的冤仇也算得报,可她仍旧在意的就是那场荒唐的联盟事宜。   大齐总是要为此付出代价。   停顿了片刻,她又道:“我就是和你谈生意,你若是愿意,我就不去建康跟我舅舅谈了。你要是不愿,可别怪我好事情没有叫上你。”   奇货可居,她的潜在买家可不止他一个。   元亨又不是被人哄大的,秦缨那个皇帝还不如他说话管用呢!   他想的是,造船也行,大周的造船能力是三国之中最差的,大周连大齐都比不了,更何况是和南朝相比呢!   虽说,他现在还没有攻打南朝的想法,可谁知道南朝的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秦家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还能够坐多久,若是赫连家上位,必回存着一统天下的心。   元亨道:“此事我得与大冢宰通通气。”   玉宝音一听这事儿有戏,信誓旦旦地道:“你且放心,我总不会让你的银子白花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的灿笑太惹人注意,元亨半天没有移开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道:“朕先讨点利息行不行?”   玉宝音才道完了一句:“你可先不出金银,我先造一艘楼船送给你。”   那厢的元亨便越逼越近,先是炙热的呼吸,后是软软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吧嗒”一声,连元亨自己都愣住了。   玉宝音也一愣,随即揪住了元亨的衣领。   “你做什么?”   元亨就像是喝醉了酒,心想,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   脑袋有点晕。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是那样的快,估计用手拽都拽不住哩。   玉宝音瞧他面色潮红,一脸的迷醉表情,抬起了手就要揍他,却又见他的面色唰一下就变成了白的。   他的表情随即狰狞,紧锁着眉头道:“朕,朕,头疼的要命。”   玉宝音怒道:“你休要假装,我今日一定要揍你。”   “亲了就是亲了,朕一大把年纪亲了个小丫头,可不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朕,真的头疼,心跳的太快…才疼的。”   “真?”   “真啊,快那针来给朕针灸吧!”用的是乞求的语气。   玉宝音放开了元亨的衣领,一面在一旁的柜中找银针,一面道:“活该,谁叫你……等你不疼了,我还是要揍你。”   “好好好,让你揍,让你揍,你快点行不行?”   元亨已经歪在了榻上,等着……等的是银针,还是玉宝音?他心里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以往头疼他总会躁怒不堪,而今他的心居然很平静。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着她将一根一根的银针捻进那些穴位,好比捻进了他的心里。   他晃悠着一头的银针,对她道:“我就说你爹和我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我可没有说错。”   玉宝音才将先前的那一幕忘记,他又提起,恼怒道:“再说话我就缝住你的嘴。”   元亨还有笑的心情,他一笑,他头上的那些银针晃悠的就更厉害了。   他还道:“天下的乌鸦一样黑,就算是你爹那个男人也不会比朕正经到哪里去,不过他在你的面前不能叫做男人而已。你可别觉得朕啰嗦,你已长大,又同别的丫头有不同的经历,就算你有千军万马,也没人会告诉你这些事情。朕就是想叫你分的出,哪些男人对你存着朕这样的心。”   至于分出了以后该干嘛,自然是揪住衣领一拳打下去,不打个全死也得打个半死。   元亨觉得自己是在现身说法,要不然呢,他总不能说“朕好喜欢你”。太尴尬了有没有,很丢脸有没有   万一真心被人踩了一地,头已经够疼了,再得个心疼病,太惨了有没有!   他那样的心是怎样的?   玉宝音已经被他绕得有些晕,她起初很惊讶,说是恼羞成怒一点都不为过,后来因着元亨一打岔,这会儿使劲去寻肚子里的怒气,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她有些不甘心,讥讽地道:“你还真是为我操碎了心,我会不会被人骗了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元亨就道:“关系……可大着呢!万一你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骗了去,拿你那三万大军来骚扰朕的子民,朕岂不是亏大了!”理由这么烂,有没有人会相信!   “说的好像我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玉宝音冷笑了一声,又道:“皇上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我自己自会操心的。”   元亨一听,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是真的生气了吧?   过了好半晌,忽听玉宝音问他:“你可要买我的船?”   这一回,元亨可是连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道:“买。”   又小心翼翼问她:“你还揍朕吗?”   “算了,瞧你付出大把金银的份上,我就暂且忘了刚刚的事情。”   元亨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只想说一句:求不忘,行不行?   唯有不忘,才能蚀心。   ***   玉宝音出宫了之后,元亨连晚饭都没有吃,生怕嘴唇忘记了贴在她脸上的那种奇妙感觉。   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想追求一个比我小十岁的丫头,我二十五,丫头十五,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我和她的代沟……我拿金银来填补。   别说什么拿银子买不来真爱,我就想问我这种行为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其实我也不是怕人笑话,最主要的是草太硬,我怕吃不到草,还扎破了嘴,得不偿失,到时候,连愉快的做朋友都不行了。   此为元亨的心理写照。   而出了皇宫的玉宝音一直在回忆那年看过的春|宫画,看的时候她也没太在意,如今只记得画上的男女半敞着衣襟,亲来亲去。   擦,她和元亨,没脱衣裳,也没骑来骑去,就做了春|宫画里的事情。   玉宝音是个没有闺蜜的,想的事情也与年纪不符,这是没有人讨论,也不会去想,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小孩儿是从嘴巴里塞进去的,还是从脚底心塞进去的。   至于谁塞的,当然是送子娘娘。若不然,那些没有子女的妇女总是去送子娘娘庙里拜来拜去。   玉宝音想,她又没去送子娘娘庙里拜过,就算她和元亨做了春|宫画里的事情,也绝不会有孩子的。   元亨是不知道,他给她普及了什么叫做男人的不轨之心,最该普及的却是亲吻只是表示爱慕之意,和生孩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关系。   叫他只动嘴不说话,说一句“喜欢”会死吗!   玉宝音将元亨的行为定性为了他想要一个继承人,可她却一点都不想成为他继承人的娘,只因她还要造船攻打大齐。   对于后头的那一点,元亨知道的很清。   玉宝音的提议,元亨说给了大冢宰听。   萧弥坚问他的意思为何。   元亨便道:“咱们有了船,可攻可守,朕觉得可行!”反正大周也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缺金少银的。   萧弥坚也道:“可行是可行,但这事得有咱们的人在一旁协同。”   光出银子不出人力可别以为是什么好事儿,不管是造什么东西,还是自己既有人力又有银子最安心,这叫万事不求人。   这一点,元亨点头赞同。   可是要派谁去协同督办好呢?   萧弥坚提议,“不如让般若去。”他对玉宝音其实挺放心,可双方合作,派人督办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叫般若去,一来是因为他们熟悉,二来是萧般若的仕途还需要履历。   元亨的心里一咯噔,随即摇头说“不行”。   还说不行就不行,别问原因。   到了晚间,萧般若和萧弥坚碰头,萧弥坚便说了这件事情。   萧般若沉吟了半晌,对萧弥坚道:“祖父上回说的付家表妹的事情,订下吧!待我从北梁回转再成亲。”   萧弥坚的第一反应是想说“皇上说的是不让你去”,随即便悟了,瞪着眼睛道:“你……”   还有元亨那个兔崽子,心里想的是玉宝音?   他觉得这是正解,却又不敢相信。   萧般若一如既往的淡定:“祖父,我可没有任性!”   他若任性,去年便留在了北梁,哪里还管长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弥坚一听,也不敢说重话,只道:“你得记住她娘现在是你的母亲,还有时刻不能忘记你是姓萧的!”   姓萧怎么了,萧姓也不比旁的姓氏高出了一头。说白了,还是元亨的那一纸遗诏惹出的事情。原本是不属于萧家的东西,萧家也没有妄想过,忽然有了可能,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而萧般若作为萧家的中流砥柱,从小受祖父的教导,从小想的最多的便是怎样光大门楣。若是大房的萧翰飞不死,有些事情不一定会落到他的身上,可自从他亲手砍了萧翰飞,他就注定了必须要担起萧姓子弟的责任。   那个责任里却不能有她。   第二日,萧般若进宫请命。   请的是什么命,自然是要自荐去北梁。   他说的很动情,说自己欠了玉宝音很多,能还的却不多,他想替她做些事情。一个丫头,她的体力就是再好,也比不过年轻精壮的男子。她的胸怀再广,也是需要人分忧的。   元亨一直面无表情,有些事情只可意会,若是说开了,是很没有意思的,尤其是感情问题。   只听,末了,萧般若加了一句:“皇上,我已与付家的笙表妹订亲,待从北梁回转,便会办了这亲事的。”   元亨倒是大惊,盯着萧般若半天无语。   好半晌,叹口气,道:“其实朕也想不好……”   想不好她会不会接受自己。   想不好他到底能不能不做这皇帝。   想不好他和她就算能够在一起,最后会不会成为怨侣。   怕,连他都不知道一和她扯上关系,他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他小心翼翼地谋划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还是小心翼翼。   要知道他的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帝血,皇帝的血液生来是霸道又任性。   可一对上她,霸道已死,任性又没有她任性。   元亨忍不住连连叹息,道:“你若真的想去,朕便让你去,就是拦的住人,也拦不住心。”   同理,若是有心,就是隔了万里,也会有情意。   当然,他不否认,萧般若同付笙订亲,也是说服他的理由之一。   敢于承认,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80|于   玉宝音觉得自己这一趟回来的太对了,不仅办了她想办的事情,还赶上了哥哥请了媒人向付家的姐姐提亲。   依照旧俗,纳彩、问名之后就是纳吉,萧家准备了定聘礼,这一日,是玉宝音第一次见到付笙。   她同她娘到了付家的后院,便瞧见一个与她娘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子,领着三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姐姐迎在门前。   玉宝音便知那其中肯定就有付笙。   只是不知是那个白净些的,或是高挑些的,还是丰腴一些的。   付家三姐妹的长相皆算上乘,不过世家讲究的是娶妻当娶闲,若是长辈相看,有福相的更得亲睐。   玉宝音便认定了那个丰腴一些的一定是付笙。   她比之其他的两个付家姐姐鼻直而挺、山根丰隆、垂珠厚大,实乃天生福相,自然更得萧弥坚的亲睐。   玉宝音的相面术可不是白学的,一将她们迎到了屋里,付家夫人便为两人介绍了付家三姐妹。   白净些的是付菱,今年一十七岁,已许给寇王的大子元凡为妇,是要做下一任的寇王妃。   这寇王还是平王起事之后新封的,就因为元家的宗亲少的可怜,封王的也就那几个,平王一挂又少一个,大冢宰去找元亨商量,元亨随口就道:“那就补一个吧!”   就补了这么一个。据说这寇王的祖父和元亨的□□父是堂兄弟,不过是庶出,一直得不到重视。   而今,好不容易封王,也是风光无限。   高挑些的是付蕊,一十六岁,却是庶出,便许给了田家的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丰腴的付笙也是一十六岁,乃是付家的嫡幼女,体态娇小丰腴,看着很是讨喜。   玉宝音一见她就叫“新嫂嫂”。   付笙顿时羞红了脸,躲在母亲的背后,咬唇不语。   这倒是符合大家闺秀的特性。   虽说萧般若的婚事来的有些莫名,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世家联姻,所有的世家子不都是这样的。   对于付笙其人,玉宝音觉得很是满意,不止是与萧般若的品貌相当,瞧那个性也有些许相似,天生就带了三分的拘谨。   她回府同众人说起,“娘不是说想有一个会脸红的女儿,如今好了,有了一个会脸红的儿媳。”   这是自黑起来不留余力。   得了自己亲爹提点的萧景,下意识去看自己儿子的表情,他儿子倒没特别的反应,他自己则心塞塞的。   外甥瞧上了他这个女儿,他还敢和秦愫说一说,自己儿子瞧上了这个女儿,别说说了,连半个字他都不能提。且他的第一反应,就和猜测自己儿子是否喜欢男的是一样的心情,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叹一句“造化弄人”,再叹一句“混小子”,不行的事情哪怕是叹上一百句,也还是不行。   萧般若的心思若是传了出去,可比大冢宰的孙子好男风更具爆炸性。   他偷偷看了一眼秦愫,只见她一直笑眯眯的。   秦愫就是个挂名的母亲,萧般若成婚以后也不会住在这里,萧府大房的院子早已经翻修一新,只等着他成亲带着媳妇住进去。   秦愫不关心婆媳问题,这个儿媳妇也是大冢宰亲自挑选的,她不过走个过场,当然至始至终都是抿嘴笑着不语。   人大都有这个心理,儿媳妇再好也好不过女儿,更何况是这种挂名的儿媳。   秦愫嫁给萧景之时,萧般若已经过了在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和他便一直保持着和气又客气的距离。   旁人家的继母或许会为了钱财苛待继子,可活到秦愫这种高度,素来都不将钱财放在眼里。   她不会刻意和萧般若这个儿子亲近,也不会刻意和付笙那个儿媳拉关,该付出的钱财或者情谊她从不吝啬,也不求什么回报,只求他们大家继续和和气气的生活。   说实在的,自打何氏故去,萧家着实安生了不少。二房的萧霄一直没有续弦,田家将田少艾接了回去,留下了萧亚,一直由萧翰林夫妻抚养。   萧翰林娶的是唐氏,萧弥坚可能是唯恐权力会将人心养大,自从何氏故去,他收回了管家权,便不曾再将权力放出去。   那付笙一嫁到萧家就得担起管家的责任,恐怕这也是萧弥坚为何要给萧般若迎娶付家姑娘的原因。   至于唐氏会不会甘心,付笙又到底是不是个管家的能手,秦愫相信萧弥坚早已考察清,那便没有这姑娘合不合她意这么一说了。   说来说去,她可没有挑儿媳的权力。   一家五口围在一起用了顿晚饭,萧南因着人小,早早就有了困意。   并没有说上多久的话语,丫头便带着萧南和玉宝音、萧般若一起离去。   秦愫一直觉得萧景像是有什么话要讲,熄灭了油灯,躺在他的身边问:“莫非你觉得那付笙不太合意?”她敢这么直白地讲,是想着夫妻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   无独有偶,萧景也是这么想的。   若是不知他儿子的心思,他对付笙自是一百个满意,可如今他明明已知情,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儿子的一生还那么长……越想越觉得难过。   萧景知道他想说出口的话混账的很,却还是支支吾吾地道:“若是咱们儿子和女儿…能够…是不是亲上加亲?”   秦愫起先并没有听明白,可又回味了一遍,不禁怒由心起。她连皇宫都不想让她女儿进,会让女儿去萧家的后院禁锢一生?可别当她不知道大冢宰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儿媳!   本已躺下的秦愫,忽地就坐起,盯着萧景一字一句地道:“可以,你我二人先办和离。”   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明白,她这个作娘的都不能困的住宝音,更何况是维持不了多久新意的贵族婚姻!   与其嫁了痛苦,倒不如不嫁省心。   萧景也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可陡一听秦愫的语气,他也来了火气,“腾”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连外衣也没有披,就开了门朝书房走去。   这么些年,他也睡过几次书房,像今日这般主动去睡的,却还是头一次。   到了吃早饭的光景,玉宝音就发现了不对劲,道了一句:“咦?都要娶儿媳的老夫老妻…要分居了吗?”   萧景没有吭气,秦愫白了她一眼问:“你何时去北梁?”   玉宝音回:“我和皇上还有些事情没有敲定,约莫最迟也就是半月之后,就能成行。”   秦愫点了点头:“那成,到时带上我和南儿一起。”   噗!萧景顿时瞪大了眼睛:“……”玩大发了!   所以说,宁可惹流氓发火,也别惹女人生气。   本来就是这场婚姻里的弱势,到了什么时候也强势不起来。   先动心就先死,这句话可不是哄人的。   ***   话说小孩儿是父母之间的纽带,这句话套用在玉宝音和萧般若的身上都不合适,可以调解萧景和秦愫矛盾的唯有萧南一人。   玉宝音便拎了萧南去背静地说话。   她严肃地道:“咱娘和萧爹吵架了。”   萧南的小脸一凛,道:“因何吵架,阿姐可知?”   玉宝音摇了摇头,道:“反正娘说了,要带着你和我一同去北梁,我今日有事还要进宫一趟,你便想法子让他二人和好如初。”   谁知萧南一听道:“去北梁?那好呀,我早就想去可他俩不让我去。”   抓错重点了好吗,弟弟。   现在说的是你爹和你娘要和离。   玉宝音气的直翻眼睛。   萧南一拍胸脯,道:“阿姐你且放心,就我爹那出息,打死都不会和我娘和离的。”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像谁,不过细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玉宝音索性就不管了,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元亨让她进宫的口谕。   其实早两日就有内监传话,说的是让她今日空出时间,等待皇上的召唤。   玉宝音从早晨一直等到过了午时,才等来了元亨的口谕,等的早就有些心烦了。   心想着,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啊老兄!太耽误事了有没有!   殊不知,元亨老早就想下口谕,只是他想要练习的控制心跳,却一直都不奏效。   他练习的方式有些荒唐,半夜偷偷地钻进了合欢殿,一直到快要早朝时分,才涨红着一张脸溜了出来。   堂堂的皇帝,去自己家的后院溜达,还得用“偷”和“溜”,被人发现是很丢人的。   只因那合欢殿中供奉了一本《□□》,四面的墙壁上则挂满了从《□□》中演变的春|宫画。   这是供历来的皇帝或者皇子们知晓人事用的。   按理说,早十年前元亨就该来这殿中瞧瞧,可他那时候中二,觉得天下的女人,除了他母后,全部都是吸人精血的妖精。   避而远之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情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如今的元亨倒是无师自通,长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而然就知晓了人事。   他是想着,瞧着那些画来控制心跳,哪知道他干的是件蠢事呢。   单看画还没什么感觉,可就是不能瞎想,他哪里能管住自己飘乎乎又潮乎乎的成熟男人心。   这就不敢召见玉宝音,唯恐干了点什么,要挨揍呢!   可说话不算话又不好,纠结了一上午,还是叫人传了口谕。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一踏进定鼎宫,玉宝音便觉得今日的元亨与往日不大一样,眼睛放着精光,怪怕人的。   鉴于上一回的不愉快经历,玉宝音离元亨比较远。   远到了什么一个程度?她立着的地方,基本上是一个中间线,就是说她离元亨,和她离门,差不多是同等的距离。   若是元亨要从宝座上下来拿她,不等他来到,她便能窜出殿外去。   元亨的心塞无法言喻,偏偏他的心里有鬼,也不敢像那日那般叫她离自己近一些,只是不快地道:“你怕朕吃了你?”   玉宝音便一瞪眼睛,回了他一句:“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会忍不住揍你。”   好,好吧!你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   主要是说正事对他目前的状况有利。   元亨别扭地换了个坐姿,道:“朕让大冢宰拟了个章程,你瞧一瞧,若是没什么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章程是拿在他的手上,旁边又没有伺候的太监或宫女,玉宝音犹豫了片刻,自己走了上去。   与他只隔了一个桌案而已。   她将章程捧在手里,逐条去看,确实同她和元亨先前说好的一致,便道:“如此可行。”   又道:“我签字盖印?”   元亨至始至终都挂了一张痛苦脸,连点头也好似比往常沉重。   玉宝音只当他心疼那无数的木料和十万黄金,道:“我总不会让你的付出落空的。”   说着便上了台阶,立在他的右手边,还伸着手去拿他面前的狼毫笔,才将笔攥在手里,就挨了他一下。   元亨“啪”一下打上了她的手背,还道:“你,你下去,离朕远远的。”   玉宝音只觉莫名,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却没有依他所言,离的远远的。   废话啊,殿中就只有一个桌案,她总不能趴在地上签字盖印。   她三几下就签好了名字,而后将手伸进脖颈里去取玉髓令。自打她接掌了玉面军,就弃了六岁那年得的印章,将玉髓令当做了身份证明。见令如见印,这是玉面军的每个人都知道的。   就听元亨哀嚎了一声,喊了句:“你做甚?”   还不忍直视似地闭上了眼睛。   元亨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可她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脖颈,他就要疯了。   再说了,他要是能管的住自己那颗熟透的男人心,一切的问题早就迎刃而解,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呢。   他听着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音,捂着头,强装淡定。   玉宝音瞧出了端倪,一只手探了探他的心口,那强力的跳动可能就是他奇怪的原因。   她道:“你……”   话还没出口,元亨就打断她道:“不是想你想的。”   就连元亨那一吻都不曾让她红了脸,此时的她却莫名只觉面皮发烫,将玉髓令沾上了些许墨汁,盖在了章程之上,就告退出了殿门。   她走的很快,她活了十几年没怕过什么,却忽然觉得很是害怕元亨的话语。   他的心跳就像是伤风,是会传染的。   一直到了宫门外面,她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   十日之后,玉宝音启程回北梁,萧般若则一同启程先在与北梁一江之隔的萧城落脚。他要等待着从各地运往萧城的木料,汇总了所有的木料,才能踏江而去。   萧南和秦愫自然没有成行,究其原因,用萧南的话说便是“我爹死皮赖脸地求和好,我娘不忍心,应允了呗!”   虽然人小,但字字珠玑,且全都是大实话。   萧景作势要揍他。   萧南便一咧嘴喊道:“阿姐啊,你带着我走行不行?”彻底地发泄了一把不甘和委屈。   真是,他娘的耳根子怎么这么软?好歹等他去了北梁,她再消气。   玉宝音乐呵呵地安抚好了萧南,临出城门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元亨。   她给他留了封信,说的是想查海蓝,必先查薛盛。   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为什么元亨一离开皇宫,薛盛就刚好有病,而那海蓝就因为顶替薛盛,便那么及时又巧合地填补了萧太后的空虚。   她其实早就想和元亨说一说萧太后的事情,当然不是想要求情,而是想让他重视薛盛背后的势力。   人心是向上的,谁都向往权力。   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皇城,也因此成了到处都有阴谋诡计的地方。   有的人觉得那里美丽,有的人又觉得那里血腥。   玉宝音对皇城乃至皇权都不甚在意,原先还会怜悯元亨,怜悯他身不由己。可,后来她便了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便觉得元亨之所以喜欢和她吵来吵去,是想寻找他不得已藏起来的真性。   可一吵架,她又总会忘记说萧太后的事情。   实际上,她觉得元亨不需要她提醒,若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将那海蓝做成了鱼饵,关进了大牢。   可不说一下,总觉得不能放心。可见,她就是个操心的命。   操心完了这个又操心那个,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存在感,证明她的重要性。   玉宝音轻笑了一声,鄙视着自己。只有她才知道,她每一次笑着远离,心里头是多么的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该停在哪里,或许就这样一直在马上奔来奔去。   ***   元亨捧着玉宝音给他留的信,看了有多久,嘴角便上扬了有多久。   一旁的大中忍不住心想,是谁点了皇上的笑穴,皇上怎么可以一笑就是一个时辰呢?   其实哪里止一个时辰!睡觉的时候,元亨还将信捏在手里,这是想让自己在睡梦中也能美滋滋的。   他还想,妹子虽然小,可依旧很贴心。   甚至觉得,自己的“前途”很光明。   ☆、81|于   四月二十八的一大清早,玉宝音在萧城的渡口与萧般若告别,说来说去,都是那句“哥哥珍重”。   萧般若瞧着玉宝音踏上了渡船,忽地喊道:“宝音,你可想过攻打完大齐之后的事情?”   玉宝音立在船头,听的真切,她若在他的近前,是必会说上一句“哥哥以为大齐是南朝,只要渡江,三两月就可以搞定?”   攻打大齐,没有个几年几载,根本分不出输赢。   她尚且还不知道明天之后的事情,更何况是几年之后呢!   她想不了那么长远,只因眼前的事情就够她操心了。   玉宝音同他挥了挥手,渡船渐行渐远。   说的是年少妄为,可萧般若除了做过默默地惦记着玉宝音这一件妄为事,一直都是小心谨慎的。   明知不会有答案的事情,他还是问出了口,而后瞧着她的身影化作江水中的雾影,渐渐散去。   他忽地就想起了,离开建康时,城楼之上赫连上的身影。   虽然不能做随风远行的云,却倔强地成了一座谁也无法撼动的石像,迎风肃立。   萧般若一想起,丝毫没有怜悯他的心情。   只因比之赫连上,他却是连石像也做不成的。   萧般若面朝江水而立,听着有什么声音从远及近。   他道:“用过午饭,我便会差人送你回去。”   只听背后响起一个倔强的声音:“是祖父亲自将我送出城门的,祖父说了,我无需急着回转,只要和你同归,便耽误不了做萧家的新娘子。”   祖父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只是没想到那付笙也是个胆大的,晚了他们半日出城,迟了一日来到萧城,来的只有她和一个贴身的丫头。   至于身后是不是尾随着什么人,萧般若不想追究,就是追究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又道:“我来是要做皇上指派的要紧事。”   那付笙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仰着头将他望定:“我来也是要做要紧事……便是让你知道,我是个好的。”   他祖父挑选的女子自然是好的,他们注定要成为夫妻,要生儿育女,要将萧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儿女牵挂住心,一如他的二伯萧霄,心里惦记着他的母亲,却还是娶了何氏,生了一堆的孩子,也就淡忘了年少时的爱意。   不是每个人都有轰轰烈烈的感情,而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一个遗憾,在醉生梦醒之时才会被想起,或者是人,或者是某件事情。   而他的遗憾便是,那一年,他不该回萧府报信。   若是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守在高远公主府里,守在她的身边,守住那再也挽不回的勇气。   萧般若没再言语,付笙便以为他被自己打动了,甜津津地笑着,满脸爱慕之意。   ***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玉宝音好不容易长到了怀|春的年纪,却傻乎乎地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想起本不该想起的事情。   玉宝音临走的时候便嘱咐霍敬玉,在北梁渡口三十里路的沿江地,先行建造船坞。   她一下了渡船,哪里也不去,骑着快马便赶到了船坞的修建地。   她一见霍敬玉,说的第一句话“我已同大周的皇帝讲定,咱们先造一座楼船从江水的支流进入渭河流域,给他送到长安去。”   说完她自己就愣了一下,什么事情都离不开元亨那个混人呢!   霍敬玉一听大周的皇帝愿意提供木料和黄金,欢喜地搓搓手,道了一句:“大周的皇帝是个识货的。”   转脸又道:“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成的,小公主还需回北梁城一趟,那日小公主前脚才走,建康那厢便派人到了北梁,说是给小公主送生辰礼,至今未走呢!”   玉宝音道:“是我舅舅派来的人还是赫连家派来的人?”   “人来了不少,不像是一家的。”   “那他们可知咱们建造船坞的事情?”   “只知我带兵出城操练,不晓得他们中有没有多疑的。我在这方圆十里,每两里的地方均设有岗哨,并未见可疑之人靠近。只是不知小公主为何要防备着南朝的人?”   玉宝音道:“人心复杂,我与大周乃是有共同利益。而南朝,自打真元帝在世,便一直想着,南朝与大齐隔着宽广的江水,谁也不能奈谁何。若大周与大齐开战,南朝势必要隔岸观火。再者,三国纵横,联弱对强,自古便是这个道理。秦寒虽说已死,怕就怕南朝会又出一个与大齐勾结的‘秦寒’,或是秦寒的余党未灭。总之,我的三千船只没有造成之前,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霍敬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心中仍有一点不明,他道:“咱们虽说已经脱离南朝,实际上却又是土生土长的南朝人,小公主就不怕大周灭了大齐之后,国力强大,迟早也会对南朝不利。”   玉宝音略显惆怅地道:“大周、大齐和南朝没成三方鼎立之前,江水之南北本同属陈朝,陈朝之所以统一,又是灭了其他五国……天下大势,岂是怕便不会发生?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知我想灭了大齐,想的心都疼了。”只说大周会对南朝不利,焉知南朝有没有一统天下的心!她舅舅自是没有那种鸿鹄之志,秦冠可是个小小年纪便很有野心的。   她突然想到了萧般若问她的那句话,忽地觉得她是应该要想一下攻打完大齐之后的事情。   南朝是故土,大周是生长之地,她也怕,倒不如…归去?   玉宝音不由自主地叹息,又同霍敬玉交待了几句,便携着梁生在日落前赶回了北梁城中。   她在北梁没有修缮府邸,就是住在秦缨和元亨都住过的郡府里。   这郡府虽比不上高远公主府那样大,装个百十人却是没有问题。   霍敬玉便将建康来的那些人安排在了郡府的偏院里。   玉宝音也没顾上用饭,就直接去了偏院,想瞧一瞧来的都有谁。   谁知,为首的竟是她也不认识的。   一瞧见她来,也不介绍一下自己,便道:“宝音公主稍等,下官去去就来。”   而后便一去不复返了。   玉宝音等的心急,正要踏出房门,就见有人踏月而来。   她起初看的并不真切,只能瞧见那人穿了一件雅青色的袍子,身形格外的熟悉。   待那人从走廊上下来,她便确定了,来人正是赫连上。   霍敬玉是认识赫连上的,想来他是混在人堆里,没敢叫霍敬玉瞧见。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有些晃神,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元亨的话语。   那日从建康城中出来,元亨道了一句“你确定你不想杀了他?在朕看来,秦家想要坐稳江山,赫连氏必要除去。你若不趁这机会将其痛击,不出几年,你便有心而无力。若说我大周被萧家把持,可朕好歹也是萧家的外孙,萧家也是一心一意地拥立朕。此时朕容得下萧氏,又加朕有禅让于萧氏的遗诏,若有一天萧氏登顶,朕若身死便罢,不死也会活的风风光光。可赫连氏和秦氏,却是水火难容,总有一个是得彻底消失。”   元亨那个混人,混起来惹人生气,他不混的时候,精明与算计更是惹人生气。看破不说破,有些事情,她不是不知,而是做不到。   就像她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样,皇帝宝座上的人选,也是不停更换的。若逢乱世,王朝的更替,更是让人应接不暇。就好比秦氏之前有小陈氏,小陈氏之前有刘氏,最短命的王朝辛氏,只称帝两年,三族便被刘氏斩尽。   轮轮转转,就是她娘身在南朝,也抵挡不住秦氏的衰败和赫连氏的强盛。   还有,她娘是姓秦的,她爹又是姓玉,姓玉的为了姓秦的战死沙场又身败名裂,说句真心话,她对秦氏王朝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不可能是推翻秦氏王朝的人。另一方面,她又清楚的知道,一个不够强大的皇族,和一个不会运筹帷幄的皇帝,真的是害死人。   尽管她会这么想,可若有一天赫连上和秦氏拔刀相向,她倒宁愿他们此生再也不见。   如今,本想着不会再见的人又出现在了眼前,玉宝音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赫连上走到她的跟前。   赫连上笑道:“我便想着你生辰之时要去长安,特意来早,哪知你走的更早。”   玉宝音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吭气。   赫连上便又道:“怎么?你还在生气?何时学的如此小气?我若同你一般的气性,早就气死八回都不止呢。”   玉宝音好容易才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地道:“你在等我?”   “不等你还能等哪个?”   “那你几时走?”   “来者是客,我若不走,难道你还能撵我走不成?”   玉宝音又没有了言语。   赫连上瞧着她的脸,分明是笑的,有多么苦涩只有他自己最清。   他道:“我想了想,上次我去长安,与高远公主谈话之时,你一定就在屏风的后面。那时,你一定…对我…失望至极。”   “我知你在府外,便求我娘不要道出实情,我说可以瞒你一世,我娘便说瞒也只能瞒过一时,看来确如我娘所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玉宝音答的坦荡。   赫连上的心里却难受的很,她若说怨他,他还会欣喜。不怨、无求,才是最可怕的。   他故意岔开了话题,道:“你幼时便问我要可以飞的木鸟,我带齐了人手和工具窝在你这偏院中做了数日,本以为等我将那木鸟做好,你也不见得能回转。如今正好,明日若是有风,我便带你去城外的高地试试,瞧我造的木鸟能否在天上翱翔。”   可以飞的木鸟,可以潜水的大船,比弓的射程还要远的强弩,是玉宝音幼时的三大愿望。   小的时候以为一定可以实现,后来便知那三样东西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的。如今会飞的木鸟陡然有了,玉宝音应该欢呼雀跃,可她只是很平静地道:“好,明日咱们再见。”   而后,她便踏出了房门,离开了偏院。   幼时的情谊最真,本以为永远都不变的感觉,若只是变淡还好,怕就怕像她和赫连上,变得很奇怪。无法亲近,又无法决裂。   玉宝音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是她在天上飞,一会儿是飞的好好的木鸟陡然消失不见。   她是被慧春给叫醒的,一瞧此时,天才大亮,便道:“姑姑,今日没什么事情,让我再睡一会儿可行?”   “我也想,可是小公主,上公子已在外头候着,说是有事情要同小公主讲明。”   有时候慧春的温柔,是连她娘都比不上的。   玉宝音拉着慧春的手,不情不愿地起身。   就听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慧春一转身走了出去,便听她不悦的声音响起:“上公子,小公主正在起身,究竟是什么事情,公子连半时也等不起?”   “等不起,莫说半时了,就是眨眼的功夫我也等不起。”   玉宝音满肚子狐疑,心说放个木鸟而已,何须如此着急。   她罩了件外衣,披头散发地走了出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赫连上瞧见她,便长出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道:“我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所怀疑,可我还是要说此事我真的不知情。”   玉宝音更加狐疑:“到底是何事?”   “皇上驾崩,太子登基。”赫连上的声音低沉的要命。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出意外,你的探子就在前院候着。我若不抢在探子的前头说明,恐怕你连说话的机会也不会给我,我说的可对?就是现在你也依然觉得我不可信,可我与赫连净土,还有赫连翔和赫连懿,我与他们相比,哪个更值得你相信?还有,皇上的身体一向康健,是突然暴毙。”   有些事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让人一下子就没了招架的力气。   原先她爹没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而今她那不怎么有出息的舅舅驾崩,她是震惊的。   玉宝音红了眼睛,没有觉察就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九岁的秦冠杀了亲生父亲?我不相信!倒更相信是赫连净土害死了我舅舅,改为拥立听话的小皇帝。”   “有区别吗?不管是谁,皇上已死。”   “有,秦冠是个比他爹还不听话的。”   “就算如此,你要如何?发兵建康?”赫连上忽然就软了语气,“我劝你不要去。太子冠虽是个不听话的,却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能伸什么时候能屈的。若当真是赫连净土害了皇上,此时只怕你不回不能就此除去,你若一回,岂不是正中他人所想。”   ☆、82|于   话是那样说,可玉宝音的心里堵的难受。   若她没有鼓动她舅舅讨伐秦寒,她舅舅此时还会呆在长安,虽说活的窝囊,但绝不至于丢了性命。   还有秦冠,小小年纪才从秦寒那个狼窝里出来,便又沦落到虎穴之中。此时此刻,就算她曾经很生他的气,如今也是满怀担心。   死去的人是再也救不活的,可活着的人绝不能再死去。   一旁的赫连上见她久久不语,又道:“你上回能那么顺利地打进建康,是因为秦寒没有防备。赫连净土自会吸取了秦寒的教训,调集兵马在去建康的必经之路上伏击。此次一战,必会十分惨烈,你只有三万大军,如何抵挡得了赫连净土的数十万大军?”   玉宝音的倔强无人能及,她道:“我能打秦寒一个措手不及,便也能打赫连净土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上还来不及问她如何让赫连净土措手不及,就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赫连上只当她是心疼,需要发泄。   谁知,她这一走到第二天晚上也没有回来。   赫连上问慧春:“小公主到底去了哪里?”   慧春便道:“小公主吩咐了,上公子是去是留,全凭你个人的心。”   赫连上怒道:“她到底身在哪里?”   “上公子何须动怒,上公子若是不走,自能等到小公主回转。”   慧春向他点点头,便不顾他的滔天怒火,转身而去。   赫连上知道,玉宝音此时一定是和前些日子就出城的霍敬玉在一起,她要做的事情自有她的道理,他恼火的只是自己的一无所知。   他被晾在了这里,走?如今并不是回去的好时机。他是赫连净土一手带出来的,赫连净土了解他的野心,他若回去,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不走?就这么一无所知地等下去,不符合他的个性。   他身边的老周已经四处查探,不管玉宝音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再说了,她那三万的人马,放在哪里都会惹人注意。   厂   其实玉宝音也没想一直瞒着赫连上,主要是因为她知道瞒也只能瞒一时而已。   不过是她当时太冲动,跑出来得太急,没顾上和他交待一句。   玉宝音确实跑到了船坞的修建地,先是让人去萧城给萧般若送信,小批的木料赶紧运到北梁,大批的木料暂时先沉到水里,她得先解了建康的困局。   然后便督促着人马加快了修建船坞的步伐,紧接着不造楼船造蒙冲,她要靠着无数的蒙冲,打垮了沿江的守军,也就是说她不走陆路,改走水道,绕到建康的后头,也照样可以攻其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净土知道她有三万人马,也知道她的船只不多,还知道她就是想造船也没有那么多的木料,可他不知道她已和元亨达成了协议。   本要攻打大齐而准备造的船,先拿谋逆的赫连净土练一练手,她想元亨也不会介意。   三万人马一天造出十艘蒙冲,一月也有三百艘,她就要靠着三百艘蒙冲直杀建康。   她的主意听起来可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至于行还是不行,一月之后自会见分晓的。   玉宝音来不及去想赫连上会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也来不及去想她娘听到了她舅舅驾崩的消息该有多伤心,她一直在不停地做着各种事情,悲伤是空闲的时候才能有的情绪,如今的她没有那个空闲,只一心想着:造船,打建康;打建康,造船。   又过了两日,赫连上终于得到了老周确切的消息,说是在北梁渡口,也是沿江三十里的地方,瞧见了大批的人马。   赫连上二话不说,骑着快马就出了北梁城,往老周说的地方奔去。   可他还没能靠近,就被岗哨拦住。   赫连上对那驻守岗哨的什长道:“我乃赫连上,我要见宝音公主,你只管去帮我通禀。”   赫连上是哪个他们不一定知道,但赫连这个姓氏他们自是久闻如轰雷贯耳。   他们没敢耽搁,赶紧派人往江边送信。   玉宝音正在和霍敬玉讨论进攻的策略,究竟是只攻水路,还是兵分两路。还没讨论出结果,陡一听人来报,愣怔了一下,道:“我居然将他忘了……”   玉宝音骑着马亲自去迎赫连上,大老远就朝他招手示意。   赫连上一瞧见她,翻身上马,跟上的时候对她没有好声气:“我以为你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拒之。”   好吧,将他忘记,确实是她不对。   玉宝音挠挠头,道:“我本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只是这边太忙……”一忙起来,连自己姓什么都会忘记,哪还会记得他呢!   这话赫连上相信了,上下打量着玉宝音,“你可是从北梁城离开便没有换过衣裳?已经六天了呢!”   何止没有换过衣裳,就连头也是三天前梳的,只因为这几日她都是坐着眯一会儿,就连梳头也省了。幸亏她不是男人,若不然那胡须…估计就跟霍桥差不多了,六天前和六天后,从英俊的小生变成了流浪街头的乞丐。   玉宝音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印,道了一句:“我在江边造船,不是水就是泥,一天换上十套衣裳,也不会干净。”   两个人本是并驾齐驱,赫连上一听此话,勒马停住,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玉宝音也停住了马,回头看他。   赫连上调整好了情绪,道:“宝音,你总是能让我大吃一惊。”   吃惊的还在后头,赫连上随着玉宝音到了船坞,瞧见的是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事宜。   按理说,人马太多,干起活来不一定有效率。可眼前的玉面军……又让赫连上大吃一惊。   玉宝音将他领进了在高处搭起的大帐。   机智如赫连上自然早就知道了她造船的用意,可也难保老谋深算的赫连净土不会防备。   他如实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玉宝音便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   赫连上想了想道:“你若信我,给我五千人马,我由陆路进攻,负责吸引注意力。”   玉宝音眨了眨眼睛,“我何时也不曾怀疑上哥哥对我的情谊。”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真的害她,可说他一点儿都不知赫连净土要害她舅舅,她可不相信。他的选择就是他的所为,他选择了旁观,选择了远离,选择了不和赫连净土硬碰硬。   她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甚至是不是该庆幸,亲手杀了她舅舅的不是他呢?   事到如今,他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便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   这就是说,谋略已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赫连上也在船坞住了下来,他从不多问,却心如明镜。他知道造船的木料是从北而来,也知道玉宝音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还想着,若能再有和元亨见面的机会,他仍会像在建康时那样,明知杀不了,却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玉宝音的蒙冲很快就造齐了百艘。   与此同时,朝堂上已知秦缨身死的消息,见瞒不下去的萧景,忧心忡忡地将此事告知了秦愫。   她忽地站了起来,又猛然倒了下去。   有鲜红的血染湿了衣裙。   大夫来的很快,可高远公主肚中的孩儿还是没能保住。   说她命中只有一子一女,能留下的便也只有一子一女,这就是命。   秦愫一面想着,一面落泪。   秦缨的命啊,注定是死于他人的野心,几经周转,还是逃不掉那样的命运。   秦缨啊,来世若仍是如此的性情,可莫要再投到皇家,只做个普通的烂好人,娶个温婉的妻,活到四世同堂的年纪,如此才能弥补此生的痛楚。   ☆、83|于   人面对悲伤时,反应各不一样。   好比秦愫悲伤到了极点,晕了一场,丢了肚中的孩子,又哭了一场,这才想起玉宝音。   她女儿不是个遇事就哭的性子,也不是个轻易罢休的性子。   一想到此,秦愫便拉着萧景的手道:“快,快去将宝音找回来。”   “恐怕找不回来呢!”萧景颇显为难地道。   萧般若传来的消息可是说玉宝音正在造船,这是个秘密,知晓的不过有他和皇帝,就连他爹也暂时不知情。   而玉宝音要造船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萧景想了想,宽慰她道:“上一次,宝音攻打秦寒,也不见你如此在意?这一次,想来也没有多大问题,你无需多虑,还是先养好了身体,宝音那里我自会叫般若看顾的。”   “上一次她之所以赢,是因为‘勇’,且秦寒并不知她的勇。赫连净土又不是秦寒,他那个老狐狸蛰伏了这么些年,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那我让般若将她…绑…回来?”   以玉小公主的脾气,若火气正在头上,是绝不会听人劝说的。   秦愫长长地叹息,而后道:“不,我要亲自去一趟北梁。”   萧景一愣,连忙摇头道:“不行,你的身体不适宜远行……”   还想再说点什么,彻底打消秦愫想去北梁的念头,就听外面传来了萧福的声音。   “禀大司马,皇上差人传了口谕,让大司马进宫。”   萧景心想,这个时候,元亨添什么乱啊!   可不去又不行。   他对秦愫道:“你什么都不要想,要先养好了自己的身体。至于怎么才能将宝音带回来,等我回来了再议。”   临出门之时,还让人给秦愫熬了碗安神汤,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嗯,其实也是怕她不顾劝说,一个人就往北梁去。   玉小公主叫他一声萧爹,他怎能不担心她的安危!可到底该怎么办,他还要想一想才行。   他想到了用兵,随即便打消了念头,他是大周的“兵马大元帅”不错,可若想动兵马,还需他爹和元亨同意。   萧景急匆匆地赶到了定鼎宫,不是怕元亨等的着急,而是放不下家中的事情。   他是不知道,元亨也很着急,这是着急想知道北梁那厢的具体情形。   萧般若传来的只有只言片语,不听还好,越听越心急。   这是两个急切的男人撞到了一起,一句废话也没有。   萧景问的直白:“皇上召臣进宫,究竟有什么事情?”   元亨也答得干脆:“朕又想出巡了行不行?”   这个“又”字用的妙极。   萧景一听就乐了,元亨又想出巡,没准儿就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是,出巡有多烧银子,还有这出巡的频繁频率,也不知他爹会不会同意。   萧景随即表示:“臣愿为皇上鞍前马后,只是大冢宰那里……”我也去,前提条件是你得先说服了我爹。   元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阿舅,朕要是去不了,高远公主会不会……”我一个人若是能够搞定大冢宰,还找你来干什么!   两个急切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元亨先道:“一起?”   萧景低沉着声音:“就这么说定。”他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爹正在殿外候着呢。   大喜过望的元亨立时宣了萧弥坚进殿,还朝萧景努了努嘴。   萧景心说了一句“小兔崽子,比他还心急”,然后两眼巴巴地瞧着他爹,动了动嘴巴,没出声音。   那嘴型是“爹,我女儿……”   萧弥坚忽略了萧景的眼神,心想:儿子是个不靠谱的!   再一看元亨,又心想:外孙也是呢!   可这人吧,不靠谱有不靠谱的好处,若没有元亨的不靠谱,恐怕萧家也不会有如今的威望。   这就叫做对比的效应。   心如明镜的萧弥坚当然知道他二人将将谈论了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跟他说什么,他思前想后了许久,忽略了元亨的任性,只考虑此事是否有利。   这期间,殿中一直是安静的。   萧景和元亨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按耐住了急切的心情。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萧景已经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爹,想个事情,怎么跟女人生孩子似的费劲。   那厢的萧弥坚终于开口了,“可将大军开到萧城,还要去宜阳的附近走一遭。只是这一次,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渡江”。   萧景听后,只想对他爹竖竖拇指。   高手就是高手,将大军开到萧城,这是要施压南朝,去宜阳的附近走一遭,还可以惹得大齐心慌,也算是没白出去一趟。   高座上的元亨听后却是直接道:“大冢宰所说的大军,究竟是几万大军?”   萧弥坚闷哼了一声道:“皇上想要几万大军呢?”   一旁的萧景插言道:“天子出巡,仪仗自然是越磅礴越好。”   这会儿若不是在定鼎宫,萧弥坚会脱了鞋直接给萧景一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是冲杀在行、“管家”不行的大司马,大周的底子有多厚,也能被他俩糟蹋光。   萧弥坚又闷哼了一声:“三万,可以调动的人马只有三万。”多一个人都不行!   别说三万了,如今就是只能调动一万人马,元亨也不会介意的。   一个是人马在精不在多,一个是不管有多少人马他都会去。   啊,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也顺便给丫头撑个腰,告诉那些人“惹了玉宝音,就是得罪了大周的皇帝”。   “三万就三万,三日之后可能出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就是说,三日内,他要调齐三万人马的口粮,至少是一月的。   萧弥坚扶了扶额道:“五日,臣可保证五日之后大军顺利开拔。”   “一言为定。”元亨终于有了点笑意,又道:“母后那里…还需大冢宰出力说服才行。”   萧弥坚一想起萧太后,便觉元亨的笑容充满了恶意。   *   萧景一回了高远公主府,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秦愫这个好消息。   一进厢房就傻了眼睛,只见屋子里堆满了箱子,榻上摆满了衣物,什么都是乱七八糟的。   而本该卧床休息的秦愫,正和丫头们一起收拾东西。   萧景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收拾些衣物好去北梁。”忙碌着的秦愫头也不回地道。   萧景很生气:“不是说了,不让你操心。就算是去北梁,也是我去。”   秦愫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面对着他道:“宝音是个不听你话的,你又是个不了解赫连净土的,想来想去,我必须要去。”   萧景知道劝不住她,便说了三万大军开赴萧城的事情。   秦愫听后,问:“皇上也去?”   “是。”   秦愫不知想起了什么,半天没有言语。   萧景便趁机问:“如此,你可还去?”   “自然还要去。”秦愫说的斩钉截铁。   “你一走我也走,南儿要怎么办?”   “那就一同去。”   萧景搬出了幼子,也没能说服秦愫,心塞地道:“一同去哪儿?”总不能一道带到北梁去。   “萧城,放到般若那里。我从萧城渡江去北梁,你若是不能同去,便带着南儿和般若一起护卫皇上,在萧城等我。”   元亨若是听见了此话,一定会道“开什么玩笑,朕可是要渡江的。”   别说什么大冢宰千叮万嘱不许他渡江,在长安,自然是大冢宰怎么说就怎么好,可一旦远行,大冢宰又不会跟着去。   这是一出了长安,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节奏!   ***   五月十五,大军顺利开拔。   五月十七,大军顺利到达萧城。   五月十八的早上,元亨踏上了渡船,随行的是萧般若和五千人马。另外,还有高远公主秦愫。   至于萧景,还要留下来带带儿子,做做样子。告诉盯着他们的无数眼睛,“皇上”还在萧城驿馆里。   他的心塞,不能言语。   萧南表示:我也很心塞好不好。   秦愫临上船的时候,他还在底下嚎了一句:“娘,你为何不带上我?我这一辈子都还没有做过船呢!”   区区四岁的熊孩子,就敢说“我这一辈子”。   原本很庄严的气氛,彻底被他打破了,到处都是闷笑的动静。   已经上了船的秦愫,实在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好,一狠心,转到了船头,再不瞧岸上的任何人。   船离开了渡口,耳边也没了萧南的哭声,只有江水的声音。   自打到了长安,她便再也没有听过这哗啦啦的江水声音。   秦愫一直立在船头,就好像多年以前从建康到长安那时一样,默默无语地瞧着江面上的水浪。   一晃九年过去,哪里能想到她渡过江水的时机会是这样的。   此次从北向南,竟比从南向北,更加的心疼。   秦愫下意识捂住了心口,这时一阵江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便听身后响起了元亨的声音。   “高远公主小心。”   秦愫转身向他行礼,“多谢皇上挂心。”   元亨向她点了点头,也立在了船头,遥望南方。   秦愫见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立了一会儿,道:“皇上今年多大?”   “朕今年……二十有五。”元亨微眯着眼睛,没叫她瞧出异样。   秦愫又道:“哦,正好比宝音大了十岁呢!”   这和元亨想的完全一样,他就知道高远公主会这么说的。   他也“哦”了一声,便没再说其他。   “旁的不说,宝音的性情,皇上应该很清楚。”做娘的都很偏心,哪怕立在她面前的是皇帝,那又怎样呢!还是觉得配不上她女儿。   元亨还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好似完全不懂她的话语。   “皇上和萧家……其实皇上年少时藏拙藏的很妙,如今倒是看着正常了,却又总不办正经事情。”   大周的事情他不爱管,却总喜欢带着士卒来管南朝的事情,这总不会算是正经事情。   秦愫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她知道元亨一定懂得她省去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元亨心头一跳,移目去瞧她,半晌才道:“高远公主的话也是极妙。”   秦愫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又从建康去到长安,那些个争斗…我真的是厌烦极了。皇上还请放心,就是看在皇上对宝音的恩义,我也不会同其他人乱讲一句。”   元亨没再言语,只是转过了身,向船舱走去。   秦愫在后头道:“我知皇上是真的对宝音好……”   “高远公主……也请放心,朕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元亨打断了她的话,抛下了这么一句,就进了舱房。   他之所以出去,是因着晕船,想要透一透气。   哪知外头的空气,竟比舱房内还要闷,还要让人心情浮动呢。   ***   玉宝音在江边设有一队守军,元亨的渡船才将靠岸,便被她的守军围困。   萧般若道明了身份,便有人快马加鞭向玉宝音报信。   玉宝音只当是萧般若亲自押运木料而来,又骑了快马前去接应。   一瞧见她娘,吓傻了。   一瞧见元亨,乐坏了。   秦愫气的拧了她一把,拉了她,压低着声音问:“我且问你,是见着我高兴,还是见着皇上高兴?”   玉宝音信誓旦旦地道:“自然是见着娘高兴。”   “说实话。”   实话可能会惹人生气。   玉宝音知道瞒不过她娘,便道:“娘你何苦辛劳这一趟!累且不说,北梁虽说是女儿的,可如今南朝这样,也见得十分安全。”   说来说去,说的挺多,中心思想还不是……   “那就是见着他更高兴。”秦愫的语气充满了嫉妒恨。   玉宝音老老实实地道:“他来了,一定会带着兵。”   好吧,她女儿的现实她又不是第一次知晓。   秦愫瞧着面前的玉宝音,九年前不过才齐腰的女儿,如今已经比她还要高挑了。   秦愫揽了她的手臂,忍不住泪眼婆裟,“我不来怎知你究竟要做甚,凭你怎么能斗的过赫连净土那个老狐狸。”   秦愫真是觉得自己的年纪越大,眼泪就越多了。   她女儿倒像年轻时的她,是个眼皮子极硬的。   只见她女儿红了眼睛,泪却是没有落下一滴,只恨恨地道:“我总不能让我舅舅白死,也总不能不管秦冠的死活。”   “是啊,你舅舅已死,总不能让我秦家断了香火。”所以,她才来了。   她虽然没有武力,也不懂战场上的事情,对那赫连净土却是颇有了解。   说的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事实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秦愫又问:“你待如何,可曾想好?”   玉宝音神秘兮兮:“娘可知谁在北梁?”   “别卖关子。”   “赫连上就在我营中呢!”   玉宝音便和秦愫讲了赫连上是何时来的北梁,又将定下的谋略说给了她听,最后总结道:“我与他联盟对付赫连净土,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直接讲明,那就是以赫连上的个性和他在建康多年的经营,他就算离开了建康,一定还留有可以重击赫连净土的法子,或许成败就在那一举。   母女两个就立在江水边的高处上说话,元亨就是想|插都|插|不进去。   好歹也是个皇帝,就这么被忽视了真的好!   元亨的心里正愤愤不平,就见立在高处的玉宝音背着高远公主冲他摇了摇手。   他不自主便浮起了笑意,又想,母女两人长时不见,有许多悄悄话要讲才是人之常情。   ☆、84|于 一艘船泊在江上,没什么稀奇。 十艘船并排靠拢,也是常见的事情。 那么,一百多艘船泊在江边的视觉震撼,便是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的壮景。 元亨居高临下,瞧着那些蒙冲,看直了眼睛,好半天才道:“这样的船,一日能造多少?” 随在他身后的玉宝音道:“起初一日只能造五艘,后来七艘,如今一日可造十三艘。这是一百三十四艘……多吗?” 多,才一百多艘看起来便是这个样子,若是造成了她说的三千艘,肯定可以从江的这边连到那头。 元亨假装淡定地“哦”了一声。 玉宝音又道:“我造齐了三百艘,便会走水路攻到建康。在那之前,赫连上会带着一万人马,从陆路进攻。” “早知道这么麻烦,你当时就应该占了建康,自立为王的。”元亨收回了目光,似真似假地道。 关于这个问题,说起来其实很没有意思。 十几年前,她爹尚且没有称王的心,更何况是本身就很讨厌权谋,又一向随性的她呢。 玉宝音没有吭声。 元亨便又道:“这一次你准备如何,还是打下了建康,交给你舅舅的儿子?你就不怕……” 怕什么? 自然是眼下的这一幕再次上演。 那秦冠才几岁,她若是肯留在建康,一心辅佐他长大还行。她若是不愿意留在建康,恐怕她前脚才走,后脚又会出了如今这般的事情。 没想好,也想不好。 如今在做的事情,本就不是计划内的。 突然发生,她除了救人,别无他法。 而救完了人以后还要作什么? 玉宝音一想到此,就沉重地叹气。 还说元亨:“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元亨呵呵一笑道:“你是不是时常会想,若你是个男子……” 玉宝音斩钉截铁道:“不,我就是个男子,也不会称王的。我爹死时,建康城中便有人说我外祖父之所以走了那么一步坏棋,就是唯恐我爹的权势太大,迟早有一天会取而代之。如今我若一称王,那些人定会说,看吧,看吧,真元帝果然是个有眼光的,可是再有眼光,最终也没有斗得过玉家人。 我爹的身上已经背了太多的冤屈,就像是白纸染了墨,我费劲了心思去洗,尚且还不能洗干净,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再泼他一身的脏水呢!” 她说的很对,所有的起兵造|反、改朝换代者,都说自己是顺应天命,其实还不是和“一己私欲”有很大的关系。 元亨也沉重地叹气:“那没如此,要么事秦家自动放弃皇位,传给有能之士。要么就是……死撑到底……”逃不掉一个“死”字,还拖累了旁人。 他下意识瞧了瞧玉宝音,道:“赫连上可是住在最北边的那个大帐中?” 玉宝音警觉地道:“我与他可是联盟的关系,你可不能……坏了我的大事。” 堂堂的大周皇帝,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到别国游历,本想在那池芙蓉花前多美个几天的,结果却差点儿成了别人的瓮中鳖。对于这件事情,元亨并不是不生气,却也是个知道分寸的。 他真心是没话找话地一问,顺便也表示一下自己对赫连氏的不喜,却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紧张。 他不悦地道:“怎么?你怕朕差人围了他的大帐?朕可不是他那个爱迁怒于人的。” 得不到女人的心,要怪就怪自己没有本事,可别怪对手太强劲。 元亨说罢,便“哼”了一声,走了下去。 他像是在用脚丈量着土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编号为“1”的蒙冲旁,立了片刻,而后又走了回来。 这才爬上高地,睬也不睬玉宝音,晃晃哒哒地走到了主帐中。 皇帝就是皇帝,不止傲娇,还是个霸道的,一来就霸占了主帐。 玉宝音就只能搬着自个儿的东西,去和她娘挤一挤。 玉宝音有一肚子的话想和秦愫说,说一说秦缨,再讲一讲秦冠。 秦愫并没有见过秦冠,可有一种感情叫做血缘关系。他是她弟弟的儿子,又是可以将秦家血脉传承下去的人,他的重要性,一般人无法比拟。 她不管他是什么性情,也不管他长的有几分像秦缨,哪怕对他一无所知,也阻挡不了她对他的怜惜。 可以说她对他的情义是盲目的。 那么,玉宝音就很想问一问她娘,究竟是想让秦冠活命,还是想让秦冠做皇帝。 可能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毕竟秦冠还在赫连净土的手里。 都怪元亨那个讨厌的,他将此话题提起,她想不好,不如趁机问一问她娘的建议。 秦缨觉得玉宝音有些奇怪,说的是要休息了,却在桌案边坐了许久。 知女莫若母,秦愫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想和娘说?” “娘我很困惑。”玉宝音微微转了身子,对着后头的秦愫道:“这几日我时常想,若是我当初没有赌气离开建康,舅舅是不是……” “不是,什么都不是。”秦愫打断她道:“你父亲遭遇不测的头一个月,我也时常在想若我不是个长公主,若你父亲没有位高权重……我想的越多,就越是难过,差点儿着了秦寒的道,还害得你差点儿被他掳了去。可见凡事想的太多,只能自乱阵脚。 你舅舅的事情,若叫我想,我就庆幸的不行,若你留在建康,赫连净土是必要想法子先将你除去。说一句傻话,在我的心里,自是你比你舅舅的份量更重的。 要说你舅舅命该如此,会显得我这个长姐心硬,可他的悲剧,有一半确实是他的性情造成的。 我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只盼你舅舅的儿子能活的好好的。” 她舅舅已经死了,是说的再多也无法挽回的事实。 重要的还是秦冠,就算能够顺利打下建康,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 玉宝音道:“娘可想过攻下建康以后的事情?秦冠才九岁,无人真心扶持的话,他在皇位上根本就坐不稳。” 这个问题,秦愫当然想过,在长安时想过,在渡船上亦在考虑,就是看见了赫连上那一瞬间,首先浮上脑海的也是这个问题,不过至今没有答案而已。 她道:“真心?真心一旦对上野心,就要退让出十里。这个你可信? 原先你小,我从不说这些问题,你瞧赫连上对你可是真心,可一对上他的野心,真心又算什么呢! 你若不信,我明日便亲自问他,就说我愿意将你许配给他,条件是让他好好辅佐秦冠,你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建康的那团乱局,要不是赫连净土出手杀了你舅舅,换作赫连上对着你舅舅,因着你或许他会有些许不敢有些犹豫。 可如今你舅舅已经没了,赫连上借着你的手攻打赫连净土,只要赫连净土大败,你明知你该面对的是怎样的问题。 秦家要么退让,要么就要斩尽了那些有野心的。” 玉宝音的眼皮一跳,急道:“有野心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斩不尽。秦冠若是个能胜任皇位的还行,他若不是,那些想取而代之的人会层出不穷,我,我不能变成秦家的刽子手。” 秦愫走到了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好好的女儿,可不是用来帮谁杀人的,也不是用来帮谁稳住人心。秦家的皇位,秦家自己坐不稳,能怨的了谁呢!” 秦愫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张脸有五分和玉荣神似,就连性情也是如出一辙。 秦愫端详了好半天,才道:“睡吧,娘来了,有很多事情都无需你再操心。” 最北边的大帐与主帐之旁的偏帐隔了至少有十数个大帐。 立在帐边的赫连上向着那厢瞧了许久,直到营地上连篝火都熄灭了,他才抬头看了看东边的天,而后转身走了进去。 他在等人,等的不是玉宝音。 可接连两天,他都没有等来高远公主,实在是够稀奇。 又是十天过去,赫连上要带着一万大军,率先开拔,吸引赫连净土的注意。 送行之时,没能忍住的赫连上询问秦愫:“高远公主可有话要交待臣?” 秦愫淡淡笑笑:“有些事情,可不是你我两个说一说就行的。只是赫连中郎切记,凡事留一线,那个生机不定会成为谁的呢!” 吊足了人的胃口,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说了等于没说,没说又好似说了什么。 秦缨若是有这个心计,也就不会落个被人毒死的下场了。 赫连上又问玉宝音:“宝音公主可有什么话要交代臣?” 玉宝音想了想道:“上哥哥珍重。” 这一别若是再见,谁知道会是怎样的场景。 一旁的萧般若将此话听在耳里只觉得熟悉,那日她与他道别,她说的也正是这句话。 道一句珍重,两人之间的距离何止千里。 不知哪一个能有幸,从她那里听到的是“你别走”类似的暖心话语。 赫连上开拨的五天之后,玉宝音和她的三百蒙冲,顺着风向一跑向东驶去。 一日之内走了陆路两日的路程,赫连净土才发兵五万去攻打占领了汾刘的赫连上。 玉宝音便攻破了横岸口边的守军,在建康北三十里处扎营。 加上元亨带来的五千人,她不过才两万五千人马,不适合硬拼,只能等一个契机。 赫连上的身旁还跟着霍敬玉,一旦赫连净土的援兵出了建康,他便将汾刘交给霍敬玉,快马赶至建康。 正如她所料,建康城中怎么可能没有他的后招呢! *** 是啊,谁都留有招。 想当初,赫连净土敢放赫连上出城,无非是因着赫连上的母亲还在城中。 赫连上不除,就是个□□烦。 可当初他如果不放赫连上出城,便没有机会毒杀秦缨。 而如今,又为怎么除掉赫连上头疼。 这世上,想做个什么都难有十全十美的办法。 亦如他当初培养赫连上,明知养的是狼,却又想靠着狼冲杀在前,而后变成了现今这样。 赫连净土一向是个爱利又爱名的人,他杀秦缨又拥立秦冠,不过是想挑一个好把握的皇帝,至今还不敢有称帝的心。 他已经接到了玉宝音奇袭成功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只想着她哪里来的那些船。 而后便觉得玉家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稀奇。 他嫡亲的孙子赫连懿,领兵去了汾刘。 要不要将他召回,是赫连净土正在考虑的事情。 他心知玉宝音不过区区几万人马,守城还行,用来攻城实在是不够看的。若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在建康城北扎营。 只是,她在等什么呢?难道天上会掉人马不成? 赫连净土想了又想,建康城中人有五万兵马,还有足够五万兵马吃两年的存粮,他的手中还有秦冠和赫连上的母亲,他怕什么呢? 他一直将赫连上防备的死死的,赫连上对于他的府细知之甚少。赫连上不会知道他将粮草藏在哪里,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继父实际上是他的人。 赫连净土突然发笑,笑声还有些诡异。 笑了一阵,他便叫来了心腹,“去将赫连上的母亲绑上城楼。” 两军交战,就和男女间的花腔差不多,谁先乱了心弦,谁就必死无疑。 战争里,没有旧情,也没有恩义,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一上来就让人心痛矣! 当然了,他可不是秦寒那个笨蛋,傻傻地等人来攻,却不知主动出击。 赫连净土又叫来了赫连钰,命他领兵一万,趁夜去偷袭玉宝音。 *** 偷袭这种事情,若事成才能叫偷袭,若对方已事先洞悉,那叫眼睁睁地瞧着自己钻到了网里去。 建康城北三十里。 玉宝音营中的篝火燃亮了暗黑的夜,守夜的士卒已经有了困意。 赫连钰一挥手,隐在暗处的人马就向营中冲杀。 那些守夜的士卒不敢迎战,手拿着兵器一个劲地往后退去。 赫连钰心想遇见了草包,可又一想,玉家的兵怎是草包呢! 他的人马很快就冲杀到了营中,掀开了那些大帐,帐中并无一人。 赫连钰大喊“退,快退”,可哪里还能来得及,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将他们包围。此时此景,要想的不过是举手投降,还是拼杀出去。 打仗拼的就是一个士气,一场战役下来,杀敌五千,俘虏四千,还有不少的人马四散逃去,赫连钰逃回建康的时候,身边不足百人。 赫连净土的一万大军,就像是打了水漂,咕嘟一声直接沉了底。 玉宝音选的扎营地很有讲究,北靠江水,东西两边都是高地。 元亨站在东面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底瞧着宿营地中的这一场战役,对玉宝音道:“你可知朕为何喜欢和你在一起?就是因着痛快呢!” 别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反正等到玉宝音发现他的时候,她已经打垮了江边的守军,弃船上岸了。 也不知身在北梁的萧般若该有多着急,对于元亨的任性,玉宝音只能翻一翻眼睛,道:“你倒是痛快了,若不是要护卫你,我才不在这高处站着呢!”   ☆、85| 玉宝音对元亨有一肚子的怨气,怨他有福不享偏找罪受,还怨他碍事。 可怨完了又想想,觉得他也挺不容易。 皇室的宗亲所剩无几,外戚又是既有名又撑权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也亏得他想得开,若不然和萧家的关系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其实他就是想不开又有什么办法呢,萧家的人还算正义,若不然他不过是一个被架空了的皇帝。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元家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比秦家的好念,不过是念经的人不一样,其结局也是两样的。 玉宝音命人打扫战场,又重新扎营,折腾好了这些,天已放亮。 这便命一半人睡觉一半人警戒,虽说经此一役,赫连净土再不会叫人前来偷袭,但打仗就是打仗,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玉宝音叫元亨去休息。 元亨却道:“朕长这么大,从没有白天睡觉的经历,睡不着。” 说完,还指了指她的大帐。 那眼神,带着惯有的傲慢。 他应该是好心,可从他的话里玉宝音没有听出来好意,听完了还只觉有气没处撒。 玉宝音干脆也不理他,心想着,爱睡不睡,不睡的是傻瓜。 转身就进了大帐,和衣而躺。 她这一觉睡了有多久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一睁开眼睛,便瞧见元享就趴在她的行军榻旁,睡的呼呼的。 玉宝音真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忍了忍,蹑手蹑脚地从行军榻上爬起。 才爬了一半儿,就见元亨抬起了头,还是半眯着眼睛,满脸都是被打扰的戾气。 他嚷嚷着道:“谁让你把朕吵醒的!” 玉宝音只觉啼笑皆非,回了他一句:“谁叫你趴在我的榻上睡着的。” 睡迷糊了的元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不怎么对,他努力将眼睛睁大,眨了又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这人就一点好处,便是极具感召力。若和你一块吃饭,瞧你大口大口地往下咽,朕就会不由自主多吃一碗。刚刚朕来,本是要叫你,听你睡得呼呼作响,睡意就被你勾了上来。” 这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夸人的,好在玉宝音从不会奢求能从元亨那里听到悦耳的话语。 她才懒得和他争,越过他,去桌案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茶可能是今早上沏的,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沏的,变味儿倒不至于,但肯定是凉的。 玉宝音还没有喝到嘴,就听一旁的元亨又嚷嚷了起来:“凉茶伤身,更何况你一个女子,怎么可以贪凉呢!可不要为了一时的爽快,就犯下大错,等到你上了年纪,就该有淌不完的泪,到时追悔莫及!” 玉宝音端茶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没去瞧元亨,就大步走了出去。 她才不会说帐内的气氛怪异极了,元亨是说过她要再小几岁或者他再大个几岁,他就给她当爹的话语。可说归说,又不能成真。 那元亨好像是当真了似的,啰啰嗦嗦,这也管那也管,管得宽的程度直逼她娘,甚至比她娘贴她还要紧,好吓人哩! 玉宝音站在帐外,一不小心就胡思乱想了,她还想起了在长安时的事情,想起他亲她的那一下,莫名就烦躁的紧。 有些感情在弄不清楚的时候,总是叫人的心忽上忽下,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所谓无风不起波澜,元亨的存在感刷得太勤,玉宝音心里的那一池清水,也渐渐荡起了涟漪。 只是当局者迷。 *** 赫连净土曾经作为旁观者,目睹了玉宝音和秦寒的那场攻心战役。 与其说秦寒败给了玉宝音,不如说秦寒败给了自大的性情。 于是乎,赫连净土吸取了秦寒的教训,丝毫都不敢看低玉宝音。 可是,郑重以对的结果竟是这样的…… 他只觉无法接受。 赫连净土倒是有掐死赫连钰的心,可掐死他能有什么用呢? 就算掐死他,那一万大军也是再也回不来了。 难道说他自己还是轻敌了? 明知那丫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他怎敢让赫连钰那个蠢货带着大军去偷袭! 他是把赫连钰当成赫连上在用了…这才是让他最伤心的事情。 赫连上啊赫连上,他若不是那么的有野心,这个局面该有多好呢! 赫连净土只觉好心痛,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的一万大军,还是因着想起了赫连上才心疼的。 他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跪着的赫连钰哭道:“祖父,你骂我吧,就是打我一顿也行,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殊不知,有一种愤怒是无法言喻。 赫连净土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 赫连钰还想说点什么,赫连净土又朝他摆了摆手,眼里的烦躁已经满溢。… 赫连钰领会了他祖父让他快滚的意思,尽管有太多的不甘心,也只能按耐下去。 南朝皇宫。 一身龙袍的秦冠立在万朝宫门边,他已无法走出万朝宫的大门,只因他是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皇帝。 起初他还有玉玺,后来就因着要用玉玺的次数太多,玉玺就成了赫连净土的。 玉玺被拿走的时候,秦冠只稍稍反抗了一下,便装作自己是个好哄的,只听赫连净土说了三言两语,便心甘情愿地让他拿走了玉玺。 年仅十岁的秦冠,又不是第一次遇见逼宫这种事情。 他给人的感觉一向不是个蠢的,他不敢装作什么都不懂,只能拿捏着火候让自己过得不至于太差,还能稍稍探得一些外间的消息。 譬如,他知道赫连净土调兵去讨伐赫连上,便因此猜想到他的表姐也快来了。 不知道她还生不生自己的气,她给他的那么多封信,就如石沉大海,想来她也是个有气性的。 秦冠站在万朝宫内,心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这个时候,从远处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御膳房的太监。 这是给秦冠送晚膳来了。 吃饱了等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秦冠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了内里。 那太监将膳食摆满了整整一桌,将筷子递给秦冠时,一不小心打翻了秦冠面前的汤碗,溅了秦冠一手背。 幸好,汤碗中是清热的温绿豆汤。 他一面收拾一面请罪,给秦冠擦拭着手背时,低不可闻地道:“太子爷,昨夜宝音公主大败赫连钰,如今城中的守军只有四万人矣。” 秦冠一听,顿时心头一跳,一时心喜一时慌张。喜的是他的表姐果真来了,而慌的是城中的守军太少,赫连净图会不会狗急跳墙,也学秦寒那样绑上城楼。 他是不知道,赫连上的娘已经在城楼上吃了一天的风。 就连玉宝音也是刚刚知晓。   ☆、86|于 这可比要绑秦冠上城楼,更加的惹人生气。 怪不得她爹的记事本里说,有些人打起仗来真是没有一点儿的节操可言,原本她还以为赫连净土是个君子,谁知竟也和秦寒是一丘之貉。 玉宝音翻身上马,想要去城楼边溜一圈,瞧一瞧具体的情形,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她才骑上追星,还没出了营地,也不知元亨打哪儿冲了出来,拽住了追星的尾巴。 追星是认得元亨的,具体怎么认识的,玉宝音也说不清,反正那个吃货,只要一瞧见元亨,就会低着头凑上去,左拱拱右拱拱求吃的。有奶便是娘,人都是这样,更何况是匹马呢! 追星本能地踢了踢后蹄,本来是烦躁的,但是一瞧见元亨,立马转变了情绪。 对于自己的坐骑这么听元亨的话,玉宝音假装不在意,只是问他:“你拦我做甚?” 元亨拍了拍追星,也不知从哪儿抖出了一个小袋子,掏了把麦子喂给它,以示奖励。 然后才对着追星背上的玉宝音道:“你就不怕有陷阱?” 玉宝音才不会说她的人生中最大的陷阱就是他,而是调转了马头,道:“你看好了营地,我去去就回。” 元亨哪里会轻易让她走,又拦在了追星的前面,道:“谁知道你会不会一冲动又干出来代替别人被绑在城楼上的事情!朕是不在意你要做什么,可这军中不像以往,除了你一个主帅,没有旁的人可以代替你。” 玉宝音差点脱口而出“你难道不是人”,可她知道和元亨是计较不来的。 她道:“我说了去去就回,便肯定能回。”一个皇帝,罗嗦起来别说不像皇帝了,简直就不像个男人。 当不当皇帝还真无所谓,是不是男人就是个大问题了。 元亨又不是看不懂玉宝音眼中的藐视,有心和她生气,又一想,自打他认识那丫头,她什么时候不藐视过他。唉哟,这是被藐视着闹心着,闹着闹着就习惯了。 这世上敢明摆出一副“我就是看不惯你”的表情,除了她也就没有旁的人了。 只此一人,元亨就是再小气也是要容下的,以此来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容不下一人的皇帝。 大中已经牵来了元亨的马,待玉宝音发现之时,元亨已经翻身骑在马上。 常在深宫里的皇帝,显有身手如此利索的,譬如她那在马上征战了半生的外祖父,最后也只落了一个马上功夫生疏以及肥肠满肚。 这也是玉宝音不讨厌元亨的原因之一。 一个皇帝,还是个年幼就做了皇帝的。翻翻史书,有如此经历的皇帝,若不是个难得的明君,便是个陷进了至高权力里,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还需要有所追求的。 元亨刚好介于这两种皇帝之间,他做不了明君,却又严厉要求自己。 说不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说不好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不想做皇帝。 玉宝音将马背上的元亨看了又看,道:“你也要去?” 元亨以为她问的是句废话,便调转了马头率先出了营地。 玉宝音打马跟上后说了一句:“我先告诉你,今日去若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可别怨我。” 只带了为数不多的人马,前往建康城,这本身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至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元亨不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 他本以为玉宝音听见赫连上的母亲被绑上了城楼,一定会暴怒不堪的。要知道,说的好听一些,她和赫连上叫青梅竹马。说的不好听,那可是她的旧相好呢! 谁知道她只是皱了皱眉,仅此而已。 此番非得跟着她去,一是不安,二便是想解一解心中的迷惑。 他正欲刨根问底,玉宝音却大喝了一声,驱使着追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灵敏,尤其是关于一个自己很了解的女人的事情。 赫连上的母亲乔氏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连她娘都夸赞过乔氏的美丽。 可是红颜多薄命,那一年乔氏出门上香,遇见了劫匪,她逃过一难,她的夫君却因着护她而成了刀下魂。 起先人们都说那是场无妄之灾,后来便传出了是因着她太美丽被人惦记,才有了那一场不可避免的陷阱。 且还说,惦记她的人正是她夫君的堂弟赫连伍。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玉宝音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虽然知道建康城中有个位高权重的赫连氏,却根本就不知道赫连上是哪一个。 再后来,乔氏便嫁给了那个传说中杀了自己夫君的赫连伍。 而这时,她不过才将认识赫连上。 他以为她听不懂,可就算那时不懂,如今的她也懂得了他的怨气。 赫连上不喜他的继父,连带着对他母亲也渐渐疏远。 很有意思的是,赫连上有多么不喜欢他那个继父,乔氏便有多么的不喜欢她。 她那时虽小,哪个对她是真心的哪个对她是不真心的,她一眼便能瞧出来。 有一回,她去赫连上的府中寻他,将好撞见了去看儿子的乔氏。 乔氏趁着赫连上不在的时机,同她道:“你的上哥哥、我的儿子是个要做大事的人,可像你我这样的人只能拖累到他,我是因为不够强大,而你是因为太过强大。” 那个时候她当然是听不懂的,将原话学给了她爹听,她爹叹息了一声道:“女人一旦成了母亲,就是个值得敬畏的。” 一个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忍辱偷生,一个女人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 乔氏一向都是个狠心的,对赫连上是,对自己更是。 三十里的路程,快马根本就不用行上多久。 玉宝音并没有去到城楼跟前,还在十里以外,便择了一处高地,与城楼遥望着。 元亨只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离的那么远,他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反观玉宝音,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真的像是什么都能看得清。 元亨还以为她终于谨慎小心了一把,可她看了一会儿,爬下了高地,骑着马又往城楼而去。 喊都喊不停。 如今正是战时,建康城外怎么可能不舍有斥候。 恐怕城中的守军已经得了信,列兵相迎,只怕他们不去呢! 元亨追上了玉宝音,“你这丫头可知自己只带了五百人!想救人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命。”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的玉宝音道:“你且放心,梁生肯定已经解决了斥候,咱们突然去,他们也只当咱们是先头部队,不探明虚实,是不敢冒然发兵出战的。我爹说过,打仗拼的不止是实力,还得靠心理素质过硬。你只需挺直了腰板,气势汹汹,那些人便会有所怀疑。我只需那个怀疑的时间,待他们想过味时,咱们已经调转了马头,离开了射程地。且,他们连追都不敢追,只因我已经杀伤了他们的士气。他们唯恐有诈呢。” 元亨还没问她到底要做甚,就听玉宝音命人竖起了“玉”字旗。 这就一鼓作气地冲到了城楼之前。 这个时候,元亨自然早就瞧见了城楼之上的妇人,瞧不太真切她的脸,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裙,并没有因着窘迫的情形而显得狼狈,使人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她的从容美丽。 也不知怎地,就见她忽地向西边倒去。 城楼上的守军因着他们的突然闯入,乱作了一团,弓箭手已经列好了队伍,箭也已在弦上。 那厢的玉宝音突然就调转了马头,喝了声“走”。 元亨也顾不上多想,调转了马头,就跟了上去,背后顿时响起了嗖嗖的声音,不用回头看,便知那是可以夺命的箭羽。 还没有离开城楼上那些弓箭手的射程,就听后头有人惊呼了一声“小公主,快看”。 元亨下意识转回头,只见那绛紫色的衣摆,宛如一只蝴蝶,从城楼上翩然而下,是那么的轻盈,又是那么的震撼人心。 玉宝音又调转了马头要冲过去,元亨却伸出了长臂,一把将她从追星的背上揽到了他的马上,死死地将她抱住,而后一甩马鞭,窜了出去。 元亨在她耳边咬牙低语:“你既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何必要走这一遭呢!” 怀中的玉宝音并没有回应,他抬手去摸她的脸……也没有他想象的眼泪呢! 只是能感到她在发抖。 元亨便又揽紧了她。 “要不然呢,让她在上哥哥的面前跳下来?”她尚且如此难过,又何况身为人子的赫连上呢! 虽然猜想着会不会是这种结果,但玉宝音又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 这么多年过去,或者乔氏已经明白,有种东西若是太过沉重,也是她儿子的拖累。 元亨不再言语,只是一下一下地挥舞着马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马踏路面的“得哒”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她是无情还是有情。 明知……又何必来呢?   ☆、87|于 变故是怎样发生的,赫连净土并不知。 实际上,就□□楼上面的守军,也在变故发生的那一瞬间,集体窒息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说话如蚊吟的女人,是怎么挣脱了束缚,怎么挣脱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士卒,又怎么突然跳下去的。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来不及眨一眨眼睛。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她就不怕死?应该是不怕的,若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赫连净土想不通胆小懦弱的乔氏,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面色灰败地坐在书房中,觉得乔氏给了他重重一击。 按理说,他是应当要防备人质会自尽,可那个人质是乔氏,软弱的嫁给了杀夫仇人的乔氏,她那么怕死,怎么可能会…… 赫连净土还记得第一次瞧见乔氏的情形,那时她已经嫁给了赫连伍,赫连上也已入了他的眼睛。可是那些不好的流言蜚语已经传的漫天飞扬,赫连伍的城门司马也因此被罢免。城门司马的官职是不大,却也是他费心去布局。盛怒之下的他是去警告赫连伍,顺便叫乔氏禁足的。 他还记得他当时对赫连伍说:“管你是否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堂兄弟,还是你与那乔氏早就有奸|情,事已至此,你二人当好自为之,再不要生出一点儿被人说道的事情。” 他甩袖出门之时,刚好撞上了不知因何而来的乔氏。 她瞧见他下意识闪躲,眼中的慌张之情,居然让他也为之动容。 他当时便叹息,可惜了,空有倾城的容颜,却没有足以保护这美好容颜的身份,也只能是红颜多薄命。 又一次见她,便是赫连上发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打伤了赫连伍。赫连伍纠人捉住了赫连上,乔氏因此而求上了门。 那个时候,赫连上已经认识了玉宝音,不管是赫连上的智慧,还是手腕,自然是比赫连伍要强上百倍甚至千倍的。 优胜劣汰,赫连上他自然是要救的。 一连数日,他都忘不了乔氏跪在他的面前磕头的情形。 柔弱的女子,纤细的腰身,梨花带雨的容颜,还有如歌如泣的声音。 因此,他还使人去同她说,若是她想和离,他可为她做主。 可他派去的人回来道:“我才一说话,那乔氏就开始嘤嘤哭泣……” 他那时想,一个女人,若只是空有美貌,其实也挺可悲的。 至此,他便将她忘在了脑后。 一直到,赫连上出了建康城,他才使人将她软禁了起来。 如今看来,他居然看走了眼。 她可不是空有美貌,她还有一肚子的胆量和忍耐力。他只当他劝她和离时她掉的眼泪,是因着惧怕赫连伍,没想到居然是惧怕他。 也是,赫连伍虽不是什么好归宿,可她好歹还是正妻。而若是和赫连伍和离,成了他的笼中莺,只怕赫连上的身份更尴尬呢! 赫连净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发妻鲁氏却心如明镜。 女人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为了丈夫而活,争宠若是争不到,那简直像是要了命。到了年纪便恍然醒悟,活来活去,还是得为了儿子哩! 虽然男人都是不怎么靠谱的,可自己的儿子同别人的儿子相比,还是要靠谱许多。 鲁氏叫来了三子赫连俊,道:“我总琢磨着你爹和你大哥要办的事情,不会那么的顺利……” 赫连俊打断她道:“娘,这个时候你说如此丧气的话语,若是让爹听见,他该不高兴。” 鲁氏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也就没办几件让他高兴的事情,如今再办一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赫连俊想要说话,鲁氏抬手制止了他:“孩子,你听娘说。你排行老三,你爹若是成了大事,你上头还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哥哥,那个位置怎么说都不会轮到你。我要你现在带着妻儿从南边出城,隐瞒身份,去汾刘寻懿儿……若你爹的事情不成,咱们赫连家也不至于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呢!” 赫连俊万万料不到他娘要他走,他急道:“娘,若真是不成,我此时走,岂不是成了临阵脱逃的。” 鲁氏有些生气,将声音抬高了一些道:“临阵脱逃怎么了,娘是个妇人,不知那些大义,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赫连俊还是不情愿。 鲁氏便道:“给你今日一日的时间,明日午时你们就给我走,你若不走,我就吊死在房梁上,眼不见为净。” 赫连俊不敢再说违背他娘的话语,没有法子,暂时答应。出了他娘的院子,就去寻他爹。 儿子是管不了娘的,可妻子得听夫君的。 谁知,他爹一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道了一句:“既是你娘的意思,你照办就好。去吧,带上你的妻儿,我再给你一千人马。” 赫连俊顿时心里一咯噔,他没敢将心中所想道出,只是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人活着是一口气,死了就叫断气。 打仗也全凭一口气,赫连俊瞧着他爹分明就像是泄了气,这仗该怎么打,想想就惊心。 此时不走,很可能就再也走不了。 他娘……果真是亲娘。 赫连俊没再敢耽搁,一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命令妻儿收拾东西,多带金银细软,莫带那些没用的东西。 第二日不到午时,赫连家的三房一行就从南门出城,马不停蹄地向汾刘赶去。 汾刘可是个好地方,也是南朝的繁华郡城之一,虽说不能与建康的繁华相比,却是北梁、黎州那种地方不能比拟的。 可汾刘却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它的四周没有天然的屏障,一马平川,单是死守,除非是脑子有病。 赫连上离开汾刘的第二天,霍敬玉就带着人马从汾刘撤出,转身又去了汾刘东的马城。 赫连懿和他的五万人马扑了个空,才进了汾刘,霍敬玉又杀了个回马枪,反成了围攻的那个。 赫连懿恨的牙都是痒的,可除了怪自己大意,他还能怪谁呢! 而那厢的赫连上就赶在赫连俊一家出城的这天,到了建康。 元亨本以为玉宝音要隐瞒乔氏的死讯,谁知她见了赫连上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母亲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不止赫连上当场呆立,就连元亨也愣住了,心想,这丫头的性格真是不容人有一点的缓冲期。 这是怕赫连上承受不了打击,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元亨自己虽然不怎么正常,却总是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认识的人。 很快他就觉醒,如今在他面前的两个,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赫连上没有痛哭,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水,若仔细看,还是能够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他就那样呆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大帐的时候,回头道:“后日一早…攻城。” 随后便不知所踪。 元亨说玉宝音:“朕原先就知你是个心狠的,却不知你是个如此心狠的…”好歹也是旧相好不是,才见面就说这么残酷的事情,唉哟,不喜赫连上的他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玉宝音没有回应。 元亨便又道:“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 本应是最没人情味的皇帝,这么罗嗦是故意让她烦躁,让她和他吵架,当做发泄吗? 玉宝音叹息道:“有的人一挫就怂,有的人却是越挫越勇,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元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朕可没有你了解他!” 一说完才发现,这话酸的不行,他又有些后悔,“嗯”了一声道:“后天,后天就有好玩的事情了。” 元亨没有料到,哪里用等到后天,当夜就有了好玩的事情。 建康城西突发大火,那冲天的火光燃亮了半个天空,大火一直烧了两个多时辰,中间还夹杂着如惊天雷鸣一样的动静。 元亨就是被这声响给震醒的,他第一时间跑到玉宝音那里,问了句:“你怕不怕?” 第二句问的才是“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表示自己不想猜。 元享便总结了一句,“这便是赫连上可以压垮赫连靖土的后招吧!” 想也知道,那着火的地方八成就是屯粮之地。 看来,这一次攻打建康又和上一次一样,无需几天就会彻底拿下。 想当初,江水之北还不是大周和大齐共存之时,叫做魏。魏存在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年的时间便分裂成了如今的模样。而魏之所以被分裂,就是因着魏帝的雄雄野心,他想拿下也才初建不久的南朝,那场战役一打就是五年,魏帝葬送了自己也没能打进建康。 如今倒是轻易而举,可见内乱的杀伤力完胜外敌入侵。 外敌很可能是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内乱则是同样作为地头蛇的两方甚至几方,拼的是谁更有心机,谁的布局更简单粗暴,更有效力。 看来赫连家族的这一场比拼,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终归是一个年纪大了再也等不起,一个年富力强够狠心。 作为看戏一方的元亨只能深深地叹气。 至始至终,男人最爱的就是权力,或者说是…自己。 据说,一场大火毁了整个城西。 玉宝音没有叫人去寻赫连上的踪迹,她整兵待发,做着该做的事情。 元亨时不时地沉默,时不时地会转到她的面前瞎扯一阵。 她不用去探究,便能知晓他的内心。 人总是在这样那样的恶劣环境里才能长大,虽说突然顿悟的道理很可能是别人早就告诉他的,却不及真正的体会让他“动”心。譬如什么是君臣,什么是权臣,什么是百姓。 若说元亨不会因着建康的事情想到其他,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可长安的事情毕竟不在眼前,玉宝音便假装不知,只想着眼前的事情。 明日就要攻城,成大于败,且她甚至认为她一定可以攻下建康,只是还有些忧心秦冠的安危。 剩下的坏情绪,就是因着烦心攻下建康之后的事情。 玉宝音从没有像如今这么烦躁不安过,不知是不是因着乔氏那一跳,彻底地乱了她的心。 她有一种预感,她和赫连上很可能连至交都做不成了。 攻城的这个早上,不过四更,玉宝音便率军开拔。 到达北城门之时,天将微亮。 城门还是那个城门,就连守军的位置都像是没有变过的。 玉宝音下意识看着城楼之上,脑中浮现的还是那个降紫身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下令,“攻城。” 霍桥的投石车已经就位,城楼上的箭羽也呼啸而来,有的冲向大地,有的弹在了盾牌之上,还有的没入了士卒的身体。 一时间,她的耳边只有喊杀的声音。 可她却没有往日的豪情,她的眼睛很酸,酸的她不停地眨着眼睛,还是有一颗滚烫的东西滑出了眼眶,瞬间就变成了冰凉的。 同在马上的元亨瞧见了她挂在颊上的那颗晶莹泪珠,他别过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落泪,或者说是为了谁而落泪,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看不了她难过而已。 这场战役,一直从清晨打到傍晚,双方的损伤人数可能是相当。 赫连净土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层伪善,将秦冠带上了城楼。 他没有让人将秦冠缚住,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不愿彻底激怒玉宝音。 秦冠穿着一身不太合适的龙袍,呼呼作响的大风吹的龙袍的下摆上下翻转。 又一个变故发生了。 当然,秦冠并没有乔氏那种必死的绝心。 他可能是恐慌了,厌倦了。也可能是在打赫连净土的脸面。 他先是取下了冕冠扔下了城楼,然后是龙袍,就连御靴也一只一只地扔了下去。 你只穿了白色里衣,张开了双臂,迎风而立。 赫连净土真想一把将秦冠也推下去,可他若真这样,岂不是自认了玉宝音讨伐书上的罪行,成了谋逆小人。 再一想,当初他倒不如干脆一点,自己称帝。 如此,他想让秦冠当着全城守军的面斥责玉宝音的愿望落了空。 赫连净土没有办法,只得喊了一句“皇上受了惊吓,快些请下去。” 秦冠却大声呼喝:“赫连净土,你这个逆贼!” 虽然只喊出了一句,便有人将他打晕了带下去,可这已经引起了波澜。 谁才是逆贼?城中的还是城外的,许多人已经分不清。 当夜,玉宝音退后了十里扎营休整。 建康城内却没有因为攻击暂停而消停,骚乱的不止有普通贵族,还有平民百姓。 人人都在想,皇帝怎么了?宰相怎么了?建康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是外敌,还能军民一心,可这分明是能够避免的内乱,人心怎么会不浮躁呢? 这个时候,便有人说“一切都怪宰相,就连先帝也是被他害死的。” 这可与秦寒霸占建康时不一样,秦寒就是再名不正言不顺,他也是个姓秦的,也是真元帝的亲生儿子。 宰相就是宰相,宰相想做皇帝那就是逼宫、是谋逆,咱们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赔上自己的性命,死后还要被冠上逆贼的脏名! ——我们不要战争,我们想要安定的生活。 ——我们不要乱世,我们想要真元帝那样的皇帝。 真元帝不一定是个名君,他偶尔犯错,偶尔英明,重要的是他执政的三十几年里,南朝再也没有被大规模的战火洗礼。 他的儿子虽然没有什么功绩,可却是个温柔善良的皇帝,他的孙子还那么小,也是个有胆量的。 总的来说,秦氏皇族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的子民也还不想推翻他。 一夜就是这么翻腾着过去,玉宝音没有接到赫连上让人传来的攻城口信,继续休整。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建康城中到处都弥漫着消极的情绪。 赫连净土终于有所觉察,探听来的消息,既让他心凉又让他叹息。 真元帝执政了三十几年里,可以说他的功过都有赫连净土的一半,但是人们记住的只有真元帝。 而赫连净土,一招不慎,就失了民心。 他还是想他应该无所顾及,应该自己称帝……可是已经来不及。 不知是谁召集了无数百姓,一齐涌向了北城门,他们的手中拿着棍棒,高呼着“放了皇帝,打开城门”。 这样的情况也就只能血腥镇压。 可是为首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平民,他们矫勇善战,通常一棍棒下去就能挥倒两到三个人,他们夺了士卒的兵器,一刀一个或者一枪一个,很快就斩杀了很多人。 两方对持,一方是正规军,另一方只有前头是正规军,按理说,前者不过会慌乱一时,紧接着便会压倒性的胜利。 可就是这个时候,玉宝音的人马来攻城了。带着势无可挡的杀气。 这就成了正规军和杂牌儿军夹击正规军。赫连净土的嫡系腑背受敌,不是嫡系的人马又不肯出死力。 这一场战役再没能从清晨打到傍晚,那个厚重的城门便发出了“轰隆”的打开声音。 元亨吐出了一口气,“嘿,咱们胜了。” 玉宝音的面上不带一丝喜气,“不,是他胜了。” 玉宝音打马进城的时候,执意让元亨带着人马去十里外扎营。 这一次的元亨也从善如流的紧。 可不,在情敌的地盘上撒野,他可不干这么脑残的事情。   ☆、88|于 人与人的信任,真的是微妙之极。 随着年龄的长大,可以毫不犹豫全身心相信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不知道是谁先改变的,起初不会觉察,等到发现之时,突然相对无话。 玉宝音打马进了建康城,漫无目的地行在大街上。上一回来,她还有游子返家的心情。这一次,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 去哪儿呢?她不知道。 打远处跑来了一匹快马,停在了她的面前。 士卒从马上跳了下来,行礼道:“宝音公主,赫连净土已经自尽,太子毫发无伤,赫连中郎说了公主可以去太子府陪伴太子。” 玉宝音没有多言,调转了马头,向太子府而去。 所过之处,大都一片狼藉。 这个烂局,凭秦冠是无法收拾的。 不是她小看秦冠,就是她外祖父在世,瞧着好好的都城变成了这样,也会头疼不已。 此时此刻,秦冠最想见到的就是玉宝音。 他没有穿着赫连净土给他的那身龙袍,甚至没有穿着华贵的衣服,只穿着不知谁的粗布袍子,就站在敞开的太子府门口,等待着玉宝音。 玉宝音老远就瞧见太子府门外站了一个人,瞧着身量不高、年岁不大,心想着会不会是秦冠? 打马上前一看,不是他又是哪个呢! 玉宝音骑着追星绕着他转了三圈,道:“太子?”亦或是皇上。 秦冠仰头看她,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一字一顿道:“叫我公子秦!” 与生俱来的东西,不一定能够陪他到老。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在这个时节就好比有毒的流沙,他握得越紧,越是所剩无几不说,还会要了命。 他的表姐若是个男的,他的姑姑若没有远在长安,他的身边若不是已经没了所依,若不是他娘苦苦相劝,若没有亲眼目睹他爹的死状,他若没有心寒……他是舍不掉那个位置的。 做一个傀儡皇帝,是在赫连净土的手里,还是在赫连上的手里,亦或是在其他人的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说的好听,还叫皇帝,实际上连个看门的太监都不如。他的自尊,他的傲气,还有他与生俱来的高贵,都成了最大的笑话。 如此皇帝,倒不如…不做! 来前,秦愫就说过,有很多事情还得秦冠自己拿主意。 用她娘说的话,皇位是重要,若同生命相比呢!与其做个千古留骂名的皇帝,倒不如做个普通人,自自在在的逍遥到老。 玉宝音本以为秦冠会舍不得,毕竟那个位置是那么的吸引人心。 此刻,她觉得秦冠长大了,没了那些无用的孤傲,浑身都是平和的气息。 玉宝音本想问一下秦缨的事情,问问他是怎么死的,问问他死的时候可有痛苦,可一对上秦冠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让她咽了回去。 玉宝音没有下马,而是对着秦冠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猜赫连上一定已经想到了秦冠的退让,不管怎样,她和他总归是还要见一面的。 这比她原本想的最坏结局好上了不少,她只是有点累了,并不是觉得他不好。 玉宝音先是去了宰相府,可是赫连上并不在那里。 她骑着追星在宰相府外瞎转悠着,听说赫连净土是在府中自缢,夫人鲁氏服了砒|霜,大子战死城楼,二子率众突围,被赫连上亲手射杀。赫连家的男人死了七七八八,倒是赫连俊不知所踪,好像是早就出城了。 昔日热闹的府邸,如此已被查封,这就是成王败寇必须付出的代价。 举手不悔,既然已经入了棋面开始对弈,便只有输赢,没有怜悯那一说。 玉宝音想了想赫连上很可能会在的地方,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向着那地方而去。 那地方能是哪儿呢,自然是他继父的家里。 且不说赫连伍到底有没有杀掉赫连上的亲生父亲,单只凭乔氏这些年受的苦楚,赫连上便会断了赫连伍的生路。 可这是必要被后人诟病,要知道一个“孝”字可以湮灭很多事情。 赫连伍的家在宰相府后头的那条巷子里,如今正被士卒团团包围。 玉宝音跳下了马,将马绳扔给梁生,便昂着头从士卒之中走过去。 这城中几乎没人不知白袍银甲的宝音公主,没有人敢拦她,尽管赫连上方才已经交待了谁也不让进。 玉宝音一踏进院子,就瞧见跪在正当中的赫连伍,还听见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话:“……阿上,你是做大事的人,千万不要和我这种小人计较,你留我一条性命,世人谁都会说你仁义……” “仁义那种虚名,我可不要。”突然出现的玉宝音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赫连伍吓得一激灵,就听玉宝音又道:“你是想死的痛快,还是想慢慢死?” 赫连伍拉着赫连上的衣摆道:“你得知道我是你的继父,这是你我脱不掉的关系。宝音公主今日若是在此杀了我,世人还不是要将这弑父的罪行安在你的头上!” “哼,那我就叫世人都知是我杀了你。” 玉宝音吩咐梁生,“你去堵上他的嘴,将他绑在我的马后,我要带着他在城中转一圈,好让整个建康的百姓都知道是我杀了他。” 转而又对面如死灰的赫连伍道:“我给了你机会选择,你不选,那我就替你选,让你不快不慢的死。不是都说今生的罪孽,到了下辈子也得还清,我便让你今生受你该受的皮肉之苦,今生还你该还的罪孽,下一辈子别再做个恶人、也别再觊觎别人的东西了。” 这话说的仿佛不是叫人掉肉,而是劝人不要吃肉。 温和的语气照样快要让人疯掉了。 赫连伍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此时此刻他还能跑到哪里呢! 梁生是个一根筋,向来都是玉宝音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且还是个身手利索的,三几下就缚住了赫连伍。 然后就将他扭到了门外,绑在了自己的马后面,还对玉宝音道:“小公主在前头,我拉着这厮跟在后面。” 好吧,反正像这种践踏人命的恶事,是凶狠霸道的主子来做,还是恶奴来做,都是差不多的。 至始至终,玉宝音没和赫连上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和她说话。 像这种他会为难的事情,不管是放在六岁以前还是六岁以后,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替他出头。 赫连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她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的傻里傻气,若是被人骗了去,可该如何是好呢? 赫连伍死在了乔氏坠落的城楼前,在建康城中转了一圈,梁生给了半死不活的他一个痛快。 时隔不久,建康又历经了一次清洗。或许这一次清洗的比上一次还要干净,说的是文武百官,那个“百”缺了一边。 到底缺了多少,玉宝音不知,也不想知道。 只要和权力扯上关系,都是如此的残酷。 秦冠写了禅让书,将帝位让给了赫连上。而秦冠的母亲,也去了建康城外的五月庵,肖发为尼,说是自己看破了红尘,已经了无牵挂。 这个时候,南朝已经分裂成了两个。 被围困汾刘的赫连懿领着五万人马,靠着赫连俊的一千人在外接应,硬是杀出了城。 不是霍敬玉不尽力,乃是人马数量悬殊,尽力就得死拼,他可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饶是如此,也损兵2000,拼掉了赫连懿近一万的人马。 赫连懿领着剩下的人,一直跑到靠海的潮城才停住了脚,在那儿称了帝。 这个时候,赫连上还没有登基。 赫连懿这是吸取了自己祖父因着太沉得住气才坏事的教训,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选的落脚地也是妙极,东有海,内有江,还有诸山环立,虽说潮城比不上建康的繁华,可穷山恶水才能磨练心境。 他就占据在此,再徐徐谋之,到底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玉宝音一直在建康待到了六月,就在赫连上登基后的第二天,她带着秦冠从北门而出,去寻驻扎在十里之外的元亨。 这期间,她再也没有见过赫连上。 有的时候,赫连上来寻秦冠,她避而不见。 有的时候,则是赫连上对她避而不见。 其实这样也好,见了面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挺尴尬的。 离开的时候,玉宝音没有料到赫连上还会来送她,在城门边瞧见他之时,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以前常穿的玄色袍子,头上戴着她送的玉簪。 这样来来回回送了很多次,哪一次都不如这一次刻骨。 他对着她笑,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说:“宝音,我要娶妻了,娶的是大将军家的五小姐。” 她道:“我可能没有时间来喝你的喜酒,我会让人送来贺礼……” 他又说:“宝音……再也不要对人这么好!” 她道:“上哥哥,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我尽力做到不伤害你,可是这其中却不乏利用,利用了别人,也利用了你。 所以,这样的我不配拥有你。】 ——赫连上篇终。   ☆、89|于 元亨说:“你干了什么蠢事朕都知道,放心吧,朕是不会嫌弃你蠢的。” 玉宝音:“谢谢啊!”你大爷的。 *** 算起来,玉宝音和元亨也就二十来天不见, 他一瞧见玉宝音的第一句话是“瞧瞧朕瘦了没?” 用吃惯了面疙瘩的嘴巴来进大米,这不是虐待人,这是虐待胃。吃一碗,觉得吃好了,可不到半个时辰就饿了。 这么多日,元亨一直处在半饥饿状态,关键是一点儿没瘦还胖了,他管这叫水肿。 倒是有好吃好喝的玉宝音,怎么下巴又尖了呢! 看来还是北方的水土更肥人。 想到此,元亨就有些得意,仿佛他是“水土”。 他又同玉宝音道:“你再好好瞧瞧朕。” 玉宝音问他:“你老让我瞧你作甚?” “咦?这许久不见难道你不惦记朕?”元亨说的理所应当。 玉宝音对这哥哥真的无话可说,想气来着,却先笑了。 她道:“咱们明日就开拔,我霍叔叔已经回北梁了。” 她说的是正事,说正事多没有意思啊!咱们还是说点其他的,再也别想建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元亨乐呵呵地道:“你可得把秦冠那小子看好了,上次他是怎么对朕的,朕可还没有忘记。” 玉宝音哭笑不得地道:“你可是皇上,都已经快到而立的年纪,还这么记仇真的好?” 真的不好,尤其是听见那一句“快到而立的年纪”。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或者换个时候说,元亨肯定要翻脸的,想想建康那些事情已经够让她糟心了,本想暴跳的他叹了口气,“朕…老了是吗?” 玉宝音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和元亨说话最费心,若是非得猜测他话中有什么含义的话。 好在,玉宝音已经习惯了他的跳跃性,干脆什么都别想,只是随着他的话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老还不算老,说嫩又已经不嫩,就和上吊死不利索差不多意思,吊在半空很难受呢。 元亨又叹了口气,问:“朕…长得怎么样?” 玉宝音眨巴眨巴眼睛,还是那句:“还行。” 啊,这是用颜值也不能弥补年纪差距的意思。 元亨心塞不已。 那厢的玉宝音又补充了一句,“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你是三国的皇帝中长得最好看的。” 这句话还不如不加,且不说她有没有见过大齐的皇帝,单只说她小时候南朝的皇帝可还是真元帝。 和一个老头比颜值,就是赢了元亨也不会高兴。 他歪着脸问:“那现在呢?朕同现在的南帝相比,谁更好看?” 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皇帝,不比疆土的大小,不比财富的多少,不比百姓的爱戴,比长相……长相能当饭吃吗?能当兵器吗? 更奇葩的是,玉宝音到现在为止还很配合他,能答的都答了,碰见了这个不好答的,便道:“那还用说吗?” “用。”还得加“当然”。 元亨的神情很严肃,仿佛在说的不是长相问题,而是在谈什么关系着国家命运的大事情。 玉宝音只觉他的认真太好笑,忍笑道:“那…就你吧!” 太不严肃了有没有? 太敷衍人了有没有? 元亨道:“你,你,看着朕的眼睛,想仔细了再说。” 看就看呗! 这一看可不要紧,有人就入了迷。 还是那个被看的。 元亨的心噗噗噗地跳着,似乎在告诉着他,他的心跳声是这样的。 他想,若是可以,他愿意拿拥有的一切包括皇位,去换想亲她的时候不头疼。嗯,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亲亲。 人是最奇妙的,有人为了江山放弃美人,有人就是为了美人放弃江山,更有贪心的想要两者兼得,谁知道行不行呢! 元亨冲动之下,推了玉宝音一把,嘴上还道:“谁叫你看朕的。”看的朕都头疼了。 玉宝音没防着,被他推倒在地,心里那个气啊,顺着他的话做也有错了,冤枉死了。 她一生气,总会干出让人害怕的事情。 再加上这么多日她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真是干出什么都不稀奇。 玉宝音一爬起来,就直接扑了上去,“叭”在元亨的额上亲了一下,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他的大帐。 又不能真的打,就…疼死你! 没错儿,这就是玉宝音的心理。 至于她干了什么……她没干什么呀,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如她所愿,元亨真是疼了足足一天,不过还美了一天。 又疼又美,那个又美又疼,唉哟,那个酸爽滋味…… 关键是,人家还想,明天若是还有这种好事,他还愿意疼上一天,一点儿都不带纠结的。 有失就有得,一样换一样,人生就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拼命分析,玉宝音为什么亲他,是因为突然动心? 那她这动心的原因也太特别了,喜欢被虐是吗? 元亨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还纠结着下次要不要再让她动动心。 一个额吻,犹如掀开了元亨人生的新篇章。 *** 两分的南朝,也掀开了许多人人生的新篇章。 秦冠决定不随玉宝音定居北梁,而是要四处流浪,哦,不,是四处云游。 赫连上决定暂不派兵讨伐赫连懿,而是要先安稳民心。 这个消息,元亨比玉宝音还要先知道,玉宝音表示很不服气。 赫连上居然给元亨写了封信,太不可思议。 信中感谢了元亨的多次援手,申明了他永远都不会和大齐结盟。 至于还说了什么,元亨没有告诉她,还说这是男人间的事情。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不就是皇帝之间的事情嘛,我其实一点都不好奇!” 嘴硬。 元亨有不得瑟就会死的毛病,将手中的信折了几折,揣进了袖笼里。 玉宝音咬着牙道:“皇上,你该回长安了。” 元亨心想,他可是带着粮食来的,又没吃她的饭,就不走怎么地! 可是萧般若已经不止催了一次,还有江水对岸的萧景,已经差人来送信,说的是,他要是再不走,就要亲自来押人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主要是高远公主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弄得他只想和她说一句,他真不是什么坏哥哥怪叔叔之类的,他是好人,完全的好人。 可那也得高远公主相信啊。 一到了北梁,不止元亨被人盯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就连玉宝音也被她娘上了紧箍咒,叫她没事儿少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 臭男人的范围不算广,以前只有一个元亨,如今又多了一个萧般若而已。 别问原因,那原因秦愫是说不出口的。 虽说萧般若已经订了亲,可订了亲只是限定了身份,又不是说他定了心。男女大防,防的可不就是一颗骚动的心。 万一,若是真有个万一,她宁愿女儿嫁给元亨,也好过嫁给萧般若。 原因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 大抵是因着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还有萧般若越来越深沉的个性。 人都是矛盾的,萧般若若是不接受订亲,她势必更要防备他。他接受了订亲,她又觉得他是个不好琢磨的,甚至还怀疑起了他的人品。 是以,这一回,秦愫特别强调的是“宝音啊!你大了,同你哥哥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 玉宝音道:“知道了,娘。” 秦愫想,你知道什么呀,我的笨闺女。 她叮嘱道:“说话要小心,动作要谨慎,别总是嘻嘻哈哈的。” “知道了,娘。” “还有啊,”秦愫突然压低了声音,“千万莫让人占了你的便宜。” 玉宝音一愣,虚心求教,“娘,什么叫做占便宜?”做买卖那种占便宜她懂,可人和人相交,哪里会有占便宜吃亏那一说呢?计较的多了,会不快乐。 秦愫白了她一眼,意思是就知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还是像先前那样小声道:“都怪娘以前没有教你,也怪你爹从小将你当做男孩养,我现在说给你听,你给我记在心里,拉手不行,触脸不行,哪怕是你头上落了片叶子,帮你取下都不行。” “那这样呢?”玉宝音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秦愫作势要打她,咬牙道:“当然……更不行!” 玉宝音心想,坏了,她和元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说不清啊。 可这是谁起的头她还记得很清楚,听完了她娘的话,想的最多的是“元亨,我一定不会打死你。” 这个时候,她娘又补了一刀:“亲吻……必须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夫妻万万不行。” 玉宝音惊呆了。 不是,她以前是觉得那个亲不太对,可从没有想过,一亲,就得变成夫妻啊!   ☆、87|于 变故是怎样发生的,赫连净土并不知。 实际上,就□□楼上面的守军,也在变故发生的那一瞬间,集体窒息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说话如蚊吟的女人,是怎么挣脱了束缚,怎么挣脱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士卒,又怎么突然跳下去的。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来不及眨一眨眼睛。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她就不怕死?应该是不怕的,若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赫连净土想不通胆小懦弱的乔氏,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面色灰败地坐在书房中,觉得乔氏给了他重重一击。 按理说,他是应当要防备人质会自尽,可那个人质是乔氏,软弱的嫁给了杀夫仇人的乔氏,她那么怕死,怎么可能会…… 赫连净土还记得第一次瞧见乔氏的情形,那时她已经嫁给了赫连伍,赫连上也已入了他的眼睛。可是那些不好的流言蜚语已经传的漫天飞扬,赫连伍的城门司马也因此被罢免。城门司马的官职是不大,却也是他费心去布局。盛怒之下的他是去警告赫连伍,顺便叫乔氏禁足的。 他还记得他当时对赫连伍说:“管你是否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堂兄弟,还是你与那乔氏早就有奸|情,事已至此,你二人当好自为之,再不要生出一点儿被人说道的事情。” 他甩袖出门之时,刚好撞上了不知因何而来的乔氏。 她瞧见他下意识闪躲,眼中的慌张之情,居然让他也为之动容。 他当时便叹息,可惜了,空有倾城的容颜,却没有足以保护这美好容颜的身份,也只能是红颜多薄命。 又一次见她,便是赫连上发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打伤了赫连伍。赫连伍纠人捉住了赫连上,乔氏因此而求上了门。 那个时候,赫连上已经认识了玉宝音,不管是赫连上的智慧,还是手腕,自然是比赫连伍要强上百倍甚至千倍的。 优胜劣汰,赫连上他自然是要救的。 一连数日,他都忘不了乔氏跪在他的面前磕头的情形。 柔弱的女子,纤细的腰身,梨花带雨的容颜,还有如歌如泣的声音。 因此,他还使人去同她说,若是她想和离,他可为她做主。 可他派去的人回来道:“我才一说话,那乔氏就开始嘤嘤哭泣……” 他那时想,一个女人,若只是空有美貌,其实也挺可悲的。 至此,他便将她忘在了脑后。 一直到,赫连上出了建康城,他才使人将她软禁了起来。 如今看来,他居然看走了眼。 她可不是空有美貌,她还有一肚子的胆量和忍耐力。他只当他劝她和离时她掉的眼泪,是因着惧怕赫连伍,没想到居然是惧怕他。 也是,赫连伍虽不是什么好归宿,可她好歹还是正妻。而若是和赫连伍和离,成了他的笼中莺,只怕赫连上的身份更尴尬呢! 赫连净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发妻鲁氏却心如明镜。 女人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为了丈夫而活,争宠若是争不到,那简直像是要了命。到了年纪便恍然醒悟,活来活去,还是得为了儿子哩! 虽然男人都是不怎么靠谱的,可自己的儿子同别人的儿子相比,还是要靠谱许多。 鲁氏叫来了三子赫连俊,道:“我总琢磨着你爹和你大哥要办的事情,不会那么的顺利……” 赫连俊打断她道:“娘,这个时候你说如此丧气的话语,若是让爹听见,他该不高兴。” 鲁氏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也就没办几件让他高兴的事情,如今再办一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赫连俊想要说话,鲁氏抬手制止了他:“孩子,你听娘说。你排行老三,你爹若是成了大事,你上头还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哥哥,那个位置怎么说都不会轮到你。我要你现在带着妻儿从南边出城,隐瞒身份,去汾刘寻懿儿……若你爹的事情不成,咱们赫连家也不至于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呢!” 赫连俊万万料不到他娘要他走,他急道:“娘,若真是不成,我此时走,岂不是成了临阵脱逃的。” 鲁氏有些生气,将声音抬高了一些道:“临阵脱逃怎么了,娘是个妇人,不知那些大义,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赫连俊还是不情愿。 鲁氏便道:“给你今日一日的时间,明日午时你们就给我走,你若不走,我就吊死在房梁上,眼不见为净。” 赫连俊不敢再说违背他娘的话语,没有法子,暂时答应。出了他娘的院子,就去寻他爹。 儿子是管不了娘的,可妻子得听夫君的。 谁知,他爹一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道了一句:“既是你娘的意思,你照办就好。去吧,带上你的妻儿,我再给你一千人马。” 赫连俊顿时心里一咯噔,他没敢将心中所想道出,只是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人活着是一口气,死了就叫断气。 打仗也全凭一口气,赫连俊瞧着他爹分明就像是泄了气,这仗该怎么打,想想就惊心。 此时不走,很可能就再也走不了。 他娘……果真是亲娘。 赫连俊没再敢耽搁,一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命令妻儿收拾东西,多带金银细软,莫带那些没用的东西。 第二日不到午时,赫连家的三房一行就从南门出城,马不停蹄地向汾刘赶去。 汾刘可是个好地方,也是南朝的繁华郡城之一,虽说不能与建康的繁华相比,却是北梁、黎州那种地方不能比拟的。 可汾刘却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它的四周没有天然的屏障,一马平川,单是死守,除非是脑子有病。 赫连上离开汾刘的第二天,霍敬玉就带着人马从汾刘撤出,转身又去了汾刘东的马城。 赫连懿和他的五万人马扑了个空,才进了汾刘,霍敬玉又杀了个回马枪,反成了围攻的那个。 赫连懿恨的牙都是痒的,可除了怪自己大意,他还能怪谁呢! 而那厢的赫连上就赶在赫连俊一家出城的这天,到了建康。 元亨本以为玉宝音要隐瞒乔氏的死讯,谁知她见了赫连上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母亲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不止赫连上当场呆立,就连元亨也愣住了,心想,这丫头的性格真是不容人有一点的缓冲期。 这是怕赫连上承受不了打击,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元亨自己虽然不怎么正常,却总是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认识的人。 很快他就觉醒,如今在他面前的两个,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赫连上没有痛哭,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水,若仔细看,还是能够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他就那样呆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大帐的时候,回头道:“后日一早…攻城。” 随后便不知所踪。 元亨说玉宝音:“朕原先就知你是个心狠的,却不知你是个如此心狠的…”好歹也是旧相好不是,才见面就说这么残酷的事情,唉哟,不喜赫连上的他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玉宝音没有回应。 元亨便又道:“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 本应是最没人情味的皇帝,这么罗嗦是故意让她烦躁,让她和他吵架,当做发泄吗? 玉宝音叹息道:“有的人一挫就怂,有的人却是越挫越勇,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元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朕可没有你了解他!” 一说完才发现,这话酸的不行,他又有些后悔,“嗯”了一声道:“后天,后天就有好玩的事情了。” 元亨没有料到,哪里用等到后天,当夜就有了好玩的事情。 建康城西突发大火,那冲天的火光燃亮了半个天空,大火一直烧了两个多时辰,中间还夹杂着如惊天雷鸣一样的动静。 元亨就是被这声响给震醒的,他第一时间跑到玉宝音那里,问了句:“你怕不怕?” 第二句问的才是“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宝音翻了翻眼睛,表示自己不想猜。 元享便总结了一句,“这便是赫连上可以压垮赫连靖土的后招吧!” 想也知道,那着火的地方八成就是屯粮之地。 看来,这一次攻打建康又和上一次一样,无需几天就会彻底拿下。 想当初,江水之北还不是大周和大齐共存之时,叫做魏。魏存在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年的时间便分裂成了如今的模样。而魏之所以被分裂,就是因着魏帝的雄雄野心,他想拿下也才初建不久的南朝,那场战役一打就是五年,魏帝葬送了自己也没能打进建康。 如今倒是轻易而举,可见内乱的杀伤力完胜外敌入侵。 外敌很可能是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内乱则是同样作为地头蛇的两方甚至几方,拼的是谁更有心机,谁的布局更简单粗暴,更有效力。 看来赫连家族的这一场比拼,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终归是一个年纪大了再也等不起,一个年富力强够狠心。 作为看戏一方的元亨只能深深地叹气。 至始至终,男人最爱的就是权力,或者说是…自己。 据说,一场大火毁了整个城西。 玉宝音没有叫人去寻赫连上的踪迹,她整兵待发,做着该做的事情。 元亨时不时地沉默,时不时地会转到她的面前瞎扯一阵。 她不用去探究,便能知晓他的内心。 人总是在这样那样的恶劣环境里才能长大,虽说突然顿悟的道理很可能是别人早就告诉他的,却不及真正的体会让他“动”心。譬如什么是君臣,什么是权臣,什么是百姓。 若说元亨不会因着建康的事情想到其他,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可长安的事情毕竟不在眼前,玉宝音便假装不知,只想着眼前的事情。 明日就要攻城,成大于败,且她甚至认为她一定可以攻下建康,只是还有些忧心秦冠的安危。 剩下的坏情绪,就是因着烦心攻下建康之后的事情。 玉宝音从没有像如今这么烦躁不安过,不知是不是因着乔氏那一跳,彻底地乱了她的心。 她有一种预感,她和赫连上很可能连至交都做不成了。 攻城的这个早上,不过四更,玉宝音便率军开拔。 到达北城门之时,天将微亮。 城门还是那个城门,就连守军的位置都像是没有变过的。 玉宝音下意识看着城楼之上,脑中浮现的还是那个降紫身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下令,“攻城。” 霍桥的投石车已经就位,城楼上的箭羽也呼啸而来,有的冲向大地,有的弹在了盾牌之上,还有的没入了士卒的身体。 一时间,她的耳边只有喊杀的声音。 可她却没有往日的豪情,她的眼睛很酸,酸的她不停地眨着眼睛,还是有一颗滚烫的东西滑出了眼眶,瞬间就变成了冰凉的。 同在马上的元亨瞧见了她挂在颊上的那颗晶莹泪珠,他别过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落泪,或者说是为了谁而落泪,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看不了她难过而已。 这场战役,一直从清晨打到傍晚,双方的损伤人数可能是相当。 赫连净土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层伪善,将秦冠带上了城楼。 他没有让人将秦冠缚住,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不愿彻底激怒玉宝音。 秦冠穿着一身不太合适的龙袍,呼呼作响的大风吹的龙袍的下摆上下翻转。 又一个变故发生了。 当然,秦冠并没有乔氏那种必死的绝心。 他可能是恐慌了,厌倦了。也可能是在打赫连净土的脸面。 他先是取下了冕冠扔下了城楼,然后是龙袍,就连御靴也一只一只地扔了下去。 你只穿了白色里衣,张开了双臂,迎风而立。 赫连净土真想一把将秦冠也推下去,可他若真这样,岂不是自认了玉宝音讨伐书上的罪行,成了谋逆小人。 再一想,当初他倒不如干脆一点,自己称帝。 如此,他想让秦冠当着全城守军的面斥责玉宝音的愿望落了空。 赫连净土没有办法,只得喊了一句“皇上受了惊吓,快些请下去。” 秦冠却大声呼喝:“赫连净土,你这个逆贼!” 虽然只喊出了一句,便有人将他打晕了带下去,可这已经引起了波澜。 谁才是逆贼?城中的还是城外的,许多人已经分不清。 当夜,玉宝音退后了十里扎营休整。 建康城内却没有因为攻击暂停而消停,骚乱的不止有普通贵族,还有平民百姓。 人人都在想,皇帝怎么了?宰相怎么了?建康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是外敌,还能军民一心,可这分明是能够避免的内乱,人心怎么会不浮躁呢? 这个时候,便有人说“一切都怪宰相,就连先帝也是被他害死的。” 这可与秦寒霸占建康时不一样,秦寒就是再名不正言不顺,他也是个姓秦的,也是真元帝的亲生儿子。 宰相就是宰相,宰相想做皇帝那就是逼宫、是谋逆,咱们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赔上自己的性命,死后还要被冠上逆贼的脏名! ——我们不要战争,我们想要安定的生活。 ——我们不要乱世,我们想要真元帝那样的皇帝。 真元帝不一定是个名君,他偶尔犯错,偶尔英明,重要的是他执政的三十几年里,南朝再也没有被大规模的战火洗礼。 他的儿子虽然没有什么功绩,可却是个温柔善良的皇帝,他的孙子还那么小,也是个有胆量的。 总的来说,秦氏皇族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的子民也还不想推翻他。 一夜就是这么翻腾着过去,玉宝音没有接到赫连上让人传来的攻城口信,继续休整。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建康城中到处都弥漫着消极的情绪。 赫连净土终于有所觉察,探听来的消息,既让他心凉又让他叹息。 真元帝执政了三十几年里,可以说他的功过都有赫连净土的一半,但是人们记住的只有真元帝。 而赫连净土,一招不慎,就失了民心。 他还是想他应该无所顾及,应该自己称帝……可是已经来不及。 不知是谁召集了无数百姓,一齐涌向了北城门,他们的手中拿着棍棒,高呼着“放了皇帝,打开城门”。 这样的情况也就只能血腥镇压。 可是为首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平民,他们矫勇善战,通常一棍棒下去就能挥倒两到三个人,他们夺了士卒的兵器,一刀一个或者一枪一个,很快就斩杀了很多人。 两方对持,一方是正规军,另一方只有前头是正规军,按理说,前者不过会慌乱一时,紧接着便会压倒性的胜利。 可就是这个时候,玉宝音的人马来攻城了。带着势无可挡的杀气。 这就成了正规军和杂牌儿军夹击正规军。赫连净土的嫡系腑背受敌,不是嫡系的人马又不肯出死力。 这一场战役再没能从清晨打到傍晚,那个厚重的城门便发出了“轰隆”的打开声音。 元亨吐出了一口气,“嘿,咱们胜了。” 玉宝音的面上不带一丝喜气,“不,是他胜了。” 玉宝音打马进城的时候,执意让元亨带着人马去十里外扎营。 这一次的元亨也从善如流的紧。 可不,在情敌的地盘上撒野,他可不干这么脑残的事情。   ☆、88|于 人与人的信任,真的是微妙之极。 随着年龄的长大,可以毫不犹豫全身心相信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不知道是谁先改变的,起初不会觉察,等到发现之时,突然相对无话。 玉宝音打马进了建康城,漫无目的地行在大街上。上一回来,她还有游子返家的心情。这一次,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 去哪儿呢?她不知道。 打远处跑来了一匹快马,停在了她的面前。 士卒从马上跳了下来,行礼道:“宝音公主,赫连净土已经自尽,太子毫发无伤,赫连中郎说了公主可以去太子府陪伴太子。” 玉宝音没有多言,调转了马头,向太子府而去。 所过之处,大都一片狼藉。 这个烂局,凭秦冠是无法收拾的。 不是她小看秦冠,就是她外祖父在世,瞧着好好的都城变成了这样,也会头疼不已。 此时此刻,秦冠最想见到的就是玉宝音。 他没有穿着赫连净土给他的那身龙袍,甚至没有穿着华贵的衣服,只穿着不知谁的粗布袍子,就站在敞开的太子府门口,等待着玉宝音。 玉宝音老远就瞧见太子府门外站了一个人,瞧着身量不高、年岁不大,心想着会不会是秦冠? 打马上前一看,不是他又是哪个呢! 玉宝音骑着追星绕着他转了三圈,道:“太子?”亦或是皇上。 秦冠仰头看她,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一字一顿道:“叫我公子秦!” 与生俱来的东西,不一定能够陪他到老。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在这个时节就好比有毒的流沙,他握得越紧,越是所剩无几不说,还会要了命。 他的表姐若是个男的,他的姑姑若没有远在长安,他的身边若不是已经没了所依,若不是他娘苦苦相劝,若没有亲眼目睹他爹的死状,他若没有心寒……他是舍不掉那个位置的。 做一个傀儡皇帝,是在赫连净土的手里,还是在赫连上的手里,亦或是在其他人的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说的好听,还叫皇帝,实际上连个看门的太监都不如。他的自尊,他的傲气,还有他与生俱来的高贵,都成了最大的笑话。 如此皇帝,倒不如…不做! 来前,秦愫就说过,有很多事情还得秦冠自己拿主意。 用她娘说的话,皇位是重要,若同生命相比呢!与其做个千古留骂名的皇帝,倒不如做个普通人,自自在在的逍遥到老。 玉宝音本以为秦冠会舍不得,毕竟那个位置是那么的吸引人心。 此刻,她觉得秦冠长大了,没了那些无用的孤傲,浑身都是平和的气息。 玉宝音本想问一下秦缨的事情,问问他是怎么死的,问问他死的时候可有痛苦,可一对上秦冠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让她咽了回去。 玉宝音没有下马,而是对着秦冠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猜赫连上一定已经想到了秦冠的退让,不管怎样,她和他总归是还要见一面的。 这比她原本想的最坏结局好上了不少,她只是有点累了,并不是觉得他不好。 玉宝音先是去了宰相府,可是赫连上并不在那里。 她骑着追星在宰相府外瞎转悠着,听说赫连净土是在府中自缢,夫人鲁氏服了砒|霜,大子战死城楼,二子率众突围,被赫连上亲手射杀。赫连家的男人死了七七八八,倒是赫连俊不知所踪,好像是早就出城了。 昔日热闹的府邸,如此已被查封,这就是成王败寇必须付出的代价。 举手不悔,既然已经入了棋面开始对弈,便只有输赢,没有怜悯那一说。 玉宝音想了想赫连上很可能会在的地方,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向着那地方而去。 那地方能是哪儿呢,自然是他继父的家里。 且不说赫连伍到底有没有杀掉赫连上的亲生父亲,单只凭乔氏这些年受的苦楚,赫连上便会断了赫连伍的生路。 可这是必要被后人诟病,要知道一个“孝”字可以湮灭很多事情。 赫连伍的家在宰相府后头的那条巷子里,如今正被士卒团团包围。 玉宝音跳下了马,将马绳扔给梁生,便昂着头从士卒之中走过去。 这城中几乎没人不知白袍银甲的宝音公主,没有人敢拦她,尽管赫连上方才已经交待了谁也不让进。 玉宝音一踏进院子,就瞧见跪在正当中的赫连伍,还听见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话:“……阿上,你是做大事的人,千万不要和我这种小人计较,你留我一条性命,世人谁都会说你仁义……” “仁义那种虚名,我可不要。”突然出现的玉宝音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赫连伍吓得一激灵,就听玉宝音又道:“你是想死的痛快,还是想慢慢死?” 赫连伍拉着赫连上的衣摆道:“你得知道我是你的继父,这是你我脱不掉的关系。宝音公主今日若是在此杀了我,世人还不是要将这弑父的罪行安在你的头上!” “哼,那我就叫世人都知是我杀了你。” 玉宝音吩咐梁生,“你去堵上他的嘴,将他绑在我的马后,我要带着他在城中转一圈,好让整个建康的百姓都知道是我杀了他。” 转而又对面如死灰的赫连伍道:“我给了你机会选择,你不选,那我就替你选,让你不快不慢的死。不是都说今生的罪孽,到了下辈子也得还清,我便让你今生受你该受的皮肉之苦,今生还你该还的罪孽,下一辈子别再做个恶人、也别再觊觎别人的东西了。” 这话说的仿佛不是叫人掉肉,而是劝人不要吃肉。 温和的语气照样快要让人疯掉了。 赫连伍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此时此刻他还能跑到哪里呢! 梁生是个一根筋,向来都是玉宝音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且还是个身手利索的,三几下就缚住了赫连伍。 然后就将他扭到了门外,绑在了自己的马后面,还对玉宝音道:“小公主在前头,我拉着这厮跟在后面。” 好吧,反正像这种践踏人命的恶事,是凶狠霸道的主子来做,还是恶奴来做,都是差不多的。 至始至终,玉宝音没和赫连上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和她说话。 像这种他会为难的事情,不管是放在六岁以前还是六岁以后,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替他出头。 赫连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她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的傻里傻气,若是被人骗了去,可该如何是好呢? 赫连伍死在了乔氏坠落的城楼前,在建康城中转了一圈,梁生给了半死不活的他一个痛快。 时隔不久,建康又历经了一次清洗。或许这一次清洗的比上一次还要干净,说的是文武百官,那个“百”缺了一边。 到底缺了多少,玉宝音不知,也不想知道。 只要和权力扯上关系,都是如此的残酷。 秦冠写了禅让书,将帝位让给了赫连上。而秦冠的母亲,也去了建康城外的五月庵,肖发为尼,说是自己看破了红尘,已经了无牵挂。 这个时候,南朝已经分裂成了两个。 被围困汾刘的赫连懿领着五万人马,靠着赫连俊的一千人在外接应,硬是杀出了城。 不是霍敬玉不尽力,乃是人马数量悬殊,尽力就得死拼,他可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饶是如此,也损兵2000,拼掉了赫连懿近一万的人马。 赫连懿领着剩下的人,一直跑到靠海的潮城才停住了脚,在那儿称了帝。 这个时候,赫连上还没有登基。 赫连懿这是吸取了自己祖父因着太沉得住气才坏事的教训,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选的落脚地也是妙极,东有海,内有江,还有诸山环立,虽说潮城比不上建康的繁华,可穷山恶水才能磨练心境。 他就占据在此,再徐徐谋之,到底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玉宝音一直在建康待到了六月,就在赫连上登基后的第二天,她带着秦冠从北门而出,去寻驻扎在十里之外的元亨。 这期间,她再也没有见过赫连上。 有的时候,赫连上来寻秦冠,她避而不见。 有的时候,则是赫连上对她避而不见。 其实这样也好,见了面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挺尴尬的。 离开的时候,玉宝音没有料到赫连上还会来送她,在城门边瞧见他之时,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以前常穿的玄色袍子,头上戴着她送的玉簪。 这样来来回回送了很多次,哪一次都不如这一次刻骨。 他对着她笑,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说:“宝音,我要娶妻了,娶的是大将军家的五小姐。” 她道:“我可能没有时间来喝你的喜酒,我会让人送来贺礼……” 他又说:“宝音……再也不要对人这么好!” 她道:“上哥哥,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我尽力做到不伤害你,可是这其中却不乏利用,利用了别人,也利用了你。 所以,这样的我不配拥有你。】 ——赫连上篇终。   ☆、89|于   元亨说:“你干了什么蠢事朕都知道,放心吧,朕是不会嫌弃你蠢的。”   玉宝音:“谢谢啊!”你大爷的。   ***   算起来,玉宝音和元亨也就二十来天不见,   他一瞧见玉宝音的第一句话是“瞧瞧朕瘦了没?”   用吃惯了面疙瘩的嘴巴来进大米,这不是虐待人,这是虐待胃。吃一碗,觉得吃好了,可不到半个时辰就饿了。   这么多日,元亨一直处在半饥饿状态,关键是一点儿没瘦还胖了,他管这叫水肿。   倒是有好吃好喝的玉宝音,怎么下巴又尖了呢!   看来还是北方的水土更肥人。   想到此,元亨就有些得意,仿佛他是“水土”。   他又同玉宝音道:“你再好好瞧瞧朕。”   玉宝音问他:“你老让我瞧你作甚?”   “咦?这许久不见难道你不惦记朕?”元亨说的理所应当。   玉宝音对这哥哥真的无话可说,想气来着,却先笑了。   她道:“咱们明日就开拔,我霍叔叔已经回北梁了。”   她说的是正事,说正事多没有意思啊!咱们还是说点其他的,再也别想建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元亨乐呵呵地道:“你可得把秦冠那小子看好了,上次他是怎么对朕的,朕可还没有忘记。”   玉宝音哭笑不得地道:“你可是皇上,都已经快到而立的年纪,还这么记仇真的好?”   真的不好,尤其是听见那一句“快到而立的年纪”。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或者换个时候说,元亨肯定要翻脸的,想想建康那些事情已经够让她糟心了,本想暴跳的他叹了口气,“朕…老了是吗?”   玉宝音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和元亨说话最费心,若是非得猜测他话中有什么含义的话。   好在,玉宝音已经习惯了他的跳跃性,干脆什么都别想,只是随着他的话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老还不算老,说嫩又已经不嫩,就和上吊死不利索差不多意思,吊在半空很难受呢。   元亨又叹了口气,问:“朕…长得怎么样?”   玉宝音眨巴眨巴眼睛,还是那句:“还行。”   啊,这是用颜值也不能弥补年纪差距的意思。   元亨心塞不已。   那厢的玉宝音又补充了一句,“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你是三国的皇帝中长得最好看的。”   这句话还不如不加,且不说她有没有见过大齐的皇帝,单只说她小时候南朝的皇帝可还是真元帝。   和一个老头比颜值,就是赢了元亨也不会高兴。   他歪着脸问:“那现在呢?朕同现在的南帝相比,谁更好看?”   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皇帝,不比疆土的大小,不比财富的多少,不比百姓的爱戴,比长相……长相能当饭吃吗?能当兵器吗?   更奇葩的是,玉宝音到现在为止还很配合他,能答的都答了,碰见了这个不好答的,便道:“那还用说吗?”   “用。”还得加“当然”。   元亨的神情很严肃,仿佛在说的不是长相问题,而是在谈什么关系着国家命运的大事情。   玉宝音只觉他的认真太好笑,忍笑道:“那…就你吧!”   太不严肃了有没有?   太敷衍人了有没有?   元亨道:“你,你,看着朕的眼睛,想仔细了再说。”   看就看呗!   这一看可不要紧,有人就入了迷。   还是那个被看的。   元亨的心噗噗噗地跳着,似乎在告诉着他,他的心跳声是这样的。   他想,若是可以,他愿意拿拥有的一切包括皇位,去换想亲她的时候不头疼。嗯,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亲亲。   人是最奇妙的,有人为了江山放弃美人,有人就是为了美人放弃江山,更有贪心的想要两者兼得,谁知道行不行呢!   元亨冲动之下,推了玉宝音一把,嘴上还道:“谁叫你看朕的。”看的朕都头疼了。   玉宝音没防着,被他推倒在地,心里那个气啊,顺着他的话做也有错了,冤枉死了。   她一生气,总会干出让人害怕的事情。   再加上这么多日她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真是干出什么都不稀奇。   玉宝音一爬起来,就直接扑了上去,“叭”在元亨的额上亲了一下,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他的大帐。   又不能真的打,就…疼死你!   没错儿,这就是玉宝音的心理。   至于她干了什么……她没干什么呀,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如她所愿,元亨真是疼了足足一天,不过还美了一天。   又疼又美,那个又美又疼,唉哟,那个酸爽滋味……   关键是,人家还想,明天若是还有这种好事,他还愿意疼上一天,一点儿都不带纠结的。   有失就有得,一样换一样,人生就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拼命分析,玉宝音为什么亲他,是因为突然动心?   那她这动心的原因也太特别了,喜欢被虐是吗?   元亨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还纠结着下次要不要再让她动动心。   一个额吻,犹如掀开了元亨人生的新篇章。   ***   两分的南朝,也掀开了许多人人生的新篇章。   秦冠决定不随玉宝音定居北梁,而是要四处流浪,哦,不,是四处云游。   赫连上决定暂不派兵讨伐赫连懿,而是要先安稳民心。   这个消息,元亨比玉宝音还要先知道,玉宝音表示很不服气。   赫连上居然给元亨写了封信,太不可思议。   信中感谢了元亨的多次援手,申明了他永远都不会和大齐结盟。   至于还说了什么,元亨没有告诉她,还说这是男人间的事情。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不就是皇帝之间的事情嘛,我其实一点都不好奇!”   嘴硬。   元亨有不得瑟就会死的毛病,将手中的信折了几折,揣进了袖笼里。   玉宝音咬着牙道:“皇上,你该回长安了。”   元亨心想,他可是带着粮食来的,又没吃她的饭,就不走怎么地!   可是萧般若已经不止催了一次,还有江水对岸的萧景,已经差人来送信,说的是,他要是再不走,就要亲自来押人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主要是高远公主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弄得他只想和她说一句,他真不是什么坏哥哥怪叔叔之类的,他是好人,完全的好人。   可那也得高远公主相信啊。   一到了北梁,不止元亨被人盯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就连玉宝音也被她娘上了紧箍咒,叫她没事儿少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   臭男人的范围不算广,以前只有一个元亨,如今又多了一个萧般若而已。   别问原因,那原因秦愫是说不出口的。   虽说萧般若已经订了亲,可订了亲只是限定了身份,又不是说他定了心。男女大防,防的可不就是一颗骚动的心。   万一,若是真有个万一,她宁愿女儿嫁给元亨,也好过嫁给萧般若。   原因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   大抵是因着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还有萧般若越来越深沉的个性。   人都是矛盾的,萧般若若是不接受订亲,她势必更要防备他。他接受了订亲,她又觉得他是个不好琢磨的,甚至还怀疑起了他的人品。   是以,这一回,秦愫特别强调的是“宝音啊!你大了,同你哥哥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   玉宝音道:“知道了,娘。”   秦愫想,你知道什么呀,我的笨闺女。   她叮嘱道:“说话要小心,动作要谨慎,别总是嘻嘻哈哈的。”   “知道了,娘。”   “还有啊,”秦愫突然压低了声音,“千万莫让人占了你的便宜。”   玉宝音一愣,虚心求教,“娘,什么叫做占便宜?”做买卖那种占便宜她懂,可人和人相交,哪里会有占便宜吃亏那一说呢?计较的多了,会不快乐。   秦愫白了她一眼,意思是就知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还是像先前那样小声道:“都怪娘以前没有教你,也怪你爹从小将你当做男孩养,我现在说给你听,你给我记在心里,拉手不行,触脸不行,哪怕是你头上落了片叶子,帮你取下都不行。”   “那这样呢?”玉宝音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秦愫作势要打她,咬牙道:“当然……更不行!”   玉宝音心想,坏了,她和元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说不清啊。   可这是谁起的头她还记得很清楚,听完了她娘的话,想的最多的是“元亨,我一定不会打死你。”   这个时候,她娘又补了一刀:“亲吻……必须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夫妻万万不行。”   玉宝音惊呆了。   不是,她以前是觉得那个亲不太对,可从没有想过,一亲,就得变成夫妻啊!   ☆、90|于 要是非用挑丈夫的眼光来看元亨,玉宝音表示她不想挑。 这个心情实在是太复杂了,不是说他不好,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玉宝音忽地就想起了那日元亨问她的“朕老了是吗”和“朕长得怎么样”,越想越觉得不对。 不是,她是不知道,一亲,就得变夫妻,可元亨比她大了十岁,后宫里还有那么多的美人,那他知道吗? 若是知道了他还亲,他是想死吗? 元亨是不是想死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还真有想去死一死的心,要知道,无知的她都干了什么…居然,亲了他。 所以说无知真是特别的可怕。 秦愫也没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只当女儿听进去了话,她女儿就是怎样,若是不犯拧的话,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小孩儿,她又叮嘱了几句,就放心地让女儿忙其他的去了。 玉宝音真是没有心情做事情,她觉得她娘比元亨还要让人乱心,有些事情吧就是这样,不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懂得就恨不得抽死自己。 元亨好不容易寻来了高远公主不在的机会,准备和玉宝音好好说一说小话的。 这不是指不定哪天就要走了,什么时候再能见面真的是未知数。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皇帝,他也有他想做和必须做的事情。 谁知,元亨才找到玉宝音,她就道:“我正有事想找你,走走走,咱们去你帐中说事情。” 老天可以作证,他真的以为玉宝音是要和他说正事。 别问原因,还不是因着只有说正事的时候她才会这么的主动。 他还想着,哪怕是说正经事也可以,因为往后恐怕连说正经事的机会都少有了。 玉宝音的神色也真的很正经,让人一瞧她的脸,就知道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有的事情,想的时候特别的容易,可是真的要说出口,却并非一件易事。 玉宝音本想问他“你打的过我吗”或是“你有我聪明吗”类似的问题,选丈夫在意的东西还不就是武力和智力! 至于财力,他们两个是都不缺的。 可她几经踌躇,就是无法问出口。 只因她知道,元亨一定会这么回答,“朕才不打女人”或“你竟然是个聪明的?啧啧,恐怕连你娘都不知道吧!”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法和元亨做夫妻,以他们两个人的个性,真的,就是有十座皇宫也不够他们折腾的,八成是一见面就得打架,还是不分出输赢,绝对不会罢休的。 玉宝音还想,自己的丈夫一定要是个学识渊博的,她犯糊涂的时候,他时刻会保持着清醒。 还得是个宽容大度的,最好还能是个慢性子,出了什么事儿,她一挽袖子要找人打架的时候,他会淡定地挽着袖子淡定地道“唉,唉,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能好好说了,这不是还有我。” 总而言之,元亨不符合玉宝音的幻想。 她觉得他们俩在一块肯定没法过日子,傻愣愣地在大帐中站了好长时间,突然道:“哦,我没事了,你找我什么事?” 被人一本正经地逗弄,这还真是第一次。 元亨气乐了,口无遮拦地道:“你方才在那儿站了半晌,是不是在想…要不要亲朕?”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 别开玩笑了,如今玉宝音只要一听见那个“亲”字,就立马一激灵。 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走的。 那厢的元亨一看她的神情不对,慌忙上前了几步拉住她道:“是不是你娘跟你说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朕跟你说,朕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你不奇怪,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美人不亲偏来亲我?” 玉宝音有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说,本来打定了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突然跑出来个丈夫,还是元亨这样的混人,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接受不了。 看吧,这就是光动嘴不表白的后遗症。 元亨鄙视了自己,他若是早就和玉宝音说过“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如此的话语,她又何来这一问呢! 虽说现在说也不晚,可这不是也不好说出口嘛,要不然也不会拖到如今还不说。 元亨哼哼唧唧了半天,道:“朕为何偏亲你,你就不知道原因?” “废话,当然不知道!” “那你为何亲朕了?” 玉宝音一噎,她又不能说就是想让他头疼。 元亨还以为她在不好意思,又道:“朕亲你的原因和你亲朕是一样的。” “肯定不一样。”玉宝音说得斩钉截铁。 受不了她质疑的元亨道:“肯定一样。” 这事儿是扯不清的,玉宝音想要争脱元亨的手,她想,既然扯不清那就再也不要扯了。 元亨以为她不相信他,急道:“朕一回去,就把那些摆设全送出宫。” “送不送关我什么事啊!”玉宝音也急了,本来是一根绳子,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越说绳子越多,简直乱成了麻。 元亨还道:“就是往后,朕也不会再有什么美人的。” “你有没有美人,从前跟我没有关系,往后也跟我没有关系。” 现在是极力撇清关系。 元亨使劲捏了她的手,“你倒是个大方的,还是个嘴硬的,朕得尝尝硬嘴是个什么味儿?” 说尝就尝,低头就咬上了。 为什么要咬? 怕她跑了。 别问他要手干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好。 就连咬住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他都没想好。 然后……头一回,没掌握好力度,直接把人咬毛了。 玉宝音挣脱了手,一拳就砸在了元亨的脸上。 “你敢咬我!” “你敢打朕!” 两个人,一个人捂嘴,一个人捂脸,皆气急败坏。 玉宝音捂着通红的嘴,红着脸道:“元亨,滚回你的长安。” 元亨是个懂变通的,自动忽略了“滚”字,他道:“走就走,你得将朕送到萧城。” “不送,不滚就踹你滚。” 玉宝音说完了这句,就捂着嘴,低头走了出去。 她回了自己的大帐,一整日都没再走出去过。 没法出去见人了! 脸上挨了一下的元亨也是这么想的。 三日之后,元亨踏上了去萧城的渡船。 还是和玉宝音在一条船上。 元亨对着她笑。 玉宝音当作不见,还心想,她可不是送他,而是送她娘。 元亨却想,送谁不是送呢!只要目的地是一样的,就无需在意的太多。 可是有高远公主这个保镖,元亨没法再近身同玉宝音多说什么,他就想尽各种办法,连耍赖都用上了,这是要在萧城多磨个几天的意思。 然后,不用他干什么,高远公主本来就是个舍不得女儿的,自会留住他想留住的人。 于是,从北梁挪到了萧城,除了多了萧景和萧南两父子,只增加了人数,其他的则是一成不变的。 玉宝音还是在生气呀!元亨就想,不哄好了她,是绝对不能回长安的。 大不了让她咬一下。 呵呵,就是咬个两下三下也行呀!咬起来挺好玩的。 [玉宝音:我不吃狗肉!] *** 元亨和玉宝音,就像是在玩躲猫猫,一个找,一个藏,一个顺不了心,一个就发现了一件好玩儿的事情。 玉宝音为躲元亨什么招数都用上了,躲无可躲,就躲进了小厨房,这就瞧见了正给萧般若炖补品讨欢心的付笙。 玉宝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如果不是付笙那穿着男装也盖不住的丰腴身型,她哪里会真的相信眼前女扮男装的会是她的新嫂嫂呢! 玉宝音的一声“新嫂嫂”,让付笙臊红了脸。 她哀求玉宝音,千万不要将她在此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 萧般若走的这么些天,她可是一直躲得很好,萧景和萧南都不知她在这里。 虽说她来此是萧弥坚援意的,可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玉宝音自然是满口答应,还乐呵呵地道:“我哥哥真是好福气!嫂嫂的福气也不差呢!” 付笙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她以为她和萧般若之间的问题,就是说给玉宝音听,玉宝音也不会是个明白的。 她以为的明白人只有萧弥坚,可是他只委婉地告诉她凡事要靠自己争取,却始终不肯告诉她萧般若为什么没将她放在心里。 女人的直觉很灵敏,她想她已经找到了那个想要的原因,只不过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就像她一样,她的心里已经存了他,当然就存不下其他的男人了。 只是不知他的心里存的究竟是哪个? 女人的好奇心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 做一个傻傻的幸福女人有什么不好呢?   ☆、91|于 付笙和玉宝音分开之后,就回了萧般若的小院落。 那个小,是真的特别小,一共也就三间房。可那三间房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是她亲手摆放的,她喜欢那里,尽管萧般若心里装的不是她。 付笙回去的有些不是时候,一瞧见守在院外的萧福,她便知萧景正在内里。 她低着头,从萧福的身边进了院子。 没敢去正房,而是将燕窝递给了丫头黄鹃,自己进了偏房。 没人知道偏房里的秘密,就连付笙也是收拾物品时无意发现的,那便是偏房和正房的中间是两面墙,墙之间还有一人宽的间隙,将偏房的储物柜挪开,就能进到那间隙里,一清二楚地听见正房里的声音。 付笙做了一件后悔了半生的事情,她将储物柜挪开了一条细缝,悄无声息地进到了那间隙里。 *** 萧景来找萧般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来了一看他儿子的状态,他便觉得自己想要说的话很多。 先从哪一句说起呢? 萧景道:“不久,我和你母亲还有弟弟就要回长安去了,造船的事情未了,你自是还要留在萧城,自己照顾好了自己,莫叫我和你祖父为你操心。” 他爹倒是很少与他说这样的话,所以这样的话一定不是最终目的。 萧般若道了声“是”,一心等着他爹的下文。 萧景清了两下嗓子,道:“你这样挺好的。” 萧般若有点儿晕,这样是哪样? 他道:“不知爹指的是何事?” 萧景一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爹指的是什么你心知就行。” 废话,就是不知道才问的。 萧般若道:“儿子愚笨。” 他哪是笨呢,他是在装傻。 萧景神笑道:“有些事情我知也会当作不知,有些人我见了也会当作没见,只是你得把握好行事的分寸才行。” 这话说的够清楚了吧!别以为他不知道付笙在这里,不过是假装不知情而已。 他儿子若是能将心思转到付笙那里,那真的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小两口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拉拉小手可以,亲亲小口也可以,有了身孕绝对不可以。 别说在间隙里偷听的付笙是怎样的心情了。 萧般若的心则是顿时一沉,冷了脸色道:“是祖父的人将笙表妹送到此,我本要送她回去,后来就去了北梁,便将她的事情暂缓。爹就是不提,我也要说的,你们回长安之时,刚好将她带回去。” 听这话音…感情培养的可不怎么样啊! 这可是个坏消息。 萧景正色道:“你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你想不得的。既已成了兄妹,一辈子都是兄妹。” 萧般若听见他爹的第一句话时,心里一咯噔,他想歪了,想到死了好些年的何氏母子的对话,那个时候是他人生最阴暗的时光,他从不愿意主动回忆。 带来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以至于他听到他爹后面的话语时,只觉得好庆幸。幸好,他爹说的不是那些陈年旧事。 萧般若没有辩解,也无力反驳他爹的话。 正房里没了对话的声音,寂静极了,实际上,萧景后来又和萧般若说了些话,可间隙里的付笙没有听到。 她的脑袋轰轰叫着,耳间也是嗡嗡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到,心里头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兄妹”。 原来萧般若心里头惦记的居然是玉宝音,怪不得大冢宰要将她送到此了。 她起先是有心想要追随萧般若,那不过是因着看多了话本里的奇女子,为了心中的爱人或是为了一个答案,可行上千里,奔走万里。 但想归想,会不会、能不能付诸行动,却是未知。 大冢宰就差人来说了那句“凡事要靠自己争取,我萧家需要的并不是个软弱的孙媳。” 她思了一夜,只带了个丫头就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她现在有些后悔,事已至此,她很想回去,可是就这样回去,娘家还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的心里满是怨恨,恨自己为何这么天真任性,也恨萧般若,更恨玉宝音。 *** 付笙的丫头黄鹃来找玉宝音,说是自家的小姐邀她去府中的人工河边一叙。 此时天已黑透,玉宝音却不疑有他,还心想着可以和新嫂嫂培养培养感情。 虽说她以后不会长住长安,可她娘和萧南是要一直呆在那里。 玉宝音到的时候,付笙已经在岸边立了许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让黄鹃去叫玉宝音,叫来了自己又要说什么呢? 她有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她应该要好好地哭一场,可是眼泪就是不肯掉下来。 有些想法是瞧见玉宝音的那一瞬间决定的。 付笙给了黄鹃一个手势,黄鹃看懂了,点点头便急匆匆地走掉了。 心大的玉宝音还是不疑有他,还笑嘻嘻地对付笙道:“新嫂嫂找我这个小姑子要说什么事?” 这句话听在付笙的耳里,她只觉讽刺。 她冷笑了一下,可是这暗黑的夜遮住了那笑的本质,使人看得不太真切。 玉宝音又道:“嫂嫂可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是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为你出气。” 付笙冷冰冰地道:“才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玉宝音一怔,不明白付笙为什么这样说话,傍晚遇见她时,还是和和气气的,怎么一入夜就变了个腔调? 热脸贴冷腚之事,玉宝音可不干,两好隔一好,旁的人已经不好,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的继续对人好。 便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使得嫂嫂对我有了误解,嫂嫂既不喜欢我,那我就回去了。”才不要陪她在这喂蚊子呢! 玉宝音才一转身,付笙急道:“你不许走。” 说话的时候,还动上了手。 付笙手快,已经扯住了玉宝音的袖笼。 可付笙毕竟只是一个拿针的大家闺秀,玉宝音想要挣脱她简直就是分分秒秒的事。 她还没有动,那厢的付笙自己往后一抑,“扑通”一下掉进了人工河。 这个时候的玉宝音还以为付笙没有站稳,正要下河救人,就见一人用风一样快的速度掠过她,也“扑通”一下,跳下河救人去了。 既已有人去救,那就不用她费力了。 玉宝音便在岸上站的好好的,只听一旁的黄鹃焦急地道:“小姐别怕,萧公子赶来了。” 玉宝音自然听出了黄鹃话中的他意,也觉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头,比如,萧般若赶来的可真是时候。 若说付笙有心陷害,原因是什么呢? 玉宝音想不通,又觉一定是自己多想了。还想,等到萧般若将付笙救上来,她还要打趣地问他一句“你是何时学会游泳的?是为了嫂嫂才学的?”。 可她还来不及说出此话,浑身湿透的付笙窝在萧般若的怀中,指着她道:“你为何要推我下去?” 玉宝音顿时笑了。 是啊,为何啊?她也想不透,付笙是吃饱了撑的吗? 没进门的嫂嫂陷害小姑子,是脑袋里缺了根筋吧! 玉宝音笑完了,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还心想着,才没那个闲情逸致陪他们玩呢! 可事情到底是闹大了,先是惊动了萧景。 萧景一脸忧虑地来问玉宝音:“你真的将付笙推到了水里?” 此时的玉宝音正靠在小榻上晒太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算作应答。 萧景又问了:“为什么啊?” 玉宝音便一翻眼睛道:“我吃饱了撑的。” 萧景一噎,又道了:“这孩子,不是就不是,你跟萧爹好好说话啊。” 萧景便对此事下了定义,天黑路滑,付笙一定是有所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那就得有人去解释。 萧景便又同秦愫嘀咕了这件事,他是想让她去瞧瞧付笙的。虽说才将入秋,河水并不冷,却也是惊吓了一场,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是不好去慰问的,担子还得落在秦愫的肩上。 秦愫的反应却是冷笑。 付笙等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来高远公主,自己沉不住气,送上了门去。 她哀哀切切地坐在那里,本来是想等高远公主先开口的,可她再一次等到沉不住气了。 高远公主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好似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付笙便咬着牙道:“高远公主可知宝音公主和萧小将军……” 她是准备要开门见山的,可她才开了一个头,高远公主就砸烂了手中的水杯,道:“付小姐慎言,身子不好,就歇着去吧!” 那水杯就是烂在了付笙的脚下,溅出的茶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和罗袜。 付笙就这样被请出了门,她一路疾行,走到小花园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下。 拦下她的萧般若道:“你做这样的事情有意思吗?” 付笙呵呵一笑,看定了他道:“没有意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是做过了才发现的。还发现了…你比我更没有意思呢!” 原来不是相恋不成,而是一个人偷偷地想着。玉宝音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高远公主时刻防备着他,就是这样了,还念念不忘…有意思吗?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呀!   ☆、92|于 付笙走后,秦愫仍在生闷气。她由建康去到了长安,也不知收敛了多少脾性。 她想要的东西不多,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前有何氏,一直闹腾着,这才安生了几年,又要来一个付氏。 今天是陷害她的女儿,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做出坑害她儿子的事情。 没有人生来就坏透了顶,怨恨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心也是一点一点歹毒起来的。 付笙对她女儿的怨恨无解,若说付笙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女儿又何尝不是无辜的要命。 这也是她为何越来越不喜欢萧般若的原因,既然决定哄骗一个女人,那就哄骗到底,何必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先是叫人疑心,紧接着叫人伤心。 本来一个大好的青年,因着此事落了下乘。若她身为男子,不会对这样的事情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可她是个女人,最喜的是拿真心换取真心,最不喜的就是这般真心付给了流水。 付笙虽错,可她不过是错在了喜欢上了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错付了真心,又怪错了人而已。 当然,她也不否认萧般若的真心。 就是赫连上,他也有真心一片,不过败给了权力。 萧般若呢,她不知他的真心败给了什么,也许是伦理,也许是亲情。反正,她是不同意,但也没有当面拒绝过他,至始至终他不曾给过她拒绝的机会呢! 他是被自己打败的。 一个踌躇不前的败者,不佩拥有她女儿的真心。 就连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涟漪都不佩。 是以,当玉宝音来向她请教付笙这是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犹如在闹情绪。 她道:“宝音,我和南儿就住在这萧城,不回长安去了。” 娘,你这么任性可不行,会教坏小朋友的。 玉宝音没敢将心中所想说出,而是紧张地道:“娘,你是想气死我萧爹吗?” 秦愫“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个想法她还不曾说给萧景听,她女儿说的很对,萧景乍一听,一定会气个半死的。 但,他会想明白,会明白她的顾虑。 不想回长安,可不仅仅是因为付笙和萧般若,还有其他的一些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秦愫拍了拍她女儿的手道:“别管你萧爹会怎么想,我就问你的想法。” 玉宝音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其实也行,萧城虽小,却比长安自在。离北梁近,却又不是北梁,我萧爹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秦愫便道:“行了,别的你也不用多管,你萧爹那里我自会同他说,你回去吧!” 玉宝音利索地道了声“好”,出了门才想起来,她的问题她娘还没有回答啊! 付笙这是为了什么呀? 困扰了玉宝音整整两日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答。 算了,还是别想了,这可比攻下两个建康还让人费心。 玉宝音决定纵马出门,排解一下烦忧。 得了信儿的黄鹃是这样劝慰付笙的,“小姐,你瞧你心烦的时候会弹弹琴、写写诗,那一位却是穿着盔甲骑着马疯跑,你何苦跟个那样…的人生气呢!” 言语中不乏轻蔑的意思,那样是哪样,还不是和男人一样。 “你是没能瞧见宝音公主那骁勇的架势…”黄鹃“啧”了两声又道。 一个女人和骁勇这样的词搭配,可不是夸赞的意思,就和骂男人是娘娘腔一样的。 玉宝音是不知道她骑个马招谁惹谁了,她还不知道,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小尾巴姓元,是个皇帝,可这会儿却穿着太监的衣裳。 主要是,不这样穿他可出不来。出都出不来,还怎么当人小尾巴呢! 玉宝音只顾着找人少的地儿,愉快地纵马,也没顾上看,后头“踏踏踏”,跟着的是不是梁生。 一直骑到了萧城的老墙边,玉宝音道:“梁生,瞧,这可是两百年前建造的。” 元亨跳下了马,用脚踹了踹墙根儿,道:“嗯,是挺结实的。” 结实你妹啊!“你是怎么跟来的?”玉宝音惊讶坏了。 元亨淡定地道了句废话:“骑马跟来的啊!” 玉宝音气了个绝倒,“你,你,快回去,我可不想当你的护卫。”一脸嫌弃坏了的表情。 元亨拍了拍自个儿的衣裳,“没事儿,我今儿是太监,无需讲那派场。”自动带入角色,连“朕”都不用了。 这个时候,玉宝音才想起来,他们两个是不说话的。 玉宝音白了元亨一眼,也下了马,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在那儿看夕阳。 元亨也寻了个地方坐下,他坐的地方,一抬头,正好看见她的脸庞。 位置那是极正的。 她看夕阳,他看她,谁先说话,谁就是阿汪。 二十五岁的皇帝不仅是个单身汪,还是个幼稚汪。 这会儿,谁要是问他高兴吗,他的回答准是“汪汪汪,谁叫你来打扰的。” 还别说,真有不怕死的来了。 不怕死的先是瞧上了两匹肥马,这两匹马,一黑一白,毛色发亮,只要弄到手去市集上转一圈儿,小半年都不愁吃喝。 两个小毛贼偷偷地靠近了,可追星是个挑剔马,一般人喂草都不吃,更何况是想翻身骑在它的背上,它一面叫着一面蹶蹄子,表示不满。 这要是还惊不动那厢的两人,才见了鬼了。 追星还有追光,那是伴着玉宝音成长的,有人敢动它,那就是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找刺激啊。 玉宝音抖出了追光,还没上去呢,那两个毛贼已经“唉呀唉呀”地叫唤着,丢下缰绳就窜了。 玉宝音一回头,正瞧见拿着弹弓的元亨站在墙根儿上,他晃了晃弹弓,得意洋洋:“怎么样,不比你的准头差分毫。” 玉宝音收起了追光,去牵追星。 元亨也上前去牵自己的马。 玉宝音撇嘴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还玩儿弹弓,不嫌丢人啊!” 元亨将弹弓收进了袖笼,嘻嘻一笑:“小媳妇给的定情物,不要不行啊!” 玉宝音真想啐他一口,再骂上一句“不要脸”。 那弹弓她可是认得,就是她让梁生给做的。 可她要是骂了,是不是就代表她认了? 玉宝音屏住了气,就在元亨走过她的身旁时,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 不是吧,不就是得了便宜卖了把乖嘛!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动凶|器。 元亨问她:“你想干什么?” 玉宝音就冷了脸道:“我想干什么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问你,你老是来招惹我,是想用我来安抚萧家吗?”玉宝音神色凝重地道。 元亨也不再嬉皮笑脸了,“你老是在我脑海中跑来跑去的勾|引我,是萧家人指使的吗?” 玉宝音气急,踩了他一脚。 元亨一边“唉哟”,一边笑着道:“你又不姓萧,我若想安抚萧家可以娶二房最小的那个。” “畜牲,她比我还小。” “小怎么了,我是皇帝。六十岁的皇帝娶十八岁的娇娘,你可别说你外祖父没有干过!” 说的是大周的事,不要往南朝扯。 玉宝音又踩了元亨一脚。 元亨正色道:“我能不能活到六十还不知,估计就是能活到六十,也不敢娶十八的娇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知道不行,说不知道也不行。 玉宝音再踩的时候,一脚踩在了石头上。 元亨道:“你能踩到我,那是我想让你踩。我不娶美娇娘,也是因为有个黄脸婆。这话听起来酸吗?我本不想说的,可我不说,你瞧你凶的哦…还敢拿匕首抵着我……” “你别啰嗦!”玉宝音不满地道:“你越说我就越糊涂了。” “那是因为你笨。”元亨道:“我可不像某些人,想要就是想要,我想要你,就连头疼都阻止不了。”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玉宝音收起了匕首,下意识想要逃跑。 她不是听不懂,只是越听越害怕。 上阵杀敌她都不怕,她也不知她为什么怕元亨说的这些话。 “我说我是真心的。”元亨想着反正已经说了,那就多说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亲你的时候头疼的要死,可我心里高兴,就是再疼我也不怕,你说我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你亲我的时候,我头疼了一天,可我一直欢喜到现在,你说我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真心对你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哪像你啊,糊里糊涂的看不懂自己的心,只会将我往坏处想。” 那是因为你实在太坏了! 玉宝音估摸着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便道:“我的心里可没想那么多,如今只想着造船打大齐呢。” 元亨笑了:“你心里想的多不多我是不知道,可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想着我。” 玉宝音终于如愿啐了他一口。 元亨洗了把脸道:“我亲你脸的时候你没有反抗,亲嘴的时候也没有反抗,按照你的个性,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还能有我的活路嘛!” 老祖宗说的好,看透别说透,说话也别揭短,还有做人留一线,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穿着太监衣裳的元亨,真的差一点就成了太监。 *** 玉宝音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心里有元亨这件事,就和那边的那对儿,付笙戳中了萧般若的痛处差不多,萧般若也接受不了。 不过萧般若文明多了,到底是男人,就是再气也不能干出打女人的事情。 他一挥袖子就走了,心里想的是,赶紧把她送回长安去。 然后呢 然后……他还没有想好。 他只知道,娶的不是他想娶的那个,娶谁不是娶呢! 他是悲观的,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委屈,有的时候是无奈,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很活该。 活该自己将自己逼进了一条死路。 从第一次见赫连上开始,赫连上的每句话都对他产生了影响,他知晓自己心思的时候就开始了犹豫,未战先退,他不是活该又是怎样呢! 他越来越能体会长大的烦恼,他自己的感情问题,还夹杂着朝政、家族,真的,他恨不得一夜能回到从前去。 可那些只能是想想,没人能够回到从前,所以怀念就成了这世上最美又最纠结的事情。 萧般若走的很快,他先是出了驿馆,又走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一直到天黑,他才原路回转,这就正好瞧见了气鼓鼓回来的玉宝音,后头还跟着元亨。 其实作为元亨的保镖,对,就是保镖。萧般若护着元亨过了两次江水,却很少特意留意他个人的生活。 就是从不在他所居的地方留暗卫,尤其是每一次元亨和玉宝音见面的时候,他不是不想知道,而是觉得那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就像眼前的景象,虽然玉宝音看似心情不好,可他对元亨的嫉妒却没有因此减少。 嫉妒会让人生病。 萧般若在暗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落,院子里的黄鹃一瞧见他,便扭身进了最左边的厢房。 他很少会在这院子里住下,尽管如此,付笙还是将正房留给了他。 萧般若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付笙的房门。 他道:“我们谈谈吧!” 黄鹃很快就打开了门,将他让到了内里,自己从外间将门关上了。 付笙坐在灯下,凭良心讲,她的样貌确实不错。 可萧般若却没有灯下看美人的心情,他没有走近,就立在门边不远的地方,淡淡道:“我想你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这么做的,那我也就不骗你了,我的心思确实如你所想。 可这与任何人都无关,你不该试探我的真心,也不该来试探我的底线…不该陷害宝音,更不该去高远公主那里。 你这么冲动,往后怎么让人放心将萧府的后院交给你来管呢? 祖父一直盼望着你能与过世的祖母一样,是个精明又知晓分寸的,祖父还说也就只有付家的姑娘才能管得好萧家的后院,可见他对你寄予了多高的期望。 我已经不太记得祖母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她一定不是你这样的。 沉不住气的女人只会坏了男人的大事。 你若是将儿女情长放在首要位置,一回了长安我便会让祖父去付家解除婚约的。你得知道萧家需要的是个什么样的孙媳,萧家的后院需要什么样的当家主母。 你…好好想想吧。” 这是他一直都想和她说的话语,他觉得他要和她说清,他对她虽说没有爱意,但一定会娶她,这叫政治联姻,也叫各取所需。 他不会亏待她,只要她不再做类似的蠢事情。 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错在不该真的动情罢了。 理智如他,看见元亨随着玉宝音回来的那一刹那,差一点就冲了出去。至于冲出去干什么,他一想起那时的心情,就只能使劲地深呼吸。 都说了嫉妒会让人生病,他自己都病了,自然可以理解付笙是为何而病的。 但愿她没有像他一般病入膏肓。 萧般若才跨出房门,付笙就趴在了桌案上,她没有哭,眼泪一旦流干,就只剩下了理智。 萧般若方才的话,若在两天之前说,她一定会疯掉。那么平静的语气,说的却是那么无情的话语,给人的感觉他整个人都是冰凉的。 这个男人不是不会暖,只是不会对她暖。 她如今已经知道。 他一直在说萧家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却提也没有提自己一下,她知道自己是该对情爱死心了。 他说的对,她要嫁给他,必须要嫁给他,风风光光地嫁。 不止是萧家需要一个付姓的女人,付家也需要和萧家联姻,这是一场豪赌,付家已经押了萧家的谁一定会是下一任的皇帝。 看,婚姻就是这样,如果没了患得患失的真心,那就只有冰冷的利益。 这个时候,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 玉宝音没有料到付笙会上门致歉,说什么自己胆子小,天黑脚滑,误以为玉宝音推了她一下。 好一个误以为!玉宝音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骗的,可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缠扯不清,又不是她的个性。 付笙拉着她手哭的时候,她面无表情。 她就是这样,喜不喜欢一个人,看脸色就知道了。 想到此,她的心突然狂跳,她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元亨说的很对,她的心里若没有存着他,他敢亲她,他早就死定了。 玉宝音觉得自己的心病了,怎么哪个不爱偏偏瞧上了元亨呢? 她很苦恼,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瞧上了元亨什么。 他有优点吗? 除了长得还行,貌似就没有其他的了。 可她也并不是个外貌协会的。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任性,可不是,都瞧上元亨了。 掰掰手指头数数,他比她大了十岁,也就是说,他都换牙了,她还没长牙。 十年啊,他得比她多吃了多少碗饭?多看了多少本书?怎么他如今还是这么个混模样? 哭了一会儿的付笙见玉宝音捂了捂心口,又掰了掰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愁苦的模样。 付笙道:“妹妹一定是没有谅解我,若不然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肯跟我说呢?” 能这样说话,只证明她还是不了解玉宝音的。 玉宝音回了神,眨了眨眼睛,看定了她:“行了,你快回去吧!我会跟我哥哥说你来过的事情。我至今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从不怨恨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者人,因为划不着。你也别指望我会跟你装亲近,还有以后见了我你得绕道走。再奉劝你一句,再也别来招惹我,你得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付笙觉得她就是个疯子,居然能将心里想的就这样说了出来。 付笙目瞪口呆。 玉宝音便抽|身而出,她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心。 喜欢元亨,到底是为什么呀? 要是问元亨为什么喜欢玉宝音,九成九也是难有答案的。 喜欢一个人,有的是看气场,气场相合,聊什么都觉得快乐。 也有的相爱的两人偏偏是南辕北辙一样的性格,那叫互补,就好比一个人爱吃鸡蛋清,刚好另一个人爱吃鸡蛋黄,搭配得当也很快乐。 至于元亨和玉宝音……总不能是我爱你年少,你爱我老。 所以…到底为什么呀? 心是自己的,什么时候会动,因何而动,自己却不知道。 男女间的那点子事,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   ☆、93|于 最近莫名其妙发生的事情太多。 这儿还有一件,那就是高远公主死活不肯回长安了。 起先,萧景以为她是在闹脾气,还劝她道:“般若就是与付家的那丫头成亲,也是住在萧府,并不会和咱们住在一起。” 又换来了秦愫一个冷笑而已。 按理说七年之痒,他们早已痒过去,可他越来越不懂秦愫,而她做什么事情,也越来越不顾及他了。 两人没有谈拢,萧景生了闷气。 又一瞅秦愫,人家该干嘛就干嘛,闲着没事儿还派了许传去萧城买宅院去了。 这种郁闷的事情同儿女说不适宜,萧景跑去找元亨诉苦。 不为别的,就为元亨是皇帝。 皇帝若是下了命令,她秦愫一个和亲的公主,就再也别想走出长安城了。 要不是他畏妻,要不是他实在没招,他也不会想出这个坏点子来。 萧景去找元亨的时候已经喝了半坛酒,又带了半坛,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酒气。 长大的元亨早就知道不应以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萧景将酒递给他时,他摇了摇头。 萧景又猛灌了一口,这才道明了来意。 元亨一听,道:“阿舅说高远公主不愿意回长安了?” 萧景点了点头,然后是垂首叹气。 就是在自己的外甥面前提起这件事,他还是觉得很丧气,觉得这么多年都白对她好了,别说心了竟连人也留不住呢。 如今是能不能留住媳妇,全凭元亨一句话的节奏。 谁知,元亨却道:“我看…也行。” 萧景来了火气,借着酒劲问他:“你还是不是我外甥了?” 可能谁都变了,他这阿舅却是一如既往的这样。 元亨笑了,道:“既然高远公主不想走,阿舅你为什么不留在此陪她呢!” 这不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是一句话立刻就让萧景没了醉意,有的时候喝点酒想事情,会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萧景怔了一会儿,忽然就倒地不醒。 他是被元亨的侍卫送回去的,听着那些人走远,他又猛然挣开了眼睛。 就见秦愫正坐在他的身边,用一双温柔的眸子将他望着。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以前唤你将军,现在唤你大司马,以后呢?你想让我唤你什么?” 萧景像是受到了惊吓,深吸了一口气,他道:“我对权力一向没有什么野心。” “那咱们不回长安了可好?” 秦愫又淡笑着道:“哪里的权力之争不是场混水呢!我心知你是个更看重情意的人…咱们还是离的远远的吧!” “只是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萧景凝眉思索,秦愫却抬手抚平了他的眉,“你说宝音是个明白人吗?” 萧景点头。 秦愫笑道:“不,她其实糊涂的紧。倒是有一个好处,事情只想三天,三天之后若还是不明白,就会放到一边,什么事都不会成为她的困扰,只要她清楚她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萧景便又道:“我可以抽|身事外,那般若呢?” 秦愫叹气,这是在叹他傻。 她道:“你瞧,他可有丁点儿的不愿意?就是他心里果真不愿,他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呢!到头来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事情,那你说他做的事情,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呢?” 简单点儿说,孩子大了不由爹娘。 萧弥坚已老,萧景是个没有野心的,萧霄是个没有魄力的,萧霄的儿子也随了他。若有一天,萧家真的登了顶,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还能是谁呢? 世人几乎都是这样想,甚至原先萧景也是这样想的,可那是元亨愿意放手的情形下。 如今,若元亨不愿意放手呢? 或者说元亨从来都没有心甘情愿放手过。 二十年前,他一定会说萧家乃满门忠烈,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位置。 如今他若敢说这样的话,不止秦愫会笑破了肚皮,他自己也会苦笑的。 他若是不做了大司马,那个位置一定会是他二哥的。 萧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他爹不死,就不会放手的。 这些都是他刚刚才想明白的,他不能说元亨那个熊孩子怎么能够说话不算话呢,他忽地想起,其实元亨很小的时候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熊。 元亨是什么时候开始熊的?算起来好像是那一次的八王齐聚长安之后。 所谓的八王,有元亨的叔叔,甚至还有叔公,那才是元氏家族的中流砥柱。当然,说他们会危害到皇权,那也是可以的。 那一年的长安实在是热闹极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萧楠,因为身体不好错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爹擒杀八王的计划中就没有他。 八王死了七王,只余了当时年幼的平王,而平王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封地,才有了元氏凋零萧氏鼎盛的局面。 若这是个局,很可能是从二十几年前就做起的。那时不过是想让自身的权力越来越大,可以不受人的欺凌与牵制。 萧家也真是这样做的,打垮了宗亲,斗败了白家。 后来……权力越来越大,大的就收不住手了。 到了如今,萧家除了没有那个名位,已将实权紧紧握在了手里,那么已经长大的元亨可会真的甘心? 想想他活了四十几年,还是过于天真了。 他只停留在表面,喜欢表面的和谐,便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可凡事并不是只有表面,还有人心。 *** 大司马无缘无故就生了病痛,高远公主请求皇上批准大司马留在萧城养病,皇上心疼舅舅,二话不说就批准了。 再过两日,皇上就要启程回长安,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打包行李的已经开始打包,本不该打包行李的萧般若,要代替他爹做保镖,不得已走上一趟,顺便亲自将付笙送回去。 还要跟他祖父讲,想做萧家的孙媳,付笙还不够格,然后就让他祖父看着办吧!是换人,还是重塑她,他都无所谓的。 至于他爹,儿子管不了爹的事情,若那真是他爹所想,任何人都勉强不了。 而他,已经入局的人,就只有硬撑到底。 付笙去和玉宝音道别,还送了她自己亲手绣的帕子,图样是鸳鸯戏水,瞧起来也是栩栩如生的。 相对于高远公主的不言不语不动不说,眼前这个什么都敢说的宝音公主还是好讨好一些。 付笙甚至还想,若不是有萧般若,和这样简单的人做朋友其实挺好。 可是,一冲动…毁所有! 帕子,玉宝音收下了,可是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她就逐了客。 按理说,就是看在萧般若的面子,她也要多给付笙些脸面。 可是她有心事啊!付笙在此喋喋不休,实在太烦人了。 玉宝音满心想的是要不要去和元亨道个别,想起那天揍他,她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想起他那个无赖样子,便又想着他是活该呀! 被一个人扰乱了心,这不符合她的个性。 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已经想好,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至于害臊……若是她娘知道,她一想起元亨是有那么一点点羞得慌,不知她娘要作何感想! 这还不是因着她娘整日说她就是个不会脸红的。 玉宝音没有纠结多久,就正大光明地去找元亨道别了。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在是叫人误会她又要动手啊! 元亨叫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却没敢让她走的太近,还问:“你又想干啥?” 玉宝音正儿八经地道:“来和你道别呀!” “真?” “骗你作甚!” 元亨见她不像是说谎,就“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毕竟道别是一件很让人伤感的事情。 加上前路未卜,便又加了一层忧虑的情绪。 两个人半天没有声响,最后还是玉宝音率先打破沉默。 她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元亨笑着道:“喜欢你……就是喜欢呗,我可没想那么多。像以后能不能在一起啊,什么时候成亲啊,还有生男还是生女啊,像这样的事情,不到时候,想了也是白想。” 玉宝音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她只是觉得有点儿热,她知道元亨是在逗她,可还是压抑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只能没好气地道:“谁问你这个了,还说自己想的不多,我瞧你想的挺远的。我说的是回了长安,你准备做什么?我可先申明,不是萧家人让我来问的。” “那你就是关心我。” 和喜欢的人说废话,真的,挺美的。 玉宝音很大方地“哦”了一声,而后道:“我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 “我说的哪句话是对的?”元亨眯了眼睛,故意问。 喜欢就是喜欢,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玉宝音道:“就是那句你说我心里也有你,那句是对的。” 元亨就开始哈哈大笑,这是真心爽坏了。 冷不丁,嘴巴里就多了块点心。 玉宝音不满地道:“我可是认真的。” 元亨好容易咽下了点心,道:“我笑是因为我高兴,可不是不认真。” “那现在说正事。你,你……” 有些事情并不好问出口,譬如,他和萧家之间的问题。 元亨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想了想道:“作为一个傀儡皇帝,要么继续做傀儡,要么就成下一个你舅舅,或者学你表弟。” 玉宝音想说“你不是傀儡”,可她想起了她爹记事本里写的东西。 那上面说“皇权政治之格局,本应当是士族力量处于皇权之下,还有其他社会力量也应处在皇权控制下,不可能与皇权平行,更不可能超越皇权。 所谓皇权政治,在理论上就应是皇权至高无上,体现在制度上,便是全国任何重大政务,未经皇帝首肯、批准,便不能决定、执行,皇帝是集立法、司法、行政、军事、财政诸项权力于一身。 而如今,三国皆是君弱臣强,士族与皇权共治。 势力的扩展必使士族的野心无限膨胀,想要摆脱皇权的桎梏。 长此以往,皇权与士族的斗争将进入白热化,历经百年门阀制度之后,皇权将会高度集中。” 玉宝音沉默了,她觉得那是一场元亨逃不掉的战役,好像他们这些人已经陷进了权力编织出的怪圈,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出去。 为了家族,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地斗下去。 有意思吗? 可是不能这样问,都是局中人。 “你为什么要写禅让书?” 还是玉宝音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想,是不是他那个时候本就有了退意? 元亨便道:“平王一死,元氏宗亲再无人可用,那时我想以退为守。可为我所用的人本就不多,我经营了十年,怎么也比不过我外祖父经营了三十年。有时候,我也想就这样过一世算了,可我错投到帝王家,若不做一次这样的困兽之斗,我迟早都会被自己憋死的。” 果然是她想多了,到手的权力,谁能轻易放下。 玉宝音最终叹口气,“我以后再不会去长安的。”意思是,她和萧景的决定一样,远离长安,远离争斗。 “你当然不要再去那里。”元亨觉得理所应当。 “可我不想让你变成下一个我舅舅,你要是死了,我想我会伤心很久,就像我没了爹一样,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有眼泪流。你要是不死,我也不会去长安的……我和你,或许就不该有牵扯。” 伤感吗? 这话听起来,让人的心都碎了。 元亨挤出了一丝笑,“我是想,我万一真的死了,什么都没跟你说过,我到死都会后悔的。现在我说过了,我又想,怎么也要给自己留条命…活着,下一次见你。到时候,你再跟我说,我们应不应该有牵扯。” 元亨想的本来是,不管输赢,他都要和自己的外祖父一战,而后再说攻打大齐的事情。 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此时若想对大齐用兵,他的外祖父肯定是不会同意,他是个当不了家的皇帝,想要当家作主,必须先将权力握在手里。 他先后两次带兵前往建康,可哪一次都有萧家人跟着,他并没有如愿地将兵权握在手中。 他想要摆平萧家,必先摆平大冢宰,除了斩首行动,再没有什么好办法。 此次萧景不回长安,已经算是打草惊蛇。 他本可以避免的,可到底还是心不够狠辣。 那么,大冢宰想要取而代之,除了杀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还能顺顺利利地回到长安吗? 为了玉宝音,他是不能死的。   ☆、94|于 如果你的男人正要去金戈铁马、驰骋疆场,你的心里一定觉得战场很危险,可是你却不能阻挡他成为英雄。 这也是玉宝音不能阻拦元亨的原因,他是一个皇帝,他要做皇帝本该做的事情,可能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也可能大周就要改朝换代了。 朝代的更替,并不是某两个人说的就行,这是很多人绞在一起的战役,既为首,就得勇往直前着。 玉宝音第一次觉得很累,觉得真如她爹所说,看多了丑陋的东西,不止眼累,连心都倦了。 现实撞击了理想,第一个倒下的是萧景,第二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她? 玉宝音遥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车驾,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若这当真是天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叹了口气对她娘道:“娘,我的心也跟着走了。” 秦愫差一点吓哭了,怕的是什么,来的便是什么。 秦愫问:“扰乱你心神的到底是哪个?”心里想的可千万不要是萧般若。 原先她嫁入萧家的时候,萧家的一干人等是权臣,如今的萧弥坚和萧般若可不是“权臣”那么简单了。 萧弥坚不会允许名义上的孙女变成孙媳,幸好她们都不曾意动,若不然萧弥坚真敢对她女儿下杀手。 当然了,就是萧弥坚愿意,她也不允许女儿搅进是非里。 玉宝音转了身,慢慢地往回走着,无精打采地道:“反正就是你不许的那个。” 秦愫追上她,急道:“说名字。” 玉宝音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姓元的。” 秦愫真不想承认自己松了口气,真的,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参照的那一个,有了一个更坏的对比,坏的那个就成了好的。 只要元亨死不了,就比萧般若强了那么一点点。 若非得说出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已然看透了萧弥坚的心思,看透了他对元亨寄予的希望不高。 可杀可弃的皇帝和自己的继承人相比,萧弥坚越是看重哪个,就越是要求严格。 所幸,她看透的还不晚。 别说什么自己女儿的亲事与萧弥坚何干,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萧弥坚比之赫连净土可是更要一手遮天,他们两个也就是没在一朝,若同朝共事的话,赫连净土哪里还会有出头之日! 秦愫有多忌惮萧弥坚,单看她此次不愿回长安就知道了。 她觉得长安危险,哪怕她给萧景生了儿子,她依旧是萧家随时可以舍弃的。 更何况是她的女儿呢! 秦愫显得忧心忡忡,一则忧心情窦初开的女儿,二则忧心萧景突然卸下了身上的担子,萧弥坚会不会迁怒到她们母女的身上。 要说怕的要死到不至于,但说一点儿也不怕那是假的。 秦愫犹豫了一下,问她女儿:“你不是会相面,你可曾为元亨和萧家的人相过?” 玉宝音道:“娘,别说那些傻话了,什么事情还不是都在一念之间!而相面看的是三廷和五官,相的是人的气色和脾性,若说看运道,三年五载的小运我相信,牵扯上国运…我是不信的。” “那你看元亨三年五载可会有什么事情?”秦愫又问了。甭管她瞧上瞧不上元亨,她女儿不能伤心才是最重要的。一想起玉荣早亡,她那时的痛,再一想起元亨,她的心都要操碎了。 玉宝音还是叹气,过了许久才道:“大劫!” 秦愫一闭眼睛,心想,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谓的大劫能有多大,无非就是牵扯上性命。 与元亨性命攸关之大事,叫谁想也和萧弥坚分不开关系。 秦愫和玉宝音一分开,就回了她同萧景的院子。 一见了萧景,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秦愫忍了一路,连个“不行”都没敢说,生怕刺激到了本就烦恼的玉宝音。 现下,她坐在那里暗自垂泪。 萧景从榻上爬起来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呢?人要脸树要皮,他爹总不至于现在就撕破了脸皮。 秦愫不过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又想着她女儿,瞎烦心。 她哭了一会儿道:“宝音啊…” “宝音怎么了?”萧景问。 “你说,宝音…她怎么就瞧上了元亨呢?”秦愫是真想不明白啊。 然后,萧景就傻了。 什么时候讲什么时候的话,最先他真觉得玉小公主配给元亨可以,前些日子又觉得玉小公主配给他儿子也可以。擦擦,现在…说真的,他觉得两个都不可以。 想想就觉得好糟心。 再然后,秦愫又和萧景说了元亨将有大劫的事情。 最后,两个人开始对坐不语。 这两个不是没权没势没本事的人,可有些事情也就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 说到底,个人的能耐还是有限的。 说一个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够左右的了皇帝,却不一定能够左右的了他国的皇帝。就算能够左右的了他国皇帝,能左右的了一个是侥幸,两个、三个就没多大可能了。 人的命运是浮萍,随波逐流。而那个“波”,说的往往是国运,或者能影响到国运的大环境。 都知道南朝分裂成了两个,还都是赫连氏领导的。不过,建康的赫连上和大周走的太近,说是大周的傀儡都可以。 大齐的恭帝就看不下去了,南朝有富饶的土地,南朝越乱,离的近的大齐,就越能坐收渔人之利。 是以,恭帝和远在潮城的赫连懿联系上了。 还让使臣送去了一封信,大致的内容是:亲,秦氏的人还没有死光光,你赫连氏就急着称帝,这恐怕不太好,吃相难看,是不得人心的。这样吧,我将远山王秦时还给你,你拥立他为帝,我借你人马,助你打回建康去。 远山王秦时是谁呀? 是秦寒的幼子。 秦寒初霸占建康时,想着秦缨还在长安,他和大周的关系一定好不了。于是,效仿真元帝,将自己的幼子秦时送到了大齐的都城邺城当质子。 赫连懿一看完信,就骂了句去你妈的。 他现在只要一看见“秦”那个字,就火冒三丈。 他姓秦的脸大,凭什么非得他们才能当皇帝? 一冲动,就想斩了大齐的使臣。 被赫连俊给拦住了。 好歹也是当叔的,多吃了几年的米饭,能够沉得住气。 赫连俊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想回建康吗?” “不回建康就准备在潮城呆一辈子?” “焉能知道你在潮城可不可以呆上一辈子?” 赫连懿又不是个傻的,当然知道赫连上这会儿就是抽不出来手,等他一抽出来手,势必要派兵来攻潮城。 潮城不是个久留地,可他才称了帝,这会儿再迎来远山王,算怎么一回事嘛! 赫连俊知道他纠结的是什么,劝他道:“大丈夫不能只看重眼前,眼光需得长远。还有,此时不攻建康,白白放过了好机会呢!” 赫连懿在心里计较了又计较,咬牙,道:“就依三叔所言。” 大齐很快就集结了五万人马,领兵的是臭名昭着的“杀将”孔方,所过之处无不是烧杀抢尽。 才将平息了战火的南朝,眼见就要爆发大规模的战火。 就是这个时候,元亨回到了长安。 他一心想的是,到了和大冢宰翻脸的时候,反正就是自己不和他翻脸,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也就看是谁先沉不住气,而谁的底牌更硬。 可这个时候,大冢宰跟他说:“皇上,咱们可以对大齐用兵了。” 元亨一愣,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转折。 接着,大冢宰又跟他说了大齐的动态,还道:“自从咱们的公主去了突厥和亲,突厥与我大周交好了数年。如今,大齐发兵南朝,只要南朝的赫连上还有玉宝音可以将那孔方缠的死死的,咱们在这厢兵分两路,可直指邺城,切不可错过如此的好时机。”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大冢宰什么时候都不是主战派啊! 元亨犹豫不决,一抬头就瞧见了大冢宰满头的白发。 说不动容也是假的,毕竟血缘是摆在那里的,教导的恩情也是不能忘。 元亨想了想道:“外祖父,我听你的。” “外祖父”这称谓已经许多年都不曾听过,萧弥坚也是愣了一下,道:“臣……自是拼死效忠皇上。” 这话不知他自己信不信,反正元亨听后笑了笑。 人的一生总有一个追求,比之杀了自己的外祖父来夺取权力,元亨更想要的是拿下了大齐,告慰祖宗。 实在是不忍心放掉这个大好的机会啊!若是双管齐下,恐怕大周也要乱了呢! 元亨的心里,早已分出了轻重缓急。哪怕是赌上了性命,他也愿意。 于是,集结了兵马十五万,兵分两路。一路从宜阳,直取洛阳,由元亨亲自带兵。另一路则是由萧霄领兵,直取晋阳。 *** 元亨离开的第八天,玉宝音收到了他的一封亲笔信。 恍然如梦。 只顾得上让旁的人给她娘传句话,自己慌忙乘上了渡船。 她要回北梁,她要直面孔方。 没了她爹的那场战役,大齐的主将,也正是孔方。   ☆、95|于 元亨给玉宝音的信是这样写的:此次我带兵东进,而你固守北梁,我分|身|无术,你可与赫连上配合,只需扯制孔方,无需硬拼,切记!!! 可他的信写了也是白写,就在他率军东进,一路所向披靡,连克数城,最后打下横州,随后长驱直入,准备杀向晋阳之时,玉宝音和孔方在建康二百里外的黎城对上了。 时间过的飞快,那一日正是十一月初三,也是元亨二十五岁的生辰,久不见雪的黎城,下起了细细碎碎犹如盐粒子一样的雪花。 玉宝音都还来不及想今日是不是个特别的日子,就迅速地命令她的玉面军严阵以待了。 耀眼的盔甲,茂密的刀矛,被雪花打的哗哗作响的战旗,还有静寂的像没有人一样的战列。 孔方至北而来,弃船登岸,才打下了两座城池,还在想究竟是向西还是向东。向西就是会一会玉荣的女儿,这两年她可是出尽了风头,可这不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而向东自然是直取建康。 不曾想,就这样遇上了。 孔方之所以被叫做“杀将”可不是浪得虚名,杀烧抢尽的首要条件是必须得先打胜仗。 年近四十的孔方一生胜仗无数,吃的那几场败仗,多半是玉荣所赐的。 可最后玉荣的死也不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算的上是他的逆袭了。 对于玉宝音,他没什么话好讲。 时下,无论是什么地位的男人,在他们的眼里女人是妻子,用来管家生孩子;女人是玩物,用来折取和玩乐。 一个女人做了将军,还能打胜仗,恐怕只是因着副将太高深罢了。 比之玉宝音,孔方更要忌惮霍敬玉。不为别的,昔日,玉荣打败他的那几场战役,那霍敬玉可都是先锋呢。 他自己是不承认的,可言语行动间已经有了怯意。 还对左右道:“那霍敬玉的眼中有铁,只怕不是个好对付的。” 可又不能退兵,便又道:“咱们是来给赫连懿撑腰的,可他人还没有到此,岂有咱们硬出头的道理。” 这是心有余悸,又不想出死力。 孔方问都没有问过远山王秦时的意见,便决定了退后二十里扎营,暂不迎战等着赫连懿。 *** 远在邺城的大齐恭帝正心乱如麻着。 大周的人真的打过来了,简直出乎意料。 他本想在南朝那厢捞点儿油水,这厢的大周就趁虚而入了,这是不是在说他自己是个贪多嚼不烂的? 关键,大周卑鄙的要命,先是重兵压境攻打宜阳,恭帝没有听取大司马善无恨的建议—以防大周声东击西,留兵增援晋阳,而是调集了十万人马同去增援宜阳。一则宜阳是洛阳的屏障,二则是想着,大周这几年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多,且兵马的人数也与大齐相当。大周就是派了十万的人马围攻宜阳,哪里还能抽的出手来攻打晋阳! 谁知,大周的皇帝居然亲自带兵打过来啦。 恭帝想着,要不要东撤到冀城去躲一躲。 可是重要时刻,仗都还没正式开打,皇帝怎么能一上来就想着临阵脱逃! 大司马善无恨声泪俱下地道:“打仗全凭一口气,大周之所以能连下我大齐数城,就是因为他们的皇帝亲征啊……” 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恭帝你也亲征吧! 亲征?是蒸馒头?还是争口气? 恭帝表示,他可是没有一丁点想要亲征的意思啊。那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干的,像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说年轻已经老了,说老了还没有老透气,在皇宫中享了二十多年的福,亲征别还没有打败大周,先累死了自己。 他不逃可以,亲征绝对不可以。 善无恨知道自己劝服不了恭帝,最终说服了他启用九王苏子盛为主将,时任并城刺史的寒光华为副将,率军五万抵御元亨。 这五万人马是怎么凑出来的,过程不表。 由苏子盛和寒光华带领的这五万人马赶到横州与元亨的人马抗衡之时,赫连懿刚好碰到了拦截他与孔方汇合的赫连上。 一共是四方乱战,各自都找到了对手。 是赢是输,凭的可不是一时的运气。 *** 玉宝音和孔方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孔方不肯应战,她便带人挑了他押运粮草的队伍。 孔方气急,向她逼近,她便领着人马同他兜起了圈子,今日向左转移个几里地,明日再转移回去。 孔方没有办法,总不能学她,入了冬还不扎营,便心想着,随她折腾去,折腾的她自己人疲马乏,直接冻死了才好呢! 可要知道冬天就是个让人动起来的天气,尤其是南朝不比北方,又不会被大雪封门寸步难行,这个时候温暖的火炉都比不过负重跑个几里地。 玉宝音就像是在操练士卒,每日并不多跑,控制在十里地的范围之内,既不会太累,又耍了孔方,简直是每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孔方要是不理她了,她便再带着精挑细选的士卒前去捣乱,这里放把火,或者那里撒几把铁蒺藜。 孔方同左右说:“玉荣的女儿和副将真是坏透了。” 这就好比阿汪的鼻子上爬了只蚂蚁,“呼呼”吹的再用力,还是痒的阿汪好着急。 孔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犯错了,他应该径直向东,别管其他的。 可如今向东的路已经被赫连上的人马堵的严严实实的,还有那赫连懿,也被堵的远远的。 再想去建康的话,唯有再一次登船了。 于是,孔方率领着人马顺着原路返回江边。 这个时候,正好刮起了西风。孔方大喜过望,心说,这真是瞌睡一来就有人递枕头。 还心想着,那玉宝音和霍敬玉仓促间肯定找不来船只,只能望而兴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到建康去。 这是高兴的想要眯会儿都能笑醒的节奏。 一开始也正如孔方所料,他们顺利登上了本就在岸边停靠的船只。 而此时的玉宝音还不知在哪里呢! 可是船行不到十里,便从上游顺流而来数都数不清的小舟。 舟上有士卒,还有无数的火油柜。 一时间,西风刮来了火雨。 一团团的烈焰,燃起了无数的大船。 气急败坏的孔方,让人放下小船,如法炮制,想要反击。那成也风向败也风向的风向啊!他的火船大部分都被刮了回来,又自己害了自己。 好端端的五万人马,有的被烧成了黑的,有的投了江,可会水的又能有几个呢? 能有十之二三侥幸上岸,也早就丢盔弃甲。 可怜的远山王秦时,连个傀儡的皇帝都还没有当上,就沉到了江底。 而那孔方,玉宝音自然是要特别对待的。她乘着蒙冲好不容易赶上他的大船,二话不说,三箭齐发,而她身后的那些弓箭手中的精锐们,也都一一瞄准了他。 哪怕是只有一半的命中率,他也被射|成刺猬了。 连句“特么的,不按规矩出招,好歹也要招一下降”都来不及讲,孔方就没了思维。 “杀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杀掉。 *** 若说人生就是一场戏,那赫连懿觉得自己唱的一定是丑角。 明明已经做了皇帝,又说自己做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要还给姓秦的。 可特么的,如今姓秦的死掉了,他又该怎么办好?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们如今已经被赫连上的人马围在了旧城,这个围可不像先前在汾刘,围困他的霍敬玉才区区一万的人马。 如今,围困他的可是赫连上的十万大军。 而旧城的粮草,最多只够两个月。 大齐自己都是顾得住头,顾不住腚,肯定顾不上增援他。 也就是说,再也没有援军,要么拿四万人马和十万人马硬拼,要么死守,守到活活地饿死。 再也不会有其他的转机了。 这是反正都要死,是现在就死,还是两个月后再死的问题。 这时的煎熬真的犹如被架在了油锅上。 赫连懿将大齐的恭帝翻来覆去的骂着,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喷嚏,这会儿他哪顾得上那些小事呢! 孔方战死,他没了五万大军,说的是也没指望着孔方的五万人马返回大齐,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谁都知道。 可一样东西摆在那里,谁也不能说那不是他的。 如今,一下子没有了,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不说,有多影响士气可知道! 宜阳已经被大周的萧霄攻下了,眼看他就要发兵洛阳。 还有这厢的横州,几次三番的和元亨交手,元亨胜的更多。 恭帝焦躁了,这是逃呢?逃呢?还是逃呢? 当然是不能逃! 这话肯定不会是恭帝说的。 大司马善无恨虽没有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他还说他已经派人带了无数的金银去和突厥的可汗木穆迩联络,他有把握说服突厥发兵,只要他们死守晋阳、洛阳这两城,等待突厥的骑兵来到。 这算是引狼入室吗? 可,比亡国还是要强上了许多。 别说六神无主的恭帝不会反驳善无恨,他就是想反驳,善无恨可是先斩后奏的。 本来就是想插手一下别国的内政,耍耍威风的,如今可好,先是被大周那匹狼趁虚而入,又引来了突厥这匹野狼。 事情怎么就不按照预想好的走呢? 恭帝并没有苦恼多久,突厥的那匹头狼,领着六万小狼,一路呼啸着南下了。 所过之处,无不是寸草不生。 恭帝还来不及心疼,那厢的木穆迩就和元亨交手了。 一个是马背上的可汗,一个是才出笼的困兽皇帝,两个人碰撞出来的是刀和箭、血与泪的火花。 在那一场声势浩大又血腥残忍的战役中,元亨和他的一千近卫,凭空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便是已经退守到北梁的玉宝音,听到的有关于元亨的最后一个消息。   ☆、96|于 听说,那场战役一直从横州打到了并城,双方的死伤过半,尤其是木穆迩的铁骑被元亨的铁牛阵戳死了一大半。 听说,元亨打起仗来真的特别像模样,若不是因着木穆迩的增援,拿下邺城绝对就跟玩的一样。 听说,元亨是在横州与并城之间的一个小镇附近不见的。失踪的那天早上,还派人送了封信给她,到了午时便突然不见了。 而那封信,她至今没有收到。 听说,元亨不见了半个月之后,长安有官员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请萧弥坚接替帝位,被他婉拒了。而后三请三辞,萧弥坚终是坐上了宝座。 听说,寇王因着不满元氏的江山成了萧氏的,买通了皇宫里的太监,在饮食里下了毒药,想要暗害他。这已是萧弥坚登基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因着牵连太广,整个元氏宗亲都快被斩尽了。 就连萧太后也受到了牵连,被贬为了庶人。幸好,付家的付菱生了场重病,并没有嫁给寇王的大子元凡,还真是运气好。 听说,元亨有了衣冠冢。这是又三个月后的事情。 元亨失踪了半年多,终于还是“死”了。 是的,什么都是听说的。 元亨失踪了之后,本在宜阳的萧霄没再攻打洛阳,而是封锁了沿江要地,尤其是萧城,有兵三万,将小小的城池塞得满当当的。 玉宝音接到元亨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从北梁到了萧城渡口,她接二连三地去了无数次,都没能成功下船,再踏上大周的土地上。 至于原因,说的好听,是特殊时刻特别对待,如今的大周是只许出不许进,不是大周的人,就是连探亲都不许的。 玉宝音不知道自己哪里特殊了,可能是因着她没有改姓萧,亦或是她手中握着重兵却又不姓萧。 总之她到不了江的对岸,什么事情都就只能靠听说。 就这么等啊等,不等还能怎么办呢! 大周的江边一共盘横着十万人马,她总不能带着自己区区的两三万人去硬闯吧? 这是情理不通、硬来不行的节奏。 起先,玉宝音一刻都停不下来,一闲下来便总要胡思乱想。 想元亨真的是笨的可以了,明知攻打大齐会有很大的可能是个圈套,不让他往里钻他还不乐意。 又想萧弥坚真是个有手段的,临危受命,谁不说他是个好外祖父、好大冢宰、好皇帝呢! 后来,玉宝音便平静了下来,心想着,既立的不过是个衣冠冢,那就证明元亨有一半的机会死了,也有一半的机会还活着。 元亨说过他要留条命的,他虽是个浑人,倒也说话算话。 玉宝音决定要相信他。 元亨失踪的八个月后,沿江的守军终于撤走了大半。 玉宝音再一次乘船到了萧城渡口,一眼就瞧见了渡口边立着的萧爹和她娘,在翘首以盼着。 时隔八个月,她终于又踏在了大周的土地上。 说一点都没有感触那是假的,渡船架上了踏板,她是第一个走下来的,就好似生怕渡船上的踏板突然又不见了。毕竟未知和等待,真的是最熬人的。 但也不至于像她娘那样,眼泪止不住地流。 萧景劝慰秦愫:“莫哭了,这不是见着了嘛!” 他当然知道秦愫之所以痛哭,并非因着几个月不见玉宝音,而是因着那个他也不愿意提起的人名。只要一想想,他也想哭了。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 上下打量着玉宝音,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她心底真实的情绪。 男女之情是最有意思的东西,一个“情”字会让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胜似至亲。 元亨失踪了,玉宝音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跑去拼命?会不会痛不欲生,改变了性情? 玉宝音便朝他笑着道:“无妨,我挺好的。”平和又淡定。 女儿好不好,做娘的心里知道。 秦愫哽咽道:“从小到大就知道逞强,和我年轻时一样。想哭就哭,还得是你自己哭,我可不想再替你流眼泪了。” 玉宝音道:“我为什么要哭呢?你们都以为元亨死定了?我可不这么想!我此来萧城,就是为了要去长安一趟。” “去长安做什么?”秦愫和萧景异口同声地道。 玉宝音被他两人的紧张逗乐了,道:“我能做什么呢?就是去瞧瞧,瞧瞧元亨的娘,瞧瞧咱们以前住的地方,然后…借路北上。” 真不是去找萧弥坚麻烦的。人贵有自知之明,还得清楚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事情。 她不过是不相信元亨死了,她想去他失踪的地方瞧瞧,然后继续北上,去到关外,最好能会一会木穆迩,问一问他,他与元亨交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很轻巧,办起来却没有一样容易的。 可她不怕,还相信自己终会一样一样办成的。 萧景没想到玉宝音是个如此执着的,将她接到了府中,他就钻进了书房。 他觉得自己没法面对她。 一天前,他爹让人送了封信给他,说的是要立萧般若做太孙了,要追封以前的他,也就是萧楠为太子,要封现在的他做勤王。 如果元亨不是他的亲外甥,他真不会觉得他爹做了皇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哪怕是得来的方式有些卑劣,那又怎样呢?男人在追求权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下限好讲。手段也是本事的一种,谁又能说他爹凭的不算是本事呢! 可那层血缘关系是脱不掉的,外祖父承了外孙的皇位,怎么想他都觉得无法接受。 那厢,走了萧景,秦愫关起门来和玉宝音说悄悄话。 她斟酌了又斟酌道:“你和元亨…到底进展到何种地步了?为何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若只是稍有好感,狠心断掉就是了。 不像她与玉荣乃是真正的夫妻,水|乳|交|融有了共同的女儿,那样的感情应当是玉宝音和元亨不能比的。 说白了,她不同意玉宝音北上。 八个月过去了,若是元亨真的活着,怎么可能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她当然是不愿意看着玉宝音受伤,“情”字最伤人,若是用情不深,能及时抽|身,那是再好不过的。 玉宝音戳着手指头道:“也没到什么地步……我就是觉得他死不了,我想去找找他。” 然后就再不肯讲其他的。 就是母女情深,有些东西也不能分享。譬如,感情。譬如,忧虑。 秦愫知道女儿的倔强,便狠下心道:“你去找吧,找了若是找不到呢?” “哦,那就一直找。” “哼,像你这样不会死心的我可见多了,找来找去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人死了,另一种就是人在哪个地方,还在哪个女人的怀抱。” 秦愫真的是气坏了,有多心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玉宝音笑了,“娘,你别吓唬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懂什么叫做害怕。死了,我就埋了他。要是和旁的女人在一块儿……我也埋了他。我找他就是自己想去找,跟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就是找找看呗,反正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啊!” 秦愫一怔,便再也没了劝阻的话。 到了晚间,秦愫对萧景道:“宝音…明日就要去长安了。” 萧景“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两个人便和衣躺下了。 一直睡到半夜,萧景就像发梦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对身旁的秦愫道:“天亮,我同宝音一起去长安……还要一起北上。你收拾一下东西,我让冒越护着你和南儿去北梁。” 他要做的是他爹不会喜欢的事情,不是说他爹一定就有斩杀亲子亲孙的狠心,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么好、那么至高无上的权力,总是叫人心不由己。 玉宝音起了个大早,叫梁生套好了马,就等着和秦愫他们告别了。 对于萧景的临时加入,玉宝音只是眨了眨眼睛,道了一句:“萧爹,说不定要走很久呢!” 萧景道了句:“没关系”。 玉宝音瞧了瞧拽着马尾念念不舍的萧南,道:“也行”,这说的是,萧景要送秦愫和萧南去北梁的事情。 她又道:“商轨也在北梁,自可以教导好南儿的。” 老的安排好了后患,大的也安排好了小的。 就这样挥挥手告别了,可能是几月之后再相见,也可能是几年后! 她爹的记事本上说:只有这里的距离才能被叫做距离。 她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凭着追星的四只脚,几乎走遍了南朝,将来也要踏遍了北方。 她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枯燥,就这样跑来跑去,是为了心里头的希望。 她的十六岁,不在夫家,却在马上,也是好一个碧玉年华。   ☆、97|1 有的人隔了半辈子不见,却丝毫不会有陌生的感觉。 而有的人只有隔了八个月不见,再相见的时候陌生的就好像第一见面。 萧般若这个太孙,在谁的面前都可以威风的起来,可是见了他爹和玉宝音的时候,谁若叫他一声“太孙”,他是没有底气答应的。 尤其是瞧见他爹那张不会笑的脸,说不出他爹是因为埋怨,还是因为心疼。 他的心里也有些许的不自在。 太孙住在东宫,萧景和玉宝音到了长安,还是住进了空置了许久的高远公主府。 萧般若安排好了一切,并没有久留,就回了东宫。 翌日,萧景和玉宝音一齐进了宫。 若问他俩的心情,多半还是小心翼翼。 萧景打先行跪礼,后到的玉宝音跪下的时候丝毫不显犹豫。 萧弥坚笑着问她:“你跪的是何人?” 玉宝音抬起头道:“难道不是我萧爹的父亲,我的祖父吗?” 萧弥坚哈哈大笑。没有权力的时候,权力要摆在一切之上。有了权力,便又觉得亲情可贵了。 人就是这样矛盾,有了这样,还想要那样,还是站得越高,想有的东西越多。 萧弥坚已经老了,尤其是在他实现了毕生的梦想,喜欢的儿子和孙子却不在身旁的时候,他的感慨和失落最多。 现下,他以为此次萧景要常住健康,对着玉宝音也是欢喜的。 她那声“祖父”,哪怕他明知她是在耍滑头,不想承认他是皇帝,心中也并没有丝毫的怨怒。 萧弥坚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的最多的就是萧景肯回长安帮他。 谁知,萧景却道:“我只是路过长安,不日便要启程去关外了。” 萧弥坚顿时变了脸色,问他:“你去关外做什么?” 萧景只觉心疼了一下,还没有出声,后头的玉宝音道:“突厥…突厥人太强大了,大周每一次攻打大齐,都要防着突厥人插手。为此,每年大周总要送无数的金银给突厥人,大齐亦是。突厥人被大周和大齐喂得肥肠满肚,就越发地觉得要维持目前的状况。如此继续下去,大周何时能灭掉大齐呢?” 萧弥坚一听,顿时眯了眼睛,道:“你能灭了突厥?” “知己知彼,不去了解,又谈何灭了突厥!”玉宝音也眯着眼睛回答。 这个孩子,从小就能看得透人心,萧弥坚当然知道突厥只是个幌子,可他还是动心不已。或许,玉宝音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理由他是无法拒绝的。 萧弥坚还是有些不舍萧景,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在长安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出了宫门,萧景长出了一口气,用审视的眼神瞧着玉宝音。 他不知审视过她多少遍,可还是不能将她摸清。 比如,他以为她是个特别有骨气的,可她却又是个特别能忍,又能屈能伸的。 玉宝音还不待萧景发问,就道:“咱们本来就要去突厥,我也并不算欺骗了他。” 去找元亨当然是不能说的,她可不想一边找人,还得一边躲追杀。 萧景眨了眨眼睛,真不想说他觉得玉宝音说得很对,他很赞同呢!   ☆、98|于 玉宝音也就是个操心的命,操心完了她萧爹会不会一怒说了实话,气死了萧弥坚,又逼的他撕破了脸皮,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这就又操心起了已经变成了庶人的萧太后萧慕。 玉宝音没叫上萧景,单独一人去了河西胡同。 这地方是长安城中的分界线,胡同以东为富,以西则为贫。而河西胡同住着的百姓也是界于贫富之间的。 玉宝音不知道萧慕为何要选择住在这里,只知萧弥坚封其为公主的圣旨下了三次,她都没有接。 从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沦落到最普通的女人,不知萧慕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玉宝音才一到河西胡同,就听见哪里的房门“吱呀”了一下,她定目一看,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褐色衣裙的妇人,端了盆水,泼洒在门外。 妇人一抬头,也看见了玉宝音。 两个人对上了眼睛,好半天,还是萧慕道:“你自己回来的?” 玉宝音道了声:“不。” 萧慕叹了口气。 玉宝音又道:“就我和萧爹来了长安,弟弟和娘并没有回到这里。” 萧慕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丝笑意:“那…你们何时走?” “明天或者后天。” “是南下还是北上?” “北上,还会出关。” 萧慕点了点头,这一次连面上也露出了笑意。 她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玉宝音“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时候,就听虚掩着的院门里头,传来了男人咳嗽的声音。 萧慕道:“我爹将他从大牢里放了出来…那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好。” 萧慕本欲转身进屋,却还是回头,笑笑道:“你有一天也会做娘的,到那时你就知道了,大凡是娘个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真遇到什么事情了,那些期望就甩到了一边去,只希望孩子能好好的,吃的饱、穿的暖、每天都笑呵呵的足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可以,一定将此话带到。” 玉宝音目送着萧慕进屋,心里头想着既然萧慕以为元亨没死,那么萧弥坚也势必是这样认为的。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怪不得这八个月来,元亨不曾给她传过半点消息。 与此同时。 定鼎宫。 萧弥坚正和萧般若说起玉宝音和萧景要去突厥的事情。 萧般若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听萧弥坚说着,面上没有丝毫或喜或忧的情绪。 萧弥坚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般若道:“既然我爹也去,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的。” 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萧弥坚的担忧,就连他也是不能知道的,至少不能说。 萧弥坚闷哼了一声道:“你爹就是个被儿女情长遮住眼睛的,想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他娶高远公主……” 事情早就过去了几百年,再说什么都没有一点儿意义。 萧弥坚自然也知道这个,可是一想起萧景死活都不肯到长安,便觉得心闷,然后发了句牢骚也就闭住了嘴。他下意识看了看萧般若,心想,儿子是个不听话的,幸好还有孙儿。 一个人的命再强,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改朝换代,可强来强去,总归是强不过儿女。 想想萧景,又想想萧慕,他也就只能再想想萧般若来缓解内心惆怅的情绪。 萧弥坚到底还是派了一队人马尾随玉宝音一行北上,没有办法,他到最后才知道他那个外孙是个极明白事的,单凭隐藏的那么好这一点,他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而玉宝音压根就不用看,也知道他们的身后肯定跟着什么人。 她有心想打一场伏击战,又觉得这仗打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根本就打不完的好嘛!干掉了一波人,萧弥坚势必还会派第二波、第三波。 玉宝音忍住了心里的烦躁和焦急,不紧不慢地往北行径着。 萧景便道:“不如咱们兵分两路!” 玉宝音笑笑道:“咱门人少他们人多,咱们都可以兵分两路,更何况是他们呢!” 他们一行,就这样带着一群小尾巴到了军镇六川。 这里是萧景前岳父的地盘。 别管此萧景非彼萧景,顶着这个名字这张脸,该守的礼节总要守。 才进了六川,萧景便命人送去了拜贴和一车礼品,将玉宝音安顿在了旅店,自己带着萧福上了尤府的门。 此时的尤家已非原先的地方官员这么简单,要知道尤家的外孙如今可是当朝的太孙。 静安太子都已经死了许多年,太孙意味着什么,尤镇将的心里可比谁都清楚。 为此,他还派了儿子远赴长安,不仅置办了产业,还与太孙保持着紧密又良好的互动关系。 这世界上最亲的莫过于血缘,可血缘也得时常联系不是。 对于萧景的突然到来,尤镇将早三天就已经知晓。 对于萧景和玉宝音结伴北上做什么,他虽没有萧弥坚的大智慧,却也不是白掌了六川这么些年。 再加上他早就接到了萧弥坚叫人送来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当然不会直白了说要他紧盯着萧景和玉宝音,说的虽是冠冕堂皇的话,像什么守好六川,注意边疆动态等等。可萧弥坚偏偏在这个时候写了封亲笔信,意图就值得深思。 尤镇将深思了数日,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这个“险”,一方面指的是他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另一方面指的则是他对萧弥坚心意的揣摩。 而所有的考量,都离不开自身的利益。 说白了,在位者是姓元的还是姓萧的,这根本就是无需选择的事情。 萧景到了尤府之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尤镇将。 他被人让进了花厅,即刻便有人奉上了好茶,甚至还有歌姬边唱边舞。 萧景当然无心于此,他叫萧福问了好几遍,茶换过了三盏,这才听到了尤镇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勤王恕罪,下官来迟。” 而这时,玉宝音那厢发生了一件莫名奇妙的事情。 玉宝音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店家慌慌张张来报,说马厩里少了匹马。 旅店人多事杂,难免会有纰漏。玉宝音起先也并不太在意,叫梁生去马厩看过之后,他也慌慌张张来报,说的是少的那匹马正是玉宝音的追星。 且问过了负责马厩的小二,那小二说的也就是去取水的功夫,追星就不见了。取水的地方和马厩只有一墙之隔,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先不说追星是个很通人性的马,要知道萧景临走之前,可是放了守卫在这旅店门口的。 若是贼人偷走了追星,那贼人还真是个挺高明的。 玉宝音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亲自去了马厩,蹲下了身子,仔细瞧着地上的蛛丝马迹。 布满了灰土的地面上到处是马蹄的印迹和人的脚印,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到已经埋在灰土里的麦粒。 玉宝音看见那些麦粒的时候,顿时一激灵。 她慌忙跑到了紧邻着马厩的后门外,只见后门北边的灰土地里,也埋了些许的麦粒。 玉宝音叫梁生牵来了马,一跃而上,往北而去。 梁生还有一干侍卫紧随在后,那些也只是玉宝音的人而已。 玉宝音也不知道就这样往北,会遇见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 她期望或者是幻想,那些麦粒是那个人撒下的。 因为她的追星不仅是匹很挑剔的马,还是匹知道谁的东西该吃,谁的东西不该吃的马。 这种念头只是闪现了一下,她就没功夫再想其他的,她的耳边只剩下了风声,似乎还裹着那个人不羁的声音。 玉宝音一直跑到了六川镇外十里,瞧着完好无损的追星,仰着脖颈朝她嘶鸣,她悬着的那颗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玉宝音在追星的面前勒停了马,她轻声问了一句:“你看见…他…了吗?” 追星踢踏了两下马蹄,用头蹭了蹭她的腿。 玉宝音没有声响,一直瞧着远方快要落下的夕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梁生下意识拔出了剑,直到看见那熟悉的赶马人。 这一路行来,慧春远远地坠在尾巴的身后。 这还是第一次赶到前头来。 慧春下了马车,一脸凝重地到了玉宝音的跟前,低语道:“旅店走了火。” “什么时候?” “就是小公主从后门离开的同一刻。” 玉宝音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欣喜还是其他的,她沉默了许久,道:“咱们改道。” 慧春道:“要通知萧驸马吗?” “不。” 玉宝音骑上了追星,又向北跑了十里,在岔路口转向往西。 此时此刻,就是有千军万马傍身,也比不上“希望”两个字,叫人安心。   ☆、99||于 一场莫名的大火,几乎烧坏了六川最繁华的街市。 而身在尤府的萧景,知道并赶往火场之时,那个他亲自为玉宝音挑选的旅店,已经彻彻底底地化成了灰烬。 他胡乱拉住了身边的什么人,道:“店家呢?小二呢?”他是想问一问他们可曾看见玉宝音。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想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她一定不会被困在火场里。 怕只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 可稀奇的是,同这家旅店有关的人,就像被水浇灭的火,连股烟都没冒,就已经消失不见。 萧景一双怒目瞪向了紧随他而来的尤镇将,六川是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出了这等事情,当然和他脱不掉关系。 尤镇将有些心虚,下意识挪开了眼睛,不肯与萧景对视。心里还想,瞪什么瞪,到底遇见了什么鬼,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好嘛! 他有一肚子的委屈和疑惑是无法言语的,他是派了人想要就此斩杀玉宝音。 对,是斩杀,而不是放火。 想他一手建起来的六川,他才舍不得一把火就像如今一样回到了十年前。 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派出去的人至今没有回转。 连那些人是生是死,他都不知情,更何况是玉宝音呢。 他甚至还想着,现下萧景的愤怒很可能是在演戏。 这是棋差一着,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尤镇将自己也说不清。 尤镇将又哪里知道,萧景已经恨毒了他。 萧景左思右想,满心想的都是玉宝音一定没在旅店里。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旅店都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可玉宝音的机警和聪慧,他却心知肚明。 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脾气有多大,和他手中的势力分不开关系。 萧景这个勤王,在这六川完全相当于光竿王爷。 打群架,他没人手。 就是撂狠话,他也得先考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 萧景不过是瞪了尤镇将几眼,并没有言语,便又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追,且不说不知到底该往哪儿追。 他还得先想一想,玉宝音一个招呼没打就离开,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有意为之。 萧景下意识打量着围在他四周的“自己人”,这些“自己人”对他的忠心无需怀疑,可是对秦愫或者玉宝音是不是完完全全的忠心呢? 萧景也不敢肯定。 这时,尤镇将在他的面前说着“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愿意发生的意外”,也就只差吐出“节哀”那两个字了。 萧景烦躁不已,一把抓过了萧福大声道:“这儿有人想杀我,快去瞧瞧一直坠在咱们后面的是谁,叫他带着人马速速来见。” 尤镇将一直觉得他这个女婿是个人物,也一直惋惜自己的女儿是个福薄的,死太早啊。到了如今才发现,擦,这货还是个心黑的呀。 他嘴皮子都快磨干了,一直在强调这场大火是个意外,为的还不是小事化了。 可萧景倒好,一嗓子将这场大火的问题抬高了好几倍,俨然成了刺杀王爷、图谋不轨啊。 尤镇将惊讶的半天都没说出话,他在心里将萧景骂了个底朝天。 殊不知,萧景这么做不完全是要坑他一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拖住“尾巴”,叫玉宝音想去哪儿就能到哪里去。 这世上的事,就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萧景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了一把,他的人是不能跟着她了,心跟着总可以吧! *** 不过是大半夜的功夫,玉宝音快马加鞭,离六川已经足有百里之远。 她不知道如今她的身后还有没有“尾巴”,但是她想,萧景一定会想方设法缠住那些“尾巴”。 萧家的人,她至始至终都相信的是萧景和萧般若。 哪怕萧般若故意的疏远她,哪怕他现在做了太孙。 她对他们的信任,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并非一两件事情就可以动摇的了。 趁着天还没有亮,玉宝音靠在路边的大树旁闭目休息,远远地听着慧春和梁生的说话声音。 梁生问她:“你远远地坠在后面,可曾发现其他的势力?” 慧春道:“人都道你傻,许是年岁长了,你倒是越长越精明。” “人活一世,要那么聪明作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行。”不用看,玉宝音就知道此刻的梁生定是在憨笑。 就听慧春笑出了声:“怪不得,你最得小公主的心,敢情是你和她对了脾气。” 说罢,又叹了口气:“其他的势力啊,若是有,我早就报给了小公主听。” 玉宝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低不可闻地叹息。 真的,找到那人之后要办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将他埋到地里。 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玩躲猫猫,实在是不修理不行。 把他埋到地里,好好的修理,来年长出来的新的他,才能合她的心意。 *** 关外七十里,有客栈祥来。 方圆七十里仅此一家。 这祥来客栈起先不过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土地庙,大概是半年前,那三层的客栈,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 荒庙是怎么成为客栈的,无人知晓。 什么人脑壳儿坏掉了,才会想起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建个客栈?会这么问的可不止一两个,每每碰上了这样的客人,客栈的掌柜也只是憨憨一笑,仿佛“脑壳儿坏掉”的并不是他一样。 当然,那只是一句戏言。 祥来客栈的生意一点儿都不比关内的客栈差,很快就成了来往客商必会停留的歇脚地。 客栈一共有十七个房间,不,其实应该是十八个。不过,客栈第三层最东面的房间,据说从客栈开业的第一天,便被一个富家公子包下了,一包就是一整年。 没人知道那富家公子是不是也脑壳儿坏掉了,才会想起在这荒芜的地方常住。 更没人知道那富家公子的模样。 鸡叫三遍,富家公子从半梦半醒中彻底醒转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翻个身,嘟囔了一句:“一定是那个丫头又想我了哩。” 歪在小榻上的大中没敢言语,只敢在心底嘀咕了一句:都到了这个时候,那位,怎么还分不清什么是想,什么是骂呢!敢情,这是打定了主意,自己骗自己。 大中说的对,实际上也不对。 从前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个什么滋味的他,往后也不会知道男女之情是什么滋味的他,是不明白相思当中的蹊跷。 男女之间,只要牵扯上了那个“情”字,骂就是想……不想又怎么会骂呢。 好吧,好吧,别管是想还是骂,总归是有人在惦记。 清醒的不得了的元亨,也在惦记着玉宝音。 想想也不知她走到了哪里,还要多久才能到祥来客栈,想快点见到她,又不想她很快来到这里。 他的矛盾,将他自己困扰的不行。 想的心疼,又偏偏不能自己跳出去。 过往的那些日子,他已经不想再提。 这个“过往”,不仅仅是他“失踪”的这些时日,还有在长安的那些岁月。 愿赌服输? 他可不是那么大气度的人。 不过,时光总是能够磨平很多东西,比如,人的脾性,还有人的戾气。 他已不似几月前的狂躁,头疼也不是忍耐不了,可以治好他的头疼药,如今只缺一样。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她了。 但是目前,他还有想做的事情。 算算时间,大概也就是这几日了。 *** 一个人若是体弱,什么鬼都敢上身。 同理,国弱也是如此。 大周并不是真正的弱国,可与大齐的那一战,还是伤了些根本。 两国剑拔弩张,各自征兵边境,防备着对方。 再加上,萧弥坚为了防范突厥,才将征发五万百姓修建长城。东至黄河,南至勃出岭,一共绵延七百里,就是元氏在位之时,也不曾有过如此的大动作。 出发点当然是好的,可占用的财力和人力,也是无法估量的。 就是这个时候,那厢西边的吐浑,不知是抽了哪根筋,起兵攻打洪州。 萧弥坚觉得洪州地广人稀,不易坚守,便废州退让。 吐浑得寸进尺,再攻凉州,西边告急。 还在六川的萧景,还没能抓住“刺杀”他的主谋,便接下了他爹的诏令,以主将之名,领兵八万,赶赴凉州。 有外敌入侵,又不是像上次一样,是他们主动攻打大齐,萧景是没办法拒绝他爹的。 而那厢,早就拐道往西的玉宝音,将将好,就在凉州城内。 这是赶地早,不如赶得巧。 也是算得再准,也算不透天机。   ☆、1|00|于 玉宝音是个会相面的,许是昨晚上睡前没有照过镜子,实在是没有算到,眼一闭再一睁,就被困在了凉州城。 那心情…就和吃了没烧熟的东西是一样一样的…膈应。 吐浑人多,凉州城坚,这是没个一两月都分不出输赢的节奏。 这……实在是太耽误事。 玉宝音躺在旅店的床上,翻来覆去,又哀声叹气。 除了能这样,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出城去。 就这样躺个一两月,会不会脱层皮? 玉宝音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殊不知,能一直躺着也是一种奢望。 凉州已全城戒严,有兵卫正挨家挨户搜索可疑之人,怕的是城中混进了吐浑的奸细。 玉宝音的烦闷很快就被一队兵卫打断了。 打头的是凉州守将郝仁的儿子郝城,年岁不大,也就一十八岁。 军功没有,全指望着这一次能够打退吐浑,立个头等的军功,在他老郝家的门楣上添把金光。 玉宝音就是被郝城的兵,赶到了旅店的大堂。 真的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心情已经非常不美妙,还要接受旁人翻来覆去的盘查,哇,好想翻脸有没有! 慧春已经瞧出了歪着脸的玉宝音非常不对劲,给梁生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想法子打发了这些兵卫。 她一个女人,若是在这种时候显得过于玲珑,势必要引起旁人的怀疑。 可梁生能有什么好法子!他就会使银子,且这法子百用百灵,哪里想到会在个年轻后生跟前没了效用呢! 郝城冷着脸将银子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拔了剑,还大喝了一声:“来人,将这些人绑起来。” 郝城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冲动了很久,发誓得干出点儿成绩来。可他亲爹不让他上城楼,说是郝家的两个男人,绝对不能一同出现在城楼上,意思是有他亲爹就没他。 他的心里够憋屈了,执行他亲爹的命令前,还心想着,奸细傻啊,城都围了还不跑?肯定是没围城之前就带着打探来的消息,拍拍屁股没带走一粒尘埃。 谁曾想,还真让他碰上了傻奸细。 趁着手底下人动手的功夫,郝城又将玉宝音一行打量。又心想了,呸!好好的大周人不当,偏去当吐浑的细作,这必须得千刀万剐啊! 一不小心,差点儿暴露了自己的小残暴。 郝城瞧着面前的几人,已经快速地将一个年岁不大的丫头围在了正中间,而后摆出了防御的阵势,冷笑一声道:“凡反抗者,直接斩杀。” 话音才落,一块令牌就砸在了他的面门上,砸的他眼冒金花。 他看清了,将令牌砸到他脸上的就是那年岁不大,还一脸傲气的死丫头。 郝城怒了,都撸好了袖子准备自己上的。 有多事的兵卫拾了令牌,捧到了他的眼面前,想不看都不行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大大的“萧”。 太叫人心烦了! 郝城的心顿时一沉,得,白挨砸了。 那令牌还是那年,玉宝音叫萧南从萧景那儿偷来,出长安城用的。 一直没还,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今时今日,这个“萧”字的意义更是非凡。玉宝音真不是想借势欺人来着,她就是想安安静静地闹心着。 那令牌的威力果然不小,郝城还在愣神,玉宝音从梁生的背后走了出来,径直上了楼,无人敢拦就对了。 慧春是紧跟在她的后头上楼的。 郝城起先是被令牌吓住了,又被玉宝音目中无人的气势震撼了。眼见人都快走了个干净,他一把拉住梁生问:“那位小姐是……” 梁生可还记得他摔了自己的银子,一抽手,斜了他一眼,眼神中赤|裸|裸地写着:嘿,就不告诉你!然后也走了。 郝城觉得自己出师不利,吩咐了兵卫守好旅店的前后左右门,拿上那令牌,拍着马屁股,上城楼找他亲爹去了。 亲儿子和亲爹见面之后的对话如下: “爹啊……”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东西的。” “我不吃饭。” “那东西…爹你肯定啃不动……”说着,就双手奉上令牌。 “这是什么?” “爹看它像什么?” “东西哪儿来的?” “咵……就砸脸上的。” 郝仁和他亲儿子说话累了个半死,又问了几句,越问越糊涂了,嘱咐了副将镇守城楼,他和他亲儿子一块儿,拍着马屁股去见玉宝音。 玉宝音可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着的。 她想出城,又怕被吐浑人万茅戳死,正烦着呢,当然是谁都不想见。 梁生就成了尽职尽责的门神。 郝氏父子被拦在了门外。 郝城指着他爹,怒道:“你可知他是谁?” 父子俩都长了一对儿细长眼、鹰钩鼻。 梁生只瞧了他俩一眼,闷哼了一声,表示对郝城侮辱了他的智商的抗议,还不忘不紧不慢地道:“你可知她是谁?” 说话的时候,指了指内里。 废话,就是不知道才来的。 郝城想要硬闯,被郝仁拦住了。 只听郝仁大声道:“下官凉州守将郝仁,小儿鲁莽,多有得罪,特来给贵人赔罪。” 赔罪要不要磕头啊? 反正郝仁是不想磕的,一推郝城,示意他下跪。 坑起儿来一点儿都不犹豫。 他为什么不跪?这是想着,姓萧的多了,可不止皇宫里或者王府里住着的那几位。 他虽久未回长安,可对那里的情形还是稍有了解,比如,当今的皇上有几个女儿几个孙女。 还有,若真是大家闺秀,谁会不呆在府里,到处乱跑呢? 所以啊,里头的,了不得是萧家的旁支,亦或是替人跑腿办事的。 郝城抗拒不了他爹,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了门前,也大声道:“郝城给贵人赔罪。” 嗯,确实得做做样子,他可是说了要斩杀她的话语。 玉宝音本来是想睡的,被郝氏父子吵得没了一点儿睡意。 她索性爬了起来,打开房门。 而后,咣,又一个令牌砸在了郝仁的面门。 还跪着的郝城赶忙捡起了令牌,大眼一看,激动的言语不清,“爹,玉,玉,玉啊!” 被砸了一肚子火气的郝仁道:“玉,玉怎么了?老子的令牌也是玉做的。”   ☆、1|01|于 折腾了半天,敢情此“玉”非彼“玉”。 郝仁拿着他亲儿子塞在他手里的令牌,脸一僵,想的是:得,白挨砸了! 倒是和他亲儿子挨砸时是一个心理,还真是亲的父子俩。 “玉啊,玉啊,爹,你知道吗?”他亲儿子这会儿还处在极度的昂奋中。 郝城站了起来,瞧着他爹的眼睛,两眼冒光。 郝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将心里的话吐出来。 想当年,还是武烈将军的萧景娶了南朝的高远公主,这事儿谁人不知! 而那高远公主还带了个拖油瓶,也算是奇闻一件,知晓的人那就更多了。 拖油瓶姓玉,小的时候,还不惹什么大事情,了不得就是不爱红装爱武装。长大了之后,跑回了南朝,领着不比他的人马少多少的士卒,先是打败了秦寒,又搞垮了赫连净土,凉州虽然靠西北,可这事儿他也听说了。 先不讨论这丫头到底是不是个将才,才将得到的消息,说的是已经成了勤王的萧景正帅兵增援凉州,不日将到。那么勤王的女儿现在在此地,也还能说的过去。 郝仁对玉宝音的身份不再怀疑,他知道,这位,真的是他惹不起的。 郝仁的面门还有些热,不是臊的,是因为玉宝音的手劲。 玉宝音撂出了自己的令牌,就又拍上了房门。 郝仁知道,这是嫌他们吵。 是以,他压低了声音对梁生道:“下官先行告退,若是…里头的那位…有什么事情,尽管派人通知下官一声,就可以了。” 说着,就去拽郝城。 郝城甩掉了他爹的手,道:“反正我又不能上城楼,我…就呆在这儿。” 郝仁的脸都黑了,嘴唇抖了三下,到底是没敢嚷嚷,一甩袖子,走了。 郝城立马换上了笑脸,看着梁生一咧嘴,露出了两排又白又整齐的牙。 梁生的脸也黑了,这是遇见了比他还憨的。 郝城不介意啊,就是再被砸一次脸,也不会介意。 他也压低了声音对梁生道:“你不知道,我早就听过宝音公主的威名。” 要说这郝城也是奇怪的,年轻的后生大多都敬重英雄是人之常情。 可玉宝音在很多人的眼里,并不是英雄,而是绝对不会有男人要的女怪物。 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领兵打仗,且战无不胜的郝城,许是离的远,只知道玉宝音的骁勇善战,倒是从不“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是个有本事的。 只要是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他都服气。 一想起他们的初见是那么的不令人愉快,郝城悔的恨不得照自己脸上招呼几下。 又想,那时光顾着发威,也忘记了好好看看宝音公主到底长什么样,仔细想想,肯定是美丽又大方。 有本事的女子不多,有本事的漂亮女子那更是少之甚少。 郝城忽地咧嘴笑了笑,一旁的梁生不由地抖了抖。 玉宝音睡醒了一觉,心情虽说仍旧不怎么美妙,但那股子烦躁劲已经过去。 她仔细想了想目前的形势,又思考了一会儿要如何破局,一打开房门,看见的居然是郝城,实在是惊讶的不行。 而后,梁生便偷偷摸摸地告诉她:“小公主,那人……脑子有问题。” 玉宝音一愣,脸上忽地就有了笑意。 就是觉得好笑,连傻梁生都嫌弃他傻,可见他傻的不一般呢! 玉宝音将那“傻中傻”叫进了屋里,问了他几个问题。 多半是关于城防和吐浑的事情。 郝城和玉宝音说话,比和他亲爹说话还恭敬,一一答了。 玉宝音又问他吐浑可有人前来叫阵? 郝城摇了摇头,带着轻敌的口气道:“那吐浑人纯粹是在找打哩。” 玉宝音问他:“你为何有此一说?” 郝城支支吾吾说不清。 敢情是盲目自大。 玉宝音便道:“我想去城楼上面看看可行?” 郝城一拍胸脯道:“那有什么不行的。”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玉宝音说去就去,郝城也不是个含糊的,一行人骑着快马到了城楼。 郝城遇见了熟人,还一本正经地同人介绍:“这是宝音公主。” 城楼还没上去,呼啦啦已经跪倒了一片。 一得了信儿的郝仁有些崩溃,心想着,他亲儿子将她领过来做甚? 整个凉州本来是属他最大的,如今来了这么一位,还要上城楼,若是一会儿她说些什么,他是听还是不听? 为了阻止玉宝音登上城楼,郝仁跑的飞快,却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站在城楼之上,能够远远地瞧见吐浑人升起来的篝火,一簇簇,多如天上的繁星。 玉宝音的心一沉,想要突围出去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她问一旁的郝仁:“听说吐浑军制一向落后,行军打仗又没有统一指挥,可对?” 郝仁一惊,随即点头。 玉宝音又问:“若是没有援军,你可守城多久?” 郝仁一挺腰板道:“一年,绝不会有问题。” 玉宝音深深地叹了口气。 郝仁以为她不相信,又道:“勤王已经率兵从六川出发。” 那也至少得一两月才能解决问题。 若按照她的心理,真的是一时都不想等下去。 *** 在凉州城的第八天。 玉宝音过的是吃饱了就睡的生活,外头的任何动静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吐浑已经攻了八次城,每天一次,有几天从早上一直攻到日落,有几天是半夜三更突然偷袭。 结果自然是怎么来攻城的,又怎么圆润地滚回去。 这些都是那个每天都来旅店刷存在感的郝城带来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对她来说,不好不坏,等同于没有。 郝城只当她是个淡定的,可不,凡是做大事的人,面上总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像他爹,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或者龇牙咧嘴,一辈子也就只做到了守将而已。 殊不知,连玉宝音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以前,她虽不是真正的大周人,却也十分热爱大周的土地。 如今,大周正和吐浑交战,且是被入侵的那个,她应该表现的疾恶如仇,甚至应该为了保卫大周而奋不顾身才对。 可现实是,她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伤亡多少,她不关心。 城墙需不需要加固,她也不关心。 是的,元亨生死未卜,现在的大周,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想去关心。 原来,对她来说,元亨是如此重要的。 她还以为,有些事情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如今,她忍不住想,若是元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她必须得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必须。   ☆、1020|于 元亨的人是赶在凉州被围之前,将玉宝音在凉州落脚的消息传出去的。 如此一来,元亨收到消息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好是凉州被围困的十三天之后,也正是萧景带着两万骑兵突袭善州之日。 萧景用兵一向大胆,采用了包抄之术,直插吐浑后方,断其后路。 而紧随他后的步兵在利山与吐浑增援善州的三万骑兵相遇,双方在利山脚下激战。 据说,这一战一直打了一天两夜。最后,尤镇将带领的步兵打败了吐浑骑军。 正围攻凉州的吐浑主将乃是吐浑太子孤鸿,率领着围城的十万人马及时反扑。 而这个时候,萧景已经成功打下了善州,尤镇将那厢也乘胜追击,径直逼近吐浑的大本营。 在玉宝音看来,输赢已经没有悬念,不管孤鸿相不相信、甘不甘心,他们的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吐浑的十几万人马,是由各部的人马联合而成,没有统一的指挥,肯定战不过戎马半生的萧景。 当然,这也与玉宝音没有多大干系,在孤鸿率领人马离开凉州的当天,玉宝音便出了凉州,有意避开西边的战乱,向北而去。 本是主场的凉州,不知怎地一下子沦落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 郝城想要借此一役,挣下军功的愿望落了空。 正沮丧的不行,那厢的旅店中已经没了玉宝音。 郝城欲哭无泪,骑着马追到城外三十里,也不见其踪影。 也不见得是玉宝音走的有多快,主要是郝城追错了方向,他只当玉宝音一心要寻萧景,想当然地往西而去。 郝城追不到玉宝音,垂头丧气地回了城。 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郝仁,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儿子的丧气从何而来,先是凉州城解围,再是玉宝音离开,他总算是舒了心,喝了两盅小酒,闲着没事儿,开始教训儿子。 说的事情多半和朝政有关,却和志气无干。 想当年,郝仁也不是没有勇猛过,结果大腿中了一箭,这么多年,妾娶了不少,可至始至终只有郝城这一根独苗。 当爹的同儿子说话,说的总是实在话。 郝仁说了那么多,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不求你官拜几品,有多少人马,只求你给郝家传宗接代,明年,不,年底就给你将媳妇娶进门,你…就不要多想了。” 郝城一反往常,并没有反驳他爹,还恭恭敬敬地给他爹斟了几盅酒。 郝仁摆摆手道:“行了,你也早些歇息去吧!” 郝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又回头道:“少喝点儿吧爹。” 郝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儿子的踪影。 有孩子的人知道,说的是岁月催人老,实际上是子女在催人老。 什么时候还没有一把刀立起来高的小子,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比他还要高的青年,还敢教训起他来了。 郝仁心想,小子,反了天啊! 确实反了天。 郝城从他爹那厢出来,径直回房,傻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收拾了些银两和衣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他径直向西,往善州而去。 事实难料,就是十几年后,郝仁一命归西,也猜不到他那不孝的儿子,有朝一日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少年人的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所以,斗不过老翁,不丢人,真的不丢人。 反正,那本来就是元亨早就知道的结局。吐浑不过是盘前菜,白蚁聚团,可以啃食大厦,大周也并没有大厦那么牢固的根基。 元亨将自己的亲信全都撒了出去,有的在凉州,有的在善州,还有的去了长安,甚至北方的某地。 旁的人找啊找,找的是元亨和他的三千亲卫,谁又能想到,如今元亨的身边不过只有十几人而已。 可他该知道的事情一件也不落呢。 他知道玉宝音出了凉州,还知道她已经向北而行,离他越来越近。 可他不知道啊,此时此刻的玉宝音就在这祥来客栈的大堂里。 可以这么说,这是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小耗子是个机灵鬼,无处不在,又偏偏让小猫瞧不见他半边身影。 小猫一生气,使了个障眼法,同慧春换了身衣裳,赶着慧春的马车和梁生一起跑到前头探路,一探就让好些人摸不到她的踪影。 所以,这会儿,祥来客栈的掌柜惊呆了。 掌柜姓李,叫李奇,原是元亨的暗卫之一。 暗卫嘛,多是躲在暗处,却又是时时刻刻不离元亨的,当然将玉宝音认的很清。 哪怕这会儿她穿着突厥女人的衣裳。她编了几根小辫,衣服是贴身的短衣,下面是短裙、长裤,腰带是皮质细长的那种,腰间还别着弯刀,挂着箭筒,脚上还蹬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靴。 可她的容貌未变,还有那双泛着英气和精光的黑眸。 有些事情,就是凑巧。 玉宝音在关内弄了身突厥人的衣裳,生怕被人跟上,马不停蹄地出了关,到这祥来客栈,不过是歇下脚,补充些干粮,还要往北的。 可她瞧见了客栈掌柜那一闪而过的惊慌。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住下。 她嘱咐梁生去要两间上房,自己就吃着干的发硬的大饼,喝着小二端上来的热汤,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将这祥来客栈的内部打量。 说来也奇怪,她初站在这客栈门口之时,心底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怪情绪。 现在也是,不知是不是她的潜意识在作怪,总觉得客栈的掌柜时不时地瞟一眼自己。 临上楼的时候,玉宝音和那掌柜走了个正对面。 玉宝音道:“我总瞧着你很是眼熟呢!” 李奇的心中虽慌,面上却笑道:“小的虽是第一次见姑娘,可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没准儿咱们两个上一辈子是亲兄妹。” 这话若是从一个有才有貌的年轻男子口中吐出,不知要羞红了多少普通少女的脸。 先不说玉宝音是不是个普通的少女,坏就坏在,李奇不是个有才有貌、品貌端庄的人。 李奇的样貌虽算不上猥琐,却是个孔武高大,满脸凶相的大汉。这么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错觉。 玉宝音倒还没什么感觉,梁生一听就毛了,跳上来道:“滚,滚,滚,滚一边儿去。” 他其实是想说“你这一世长的如此‘清奇’,没准儿上一世的长相也是这么个水准,我们家小公主的哥哥一定不会是你这熊样的”。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梁生冷着脸看他,满脸的防备和不悦。 李奇陡然弯下了腰,恭敬道:“是是是,小的说错了话,还请…姑娘莫挂在心上。” 可不是,他到底是哪根筋抽错了,甭管是哪一辈子了,他是宝音公主的哥哥,那和楼上的那位是什么关系?! *** 元亨道:“什么关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在怀疑你。” 元亨长居深宫之时,两个人一年最多见三次,恨不得有时两年见一次。明明是该交情浅,可元亨对玉宝音的了解,就像玉宝音了解他一样。 李奇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结巴道:“我,我,我也没干出什么可疑的事情啊!” “得了,这也不怪你。”怪只怪,她就是个七窍玲珑的。 元亨想了又想道:“既然她已生疑,叫她既找不出破绽,又不会就此离去。再叫她往北,我不放心。”而后摆了摆手,示意李奇下去,自言自语又道:“看来,我……要移步地下一段光景了,唉!” 元亨带着大中从暗门中出去,四下闪躲着进了柴房,又从柴房的暗门下到了与客栈同等大小的地下藏身所。 这个时候,玉宝音正和梁生说着悄悄话。 两个人面对面临窗而站,声音之小,需要竖起耳朵凝神去听。 玉宝音道:“夜晚,你四处瞧瞧。” 梁生不解,遂问:“小公主想让我瞧什么?” “瞧瞧这儿是不是黑店,瞧瞧这儿住的可有咱们相识的什么人……” 玉宝音还没敢想“相识的什么人”会不会是元亨,直觉让她停留,她只是遵循着自己心里的疑惑。 再加上,此处的位置很有意思。说它属于突厥,荒芜一片,突厥人放牧绝对不会来这里。说它属于大周,却又是关外。这就成了两不涉及的空旷之地。什么人在这样的地方开了家客栈,不弄清楚不符合她的脾性。 是夜,三更之后,梁生穿了身黑衣,在夜色中行走。 他先去了掌柜和小二的卧房,里头除了均匀的鼾声,并无别样的声音。 他又去了厨房、马棚,就连储藏室,他也仔仔细细转了一圈。 紧接着,才去了客房。 白天只有三几个客人入住,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东西。 就在梁生想要回房的时间,只听寂静的客栈里,突然传出了一下突兀的“吱呀”声。 梁生躲在暗处,看着客栈的掌柜揉着眼睛去了趟茅房,而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又回了屋里。 掌柜的卧房里亮着灯,不用走近,透过窗户便能看见里头的动静。 像头笨重大熊一样的掌柜是怎么身轻如燕,又怎么单凭手掌捏碎了信笺,黑暗里的梁生看的一清二楚。 他一直在那里站到天将放明,一个闪身,这才回了房里。 他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报给了玉宝音。 玉宝音为难了,想走,又觉得这里可疑。不走,又怕查来查去,这里的可疑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思了又思,遂决定,再留一日。今日夜间,她和梁生再去探个分明。 *** 吃饱了等天黑,等的心焦急。 等了许久,还不到吃午饭的光景。玉宝音只觉呆在屋子里面头晕目眩,想着在客栈周围随便走走。 那客栈老板一见她牵马而出,便道:“姑娘要走?” 玉宝音瞧了他一眼,道:“我午时就回。” 却一纵马就纵出去了老远。 迎着风沙,一路瞧不到人烟,玉宝音上了一处风沙累积起来的高地。 立在高地之上,视野辽阔,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的到天上的云。 玉宝音总算是静下了心,抬头看了看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客栈的方向。 三层的木楼,远看和近观皆不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玉宝音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骑着马,俯冲下去,直奔客栈而去。 三层的木楼后面还有一排厢房,木楼与厢房之间种了好几棵矮脖子树。 这里的风沙很大,几棵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矮脖子树也似活非活,像是几截枯木插在地里。 若是那几棵树有着绿意盎然的生机,那么眼前的一切就太像了。 玉宝音毫不费力就攀上了一棵矮树,想当年,她攀上勤书坊后的那棵矮脖子树用弹弓打元亨,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就和如今找他一样。 梁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出去转了一圈,面色比才将出去时,还要黑上不少。 慧春也不在此,舞个刀养个马上个战场他行,猜女人的心思,他却是万万不行。 也就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 当夜,梁生并没有等来玉宝音要行动的命令。 第二日,玉宝音也并没有要离开祥来客栈的意思。 梁生再也忍不住,跑去询问玉宝音。 “小公主,咱们……” 那个“何时走”还没能问出口,玉宝音便道:“你入关去给我寻些书,我住在这里实在是无事可做,若有些书,也能打发时间。” 梁生急道:“难道小公主不入突厥了?” 玉宝音叹了口气,“梁生,我累了,我就是想……歇一歇脚。”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了谁的叹息声音。 * 夜深了,其实地下并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有的只是数支红烛,蜡油一滴一滴,仿佛是在替不会流泪的谁掉眼泪。 元亨看的怔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一旁的大中。 他道:“人活着总要有个乐子,做官的爱名,生意人图利,朕……不,我活了这么些年,倒是一直弄不懂会让我一世追寻的乐子是什么?” 那位都弄不懂的问题,又何况是他一个只知道忠心的太监。 好在,元亨也并不在意大中会不会回答。像这种事情,能给答案的只有他自己。 饮过了大中递来的安神汤,元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中吹灭了一半的红烛,还留着另一半背床而燃的,见他睡熟,也不敢远离。 大中卧在了不远处的榻上,起先还很清醒,不知怎地,就梦见了宫里的事情。梦见他还是个小太监时,在宫里的艰辛。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以出宫看看广阔的天地。 就是有安神汤,元亨睡的也并不踏实。不知睡了多久,被如针扎、如剑刺的头疼搅得半梦半醒。 往常这时,他都会十分的清醒。 这一次,之所以半梦半醒,只因他眯着眼睛,隐约瞧见了什么人,就好像是瞧见了九天外的仙女,还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 他不能将她的脸看的真切,却一心觉得她是玉宝音,还能听见她对他道:“你果真没有死!” 他苦笑着回她:“要不是般若说我毒已入脑,再不寻药,毒必侵心,还真就剩不下如今的这口气。” 她又道:“你满嘴的谎话,谁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的?” 他努力将眼睛睁大,可眼睛就好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了,他只好道:“我从懂事,就学会了演戏,说了那么多谎话,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是有一句话绝对真,那便是我说喜欢你。” “不信。” “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喜欢你居然喜欢到了……只想喜欢你,不想报仇了……” 元亨等不来她的回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连动嘴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在心里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不可以再做一个梦,将她看的真切,搂在怀里。 元亨又睡醒了一觉,这个时候,玉宝音已经纵马入关,到了与慧春约好的地方。 元亨问李奇,“她是何时离开的?” 李奇局促地道:“我,我,我竟不曾听到声响。” 有些事情,元亨不想深想。 实际上,玉宝音也没有给他深想的时间,不过傍晚,就纵马赶回,在大堂里用过了晚饭,便回了客房。 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时整日不出房门,有时一出去就是一整日的光景,可每当夕阳落下,她总会骑着马赶回客栈。就像……怕等她的人着急,也怕自己担心。 没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元亨何尝不知呢! 十八日之后,他递给大中一封信。 信是写给突厥塔利可汗的阏氏,也是元亨的姑姑,想当年大周送往突厥和亲的公主,本是嫁给了塔利的父汗,后来又做了塔利的阏氏。 在荒芜的地方,扎根生息。 信是一封空信,可是他的姑姑会明白他的意思。 两封空信,前一个“毁”字,后也是一个“悔”字,全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男儿生来多是为了追逐名利,而他生来却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所谓站的高,跌的重。 萧弥坚带给他的打击,足以让他丧失所有的理智。 他的人鼓动了吐浑太子孤鸿的野心,他的姑姑则无需做的太多,突厥人本身就是喂不饱的狼,只需适时地点明时机。 可是萧弥坚还能活多久呢?会不会等不到他复仇,萧弥坚就归了西?他要为了他的恨意,或者说他的不甘心,陪上许许多多的的人命,还要让她伤心? 这么多日以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这样的事情。 有朝一日,率领着大军厮杀回去,固然快意,可那真的就是他想要的? 做人就和养病一样,修的是心。 身累不要紧,睡一夜就会醒。若是心累,那该是怎样的结局? 玉宝音的那句“我累了”,撕痛了他的心。他想来想去,想的最多的是想和她依偎一起,骑着马或是迎着风,不管去向哪里。 元亨走出地下藏身所,出了柴房的这一天,被许久不见的太阳晃花了眼。 这一天,也是远在长安的萧弥坚人生旅程的最后一天。 萧弥坚虽老,却不算高寿,且走的毫无征兆。昨夜还食了两碗粥,一盅延年益寿的药酒,第二日四更,太监叫他起床上朝,这才发现他的身躯已经完全冰凉。 按理说他走的平静,走的不痛苦,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可实际上,他究竟甘不甘心,谁又能真正的知晓。 人这一世想做的事情太多,譬如,萧弥坚还没瞧见萧般若娶妻生子,还不知元亨到底死了没有,更想着要灭了大齐、灭了南朝好一统江山。本就是已知天命的年纪,甚至还想着自己可不可以再活个几十年,哪怕是三五年呢……可还是就这么去了。 萧弥坚有功还是有过,当由后世人评论。 那些评论是不是带着个人的喜好? 实际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一句,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 还要活得漂亮,活得心舒畅。 * 梁生只不过陪着玉宝音出门转了一圈,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哦不,是几个人。 最重要的,至始至终都是那一个。 梁生就是再笨,也瞧出来了客栈掌柜那谦卑恭敬的姿态,他是谁的人,答案不言而喻了。 梁生心想,怪不得小公主哪里都不去了,就呆在这里。只是他想不明白,小公主是怎么知道元亨就在这里的?还有,她怎么会如此的平静呢? 说好的挖坑埋人,没有。 和常人那样的痛哭流涕,没有。 好歹装作惊讶一下,也没有。 梁生还没看明白屋子里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就被大中和李奇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梁生出了门,才敢低声道:“你们做什么?” 大中嘿嘿一笑道:“咱们就是个跟班儿,哪怕里头这会儿打起来,也不是咱们跟班儿应该掺合的事情。” “里头……真会打起来?” “哎哟,你们家公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生愣了一下,纠正道:“以我们小公主的脾气,里头绝对不会打起来。也不知皇……不,未来的驸马身手怎么样,怕他没有还手之力啊!” 那厢,李奇的脸已经歪掉了。 三个人耳朵贴门,听着里头的动静。 可里头……怎么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墙有多隔音,只有造房子的人知道。 李奇反应了过来,小声道:“别听了,只要里头的不摔东西、不打架,外头什么都听不到。” 人总得长大不是,里头的两只,理亏的那只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还有一只压根儿就没想打。 可是她老不说话,元亨的心都是慌的。 他只好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玉宝音是只傲娇,斜了他一眼。 元亨干笑了两声,往前凑了一步,又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 耗子嘛,就是再狡猾,也逃不过小猫灵敏的嗅觉。 小猫的本领再大,总不会一五一十地告知耗子就对了。 玉宝音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愤怒的同时,也是在说就不告诉他。 没防着,元亨又凑上来了两步,紧挨着她道:“唉!我……” 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就是什么都不说,她也该知道他这一年多的遭遇,就像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明白她的心。 人都凑了上来,玉宝音倒是想一脚将他踢走,却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的解药可曾配好?” “还缺了一味。” “你的人都去了哪里?吐浑?突厥?还是长安?” “都有。” “你躲我就是想着这个?你是想毁掉萧弥坚,还是毁掉大周?” “一时气急,什么,都想毁了呢!” “那你还想回长安?” “不,忽然一点儿都不想了。” “谎话?” “真。” “你舍得?” “我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说好你造船我打大齐……不能兑现了。” “……哦,其实打不打,也没什么大不了。” “谎话?” “真,反正我已经杀了孔方。还有大齐,唉,迟早都是要被灭的。” “你说会是被谁?” “说不好,谁知道我上哥哥会不会占了先机。” “你……真的……不想了?” “嗯,我老想着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 元亨叫她附耳来听,玉宝音不疑有他,果然凑了上去。 元亨的动作飞快,香完了耳珠,又香上了脸,本还想往嘴边凑一口的。 也的亏他的动作快,逃过了手快的玉宝音挥起手掌的那一下。 元亨后退了一步,正儿八经道:“脑子里就是老想着这个,就什么都不想再想了。你说,到底是权势好,还是儿女情长妙? 其实什么都是过眼的云烟,心里头最想的是哪个,自然就是哪个了。 倒是你,我盼着你来找我,只是盼,不曾想,你真的来了。 你来了,我就高兴,自然而然忘掉了那些日夜困扰着我的烦恼。 我也是怕,我若是执着长安的事情,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不是重点,反正如今的局势,不是我来,也有旁的人去做。怕只怕,到头来,你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是我自己的。” “可你愿意跟着我。”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你应该跟着我去北梁。” “傻瓜,你以为北梁还能安生多久。” 那谁知道呢! 元亨因着不想走,玉宝音则因着送出去的口信还没有回音,倒是没有一个人提起要走。 半月之后,萧弥坚挂掉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1030|结局 世人,谁都逃不过一死。 明知萧弥坚是个快死的,却没想到他死的居然如此的快。 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萧弥坚的年纪还不一定,再想想自己若死去很可能是因着头疼。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元亨一时接受不了,砸了药碗,急怒攻心,到底没能逃过一场头疼的袭击。 针灸和缺了一味药的药汤只能缓解他的头疼,毒得慢慢的清,病得慢慢的养,就连心想要平和也得慢慢的恢复。 玉宝音往元亨的头上扎下了第一根银针,下手不轻。 元亨咧了咧嘴,就听玉宝音道:“真不知你在气什么,你以为他死的舒心?你可知那郭荟也死了!” 元亨一听,顿时眯住了眼睛。 又听她道:“我一听你说你是中了毒,便想起郭荟来了。郭荟和商轨并为‘双奇’,肚子里的东西,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世间万物,杂乱的很。 商轨稍通医道,他倒是说过,若论黄岐之术,郭荟高出他可不止一星一点。 郭荟既通黄岐,在你身上下个慢毒什么的,简直轻而易举。 你自己也可以想想郭荟是什么时候到的萧家,而你又是什么时候觉察出了身体的异样。 再想想为什么萧弥坚死后,并没有在宫中的郭荟也暴毙,天下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玉宝音没有再往下说,若萧弥坚当真死于非命,那么要他死的会是哪个? *** 萧景没有赶上给他爹送终,也没有赶上他儿子的登基大典。 本应是无比风光的事情,他却觉得萧家像是受到了诅咒——皇位的诅咒。 不是他在危言耸听,盛极必衰,风水轮流转是前人总结出来的规律。 古来的皇族,风光过后,无官无爵无权无利,能做普通的百姓还算是好的,满门被斩尽的还算少嘛! 萧景就是带着这种担心去见的萧般若。 如今的萧般若名义上是萧楠的儿子,他这个做“叔叔”的,按理说见了新帝也得行大礼。 就算他对着萧般若能够跪的下去,萧般若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宝座上受礼? 别开玩笑了,虽说已经干出了会被天打雷劈的事情,可那真的是出于无奈。 是人都得有颗野心,可一个人的野心若是太大,就会成为很多人的负担,只因他想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还忍受不了那些他无法掌控的。 他的祖父一直想除掉会影响他爹、动摇他的人,从未改变过心思,就是说迟早都要剑指玉宝音。 他祖父的耐心有限,也确实那样做了,就在六川镇。 萧般若得到消息之时,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那场大火到底有没有伤到玉宝音,他的人也就此追踪不到她的踪迹。 再后来,他一面派人拦他祖父派出去的杀手,一面叫人找寻她。 直到他祖父的人再一次探得她出了关,刚好她叫人捎来了口信。 她问他“元亨的毒该怎么解,若是解不了又会怎么样”,还问他“你的祖父是不是正在派人杀我”? 他一直没有给她回信,一个元亨,还有一个她,是他始终无法面对的人。 毒若解不了……还能怎么样呢! 萧般若每日都是从愧疚中睡去,又从愧疚中醒来。有对元亨的,也有对他祖父的。 许多事情不是他做的,可他却是最得益的,就好比现在,是他坐上了他祖父从元亨那里夺过来的皇位。 因着玉宝音,他和祖父的矛盾日益加深,他觉得他的祖父已经半疯,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不止一次动过想要终结他祖父生命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直到他真的那样做。 别说这样就可以将皇位还给元亨,皇位不是良田,霸占了还可以再还回去,事情若是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祖父几乎将元氏屠了个干净,还有那些一直站在萧家身后的人,没人会甘愿放走已经到手的富贵,从而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今的他,当真是骑虎难下。 萧般若一见萧景,就抢先给他行了大礼。 父子俩如此相见,皆是半天无言。 很快萧霄也来了,一见萧景,先是叹气,接着道:“阿爹的死没有一点儿征兆,许多事情都没有交待,今时也不同往日,虽说般若会是个有所作为的明君,可他毕竟没有阿爹的阅历,再者他至今没有大婚,有一些老臣很是欺负人。朝中只我自己委实艰辛,你莫再任性,留下来,帮帮自己的儿子,稳住萧家的江山可行?” 萧霄哪一句都说的很对,唯独那句“萧家的江山”。 萧景差点笑了出来,想了想,他爹都已经死了,还说那些事情做甚!毕竟,夺人江山的是他爹,又不是他儿子。 半晌无言,只是叹气。 萧霄见他冥顽不灵,怒道:“你就是这般,若非你总是拗着阿爹……阿爹又怎会、怎会死的这么早!” 萧般若心下一沉,只见那萧霄涨红了脸,瞧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出了大殿。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可有些事情真的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萧景压根儿就没听懂萧霄的话,待萧霄一走,对萧般若道:“你祖父的作为,我说不了对错,只是我无法安享这样的富贵。等你祖父的丧事一了,再一有了宝音的消息,我就会去北梁。你也莫要怨我,你祖父教给你的东西…应该是够用了。其实,无非是要做到‘狠心绝情’这四个字而已。” 这最后一句是萧景想说给萧弥坚听的。 萧景一直在怪萧弥坚狠心绝情,他活着的时候,萧景不能说,如今他死了,再说此话就没有了怨恨的意思。 毕竟是亲爹,再不好也是亲爹呢! 萧般若将萧景的话听在了耳里,印在了心底。 他想,有些事情,一定不能让他爹知道。 郭荟的死还是引起了萧景的注意。 可是这不难解释,萧般若只是屏退了众人,同他爹说了元亨的头疼其实是中毒,还认了郭荟的死是他下的手。 萧景完全相信。他爹在世,他爹的人自是谁都不能动。可他爹一死,既是他爹的忠臣,那就跟着去吧! 言语中,还表露着对郭荟的恨意。 人是奇怪的动物,大义如萧景,明知郭荟不过就是个帮手,却还是将他当做主谋来恨了。 尽管如此,萧般若还是没有对萧景透露半点玉宝音和元亨的踪迹。 那关外茫茫的几十里路,是不是黄沙漫天,是不是寸草不见?只要一闲暇下来,萧般若便会这样想。 萧弥坚出殡的这天,有一支精骑由北门而出,一直向北,跨越了潺潺的河流,走过了苍茫的大山。 萧氏的发源地在河郡,那里也将成为萧弥坚的长眠地。 撒下了最后一把土,无数匹骏马踏平了埋骨之地。 萧景骑在马上,遥望着远方,在心里呢喃着“爹,我是萧楠,你已经见到老三了吧!” 又惆怅出声:“唉,人死如灯灭!”算计了一辈子,伤了那么多人,最后还不是一堆黄土,随风散去。 到底是龙袍加身众人跪拜好,还是子孙满堂欢声笑语妙,世人谁也说不清。 *** “养病,养心,养身体。” 玉宝音说元亨,“这就是目前你要做的事情。” 权力啊,皇位啊,等他身体好了,再说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最重要的。 元亨道:“我怎么觉着我和我们家那死了很多年的老怪我差不多了呢!” “老怪物?什么老怪物?” “哦,就是…我父皇啊!”元亨叹了口气,又道:“想当年,我父皇可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年,就是为了养病、养心、养身体,结果……呵呵,养死了!” 玉宝音没好气地道:“我又没有让你躺在床上!咱们可以四处走走。” 可是元亨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父皇是怎么死的?” 玉宝音愣了一下,“阎王叫他死的,不是有句话叫‘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我还在我父皇的药碗里加过东西,虫子啊,蚯蚓啊,蜜蜂啊,都是当着他的面加进去。”元亨还是笑着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瞧见我的外祖父给了我母后一些东西,而后我母后就偷偷地加到了我父皇的药罐里……然后,我才能做皇帝。” 顿了一下,元亨冲着玉宝音眨了眨眼睛,“谁知道,我那外祖父居然也用对付我父皇的法子来对付我了呢!唉,想想真是没意思的紧。” “哦!就是没意思的紧。”玉宝音瞧了元亨半晌,才悠悠道了一句。 又过了半晌,玉宝音问:“你是当真想开了吗?” “应该是……想开了吧!再想起原先的事情,已经不是满腹的怒气。估计再过个几年,那时再想起来,只会觉得荒唐的紧。比起权势来,我更惜命!” 最后一句,元亨有些玩笑的意思。 玉宝音却认真地点点头道:“可不是得惜命,死的早才是最悲哀的事情!想想你最爱吃的东西,再想想永远都吃不上的心情……” 逗得元亨哈哈直笑。 吃固然重要,可怎么也比不上,想想最爱的人,再想想永远都见不上的心情,那才是最叫人难以承受的。 关外的冬天还真是没法和关内比,那呼啸的风声就如野兽的嘶鸣。 才将入冬,关外就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那说的是有田有地的,对以放牧为主的突厥人,却是致命的打击。 初雪下过半月,又一场大雪来临,之后的天气阴的多晴的少,仿佛是一场大雪从冬月一直下到开春。 元亨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东西,还对玉宝音讲:“你给般若送去口信,就说突厥遭受天灾,塔利可汗肯定要孤注一掷,叫他调兵防备。若是今次可以一举击垮突厥的联盟,那么大齐必是他掌中之物。我起先本是想让姑姑说服塔利在冬季来临前起兵,如此一来,那漫长的冬日便好过上许多,又可以给萧弥坚沉重一击。如今冬季已过,塔利就算是起兵,也是外强中干,只需挫其锐气,突厥的联军必成散军。” 玉宝音笑他是人废心不废。 敢这么说他的,也就只有玉宝音了。 并且,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 元亨绕到了她的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小丫头说话口气太大,总有一天我得让你瞧瞧……我是不是个废人!” 玉宝音以为他在了意,道:“没事儿,若有一天你像你爹那样行走不便,当你的腿那是不太可能的,我可以用马车带着你四处转转,总不会嫌弃你就对了。” 这话听起来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元亨无奈地道:“先别说那些,你且说说咱们要去哪儿?” 玉宝音想说,先去找他缺的那一味药。 可她至今不知缺的那位药到底是什么,元亨好像并不想让她知道,还有不管是她送到长安的口信还是信笺,皆犹如石沉大海。 至今她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他们都不说,她就越发的不敢逼问,总害怕她费尽了心机知道的答案,是个叫人难过的坏消息。 玉宝音道:“想去哪儿你的心里肯定已经有了答案,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只不过你去完了你想要去的地方,你得随我去一趟北梁,去给我娘磕个头。” 每一次听元亨和玉宝音说话,大中的后背总要冒凉气。 将将那小姑奶奶说什么?要那位给她娘磕头? 大中一听,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位的膝盖除了跪天跪地,还跪过谁呀!连昔日的皇太后都没那个待遇。 大中以为,这一次元亨要翻脸的。 谁知,元亨居然点了点头,还道:“还得带上聘礼对吗?” 玉宝音则道:“无所谓的,我娘什么时候都不会稀罕那些黄白之物。只是从前我娘对你极有偏见,如今你若想讨得她的欢心,恐怕不太容易。” 元亨呵呵笑着:“不知羞的丫头,就这么急着想嫁给我?” “急倒不急,就是怕我娘操心。” 元亨翻了翻眼睛,心说,玉宝音说大实话的时候……是最不可爱的。 祥来客栈人去楼空,元亨命李奇留在了关内的一处宅院里,只为了接应那些从吐浑和突厥撤回来的人。 元亨留了足够的金银当作那些人的遣散费,还交代了李奇,那些人若是实在没处可去,就给他们盘缠让他们去北梁,他迟早也会去那里。 而后留下了最丰厚的一份金银,告诉李奇那是他的,他也和他们一样,想走没什么不可以。 李奇没有接那些金银,只道:“臣办妥了这里的事情,即刻起启赶赴北梁。” 元亨摇了摇头道:“你我再也不是君臣了,可你若是愿意,你对我不离,我必不弃。” 跟座小山似的汉子,哭哭啼啼地留下了。 出发的时候,玉宝音骑着追星,元亨坐在马车里。 走着走着,兴致来了,元亨也会骑着快马跑上一阵。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元亨拉着玉宝音一齐坐在马车里。 往往这个时候,无人敢接近。 主要是无论两个人聊点儿什么,旁的人听着都特别的惊心。 玉宝音和元亨不紧不慢地走了月余,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塔利可汗聚集了五可汗,发兵三十万,攻打大周。 与此同时,大齐也配合突厥,发兵平州。 很快,乐都遭到突厥数万骑兵围攻,屯守乐都的行军总管冯天海力战数日,寡不敌众,身死殉国。东 部战线,突厥与大齐的联军突破大周防线,进攻幽州,薛松出战,战败身死。 紧接着,西北长城沿线重要州县一个个的陷落,突厥攻破木峡,石门两关,仅仅用了一月的时间。 突厥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得了便宜就撤退,而是继续整兵,想要挥兵南下。若是突厥越过六盘山,再挺进谓水 、径水之滨,那么长安就岌岌可危了。 年轻气盛的帝王决定亲征,不管前方有多么的危险,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有人说萧般若勇猛,还有人说他头脑拎不清。 才将将坐上帝位不足半年,龙椅还没有暖热,就敢带兵亲征!谁知道,亲征回来,那帝位还会不会是他的。 可没人知道,别人的担心根本就是他毫不在意的。 萧般若在临行之前,给元亨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几经辗转,送到元亨的手上,已是一个多月之后。 这个时候,亲征的皇帝被围宏化,亲率的八万兵马,遭到了突厥二十万大军的围攻。 萧般若激励将士们死战求存,他亲上城楼,打退了突厥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甚至身先士卒,率兵出城,且战且退,经受了突厥骑兵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打得刀卷枪折,哪怕是没有兵器可用,将士们便挥拳相拼,手可见骨。 历经十七个昼夜,彻底挫败了突厥人的锐气。 突厥人打仗向来以战养战,后续没有粮草的供给,南侵最大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侵占土地,而是为了掠夺财物而已。 突厥的联军出现了分歧,萧般若就是利用这种间隙,又连挫突厥数次,共斩敌不下八万。 塔利完全没有料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抵抗,只能下令焚烧了同伴的尸体,带着掠夺到的财物,像突然来一样,又突然退到了关外。 没有突厥的大齐不堪一击,还不等大周寻他们清算,就自动解围而去。 在渭水上飘了数日的元亨手捧萧般若的来信,看过之后只淡淡一笑,手指一松,仍由它随风飘到了水面,再沉到水里。 萧般若在信上说“我愿代表兄和宝音完成夙愿。” 傻子,赎罪可不是这样赎的。再说,他又有什么罪呢? 玉宝音眼睁睁地瞧着那信没了踪迹,一甩头,问元亨:“咱们接下来还去哪里?” 要去的地方可多着呢!他想瞧一瞧曾经属于他的所有地方,真正的用脚丈量土地。 这就从春走到了夏,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屁股磨疼了,就坐船,头晃晕了,再骑马,很快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 元亨和玉宝音停在了罗郡,此地离长安不过百里。 玉宝音问元亨,“要去长安看看吗?” 元亨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半夜醒来,玉宝音仿佛听见了一墙之隔的元亨在叹息。 没有人能真正的忘记过去,不论他的过去是辉煌还是痛苦的。 这是“过去”的魅力。 而“过去”最怕的就是“释怀”。 所谓的释怀,就如现今的元亨,只要一想起那年那月的长安城,不过只剩下一声叹息。 可有的人,至死铭记。 *** 开春不久,突厥再一次蠢蠢欲动。 二月,与大周的北部发生局部战斗。 四月,不怕死的突厥再一次大军压境。 殊不知,这正是萧般若想要的。 经过去年的大战,大周经受住了考验,也培育起了战胜突厥的信心。 而突厥的内部矛盾一再的表面化,只要再挫其锐气,必会造成其内部的分裂。 一个不完整的突厥,才是拿下大齐的关键。 拿下大齐,是元亨和玉宝音的共同夙愿。 萧般若下定了决心,决定主动出击,给塔利决定性打击,好早一日分裂突厥,早一日攻打大齐。 萧般若下诏,历数突厥的罪行,宣布大举讨伐突厥。分别由卫王萧翰林、河间王萧何以、上国 柱付光、左仆射高善田和内史监余春行任行军元帅,以胜王萧霄居中节度诸军,分六道出塞, 向突厥发起猛烈攻击! 卫王萧翰林率四将出朔州,行军途中,与塔利所率的突厥大军相遇于白道,杀了个天昏地暗。 萧翰林先命八千精锐铁骑从侧面突袭塔利,塔利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又趁此良机,全军奋力向前,突厥不能抵挡,一败涂地。 塔利身受重伤,丢盔卸甲,潜入草原,犹如丧家之犬。 这一战,大周还夺了突厥大量的牛羊马匹,造成突厥缺粮,从而为最终的胜利,打下了根基。 另一厢,萧何以率兵五万出凉州,与波克达可汗的兵马在高越原的戈壁滩上相遇。 大周将士带的水很快喝光,士兵只好刺马饮血,却还是死者相继。 萧何以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料天上竟下起及时雨。 大周将士士气大振,萧何以亲自出阵与突厥的勇士单挑,转眼就取了对方的首级。 波克达大惊,全军大乱。 大周将士趁势进攻,突厥大败。 萧何以又利用波克达和塔利的不和,使波克达向大周请和。 后波克达率军北还。 在白道吃了大败仗的塔利听说波克达暗通大周,怒火中烧,带领沿途收聚的败兵奔袭波克达的大帐,杀了波克达的母亲和妻子,烧毁了波克达的营盘。 至此,波克达与塔利反目成仇。 萧般若也完成了分裂突厥的大计。 这一日,天空下起了太阳雨。 *** 这一日,元亨终于踏遍了大周的土地,到了萧城之后,一睡不起。 玉宝音试过了所有的法子,针扎也好,亲亲也好,怎么都唤不醒他,恐慌的不行。 她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法子叫醒他。 虽说他醒着的时候,就属嘴巴最坏了,可他总是这样睡着,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萧城与北梁不过只有一江之隔,说好的要去北梁见我娘,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这句话,玉宝音已经在元亨的耳边呢喃了一遍又一遍,若认真数,恐怕不止百遍。 可她没有等到元亨的答案,还会不厌其烦地继续再问一百遍。 玉宝音使人去北梁接来了商轨。 可商轨那几把刷子,她早就学了个干净,她是无计可施了,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玉宝音在江边建了座茅屋,她和元亨就住在茅屋里。有的时候,她会面江而坐,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床前。有时不发一言,有时又喋喋不休。 她想起了远在长安的萧慕,特别嘱咐了梁生,去将萧慕接到此。 她真的不想说,接萧慕来此,只为让其见元亨最后一面。 单单是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让她痛不欲生的。 她爹走的时候,她那时还小,只是觉得伤心,却不晓得心痛的滋味。 而如今……睡不着的时候会痛,睡着了做梦在痛,直到痛醒。 一连十数日,骨瘦嶙峋。 萧般若握着探子送来的有关她的消息,将自己关在了定鼎宫里,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新的一天来临。 三日之后,梁生才将到达长安,玉宝音的茅屋外多了一盆不知名的紫色盆栽。 商轨道:“那是起藁,可入药。” *** 这几个月来,江面上总是飘着一艘小船,白日里会靠岸,到了夜间,就会飘啊飘,飘到江水中央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月亮升起的时候,那艘小船还在岸边。 一个穿着长袍的高瘦男子从小船上了岸,他提了盏灯笼,对着小船照啊照,道了一句:“桂花馅的不好吃,什锦的才好吃,事事都听你的,叫我跑腿,买什么样的元宵,当然得我说的算。” 话毕,不待里头的人回话,便提着灯笼,摇摇晃晃越走越远,很快就走到了不需要灯笼的地方。 街市上到处都是彩灯,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好像有些不太适应这喧嚣,站在街市的入口,癔症了好一会儿,才吹灭了手中的灯笼,一步一顿地往里走。 他至始至终都记着他是来买元宵,一心寻的也是卖元宵的小贩,只是管的住眼睛,可管不住耳朵,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闯进来。 “古有尧禅舜继,今有元氏惠帝,实乃大公无私矣!” 他下意识去寻那声音,只见一个白胡子的老汉身旁围了许多的小孩,不知是在讲德还是在讲故事。 他有些想笑,到底没忍住道了一句:“你又怎知尧禅让于舜是不是真的甘心?尧将争夺权力者囚禁,但是却没有防住舜。舜杀光了尧的支持者和家人,逼尧退位。失败者的历史,还不都是成功者改写的。” 老汉没想到来了个拆台的,指着他道:“你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同我一辩!” 敢倒是敢,不过,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我,我就是来买元宵的。”他一抬手,叫住了沿街叫卖的小贩,“给我一碗桂花馅的元宵。”这就慌慌张张地挤出了人群。 “什么?什锦的更好吃?不不不,还是桂花馅的更好吃呢。”   ☆、104|0番外一 “你怕我娘吗?” 这话问的,会用一百艘蒙冲来接女儿的丈母娘,自然是霸气无比。 至于怕不怕这个问题,不好说。就算丈母娘不是一身的霸气,而是和善温和的,哪有女婿敢不怵丈母娘的呢? 尤其是媳妇还没娶进门。 元亨没好意思直说,“嘿嘿”两声,想要搪塞过去。 可是玉宝音认真起来,真的是认真无比。 她又道:“问你话呢,你怕我娘吗?” 元亨只好如实地说着自己的担心:“高远公主只比我大了十岁,而我又比你大了十岁……”剩下的话他就是不说,她也应该明白。 还有一点,他可没好意思说,想当年,高远公主从南朝来到大周,若不是他掀起了那场三个鳏夫抢一个寡妇的风云,没准儿会娶了高远公主的人是他呢! 那么一来,她可就成了他的“闺女”。 就是不知道高远公主想起那段往事,心中会不会有芥蒂? 嗯,还有,会不会嫌他岁数大了?会不会嫌他身体不好?会不会嫌他的身份尴尬? 总之,担心的事情有一箩筐。 他还真是很怵高远公主啊。 也不知他那舅舅会不会帮他一把? *** 这大天白日的,立在渡口边接女儿的萧景,连续打了数个喷嚏。 萧南道:“爹,你伤风了?” 萧景揉了揉鼻子,“这大热天的伤什么风,我估摸着八成是有人想我了。” “瞧爹你说的,好像是在说阿姐一点儿都不想我和娘。”萧南不能苟同地道。 萧景摇了摇头:“你不懂。”他又没说“想”他的人一定就是玉宝音。 元亨死还是没死,还有他在哪里的消息,都是玉宝音传到北梁的。 秦愫害怕大周还有人想要元亨的命,这才叫霍敬玉调集了百艘蒙冲,明面上是去接玉宝音,实际上是去给元亨保驾护航。 说来说去,甭管她对元亨满不满意,不叫女儿伤心,那才是最最重要的。 说到萧景的态度,他的态度就是秦愫的态度。 这是好听的说法,换句话说,秦愫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小小年纪的萧南已然知晓,他们家的一概大小事都是贯彻女主内男主外的方针,而他爹目前是个闲人,家中无外事可言,是以家中大小事务一应是他娘说的算。 如此解释有些过于苍白,一句话说到底,萧景在他们家排第五。等元亨成了他们家的女婿,紧接着就会降级,排第六,再过过还有可能是第七、第八、第九、第十什么的。 哎哟,到那时呀,家中一定是小崽子成群。 想想就挺有意思的。 唉,若是排老四的萧般若,他的日子也能如此的有意思,那就圆满了。 萧南瞧他爹一会儿美滋滋的笑出了声,一会儿又唉声叹气,也不知他爹到底在发哪门子的神经,索性不管他,眼睁睁地望着江面。 并没有过过久,远处黑压压的船只突破了天际,越走越近了。 萧南欣喜地道:“爹,快看,阿姐来了。” 这时,萧景也回了神,道:“嗯,同来的还有要向你阿姐求亲的。” 萧南顿时一愣,他的阿姐才将回家,这就又要被人求娶走了? 这哪里是喜事,分明是打击啊。 他一时接受不了,面上再也没了欣喜的表情。 直到船停靠岸,萧南还缓不过那个刺激劲。 萧南对元亨的记忆不深,却也是认得他的。 他一瞧见玉宝音和元亨并肩下船,又是一愣。 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告诉过他。可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大家都知晓。 若说他的祖父是“临危受命”,那么眼前的元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七八岁的小孩正是树立三观的重要时期,长大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止一次地被问起。 萧南曾经想成为他祖父一样的英雄,不料,祖父竟成了“窃国贼”。 谁都不知道萧南怎么了,瞧见玉宝音和元亨的那一刻,转身就跑。 萧景以为他害怕元亨,还在后面喊了一句:“阿南莫怕,那是你表兄啊!” 那才是最怕人的好嘛! 有的时候,三观太正,也是一种痛苦。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 不灭是内疚,灭了是愧疚。 唉,都是姓氏惹的祸。 萧南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日,再出门的时候,郑重地告诉大家,他改名了。 “从今以后再无萧南,只有秦真。” 是的,连姓也改了。 萧景:“……”生子如此,真特么的无语泪流,关键是竟连反驳都不能。 还搞的他也有想要改名的冲动。 远在某个不知名小岛上的秦冠发来贺电,庆祝秦氏“再添一丁”。 *** 萧南,不,秦真此举,倒是叫元亨有些手足无措。 才见面的时候,明明是甩脸子给了个下马威,隔了一天,就如此示好……这孩子也忒有个性了。 不过,示好总比甩脸子强。 元亨叫大中收拾了整整一箱从各地收罗来的小玩意给秦真送去,可怎么给他送去的,他又怎么叫人给送了回来,还叫人带了句话。 带话的那人义正言辞地说:“我们小公子说了无功不受禄。” 一旁的元亨听傻了。 不是,都说丈母娘难搞,这小舅子怎么比丈母娘还难搞呢? 这不科学啊! 更主要的原因,这货正儿八经地巴结过谁呀! 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还有巴结人巴结不上的时候,一时之间想不到补救的办法。 元亨问玉宝音:“你们家人怎么跟你一样……”也太难琢磨了。 想当年,他琢磨透她,至少花了不少于三年的时间。日也想,夜也想,起先怎么都想不明白,顿悟的那天突然发现,想的次数太多了,她啊,就住在他心里不走了。 如今,若是再花三年时间琢磨透秦真……这是在说让他三年后再娶媳妇吗? 那时,他三十还多,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话,会不会有不知情的人说他是二婚? 唉,这年纪大了……唉,真是! 元亨愁的直掉头发,那边的玉宝音还不以为意地道:“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元亨:“……” 既然搞不定小舅子,那先搞定丈母娘也行啊! 可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对丈母娘直接“下手”,只好拐个弯,先探一探老岳丈——他舅舅萧景。 他舅舅是个没有多少家庭地位的,这他知道。 甚至不用想,以后他和他舅舅差不多,也是个没有家庭地位的。 两个没有家庭地位的男人到一块儿,其实也挺尴尬的。 ——外甥啊,就凭咱俩的关系,什么话都不用多说,舅舅肯定会尽力帮你。但是…… 那个但是啊,舅舅的能力有限,你自己也得多努力。 ——舅舅啊,我原本就没准备指望你,但是…… 那个但是啊,连连在表弟那厢碰壁,弄的我只要一想起来高远公主是表弟和宝音的娘亲,我就没信心。 于是萧景问了:“你找我来……”说实在的,他总觉得他爹夺走了这孩子的皇位,心里头愧疚的要命。 他是有心赔个可心的媳妇给元亨,省得元亨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过完一辈子,可前提得女儿的娘同意。 元亨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我找舅舅来有两件事,一件事关于表弟的,一件是关于舅母的……” 萧景一听,不对,关他儿子什么事呢? 再一瞧元亨严峻的表情,得,明白了。 就算是家庭地位再低,爹是爹,儿子就是儿子。 最后,搞不定媳妇的男人一拍胸脯:“你表弟那厢自有我呢!” 元亨一愣,笑了,好吧,这是说丈母娘还得他自己搞定,也是说老岳丈这儿已经不是问题,还能顺带给他扫清个小号的障碍物。 可是元亨有点儿不放心,反复地交待萧景,对秦真时,千万别来硬的。 小孩子就和女人一样,得哄着来才行。 当然,前提条件是得拿出真心。小孩子的眼睛最纯净,女人又是最敏感的,只有真心才能经得住锤炼。 两个人又嘀咕了一阵儿,萧景带着他儿子退还给元亨的小玩意,去了书楼。也不激进,就是先去问问他儿子对元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而元亨,命了大中去城中寻了最有脸面的媒人,带着他的八字,正式上门求娶。 媒人上门的时候,玉宝音也在她娘那里。见媒人上门,还是避了一避。 媒人只瞧见玉宝音的背影,还是将她夸成了一朵人间难有的天上花。 可是在秦愫的眼里,花算什么,哪里的鲜花也比不上女儿娇艳,天下的男人没几个能配的上她女儿的,不过说到底千金难买女儿自己愿意。 媒人什么的就是个过场,什么聘礼多少,什么家产多少,到了秦愫这儿,都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 秦愫还是说了:“你且先回去。” 媒人傻眼了,做了多少年的媒,成的多不成的少,这么模棱两可的却少见。 好在,她只是傻眼,人不傻,说道:“那夫人……我何时再来?” 在北梁,可没几个人知道城东新来的大户是什么身份,就知道他们府中不止奴仆如云,还有带着刀剑的侍卫,就连掌管着城中城防与政务的霍将军也是他们府上的常客。 还有人私底下议论,如此的门户,整个北梁能与之匹配的估摸着也就只有霍将军家了。 是以,大中上门之时,她本不愿意接这桩买卖。 原因有二。 一、求娶的人家是从来没听过的,自称才来次定居,不知根知底,万一是个骗子,惹上了官非可就不好了。 二、被求娶的人家财大气粗,万一不愿意,受了羞辱,何苦来哉! 这是未上门之前,就没了底气。 等到秦愫道:“你只需将我的话说给找你的人,你何时再上门,他自会去寻你。” 媒人不再多言,行了礼,退了出去。 而后去见了大中,只道:“那家的夫人什么都没说,就让我先回去。” 临走前,还想要退还媒人金,犹犹豫豫地想道一句“眼光莫要那么高,我这儿的未嫁好姑娘还多的是呢!” 她只张了张口,大中就摆了摆手,不止没要她手中的一锭银,又掏出了两锭摆在了桌上道:“你且先回去,我会再去寻你。” 媒人的第一反应,有银子不挣,傻了吧! 第二反应则是,敢情这边的也是财大气粗的。 媒人只踌躇了一下,就到了案边,迅速将银子揣到了袖笼里,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不用大中说什么,帘子后头的元亨听的一清二楚。 大中问元亨:“也不知那高远公主究竟是何意?” 元亨敲了敲桌子,大中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好似被敲的是自己的脑袋。 一直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元亨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骑着大马,带着已经赶来的两百多侍卫,浩浩荡荡地去舅家。 那头的元亨已经到了舅家,另一厢还有侍卫没有出门,嗯,其实就半条街的距离。 一进门自然是要先拜见舅母。 那么大的动静,秦愫当然早就知晓了。 慧春已经恭候了多时,领着元亨一路往里。 可他见着的并不是秦愫,才将到了院子,就瞧见了院中的白胡子老头——商轨。 商轨给他行了礼,一旁的慧春便道:“请商先生为表公子请脉。” 元亨便知道了,高远公主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只是商轨那个半篓子水,也不知能号出什么来! 他挽起了袖子,将手递到了商轨的面前。 号完了右手换左手,就见商轨冲着慧春一点头。 慧春又道:“表公子,稍等,我先去回过公主。” 厢房里头的玉宝音正对秦愫道:“就商轨那医术……娘,你可真会放水呢!” 将好进门的慧春接了一句:“小公主有所不知,咱们不在的日子,商先生可是看了好多的医书,还时不时地去城外义诊。事隔一日,当刮目相看。” 可不是,什么都能放水,唯独这一样不行。 秦愫问:“怎么样?” 慧春如实道:“商先生点了头。” 秦愫紧接着又问:“可还需再调理?”顿了一下,“罢了罢了,调理身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他如今人在这里,再不会出什么差池,慢慢将养着便不会有问题。 秦愫叫玉宝音在屏风后面藏好,然后慧春就将元亨迎进了屋里。 说好的要给她娘磕头,元亨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他给秦愫行了大礼。 到底也曾是一国之君,起初到大周之时,也确确实实受过他的恩惠。这大礼,秦愫又还了回去。 那怎么能行呢! 元亨再拜。 秦愫又回。 到最后,还是秦愫打破了僵局。 她道:“罢了,咱们莫讲那些虚礼。你来此的目的我知,我的心意你也应该知晓。我不在意你的年纪,也不在意你的身份。你经历了生死,也忘却了前尘。我不怀疑你的真心,也不怀疑女儿对你的情意,我只希望你们从此能够好好的。 无所谓富贵,也再不沾染权力,无忧无虑地牵手走到百岁的年纪。只是你,当真能够甘心?” 元亨就知道秦愫一定会这么问,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他又想怎样呢?生灵涂炭?虐死了别人,又虐自己?到死的时候,皇帝也好,平民也好,还不都是一把黄土一把灰。 这是死过一次的人应当有的觉悟。 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快乐的不得了。 但他不能这么跟高远公主讲,他说的是:“我和舅母一样,舅母当真甘心?”公主还是公主,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亡国公主。 “我是女子,出嫁从夫,又是远嫁……你和我怎么能一样呢?” 元亨便笑了,“舅母是否还会怀疑我想娶宝音,是想重回长安呢?” “想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并非那种人。” 元亨问的坦荡,秦愫答的也同样坦荡。 “那就多谢舅母的相信。舅母问我甘不甘心,我若说甘心,舅母不一定相信。我若说不甘心,那么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不止羞辱了宝音,也侮辱了我自己。我没办法回答舅母的问题,却想问一问舅母,你可真的相信我?还有宝音……” 他伸长了脖子对着屏风说话:“你总是说我满嘴的谎话,你呢,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这时候,秦愫也问了:“宝音,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可以不信他,但我必须相信你。” 说的明明是她的婚事,可不知怎的,她一直都是恍恍惚惚,仿似嫁人的不是她,她就是个看戏的。 问题一下子甩到了她的面前,坐在屏风后面的她,先是眨了眨眼睛,又挠了挠她娘亲手给她梳的发鬓。 玉宝音一直没有出声,她在认真思考她和元亨的事情。 元亨不是个良人,身体素质一般,身份又尴尬的要命。 而她自己,好像也不会是个好妻子。元亨娶了她,首先他不能纳妾,其次她也不是个温柔会伺候人的。 如此看来,两个人还真是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 这是她考虑的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则正如她娘所问,元亨真的甘心? 想当年,她爹莫名奇妙地没了,她是不甘心的。 在她的眼里,皇位不如至亲。在元亨的眼里,恐怕也是皇位不如至亲。只是,莫名奇妙地丢了,确实是很窝火的事情。 他以前是不甘心,现在呢?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呢? 时间是可以磨平怨恨,但也可以磨平激情。 怕只怕,十年八年过去,他会后悔这时的选择。 玉宝音钻了牛角尖,半天都没有声音。 元亨有些着急,碍着秦愫,又不敢往屏风那里去,他抬高了声音:“我这时选你,我不知以后会不会甘心。但我这时若不选你,我这时就在不甘心。” 玉宝音笑了,这句话她倒是相信,若不然那时在祥来客栈,他也不会自己就出来了。 她好像是被她娘带到了坑里,往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她的声音终于在屏风后面响起:“娘,事在人为,赌一赌吧!” 做完了该做的,剩下就交给我们谁也猜不透的命运。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一项是亲迎。 这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会骑上骏马亲自去接媳妇的元亨,盼了又盼,终是到这一日了。 他穿着华丽的喜服,带着华丽的彩舆,后头跟着吹唱的乐人,乐呵呵地出了门。 本想在城中游一圈的,好叫人瞧瞧他也娶了妻,可北梁不比长安,习俗不一样。北梁有这样的习俗,一天如果有几家同时娶亲,谁赶的时间早,将来谁就会幸福美满。 幸福美满的吸引力太大,元亨决定要入乡随俗。 赶了个大早,一翻身才上马,那厢就到了地儿。 下了马他还在发愣,这是第一次娶妻没有经验,该干什么他不知道,实在是心里没底儿。 可有些事情啊,一辈子只经历一次就行,那样才能刻骨铭心。 他倒是有那个觉悟,没想再来第二回。 不过,玉宝音要是非想嫁两次,他倒是可以不厌其烦地娶她两回。 元亨胡思乱想间,就瞧见舅家的大门打开,门口立着小表弟。 娶媳妇是这样,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费些力气就想娶走,也是痴人说梦话。 新娘子的兄弟立在门前,难为难为新郎,好叫他娶到了媳妇,也别忘记要珍惜。 只是他这小表弟啊,连十岁都无,别管是文斗还是武斗了,他赢的不够光彩,万一输了,哈哈,那叫没脸没皮。 元亨瞧着秦真直犯愁,这熊孩子就是老天派来惩罚他的。 元亨对他拱了拱手,叫了声:“表弟。” 秦真也对元亨拱了拱手,叫了声:“表兄。” 然后呢……他倒是出题啊! 等不来秦真的后言,元亨只好道:“表弟,吉时就快到了哩!” 秦真板着小脸,说的一本正经:“表兄,很急?” 这话问的可不好答,急还是不急,熊孩子长大了就会知道的。 幸好秦真也没准备让元亨回答,问完了又道:“我问你两个问题。” “但问无妨。”很急。 “你往后可是要长居北梁?” “这个嘛,男主外女主内,像这种居家事宜,是归你姐姐管的。” 秦真听后很是满意,又问了:“你往后可会娶妾?” 别开玩笑了,你爹他娶妾了吗?元亨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秦真鼻子一哼道:“我的问题问完了。” 元亨:“多谢小表弟。” “表兄,你比我大了多少?” “二十有一。” “表兄,不久之后,我会长大,表兄你……” 老子再长就是长老了。 元亨大概听懂了这熊孩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我长大了,你就老了,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姐,哼哼!哼哼哼! 哎呀,果然是玉宝音的弟弟,说话好欠揍。 不过好歹进大门了。 可那个二门还有梁生伙同霍桥在把手。 这一回元亨倒是利索,一卷袖子道:“比什么吧?” 还能比什么,比武呗! 梁生说了:“像我这等身份本不应当在驸马跟前造次,可驸马能不能成驸马,还得过了这道门。”这话是慧春教的。 一旁的霍桥也说了:“小公主乃是女中豪杰,驸马爷也应当是人中豪杰。” 这两人说的就好像是,我们公主是个会打的,驸马爷是不是经打的,得好好地试一试! 元亨又气又笑:“说吧,比兵器还是比拳脚。”老子也是练过的。 娶媳妇的好日子,不适宜用兵器,于是就动上手了。 二打一,自然不行,先上的是霍桥。 霍桥这人一向恪守尊卑,皇帝落难却成了驸马,怎么说都比他大,他很快就败下阵来。 梁生本来是要使全力的,可慧春一个劲地冲他打眼色。 他是不怎么聪明,可也晓得不能耽误了玉宝音出嫁的吉时。 他将招式才摆了出来,就收了手道:“驸马,来日方长。” 元亨:“……”又一个威胁他的?!果然,跟着玉宝音的都是狼啊狼! 不过好在,终于见着小媳妇了。 小媳妇今日挺美的,虽然她一直盖着盖头,可那身大红的喜衣,真是越看越美丽,就连走路也不似以往,一小步一小步地迈着,跟在他的身后。 有人喜欢金榜题名时,有人更爱洞房花烛夜,他却独爱这一刻,他牵着她,一直走着,就好似没有尽头。 当然,除了这个,其实洞房花烛夜也挺美的。 小媳妇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好做的,洗洗睡吧! 元亨只想说“蠢丫头,你知道什么呀!” 又怕她一翻脸,接下来的事情不配合。 他哄她道:“累了是吗?我给你捏捏吧!” 先捏肩膀,再捏腰。 玉宝音怕痒,一边闪躲,一边笑。 元亨搂紧了她,顺势躺在了床上,亲了亲脸,又亲了亲嘴,就再也不愿意放开了。 玉宝音想,原来还可以这样! 等到她没了衣裳,她还在想,这下子和春|宫|画上的一样了。 再后来……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男女男女,夫妻夫妻,居然是这样。 元亨:不这样,又怎么能生的出小娃娃。别说那么多,如此良辰吉日,还需多多耕耘才是啊! *** 今日是六月十八,日子不算特别,倒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长安城中有好几户人家挑了今日办喜事。 可这与皇上也没什么干系啊! 皇上是抽了哪门子的筋,又摆宴席,又放烟火,还大赦了天下? 众人的心里疑惑,却无人真的敢问。 宫里的宴席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夜深,萧般若带着些许的醉意,爬上了雀楼,对着南方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呢!”我的妹妹成亲了。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