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 作者:沐乔 ☆、第一章   承平二十年,皇贵妃所居朝阳宫走水。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血色的火光映红了半个京城。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一身常服的皇贵妃独自端坐于寝宫之内,环视周身鲜艳张扬的熊熊烈焰,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愉悦又满足地笑了——不枉她筹划了一个月,这样的死亡真是盛大又美丽。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准备了毒酒一杯。   纤纤素手端起剔透的碧玉杯,一口饮尽。      再见,这无聊的世界。      朝阳宫外的大片空地上,后宫有封号的女人都来了,她们盯着那几欲灼人眼的火海,心下无不是快意万分,却又不得不显露出一派担忧模样——因为最前头站着皇帝陛下。   承平帝几次欲冲入火海,都被禁卫军统领和近侍拼死拦了下来。      就在皇贵妃喝下毒酒那一瞬,他似有所感,捂着心口突然就吐出一口血来,吓坏了周身的人。   心痛难忍,已年逾四十的承平帝泪落如雨,向来康健的身子摇摇欲坠,凄怆的悲呼仿佛要撕裂天际——   “连语涵,你好狠的心!”      承平二十年,朝阳宫失火,皇贵妃连氏薨。      *   其实连语涵就是传说中的人生赢家。   她会自杀,真的只是闲的无聊而已。      身为国公府千金,连语涵一路蔑视着周围的凡人一路潇洒地活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那年,头顶京城第一美人的光环,连语涵低头瞧了瞧被求亲者踏破的国公府大门槛,忽然觉得人生无趣,打算遁入佛门了此残生。   这个决定吓坏了整个国公府,连语涵的娘亲也就是国公府三夫人韩氏日日坐在她床头垂泪:“儿啊肉啊爹娘就你一个要是你出家了我也不活了……”   虽然娘亲哭得凄凄惨惨让连语涵很是心疼,但这丝毫更改不了她的决心。      最终还是连语涵她爹也就是国公府三爷有办法,三爷连世珏语重心长地忽悠闺女:“涵儿,人生又怎会无趣呢?你只二八年华,有多少事物没见过?便是吃食,你一天换一样吃也够你吃一辈子了。”   连语涵蹙眉思索了一阵,觉得一天换一样东西吃还是不能引起她对人生的兴趣,遂摇了摇头表示不接受说服。   连三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前年妻子向他提起过,女儿很讨厌去大长公主府,因为每次去都要给大长公主磕头行礼——虽然大长公主已年过半百,地位尊崇。   这个细节让连世珏脑内灵光一闪,开始以“让全天下人都给你下跪”这个命题进行种种假设,最终成功引起了闺女的兴趣,阻止了京城第一美人变成光头的惨剧发生。      进宫也比出家好啊——连世珏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默默地想。      身为人生赢家,连语涵的进宫之旅注定不会发生普通的宫斗情节。   事实上,她甫一进宫就是四妃之一的端妃,一个月后晋升皇贵妃,此后十年椒房专宠,后宫三千形同虚设。如若不是她迟迟未能诞下子嗣,此时后位上坐的是谁还真难说。      入宫十年,当初进宫前订下的目标早就完成了。   虽然她还不是皇后,但是前不久皇后病逝了,再没法给她下跪,宗室里那些辈分高得可以不用向她下跪的人,如大长公主,他们的年纪也跟辈分一样高,所以这几年那群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至于皇帝,床笫之间,别说下跪,就是让他咚咚咚磕响头他也没有不愿意的。      至此,目标完成,人生再次面临了无生趣的危机。   这次连三爷夫妇没能及时查探到女儿的想法,无人劝阻的连语涵便兴致勃勃地策划了一个月,为自己举办了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   这样的女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自私,凉薄,傲慢,离经叛道……几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形容词。   那么多对她好的人,那么多恨不得心肺都掏给她的人,她通通无视。   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她再活一遍呢?      这个问题,连语涵思考了整整一年。   今年她六岁,梳着两个包包头,穿着一身粉白色裙衫,仰着一张漂亮得过分的小脸做沉思状。身下的秋千无风自动,粉白色的裙摆下一双小脚晃来晃去,同色缎面小绣鞋上那两颗硕大的南海珍珠几乎耀花了来人的眼。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眉眼清秀,轻手轻脚地走到秋千旁,规规矩矩地给连语涵行礼:“绿柳见过三姑娘。”   “祖母有话给我?”好一会儿,连语涵才回过神来,见是祖母秦老夫人房里的大丫鬟,便随口问了一句。   绿柳垂着手,柔声道:“回三姑娘,是二老爷一家从青州回来了,老太太请姑娘去见一见。”   二房回来了?连语涵眯着眼睛笑了,她忽然想到二房那个奇奇怪怪的堂姐连语湘:“二伯父回来了,我是该去见一见的。”这下可有乐子瞧了!      安国公连钦今年七十一,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看起来还能活上十几年。   连钦一共四个儿子,两个为国公夫人秦氏嫡出,分别是老大连世珩和老三连世珏。老二连世琼和老四连世瑜则皆是通房生的,连钦自己都不怎么看重。   但是,原本见嫡长子稳重端方,嫡次子才学出众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的安国公这次却叫老二连世琼给惊喜了一把。      连世琼之前是托着家里的庇荫给捐的官,当了好些年从六品郎中,他深感京城难出头,于是求了老爹领着家眷外放去了。这一放就是十多年,三年一次的官员考核连世琼得的全是上上,就这样,他一路高升。因着今年三月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官员任免调动频繁,连世琼这才从正四品青州知州任上退下,拖着家小回京。   安国公高兴,秦老夫人虽没有太多喜悦,但也不生气。虽说庶子出息了可能会威胁到嫡子的利益,但无奈她两个儿子都太过出息——老大连世珩时任吏部尚书,从二品;老三连世珏,连语涵她爹,官拜正三品翰林学士,先帝时的状元郎,才名满京都。   这两位,连世琼拍马都追不上。      既如此,秦老夫人也不介意表现得大方一些,所以她才特地派了大丫鬟去请了宝贝孙女来。要知道,这在安国公府,可是比安国公亲自接见还要郑重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一个BUG,女主六岁应该是承平元年,皇帝刚刚登基。又发现一个BUG…… ☆、第二章   连语涵也没换见外客的衣裳,只是回屋坐着喝了一会儿花露,又吃了两块点心,这才慢悠悠地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秦老夫人上房去。   还未进得屋内,便已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门口的小丫鬟远远见得连语涵来了,争相笑着上前行礼,有那乖觉的小丫头打起帘子,清脆地通报:“三姑娘来了!”   秦老夫人一听,顿时笑了开:“哎,涵儿快来祖母这里!”      连语涵进入屋内时,原本热腾腾的气氛滞了一瞬,刚从青州回来的二夫人和二姑娘连语湘俱都拿眼去看这个传闻中极是受宠的三姑娘,之后便是静默无话。   只是六岁的小姑娘,却生得雪肤花貌,莹润的脸颊粉腻酥融,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一身风华与生俱来,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明珠生晕,照亮一室。      连语湘怔怔地看着这个安国公府里身份最是尊贵的堂妹,忽然想到穿越文里最常出现的一类角色——“女配”。这么想着,她不自觉便抿唇一笑,心下松快不少。   这一笑落入连语涵眼中,便是又有乐子瞧的征兆,瞬间也愉悦起来。   上辈子她这位堂姐便总是喜欢做些蠢事,虽然得了不少好名声也几乎都达成了她的目的,但站在连语涵的角度看,还是很蠢。   连语湘使的每一个手段她都看在眼里,却从不点破。在她出阁前,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连语湘斗二房的妾室通房,斗府里其他两个姐妹,为了一点针头线脑的小事使心计,玩心眼儿。   如果没有连语湘的倾情演出,人生不知会少多少乐趣。      大房庶出的连语蓉和四房嫡出的连语嫣早早就跟着各自的母亲来了,一时四位堂姐妹互相厮见完毕,还未交换表礼呢,连语湘就笑眯眯地来了一句:“三妹妹生得真好看,我在青州这么久,再没见到过比你更标致的女孩儿了。”   秦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眉花眼笑,嘴上却连连道:“二丫头你莫夸她,她是个经不得夸赞的脾气,得了你这几句话,还不得连尾巴都翘上天去!”   连语涵靠在祖母身边,不说话,只是盯着连语湘笑——虽然她一直觉得连语湘总是做些蠢事,但不得不说,这些蠢事在一般人眼里瞧着还是挺高明的。就这么着一句话,既讨了老太太的喜欢,又挑拨了其他两位姑娘,听着竟然还很合情合理。      大夫人徐氏是个稳妥的,闻言便笑道:“还别说,咱们家这四位姑娘今儿是头一回聚齐了,不是我夸自家姑娘,就这么瞧着,四人站在一处,真真是四颗明珠,一样样的好相貌好气度。这要带出门去,哪家不羡慕老太太养了四个好孙女!”   这话说得好听,众人听了皆是笑,此话便揭过不提。      因得语涵的外祖母寿阳侯夫人病了,韩氏回去探望,所以今日白天便不在家中,直到晚饭时分才赶了回来,连连向二夫人陈氏告罪。   晚上韩氏照例往女儿的院子里走了一遭,今儿去得迟了些,语涵已经换了一身雪白雪白的寝衣,半靠在床上发呆。      韩氏细细问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嬷嬷“姑娘今日用了什么?哪样用了多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直到每个问题都得到答案后她才将注意力转回女儿身上,打算跟小姑娘谈谈心。结果一转身,发现闺女眼帘半闭,长长的睫毛垂下,头一点一点的——已经是打起了盹。   韩氏忙示意屋内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轻轻地上前,将小丫头身子放平,拉好被子。      “娘?”   “……宝贝儿没睡?”   连语涵揉了揉眼睛:“睡了,又醒了。”   韩氏讪讪收回了摸着小脸蛋的手,悄悄藏到身后。      “娘,外祖母好些了吗?”既然醒了,那就随便聊聊吧。   见宝贝闺女没发脾气,韩氏舒了口气,笑道:“你外祖母没事儿,就是前日见你林越表哥吃桃子,馋了,多吃了两个,昨天便有些腹泻,太医开两贴药吃了就是了。我去时已经下了床,正叫了女先儿听新词呢。”   连语涵翘了嘴角,歪着头念叨:“倒是好久没见到林越表哥了……”   “你还想得起他?”韩氏笑着打趣她,“你是最喜新厌旧的人,如今新来了个姐姐,不去跟她玩,倒是想起你表哥了?”   水汪汪的桃花眼微微一漾,连语涵的表情很是高深莫测:“你知道的,我一贯不喜欢和这些小娃娃玩耍。如今来的这个,我也不爱和她玩,她蠢的很。”      韩氏闻言也不惊讶,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能不知道这丫头的古怪性子?成日天马行空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生就一张祸水小脸,却不爱笑,便是笑起来也不像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甜甜的,反而是阴测测地让人浑身发冷。   这样古怪的小丫头,偏偏就让人爱得不行。她和连世珏就不说了,两人只这一个心肝宝贝,今后也只能有这一个,不疼不行。奇怪的是,国公爷和老夫人也疼她疼得要命,连大房的嫡长孙连成湛都比不过。   或许就如国公爷连钦说的一样——他们安国公府上辈子都欠她的,这辈子只能宠着她纵着她,没别的办法。      “娘,你不要搭理二房那些人。”连语涵想了想,正正经经地对韩氏说:“她们那房乱的很,姨娘通房一大堆,二伯母和二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   韩氏愣了愣,旋即好笑道:“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好争的,难不成她们还会算计我?”   连语涵板起小脸教训她:“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是天底下最喜欢没事找事的。虽然府里是大伯母管着家,一般有事也是她们跟大房的,但你太值得嫉妒了,爹爹就你一个不说,祖母对你也好,难保二伯母突发奇想就为难起你来了。”   韩氏笑得直捶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儿……你怎么不说我还有你这么个好闺女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语涵面无表情地看她,直到她渐渐收了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好啦,知道了,我记得呢,不跟二房多说话,回去我也会提醒你爹的。”   “是该提醒爹。”连语涵托腮沉思,想到上辈子被她打死后尸体扔到二房院内的那朵白莲花,神情愈发郑重:“二伯不是好东西,你叫爹爹别跟他出去喝酒。”   “好嘞~”韩氏答得欢快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排行,女主爹是连三爷连世珏,三夫人韩氏。穿越女出身二房,二爷连世琼,二夫人陈氏。 ☆、第三章   正是仲夏时分,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只是嫌雨多了些,淅淅沥沥地恼人。连语涵一贯娇气,睡觉时有一点儿声便再无睡意,这里连着好几晚都没睡好,眼下便有了淡淡的青影。   韩氏瞧了只是着急,又是熬汤又是寻安息香,却怎么也不顶用。连三爷知晓了,特地花费重金给女儿闺房换上西洋舶来的玻璃窗户,可惜仍是不见效。   几天下来,夫妻俩急得团团转,倒是连语涵突生感慨:“我原想着要去江南看一看,听说那里风光秀丽,气候宜人,若是好,将来我就住在那儿也是行的。如今看着,那多雨的地方我倒是住不得了。”   韩氏心里打了个突,暗自庆幸江南多雨,打消了闺女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抬头,正对上丈夫同样庆幸的眼神,夫妻俩一同松了口气。      今年新帝登基,不仅前朝事务繁忙,后宫也热闹不已。   凤仪宫内,皇后又见完了一批重臣家眷,半靠在引枕上阖目休息。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识相地上前,轻柔地给她按起肩膀。   半闭着眼睛,皇后忽然开口问道:“明日开始,是公侯伯爵了?”   掌文书的女官忙躬身上前回道:“是。”   双眼瞬间睁开,皇后直直看着前方虚空处:“下旨,公侯府第可携家中嫡女一同觐见。”   女官有些迟疑,却又不敢出声质疑皇后娘娘,只得小心翼翼地给皇后身侧的大宫女使眼色。   这贴身宫女是皇后从家中带进当年南平王府的陪嫁丫鬟,也是自小和皇后一处长大的,因此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就道:“娘娘,从没这样的规矩呀。”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前几日皇上同我示意了,约莫年后要充实后宫,现在得先看看人选。德妃淑妃虽是庶女,但也是重臣家的女儿,这次就不再从那边选了,只是瞧瞧这些显贵人家的。”   皇后不过双十年华,端庄是端庄了,却徒生老态,全然没有年轻女子的娇俏灵动。宫女瞧着心一酸,忙按下眼中泪意,垂着头不再提起这话。      “让我也进宫?”连语涵皱着眉,她记忆里没有这一出啊!   秦老夫人知道宝贝孙女儿不爱给人行礼,最讨厌给人磕头,所以说完要进宫的消息后便有些忐忑:“对对,皇后懿旨上是这样说的,让各家嫡女也进去见一见。”      嫡女?那她岂不是也有机会进皇宫瞧瞧了?连语湘双眸兴奋地亮起,却飞快垂下眼睫,不欲将情绪外露。   她正心下欢喜着呢,就听到连语涵一声:“我才不去!”不由得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三堂妹。   “进去了得给那么多人磕头,我才不要!”连语涵昂起小下巴哼了一声。一想到进宫了就得遇见那么多上辈子讨厌的人,还得给她们下跪磕头,打死她也不愿意去!      老太太是一向拿她没办法的,韩氏又是个女儿奴,这会儿两人便都没说话,大约是想着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俩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   安国公府四位千金,大姑娘连语蓉今年十岁,是大房庶出,这次进宫便和她无关;二姑娘连语湘七岁,四姑娘连语嫣和语涵同岁,只是小了一个月,这两个虽都是嫡出,但其父为庶出,真要说起来,也不是那么符合条件。   本来嘛,国公夫人要是带着她俩也去了,那就当是带孙女儿见见世面,身份差了一些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关键是这会儿连语涵这个正经嫡出姑娘不乐意去了,这样连语湘和连语嫣要还跟着去,就不那么合适了。      大夫人徐氏是个合格的大家主母,她考虑问题更加全面,而因为涉及到女儿的问题,她这个没有亲生女儿掺和在其中的人也更好开口。她笑眯眯地拉过连语涵的手:“三丫头可还没去过宫里吧,不是我夸口,这天下间恐怕再没有比皇宫更美的地方了!那御花园里呀……”   连语涵听她将皇宫吹得天花乱坠,面无表情地想:难道还有谁会比她更熟悉那里?她可在那儿住了整整十年。那就是个大鸟笼子,一群鸟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互相攻击,你啄下我一撮毛,我就要啄瞎你的眼睛!着实是无趣的很。      “这次估计是为来年后宫添人相看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不爱去,祖母你们带着二姐姐和四妹妹去吧,我在家里呆着。”连语涵早就注意到了连语湘那亮得奇异的眼神,她也很想瞧瞧,这辈子有了进宫的机会,这位二姐姐会不会做出什么更有趣的事情来。   秦老夫人大约也能猜出皇后的用意,可这会儿听宝贝孙女说出来了还是一阵高兴——涵儿竟是这样聪慧,果然不愧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儿!      进宫前,连语湘和连语嫣一直被再三叮嘱着,进宫后不能随意开口说话,得按教养嬷嬷教的做。不能乱跑,不能乱吃东西,不能抬起头来看贵人……   连语湘听着这些,暗暗咂舌,宫里的规矩竟是这样多!穿越小说害人不浅啊,哪里随随便便走进御花园就能碰见皇帝皇子王爷将军,那皇宫大内也是能随便乱走的?!真要按小说里写的做,早被砍了千八百次头了!      众人在凤仪宫主殿觐见皇后时,皇后虽神情端庄,仪态稳重,眼神却有些飘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见到安国公府一群大小女人,她也只是循例问候了一番,为显示平易近人还提了提亲戚谱,拉了几句家常。   连语湘原本设想的在皇后面前妙语连珠、卖萌逗趣完全没有机会实现,皇后见到嫡女只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娃,连多看两眼都欠奉,只是礼貌地夸了两句玉雪可爱啥的,就再也没有分注意力到这里了。   一直苦于无法出头的连语湘只能和吓得战战兢兢的连语嫣傻站在一旁,心头郁闷不已,直到出了宫还没从失望中缓过来。      “皇上走了?”安国公府女眷一走,皇后立刻走回内室,却只见伺候的宫女太监垂手肃立,想见的人却连影子也没有。   “回娘娘,安国公府女眷进来没一会儿陛下就离开了。”   皇后失落地叹息一声——自去年先帝身体愈发不好后,承平帝就一直在宫中侍疾,偶尔回王府也是一个人睡在书房,再没去谁房里留宿过。后来先帝薨了,他便一直守着孝,可后来便是出了百日孝期也没见他再招幸过谁,皇后心里半是失落半是安慰——起码不是她一个人无宠。   今日他难得踏足自己的凤仪宫,本想着快快打发掉安国公府女眷,好好跟他说说话,也抱二皇子来跟他亲近亲近,最好能让他今晚就歇在这儿了。谁知他这么等不住,只是随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唉……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更新一章,继续去码明天的~PS:这文不是日更就是隔日更,最近我还蛮闲的~\(≧▽≦)/~啦啦啦 ☆、第四章   京内着实无趣,连语涵就打算着出门逛逛,正巧临安老家连家族长八十寿辰,安国公收拾收拾就打算带着老妻和小孙女南下。   老族长是安国公连钦的堂兄,两人幼时便较之其他堂兄弟更亲密一些,这些年安国公卸去一身担子,只在府中安养天年,堂兄弟中也只老族长一人还活着了,连钦便同他时时有书信往来,感情倒是愈发好了。      本来安国公年逾古稀,秦老夫人年纪也不轻了,家中几个儿子是怎么不放心两位老人去的。说句不孝的话,二老这样的年纪,指不定路上有个风吹脑热的就去了。这些谁也说不准。   可是安国公从来就不是能受人阻拦的人,他也未动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自我十四岁入京,至今已五十七年矣。此间我只回过临安两次,上一次见你们钧大伯还是在十六年前。他今年八十,我七十一,想来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话说得悲凉,秦老夫人当时就落了泪:“我还在闺中时的好友嫁去了苏州,到如今已四十多年未见了。前阵子接到她的信,说身子不大好,怕过不了今年,这才和你们父亲提了提南下的事。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哽咽着说不下去。      二老一个沉重苍凉,一个哀戚悲怆,四个儿子吓得红了眼圈,齐刷刷跪下,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和兄弟们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并立誓再不阻拦二人出行,不仅不阻拦,还要大力支持。   这才让二老满意了。      由于连语涵要跟着二老出行,所以三房这几天的气氛十分奇怪。   连三爷神色凝重,背着手在韩氏房内走来走去绕圈圈,韩氏半靠在美人蹋上捂着心口默默流泪,时不时抽噎一声,连世珏听到后步子便迈得更大了。      “要不……我上书去把官给辞了?”连世珏停下脚步,回头向妻子征求意见。   韩氏嘤嘤两声,又擦了把眼泪:“那要是将来涵儿许了人家,婆家看她父亲无官职在身,因此嫌弃她欺辱她可怎么办?”   “这……”说实在的,连世珏真不觉得能有谁欺负得了他闺女。就冲宝贝女儿那性子,别说到婆家去受欺负了,能不能找到可心的郎君那还得另说呢。   “算了算了!”韩氏粗鲁地一抹眼泪,刷地站起身,双手叉腰:“你快去递折子辞官,咱们先跟涵儿去了再说!闺女才六岁呢,说嫁人也太早了!”   ……不是你说的吗,我可啥都没说。连三爷腹诽着,身子却条件反射般地走向书桌,顺溜地拿起玳瑁管紫毫笔开始写辞官折子。      “辞官?”御座上的人怒极反笑:“呵,呵,这是要全家迁去临安了不成?”   殿上内侍听出这话中怒意滔滔,个个神情惊恐,垂首极力缩小存在感。   良久,承平帝终是叹了口气:“罢了。”   拘了她一辈子,却换来她引火自焚。这一世,海阔天高,便任她飞去吧。   只是,真的舍不得。      “……连氏语涵风容秀美,传质天仪,钟灵毓秀,长善柔明……封永宁县主,食邑八百户……”   一道圣旨让安国公府众人皆面面相觑,唯有主角连语涵还沉浸在圣旨的各项形容词中,对拟旨的人赞赏不已——每一个词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合适!有眼光,有前途!   如果承平帝知道了这道让他柔肠百结的圣旨竟然如此讨连语涵欢心,也不知是会哭还是会笑。      虽然连语涵受了封赏,但三房却没有一点欢乐气氛。   韩氏依旧在嘤嘤哭泣着,因为丈夫递上去的辞官折子被打回来了,皇帝特地召见了连世珏,说了一大通爱才不舍的鬼话,最终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不准辞官!   因为这件事,所以大家理所应当地以为连语涵得封县主是皇帝对连世珏的安慰和补偿,施恩于儿女这种事,古往今来不要太多。   这下可好了,唯一的宝贝女儿要去江南了,他们夫妻俩都不能跟着去。要县主干嘛,能吃吗?   韩氏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      “你确定你要跟我去,不管爹爹了?”连语涵眨巴着大眼睛,怜悯地看着娘亲:“可是你不在,爹爹很有可能会被小妖精勾走哦。”   韩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娘你别担心我啦,江南雨多,我是不会在那里长住的,也不会嫁到那里去。”连语涵托腮,望着窗外翠绿翠绿的芭蕉叶,认真道:“就算我看上的人是那里的,我也会把他带回京里来。我的人,当然要听我的话。”   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韩氏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重复笑颜:“既然涵儿这么说,那娘就放心啦。”      虽说此时正是七月流火,但白日仍是有些炎热,这一行中老的老,小的小,都是个顶个的尊贵人,自然不会上赶着遭这个罪,所以出行日期初步定于八月下旬,天气转凉之时。   这期间,连语涵得封县主的事也传了出去,惹得不少人好奇。毕竟非宗室女受封是很少见的,而且还是这样高的封号。要知道只有郡王女才能受封县主,视正二品,一般食邑不过三百户,受宠一些也就四百户。连语涵却一封就封了八百户,比人家多了整整一倍。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好奇,连语涵就是巍然不动。好在她之前年纪小,除了外祖家也没什么外人见过她,所以此时任京内传得沸沸扬扬,却也没有任何与她相关的描述和评价出现。   连语涵真是烦死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了,这么俗气的称号,上辈子的她竟然一顶就是好多年!她都快被上辈子的自己蠢哭了!      对于刚出炉还热乎乎的永宁县主,连语湘表示心情很复杂。   她虽然走的是正统聪慧淡定宅斗女路线,内心也一直尽量聪慧淡定,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穿越后,她便有了身为女主的意识,这种意识是她宅斗的动力,因为不论过程如何艰难,女主永远都会有好结局的。   抱着这种潜意识,连语湘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出身好,长得好,父母和蔼,大哥宠爱,智商情商皆不低,家里老爹的通房小妾都斗不过她……   直到她遇见了连语涵。      “妹妹真好,有了县主的封号,这辈子可是不愁了。”连语湘的羡慕半真半假,柔声细语道:“还可以跟祖父祖母一道去江南,听说江南风光极好,人杰地灵,山清水秀,唉,我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了。”   连语涵诧异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脑残:“二姐姐你怎么会这样说,你才七岁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不会吧,我看你身子挺好的呀。”   连语湘一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连语蓉年纪最大,人也十分早熟懂事,见状忙打圆场:“二妹妹太悲观了,人生的事都是想不到的,指不定你将来就嫁了个祖籍江南的夫婿,长住在那里呢。”   连语湘见有台阶可下,立刻应景的红了红脸,娇羞地垂下头不再说话。   连语蓉捂嘴娇笑,连语嫣还是个无知小儿,懵懵懂懂地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连语涵注视着这群蠢货,油然而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遂仰天大笑出门去,徒留众蠢货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县主是宗室女封号,下了这个圣旨,皇桑就是决心放手了。 ☆、第五章   听闻外孙女儿要跟着安国公夫妇俩下江南去,寿阳侯夫人十分不舍,还没打听清楚何日启程呢,便急急赶着命人来接了去,就怕一个眼错不见,小姑娘便走得远远的了。   寿阳侯韩闵正为人端方稳重,从来不苟言笑,这样一个脾气,却偏偏将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宠上了天。寿阳侯夫人单纯了一辈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仍是少女天性,全然不见一丝迟暮之气。      这会儿侯夫人正拉着语涵的手不肯放,非要和她聊最近京城里的奇闻异事。所幸语涵对这些蜚短流长倒是有些兴趣,这才没有不耐烦地甩手离开。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间,语涵大舅舅的嫡次子韩林越下了学也来这里给祖母请安,语涵这才见到这位许久未见的表哥。      “表妹一向可好?”才九岁的韩林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同语涵问好,语涵却似笑非笑地看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道:“劳二表哥记挂,我一向都是好的。”   韩林越敏感地察觉出连语涵微妙的语气,最善于体谅女孩儿的韩小公子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些什么,只是接下来说话便有些小心翼翼,唯恐哪句话不慎唐突了这位娇气的表妹。   看他这副包子样,连语涵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很糟糕。      “……表妹,听说你二伯父家还有一位千金?这次也一道来了吗?”韩林越的关注点永远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儿,或者是可能钟灵毓秀的女孩儿。   连语涵沉下脸:“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的心情从来都是摆在脸上,白兔外祖母被吓了一跳,瞪了韩林越一眼,搂过语涵心疼得要命:“是不是二房那个女孩儿欺负你了?!你祖母肯定是碍着二房是庶出不好拿他们怎么样,好孩子别怕,外婆给你出头!”   侯夫人来了这么一出,韩林越顿时也觉得很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心下暗自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神色羞惭,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没有,她没有欺负我。”连语涵看了韩林越一眼,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连语涵和连语湘从来就没有利益冲突,或者说在连语涵眼里,连语湘从来就没有跟她争什么的资格。因此,她一直是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俯视着连语湘,看她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她用聪慧淡然的面具蒙蔽世人——这些在连语涵眼中都只是闲来无事的调剂而已。   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才第一次正视这位堂姐。      语涵十五岁那年,连语湘十六岁,韩林越十八岁。   那年连语蓉已经出嫁,只剩□为堂姐却始终未定下亲事的连语湘尴尬不已。其实连语湘的条件也很好,容貌清丽,知书达理,在京中小有才名,圈子里也普遍知道她温柔娴淑,又是嫡出,父兄得力——但前提是没有连语涵在前面比较。   彼时连家有女初长成,顶着京都第一美人的光环,来向连语涵求亲的人几乎踏破安国公府的门槛。这样的盛景,据秦老夫人说,不提往后如何,往前推五十年是没有过的。   由此,连语湘就自然而然的被人们忽略了,就算有零零散散几家有意结亲的,条件也远不如那些来向连语涵求亲的人家。      却在此时,一贯温柔腼腆的寿阳侯府小公子韩林越却突然奋起,给家中长辈挨个跪了一遍,诉说自己对连语湘的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此生非卿不娶。   但是,关键是,韩林越正在议亲,对象是帝师刘太傅最疼爱的嫡亲小孙女。   韩舅舅怒极,一抬腿窝心脚就踹了过去!   韩表哥捂着心口吐血,却始终坚持着没有昏迷,硬是撑到了向来疼爱孙子的寿阳侯夫妇闻讯赶来,再次表明自己非连语湘不娶的决心,这才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寿阳侯府和刘太傅的面子都是很金贵的,就算平日里再疼爱韩林越,此时也无人理会他。韩林越就这样被软禁在侯府内养伤,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寻短见。   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的,韩林越以死相逼,寿阳侯众人无法,只能遂了他的心意。老侯爷舍了脸去刘太傅家退婚,刘太傅大怒,几乎要告上宣政殿,找承平帝讨个公道。   后来终是不了了之,刘家与寿阳侯府撕破了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而这些严重的后果韩林越都不知道,他正沉浸在连语湘突然订亲的巨大打击之中,整日恍恍惚惚,仿佛神智已失。   寿阳侯夫妇和韩大舅夫妇见状也无法,有心责怪吧,见他这模样还怎么说得出口?只是心下却是意难平。   本来他们都觉得韩林越这样执著地要娶连语湘,必然是两人已经有了约定,情投意合之下的结果。本来这时候对男女大防也看得不是那么重,两家又是秦晋之好,素有来往,两人不小心看对眼了私定了终身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谁也没多问,甚至没知会韩氏一声。   谁知道就在韩林越刚刚退婚成功的时候,就传出了连语湘订亲的消息,对象还是楚王刘泽。   天知道之前几乎无人问津的连语湘是怎么勾搭上楚王爷的!      面对这种情形,寿阳侯府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所有的苦逼和委屈都自己咽下。不仅如此,还要给订亲的连语湘送上一份贺礼。      连语涵知道韩表哥喜欢连语湘,因为他对自己和连语湘的态度区别太大了。但是连语涵是个骄傲到傲慢的姑娘,她压根就不稀罕韩林越的真心——既然那么喜欢对连语湘好,那就好去吧,我才懒得理你。   就这样,连语涵和韩表哥越来越疏远,到最后几乎与陌生人无异。她就这样冷眼看着韩林越泥足深陷,却没想到他还有挣扎一下的勇气。   在她看来,韩林越完全是自作自受。倘若当初他在刘家表明结亲意向时就提出反对,后来要娶连语湘可就几乎没有任何难度了,毕竟两家家世没差太多,连语湘给韩舅舅舅妈留下的印象也不错。   所以对韩林越,她就俩字——活该!      可是重活一世,再看到这时还是个温顺小包子的韩林越,连语涵忽然觉得很愤怒。不仅是对他,还有对连语湘的。   一想到如今这个怯怯地望着她,努力讨好她怕她生气的男孩子,会在十年后独自离开京城,远赴凉州,最终死在与戎狄交战的战场上,连语涵就恨不得抽他两个耳光,戳着他的脑袋骂他——你这个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连语湘是个比较复杂的人物,女主一如既往的中二着,她却飞快成长,最终成长为一代宅斗高手,并且获得了常规宅斗文的女主结局——当然,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俗套了,所以后面会提到连语湘以为自己圆满之后的故事。话说昨晚写大纲太顺手了,灵感如尿崩,一路写到凌晨一点,回头一看——竟然是正剧路线!灰常激动,我也是能写正剧的人了【骄傲挺胸 ☆、第六章   因为回想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接下来连语涵便有些怏怏,韩表哥总觉得是因自己提起她那位堂姐才致如此,心下未免对素未谋面的连语湘多了几分不喜,待连语涵却愈发温柔小意起来。   午后寿阳侯也回了府,着人领着外孙女儿去书房说话。语涵在外祖父书房张望了一会儿,同外公寿阳侯一长一短地说话,寿阳侯也着实疼爱她,见她骨碌碌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可爱万分,忍不住柔了脸色,伸手将她抱至膝上坐下。      连语涵仰着头困惑道:“外公,我家的堂哥们多是习文,但只是在家中启蒙,一过八岁便到外头书院去了,听祖父说是因为我家请不到好先生。可是我听大表哥说这里的先生学问也只是一般,为何二表哥已经九岁了却还在家里读书?”   寿阳侯愣了一愣:“也是,林越总是男孩子,哪能一直拘在家里?”立时便开始思索京中哪所书院口碑好,打算过会儿就去跟大儿子谈一谈林越的教育问题。   语涵眨巴着大眼睛故作老成地叹气:“唉,林越表哥本来就生得白净,换身衣裳比我还像女孩儿。听说书读得越多人越文气,将来表哥指不定要比我更好看了。”   寿阳侯失笑:“这是哪里来的古怪想法?”又轻轻揪了揪外孙女儿的小鼻头,笑道:“你生得好,几家府里女孩儿加起来也统不及你,你娘年少时也不如你呢,还拿你表哥比?他是白净了些,但总不至比女孩儿还阴柔……”说归这么说,可总是上了心,林越这孩子确实是不够阳刚。      该说的也都说了,连语涵再无任何心理负担,利索地换了个话题:“外公,我要去江南了,听说那里很美,你去过吗?”   “江南啊……”寿阳侯微微一笑,“去过的。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带你外婆一起去的。她那时还小,跟你大表哥现在差不多的年纪,贪玩的要命,在苏州见了人家摇橹划小船,便一个劲地闹着要去,我拗不过她,租了条小船让她玩耍……”   连语涵托腮听着,眼前仿佛能看到那场景,不由得出了神,有些怔怔然:“外婆肯定很喜欢那里,也喜欢外公陪她出去。”   寿阳侯神色忽然凝滞,心下反复回想当年事——对啊,阿宛那样爱玩的性子,这么多年却都呆在乏味无趣的京城内,只是为了陪着他。可如今儿女俱已成家,孙辈也渐渐大了,他早就告了老不再领职,为什么不带阿宛出去走走看看呢?   越想越觉得可行,寿阳侯难得开怀一笑,低头见小丫头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揉了揉怀中的小脑袋笑道:“说不定我和你外婆可以跟你们一起启程了。”      对于丈夫的这个决定,已经年过半百的寿阳侯夫人乐得一蹦三尺高,仿佛还是当年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扯着寿阳侯的袖子摇啊摇,一个劲地傻笑加谄媚。   见双亲都如此开怀,韩舅舅原本欲出口阻拦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韩舅妈倒是没什么想法,反而还挺高兴——公婆都不在家,那岂不是轮到她当家做主了?虽然从前婆婆也不怎么管事,但头顶压着两尊大佛和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不同于父母的复杂心情,只有九岁的韩林越心下很是惆怅。祖父祖母平时最疼他了,现在他们要走了,他会很想念他们的。      连语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只小包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于是不着痕迹地撺掇道:“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出行更要注意安全的。表哥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路上也好代舅舅舅妈尽孝。”   “真的可以吗?”韩林越惊喜地眨眼睛。   “为什么不可以?”连语涵也眨着眼睛看回去。   韩林越信了,乐颠颠地跑到寿阳侯夫妇面前,当着自己爹妈的面大声喊出自己要替父母尽孝的宣言,并握拳表示自己路上一定会好好照顾祖父和祖母的。   一番童言稚语瞬间软了四位长辈的心,寿阳侯大笑着拉过孙子的手,连连道:“好,好!”   于是江南之行又多了一位韩小包子。      至晚间回了家,连语涵把寿阳侯夫妇即将同行的消息一说,韩氏顿时大受打击,连带着对丈夫也没了好脸色,早早地就回了房,自顾自伤心去了。连世珏自然追着回了房,也不知今晚能不能在卧房睡下。   秦老夫人一整天没见小孙女儿了,拉着小手就不肯放,祖孙俩随口说些闲话,大夫人徐氏也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凑上两句。   正说着,就提起了今日的大新闻。   “……我就奇了怪了,前阵子召各家嫡女进宫去见面,可不就是为选妃做准备么?怎么这会儿又来一句守孝,三年都不往后宫添人了?”徐氏连连摇头,说起天家八卦来毫不心虚。   秦老夫人也是不解:“听国公爷回来说起,皇上今日在殿上可是实打实的发了怒,几个上书的大臣被当众申斥,问他们在先帝尸骨未寒之时提起这个是何居心……”   徐氏咂舌:“这话可就重了。”   “可不是嘛。”秦老夫人有些幸灾乐祸,“之前传出入了皇后眼的那几家这会儿可是丢脸了!尤其是左相家,他家那个六姑娘自见了皇后,便觉得自个儿入宫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处处都要比别人高傲些。可笑的是他家里竟也如此想,捧凤凰似的捧着她,处处压着其他姐妹一头,这名声都传到外头来了……”      连语涵怔怔地听着,满头雾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左相家的六姑娘,后来的安才人确实是明年年初入宫的。那位安贵人容貌倒也还算娇艳,只是性格跋扈、眼高于顶,初入宫时仗着有个当丞相的祖父在后宫内连高位妃嫔也爱答不理的,承平帝十分不喜,所以多年无宠。及至她进宫时,那位左相孙女依然还只是个六品才人。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混乱的话,应该没有为先帝守孝三年不入新人这一出啊,要是明年年初后宫里头没添人,四五六七八皇子由谁来生啊?她可记得很清楚,承平帝登基后进的第一批女人是诞下子嗣最多的,也是后来宫斗的主力军。   所以现在这是闹哪样啊?!      纠结了一会儿,语涵掩嘴打了个哈欠。一旁正聊得开心的婆媳俩立时便注意到了,秦老夫人轻抚语涵后背,连连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这个点是该睡觉了。来人,好生送姑娘回院子!”   “哎,还是我来送吧,外头天黑黑的,还是怕下人不经心。”徐氏搂过连语涵,主动请缨。   秦老夫人见状更是高兴,赞许地看了大儿媳妇两眼,点头应允了,又细细嘱咐路上当心,直将两人送到上房外才罢。 作者有话要说:要考四级,感觉不会再爱了…… ☆、第七章【改错字】   语涵离京那天,京城难得下起了小雨。   触目尽是绵绵密密的雨帘,却阻不住望星台上那人远眺的目光。      “陛下,天黑了……”随侍的掌事内监张福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从下朝后便来了这京城最高的望星台,朝着东南方向远眺,一语不发。他也跟着朝那儿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承平帝刘延充耳不闻,依旧沉默地站着,高大的背影在渐渐低垂的天幕下愈发深沉幽暗,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光芒与希望。   张福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便有些心酸。      刘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下朝已是辰时末,料想着她应是已经出了城。其实他很想去城门口站一站,说不定能看到她小时候的模样。算起来,自打重生后,便再没见过她——或者说是,自打她自焚于朝阳宫后,便再也不曾见面。   后宫妃嫔纵火焚烧寝宫,自戕于宫室之内。这要换做别人,不说诛九族吧,起码她的娘家人得受些罪。   可偏偏是她。      她去了之后,宫里人人自危,就怕纵火谋害皇贵妃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对查找真凶无比积极。他却只是苦笑——除了他,还有谁能知道,这把火是她自己放的呢?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冷心冷肺,可偏偏就是身不由己。但当时人就在他身边,他已心满意足,即便得不到相等的爱,他也甘之如饴。直到她用这种方式离开。   谁说帝王没有爱?   她走之后,他也死了心,再无求生之念。用最后一点时间安排好了她的家人和皇位交接,刘延干脆利落地随了她去,打算赶一赶路,说不定能在奈何桥前追上她。   然后便是这奇妙的重生。      不是没想过放手的,但是实在舍不得,怎么办呢?      想到上一世发生的种种,刘延神色一动——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活动了一下僵冷的四肢,一股暖流从心口蔓延到周身,刘延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起驾——回宫!”      *   安国公夫妇同寿阳侯夫妇结伴出行,排场有多大,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寿阳侯夫妇本就只是出游,自然是到哪里都无所谓的。因得秦老夫人那位闺中好友病重,于是众人便决定先往苏州去,横竖连家族长的八十大寿在十二月办,时间上宽裕得很。      上一世连语涵虽活得相当潇洒肆意,可最远只随刘延到过上林苑狩猎。至于千里之遥的姑苏城,她只在书上看过,依稀知道是个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雅致古城。   没想到却在码头看到一副舳舻接尾、货物如山的繁华景象,丝毫不见想象中的雅致之处。连语涵推开窗子往外瞧,倒是在这综错连云的忙碌景象中瞧出了几分乐趣,秦老夫人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听见。      “祖母叫我?”被寿阳侯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这才转过头来。   秦老夫人满脸俱是笑意,因为马上要到陆地了,连日来乘船的不适此时也去了大半:“是想问你呢,咱们下船后,你沈家姨婆必然是要留我们住下的,却之不恭,但我们这么一大船的人,真住下却难免给人添麻烦,所以早早地就有在这儿的族里亲戚帮忙,给寻了个园子,也打扫干净了。我正两难呢,涵儿你说呢,咱们是住哪儿好?”   寿阳侯夫人也双眼亮晶晶地瞧着小外孙女,等着小姑娘的决定。   “住自己的园子吧,人家家里总是不方便。”连语涵想到沈家,不由得撇了撇嘴。   秦老夫人有些失望,她多年未见好友,是想住得近一些好亲香亲香的,但见孙女不喜欢,而且也确实有许多地方不便,于是点了点头,点了人一会儿将行李直接运到暂住的地方。   寿阳侯夫人倒是很开心,她不认识那位沈老夫人,若是真住在沈家了,他们夫妇俩难免有些尴尬,而且住在人家家里,出行游玩也多有不便。      苏州沈家,百年望族,本来上辈子没有安国公夫妇下江南这一出,连语涵是应该和沈家毫无联系的。但是,事实上,她不仅知道沈家,还和沈家很有些渊源。   承平八年,沈家嫡长孙沈熙,年仅十八岁便高中探花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乃当年秦老夫人眼中的最佳孙女婿人选。   神奇的是,素来眼光异于常人的连三姑娘对他颇为中意。   更神奇的是,求亲者几乎踏破门槛的连三姑娘被拒了婚。      幸好当时两人的婚事只是家中长辈私下沟通,还不曾摆上明面,否则就算沈熙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闺中好友的亲孙子,秦老夫人也非得乱棍打死他以保住孙女儿的名节不可。   那其实是连语涵头一回遭遇传说中的“挫折”,所以她对沈熙口中“不敢相负”的小青梅表妹十分感兴趣。这回来苏州,秦老夫人是来看好闺蜜来了,而连语涵,则是为了一睹表妹芳容。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看到了,更没想到的是,“表妹”竟是故人。      姚灵儿一如记忆中那般柔弱堪怜,攥着小小少年沈熙的袖子,半边身子躲在表哥身后,娇怯怯地探出半张脸打量眼前人。   连语涵看到她就想叹气——这位,上辈子的柔贵嫔,她竟然是沈熙的挚爱小表妹!   这都什么事儿啊!      “林越贤弟,连家妹妹,这位是苏州府同知姚大人的千金,我的两姨表妹。”沈熙温温地笑着给两人介绍,又转向姚灵儿,柔声道:“灵儿,这位妹妹是安国公府千金,安国公夫人是祖母至交好友;这位是寿阳侯府公子,姓韩,是连家妹妹的表兄。”   姚灵儿虽娇柔腼腆,但礼数还是好的,闻言便上前与两人行了同辈礼。连语涵虽心情复杂,但该有的礼节却不会忘,也正正经经地同姚灵儿厮见了,却没搭理她的示好,称呼的是“姚姑娘”而不是“姚姐姐”。   开玩笑,连语涵上辈子一进宫便是四妃之一,后来没过多久就越级升迁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连皇后也不敢让她称姐姐,更何况姚灵儿一个小小的嫔?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开始了。话说,看的姑娘好少……希望字数多起来就不会这样了~ ☆、第八章【改错字】   姚灵儿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人,至少连语涵觉得她很有趣。   迎风洒泪、月下独泣这些蠢事她都做过,不仅如此,平时看到一片枯叶一朵落花都能勾起她无尽的愁思,继而低声啜泣,直到哭得爽了为止——如此往复。   在连语涵进宫时,她已入宫三年有余,却始终如一地凄凄惨惨戚戚,甚至到了后来,连语涵都二十来岁了,姚灵儿也年近三十,依旧如故。      当然,如果只是会哭的话,连语涵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姚灵儿的奇妙之处还在于,每个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倒霉。有人只是小小地摔了一跤,爬起身来拍拍灰就没事了,但也有人一摔就把孩子给摔掉了。   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姚灵儿,但却苦于找不到证据。久而久之,宫内妃嫔多避她如蛇蝎,有人认为她是心思深沉恶毒装模作样,也有人觉得这就是个灾星,天生的运道不好,谁碰到她谁倒霉。      连语涵刚开始觉得她必然是一个在幕后掌控全局的女人,虽然害了很多人,但却没人能抓到她的把柄,因此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了许久,连带着刘延也来了兴趣,特地派了暗卫长期蹲守,只为满足她的好奇心。但是在多年观察后,语涵不得不推翻自己的结论——要让智慧这词儿和她搭上,实在是太勉强了。   在连语涵入宫后几年,刘延几乎已经不再踏足其他人的寝宫,偶尔去,也只是去那些养育了皇子公主的高位妃嫔处坐一坐罢了。刚开始后宫妃嫔还有心争宠,到后来便全都歇了心思。帝王之爱难得,遇上了,爱的却不是你,那你连争上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种明朗的形势之下,柔贵嫔却始终坚持将自己娇柔羞怯的美好姿态展示在承平帝面前,见缝插针地争宠企图博得帝王怜惜。虽然屡战屡败,但她却从不气馁。   这样的智商,让连语涵每每见到她都要叹上一叹。      原本连语涵是看不上她的,只是在那场浩劫中,她死得刚烈,让连语涵的轻鄙之心少了许多,但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如今重生再遇,却是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连语涵想想便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互相厮见完毕,沈熙打算尽一尽主人公的职责,领着语涵表兄妹俩在沈府四处逛逛。苏州园林驰名天下,沈家身为苏州望族,家中主宅自然也修建得瑰丽典雅,奇峰秀石、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谁料之前一直小白兔般藏在沈熙身后的姚灵儿突然开口,声音娇软:“表哥,不如你带韩公子去外院逛,我带连妹妹在内院走走吧。我们都是女孩子,更有话说呢。”   水漾的眸柔柔地望着沈熙,望得他心也柔成了一汪春水,情不自禁地便点头应允。      连语涵百无聊赖地和姚灵儿并肩走着,一路行来,因为姚灵儿体质娇弱,走不了三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所以此时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连语涵才将将走过两栋楼一座亭子。   走到一处垂柳之下,姚灵儿娇喘微微,估计是又要停下来休息了。   连语涵的耐心终于告罄,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道:“是我的疏漏,姚姑娘身体不适,又跟我一样是来做客的,本不该劳你带路。”皮笑肉不笑地道歉:“真的是很抱歉呢。”   姚灵儿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白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娇躯微晃:“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泪凝于睫,惹人心怜。      连语涵眉头皱得死紧,到现在她依然分辨不出这女人到底是演技太强还是真表里如一的柔弱堪怜。   这个认知让连语涵很不高兴,她白了泫然欲泣的姚灵儿一眼,顿时周围不论是姚灵儿带来的丫鬟还是沈家丫鬟都不满了起来,眼神异样地盯着连语涵瞧,更有那姚灵儿的两个贴身丫头甚至在脸上也带了出来。   连语涵扫了这群丫鬟一眼,一语不发,也不再和姚灵儿多说,转身就走。   姚灵儿一慌,眼泪也顾不得擦了,抬步就要追上前,却被沈府的丫鬟之一拉住。那丫鬟柔声劝道:“表姑娘且慢,您身子不好,连姑娘又走得那样快,您必然是追不上的。想来这会儿连姑娘是往正房去了,咱们就去那儿等着她罢。”      这丫鬟是沈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素日府中下人谁不高看她一眼,就是几位少爷见了她也会喊上一声姐姐。今日被沈老太太派来临时伺候连语涵,原本她心中就不是很乐意,更兼安国公府等级森严,连语涵眼中从来就没有这些丫鬟奴才,一路行来她被忽略了个彻底,心底怨气越积越多。   这会儿见连语涵跟姚灵儿翻了脸,又拂袖而去,心下可是乐开了花,就等着一会儿姚灵儿去沈老太太面前哭诉一番,她再跳出来说几句话,狠狠地让这位目中无人的国公府千金丢大脸!      等姚灵儿领着一众丫鬟到正房后,情况却大出那丫鬟预料。   原本沈老太太还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姚灵儿,以为连语涵走得慢,还没进来,却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立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连姑娘人呢!”   秦老夫人发现小孙女不见了,脸色一白,强忍着没越过主人家发话,眼神却极犀利地盯着姚灵儿和一众丫鬟看,看得姚灵儿冷汗汨汨而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快说啊!都哑巴了!”沈老太太气急,指着她房里的丫鬟怒吼:“连姑娘呢!”   姚灵儿被吼傻了,眼泪哗哗地流,喉噎气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之前出主意的那丫鬟机灵,见情况不对,连忙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圈道:“回老太太,连姑娘方才和表姑娘吵了两句嘴,一个人跑开了,眨眼就没了影。我们找了好半天没能找见,这才赶忙来回老太太。”      沈老太太被气得心口疼,也顾不得儿媳妇的面子了,直接指着姚灵儿骂道:“平日看着你倒还懂礼本分,没想到是个心中藏奸的!莫说连丫头是我们沈家的贵客,你一个表亲本就该多多谦让——连丫头才多大,你多大?!这样小的孩子你竟也能跟她吵起来!你……”   眼见着沈老太太就要骂出不当的话来,秦老夫人忙伸手将她一拉,给她拍了拍后背顺气:“你别急,别急,当心一会儿又心口疼。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涵儿,其余的容后再说。”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怕你家大得这样,她小小人儿也不知走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害怕……”说着眼圈就红了,忙垂下头擦了擦。   沈老太太见状更是难受,狠狠地剜了姚灵儿一眼,恨不能吃了她——本来闺中好友千里迢迢来看望她,她心里便承了十分情,如今好友最疼爱的小孙女不仅在自己家中被儿媳妇的外甥女给欺负了,还走丢了!要是叫小语涵受了什么惊吓,她还有什么脸见老友?!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啦~~姑娘们有木有想我涅? ☆、第九章   这边厢沈老太太火急火燎地派人四处寻找连语涵,正巧沈熙领着韩林越回来了,见祖母和秦老夫人都脸色不好,姚灵儿蜷缩在一旁无声垂泪,正房里鸦雀无声,便知道大约是出了什么事。   沈熙上前一步,还未开口,沈老太太便急吼吼地问道:“熙儿可有见到你连家妹妹?”   沈熙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并不曾。连妹妹不是和表妹一起么?”   沈老太太听他提起姚灵儿,顿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姚灵儿浑身一颤,怯怯地抬起头,一双红肿的泪眼正好和沈熙对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喊“表哥”,但却顾忌上头坐着的沈老太太,唇瓣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音。   表妹红红的眼儿、素白的小脸让沈熙心疼万分,这会儿他也大约明白了,估计是那位连家妹妹在自家里头走丢了,这会儿正在找呢。   沈熙心里很不满,多大点事,就在家里头,还能被拍花子的给拐走卖了不成?这点小事也值得责怪灵儿……沈老太太是他祖母,他不能怪,于是姚灵儿受的委屈便全都归咎到了连语涵头上。      倒是韩林越懂事些,听说语涵走丢了,半天没找到,忧心忡忡地走到秦老夫人身旁:“这里这么大,表妹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指不定现在多害怕呢?”又向秦老夫人言道欲出去寻找。   秦老夫人将他搂进怀里,红着眼圈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想来这么多人去了,一会儿便能找到。你就呆在我身边,我得替你祖父母看好你。”   韩林越闻言便只乖巧地低下头靠在秦老夫人怀中,不再提要出去找表妹的事。      连语涵去了哪里呢?   她去了曲溪楼——沈老太爷招呼安国公的地方。   甩开姚灵儿和一众丫鬟后,连语涵随便挑了个看起来风景不错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赏景,倒也自得其乐。待走得累了,便在路上寻了个沈府下人带路去找祖父安国公。      “山渎无所通者曰溪,又注川曰溪。”曲溪楼,顾名思义,是座临水小楼。   安国公与沈老太爷闲坐在二楼,雕花窗大开,楼外风景一览无余。周围也不见伺候的人,煮茶焚香俱是二位老人自己动手。   那被语涵唤来领路的下人领着她从小楼的背面过来,一路行来颇为幽静,还未踏出曲水游廊,她便挥了挥手,领路的下人会意,识趣地退下,剩下的路便由她一个人走。      曲水楼的一层唤做“佑宁堂”,语涵进去后也不急着上楼,先在一楼逛了逛,又走到小楼的正门入口处,细细欣赏这幽雅静谧的江南园林。   站了一会儿,却听到从楼上窗户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楚王”“青州”这两个敏感词飘入耳中,语涵凝了脸色,顿足细听。      “……老王妃心大啊……不论是老王爷还是小王爷都没有这心思,没想到她一个妇道人家竟有这么大的野心……”沈老太爷捋须笑道:“只是青州荒凉,即便她青州李氏是当地望族又如何?便是联姻我也不稀罕,这哪是讨儿媳妇呢,这娶的可是丧门星!”   安国公的声音不急不缓:“从前我看他家的家教倒是还好,多少养出个楚王妃,样样都是强的。如今看来却是我走眼了……你家容予是个好孩子,李家配不上。”   “哈哈!”沈老太爷大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倒并不是嫌弃他家的女孩儿,只是嫌弃他家的姓氏罢了。容予也老大不小啦,过了年就要二十二了,他大哥家沈熙都快能娶亲了呢……就为他的婚事,我们老两口可是愁白了头发,那姑娘要不是姓李,也是一门好姻缘……”   “唉……儿活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儿女都是债啊……”      连语涵正在静静思索二人话中提及的内容,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她浑身一僵,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做出了一个极丑的鬼脸,刷地转过头去——   原本打算吓她一跳的那人反而被她吓了一大跳,捂着嘴连连往后退,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瞧。   连语涵冷笑三声,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地从来时的路走出小楼,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到了小楼里的两位老人听不见的地方,那人才好奇地问道:“你不害怕?”   连语涵闲闲地瞥了他一眼,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长得倒是俊秀,就是表情有点儿傻,便高傲地昂起头,转身继续走。   年轻人没有吓到她,心里大约是有些不服气,便一路跟着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      走到一个亭子前,连语涵终于停住了脚步,掉过头问他:“你是沈容予?”   沈容予摸摸鼻子,不答,笑眯眯地反问她:“你是永宁县主?”   连语涵爽快地点点头:“是。”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老太太应该让沈熙带着你玩儿才对呀?”沈容予很是不解。   “沈熙让他表妹带我逛园子,姚灵儿走得太慢,我就自己走掉了。”连语涵眼神闪闪亮,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接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会轻功?”   沈容予诧异了:“嘿哟娃娃你还知道轻功?!”   ——收到连小姑娘白眼一个。废话,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一路走来都没声,不是轻功难道还是背后灵?      “你的轻功是跟谁学的?”连语涵板着一张小脸刨根问底。   沈容予好笑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学?”   连语涵点点头。   “……”沈公子无语了,他第一次发现小女孩儿是这么难理解的一种生物。   连语涵看他哑口无言的模样,忽然觉得很无聊,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等我同祖父提起后再说吧。”仰头看着他,童音稚嫩软糯:“沈叔叔,你能不能带我到正房去?我祖母该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没法更新,因为有两门实验……圆润滴滚去吃饭~~ ☆、第十章   连语涵今年不过六岁,迈着小短腿在沈容予身旁走得十分费力,呼哧呼哧,原本粉白的小脸染上了一抹绯红,可怜又可爱。   沈容予已经尽力缓下脚步了,但小姑娘还是跟得很勉强。又走了几步,沈容予终于停了下来,伸手抱起小姑娘,笑道:“算了还是我抱你走吧。”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语涵的小身板,打趣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还是小娃娃呢,应该不碍事吧?”   连语涵点点头,男女有别啥的她压根就不放在眼里,能有人代步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守在正房外的仆妇几乎要喜极而泣,全部一拥而上围住了沈容予。他讶异地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连语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早有人赶着进屋给两位老太太报了信,秦老夫人一马当先出了门,冲上前搂着连语涵就是一顿哭:“我的心肝儿啊……你吓死祖母了……可有被人冲撞了……”   “哎哎,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沈老太太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询问小儿子:“容予怎么会带着语涵过来?可是在园子里碰上了?”   沈容予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他才明白方才那些下人是围上来看他怀里小姑娘的,可是这阵仗……      连语涵余光瞥见沈容予纠结的表情,给祖母擦了眼泪后便自己说开了:“姚姑娘身体不好,走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我不忍心叫她受累带我逛园子,就自己逛去了。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容予叔叔,他担心祖母着急,于是就把我带回来了。”说罢还对沈容予灿烂一笑。   沈容予愣愣地回了她一个笑。      秦老夫人自是再三感谢沈容予,沈老太太忙笑着开口:“这不是应该的么,你客气什么?语涵在我这儿受了委屈,我还没跟你赔不是呢……”   “罢罢罢,”秦老夫人摆手,“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小孩子闹闹别扭罢了。如今语涵好好地回来了,其余的就别再提了。”姚灵儿是沈大夫人的外甥女,沈熙的亲表妹,而连家几位毕竟是来做客的,秦老夫人体贴,也不愿让好友难做。   沈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意,不由得叹了一声——虽然她从来就不喜姚灵儿那小家子气的模样,但却不得不顾忌大儿媳妇的面子,这次的事情确实不好处理,倘若不是秦老夫人体谅,这会儿她还在伤脑筋呢!      没一会儿沈大夫人也来了,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姚灵儿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来和连语涵赔了礼,却哭成了泪人,叫沈熙心疼不已。   连语涵不喜欢她那晦气样,但秦老夫人一直捏着她的手,所以姚灵儿上前赔礼时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没有再难为姚小白花。   只是不跟姚灵儿计较可以,但那几个丫鬟着实是讨人厌,这会子那几个丫鬟都在屋里头站着,见连语涵和姚灵儿和解了纷纷松了一口气。连语涵扫了她们一眼,忽然笑着对沈老太太说:“姨婆,这几个丫鬟我很喜欢,方才她们伺候得很用心。”   沈老太太一听便乐了,大手一挥:“好好,伺候得好是该赏!”又转头对秦老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们国公府也不缺伺候的人,但难得语涵喜欢,她又是县主之尊,多几个伺候的人也是应该的。若是不嫌弃,这几个丫头就带回去,给语涵使唤!”      若是一般人,此时便该推拒了——哪有因为小孩子几句话便收下丫鬟的道理?   但秦老夫人岂是一般人,连语涵就是她的心尖尖,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愿意摘下来给小孙女,更何况只是几个丫鬟?当下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离开沈家时,连语涵对沈容予十分不舍,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仰着头认真道:“等我回了祖父就来找你,到时候你可要告诉我呀!”   沈容予揉着小脑袋笑答:“好,我记得呢。”      还在回去的路上呢,秦老夫人便搂着语涵问开了:“怎么和沈容予凑一块儿了?还有那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儿呢?你可不能瞒我,老实交代!”   连语涵皱着小脸:“容予叔叔是在园子里碰到的,他功夫很好,我就多问了几句。至于那几个丫鬟……”小嘴撇了下来,“沈家的下人可真是够大胆的,一路上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秦老夫人大怒:“岂有此理!”   “我嫌姚灵儿走得慢,就跟她客气了一句,打算自己逛去,可她不知怎么回事,唰唰地就哭了,跟唱戏似的。”连语涵嗤笑一声,“她的贴身丫头也就罢了,姨婆派来跟我的那几个丫头还白我呢!活像我扇了姚灵儿一巴掌似的。姨婆心肠这样好,屋里的丫鬟要论起气焰来,比姚灵儿这个表小姐还嚣张呢!”不屑地冷哼。   秦老夫人面沉如水,隔着轿帘扫了一眼那几个丫头的方向,眼神仿若能凝出冰刃来。安抚地拍了拍小孙女的胳膊,老太太微笑道:“好了,涵儿不生气,既然到了咱们家,自然不能让她们像从前那样不分上下尊卑。”   连语涵乖乖地点头——有祖母在,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回了暂住的园子里,语涵便开始缠磨祖父安国公,撒娇耍赖地要习武,弄得老公爷焦头烂额。   “我的小乖乖哟,好好的姑娘家,习武算怎么回事呢?”安国公被这活祖宗闹得头疼,止不住地叹气,“习武可累啦,你怎么受得住哟!”见孙女要反驳,他又来了一句:“便是受得住呢,我们也心疼呀!”   连语涵早知道没这么容易,所以一点儿都不灰心,上辈子修炼的十八般武艺都拿了出来,安国公不同意她就不罢休。   安国公最疼这个小孙女了,没一会儿便投了降,却犹不死心地挣扎道:“那我就给你寻个师傅,你先学着,若是喊了一声苦,那便立时停下,如何?”   连语涵点点头又摇头:“祖父,容予叔叔的功夫极好,我要跟他的师傅学。”   安国公失笑,点了点白玉般的小额头:“你倒是会挑!你容予叔叔的师傅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呢,更何况请到家里来教你?你若是拜师成功了,那就得去师门住上好些年,直到出师为止。那叫我们两个老的怎么和你父母交代呢?”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了十二点之前~~ ☆、第十一章【改错字】   安国公好说歹说才打消了语涵要当沈容予师妹的念头,转头便吩咐手下去寻摸好的武师——最好是女的。   是男是女连语涵倒不是十分在意,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捉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同理,能教她一身好功夫的就是好师傅。      会想起来要学武并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自打重生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学一身功夫,即便只是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她也不在意,能够防身就行了。   上辈子她就吃亏在了这儿上,虽然最后手刃了凶手,但挨的那一刀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以致于即便后来专宠多年,她却始终没有身孕。这也是为什么连皇后都挂了,她这个皇贵妃却始终不能转正的原因。      在苏州盘桓了近半个月,寿阳侯夫妇倒是逍遥,周边景致稍好些的地方都玩了个遍。安国公夫妇只在刚来那几天去了沈家做客,之后便也带着小孙女四处游览。   只是这半个月来临安那边老族长来了好几封信催促,安国公夫妇只得挥别姑苏城,继续向临安进发。而寿阳侯夫妇本是为了游览山水重温旧梦而来,于是便在此处和亲家作别,领着韩林越从陆路向扬州去。      临别时,沈老太太不顾孱弱的身体,执意要将秦老夫人送到过阊门。两位老姐妹执手相看泪眼,俱是哽咽难言。一旁的众人看着心下恻然,也陪着垂泪。   唯有连语涵一个没心没肺的,盯着沈熙看了几眼,径直走了过去,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沈熙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沈熙被问得手足无措:“怎、怎么会呢?我、我……”   “那天姚姑娘给我赔礼,我看你很不高兴。”连语涵紧抿着粉唇,神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伤心倔强,“我没有要她给我赔礼,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口角也没有矛盾。”      粉团儿似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神色惹人怜惜,话语间却透出了与姚灵儿截然不同的爽直可爱,沈熙的心瞬间就偏回了中心,甚至还向连语涵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嗯,我知道,是祖母要她赔礼的,与你无关。”   这话听得连语涵有些失望,上辈子她这番唱念做打在刘延面前可是无往不利的,没想到沈熙对姚灵儿的感情这么深,到了这会儿依然态度端正。想到这里,连语涵的脸黑了,鼓着小脸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身走向沈容予。   沈熙满头雾水,这小姑娘咋变脸变得这么快?      沈容予早就盯着她瞧了,这会儿见她过来,便蹲□子和她平视,笑眯眯道:“小丫头,有什么话想跟容予叔叔说呀?”   “……”连语涵默了一瞬,伸出嫩藕般的小手臂,童音稚嫩:“听说习武的人很讲究天赋根骨,你能不能替我瞧一瞧?”   沈容予噗嗤一声笑,握住了温温软软的小藕臂,似模似样地摸了一会儿,忍不住挑了挑眉道:“嘿!竟然还真的……”伸手又去探小姑娘的肩膀,神色郑重起来,“我再瞧瞧。”   “小姑娘,你根骨清奇,实乃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才。”沈容予神色严肃地告诉她。   虽然气氛很正常,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但大约是之前他不正经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语涵不太相信这话,总觉得他是在逗自己玩儿。这么想着,语涵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哎,我可不是在跟你玩笑呀,我说的是真的!”沈容予察觉到了她深深的不信任,又是懊恼又是着急。   连语涵笑得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我相信你呀。”语气很飘。   “……好吧。”沈容予头疼了,却又无可奈何,看样子这姑娘已经给他打了标签,轻易不能改了。      再次扬帆起航,本该在温柔安慰老妻的安国公却罕有地生了气,和秦老夫人吵了起来。连语涵赶到时,两人已经闹僵了,背对着对方,谁都不肯开口,气氛十分僵硬。   “祖父,”语涵拉着安国公的手摇啊摇,“这是怎么了?你们不要吵架,语涵好怕……”微红的眼圈和哽咽的声音恰当地表现出了六岁小女孩该有的怯意。   安国公慌了神,连忙抱起小丫头蔼声哄了起来:“涵儿不怕啊,不怕,祖父祖母不吵架……”   秦老夫人原本正与丈夫呕着气,此时也顾不上了,满眼都是心疼,恨不得把小孙女从丈夫手上抢过来:“都怪你!好好的吵什么吵,没得吓着了孩子!”   安国公眼一瞪,胡子吹得老高:“你还说!要不是你闲的没事跟人家订下涵儿的婚约,我能跟你着急吗?!”      “婚——约?”连语涵眼睛瞪得圆溜溜,看了祖父一眼,又看了祖母一眼。   “这……”安国公自知失言,垂了头不再说话。   秦老夫人却很不满,冲他嚷嚷道:“什么婚约不婚约的!都说了,她就是那么一提,我压根儿就没答应!只是看着沈熙那孩子还好,没给回绝死罢了!”   安国公还要回嘴,却听连语涵幽幽道:“祖母,沈哥哥不喜欢我的,他可讨厌我了……”   “怎么可能?!”秦老夫人不相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小心肝儿。   语涵哼了一声:“我也不喜欢他!”   此话一出,秦老夫人再没了言语——既然宝贝儿不喜欢,那就算了。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便是秋季,临安也不见丝毫秋意,芳草青翠,湖水澄碧,所谓天高气爽莫过于此。   连家老族长连钧今年八十整,身子却还硬朗,白发白眉白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乍一看还以为哪家道观的知观下山来。连语涵很想摸一摸白胡子,但却不太好意思,毕竟她跟这位大爷爷不是很熟悉。   此时画舫荡漾在西湖之上,湖光山色两相宜,安国公连钦正与连钧烹茶谈笑,却不经意间发现了小孙女直勾勾的目光,忍不住失笑道:“涵儿看什么呢?”   连语涵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大爷爷的胡子这么长,那您吃饭的时候胡子怎么办呢?”   “……”安国公愣住了,好半响才看向老大哥连钧,“大哥,我也很好奇。”   “这……”连钧花白的眉毛皱起,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自个儿也纠结了起来,“似乎是撩起来……我也不是很确定。”想了想,他伸手捻起一块糕点,打算现场实验一番,结果却怎么做都感觉不对劲。   “唉……”老族长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约这阵子吃饭喝水都要不得劲了。”   安国公失笑,宠溺地点了点语涵的小鼻子,却没说什么。      这下老族长的眼光终于放到了语涵身上——这个堂弟最疼爱的小孙女,他一直觉得不过是生得漂亮可爱了些,没想到还有几分伶俐。   在老大哥面前,安国公有话也不藏着,见他打量自己的小孙女,连钦感叹道:“如今我也算是儿孙满堂,虽不是个个出息,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愿意给他们操心。只是这个——”点了点语涵的额头,“总是叫我不放心,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看见她出阁……”   语涵心口一痛,瞬间红了眼圈,忙拉着祖父的手低下头——她想到了上一世,祖父也是这样疼爱她,可是这份疼爱却间接导致了祖父的死……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走起来~啊啊非伪更,刚刚查了字典才发现“恸”是大哭的意思,赶紧上来改一下……下一更在晚上。 ☆、第十二章   安国公是被连语湘活生生气死的。   那时的连语湘早已出嫁多年,不再耍弄闺阁时的小聪明,身为楚王妃的她八面玲珑仪态万方,是楚王刘泽最好的贤内助。   但是任凭她再长袖善舞,名声再响彻京都,安国公府也不会支持她。不论是从感情上还是政治投资上,她都比不上连语涵。      得不到家族支持的连语湘转而将矛头对准安国公府,熟知安国公府各人性情的她一击即中,在楚王逼宫前成功将老国公气死,并拿捏住了秦老夫人和连三爷夫妇,打算以此威胁宫内的连语涵。   但其实语涵是最后才知道这些事的——刘延将消息压了下来,当时宫中混乱一片,她自己又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完全没有注意到安国公府情况不对。及至后来大乱平定,她才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      她本是该恨连语湘的,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特别重的情绪,爱与恨皆绝缘,撑死不过喜欢和讨厌。在宫变风波后,她特地去天牢看了连语湘,那时刘泽身死,连语湘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雍容华贵的楚王妃了,只余满头乱发,一身狼狈。   隔着精铁制的栏杆,连语湘在她面前崩溃大吼,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统统倾泻:“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凭什么!明明我都做到了的……明明我这么优秀!为什么连祖父都偏心你!凭什么?!”一贯注重风仪的楚王妃嚎啕大哭,形如泼妇。   连语涵却只是轻抚腰腹处依然隐隐作痛的伤口,转身离开。      连语湘自尽的那天,她站在未央宫最高处,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初入宫时,刚刚成为楚王妃的连语湘入宫看望她。那时的连语湘是春风得意的,看连语涵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怜悯——   “三妹妹,你这是何必呢?深宫寂寂,只是荒废好韶华。”   连语涵高坐于殿上,却只是勾唇一笑:“这里很有意思。”   当时的连语湘是怎么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的,或许直到死,她都没能明白——连语涵所求的,从来就和这俗世众生无关。      恍惚间,语涵听到老族长同祖父提起了云林禅寺。   云林禅寺有位无问大师,佛法高深,同老族长颇有些交情。此时既见连钦为小孙女的将来发愁,老族长便提议去寻这位大师给语涵看一看,便是批不了命,能求得一块开光的玉佩保平安也是好的。      云林禅寺乃千年古刹,坐落于西湖以西灵隐山麓,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   寺中虽香客来往如织,却不闻喧嚣,三大殿上香火鼎盛,秩序井然。   老族长和无问大师的交情并不是如他所说的“有几分”那么简单,一行人才入寺便被等候许久的小沙弥领着往寺中清幽处去了。      无问大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气质颇为超然,看样子老族长对他十分推崇,见面后也不摆架子,和老和尚说话聊天十分随意。   虽说两人关系不错,但也不好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要人帮忙,所以连钧还是跟无问大师聊了一会儿禅机才步入正题。   谁知无问大师一听就笑了:“贫僧便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见连钧着急了要说话,他连连摆手,微笑道:“无妨,且叫我看看这位小檀越。”语罢便转了目光,细细打量起语涵的面相来。   语涵面无表情地随他打量,只见他愈瞧神色愈是凝重,到最后甚至低颂了一声佛号。      见无问大师这副模样,连钧与连钦都是沉吟不语,唯有语涵惊奇地问:“难道我是什么煞星转世?”童言稚语,可爱非常。   无问大师神情恢复了慈和庄严,声音无波无澜,颇能唬人:“血染凤凰归——还望檀越心存善念,莫妄造杀孽。”   老族长神色震惊难言,而安国公则是怔愣不语——这话太可怕了!难道是说现在漂亮可爱的小丫头将来会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女魔头?   这这这……      只有连语涵能听懂这话中的真正含义,她危险地眯了眯眼,歪着头笑道:“大师既号无问,尚不足矣,莫若无闻清净。”   这话本是带着三分戏谑气氛嘲讽而出,算作童言无忌也不为过,但无问大师却听进了耳朵里,很明显地愣住了,良久没有再开口。   刚从震惊中走出来的老族长又见到了这一幕,顿时心绪翻腾,眼神复杂万分——这小丫头咋越看越不对劲?大师说的什么“凤凰”……丫的不会真是凤凰吧?!   老国公满心满眼都是震惊与害怕,反应过来后啥也顾不得了,一个劲地追着老和尚问:“吾惟愿孙儿安宁一生,求大师指点!”   老和尚在心里叹气——我哪里还敢指点啊……旋即摇了摇头,不再多话,对小语涵双手合什行了个佛礼,转身离去。      安国公觉得天都要塌了。连无问大师都无能为力,难道小孙女将来真要走上女魔头的不归路?   “这……”老族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大受打击的堂弟,“或许大师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个意思……而且命理这种东西,玄而又玄的,便是大师也未必次次都能算准。我们随便听听,今后你多注意一些便是了。”   “唉……”连钦长长叹气,也只能如此了。伸手抱起小孙女,又是疼宠又是无奈,“你这丫头呀,真真是要愁死个人哟……”      还未到山脚,无问大师闭关的消息便已传了下来,路上不少为示心诚步行上山的香客,此时都站定了脚步议论纷纷。   “娘,既然无问大师闭关了,那我们还要上去吗?”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少妇嫣然一笑:“既然来了,焉有不入之理?”   “可是我想早点去舅舅那里……”小女孩儿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      少妇再说什么连语涵已经听不见了,她盯着那张此时还稍显稚嫩的脸,愉悦地笑了——看,连老天都在帮她!   孟雨晴,你是算尽所有人,你也的确智计百出才智过人,但我可不能让你白白捅了那刀!   这辈子,叫你也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感觉越写女主越变态了……保佑明天收藏能过100过100过100过100……【无限循环中 ☆、第十三章   “涵儿,怎么了?”安国公见小孙女一直盯着那对母女看,神色古怪,略有些担忧地低头询问。   连语涵缓慢地眨了眨眼,水漾的眸中瞬间泛起一层雾气:“祖父,我想娘亲了……”   安国公被秒杀,连忙抱起小姑娘,心疼地哄道:“乖乖不难过哦,咱们回去就给你娘亲写信……”见连语涵仍是黯着小脸不说话,他心一狠:“那要不……我跟你爹爹说,让你娘亲也过来?反正她在京中也是闲着无事……”   一旁的老族长看得目瞪口呆,哪有这样宠孩子的?这都宠成活祖宗了都!      “算了,”刚刚那一阵兴奋劲过去了,语涵便有些恹恹的,连带着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只是忽然想到她罢了,娘亲还是呆在爹爹身边的好。”   安国公越看小孙女这模样越心疼,但真叫儿媳妇过来也不是办法,只能暗暗思索一会儿得命人去搜罗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让涵儿转移一下注意力。      京都,未央宫,宣室殿。   殿内反常地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果香,而非帝王常用的那些顶级香料。   其实这是连语涵还在宫内时的习惯,她养得娇气,一身怪毛病,其中之一便是不爱闻香料的气味。于是她所居的昭阳宫常年不缺鲜果,不为吃,只用果香来熏屋子。   她是承平帝的心肝儿,在宫里,刘延和她之间便如寻常夫妻一般相处。自她入宫后,原来的寝殿清凉殿刘延再也不曾踏足了,几乎都是宿在她的昭阳宫。她所有的习惯,好的不好的,刘延全盘接收。   如今伊人不在,也只有将身边都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式,如此才可聊慰承平帝那颗思念的老心。      龙案上全是奏章,批着批着,他就又走神了。直到张福轻声禀报:“陛下,江南来人了。”   “宣!”双目瞬间亮起,连声调都比平时高。   领着那位神神秘秘的灰衣人进殿后,张福识趣地躬身退下,在外头替两人守门。能当上总管太监,靠的就是这份察颜观色能力。   他虽好奇那人为皇上办的何事,但同样,他也清楚的明白,皇上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好奇心和小命比起来,傻子都知道哪个更重要。      “……姑娘最近迷上了武学,老公爷正四下寻武师……前几日到了临安,至云林禅寺同无问大师碰面,离寺后大师便闭了关,不再见外客……”灰衣暗卫事无巨细将连语涵的日常报予承平帝。   刘延认真听着,不自觉便笑起,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你说她和沈容予颇为和睦?”听到这里,刘延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她可有去过万松书院?”   灰衣人一愣,不解沈家公子和万松书院有什么联系:“并不曾。”   刘延还是不放心,沈容予的师傅就在万松书院,与书院院长白容安乃八拜之交,乍听小丫头和沈容予谈笑甚欢,又想起她此时便在临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沈容予的小师妹了呢!   虽然上一世沈容予师徒并未参与楚王谋反一事,甚至沈家长孙沈熙还当朝痛斥叛党,最终一头撞上宣政殿,以死明志,但架不住沈容予还有孟雨晴这个师妹啊!   再者,万松书院可是楚王大本营,小丫头若是拜师了就得在那儿住上好几年,这就太可怕了!   不行,必须阻止她拜师的步伐。      想到这些,刘延神色凝重,挥挥手:“你下去吧,唤十一来。”   “是!”   灰衣人领命退下,不多时,大殿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另一个灰衣人,他叩头拜下,静候吩咐。   “十一,你叫……李邕是吧?”刘延缓缓问道,他记得这个暗卫是因为他的出身和其他暗卫不同,其他暗卫都是六亲死绝的孤儿,唯有他来自百年望族青州李氏。不过他是旁支庶子,小小年纪便遭嫡母同族人排挤陷害几近丧命,最终机缘巧合之下才入宫成为暗卫。   李邕是个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一张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为人严正刻板,当下恭恭谨谨答道:“回禀陛下,是。”      刘延深沉如渊的目光静静打量着他:“你可识得晏怀先?”晏怀先就是沈容予和孟雨晴的师傅。   “曾交手。”   “胜负如何?”刘延只关心这个问题。   “无胜负,如今再比约是五五之数。”李邕终于说了一个长句子。   刘延对这句话很满意,对他的刻板和人品也比较放心,这才将让他远赴苏州应聘连语涵武艺教习一事吩咐了下去。      主上有命,李邕自是没有不从的,但最后刘延又看了看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和脸上略显严厉的神情,忍不住嘱咐道:“她自小金尊玉贵的养大,受不得苦,但习武难免磕磕碰碰,你只千万小心,若是她做不好你切勿苛责!明白了吗?!”语气严肃。   李邕在心底叹了口气——娇滴滴的世家千金,还是陛下的心头肉,又要教得好,又不能苛责,这得怎么教呀?面上却一如既往地镇定牢靠:“属下遵命。”      李邕已经退到殿门边了,却忽然被承平帝叫住,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之前是你负责孟家动向的?”   李邕摇了摇头:“属下只负责接收孟家消息入京。”   “那孟家最近和楚王可有接触?”刘延漫不经心地问。   “孟家庶长女年十五,将入楚王府为侧妃。”   刘延冷哼一声,一身威势尽露:“这就开始了呢……纳侧妃可是要上宗谱的,竟也不问朕同意与否!”果然是对这对母子太过宽纵了么?   李邕被这王八之气压出了一身冷汗,头垂得愈发低了,只盼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赶紧放他下去。   “好了,你下去吧。”刘延起身,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朕的话!”   “是,属下告退。”      沉重的殿门再一次关闭,空荡荡的宣室殿中只剩下这位年轻的帝王。   刘延走到殿内东侧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后,在那幅万里江山图前停住脚步,手从戎狄边界滑过,途经幽州,最终停在青州,眼中尽是嘲讽:“皇叔啊皇叔,您这一死,倒是死得其所。西北十六州皆归心——呵,上辈子我怎么就没有早早察觉呢?”   竟然还多番照拂老王爷的孀妻独子,照顾到最后,这对母子将他的心肝儿打成了红颜祸水妲己褒姒,以清君侧的名头杀进中宫!   想到语涵挨的那一刀,刘延周身尽是明晃晃的杀意——不管这江山最后给了谁,总不会是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把皇桑拉出来溜一圈儿~话说今天收藏过一百了好杏糊( ̄ˇ ̄) ☆、第十四章   “他的功夫很好?”连语涵围着那个衣裳朴素的中年汉子绕了一圈,偏过头问祖父。   这是安国公亲自挑选的武师,他自然明白这人的武艺有多高,笑着点点头:“不比你沈家叔叔的师傅差。你要用心学,若是喊了一声苦……”老人家眯起眼笑,不再往下说,只是瞧着小孙女。   连语涵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转过了头,不理坏心眼的祖父。      李邕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此刻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眼神却时不时从小女孩儿娇小的个头上转过。   要知道,之前他一直以为能让承平帝如此心心念念的必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尊贵又娇气。他还打算好了,就随便教几招花拳绣腿,只要打出个样子来就行了,别的他也不要求。   没想到!小姑娘确实是美丽,也确实尊贵娇气,但是——这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难不成……是金枝玉叶沧海遗珠?所以陛下才如此关注这个小姑娘,甚至因为她想习武便千里迢迢地派自己来苏州?   唔,这位千金出生时龙椅上那位已经十四岁了,皇室本来就神奇,十四岁就……也不是不可能。   怪不得无缘无故的就封了这位为县主,食邑比郡主还多不说,封号也是极好——永宁永宁,永世安宁。这样的祈愿若说不是父亲给女儿的,谁信呀!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李邕彻底臣服在了自己的逻辑能力之下,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连语涵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崇敬的——这位可是小主人哎!唯一的帝姬哎!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哎!   必须崇敬!   不过连语涵倒没觉得这位新师傅有什么奇怪的,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地长大,敢甩脸色给她看的人都死了,要是李邕真的用对待普通徒弟一样的态度对待她,那别说她自己,首当其冲要发怒的就是安国公夫妇!      连语涵年纪小,根骨好,悟性极佳,难得的是她性子倔强,选定了的路,就是跪着都要走完。习武时难免磕磕碰碰,甚至基础练习对于六岁小女孩来说都太为辛苦,但她却没喊过一声累。   李邕顶着张严厉的脸,实际上却半点不敢严厉。刚开始他只教语涵几招花架子,一见小姑娘出了汗就赶忙叫停让休息。但是渐渐地,看到了这位“小主子”习武的态度认真,又着实是根好苗子,于是便改了教学方式,实打实地开始教了。当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软。      就这样,转眼过去了小半年,又是一年春·色好。   这半年里,老族长的寿辰热热闹闹地过完了,语涵和祖父母一同在临安老宅住下,并未住进临安祖宅。平日或是跟着祖父读书,或是陪着祖母闲聊,大多数时间还是用在了习武上。      眼见着这几日春意正浓,柳绿莺啼,连语涵心中装着一件大事,便开始撺掇着祖父要去游湖。   安国公对这个小孙女可以说是有应必求的,说游湖就游湖,一连串吩咐下去,满府的下人都转了起来,麻溜儿地准备出门的装备。   秦老夫人原本也打算一起去,谁知老宅那边派人来传话,几位辈分和年纪都相当大的夫人邀她一块儿赏花,又说还有几家临安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老太君也来。秦老夫人推辞不得,只得含泪挥别丈夫和孙女,不情不愿地出门去了。      西湖风光极好,暖风熏得游人醉,却不是连语涵的目的地。   她故意提起了凤凰山,引得祖父想起那里还有一座久负盛名的万松书院,兴致一起,便吩咐画舫向南面的凤凰山行去,打算带着小孙女好好游览一番这书香之地。      尚未入得书院,便在门前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万世师表”四个大字。连语涵几乎要放声大笑——万世师表,这里头可有一个人能配得上这四个字?便是这座闻名遐迩的书院,在白容安执掌之后便再也配不上了!   白玉般的小脸上讽意十足,引得一个路过的中年男子连连皱眉,实在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姑娘对这四字有何不满?”寻常六岁小儿,能识得这几个字便很难得了,更枉论理解词意,这个小女孩儿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这男子容貌清隽,衣着乍一看十分普通,但细瞧却能发现俱是上好的料子,举手投足间儒雅与英气并存,自成一派风范。因此方才他路过时护卫并未多注意他,只当他是个普通读书人。   此时却见他突然逼近,还质问国公府小千金,一众侍从护卫纷纷围了上来,贴身伺候语涵的丫鬟仆妇更是挡在了她前头,一个个瞪圆了眼打算那人一冲上前就跟他拼命。   安国公也沉了脸色,若是平时,遇上这样放诞无礼的行为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可偏偏此时那人问的是他家的小丫头!      “不知这位先生有何指教?!”安国公原本就牵着语涵,此时更是将她揽进自己的保护圈,威严冷峻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那男子原本也只是心血来潮的一问,谁曾想立刻便惹来了这般阵仗!心下暗悔自己太过莽撞,面上也是诚恳地向安国公抱拳道:“抱歉抱歉,在下并无惊吓小千金的意思,只是见小千金年纪小小,意态却不同寻常,这才多嘴一问。”   安国公这才缓了脸色。      连语涵一直都没说话,众人皆以为她是被陌生人突然的问话吓到了,但其实她是在打量这个中年男子。此时她终于收回了打量的眼光,仰起头笑道:“连我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偌大一个万松书院,教授学者济济,竟然都不知道麽?”眉宇间尽是骄傲与不屑:“万世师表,他敢挂,也不怕笑掉天下人大牙!”   男子语塞。原本他听前一句倒是有几分道理,到了后一句,听着实在堵得慌,却又不好和这六七岁的小丫头辩驳什么,心下闷得难受。   安国公却哈哈一笑,伸手抱起小姑娘,语气十分宠溺:“你呀你,便是当真这样想,也不能在人家大门口说呀!”   语涵翘起了嘴角,刚想说什么呢,却听一道甜嫩的女声隔空传来——   “万松书院屹立千年不倒,期间青史留名之学子数不胜数,院内授业者皆为鸿儒博士,不算临安或江南,便是放眼本朝也少有书院能与之相匹。如此,又哪里称不上‘万世师表’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配来了。女配从小就很有智慧,但是,有智慧又怎样呢~~PS:首先感谢棉被桑的地雷,灰常开心!其次,我今天又收到了一枚地雷,但是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名字……哪位亲投的地雷快来告诉我,让我热情地送上香吻╭(╯3╰)╮ ☆、第十五章   那女孩儿不过八、九岁,一身湖蓝色裙裳,从山道上缓缓走下,虽是说着这样绵里藏针的话,却笑得温柔婉约,小小年纪便已是气质斐然。   连语涵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却只是瞟了她一眼,转头凑在祖父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安国公大笑不迭,挥手让侍卫家仆开道,竟是抱着小姑娘径直向山门内走去了。   与那女孩儿擦肩而过时,连语涵很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错愕。语涵靠在祖父宽大的肩膀上,眯着眼享受起这春日暖阳——你孟雨晴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跟我说话?哼!      待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消失在山道后,孟雨晴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眼中因屈辱而充满泪水,仰着头哽咽地喊了一声:“师傅……”   晏怀先——即首先开口的那位中年男子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算作安慰,眼神却依旧望向那对祖孙消失的方向,眼中有怒火也有好奇。   他也是世家子出身,早年他因婚事不如意而离家出走,凭着一身武艺混迹江湖,也是他时运好,十几年下来被他混出了些名头,江湖人见了他无不是尊敬有加,已有许多年未见过对他如此不假辞色的人了。   不用多观察,单看这出行的排场和那些侍卫家仆便可知这对祖孙身份不凡,但让他疑惑的是,那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脚步轻灵,分明是个练家子。那样的人家,又怎会让女儿习武?   这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甩甩头,将这些疑惑暂时压下,晏怀先低头发现小徒弟正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大约是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安慰,此时正嘟着小嘴,不满又难过。   晏怀先心下厌烦,却又不好对她发脾气,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脸色不要那么僵硬:“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身边的下人呢?”   孟雨晴甜声卖乖道:“听说师傅去见我未来姐夫了,我下来接师傅。丫鬟嬷嬷都看着我不让我乱跑,我就甩了她们自己来了。”   晏怀先闻言心情更糟了,这个徒弟他真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孟雨晴的亲舅舅便是万松书院院长白容安,本来他就是碍于好友白容安的面子才收下的她。收徒后他也曾打算好好教导,但是这孟雨晴习武资质一般也就罢了,偏还十足的小家子气,装娇卖俏信手拈来,或许她的亲长父兄吃她这套,可晏怀先却厌恶至极,实在难以忍受。   强忍着心下不适,晏怀先淡淡开口:“你姐夫提前上山了,我并未见到,想来此刻他应该在你舅舅那儿。”小小年纪的女孩儿,心眼就这样多,她那点小心思,晏怀先还能看不懂?懒得戳破罢了。   孟雨晴却毫无自觉,擦干了泪痕笑嘻嘻地去拉师傅的手:“师傅那我们就快上去吧!”   “嗯。”晏怀先忍住即将暴跳的青筋,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果然是对比出真知啊,他现在无比怀念自己那个虽然贫嘴爱玩闹却风度翩翩知进退的大徒弟……      因为随从甚众,祖孙俩又皆是衣着不凡,门房不敢拦,只是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两句便开门放行了,甚至还给众人指了路。   安国公牵着小孙女的手,漫步而行,边问道:“涵儿想去哪里逛逛?若是累了咱们就去毓秀阁,听门房说那儿是接待学者访客处。”   连语涵摇摇头:“我不累的,祖父,咱们去看看孔子像吧。”   “好嘞!”      万松书院大成殿,即为孔圣人祭祀处。   此殿名起自孟子对孔子的一句评价:“孔子之谓集大成。”意为赞颂孔子达到了集往圣先贤之大成的境界。殿内除孔子像外,还有四配享,两侧壁画所绘为孔子行教图,分别是杏坛设教、读《易》有感、舞雩从游、泰山问政、子贡辞行、忠信济水、侍席鲁君、礼堕三都,并设青铜祭器。      若是秉承儒家思想的书生儒士到了这儿,约莫是要三跪九叩,否则无法表示心中朝圣的喜悦与激动。   不过连语涵信奉的只有自己,能让她产生少许认同感的唯有逍遥道,习文读书时也只对术数天文感兴趣,其他均有涉猎,但都是一边嘲笑一边扫个大概而已。   至于老国公则是正宗的法家思想继承者,曾经年少轻狂时还曾高调抨击过儒家的“伪善”思想,和当时不少鸿儒对掐过。如今年纪大了,看事宽容了许多,在教导几个儿子的时候也偶尔会举出儒家例子,也并不都是负面的。   这样的一对祖孙俩,来到供奉着孔圣人的大殿中,那就真的只是观光而已了。      所以当楚王刘泽在院长白容安的陪伴下踏入大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连语涵指着宗圣曾子的塑像津津有味地说着什么,老公爷边捋须边笑——一点都不尊重先贤。   殿中空旷,小女孩儿的声音又清亮,便是隔得十几步远也能听得见她说的话:“……眉环塞眼,雁行必疏;财星孔仰,无隔宿之粮;眼如赤鲤,决死徒刑……这样差劲的面相,竟也能流芳百世?”   白容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差点气厥过去!      倒是楚王,听了这话后面色依旧不变,笑意莹然地上前同安国公拱手:“不想竟能在此处见到老公爷,真是缘分啊!”   安国公不防有人认出了他,转过头后愣了一下,这才回了个礼,笑道:“原是王爷驾到,吓了老头子一跳,还说怎么微服出游也能遇见熟人呢!”   楚王哈哈大笑,眼儿弯弯地垂头看安国公牵着的漂亮小丫头:“这是府上哪位千金?”   “是老三家的,在府上恰好也行三。”安国公笑着介绍。   “原来是连学士之女。”楚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聪慧至此。”      安国公的笑容滞了一滞,这话的意思是……方才语涵所说他都听到了?“哈哈……小丫头听家中西席说了几天相术,这阵子见着人就乱看,王爷见笑了。”打算打哈哈混过去。   楚王可不是好忽悠的,他显是对连语涵的早慧起了好奇心,方才他只听到了几句,但此时再看那曾子塑像,却发现一句也没说错。   “三姑娘可愿意给我看看相?”楚王特意半弯□子,笑容可掬地同连语涵说话。   安国公有些着急,连忙说:“王爷自是人中龙凤,一生富贵无忧。她小人儿,哪里懂这些!方才不过是胡乱说着玩儿罢了!”      连语涵知道祖父在担心什么,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楚王的面貌,小身板听得笔直,认真道:“你额阔面头,必是位居人上者;眉角入鬓,才高聪俊;目秀而长,贵比君王;鼻高昂直,声名远播……”   楚王眼中一亮,安国公眉心微蹙。   却听她继续道:“……父母官日低月高,则幼年丧父;耳薄如纸,中年败落;地阁尖斜,受深恩而反成怨,早夭之相。” 作者有话要说:曾子那个面相是我胡诌的…… ☆、第十六章   “……耳薄如纸,中年败落;地阁尖斜,受深恩而反成怨,早夭之相。”      楚王气恼地涨红了脸,薄而优美的唇张张合合半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该说什么呢?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还不如不说话。   他不说话了,连语涵却不肯放过他,她用一种让人看了就想跳河的怜悯神情看着楚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最真挚的同情。   楚王觉得自己头上此时肯定在呼呼喷着热气。      安国公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语涵的相术便是由他启蒙的,其实他并不大懂这些,也不是打算让孙女儿修习相术,毕竟这不是什么正经大家闺秀该干的玩意儿。只是偶有一次抱着小孙女在膝头,打算给她念本书哄她睡觉时,随手抽了一本《麻衣相术》,想着这样艰涩的书必然能达到很好的催眠效果,老公爷就懒得再换一本了。谁知小姑娘越听越有精神,最后还眼神发亮地催着老公爷继续念,回回都要念……   最后念出了个小神棍。   除了刚开始拿家中下人练手之外,语涵并不怎么给人断面相。一来不合身份,二来她天赋异禀,每次都看得准,所以便不怎么再开口,倒不是怕泄露天机遭报应,而是怕不小心乱了人家的命格——她是肆意妄为了些,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害别人。   拿家中下人练习其实也只是她观察一番,然后将观察结果告诉安国公,由安国公派人查探被观察者接下来的生活情况,看看她说的准不准而已。   老公爷当然知道她话中的准确性,更知道她的古怪脾气,所以此时他倒不担心楚王会不会恼羞成怒,主要还是对小孙女的反常感到奇怪。      “呃,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安国公歉意地向楚王道:“王爷莫往心里去,小丫头不懂事。”   “哈哈!”楚王大度地一挥手,微笑道:“无妨无妨。”他也只能这样说了,风度使然是一回事,而且,便是再堵心,这事儿也是他自找的,还能真跟人家小姑娘计较?   安国公笑了笑,也不责备语涵,只是及时换了话题:“王爷怎会来了临安?”   楚王温和回道:“家母替我订下一位侧妃,正是临安人士,此次前来算是迎亲。”   安国公点了点头,识趣地不再多问。      “哦?”连语涵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为什么只是一个侧室,却要王爷亲下江南迎亲?”见楚王垂眸看向她,语涵挑眉一笑:“毕竟王爷要离京不容易,我在书上看到,诸侯王除了封地和京都,要去其他地方都很麻烦的。”   楚王脸色一沉——他这回离京并没有知会过堂哥承平帝,若是叫京内那些人知道了……   安国公恨不得捂住小丫头的嘴,尴尬地笑道:“想必是这位侧妃得王爷看重吧。”见语涵还要说话,他连忙拉了拉小丫头的手,直接辞行:“出来也大半天了,家里夫人还等着呢,那王爷我们这就告辞了哈。”   楚王僵着脸颊应道:“老公爷好走。”      一离开大成殿范围,安国公就板起了脸数落小孙女:“平时怎么都不说话呢,今天这么能说。你知道他是谁嘛,要是真惹他生气了叫祖父怎么收场?!”   连语涵不高兴地在祖父怀里扭了扭身子:“我当然知道他是楚王,要不是他我还懒得说呢。”   这就奇了怪了。“你没见过他呀……”老公爷喃喃自语。   “我没见过他,但是我知道他。今天一看他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冷着小脸下断言,连语涵昂起小下巴,“现在的他可不能拿我怎么样,他不是想当贤王吗?我就是骂他了呢,他也只能笑着受下。”   小孙女对楚王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恶劣,老公爷很是不解:“他怎么惹着你啦?这么讨厌他呢。”   “讨厌不需要理由。”连语涵傲娇地一扭脸。      好吧其实讨厌他其实是有理由的,大约还是因为孟雨晴捅的那一刀,不过这个理由可没法跟祖父说。   连语涵从小到大就没受过那样的罪,疼得她撕心裂肺,更让她愤怒的是她竟然不能生孩子了!   不想生孩子和不能生孩子是两个概念好吗!孟雨晴不弄死你我就不姓连!死一次才不够!起码要死两次!      那对祖孙俩一离开,仿佛带走了午后的最后一点阳光,原本空旷的大成殿更加冷寂阴森了。   楚王负手而立,白容安站在他身后,有些敬畏地望着这个青年的背影。      一室寂静。   “舅舅~”突然传来小女孩甜腻的声音,将整座大殿的庄严肃穆破坏殆尽,楚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白容安有些惊讶:“晴晴,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孟雨晴,她跑到白容安身边,拉住舅父的衣袖,甜甜笑道:“师傅让我来的,师傅说他今日奔波了一天,要好好休息,所以让我来跟舅舅说一声。”   白容安闻言微黯了脸色,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吧?      楚王这会儿终于转过身来,却只是在孟雨晴身上扫了一眼,立刻便移开了视线,对白容安点头道:“既然晏先生不适,那本王便改日再来。”   “王爷……”白容安有些怔忪,连忙喊了一声,可有孟雨晴在场,很多话他不好开口,所以喊完后便止住了口。   “还有何事?”   “没、没有了……”白容安呐呐道。   见楚王问都没问自己一声就要走,孟雨晴很不甘心,她做出最可怜可爱的表情,娇娇地唤了一声:“姐夫~我是雨晴。”   “……”楚王满头黑线,雨晴是谁呀?“你是初雪的妹妹?”   孟雨晴兴奋地点头:“是!孟初雪是我大姐姐!”      楚王眉头皱得死紧,这真是孟家嫡女?竟直呼长姐名讳,这般没有教养!又想到方才遇见的安国公府那个小丫头,虽然说话难听了些,又聪明得古里古怪,但礼仪却挑不出一丝错来。   这么想着,他就有些后悔,这孟家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也教养得不好。若不是为了拉拢白容安和晏怀先,他怎么也不可能娶个从四品官的庶长女,便是侧妃也不可能。   白容安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那孟初雪虽占了长女的位置,却是庶出,他妹妹一贯治家有道,孟家后院那些个通房姨娘被她治得死死的,那些庶子庶女也被教养得懦弱无能,在孟雨晴这个嫡女面前向来是唯唯诺诺的。      楚王甩了甩袖子,沉声道:“你既是初雪的妹子,那我就多嘴说你两句。即便你姐姐已经嫁入王府,也只是侧妃,你不该唤我姐夫,以免落人口实。更何况,我同你姐姐至今尚未成婚!”   孟雨晴被训傻了,愣了好久,委屈得想放声大哭,却因为女孩子好面子,只能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包着一包泪,哽咽着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是终极女配,人家也是有童年的。哪里像连三姑娘……哦不,或许可以说,连三姑娘一辈子都是童年= = ☆、第十七章   下山时,连语涵又一次碰到了晏怀先,不过这会儿祖孙俩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是书院里的夫子或是学者。   他看起来像是特意等在路旁的,见到安国公一行人后便上前抱拳道:“先前不知是国公爷与三姑娘,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连语涵有些狐疑地看他——这人看起来清高孤傲,可不像是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呀。   安国公显然和孙女的想法一样,两人都没开口,弄得晏怀先有些尴尬地向安国公解释:“在下晏怀先,容予来信时曾提起过您及令孙女。”      “原来是晏先生。”安国公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连语涵眼珠一转,掩下眸中思量,微微笑道:“容予叔叔说了我什么坏话吗?”   晏怀先闻言,摇头轻笑道:“你容予叔叔说你骨骼清奇,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呃……”连语涵吐吐舌头,“他也同我说了,我还以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她还真是个武学奇才,嗯哼,怪不得这半年她的进步如此飞速!   安国公含笑望着小孙女,宠溺地任她小大人似的和晏怀先说话。      客套话也说完了,关系也拉完了,语涵料想他等待许久必然有所求。果然,没客套几句,晏怀先便直接开口了,问的是家长安国公:“连三姑娘可是已经开始习武了?我观她脚步轻灵,想是已经入了门?”   安国公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点头应是。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晏怀先略一迟疑:“恕我冒昧……不知三姑娘可曾拜师?师从何人?”   “不曾,”安国公摇了摇头,微笑道:“只是请了武师教导,并不算正式的师傅。”他大约明白晏怀先的意思了。      果然,晏怀先展颜一笑:“在下与三姑娘甚是投缘,不知三姑娘可愿入我门下?”   出乎意料的,几乎是立时,连语涵就皱着眉头喊了一声:“不要!”   晏怀先有些尴尬,但仍是耐心地询问原因。   连语涵高傲地昂起小下巴:“今天在山门遇见的那个女孩也是你徒弟吧!”不等晏怀先回答,她就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她同门!”   沈容予竟然是孟雨晴的师兄,这事她还是头一回知道,现在她的心情很不美妙——原本给她印象很好的沈容予因为这个原因瞬间就糟糕透了,一切跟孟雨晴搭上关系的家伙都糟糕透了!      “这……”小孩子任性的原因让晏怀先束手无策,只能转向在他看来能做主的安国公。   安国公叹了口气,疼爱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小孙女身上:“承蒙先生错爱,小丫头脾气古怪,讨厌一个东西便会一直讨厌下去,任谁也拗不过来。这会儿她不喜高足,若两人同门,必然是无法和睦相处的。再者——”老人家顿了顿,“先生收徒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她父母唯此一女……”   话不曾说完,但余下的意思已经足够晏怀先明白的了。他心下惋惜,面上也是如此,那不舍的眼神看得连语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最终,晏怀先长长叹息一声,似是认了命,却仍是不舍这样一块璞玉:“虽然我们并无师徒缘分,但,将来倘若你有什么武学上的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   连语涵垂下长长的眼睫,好半响才抬头道:“……晏先生会一直在这里吗?”   “嗯?”晏怀先一愣,旋即苦笑道:“是啊。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连语涵几次启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安静地跟在安国公身旁,和这个孤独又落魄的侠士告别。      回府后,小姑娘便一直恹恹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安国公还以为是跋涉了一天,语涵的小身板受不住给累的,于是一回府便亲自送了小孙女回房,又吩咐下人好好伺候洗漱才罢。   语涵也没上床去睡,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外头青翠的竹叶发呆:其实今天她想让晏怀先跟她回京的,不管是去哪里,都比在万松书院好。但她也知道,以晏怀先的一身傲骨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上辈子她不认识沈容予,自然也不知道晏怀先这个人。便是知道了,按照她对孟雨晴的厌恶程度来看,八成也是恨屋及乌,连带着这师徒俩一块儿讨厌了。   这辈子,她对沈容予的观感很好,尤其是有个沈熙在一旁作对比的情况下。至于晏怀先,她不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这个人在江湖上有多威名赫赫,但是,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混乱的气质十分吸引她,让她想要伸手拉他一把。   她向来做事随心所欲,不问缘由,但此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分糟糕,让她心烦意乱。      “谁?!”忽然听到一丝极细微的响动,语涵脸色一沉,一个茶杯瞬间飞出,砸在了一颗粗壮的紫竹上,哗啦一声裂成了碎片。   “角度很准,但是力道还不够。”平板的男声从窗外响起,李邕的脸一下子出现在语涵面前。“要继续修炼内力,等到被子可以嵌进竹筒里了,那你就算是出师了。”   语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中有怀疑有打量。这是她的院子,便是秦老夫人派来的侍女进院里还要通报呢,李邕这个武艺师傅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而且,显然李邕不是来看她的,方才若不是她发现了那丝响动,想必直到他离开,也不会主动现身。   李邕暗自叹息,果然是陛下的闺女,一点儿都不好骗。      “你今天一天未练武,明日要将今天的量补上。”李邕严肃地布置下任务,严肃地仿佛他来这个院子就是为了告诉连语涵这句话而已。   “李师傅,”语涵突然换了表情,笑吟吟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邕暗道不好,却无法在那道能直刺人心的视线下编出谎话:“李邕。”   哈、哈、哈、哈!语涵几乎要冷笑出声来——李邕!好一个李邕!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良久,语涵才露出好奇的神情:“师傅,是哪个字呀?我现在只认识《中庸》里的庸字。”   李邕暗舒了口气,以为小姑娘忘性大,这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字形比较复杂,大意同‘雍容’的‘雍’,乃和睦之意。”顿了顿,他补充道:“待你再大些,就认得这个字了。”   “喔。”连语涵状似认真地应道。      等到李邕离开,连语涵“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脸色沉黑如墨。   皇室暗卫!她当了承平帝十来年的心头肉,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上辈子这个李邕的故事可是刘延亲口告诉她的,李邕要真论起来,还是楚王没出五服的表兄呢!   娘的,刘延到底抽的什么风,她竟然被监视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桑的布置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嗯哼~~ ☆、第十八章   连语涵很不开心,十分不开心。   她一旦不开心了,就一定会有人遭殃。当然,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一般遭殃的人都是让她不高兴的罪魁祸首。   但刘延派来的暗卫又岂会是庸手,今日李邕失手弄出响动已经是极大的意外了,也不知他回去得受什么样的惩罚。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其他的暗卫便愈发小心起来,把隐匿身形气息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就怕被这位小祖宗发现。      可是连语涵怎么会被这个小小的困难打倒?   她直接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嬷嬷,让她们都去另一头的耳房呆着,小身子爬上窗沿,脚尖轻轻一点,嗖的一声就窜上了离窗户最近的那棵香樟树。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香樟树枝繁叶茂,树大荫浓,傍晚的余晖无法穿过树荫照射到树盖里头,只是眨眼的功夫,小姑娘就消失在了众暗卫的眼中。   暗卫头领腿一软,差点没吓得跪下,连忙示意离香樟树最近的那个暗卫注意情况。      连语涵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爬到一个就算摔下来也只是扭到脚的高度,站起身,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风声变化,带着一丝邪恶的笑意轻轻一蹦——   尚未落地,小小软软的身子就被一个陌生冷硬的怀抱接住,连语涵利索地掏出小匕首,贴在男人脖颈间,甜甜笑道:“不许动哟~”   男人僵硬了一瞬,默默保持了单膝跪地的姿势,轻柔地将小姑娘放下,任冰凉的匕首紧贴自己流动着热血的血管。      “说!是谁派你来的!”连语涵虎着一张小脸,分明是童稚的嗓音却故意装得恶声恶气。   男子眼珠不着痕迹地向头领所在方向转了转,没说话。   “哟呵,骨头还挺硬!”连语涵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还没落,男人忽然惊恐万状地大喊:“我说,我说!你别揍我!”   ……喂喂!演得太假了啊!——其余暗卫抱着看热闹的好心情无声吐槽。      连语涵再次冷笑三声,真当她看不出来周围还有人?但是此时她不欲计较这些,此时这个暗卫的态度足以证明刘延没有对她下手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她就好好陪这群蠢货演上一场!   “好,你说。”连语涵森寒地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暗卫的脑子都要纠结成一团毛球了,他可是体力劳动者啊!为什么老大不早点编好在被捕后用来应付的理由啊!!   暗卫头领默默叹了口气:当初可没想到会被这么小的姑娘捉住啊……      “算了,看你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来,给你一天时间想理由,够不够?”连语涵嗤笑,手腕微动,银光一闪,一根极细的针瞬间没入暗卫肩膀。   暗卫只觉得肩头一麻,接着就浑身都麻了……   连语涵拍拍手,眯眼环视一周,忽然高声喊:“来人!有刺客!”   原本幽静的院落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出人来,守在那头耳房的丫鬟嬷嬷冲过来,正好看到一个陌生灰衣人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立在她们姑娘面前,嬷嬷们奋勇冲上前将小主人护在身后,年纪还小的丫鬟们则放声尖叫——   “啊啊啊!有刺客啊啊啊啊!”   “来人啊!保护姑娘啊!”   “啊啊啊你要做什么!快放开姑娘让我来!”   “……”      安国公震怒,秦老夫人吓白了脸,搂着小孙女不肯放。   “岂有此理!”安国公狠狠一拍太师椅扶手,指着堂下跪着的管家护卫等,怒火滔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刺客混入内院!”   负责内院守卫的老陈头磕在地上都不敢抬,脸色惨白,冷汗甚至浸湿了里衣,被穿堂风一吹,嗖嗖的冷。他是安国公府家生子,家里好几辈人都在国公府里头做事,当然知道三姑娘有多金贵!今日竟然让刺客混入了内院,还差点伤了姑娘,这罪……   老陈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现在只求不要连累家人。      今天真是过得太丰富了,折腾了一整天,连语涵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窝在祖母带着檀香的温软环抱中,小姑娘昏昏欲睡,却在祖父教训下人的间隙勉强抬起眼皮插了句嘴:“祖父,那个刺客不要打他,就关起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安国公看到小孙女这般可怜的小模样,心软成了一滩水:“好,就关起来。”但是还是得打,要不难消他心头之气!嗯,这个就不用跟小丫头说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连语涵终于放心闭上眼睡去了。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这么能睡……呼呼……      是夜,负责守卫连语涵的暗卫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主要围绕“到底要不要把被捕的兄弟救出来”这个中心进行讨论,李邕身为暗卫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也出席了此次会议。   最终会议决定将被关在柴房(……)的兄弟救出。      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来说,别说普通的牢狱,就是天牢他们也有本事闯一闯。而连家祖孙三人此时所居的宅院只是普通四进大宅,原本属于一位富商,连地牢都没有,捉住了刺客自然只能关进柴房。   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在皇家暗卫眼中都是小意思,安国公手下也不是没有高手,只是数量不多,几乎都安排在安国公夫妇和连语涵院外保护着,没有多余的人手派到这里来。   于是傍晚才落网的暗卫甲就这样被同事们救了。      一晚安睡,精神饱满的连语涵拿起镶着红宝石的小皮鞭兴冲冲地奔向柴房,却在推开门后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柴禾。   连语涵火冒三丈,鞭子狠狠抽在门上,响声清脆:“人呢?!”   老陈欲哭无泪,再次领着众侍卫跪下,深深埋下头。      “我%&%¥#@*&%¥#……”连语涵难得失了态,气得跳脚,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都骂了一遍,跪着的侍卫们纷纷垂下头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就怕这位祖宗一鞭子抽过来。   胸口起伏得极为剧烈,一连好几天的憋闷仿佛都在此时聚到了一起,连语涵红着眼,四下搜寻可以让自己发泄的东西。   正巧此时李邕缓缓踱步过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高人模样:“你今日的功课……”   “啪”地一鞭子抽了过去,连语涵指着他的鼻子大怒:“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又转头对身后虚空处大喊:“快给我把他捆起来!”      两道残影掠过,还沉浸在被小主人抽鞭子的震惊中的李邕刚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制住,身上各处大穴被点,浑身动弹不得,连真气也无法流转了。   他惊讶地看向语涵,面上难得有了表情:“姑娘这是做什么?”   “哈,哈!”连语涵眼中满是阴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会儿连姑娘还不知道皇桑也是重生的,莫名其妙被皇帝监视,她又刚刚和祖父一起见过楚王,首先就往不好的方向想去了…… ☆、孟雨晴番外   彼时孟雨晴正值二八年华,清新秀丽的少女挂着浅淡笑意,头也不回步入宫门,身后是碎了一地的芳心,和求不得的遗憾。      那个男人,她仰望了很多年。   直到终于长成自己期待中的模样,少女怀抱一颗忐忑的心吐露心声,却得到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的回答——   “雨晴,我已订下安国公府二姑娘为正妃。”楚王的语气淡淡,一如当年初见模样。   孟雨晴轻轻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白玉般的面颊流下,抛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她泪眼迷蒙地望向楚王:“姐夫,我可以不要正室的位置。”   楚王一哂:我何时说过要把正室之位给你了?      “初雪一直待你亲厚,你总该为她想想。”姐妹共事一夫也就罢了,还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不管是谁也经不住这样丢脸呀。   孟雨晴满面泪痕,神色恍惚。   却听楚王淡淡道:“雨晴,你父母已经与我通过信,打算年后送你入宫。”   孟雨晴浑身一颤,霎时泪落如雨:“好,好……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被泪水沾湿的脸,转身急步离开。   楚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撇撇嘴,回书房去了。      得益于晏怀先多年教导,一身武艺外加一些药理知识,让孟雨晴在入宫后过得颇为平静,但这种平静并不是她想要的。同期入宫的几个女子里,唯有她始终未曾承宠,同样,也只有她的封号依旧是低阶美人。   宫内是最捧高踩低的地方,没有宠爱,就没有地位。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小美人,就连六宫内的小宫女也敢甩脸色给她看,更枉论那些有品级的内监女官。      京城的冬天格外冷,被克扣了炭火的孟雨晴躲在床上瑟瑟发抖,寒风刮得窗子呼呼响,仿佛要打着旋儿窜进屋内。原本鲜嫩水灵的少女已经不见,不过一季,便只剩凹陷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目。她裹着被子,却仍是冻得上下牙打颤,冷入骨髓。   恍惚间,她想起了年幼时的许多情景——繁华温暖的临安,水波微漾的西子湖,来去如织的画舫,青翠碧绿的凤凰山,书声琅琅的万松书院……还有母亲的温柔巧笑,吴侬软语的江南……她的家。   其实京城一点都不好。   就算有他在,也还是不好。      在连语涵入宫前,她没能找机会侍寝;在连语涵入宫后,就更不可能了。   大约这位新出炉的皇贵妃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克星,包括皇后——孟雨晴嘲讽地想。   她是见过承平帝的,极是威严冷峻的男人,和楚王的温润如玉恰好是两个极端。后宫一直都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因为承平帝不大临幸后宫,便是招人侍寝,也几乎是雨露均沾。   连语涵的入宫无疑打破了这个平衡。      她不曾见过那位有幸嫁与楚王为正妃的连二姑娘,所以便对这位同连二姑娘是堂姐妹的皇贵妃十分好奇。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那样一个诡异的情况下。      沈容予是她大师兄,而姚灵儿则是沈容予大嫂的娘家侄女,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在宫中她最常走动的便是姚灵儿的寝宫。   姚灵儿是个很蠢的女人,她原本可以拥有天下女子都羡慕不来的幸福——嫁给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且刚刚高中状元郎的表哥。但她只是受了家中庶妹的几句挑拨,又“恰好”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一些讯息,便自作主张地进宫来了。   进宫后姚灵儿才得知那位还有几分姿色的庶妹央了父亲去沈家提亲——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饶是如此,姚灵儿也十分不忿,她深深觉得自己被骗了,又因父亲竟然真的替庶妹去提亲感到震惊和愤怒。   于是她日日啼哭,见到花也哭,见到鸟也哭,见到需要下跪行礼的高位嫔妃也哭……   她比孟雨晴还要早入宫几年,那时后宫人还不多,她多少也分了几个晚上,待到后来新人入宫,她因为资历老,便升了几级。连语涵入宫时,她已经是后宫众女闻风色变的柔贵嫔了。      又一次从柔贵嫔的宫里出来,孟雨晴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日子能好过一点,她真不愿意到这儿来。   回去的时候本该穿过牡丹园,但她耳尖地听到几个宫女说到今日皇后领着一众高位妃子在牡丹园开宴。既是如此,那她便只能绕道,免得触了那些贵人霉头。      入宫后她便不大出门,以免招惹是非,所以即便再后宫住了两年,那弯弯绕绕的路她也不是很认得。没走一会儿,她就迷路了。   这是一个幽静的地方,高低错落的假山亭台布置得十分精致。听见周围并无人声,孟雨晴想了想,纵身跃上最高的一座假山,打算站在高处看看回去的路。   就在假山顶上,孟雨晴看到了一副足以让她惊讶好几年的景象——承平帝和一个陌生女子竟然在野战!娘咧活春宫啊!      当时她就震惊了,待从震惊中缓过来后,孟雨晴羞涩地捂着脸,屏住气息,细细打量起正沉浸在□中的两人来。越看,她越是羞涩——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竟然第一次就看到这么重口的画面。   那女子半靠在石柱上,上身衣衫完好,水汪汪的桃花眼享受地眯起,嫣红的小嘴张张合合,面色绯红,便说是倾城艳色也不为过。而威严冷峻的天下之主,此时却埋首在她双腿之间,裙角盖住了承平帝的半个头,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孟雨晴却可以想象得到。   这一切都超出了孟雨晴的认知,等到她突然想起皇室暗卫这种存在的时候,承平帝已经结束了之前的步骤,高大的身影沉沉地压了上去,将女子挡住了大半。      等到孟雨晴逃命似的奔回自己的居所时,她的脑中还来回放着方才的那副场景。脸色红得几乎可以冒烟,她靠在卧房的门上,不停地喘气。   等到略微平静下来了,她这才想起,那女子身上的衣着——似乎是皇贵妃的服饰?      再次见到这位皇贵妃已是几月之后,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   如她这般份位低的美人也得了恩准,特许赴宴为皇后娘娘祝寿。和她住一宫的几个美人嘴上纷纷感念皇后恩德,其实谁都知道,皇后这一手,主要是为了能让更多人看皇贵妃的笑话——自皇贵妃入宫后,承平帝第一次连续三天宿在了未央宫,而不是皇贵妃的昭阳宫。   这消息传得极快,孟雨晴自然也知道。不可否认的是,刚刚听说这个消息时,她开心了好半天。她是幸灾乐祸,谁让这位皇贵妃实在太招人妒忌了呢?      揣着一颗期待的心去赴宴,陪坐末席,孟雨晴的视角不是很好,却也如愿地看到了期待中的好戏上演。      后宫内,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而皇贵妃之下则是四妃——贤淑德端。四妃中唯有端妃为空缺,那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贵妃初入宫时封的便是端妃,只是她升得太快,没多久就成了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贤淑德三位中,德妃育有大皇子,所以腰杆挺得笔直,平时连皇后的面子都不怎么卖。连语涵入宫后,霸占了承平帝长达一年多,德妃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可惜连语涵的份位比她高,家世比她好,又圣眷正浓,她也不敢怎么挑衅,这次可算是让她找着机会了。      等皇贵妃一来,还没落座呢,德妃就讽意十足地开口了:“还是皇后娘娘的面子大,若是平时,咱们哪能有这个荣幸见到皇贵妃娘娘呀!”   孟雨晴双眼发亮,盯着皇贵妃,等着她发作,最好能跟德妃掐起来,那就有趣了。      谁知连语涵只是瞥了德妃一眼,便转过头去向皇后念了两句祝词,送上自己的礼物后便自顾自地在皇后下首坐了下来,压根儿就没有搭理德妃的意思。   德妃双颊气得通红,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咬着牙冷笑道:“皇贵妃娘娘是尊贵些,可毕竟入宫的时候短,这在座中有多少是当初在潜邸时就跟着陛下的老人,又有多少是为陛下生育皇嗣了的!贵妃娘娘未免太目中无人!”   德妃这一开炮,席间妃嫔顿时议论纷纷起来,不满的眼神都射向兀自端坐着的连语涵,连皇后都掩了掩口,遮住唇边那抹冷笑。   这席间,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大约全都视这位皇贵妃娘娘为死敌。      连语涵傲慢地昂起下巴,扫了气愤难平的德妃一眼,优雅起身,掉头对上座的皇后道:“皇后娘娘,你的寿辰我来了,贺礼也送上了,可别再到处哭诉我不给你面子了。”皇后的脸立时又红又白,却听她继续道:“这里聒噪的很,我不耐烦呆,先走了。”   语罢扬长而去。   所有的女人都傻眼了。      不过扬长而去这一潇洒的行为没能成功,因为她在凤仪宫大门口被承平帝给堵住了。   帝王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连语涵进退不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刘延得了这一眼,差点憋不住扑上去跪求和好。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威严的声音沉沉地在大殿中回响:“这是怎么回事?”   一众妃嫔又惊又喜,德妃心头闷着一口气,见到能做主的人终于来了,眼泪唰唰就往下掉,哭也能哭得风情万种,委委屈屈地将方才的事诉说给皇上听。      刘延听罢,眼神直直看向连语涵,眉头皱得死紧。正当后宫诸位欣喜地以为皇上要当着众人面落她脸时,刘延小心翼翼地握了皇贵妃的手,语气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既然不愿来,就随便吩咐个人送了贺礼来便是了,你做什么又要亲自来?日头虽落下去了,可地上余气依旧,若是中了暑可不是好玩的!”   连语涵冷哼一声,直接甩开他的手:“让开!”   刘延脸色变了变,众人还当他要发怒,却没想他听话的让了一步,连语涵飞快走了出去,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远远还能听见他柔声认错的声音。      皇后面色惨白。   德妃面死如灰。   后宫众女愕然之后便是心酸,羡慕嫉妒恨已不必再说。   孟雨晴噙着一抹诡异的笑,眸中墨色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心情很不好,刷了一天的微博,一直在看最新消息,本来最近都在打LOL,昨天也没心情再打了。为雅安祈福,希望灾区早日重建。皇桑和连三的上一世接下来还会写到,不过可能是透过别人的视角了。话说孟雨晴后来不脑残了啊,她会捅连三一刀是有别的原因的,不单单是因为妒忌,这个容后再提。 ☆、第十九章   “她……这样说?”   “是。”      承平帝摩挲着下巴,眉眼含笑——他的小姑娘喏,才多大呀,就聪明得这样了,让他想不骄傲都不行。见底下的灰衣暗卫还在等待他的吩咐,刘延沉吟一会儿:“就让她出出气吧,别的容后再说。”   负责上报的暗卫连忙应下,却在心里默默为被捉起来的李邕祈祷,希望他还能有命回来。      “既不习武了,那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消遣?”   暗卫顿了顿,还是如实汇报:“县主最近闲来无事便拉着国公爷上街,摆了摊子算命测字。”   “噗……”刘延笑出了声,好半响才缓下来,挥挥手让暗卫下去。      暗卫无声无息退下,太监总管张福轻手轻脚地踏进来,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刚刚还十分愉悦的心情瞬间降了下来,刘延面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冷淡地吩咐:“宣。”      皇后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承平帝了,原本皇上初一十五都会去她寝宫坐坐,虽不过夜,但偶尔也会和她一起吃顿饭,问一问二皇子的功课。可自上次她教二皇子在承平帝面前背了一首诗后,皇上当时就冷了脸,差点吓哭了年幼的二皇子,之后早早地就回了未央宫,这里一个多月了再没去过。   皇后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一首称赞江南风光的诗也能勾起帝王的怒火。但就算再想不明白哪儿出了差错,她也得主动上前认错。估摸着这一个多月皇上的火该消得差不多了,她这才亲手端了盅雪蛤汤,送上宣室殿。      见皇上虽面色淡淡,却没有不悦的神情,皇后心下一喜,揣度着男人的心思,皇后小心翼翼地提了提选秀的事。果然,皇上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却不是她想象中的赞许。   刘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皇后当真是贤惠大度。”   皇后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连忙谦辞:“臣妾惶恐。”   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上,一身威势压得皇后喘不过气来,他面色冷淡,声音低沉缓慢:“先帝仙逝不过一年,朕守孝之言皇后便忘到脑后了么?抑或是,皇后并不将朕的命令听入耳中,只当做耳旁风刮过便是?”   皇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满面惊惶:“臣妾失言,万望陛下恕罪!”      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许久,终于听得承平帝一声叹息:“罢了,你起来吧。”又缓缓加了一句:“选秀之事今后不必再提。”   皇后连忙应下:“是。”      刘延又向皇后问起二皇子的课业,有了先前的惊吓,皇后不敢再像从前一般满口道好,只是隐晦地表达了一番二皇子对他父皇的思念与孺慕之意。   刘延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闻言只是淡淡道:“虽只有老二是你亲生,但你身为皇后,朕其余二子也唤你一声嫡母,望你能担起中宫之责,多少照看他们一些。尤其是老三,他生母卑微,难堪抚养之责,养在淑妃膝下乃不得已之举。毕竟不是亲生的,淑妃难免有照管不到之处,还需皇后多多留意。”   这番话就很有些亲密的意思了,皇后心下欢喜,暗道毕竟她才是皇上的结发之妻,若非十分信任,皇上也不会将子嗣之事托付于她,当下便郑重应下。      刘延见她应得爽快,神色便柔和了些,似有些感叹地说道:“后宫妃嫔数十,朕膝下却只得这三子。前些日子同清江王闲谈时听他提起家中幼女,天真童稚,乐趣实多。可惜朕却始终不曾得个小公主……唉……”长长一声叹息,道不尽的遗憾之意。   皇后笑道:“是呢,前几日大长公主领着孙女同安县主进宫来,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比湛儿不知可人疼多少。总还是女儿贴心,可惜臣妾没福……”想到皇上已经近一年多不曾召她侍寝,言及此处,皇后未免哽了一下。   刘延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音,摇头道:“皇室历来便少女孩儿,朕这一辈都是兄弟,便是堂姐妹也极少,再上一辈便也只有阳夏姑姑一位。如今到了朕这里,想来也是女儿难得啊……”      刘延难得同皇后如此和颜悦色地说话,见他为不能得个小公主如此遗憾,皇后免不了要绞尽脑汁想些办法:“陛下,臣妾曾听人说起,民间没有男孩儿的人家一般都会抱养几个到主母跟前,或是常常见小男孩儿,如此便容易带了子息来。依臣妾拙见,想来女儿也是一样的办法。不如让臣妾从宗室中挑选几个可爱的女孩儿,就养在宫中,长此以往,指不定就有哪位妹妹有幸为陛下诞下小公主呢!”   刘延先是赞许地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宗室间有女儿的人家也不多,谁家不是心肝宝贝地养着,哪能舍得叫你抱了进宫来。且我冷眼瞧着,宗室之女多骄纵,这样儿的标本看着生下来的,便是得了小公主朕也不爱。”   皇后掩嘴一笑,皇上还当养女儿跟养宠物似的呢,非要乖巧可人才叫好,面上却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妾考虑得欠妥。”心念一转,想到自己娘家那几位小侄女儿,便又笑吟吟地进言:“说起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臣妾倒是在见命妇时见过好些。只是那生得好且聪慧伶俐的,便只有那么几家有了。若是让这些人家的小姑娘进宫来住些时候,将来她们说亲时也能添几分光彩,想必是无人不愿的。”   承平帝思索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此事可行,想了想却又道:“此时倒是不急,且待今年冬天过去了再提罢。来年开春湛儿就五岁了,也该上学了,我欲请纪子期教导他和洋儿。”      刘洋乃德妃所出大皇子,刘湛则是皇后郭氏嫡出的二皇子,二人同龄,皆是四岁余,不过相差一月罢了。至于三皇子刘深生母卑微,只是一个小小答应,便由刘延做主养在了淑妃膝下,此时只有一岁多,尚在牙牙学语中,此处暂且不表。      皇后听闻是以博学著称的纪子期,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要让她的二皇子和德妃所出的大皇子一道上学,这就叫她有些不满了。只是她不敢明着表现出来,而是拐弯抹角道:“陛下,湛儿由臣妾开蒙已三年许,但大皇子那里……臣妾只怕两小学习进度不同,若是一同上课,难免让纪先生为难,也叫课业落后的皇子吃亏……”   听她这意思,是笃定德妃教出的大皇子不如她生的了?想到十年后文武兼备的大皇子刘洋,和骄纵跋扈的二皇子刘湛,刘延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照皇后的意思,是要怎么办才好呢?”      皇后当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但此时她爱子心切也顾不上这许多,直接将自己和娘家商议许久的结论摆了出来:“臣妾虽是后宫妇人,却也曾听闻翰林学士连大人才名,若是能请得连大人为湛儿的先生……”   剩下的话淹没在了承平帝森冷的眼眸间,皇后脸白了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刘延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连世珏你就不要妄想了,朕等着让他当太子太傅呢。”   皇后浑身冰凉——这、这意思……是她的湛儿……不可能了?      刘延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那句话,发现确实有点问题,便又加了一句:“朕方即位,储君之事还早,便是要立,朕也只看贤能,不论嫡长。”言下之意是你大可以放心,立太子的事儿还没影呢,还是得看将来几个皇子自己的能力。   谁知听了这话,皇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下下周就要期中考了,好几门要结业考,还有体育和通识课……想起来就觉得好绝望QAQPS:谢谢玉儿姑娘的地雷~ ☆、第二十章【改错字】   转眼离京也近一年了,临安再好,终究没有亲人在。安国公和秦老夫人年纪大了,遂了心愿后便开始思念起在京中的儿孙,连语涵是无可无不可的,于是祖孙三人便挑定了日子,洒泪挥别临安亲友,登上了回程的船。   这期间楚王不知为何突然回京,再次来的时候便是领着皇上旨意,浩浩荡荡地带着大批聘礼光明正大的来,又正儿八经地在孟家摆了娘家酒,这才带着新纳的侧妃和新侧妃的嫁妆上了船,启程回京。   巧得很,最近半个月只有这日是宜出行,于是安国公一家便和楚王在码头碰上了。      还未到出发的时辰,楚王掐着时间特地上了安国公府的船,打算和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好几个儿子位高权重的老公爷联络联络感情。   那边厢男人聊朝廷大事,这边新上任的楚王侧妃孟初雪也得了自家男人的吩咐来和国公夫人拉家常混个脸熟。      在京城,官家内眷之间多是妻凭夫贵,并不怎么用诰命品级论尊卑,毕竟京里遍地都是命妇,你来个二品我三品,但又是世交之家,这要论起谁更尊贵些,那就是一团烂账!想来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了。   若是拼老公的话,显然安国公这个从一品是比不上正一品亲王的,但一来孟初雪只是侧妃,能得的诰封撑死不过三品淑人,和秦老夫人这个年老德高的一品国夫人差距还真不小;二来就是受了楚王的叮嘱,所以孟初雪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极是尊老爱幼,温和柔顺。      连语涵还是个粉嘟嘟的小姑娘,窝在秦老夫人怀里睁着大眼睛听两个大人客套,孟初雪也没将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所以连语涵得以仔细观察了她一番。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孟初雪果然不负她的名字,袅袅婷婷十五余,恰如秋末冬初时落在桃枝上的第一捧新雪,洁白剔透,肌骨莹润,樱粉色的裙裳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妇的妩媚,却又残留着少女的羞涩,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唔,美人蛇。      能够进门后便收拢楚王后院,在连语湘进门前抓紧时间生下一子一女,将多疑且野心勃勃的老王妃哄得服服帖帖;甚至在连语湘进门后,她依然能在青春不再、名分有缺的情况下,和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正室斗得旗鼓相当,敢在正室生出嫡子前又呱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种手段,说她是美人蛇大约还是小瞧了她。   连语涵冷眼瞧着,这位孟大姑娘的宅斗技能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和连语湘那种后天修炼而成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要不怎么能在嫡母竭力打压庶子女的情况下还能脱颖而出,一举坐上楚王侧妃之位呢?      想着想着,连语涵就笑了起来。   孟初雪正以极专注的神情向秦老夫人讨教京中诸家事,余光里瞥见这抹笑,登时怔在了原地。   “……孟姑娘?孟姑娘?”秦老夫人连喊了两声,却见她只是盯着自个儿的小孙女看,心下不禁有些不悦,语气未免重了两分。   “哦……”孟初雪回过神来,羞红了脸低声道:“实在是抱歉,方才余光里瞧见三姑娘一笑,竟是看得愣住了……”又抬头极诚恳地赞道:“三姑娘小小年纪便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待得长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怕是跑不掉了吧?”      秦老夫人是溺爱孩子的老祖母,听对方这样不遗余力地称赞自家孩子,高兴归高兴,却又不喜她轻浮话语,于是笑意便淡了些:“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孟姑娘谬赞了。容貌是父母给的,她生得好,我们自然喜欢。只是莫再提什么‘第一美人’的话,这样的名声,正经大家闺秀不要也罢!”   对老夫人,孟初雪这个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而相对于容貌来说,连语涵比较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智慧,所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便又转头看向窗外,开始思索该怎么从关在舱底的李邕嘴里撬出话来。   换做别人,此时必然心下尴尬,但孟初雪却不同,她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丝,极自然地附和了秦老夫人的“闺秀论”,仿佛方才提起这个话头的不是自己似的。   秦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下暗暗为将来的楚王正妃惋惜——有了这么一位貌美心机深沉又早入府的侧妃在,楚王注定不是良配了。      因楚王提起最近洛河知广通渠一带有水匪出没,安国公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楚王的同行之邀。有了楚王亲卫护行,一路风平浪静。   连语涵每日的消遣就是审问李邕,设下各种文字圈套等着他钻,无奈李邕是个方正老实的人,一察觉被套话就闭口不言,嘴比蚌壳还难撬开。连语涵倒是没对他用刑,她总觉得用身体上的痛楚来逼人开口,那是最下等的手法。   真正的高手,应该用智慧得到想要的答案。      可惜还没等她的智慧得出效果,船队就出了意外。      这次遇上的水匪似乎是有组织的行动,他们不仅人多势众火力满满,而且目的十分明确——抢钱抢女人!   这样一来,楚王的大船就遭了秧。他那船本来就是按亲王制所造,外观有多华丽就不必说了,更兼这次下江南是为了迎亲,所以大船又被装饰了一遍,富丽堂皇得十分招贼惦记。   王府亲卫不是吃素的,正面战场上两拨人战得如火如荼,楚王尚且能够安坐。但无奈水匪手段多多,见正面攻不下,爬船又去一个死一个,咬咬牙决定把船给凿了——娘希皮的!大不了咱下水捞宝贝去!先把你个龟儿子淹死再说!   楚王富丽堂皇的大船首先遭殃。安国公府的船原本处在大船阴影处,一点儿都不惹眼,但水匪头子估计是杀红了眼,一挥手,安国公府的船也没能幸免地被凿出了个大洞,还倒霉的被放了把火。      连语涵一直都很镇定,甚至有些异乎寻常的兴奋。秦老夫人知道她那爱看热闹的性子,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拉她上小舢板,而安国公则去了另一条。   可是小舢板才离开大船几丈远,船身就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往一侧翻。船上护卫连忙举起剑朝水下戳刺,却戳中了软绵绵好似水草团一样的东西,接着就传来一股大力拉着剑身往下,护卫急中生智,从同伴身边拿过另一柄剑,朝半没在水中的剑砍了上去。   剑短成两半,护卫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水面浮动了几下,船下的拉力顿时一松,众人都松了口气。护卫转身对秦老夫人急道:“老夫人,请您或三姑娘移步其他舢板,几位主子最好别呆在一条舢板上!”   秦老夫人抱着小孙女不肯松手,犹豫再三,却还是舍不得让小孙女一个人呆着。      “老夫人,时间不多了,大船就要烧起来了!”那护卫十分着急,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咱们得快点走,一会儿火光照到这儿,水匪瞧见了可不得了!”   秦老夫人还是没说话,连语涵站起身:“祖母我去别的小舢板,您别担心我!”她知道这会儿不能浪费时间,于是语速极快地吩咐一直保护的她的国公府暗卫:“快带我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是眨眼间,那暗卫听命于连语涵,双手一抱便跃了起来,水上几下轻点便远离了这条舢板。秦老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孙女消失在眼前,心神欲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漫漫的建议哈,其实俺也觉得第一美人啥的太轻浮了,但是之前想着老夫人是溺爱孩子的典型,听人夸赞就先顾着高兴了,没想那么多。爬上来修改一下~~ ☆、第二十一章   变故只在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水面的贼人掀翻了连语涵即将落脚的舢板,那暗卫急急扭身,在尚未沉入水中的木块上借力一跃,奋力向最近的一只小船掠去。   可惜任暗卫功力再高深,在这水上也难敌水匪,又一次轻点水面时,一只手从墨黑的水下伸出,极快攥住暗卫的脚腕。电光火石间,暗卫眼角余光瞥见一熟悉的人影正向这里赶来,急忙扬声喊道:“接着!”尽力将怀中的三姑娘向那人抛去,自己则被拖入水中。      连语涵只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双有力的手臂中。她仰头一看,竟是被关在船底舱房中的李邕!   李邕一张脸较之平时不知严肃了多少,眉心紧紧拧着,气沉丹田,纵身跃向先前看好的落脚点。连语涵轻轻吸气,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能尽量保持不动,一切等脱困了再说。      就在安国公府众人逃生之时,水匪那边也派了一只船绕过后头,只守着那些打算逃生的贵人,好绑了回去,换银子也好杀了也罢,总归不能放跑。   这里的动静不小,水匪也有头脑,见这边好些会轻功的高手护着什么人,便断定必然是重要人物。这般想着,燃着火的箭就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照亮半边天空。待看清被护着的似乎是个小孩子后,船上的水匪头子一声令下,换了普通箭只,顿时,一阵箭雨袭来。   李邕虽是武艺高强,却偏偏顾忌着怀中的小姑娘,更兼水上作战实在不是强项,原本灵活的身姿压根儿施展不开,左右支绌下,最终还是中了一箭,伤在右侧后腰。   这一箭刺入皮肉,原本便有些力有不逮的李邕顿时气息一滞,噗通一声,连带着怀中的连语涵一道落入水中。      正是深夜,天光不见,乌云蔽月,暗黑如墨的河水只是“咚”的一声响动,随后就恢复了本来的流动。而船的另一面,与水匪的交战还在激烈进行中。      连语涵昏厥前的记忆还停留在铺天盖地漫入口鼻的水上。她正经是个旱鸭子,两辈子都不会游水,对水下有种天然的恐惧感,好在李邕当机立断敲晕了她,否则还没被水匪追上,先被河水给淹死了。   醒来后,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周身的异样之处——身上穿的不再是柔软光滑如云絮的锦缎,而是有些粗糙硌人的料子,她躺着盖着的也都是粗布制的褥子和被子,好在比较干净,透着一股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谢安自打救了这对父女后,连着两天都没去镇上摆摊了。他本是个读书人,早年家境还好时进过几年学,后来父母相继染病,为了看病熬药花掉了家中所有积蓄,终是没能治得好,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谢安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和空荡荡的家。再念书也不可能了,谢安生得弱,农务畜牧他又干不了,只能每日去镇上摆个摊,替人誊写书信赚些钱度日。   这对父女是前天傍晚倒在他家门口的,他出门看时,那个中年人脸色白的吓人,腰后还有个血洞,唬得他双腿打颤。那个小姑娘就好多了,显是被保护得很好,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这要换做别人,见死不救还是好的,八成还得吐口唾沫骂声晦气。可谢安是个老实人,心肠软得不像话,后山那些个小兔子小松鼠他不知救了多少,如今两个大活人倒在他家门口,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赶忙先将小姑娘抱了进屋,又出来费劲地半拖半扛把中年汉子也救了进去。      李邕虽然伤重,但毕竟是暗卫出身,恢复能力强,又有一身好功夫打底,不过几个时辰就醒了。待弄清身处的环境后,他再三谢过救命恩人,接着便只在连语涵床边守着,寸步不离。   连语涵一张眼就见到李邕那张憔悴的脸,被关在船舱那几天也没见他憔悴成这样。见连语涵醒了,一贯不苟言笑的中年汉子竟然红了眼圈,哽咽道:“小殿下,您终于醒了……”   “……”连语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难受,李邕见状忙端了碗水过来,“您可是要喝水?”   连语涵点头,李邕便伸手将她半扶起,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边看她喝还边自责:“委屈您了。乡野之地,只能如此,不过好在水是干净的。”   清甜的水润泽了干渴的喉舌,连语涵慢慢喝下了大半碗水,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再喝。李邕知其意,忙将她轻轻放下,又把粗瓷碗放回不远处的小凳上,这才回到床前来。      连语涵半靠在月洞门木床边沿,一边打量身处之地。这是一间有些老旧的屋子,屋内除了一张床两个凳子还有几个堆叠起的木箱子,竟再无他物!倒是和箱子凳子比起来,自己身下这张床还算齐整,但也不是什么好料子打造的,和精致更是半点搭不上边。   她活了两辈子,都是在绮罗富贵乡,何时到过这样寒酸的地方,一时竟有些新奇起来。      待她心里大约有了底,这才问起一直站在床前待命的李邕:“你方才为何唤我殿下?”   李邕愣住了,手足无措了半响,才支支吾吾道:“您……您是县主,身份高贵……”   “不对!”连语涵打断他的话,眸光清亮:“不在宫中住,何来‘殿下’之称?你不要看我是小孩子就好骗!”见李邕找不到好解释,甚至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她微微一笑:“算了,我不问你这个。现在我们在哪里?这个总可以回答我了吧。”   李邕舒了一口气,枉他身为资深暗卫,一把年纪的人了,经历过的事半点不少,偏偏每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主子都能有办法叫自己哑口无言。      “您现在所处之地为淮南府凤台县大山镇小岗村,那日落水后……”   李邕刚起了个头,“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后生端着一个碗进来,看见半靠在床上的连语涵,他有些惊喜:“呀!小姑娘醒了?”   李邕见他进门,忙将先前的话头应下,对连语涵解释道:“这位谢安谢公子,就是他将您……我们救下,此处正是谢公子的家,这几日多亏谢公子收留。”   谢安见李邕如此说,顿时羞红了脸,腼腆地低下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连语涵正了脸色道谢,谢安连连摆手,又想起了手上的碗,忙道:“我给李姑娘煮了一碗鸡蛋羹,她落了水,又好几天都不曾进食,此时正该补一补。”   李姑娘?连语涵有些讶异地看了李邕一眼,谁知李邕比她更讶异:“谢公子,你怕是误会了,之前忘了同你说……”   连语涵知道他要说什么,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笑容可掬地对谢安道:“谢大哥,李叔叔是我世叔,我姓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下田插秧……插秧……寒窗苦读十几年,上了大学来种田~~~~(>_<)~~~~ 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第二十二章   洛河至广通渠中段,楚王并安国公府两只船队遭遇水匪,伤亡惨重,震惊朝野!   年逾古稀的老安国公不慎落水,被救起后高热不退;安国公孙女,翰林学士连世珏独女落水后便失了踪迹,沿河两岸遍寻不得,众人皆道怕已是凶多吉少。   秦太夫人哭晕过去好几回,若不是还要强撑着照顾病榻上的丈夫,想必此时也已经倒下了。      承平帝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着三品上将军率兵,剿清水匪,荡平江淮!”      每天都有圣旨离开京城,每天都有江淮甚至天子脚下的官员下诏狱,被抄家,市口斩首,或满门抄斩,或家眷流放千里,无人得以幸免。   刘延的理智只有在每天听暗卫汇报寻找结果时才能恢复一会儿,却又很快转为暴戾。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上一世没有这一回事的,可是偏偏却出现了。难道他要在失去她一次后,再次失去?   不可能!      连语涵这一失踪,似乎天下都抖了几抖,可她这当事人却毫无所觉,每日只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体验着从未见识过的乡村生活。      一群神气活现的大白鹅列队从谢安家门口经过,蹲在门槛上的连语涵大为惊异,转头问身边的谢安:“重黎哥哥,这难道是鸿鹄?”思忖了一会儿,又自己否定了自己,面上满是困惑之色:“不对呀,我曾在京里见过鸿鹄,脖颈修长,体态柔美,可这几只略肥壮了些……”   似是听到连语涵诋毁它们的外貌,领头的大白鹅停下脚步,扭过脖子,昂首挺胸地冲她“嘎”了一声。   连语涵笑了,伸手想去摸大白鹅的头,谢安瞧见忙拦下她的手,肃了脸色道:“这是农家养的白鹅,很凶的,会啄人的!”   “看着挺温驯的嘛……”连语涵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将手收回去。      此时她已换下一身绫罗,身上穿的是谢安特地去镇上扯的细棉布做的碎花衣裳,头上身上的簪环璎珞项圈也俱都取了下来,只用红头绳挽了两个丫髻,露出一张皎如新月的小脸。   值得一提的是,那身衣裳是谢安裁的,两个包包头也是谢安给扎的。      大白鹅瞪了她半天,也不见连语涵上前挑衅,之前被激起的战意渐渐冷却,无聊地叫了两声,对身后的鹅们“嘎嘎”吩咐了一阵,队列再次排好,大白鹅重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踏步离开。   连语涵目送这群大白鹅远去,默默叹了口气。   谢安从屋里拿了个小板凳出来,对她招手:“涵涵,进来坐凳子上吧,一直蹲着腿会麻的。”      见小姑娘乖乖坐上了小板凳,谢安满意地笑了,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还要去拾掇拾掇院里的胡瓜架,便又忙去了。   院子就那么点大,连语涵挨着青竹搭起来的胡瓜架,又叹了口气。谢安一听这叹气声就住了手,为难地看向她:“涵涵,我真的不能带你出门玩,李大叔再三交待过的。”   “可是这里真的很无趣啦!”连语涵烦躁地站起来转圈圈,满脸都是不高兴。      谢安从来没跟这样小年纪的女孩儿打过交道,更何况这小女孩儿还雪嫩得如同玉人一般,叫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连语涵一发牢骚,他顿时就慌了神,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正在他心底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带小姑娘出门玩儿时,矮矮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熟悉地推门进来,还没踏进门槛就兴冲冲地道:“谢大哥,我家新摘的白菜,我娘让我给你送——”   话音戛然而止,一脚踏在门槛上的少女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院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有些反应不过来:“谢大哥,这、这是……”      谢安冲小连姑娘眨了眨眼,一转头又是那副呆板木讷的样子:“王姑娘来了,这是我远房表妹,隔壁县来的,我表叔带她探亲,路过这里,就来看看我。”   “哦……哦。”王惠点点头,复又笑了起来,虽然肌肤微黑,但胜在年轻,一笑倒也有几分明媚:“是你娘那边的亲戚吧?我记得她是隔壁县的。”见谢安点点头,她抿着唇笑道:“难怪呢,我刚刚一进门吓了一跳,就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小丫头。这下就说得通了,你生的也白,你表妹自然也是白净好看的。”      少女直白不拐弯的夸赞让谢安微红了脸,他悄悄瞥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连语涵一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话头拐回来:“这白菜你家统共也只种了一畦,怎么还拿来给我?劳王婶惦记着,这心意我受了,白菜还是……”   “别,别!”王惠着急了,把用稻草绳捆着的一大把白菜放到灶台旁边,冲谢安道:“我家的够吃呢,给你你就收下。好了我还得回去干活这就先走了!”边说边像进来时一样匆忙地离开了,生怕谢安再推辞。      谢安苦恼地看着那捆白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就发现连语涵正坏笑着瞧他,瞧得他窘迫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唔,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连语涵的表情很纯很天真,却挡不住眼中狡黠的笑意。   谢安用手挡住通红的脸:“我、我去烧饭……”      李邕原本打算去镇上瞧瞧,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淮南府的暗卫联络点,结果从小岗村到大山镇的路上就花了大半天时间。在那个统共不过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上绕了一天也没找到驿站,打道回村前,他惦记着不能委屈了小主子,特地又去买了两只鸡,几盒点心,还去镇上唯一布庄买了最好的缎子,打算回去让谢安给裁成衣裳。   回村时已是黄昏,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从田里劳作了一天的农家汉子三三两两地从田垄上往回走,村口的大树下一群小娃娃嬉戏笑闹,做好了饭的妇人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安宁景象,冷硬的棱角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绕过人多的大路,从僻静处走回谢安家。      “李叔,你回来啦!”连语涵正坐在小板凳上笑着和灶旁的谢安讲话,见李邕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顿时眼中就放了光:“你买了什么?”   “镇上的点心,还有一些缎子。”李邕满心都是歉疚:“不是什么好东西,委屈您……你了。”   连语涵抿唇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好东西我不知见了多少,倒是这些有野趣。”   这话叫李邕听了,心下却是更难过了些。他自觉陛下将唯一的帝姬交给他教导,可他不但露了马脚,无法再继续教小主子习武,更是护卫不利,如今只能让她吃这些粗糙的食物,穿那些村姑才穿的衣裳……      “李叔,你怎么买了两只鸡?”谢安从灶台旁边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奇怪。   李邕回过神来,笑着将捆着脚的鸡递给他:“瞧见镇上有人卖,就顺手买了。刚好杀了炖汤给姑娘喝,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谢安点点头,接过鸡往屋后鸡窝去。      谢安不在院子里了,连语涵脸上的笑便淡了些:“可找到了联系的途径?”   李邕摇头:“不曾,大山镇太小,没能寻到驿所,究竟连信鸽也没有。”   “唉……”连语涵愁眉苦脸,“这会儿祖父祖母不知道多担心我呢。”   陛下必然也很担心您——李邕在心里想着。 ☆、第二十三章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李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姑娘,您看……要不咱们过两日就启程,直接去凤台县里?此时朝里必然正派人四处找您,咱们直接上县衙去就行了。只是路上崎岖,可能要委屈您了……”   大山镇和凤台县离得其实不远,只是一路要翻山越岭走上三四天,没有平坦的大道可供行走,路上也难免餐风露宿。别说连语涵年纪尚小且又是千金之躯,就是普通的乡下姑娘要走上这么几天也是极吃力的。      农家木门不隔音,谢安站在屋外,原本打算推门喊两人吃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点一点垂下。方才少年俊秀的脸还带着笑意,此时却只剩惶惑与茫然。      屋内的一大一小却都没注意到,连语涵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去大山镇上,可有瞧见当铺?”   李邕怔了一怔,旋即点头:“有的。”当时他乍一瞧见竟有当铺开在这等深山之中,也是大大的惊讶了一下。   “可是鸿升当铺?”连语涵眼中亮了起来。   李邕再次点头:“是。”      这下连语涵脸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了,她直接对李邕招了招手,让他跟自己进屋,在腰上挂着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玉兔。   李邕定睛一看,这玉兔雕刻得极为逼真,整块玉白中泛出些粉晕,玉质细腻绵润,显然是块极品好玉,却雕成了兔子形状,可爱归可爱,却也只能给小孩子玩耍用了。   连语涵将玉兔递给他,正色道:“鸿升当铺的主人家我认识,这玉兔是我的信物,你且拿去鸿升当铺当了,不多时便会有人来寻我了。”   李邕将信将疑地接过。      连语涵会如此笃定是有原因的——这鸿升当铺原为先皇懿安皇后私产。懿安皇后是个有能耐的女人,她在世时,将这鸿升当铺开遍全国,近到京城恢弘气派的鸿升当铺总部,远到青州同戎狄交界的小镇上,处处可见鸿升当铺的影子。   自打懿安皇后仙逝,这鸿升当铺自然也就交到了她唯一的子嗣当今圣上承平帝手中。上一世刘延什么都不瞒她,所以这鸿升当铺之事她自然是知晓的,甚至刘延还曾白龙鱼服领着她到京里的鸿升当铺瞧过,她对京里那位胖子掌柜的压价能力可是印象深刻。      这会儿她手上拿出的玉兔并不是什么信物,只是她原本瞧着有趣拿出来做腰佩用的,妙就妙在,这玉兔不仅价值不菲,还“出身”不凡——其乃是宫制。   自打连语涵受封永宁县主起,就开始受朝廷的供奉,除了每季送上的银钱米粮,更有每月送来的丝帛布匹、胭脂水粉,当然胭脂水粉啥的她还用不着,但这是朝廷订的分例,哪怕她尚在襁褓中也是照送不误。   怪就怪在,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分例,她每月还能收到一份来自宫中的东西,有龙眼大的黑珍珠,有镶珍嵌宝的头花发饰,还有各式各样顶好的绫罗绸缎,更多的是如这只小玉兔一样小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但无一不是珍贵非常。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安国公夫妇和连三爷夫妇虽然也奇怪,但却不好声张,只能将奇怪放在心里。这些礼物倒是有不少投了连语涵的意,每个月送来的小物件里头都有几件能叫她笑一笑,这玉兔就是其中之一了。   鸿升当铺的特殊性她是知道的,她这玉兔儿一进去,很快便会一层层送上去。宫制之物怎会流出?不管哪一级的掌柜知道了,必然都会上报,再联系上各地都在寻她的事,也不难猜出玉兔的主人是谁。      若是她年纪再大些,想必李邕会更加相信她说话的真实度。可偏偏她如今只有七岁大,平时再古灵精怪聪明伶俐,李邕也只当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碰到这样的事情,任她神色再严肃,他都只是想笑而已。   幸好李邕是个死心眼儿的,他既认了这个小主人,那么连语涵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能去闯一闯,更何况这点小事。当然他也没抱什么希望,浪费了一天再去一次大山镇后,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前往凤台县的事儿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安对语涵几乎是百依百顺,之前还记着李邕的话,不敢带她出门玩儿,可这几天却完全改了态度,趁着李邕不在家,带连语涵将不大的小岗村走了个遍。   等到李邕做好上路的准备,打算带小主子离开时,却发现小姑娘已经乐不思蜀了……      “不嘛不嘛!再过两天走!重黎哥哥说了要带我去捉鱼的!”连语涵皱着小脸不高兴——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乐趣十足,甚至看到村里那些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在一起嬉闹都觉得很有趣。   还有村里那些热情奔放的年轻女孩儿,虽然她们没有新鲜的首饰衣裳,皮肤也不如京里那些千金小姐白嫩细滑,甚至言行举止还有些粗鲁,但连语涵却觉得她们比那些大家闺秀可爱多了——和连语湘姚灵儿孟雨晴比起来,她们简直可爱得就像纯洁的小羊羔。   说到羊羔,她从前从来不知道她用来泡脚的羊奶竟然是这种动物身上挤下来的。这群有着水润乌黑的大眼睛,咩咩叫着的温顺动物,虽然味道不是很好闻,却比她从前见到波斯猫哈巴狗儿都要可爱得多。   正在兴头上的连语涵,一点儿都不想走!      李邕怎么可能拗得过连语涵,他愁眉不展,再三叹气后终于决定:“好吧,既然您想去捉鱼……那起码得带上我一起,否则无法保证您的安全,我不放心。”   连语涵想了想,还是答应让他跟着一起去:“好吧,但是你也要帮忙哦,一会儿我们烤鱼,你可以一起吃。”   “……是。”      自从父母去世,谢安便再没这样开心过。直到他从家门口捡回了这对奇怪的“叔侄”。   其实他心里知道,李大叔和涵涵都不是普通人,虽然他们面上称是叔侄关系,但谢安可以看出李大叔对涵涵的尊敬,还有一不小心就冒出口的“您”。而涵涵那副容貌,那身荆钗布裙都掩不住的气度,他都不敢去猜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和他都是云泥之别。   这些日子都是他偷来的,过一天少一天。那天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谢安悄悄哭了好久。他真舍不得他们离开,他们一走,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家里了。      谢安家后不远便是一座小山,此时三人正在小山下的水潭旁边捉鱼烤鱼,弄得不亦乐乎。   李邕被派去捡柴禾,谢安也起身要去,却被连语涵拉住,她仰着小脸笑道:“让李叔自己去,你手艺这么好,快来刷酱料!”   谢安顺从地坐下了,却时不时悄悄看一眼快乐的小姑娘,她正在用小木棍戳木桶里的鱼,看到那些离开了水源的鱼竟然还会蹦起来,便小小一声惊呼。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红了眼圈,忙低下头盯着手上去了鳞的鱼,怕被小姑娘发现。      “重黎哥哥。”谢安字重黎,他自己取的字,此时用小姑娘童稚的声音喊出来,让他心下的酸楚更多了一分。   “嗯?怎么了?”谢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小语涵,尽量不露出伤心的痕迹。   朝夕相处,连语涵当然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趁着现在李邕不在,她缓缓开口问道:“重黎哥哥,你现在没有家人,在这里也是孤身一人。我和李叔不日就要离开回京城去,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我、我……”谢安猝不及防她提出这样的邀请,一时之间各种心思乱转。   连语涵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真挚诚恳:“重黎哥哥,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你该坐在书院中手握书卷,读书做学问,将来或是参加科举,或是拜入当世大儒门下,而不是困在这个大山中的村子里,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过活。”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最近回头翻了一下,发现不少错别字,但是想着要改的时候又忘了在哪里……大家看到错别字的时候能不能吼一声,不用担心作者的面子问题【这厮脸皮很厚 ☆、第二十四章   这个提议对谢安来说不可谓不心动,但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小小声拒绝了。   连语涵对他的这个反应并不诧异,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继续低头戳桶里的鱼。   谢安傻眼了,他是个羞涩腼腆的读书人,虽然拒绝,但这是欲拒还迎啊喂!原本准备好的连语涵邀请他三次他就答应的计划,这会儿彻底胎死腹中。   他木愣愣地盯着小连姑娘看,心下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啥味道都有。想到涵涵竟然不是诚心邀请他的,只是面子上意思意思地询问了一下,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太让人难过了。      之后谢安便一直恹恹的,情绪低落地刷酱料烤鱼,连语涵倒是没事人似的。   李邕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问,直到回了谢安家,趁着谢安去灶下烧热水的功夫,他才悄悄问起这事儿:“……姑娘既有心带他回京,为何不多问一次?我瞧着小谢也并非不想跟我们一块儿离开,只是不好意思一口答应。”   连语涵不耐烦地挥挥手:“管他答不答应,我都是要带他走的。到时候打晕了塞上马车,一块儿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事?问他就是走个过场。”   “……”李邕默默垂下头,不知道该再说啥才好。      鸿升当铺果然效率高,就在李邕第七次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劝说小主子动身的时候,小小的小岗村来了一群风尘仆仆的灰衣人。   这群人是入夜时分到的,一行人装备精良,连马蹄上都特地裹了东西以免发出“哒哒”的马蹄声,可以看得出是日夜兼程赶到这里的。但让人意外的是,这样匆忙的行程,他们竟还能记得带上一辆舒适的马车,让原本以为自己也要骑马赶路的连语涵小小惊喜了一下。      谢安替语涵包好了包袱,把她来之后自己给她做的衣裳都包了进去,一边给包袱打结,一边呜呜的哭,眼泪掉下来怕弄湿了包袱皮,赶紧伸手去擦,擦完再继续打结……一个结打了一刻钟都没打好。   他这会儿无比期待连语涵或者李邕能说出一句邀他一起离开的话,就算只是客气一句,他也会厚着脸皮应下,跟他们一起走。一想到很快就要只剩下自己了,就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他就哭得不能自己。      连语涵站在门边看他哭得都快厥过去了,十分同情,转身对外头的李邕道:“李叔你快动手吧,他都快哭晕过去了。”   “……”这是谁造的孽?李邕无语望天,就是一句话的事,她怎么也不愿意再开口问一句,弄得谢安这样伤心。他瞧着谢安哭哭啼啼的小模样是真的可怜,一时怜悯之心大起,走进屋内昏睡穴一点,谢安顿时软软的往后倒。   李邕一把扛起少年清瘦的身体,一手拎起谢安给语涵打包好的花布包袱,快步走了出去,全都放进马车里。连语涵站在马车前提醒他:“你得去给他收拾一下东西,能带的都带上吧,今后估计他也不会回来了。”   李邕听她小小人儿却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不知为何就有些想笑,忍住笑意边将小姑娘抱上马车,一边还应了声“是”。      待谢安醒来,已经是在凤台县一家客栈的客房里了。他一醒来就听见连语涵又气又急的声音:“……我祖父到底怎么样了?!你们还不说是吧……”随着他的逐渐清醒,小姑娘稚嫩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她冷笑一声:“好,你们不说——那就滚吧!”   “滚!通通给我滚出去!”小姑娘抓起桌上的茶壶茶碗通通摔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落在安静到诡异的环境中,格外大声。小主子罕见的暴怒叫李邕心惊肉跳,他带头跪下,立时地上齐刷刷地跪了一片灰衣人,李邕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他们……他们只是奉命办事,这些消息并不……”   “你闭嘴!”连语涵脸都气红了,压根儿没注意到里屋的床上谢安已经坐了起来,她气得狠狠吐气,小手一扫:“你们都滚,我不跟你们走了!”   李邕都要哭了,他脱离队伍这么久,是真不知道老公爷怎么样了,如果知道他一定会告诉小主子的。而这次来接人的暗卫不是他负责那块儿的,暗卫规矩森严,上头没有吩咐可以说的事,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所以就连李邕也打听不出来。      连语涵气急反笑,昂着小下巴扫视一圈,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见谢安也醒了,她也不惊讶,只是跟他说了一声:“重黎哥,我跟他们闹翻了,你醒了正好,拿上包袱咱们走!”   谢安虽然还有些困惑,却很听话地下了床,从床脚把那个看上去就是自己的包袱带上,又去桌子上拿了连语涵的小花布包袱,一起背在身上,这才想起问了一句:“那……我们去哪儿呢?”   “去县衙!”连语涵再次扫了那一地的灰衣暗卫,冷笑一声:“到处都是我的画像,到处都在找我,呵,我还怕没人送我回京城?”      个子就比围桌高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丫头牵着清瘦俊秀的少年直直向门外走去,灰衣人不敢拦,却也不敢退,只能跪在门前不起身。   “哈!你们这是要拦我了?”连语涵正在气头上,当下眼中再次聚起风暴。   “属下不敢。”应声的却不是李邕,而是这群灰衣暗卫的头,也是负责淮南府的暗卫首领。   “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这群暗卫虽然姿态做的足,嘴上也时时不忘用敬语,但却显然没将一个七岁女娃娃的话放在眼里。连语涵打小被捧惯了的,如今虎落平阳,却见这群暗卫这样阳奉阴违,气恼可想而知!      这会儿练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她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端起桌旁的红木凳子半点儿不费力,直接就向跪在门正中位置的暗卫脑袋上砸去。暗卫头领没成想她竟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时没能躲开,脑袋被砸得鲜血直流,人也向一旁倒去。   见到头儿都被砸得头破血流,众暗卫连忙让开出门的道路,就怕下一个被招呼的是自己的脑袋。他们心下也愤怒,却敢怒不敢言,这姑娘的身份背景太厉害,就是真砸死几个人也就是那样了,谁还能追究她的责任不成?反倒是他们,上头十万火急地让他们护送回京,掉了一根头发丝儿都得掉脑袋!   这就是命啊……      连语涵砸完人,凳子随手一扔,牵着谢安少年直接往外走,才下楼,李邕就追出来了,躬身对小姑娘急急道:“您别丢下我呀!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他平时话少人又严肃,还是头一回这样着急地说这么多话。   连语涵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要跟就跟上,不用说了。把我的包袱背上,重黎哥他一个人背这么些怪沉的。”   李邕松了一口气,从谢安肩上拿下小花布包袱,又去拿谢安的包袱:“看你这瘦的,跟条竹竿似的,还是我来背吧,你牵着姑娘走就好了。”   谢安还要推脱,却见连语涵眼风一扫,顿时再没一句话,闭上嘴乖乖跟着小姑娘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皇桑——要出现了 ☆、第二十五章   找到县衙后,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   凤台县不大,各种告示榜文就张贴在县衙门口,最显眼的一张就是重金寻找永宁县主的告示。连语涵走到门口,还没说话呢,门口守着的班房就熟惯地对里头喊了一声:“老六,又来了一个!”   一个身着衙役服饰的男子应声而出,仔细打量了连语涵一番,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倒是和气讨喜:“这阵子上衙门来说自个儿是永宁县主的小姑娘可多了,不过数你最像!”   “……什么像,我本来就是好不好!”连语涵很不高兴,皱着鼻子瞪他,不等他带路,直接一甩手就径直走了进去。      知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略有些胖,但看得出家世良好,显然是世家勋贵子弟下放出来历练的。他见到连语涵就愣住了,连画像都没掏,仰天大笑三声,长身一揖:“下官见过县主!”   连语涵也不问他为什么认得自己这样的蠢话,显然是京里为了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把自己的画像发到了各地府衙县衙,说不定各地的驿站都有。   只是这知县瞧她的眼神未免也太过热切了些……      边将娇客请进内堂,年轻知县边笑容满面地做自我介绍:“下官晏璆(通“球”音),曾有幸得连大人指点,算作未入室弟子亦可;内子秦氏,为安国夫人同宗侄孙女。县主因缘巧合下竟到了凤台,可见同下官一家甚有缘分,县主千万别客气,便将这里当成自己家罢!”   连语涵睁大了眼,像看到一只怪兽:“你是晏璆?”   晏璆惊喜:“您知道在下?”难道是恩师曾经跟闺女提过自己?      连语涵望天,何止知道啊。刘延将来的左膀右臂,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户部尚书——没想到竟然是个胖子……   “尊夫人可是秦家行五的姑娘,闺名唤季雅?”连语涵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   晏璆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连连点头:“对的,没错。”   连语涵也微微一笑:“季雅表姐出嫁的时候我年纪尚小,之后又听说她随夫君放了外任,于是一直不得见面。这次真真是巧了。”      秦老夫人的娘家襄阳侯府,连庶出的女儿都能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延当侧妃,其煊赫显贵自不必说。这里提到的秦季雅虽然排行第五,却是秦家家主唯一的嫡女,上辈子的连语涵对这位表姐很有印象。   秦季雅其人,虽容貌只能算作清秀,远不如现今已高坐淑妃之位的庶妹秦香君标致,但却温柔婉约饱读诗书,管起家事来也是一把好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家主母人选。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在众人皆以为秦家将要再出一个安国夫人这样的人物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嫁给了晏家嫡支一个不起眼的嫡子。这个嫡子还长得不大好,体型偏胖。   晏家久居河中,是老牌世家了,但这两朝都不曾出过什么惊采绝艳的人物,朝中说话也没了分量,渐渐呈现出没落的趋势。近几十年里,大家对晏家的唯一印象就是晏家现任家主有个弟弟曾逃婚离家出走,十数年无一丝音信。   当年秦季雅下嫁晏璆时,有多少人摇头叹息呀。可后来呢,晏璆十年磨一剑,一跃入朝堂,不过而立之年便荣升户部尚书,掌天下财源。连语涵入宫时,他已经是正二品了,其妻秦季雅更是破格获了一品国夫人诰封。      可惜,这个慧眼识英的女子,看起来真的很普通。穿的很普通,戴的很普通,长得很普通,笑得也很普通。这样普通的一个女人,便是有七窍玲珑心,连语涵也打不起兴趣来了。      连语涵急着回京,催着晏璆写信给京里安国公府报了平安,当晚就在县衙后宅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她谢绝了晏璆夫妇再三挽留的好意,也不在凤台县多待,收拾收拾就领着谢安李邕并晏璆派出的护卫启程了。   一路颠簸,连语涵被马车颠得七荤八素,待快到京城时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在外受苦了的模样。   进京前一晚,连语涵一行在京外一个镇子上住下,想到很快就能回家了,小姑娘心情很好,早早就躺下了,睡得十分香甜。      睡前躺的是客栈的硬板床,醒来却已经是高床软枕,金黄色的帐幔垂在床边,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果香,让连语涵好一阵都回不过神来,还以为自己依旧在宫中。   ……不对,就是在宫中!   妈蛋这怎么回事儿?这不是未央宫清凉殿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儿?!      连语涵自己坐了起来,还没把帐子撩开,帐外就伸进了一只素手将金黄色的帐幔挂上龙床两侧的玉钩。床前,两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宫女恭敬地立着,都是二十多快三十的年纪,圆圆脸的那个见连语涵满脸戒备地打量她们,忙柔声道:“县主莫怕,这里是皇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连语涵厉声问,年纪虽小却威仪天成。   先前说话的圆脸宫女一脸为难:“这……奴婢也不知晓。奴婢二人只是奉张公公的命来伺候县主。”   张公公?太监总管张福?   连语涵眨了眨眼,将各种思量压下,昂起小下巴吩咐:“着衣。”      刘延的耐性没有他想象中的好,下朝后原本他是要去宣室殿理政的,可今日他连上朝都没心思,脑中心心念念的都是清凉殿中龙床上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姑娘。   未央宫是他在宫内掌控力度最强的地方,任何动静都可以保证不外泄,所以他的异常除了心腹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原本打算在小姑娘睡醒之前赶到清凉殿,好好看看她小时候的模样,就怕万一醒来了,小姑娘认生,他多瞧两眼把人给吓着了。但没想到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他进殿时人家已经开始吃早餐了。      他就站在十步远之外,两个正在伺候语涵用餐的蓝衣宫女发现他到了,连忙跪下行礼,而连语涵却巍然不动,乌溜溜的大眼睛从桌上的笋鸡脯移到他身上,嘴里还在嚼着什么,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不怕生的小松鼠。   刘延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团,酸楚和喜悦充斥胸间,一步也迈不动,就那么站着,怔愣地看着她,眼中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桑出来了,嗯,大家有什么感想? ☆、第二十六章   从赐封永宁县主,到三年不充后宫;从千里迢迢上门的李邕,到周身那么些皇室暗卫,与上一世的种种不同,早就在连语涵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过之前只是猜测,直到见到他,这才敢肯定。      饶是她一贯没心没肺,在看到从来冷峻威严的刘延落泪后,还是有了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咽下嘴里的栗子糕,瞪大眼睛看他:“你做什么哭?”   刘延有些愣愣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却摸到一手湿润,原来不知何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连语涵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是反应不过来了,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大发慈悲地对她们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陛下没发话,两个宫女都不敢动。圆脸的那个壮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看了承平帝一眼,见他脸上都是泪,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扯了身旁的同伴一下,两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刘延已经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小姑娘刚开始被他的眼泪吓到,还有些无措,这会儿已经完全适应了,淡定地继续拿勺子去舀鱼羹,一口又一口吃得欢快。   好半响,刘延回过神来,连忙拿袖子擦了擦脸,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小姑娘好像不怕他,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走到桌前,柔声问道:“这些可还能入口?”   连语涵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再次咽下口中食物,小白手朝他比划了一下,反客为主:“你坐吧。你吃早饭了吗?”   年轻帝王受宠若惊地坐下,老老实实回答她:“我吃过了。”   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最重要的步骤——自我介绍。      吃得八分饱,连语涵放下手中雕花的银勺子,刘延习惯性地给她递了杯清茶漱口,又拿了白色的小方巾给她拭嘴,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他的伺候连语涵自然是习惯的,只是之间隔了两年,又是在这样离奇的情况下,她难免有些感慨,端着茶杯就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炸响在刘延耳畔。   “你……你……”刘延只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涵儿?”   语涵诧异望着他:“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谁?”   “不,我的意思是……”刘延有些语无伦次,“涵儿,你也是……你还记得我?”   连语涵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她之前看到刘延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她掳来,又在她面前落泪,自然是认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重生……这下看来,他没发现?      她沉默不言,刘延亦是。他的脑中飞快闪过这一世的种种异样,既然她也是重生而来,那这些不同就解释得通了。枉他先前还以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使得这些事发生了变化。   既然是熟人,刘延便不必害怕吓到小姑娘了,他惊喜之下直接将小姑娘抱进怀中,欢喜道:“这可是太好了……真是老天开眼……”   连语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延僵住,却不肯将她放下,音质低沉,柔软缠绵:“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这狠心的……”   连语涵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他,语气十分鄙夷:“我现在才七岁啊,你竟也能抱着我诉衷肠……难道你上一世都是装的,其实你就喜欢小女娃?”   堂堂帝王竟被质疑有怪癖,刘延又羞又恼地骂她:“还不都是你!”一语双关。想到上一世她离去后的孤独凄凉,心下顿时酸涩难当,方才止住的泪又重回眼眶。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刘延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同她说,但此时怀中搂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可人是可人了,年纪却实在不对。想说些贴心话吧,实在是开不了口,本来想亲亲她的,可是看到她这唇红齿白粉嫩甜润的小女孩儿模样,真真是下不了嘴。   好吧,既然说不了情话也亲不下嘴,那就单抱着好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挺好——刘延哭笑不得地想。      可连语涵岂会让他如愿?   她一心惦记着老安国公,在他膝头没坐一会儿就扭起来了,仰着小脸问他:“我祖父怎么样啦?淮南府那些暗卫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气死我了!”想到这里,小巧的眉头一皱,责备他:“我本来都要到家了啊,你怎么把我弄宫里来了!快送我回家!我爹娘他们不知道多着急呢!”   刘延好笑地瞧她:“你祖父没事,他只是在广通渠那会儿病得有些厉害,你祖母一路送他回京,我当时就派了太医赶去,在半路碰上,待回京时都已经大好了。”想到这些日子为这坏丫头提心吊胆,她倒好,还认识了新哥哥!这么一想,刘延顿时打翻了醋坛子,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全是酸味儿:“哼,你还知道你爹娘着急呢,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重-黎-哥-哥呢!”   “重黎哥哥”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连语涵要听不出他的意思那就太蠢了。不过他这爱吃飞醋的脾气语涵再了解不过了,上辈子她都被拘在这后宫里,连公蚊子都难得见一只,他还有事没事的跟她闹一阵,这次她带回的是个活生生的清秀好少年,他这醋吃的也不算奇怪。      连三姑娘直接抛了个白眼给他,动了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你看我现在才多大呢!七岁!”小手直接戳上他刮得光溜溜的下巴,鄙视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她瞪圆眼睛鼓起小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刘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方才那点醋意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被她鄙视了也不生气,只是抿着唇笑。   提起“淫”这一字,方才的话头又被小姑娘想起来了,她神色古怪地看他,好像头一回认识他一样:“你把我掳进宫前并不知道我还记得你的,那你掳我做什么?要我真是个七岁的女娃娃,你让我睡龙床,又在我面前哭,该如何收场?你怎么向我家人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对不住啊,刚从图书馆回来,只有这么点字了,等我这周考完试就能多更新一点了。 ☆、第二十七章   刘延微微红了脸,窘迫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和她对视:“就……就任性一次不行么……大不了、大不了我认了你做干女儿便是……”   连语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当过我夫君还不够,还打算当一次父君么?”   “……”      “哎,不跟你说笑了,我要回家。”连语涵挣了挣,却挣不开他禁锢的手臂,忍不住有些不耐烦,敷衍道:“我有空会进宫来看你的,你先送我回去。”   刘延当然听出她的不耐,心下一酸,声音就有些低哑:“好几年不曾见你了,你也不让我多看你一会儿……”复有叹息一声,苦笑道:“好吧好吧,我命人送你回安国府,你……记得常来看看我……”   见他这样,连语涵不知为何,心头好似被蚂蚁咬了一口,微微的疼。她自他膝头爬下,站得笔直,踌躇道:“我是外臣之女,倒是不方便同你见面的。只怕你常见我,传出不好的名声。”比如喜好稚女什么的……   刘延听她如此说,只是一瞬,黯然之色便消了许多,幽深的凤目也多了几分莹然笑意:“不怕,我已安排好了,回去你便知晓。”   “……最讨厌你卖关子了!”      连语涵毫发无伤地归京,阖府上下无不喜极而泣,连从前对她态度微妙的连语湘看起来也很是高兴,陪着众人抹了一会儿泪。   不知刘延是如何安排的,安国府众人对她在进京路上消失了一天一夜之事全然不知,连一路同行的谢安都一无所知。不过这样也好,省去诸多解释的功夫,连语涵在心里给刘延挂上一朵小红花。      在内宅,秦老夫人在众人的劝慰下终于暂缓了眼泪,搂着小孙女“心肝儿肉”的叫,摸摸小脸,又摸摸小手,满脸都是愧疚与心疼:“我的涵儿啊,竟是瘦了这么多……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是我的错啊……是我的错……”   韩氏原本也止了眼泪,此时听婆婆这么一说,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亲闺女,眼泪顿时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淌,哭得比秦老夫人还厉害。   大夫人徐氏见状忙捏着帕子上前劝道:“人回来了就好,看虽是瘦了些,精神却还好,人也平平安安的,可见是吉人自有天相了,经了这么一遭,咱们三丫头将来必然是要有大造化的!”   二夫人陈氏虽然一直对受宠的韩氏母女有些不忿,但这会儿见语涵一个小姑娘在外头颠沛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心下也是颇有些感触,接着大夫人的话头劝道:“可不是嘛,三丫头一看就是有福的。”      好一阵劝慰才让秦老夫人和韩氏这对婆媳止了哭,大夫人一向是周全的,也怕秦老夫人一直落泪哭坏了身子,便请示道:“老太太可要见一见李师傅和那位谢公子?我听大爷说,多亏李师傅忠心护主,当时他是受了伤的,却强忍着,领着三丫头游到岸上,又怕被水匪寻到,一路走了许久,最终是体力实在不支,这才倒在了那位谢公子家门口。”   连语涵一直安静坐着,此时却突然开口,一张小脸认真之极:“祖母,娘亲,谢大哥是好人,如果不是他收留了我和李师傅,还给李师傅治伤,只怕我们就要困在那大山里出不来了。”看秦老夫人感动地双眼,她再接再励:“本来他怎么也不愿跟我们来京里,施恩却不图报答。是我见他孤苦伶仃、父母双亡,又因为家境贫寒再无法念书,这才和李师傅商量,想了办法将他带回京城。”      秦老夫人早在大夫人说的时候就感动万分了,此时小孙女这么一说,她对谢安的好感顿时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谢公子救了你,自然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转向屋内众人郑重道:“从今往后,谢公子就是咱们家的贵客,谁都不得慢待他!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韩氏闻言,点头如小鸡啄米,其余人虽然心下各异,面上却是齐齐应是。      在外头正房里的谢安都快吓死了,他坐在一张紫檀云纹藤心扶手椅上,浑身僵硬。反观屋内其他人,方才老公爷还在时便是老泪纵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身份贵重,却对他连连道谢。而连语涵的亲爹,连三爷更是激动到恨不得给谢安跪下。   官至正二品的老大连世珩是语涵的亲大伯,连世珩是个标准的大族继承人,虽然他自己也有个庶女,但却并不如何上心,反倒是对这个嫡出的亲侄女疼爱有加。这会儿谢安这个救命恩人在场,他虽没有像连三爷一样激动到失态,但感谢之情同样溢于言表。   二爷连世琼和四爷连世瑜感情不够充沛,演技也一般,此处略过。      连三爷情绪有些失控,老大连世珩便代他和谢安说话。   谢安是个山里长大的好少年,从小到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凤台县城,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正,何时见过这么些位高权重的大人?其实自从他进了安国府后,就一直仿若踏在云端,虚得要命,没有一点实在感。   他知道连小姑娘的出身定然不俗,却没想到不俗成这样。      李邕其实也在屋里,他倒是不怯场,但不知为何,他的存在感极弱,所以连世珩和连世珏兄弟俩的眼睛主要还是盯着谢安。   连三爷见谢安清秀腼腆,虽然还有些拘谨,但应答之间却不卑不亢,比起那些进退得宜的大家子弟又多了一份诚恳朴实,突然热血上脑,一个激动就脱口而出:“贤侄,若你不嫌弃,咱们就结个契亲,我们夫妻只涵儿一个,她也没个亲的兄弟姐妹。你若愿意,从此就当这儿是你……”   连世珏的话还没说完,府里的管事脚步匆匆地赶了来,对正房里四位爷禀道:“大爷二爷三爷四爷,宫里来人宣旨了!国公爷让各位去正堂!”   认干爹一事就这样戛然而止。      看着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永宁郡主,二夫人陈氏心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回想着刚刚自己说“三丫头一看就是有福气”那句话,恨不得给自己俩大耳刮子——让你乌鸦嘴!   再瞧自己身边安静到可怕的亲生闺女语湘,她是真的心疼了。明明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同样都是安国府嫡出的千金小姐,父亲的品轶也没差多少,她的语湘乖巧可人又聪慧,却偏偏就是样样都要低三丫头一等!   秦老夫人也就罢了,语湘跟她没半点血缘,她偏疼三丫头也是常理,可就是连这国公府的主人老安国公也偏心偏到了天边去,拿个三丫头看得眼珠子一般,连嫡长孙连成湛都比不过,这叫人如何甘心?!她就不懂了,这三丫头除了容貌生得好些之外,究竟是哪里比她的语湘好了?   现在可好,又叫她走了运,从县主升了郡主,只要连语涵不造反,她这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可想而知。县主和郡主的差别,不说是天堑,也是一条鸿沟,起码郡主的丈夫是有特别称呼的,甚至还能领朝廷俸禄。   陈氏仿佛能看见连三及笄时安国府的盛况,气得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想看皇桑和萝莉的相处吗?如果想看的话,那我就延后几章让连三长大。话说,我一时手贱申了榜,这周有一万五千字的榜单任务……感觉整个人生都灰暗了 ☆、第二十八章   入夜,热闹了一天的安国府终于安静下来,原本扎堆在正房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回了自己院子。   韩氏虽是亲娘,却一整天都没捞到闺女的小手,连三爷就更不用说了,他只在语涵回来时见了她一面,之后就一直待在外院,又是招呼谢安和李邕,又是接旨,忙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终于闲了下来,三爷牵着媳妇儿径直去了闺女的院子,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宝贝女儿,顺便一解多日思念之情。      “爹,我听说你要收重黎哥哥做义子?”连语涵靠在软枕上,好奇地看向父亲。   连世珏眉眼带笑:“是啊,涵儿可喜欢?”   连语涵点点头,又歪着头问母亲:“娘,你同意吗?”   韩氏搂着她,感慨道:“自然是愿意的,你是爹娘的命根子,他救了你,别说结干亲,就是叫我对他三跪九叩都是愿意的。”   “哪里就要这样了?”连三爷失笑。提起这救命之恩,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涵儿,我听说,那李师傅……你在临安时曾将他关起来过?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不单是连三爷夫妇好奇,安国公和秦老夫人也是心下诧怪的。当初二老得救后,询问了当时曾目睹小孙女落水的几个护卫,其中一个护卫眼神好,告诉他们是李邕将三姑娘救走了。   当时二老只觉得天都塌了,那李邕之前还被语涵关在船舱里,每日审问,就为了找出所谓的“幕后指使人”。   其实安国公不认为李邕是被有心人派来的,毕竟安国府敌人真心不多,即便有,也没必要派人潜伏到年纪尚小的小孙女身边。但他一向宠爱语涵,又见她并没有对李邕用刑,便只当做是小孩子玩闹,关着就关着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让他跑出了船舱,还挟了语涵离开,生死不知。   所以二老对李邕竟能不计前嫌,一路尽心护卫语涵,真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连语涵一顿,眨眼间已经想好了应答,略有些顽皮地笑道:“是我误会李师傅了,之前在临安,曾有一次被贼人闯入后宅,当时李师傅是来救我的,我却误认为他同贼人是一伙的,一时生气便将他关了起来。”   韩氏后怕,捂着心口轻轻吸气:“天哪……好在李师傅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否则……”这要遇上的是别人,随便哪一个记仇的,捉住了落单的小姑娘,那还不得往死里折腾?   连三爷也是既后怕又感激:“既是如此,少不得好好感谢他一番。我瞧着李师傅武艺高超,不如就由我出面给他捐个骑尉。不知他可还有亲人,便一道接入京……”   连语涵摇摇头:“李师傅没有亲人,他也不愿意做官的。”见父母都不解地看她,她挑眉一笑,故意用神神秘秘的口气说:“李师傅是大侠,他说江湖人不做官。”   韩氏恍然大悟,略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曾看过许多话本,里头也说那些江湖上的侠客们都是不入朝堂的!一人一马,一萧一剑,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你这都看的什么?!”连三爷彻底黑了脸,却碍着在闺女面前不好多说,只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教训妻子:“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我说这些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把闺女养成木头……”韩氏立刻不服气地挺胸驳斥他。   韩氏虽然娇小,但胸前却十分有料,连三爷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下溜,嘴里顿时忘了词。   眼看着两人之间就要冒出粉红色的泡泡,连语涵适时地打了个哈欠——好走不送。      夫妻俩回了自己院子,却并未如语涵所想地被翻红浪,而是一人一杯清茶,相携坐在桌旁。   “刘泽和新纳的侧妃皆无事,甚至还有闲心大摆筵席,我的涵儿却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韩氏恨声道。手中的帕子被她当成了楚王,拧得不成样子。   连世珏满目冰冷之色,手指在桌上轻敲,音质如夜色般深沉:“涵儿受的无妄之灾,我会一一讨回来……你受的委屈,我也会一一讨回来……”      与此同时,二房的院子里,陈氏心疼地抚摩着连语湘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湘儿别难过,只是一个封号罢了。你样样都比她强,还有你哥哥可以倚靠。等将来你祖父他们去了,她爹娘也不能看顾她一生,那时她没人依靠,还不知道日子怎么难过呢!”   连语湘柔顺地笑:“娘,我不难过的。回来之前她也吃了许多苦,想来是陛下仁慈,这才下了旨算作安慰罢。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她有她的福气,我肯定也有我的缘分。”   听到这般大气又从容的回答,陈氏欢喜得掉了泪:“我儿想得开就好,难得你如此聪慧,我早就说你和寻常女孩儿是不同的。”   连语涵状似害羞地将头埋入母亲怀中,挡住脸上的笑意,继续懂事地说:“娘,前几天我去舅舅家,听表姐说似乎是因为陛下喜爱女儿,后宫贵人们都卯足了劲想要生公主,所以最近便常常叫了容貌好性格好年纪又不大的女孩儿进宫小住……”   陈氏眼睛一下就亮了:“可是真的?那我儿岂不是……”她愉快地下了一个决定:“明日我就去老太太那儿提给你请嬷嬷的事,她认识的人多,指不定能请来个从尚仪局放出来的!”   连语湘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刘延被相思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想让她进宫吧,又舍不得看她给皇后那群女人下跪;可不进宫吧,他就好似百爪挠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还得强打起精神上朝批阅奏折,才一个月下来,整个人就生生瘦了一圈。   实在挨不住了,刘延想了想,还是示意了皇后让她宣安国府女眷入宫觐见。      这次连语涵是避不过了,她初封郡主,本就该入宫谢恩,之前刘延特地传了口谕出来,说是体谅她让她在家中好好休养,不必入宫了。可这里一个多月过去了,再受惊也缓过来了,她不进宫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她只能不甘不愿地被韩氏塞进一件红彤彤的小衣裳里,戴上镶珠嵌宝的金项圈,打扮得极喜庆地坐上马车进宫去。   临去前在院门口碰上去上学的谢安,他打量了小丫头好半天,却只是抿唇笑,笑得语涵恼羞成怒,扑上去狠狠掐了他的腰一把,飞快跑开。   谢安站在原地揉着腰,却仍是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涵涵真是怎么样都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天气很好,嗯,大家晚安 ☆、第二十九章   宫里还是老样子,连语涵完全没有第一次进宫的忐忑与好奇,镇定自若的模样让走在一旁的连语湘频频侧目。   连语涵早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直没理她。直到进了皇后的凤仪宫,连语涵先一步跨了门槛进去,转头对她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连语湘愣了一下,抬在半空的脚就忘了高度,落下去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连语涵笑容愈盛,看得坐在殿上的刘延开心不已,以为她是见了自己才这样高兴的。      “免礼,免礼!”安国府一众大小女人刚刚在殿下站定,连下跪的姿势还没做出来,刘延就及时摆了摆手,端着张脸威严道:“安国夫人年迈,几位千金年纪尚幼,这些繁琐的礼节便罢了。”又转头告诫皇后:“今后面见皇后时也该如此。”   皇上难得叮嘱她什么,皇后一愣,旋即柔声应道:“陛下说的是,臣妾记下了。”既然皇上都如此厚待安国府女眷,那她自然也要做出个和善亲切的模样,挥手让众人都入座,她特地叫了三个女孩儿到近前说话。   安国府四位千金,大姑娘连语蓉是庶出,所以入宫没她的份。殿上这三个女孩儿中,连语湘和连语嫣皇后是见过的,虽然记不清具体长什么样,但这会儿见了面却是有些印象。   唯有连语涵,长得出奇的精致漂亮不说,还是个生面孔。皇后一见她就笑了开,拉了她的手温柔道:“这就是永宁郡主吧?真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偏头对承平帝笑道:“臣妾一看就爱得什么似的,陛下这郡主的封号果然是封得好。”   刘延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皇后说话的时间没多久,后宫众妃就陆陆续续都来了。没办法,她们都许久未能得见天颜了,更别提侍寝了。皇上除了在未央宫就是在未央宫,压根儿不踏足后宫,后宫众人若是想见他,便只能趁着皇上到皇后、德妃、淑妃处看望三位皇子时见缝插针地过去。   这次刘延在凤仪宫坐了快一个来时辰,后宫诸女就像是蜜蜂嗅到了花香味儿,各自精心打扮了一般,花枝招展地就扭着身子来了。      到得最早的是淑妃秦氏。   淑妃秦香君是秦老夫人的侄孙女,也是现任襄阳侯庶出的女儿。她现在膝下养着生母早逝的三皇子刘深,份位也高,又和安国府是亲戚,所以来得早也没人敢碎嘴。   她穿了一件水蓝色团花领宫装,下着一件月白色绣梅花素面锦裙,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清新娇嫩得如春日新绽的梨花,在一众后妃中格外显眼。   说实话,刘延早期的这群后妃长得都没有很美。皇后就不说了,娶妻娶贤;而目前后宫稍高位一些的妃子都是刘延还是太子时纳的,主要看重的是家世,如淑妃这样容貌的还真是极少,所以也怪不得此时皇后一见淑妃就收起了柔和的笑,眼中满是戒备。      不过淑妃今日似乎意不在争宠,她很是热络的同秦老夫人及几位连夫人叙了话,之后便一直在逗着几个小姑娘说话,看起来似乎十分喜爱小孩子。   皇后的余光时不时瞟向身旁的皇帝,却发现他的眼神落在下首的淑妃处,满目温柔,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皇后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陛下,您瞧,淑妃妹妹竟是极喜爱小姑娘的模样!”皇后掩嘴娇笑道:“想来若是三皇子是个公主,养在淑妃妹妹膝下才算了了她的心愿呢。”   淑妃毫不在意她话中的软刀子,抬眸柔柔一笑:“安国府几位姑娘俱是臣妾表妹,只是年纪差了有些大,臣妾心中便将她们当做了小辈,一时投缘这才多说了几句话,万望陛下莫怪。”      刘延今日的表情一直都很温和,听了淑妃这话,他只是淡淡笑道:“朕瞧着这几位小千金也是十分可爱,更何况身为表姐的淑妃?淑妃既然和她们投缘,便领着她们去御花园逛逛罢,这里都是大人说话,她们呆着也是无趣。”   淑妃带笑的眼风飘过皇后,柔顺地应下了,一手牵着一个出门去。   淑妃走后没多久,刘延也起身了,皇后要送他,他却只是挥挥手:“好好招待安国府几位夫人,午膳便留在宫中用吧。朕乏了,不必送。”   想到淑妃才离开他就要走了,皇后满心酸意,却不能表露出分毫,只能屈膝行礼:“是,臣妾恭送陛下。”      其实皇宫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对于连语涵这个熟客来说。但是连语湘和连语嫣是头一回逛皇宫,尤其是连语湘,身为穿越女,她对皇宫的兴趣大到不可思议,所以此时的情况就是淑妃领着三个小姑娘走走停停,淑妃一路说,连语湘仰着小脸兴致勃勃地听,时不时乖巧地应两句,其他人都成了背景板。   连语涵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十几年都没变一下的御花园,心下估算着刘延来接她的时间,果然,走到兰台时,淑妃似有所感的停下了步子,对满脸不耐的连语涵笑道:“语涵是不喜欢花吗?宫里最近新进了一批仙鹤,我让宫人带你去瞧瞧可好?”   连语涵点点头,淑妃便招手喊了个一直侍立在后侧的宫女来,着她领着连语涵去御禽苑。   连语湘看着连语涵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下总觉得哪里奇怪,但眼下还是淑妃领着逛御花园更加吸引她一些,所以她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立时摇了摇头,将这些杂思赶出脑海,继续甜甜笑开,回应淑妃的问话。      宫人将语涵引到一个水阁前便躬身退下了,小姑娘也不怕,悠然自得地在水阁门口的长桥上坐下,开始欣赏周身的湖光山色。   “怎么不进去?”清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连语涵还没转过头,身子就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中,男人将小小的女孩儿抱起,有些责备的语气:“地上凉呢,还是水边,你就这么坐下……真是一会儿不看着你都不行。”   连语涵不在意的笑笑,头往后倒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问:“秦香君被你收服啦?竟然这么听话,她也不奇怪你找我做什么?”笑得有些小小的坏。   刘延空出一只手来掐她的小脸,忍俊不禁:“你以为我是用什么理由接你过来的?西苑还住着一位韩家的老太妃呢,你娘亲不好脱身,唤你过去见一见面也是正常的,淑妃还乐得卖韩家一个面子呢。”   连语涵恍然大悟:“我都忘了西苑还有一位姑祖母了……”      虽然入了秋,可这临水之处仍是有蚊虫,刘延一没注意,就见小姑娘雪嫩的手背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包,顿时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忙抱了人回未央宫上药。   手上有些痛痒的地方被抹上清凉的药膏,小姑娘见刘延眉头深锁,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天天皱眉头,天天皱眉头!你本来就比我大这么多,再要这样下去,等我长大了,你还不得老成小老头儿了?”   刘延被气笑了,轻轻弹了她个脑瓜崩儿:“你就不能有一天不气我?”明知道他最介意年龄问题了,还时不时揪出来堵他一堵。想来想去,心下还是不开心,伸手从桌上捞了一个水灵灵的葡萄剥了皮塞进她嘴里,看她双颊一时鼓了起来,不高兴地瞪他,心情这才好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投喂。      殿内气氛温馨,张福在门口站了好久,终于做好心里建设,踮着脚尖走到门口的紫檀边座嵌玉石山水屏风前,虽然隔着一道屏障,但他仍然不敢抬头,垂着眼禀报:“陛下,楚王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病句再改个错别字 ☆、第三十章   楚王一身宝蓝色亲王常服,依旧是那样温润如玉的模样,虽然隔着屏风,可那清俊挺秀的风姿却丝毫不减,叫连语涵这样看惯各色美人的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延对这个堂弟一贯是温和的,只不过上辈子是真温和,这辈子,说是笑里藏刀也不为过。这会儿他见了楚王,虽然心下恼他得很,却仍能做出一副亲切的长兄模样来,笑着伸手扶他起来:“你我兄弟之间,这些繁文缛节就罢了。”   楚王恭敬地站着,微笑道:“陛下·体恤,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要论起演技来,刘延又比谁差了?只见他摇头笑叹道:“你啊你,今年还未弱冠呢,却偏偏总是这么一番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倒是比朕还老成些。”   楚王刘泽似乎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只笑不言。      楚王说话很爱绕弯子,但刘延也是个中高手,一番客套话说得云里雾里,听得屏风后的连语涵昏昏欲睡。直到楚王终于道明来意,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臣弟听闻江浙一带水匪贼寇悉数被荡平,心下激动难安……”楚王感动地看向皇帝堂兄:“陛下厚爱,臣弟实在是……实在是……”感动得开始冒眼泪花儿。   刘延被膈应了一下,心下暗暗不爽:谁说老子荡平水寇是为了你呀?你算哪根葱!却不能表现出来,略有些憋闷,声音就沉郁了许多,愈发显得威严了起来:“先帝与皇叔乃同胞手足、骨肉至亲,皇叔为国捐躯,只留下你一脉香火,朕若是叫你受宵小所辱,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与皇叔?”      “三哥……”刘泽动情地湿了眼眶,喊出了幼年时的昵称。   “泽弟……”刘延显然也被自己感动到了,深情地回唤了一声。   两人长长久久的对视,连语涵秀气地掩嘴打了个哈欠,默默脑补这两人斗鸡眼的模样。      良久,楚王羞涩垂眸,微红着脸嗫喏道:“三哥,臣弟今日进宫来……其实还有一事。”   刘延趁他低头赶紧伸手揉了揉自己笑僵掉的脸颊,听到刘泽开口忙飞快放下手,慈爱地看向他:“何事?”   楚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语调低回:“此次安国公夫妇并他家的三姑娘受了无妄之灾,臣弟心中不安得很。若非臣弟的船过于惹眼,也不会招来水匪。虽则皇兄已封了连三姑娘郡主之位做补偿,可这终究是臣弟之责,这一阵臣弟因家中事务繁杂,也一直未能有空闲上门赔罪,恰好听得今日安国府家眷入宫,便赶了来,希望能当面向永宁郡主致歉。”   刘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漂移了一瞬,但很快又转了回来,正色道:“这就不必了。你知礼是好事,但好在永宁郡主平安无事,且她小小年纪的人儿,你向她致歉难免有些不妥。”   这话……并没有否认安国公夫妇并连三是受他的连累。刘泽心下一定,自己这歉意倒是没有表现错,皇帝还是看顾安国府的。不过他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此时听刘延这样说了,便顺溜地踏着台阶下来:“谨遵陛下之意。”      楚王走了,宣室殿上便只剩下那一大一小。连语涵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踱步出来,两只小手似模似样地背在身后,昂着精致的小下巴“哼”了一声:“你给个台阶他就下了,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   刘延向后靠在龙椅上,清清朗朗的笑:“那你还要他怎么样呢?他打小受宠,傲得没边了,这里能想到要跟你致歉都是难得的了。若是上辈子,指不定我还要夸一夸他懂事知礼节呢。”   连语涵小脸一沉,十分不开心,小步助跑了几步,一头撞进刘延怀中。原本就微笑着的男人顿时笑得更欢了,双手大张将小姑娘搂住,还装模作样的“哎哟”了两声,委委屈屈道:“再生气也不能谋杀亲夫呀,要是我给撞出了个三长两短,谁来给你撑腰呀?”   连语涵歪着脑袋笑:“你死了,我就去当楚王妃。”   “……他可是你姐夫。”   粉嫩可爱的小姑娘笑得眼儿弯弯:“你不觉得姐夫和小姨子的故事很有意思嘛?”   “……不觉得。”刘延又一次黑了脸,被小丫头气得胸闷气短。      “哎哎,你别气了,说正事。”小嫩手掐了掐男人的脸,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   对上她,刘延的脾气就跟清晨的雾似的,风一吹就散了。他强撑着不去看她,别别扭扭地说:“什么事?”   “我见到孟雨晴了,”她的笑仿佛瞬间就笼上了一层黑气,语气却甜美得渗人:“你的孟昭仪。”   刘延忽然就暗下了脸色,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愤怒,他搂紧小姑娘,声音喑哑:“我都记得的,我都记得……涵儿,你放心,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那一刀捅进的不仅是她的腹,更是狠狠地捅上了他的心。她所受的痛楚,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连语涵的笑有些轻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两次栽在一个人手上,那我可就太蠢了。”见刘延还是那个哀哀凄凄的死样子,连语涵抿了抿唇,微微一笑:“自从在临安见了孟雨晴和刘泽之后,我便常常在想要怎么才能好好耍他们一把……”   “嗯?想到了吗?”刘延柔声问。   连语涵志得意满地摸了摸下巴:“上一世他们可劲儿地说我是红颜祸水,妖孽误国,我可是委屈的很,毕竟我可不像孟雨晴一样进宫还别有用心的。”她点了点唇,显然是对自己的办法很满意:“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想到一出他们用过却没成功的美人计罢了。”   刘延安静地听她说话,眼神温柔。      “我在临安时,听人说扬州瘦马天下驰名。你手下什么样的人都有,想来这种训练有素的女子也不少,不如就送一个两个的给你的好堂弟,如何?”小姑娘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还冲尊贵的承平帝呲了呲小白牙。   刘延低笑,笑得肩膀都在耸动:“果然是……好方法……”   “喂!你在嘲笑我吗?!”小姑娘不开心了,揪着龙耳问。   “没有……怎么可能呢?!”刘延勉强止了笑,装出一副严肃又正经的样子,点点头:“这个办法的确可行,容我好好挑一下人选,择日就送到楚王府上。”   连语涵对他的表情和语气勉强满意了一点点,郑重地告诫他:“你不要直接赐下去哦,那就太蠢了,他肯定会防备的。我在临安有看到人卖身葬父的,你就让那姑娘卖身葬父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受宠了一辈子的人生赢家,再聪明也不在这些阴谋阳谋上,如果不是有皇桑和一众长辈在,连三估计早就成为宅斗中的炮灰渣渣了…… ☆、第三十一章   卖身葬父这一事,要卖入指定目标处其实不容易,尤其目标买主还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   刘延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计划能成功,就算阴差阳错成功了,也起不了什么真正作用,毕竟斗了一世,刘泽这人,他不说十分了解,也有八分。他从来就不是能被女色迷住眼的男人,就算真有能迷住他的女人,那最少也得是连三姑娘这档次的。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兴冲冲的小模样,他也不舍得打击她。摘星捞月都愿意,更何况这点小事?      为了亲眼见证楚王入坑那一刻,连语涵特地向祖母编了理由出门。预定好的卖身葬父地点就在朱雀街西侧,那儿有家酒楼叫太白楼,做的好醉鸡,小姑娘编的理由就是要来这儿尝鲜。   语涵同秦老夫人说要出去时,正巧碰上二夫人陈氏领着连语湘来给老夫人送连语湘亲手抄的佛经。秦老夫人虽然一眼就能瞧出连语湘的真心假意,面上却仍是有些喜欢的收下了,碍着陈氏在,出门一时倒也不好偏了语涵,便发话允了家里四个姑娘一道出门玩耍。   连语涵倒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反正她就是出门看热闹,一个人去还是四个人去都无所谓,便换了衣裳和其他三位姐妹一道出门去了。      安国府千金出门,护卫家仆丫鬟嬷嬷自是不缺,四人乘着轿子直接到太白楼侧门下,由掌柜的亲自引着从贵宾专用楼梯上三楼雅间。跟随的下人乌泱泱占了一整层楼,护卫与家仆皆在二楼守候,粗使的丫鬟仆妇则守在三楼雅间外,只有四姐妹各自两个贴身的大丫鬟在内伺候。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但安国府家教甚严,十二岁下的姑娘少爷都是难得出门,是以除了连语涵之外,其他几个一直都兴奋着,连拥有成年灵魂的连语湘都不例外。   但她终究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儿,兴奋劲过了,她坐在临窗的榻上,眼角余光瞥见连语涵一直都很安静,只是端着茶杯垂眸沉思,便有些好奇:“三妹妹,你不过来瞧瞧么?街上好多新奇物事。”   连语涵似笑非笑地抬眼,淡淡回了一句:“外头闹得很,我头疼。”      此话一出,年纪最长的连语蓉顿时就尴尬了。她是极聪慧温婉的女孩儿,平素在家中,因得是四位姑娘里仅有的庶女,从不肯轻易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唯恐哪里行差踏错,叫人耻笑了去。但她毕竟只有十一岁,今日出了府,见了不少新鲜事物,难免就话多了些。她又多心,听连语涵如此说,便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嫌自己太吵。   连语涵见连语蓉的表情,瞬间就明白她是误会了。但依着连三姑娘一贯骄傲到过分的性子,便不怎么把这些小女儿之间的嫌隙放在眼中,压根儿就懒得解释。   连语湘也是极冰雪聪明的人物,她或许知道连语蓉是误会了,却没有帮连三解释,而是不着痕迹地从袖子下握住连语蓉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连语蓉是有些怕连三的,方才一直讪讪地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此时连语湘的安慰仿佛雪中送炭,她回望的眼神顿时就亲昵了起来。      看着这些女孩儿之间的小心思,连语涵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却不再看向那边,而是走向另一扇窗,让大丫鬟搬了高凳过来,坐了上去,开始等待窗外的好戏。   刘延手下的人果然专业技能过硬,干一行爱一行,装什么就像什么。连语涵凝聚目力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那白布盖着的“父”还真是具尸体。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和嬷嬷被挡住了视线,没发现她在看什么,要不肯定早就冲上去捂住三姑娘的眼睛了,谁让这会儿的连三姑娘还不满八岁呢?      现场版比预想中的剧情还要有意思,楚王今日并没有乘亲王车架,而是坐了一顶普通的青帏小轿,除了能从四个脚步轻盈的轿夫身上能看出些端倪,任谁也猜不到这轿子里端坐的是位王爷。   事情发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卖身葬父的女主角估计是刘延按照楚王口味千挑万选出来的,从容貌到身段再到声音,无一不符合刘泽的审美。   拯救贫寒的美人于困境之中,大约是刘泽此等有钱又年轻的贵公子义不容辞的事情。他先着仆人去问了问具体情况,需要卖身钱葬父的美人梨花带雨地叙述了一遍自己的悲苦身世,那仆人回去复命后,没一会儿便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再次走向美人,美人感激涕零,正要接过荷包给恩人磕头,却被一个小女孩止住……      ——等等?小女孩儿?   妈蛋!连语湘这个傻逼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连语涵气得都要喷出火来了,她直接跳下凳子,指着身后的的丫鬟嬷嬷大吼:“连语湘她怎么下去了?!这个蠢货他娘的什么时候下去的?!”   连语蓉被连三突如其来的怒气和粗口吓住了,一直在吃点心的连语嫣吓得噎住,连咽了几下,又喝了一口水后才怯怯地小声道:“二姐姐她、她就是刚才下去的……”   “我%……&*&……%#@¥……****!”连语涵捂住不停起伏的胸口,她觉得此时只有往连语湘那张讨人嫌的脸上踹上两脚才能纾解她胸中澎湃的怒气!      *   连语湘心中还残留着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观念。   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在哀哀哭泣,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旁,身后一张破席一挂白布收殓着唯一的亲人。在现代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中学生的女孩儿,却狼狈不堪地躲避着街上流氓地痞的调笑,自卖自身,就为了让父亲能够入土为安。   这样的场景,无法让她不动容。      “王爷,那边有个小姑娘,大约是哪家的千金出门,拿了钱给那个卖身的女子,说让她回去葬了父亲,却不要她的卖身契……”仆人站在轿旁一五一十地回报方才发生的事,年未及弱冠的楚王听着,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富贵乡出来的小丫头呀,毕竟年纪小,既心软又心善。”刘泽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吩咐道:“既然无事了,那便起轿回府罢。”   “是。”仆人躬身应是,略抬了嗓子喊了一声:“起——轿——”      离去前,刘泽鬼使神差地掀了轿帘,向那卖身女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连语湘无意间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却只是一瞬,轿帘被放下,目光再无相碰。   刘泽摸着下巴微笑:确实是小丫头呀……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把配角塑造得太正面了? ☆、第三十二章   大约除了刘延,谁都不懂连语涵如此暴躁的原因。可惜这唯一一个懂她并且能安抚她的人此时远在皇宫大内,正因一个突发的意外焦头烂额中,鞭长莫及此处。      连语湘回到三楼后,就见连语涵挡在入口,双手抱胸,冷笑着看她:“二姐姐真是好心肠,不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怎么不顺手去帮她把父亲给埋了呢?”   连语湘环顾一圈,发现下人面上俱是又惊又怕,连语蓉和连语嫣也不例外,倒是连语蓉瞧着她的眼神中还有些担心。   “三妹妹这话我不大明白,”弄不清楚情况,连语湘习惯性地露出温柔和悦的笑,话说得斯文又有条理:“平日里总听夫子念叨‘勿以善小而不为’,给她一些钱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很有可能就是救了她一辈子。我做了能做到的,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呵!”连语涵不怒反笑,眸色愈发幽深,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大步下楼。      连语湘实在不知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娇小姐了,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问连语蓉吧,她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想了想,她觉得大约是自己的善行太出风头,碍了连三的眼,所以她才是那个态度。   这样想着,连语湘就放下了心——连三不过是个小孩子,再讨厌她也做不出什么危害她的事,她也并没有得罪过连三,便是连三去秦老夫人那里告状呢,她都是站得住脚的。      醉鸡也不吃了,连语涵径自上了自己的四人轿,也不等其他三人,直接回府。她现在正处在暴怒边缘,怕再看到连语湘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揍她,所以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绿袖?”微微掀开轿帘一角,连语涵轻轻喊了一声。   一直匀速跟在轿子后的大丫鬟之一耳朵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向前了几步,恰好站在轿帘外,也轻声地应道:“奴婢在。”   连语涵闭了闭眼,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吩咐了几句话,叫绿袖的丫鬟一一应下,再次回到轿后的丫鬟群中。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一群丫鬟仆妇中,再不见那绿衣的身影。      先有连语湘当街施善心,后有连语涵大怒摔杯盏。这样大一番动静,早有秦老夫人特地派出来跟着三位姑娘的心腹提前回了安国府,将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上房内,老太太面色不豫,攥着绿檀佛珠的手重重一放,滚圆的佛珠敲击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屋内外皆是静悄悄的,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三姑娘进门了!”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气禀报:“只三姑娘一个,其余姑娘都还在路上……”   秦老夫人脸色愈发阴沉,直直站起身,连搀扶的丫鬟都不用,自个儿走到房门外等着。      见到秦老夫人就站在门前张望着,连语涵有些诧异:“祖母?”   一见语涵,秦老夫人便发觉她的神气不同寻常,秀气的黛眉微微拧起,粉润的小嘴抿得紧紧的,显是心情十分不好。老太太心头一疼,搂过小孙女急道:“可是受委屈了?!快同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连语涵沉默了一瞬,方才还充盈胸腔的怒气就像漏了气一眼,半点儿不剩。她脸色放缓了些,慢了一拍回答:“没有呢。”   秦老夫人不信,摸了摸可怜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好孩子别怕!可是二丫头气你了?你跟祖母说,祖母狠狠地罚她!”   连语涵仍是摇头,忽然觉得有些累,揉了揉眼睛仰头道:“祖母,我好困……”   “困了?”秦老夫人见她不愿说,心下着急却也无法,只能让嬷嬷抱起小姑娘,蔼声道:“困了就在祖母这儿睡吧,出去了这么半天,定是累坏了……”连语涵的眼皮一点点阖上,耳边还能听见老夫人吩咐嬷嬷将她抱进碧纱橱安置的声音。      连语涵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好戏。   连语湘原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简单地花了点银子救了一个人罢了。回府后她见秦老夫人脸色不好,以为是连语涵在她面前告状了,却也不以为意。果然,秦老夫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去了。   变故就发生在一个多时辰后,那卖身葬父的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这么一点儿时间就把她爹给葬了,然后迅速地打听到了恩人的家,寻上了门来。   那女子名为薛涛,原是刘延手下经过特殊培训的孤儿,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礼仪容貌无一不精,眼泪说来就来,哭起来绝对没有鼻涕这种不和谐的物事出现,恍如梨花带雨、杏蕊含露,硬生生将安国府的门房哭得心软了,将她放了进来。      连语湘都被吓到了,她才一出院门,一个人影就冲她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大腿,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脸,无声垂泪。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薛涛一身素白孝衣,除了头上的白花之外,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她神色哀戚,语声凄凉,哭道:“姑娘既然买下了我,那我此生便都是姑娘的人了!我唯一的亲人也去了,若是姑娘不肯要我,那我便真的无处可去了!”泪雨纷飞,她松开抱着大腿的手,“砰砰砰”地磕头,一声又一声,实实在在地响,配上她清丽瘦削的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连语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站在那儿整个人都傻了,不知所措地盯着她瞧,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一下接一下的磕头,原本白玉般的额头开始变得又红又肿,甚至破皮溢出血丝。      旁边还有路过的丫鬟仆妇被声音吸引而至,此时见状都心下非议——这二姑娘往常倒是待人亲切和气,怎么这会儿竟是如此心狠?   “哎哟,皮都破了……”   “这怕是要破相了吧,可怜啊,多俊的一个闺女……”   “二姑娘怎么还不发话呀,真不乐意,就是拦一拦也好呀……”   一大群的女人远远地挤在一处围观,议论纷纷。      直到二夫人陈氏闻讯赶来,那些议论才小了下去,却也只是转为窃窃私语,各式各样的眼神扫过连语湘身上,让她的身子愈发僵硬。   陈氏见女儿似是受了惊,往日的贵妇风范也顾不上了,冲上去将白衣女子一脚踹开,像老母鸡护崽似的将连语湘护在身后,满面惊怒。   薛涛虽然不是暗卫,但多少有些功夫底子,方才陈氏那一脚看似力道十足,但临到落下时薛涛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受力位置,别说受伤了,连痛感都很小。虽然不痛,但为了表演效果,她还是顺势瘫倒在一旁,拢在袖子里的手掐了自己一把,脸色顿时发白,贝齿紧咬下唇,额头应景地落下几滴冷汗。      “你……”陈氏最见不得这种弱柳扶风的美人,张嘴就要开骂,却在见到秦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后硬生生止住。   老嬷嬷看也没看地上的白衣女子一眼,一本正经地对陈氏道:“二夫人,老夫人听说二姑娘这儿出了些事,着老奴过来瞧瞧,若是二姑娘还好,就一起请过去。”   陈氏刚要托辞女儿受到了惊吓,就见怀中的连语湘站直了身体,已经恢复血色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我没事。”转向母亲:“娘,咱们这就去祖母那儿吧,还是要去一趟,省得祖母挂心。”   那老太婆会挂心就怪了!陈氏暗自翻了个白眼,却在老嬷嬷的注视下不得不含笑答应。      连语涵起床时,刚好看到连语湘跪下,向秦老夫人恳求让薛涛入府做丫鬟,陈氏急急打断她的话,向秦老夫人赔笑道:“老太太见谅,湘儿年纪小,诸多规矩还不懂,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导。”   连语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不解地望着母亲,却被母亲一把扯住手,压着她说:“还不跟祖母认错?!”   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温婉再也装不下去了,想到连三的娇纵肆意,和自己的小心谨慎,她胸中一阵愤懑不平,扬起头大声道:“我不知道哪里错了,请祖母指教!”满目倔强之意。      陈氏吓白了脸,秦老夫人原本都打算教训她几句就放她回去的,此时也被她气得不清,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将桌上茶盏都震得抖了一抖:“好,好!叫老二来,看看他教的好女儿!”   陈氏连忙跪下,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老太太息怒!二丫头不懂事,媳妇必定狠狠责罚她!您别动怒,保重身子!”   “保重身子?”秦老夫人指着她冷笑:“把我气死了岂不是更合你的意?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你还指望我怎么保重身子!是老二叫你这样做的?叫他来,叫他来!对我这个嫡母有什么不满,你叫他来当面和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还有个情节的,结果连语湘的倒霉事一写就写多了……PS:这里说一下,编编敲我说这周六入V,入V当天三更。所以……明天不更,后天也不更,我存一下稿【别打脸这个收藏入V我有点心虚,希望大家支持正版,十分感谢! ☆、第三十三章【入V第一更】   这里的情况很快就传到外宅,安国公在书房里听了下人的汇报,眉头紧紧拧起,沉声吩咐:“去门口守着,等二爷回来了就让他去夫人上房。”语罢出了书房,快步向后院走去。   老二连世琼倒是早就回了府,在自己院中听到下人禀报后连忙赶向老夫人上房,半途遇到和长房长孙连成湛并谢安一起下学回来的儿子连成潇。连成潇不过十五岁,父母宠爱下养出一派纯正的少年心性,见父亲急匆匆地过来,便有些好奇地凑上前问:“爹,怎么了?”   连世琼是很疼爱这个嫡子的,又有连成湛和谢安都停下来向他行礼,他便顿了顿步子,缓和了脸色答了一句:“没什么,你们都家去吧,上了一天学,想是累了。”说完就摆摆手离开,只是脚步不如方才那般匆忙了。      连二爷去的方向是内宅老太太的院子,谢安和连成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出了不解与好奇。连成潇最是大胆,直接就笑了,对两个兄弟道:“肯定有事,我爹又想瞒着我呢!走,咱们也去瞧瞧!”   连成湛是无可无不可的,谢安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即点了点头:“这个点三妹妹应该回来了,约莫是在老夫人那儿,我去瞧瞧她。”      三个少年到时,往日和乐融融的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安国公夫妇端坐于堂上,一个脸色黑沉,一个脸色铁青。而二房一家四口,除了连成潇之外都跪在堂下。   连成潇见父母和妹妹都跪着,母亲满面泪痕,妹妹却是满目的倔强不甘,心下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过去,“噗通”一声双膝着地,也跟着跪下了。   连成湛和谢安都是懂事的,见此情状,心知二叔和二婶必是不欲让人看见,连成湛拿出嫡长孙的气魄,转身吩咐仆妇将院门锁好,不许再放人进来了。谢安则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喊了一个眼熟的丫鬟过来,让她领自己去看妹妹。      连语涵百无聊赖地靠在美人枕上,时不时张嘴由大丫鬟喂进一瓣橘子。今天的事情耗费了她太多精力,方才又睡过了头,醒来后便一直恹恹的没精神。   谢安的脚步声极轻,却还是被耳尖的连语涵听到了,她张开眼,慢吞吞地喊了一声:“哥哥。”眼见着连成湛随后而至,便又补了一句:“大哥。”   屋里这些丫鬟都是伺候惯的,突然碰见两位小爷出现也不惊慌,站起身福了福,便又坐下,素白的手指细细剥着橘子,一点丝儿都要剥掉,就唯恐榻上那位小祖宗吃了不喜。      谢安左右瞧了瞧,去外间寻了地儿洗净手,进来后便让丫鬟退下,他自己坐上榻边的小马扎,开始给妹妹剥橘子。   “哥,外头怎么样了?”连语涵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刚刚吵死了,这会儿倒又安静了些。”   谢安还没张嘴呢,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茶的连成湛就扬起眉笑答:“还能怎么着,都跪着呗!就是不知道这次咱们那位二姑娘是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祖母发怒。”略略有些幸灾乐祸:“真要说起来,祖母对他们那两房算是很宽和的了,毕竟没血缘,平时就算有事也不好多说他们什么。这回……嘿嘿……”   谢安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不说话,继续低头剥橘子。   连语涵也有些无奈,她差点忘了,这位大堂哥是个话唠,在他面前就不该提问题的。   “重黎哥哥,你别剥了,我吃饱了。”连语涵拍拍谢安少年的手,慢吞吞地爬下床,喊了丫鬟进来:“给我梳洗一下,我要去外头瞧瞧。”      其实这次的事儿真的很小,只是因为连语湘突如其来的桀骜不驯目无尊长,所以才闹得稍微大了一些。最后是安国公下的惩罚,罚了她三个月月钱,并禁足一个月,抄写《孝经》一百遍。而陈氏因为教导不力,也被象征性地罚了一个月的月钱,惩罚不算什么,关键是丢了脸面。   原本安国公还要逐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出府,可连语涵“恰好”赶到,不急不缓地替连语湘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二姐姐只是心善罢了,这位姑娘也是个苦命人,一家子死得就剩她一个了,要是赶她出去,那就不是做好事而是做坏事了……”   宝贝孙女儿的话老公爷还是听得进去的,况且她这话还说得对,有情有意有理有据,安国公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最后倒是秦老夫人颇有深意地瞧了小孙女一眼,开口将那女子赐到连语湘身边贴身伺候,此事才算了结。      经此一役,年纪尚小的连语嫣还罢,已经十一岁的连语蓉却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至此便对连三有了阴影,明明是长姐,在她面前却总是唯唯诺诺的,连三说一她不敢说二。   这天在花园里,除了还在禁足的连语湘之外,其他三个女孩子都在。连语嫣依旧坐下就开始吃糕点吃果子,连语蓉则有些小心翼翼地试图同连三聊天。   她说的话题基本上连三都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嗯……唔……啊”的回应模式。不过虽然如此,但她能有回应就已经让连语蓉十分满足了,继续唧唧喳喳。      “等等……”连语涵突然听到一句不是很和谐的话,瞪圆了眼睛看她,语气突然就重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正兀自说得欢快的连语蓉被吓到,抖了一下,迟疑地问:“我刚刚说了很多呃……你指的是?”   “就是你说你跟齐家的哪位姑娘相熟,她跟你说的话!”连语涵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说……”连语蓉回想了一下,“她说她姑姑,就是宫里的齐修仪,有喜了。”   连语涵忽然就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      夜已深,未央宫内,含章殿里却依然烛火通明。   含章殿同清凉殿同是帝王寝殿,只是一个夏天住,一个冬天住。此时临近年关,一日冷似一日,刘延自然也就搬到了这含章殿内。   刘延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一口气接一口气地叹。他最近真的是头疼得很,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到语涵了,心中着实想念,却因得那件糟心事不得不按下心中思念。   后宫齐修仪传来喜信一个多月了,掐指一算,此时她应该有三个来月的身孕。别说三个多月前连语涵尚未归京,他一心扑在这事儿上压根就没往后宫走,就是这一年多来,他根本没碰过女人!      齐修仪的孩子哪来的?   她口口声声说那日给皇上送参汤,结果送进清凉殿后就被性致勃勃的皇上那啥了。可刘延一点都不蠢,他记得那天齐修仪是到过清凉殿,那天他还因为寻不到小丫头的事愁闷地喝了不少酒,后来确实有些神智不清醒。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认下这个便宜儿子,他醉了能不能行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遇上这种事,刘延真是又气又怒。虽然后宫那些女人都和摆设差不多,但只要是男人,遇到被戴了绿帽子这种事还能淡定如初的,这世上能有几个?   刘延不打算当便宜爹,但这事却不好声张,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惩治齐修仪这个无耻的女人——起码现在不行。帝王的疑心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后宫的安全性,连带着自己其他几个儿子都被质疑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心虚,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再思念,也没法见小丫头。      又熬到半夜,刘延洗漱之后便回了寝殿,换上寝衣打算上床睡觉,结果却在宽大的龙床上发现鼓起的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似是听到有人来了,蠕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将头转了过来——赫然是应该呆在国公府睡得香甜的连三姑娘!   “涵儿你……”刘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连语涵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埋怨他:“你怎么这么迟才安歇啊,害我都等得睡着了。”   虽然是隆冬十分,但殿内地龙烧得极是暖和,可刘延还是怕冷着了小姑娘,一见她坐起就连忙将被子笼了过去,把小小人儿包成个蚕宝宝模样,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头。      刘延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笑道:“你怎么来了呢?方才把我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清醒了一些,嫌弃地瞟了他一眼:“还不是听说齐修仪怀孕了,我才来问问情况。”   “你……你也听说了?”刘延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有些不敢看她。   连语涵怀疑地眯着眼看他:“不会真是你的种吧?我还以为你是喜当爹了呢,特地进来看热闹的……我记得齐修仪生四皇子是在后年还是大后年啊,这会儿怎么就有了?”   被她一语道破,刘延很是抑郁:“不是我的……我回来以后就没碰过别人。”先表忠心,接着有些庆幸地说:“八成上辈子老四也是别人的种,幸好我让你收养老四的时候你拒绝了,要不岂不是把江山拱手让给了别人?那我哪还有脸去见刘家列祖列宗啊!” ☆、入V第二更   “绿~帽~子~哟~”连三姑娘故意拉长了音调,幸灾乐祸地觑着他,还真是一幅看热闹的模样。那水嫩嫩的小脸,配上那样欠揍的表情,让人怎么看都想咬一口。   刘延虎着脸瞪了她一会儿,之后自己也掌不住笑了,把她往怀里带,恨恨地揉搓了一阵才骂道:“小没良心的!这里好长一阵没见,偏偏一有笑话你就来了,也没听你说一声想我不想……”   “想,怎么不想,我都快想死你了!”连语涵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换,鼓起包子脸怒道:“你不知道,我计划了这么久的卖身葬父,全都被那个蠢货破坏了!简直要气死我了!”   “呸呸呸!”刘延急急伸手去捂她的嘴,气恼不已:“什么死啊活的,今后不许随便说那个字!”又半抬着头对着虚空处连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方才提起连语湘带来的一腔怒火被这样的神展开彻底浇熄,连语涵皱了皱小鼻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可有查到是谁给你戴的绿帽子?”小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似乎很想知道“奸夫”是谁。   被她一插科打诨,再提到“绿帽子事件”时刘延发现自己不那么生气了,只是仍有些无奈:“齐修仪的生平都查过了,但她只是个庶女,在齐家时不受重视,为人又木讷老实,所以能找到的消息不多,也查不出她和哪个男人有牵扯。进宫以后就更别说了,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怀上了我都不知道,现在我瞧见三个儿子就犯嘀咕。”   连语涵笑倒在他怀里,好半响都在喘气,刘延宠溺地瞧着她,伸手给她抚背顺气。等她喘匀了气,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说实话,换做后宫任何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事我都不惊讶,但偏偏是齐修仪……”   思及此处,她脸色郑重了些:“修仪为从三品,不高不低的份位,却刚好能自己抚养孩子;齐修仪家世一般,为人低调,看平日模样,人人皆道她是个木讷老实的人,连我从前都如此作想。”她略感兴味地挑了挑眉,“你说,和齐修仪通·奸的人是不是就看准了这一点,特地挑了她下手呢?”      语涵说的刘延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此时从她口中听到,心中又有了一番别样感受。他沉吟许久,方轻叹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上一世——那人的筹谋差一点便成功了。”   “对啊。”连语涵心情略感复杂:“如果刘泽是齐修仪的奸·夫,那这恐怕就是他留的后手了。皇后和二皇子谋反,没希望了;三皇子娶的是青州李氏女,也没希望了;至于大皇子,不管怎么样,估计都是要被他从宫变里除掉的……只剩下四皇子能继位。”她的笑容有些冷:“我又被一刀捅了个透心凉,虽然没能如他们所愿的死了,却也再不能有孩子……”刘延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她无法生育,那就代表从此之后,这个后宫中再不会其他皇子皇女诞生。   回想起上一世那些腥风血雨,刘延心下哀凉。他对后宫那群女人虽无情,但对四个儿子却是很有感情的,毕竟父子天性,血浓于水。然而,四个儿子里,大儿子被楚王害了,二儿子在楚王怂恿下跟着皇后一起造他的反,三儿子从小就心思不正,四儿子本来是无功也无过的,现在却发现八成不是他的种……   话本都没这么精彩。      刘延苦笑:“从前不知道倒好,这一世回来,见了那么些人,有的是日后要死的,有的是日后要我死的……皇后和楚王还罢了,只是——”他神色黯然,“阳夏姑姑,还有湛儿……”   阳夏大长公主是他的亲姑母,从小看着他长大,和他感情一直很好。他登基后,也给了阳夏大长公主相应的尊荣,连皇后的都娶的是阳夏驸马郭曲的亲侄女。而二皇子刘湛,身为他唯一的嫡子,他在刘湛身上花费的心思要比其他几个皇子多得多。   可是,这样受他看重的两个亲人,却都参与了逼宫谋反。刘延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此事还算无辜的他们。      连语涵微仰着脸,帐外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的光,打在刘延年轻英俊的面容上,轮廓深邃,眼眸幽深。她忽然有些难过起来,探出手摸他的脸,喃喃道:“我累你良多……”   是啊。如果没有她,楚王就没办法给他们冠上“妖孽祸国,君主不贤”的罪名以煽动天下之口;如果没有她,皇后也不会在失宠后孤注一掷答应参与楚王的谋反;如果没有她,他也不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刘延愣了很久很久,终是红着眼眶,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含笑呢喃:“甘之如饴。”      小姑娘是让暗卫带自己来的皇宫,安国府内三姑娘的院子早就熄了灯,四下一片寂静。刘延舍不得让她大晚上冒着冷风赶回去,哄了一会儿,还是把她留下了。   含章殿内,温暖如春,英俊挺拔的青年帝王环着娇小的女孩儿酣然入睡,是违背世俗的,却也是宁静温馨的。两人都藏着秘密不曾向对方言说,此时却又是此等不设防的姿态。   不得不叫人叹息一声:情何难解!      *   等到连语湘的禁闭结束,正月都快过去了。   就在元宵节那天,住在两条街外的齐家热热闹闹地迎了齐修仪回家省亲。后宫妃嫔得以回娘家省亲,在承平帝这里齐修仪还是头一份,所以不单是齐家自己骄傲,便是旁人知道了也多羡齐修仪盛宠。   齐家为了让怀了龙胎的主子娘娘回家后有个落脚的地方,一接到省亲的消息就开始大兴土木,不知砸了多少银子进去,见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大园子。   这园子确实花了不少钱,也确实富丽堂皇,可就真派上用场就是那么一晚上,之后便搁置着了。毕竟是齐修仪落脚的行宫,齐家众人也不敢轻易做别的用处,幸好齐修仪是个明白人,省亲回宫后便传了话回家,让家里那乌泱泱的一大堆姐妹侄女外甥女去园子里住,随便挑地方,住满为止。   这不,还没出正月,齐家诸位姑娘迫不及待地就搬了进去,其中包括跟连语蓉要好的那位齐家不知道几姑娘。      “……她住在绿野阁,说是极清幽雅致的地方。”连语蓉双颊微红,显然是对即将去到的齐家省亲园子十分期待:“几位妹妹便赏我这个脸,咱们一道去吧!”她一个庶女单独出门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她一直在游说其他三人跟她一起去。   关了一个月禁闭的连语湘非但没有清瘦下来,反而养胖了几分,脸色红润得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折了面子的痕迹。她妙目微转,笑吟吟地一口答应:“我是一定去的。”那《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曾叫她心向往之,如今有了个活体“大观园”可以让她去参观,何乐而不为呢?   她自己是答应了,却周到地替连语蓉又问了一句:“三妹妹和四妹妹呢?”      连语嫣比连语涵小一岁,过了年才七岁,虽还是一团孩子气,却被四夫人教导得很乖巧,即便听到了连语湘的问话,但三姐姐没回答,她就不敢越过序齿开口。连语湘知道她这习惯,所以她问的是两个人,眼睛却盯着连三瞧。   连语涵手上握着个灿灿的金杏把玩,头也没抬,懒懒地回了一句:“我还是不去了,她家女孩儿乌泱泱的一大群,我一去又得都过来向我行礼,烦得很,你们也尴尬。”   连语湘一滞——她差点忘了连三还是个实打实有食邑有朝廷供奉的郡主。   连语蓉想了想,果然是如连三所说,如果她去了大家反倒尴尬。这样一想,她顿时觉得三妹妹还是很体贴的,看连三的眸光立时柔了起来,声音也是温柔得能掐出水:“还是三妹妹想得周到。”   “呵呵。”连语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上上下下抛着有“汉帝果”之称的金杏玩,心下却思量着将来的事。   心不在焉,各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来了。 话说,写到齐修仪怀了龙种的时候,我想到一句话—— “娘娘恭喜您怀上了龙种——是条霸王龙的!” ☆、入V第三更【改错字】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微丝轻哪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未熟透,倾城之姿却已显露无疑。雪肤花貌参差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此时,这可人疼的小美人正歪在榻上,黛眉恹恹地搭了下来,眼角还染着未干的泪痕。      刘延心疼得要命,却还是硬起心肠责备她:“都知道月信快来了,还吃冰酪!都是你爹娘纵的你!樱桃冰酪再好吃,等几天再吃不行么?它又不会长腿跑了!”越说越生气,察觉手里捧着的生姜红糖水不那么烫了,虎着脸端过来喂她:“快喝!”   连三姑娘的脾气坏透了,尤其是在这样特殊的时期。被刘延这一凶,她顿时就哭了,嘤嘤呜呜地搂着小枕头掉眼泪,掉了几滴眼泪,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举起小枕头就砸了过去:“你敢凶我!”红着眼睛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知多可爱。   刘延心都化了,哪里还板得住脸?软着嗓音哄道:“唔,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来,趁热把糖水喝了,我着人去库里找暖玉了,一会儿你放在小肚子上,能缓些疼。”   “不喝,难闻死了!”连三姑娘彻底傲娇化。   刘延脸色一沉:“又忘了我说的话是不是?”她每次说“死”,即便是再无意再娇嗔,都能让他好一阵心惊肉跳。这丫头,不惩罚不行了!   历经五年,愈发显得成熟稳重的帝王低头抿了一口糖水,将碗放下,直直搂了小姑娘入怀,头一压便含住了粉嫩唇瓣,撬开牙关直接喂她。   “唔……唔……”      一碗生姜红糖水喂完,小姑娘已经意识朦胧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得要人命,双颊红得堪比盛开的桃花,在男人怀中软成一滩水。   刘延的忍耐功夫一等一的好,这么一阵缠绵下来,面上神色如常,只是略粗重的呼吸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动情。他捏捏小丫头的脸,轻笑道:“下次还不听话,就这样惩罚你。”   “哼!”醒过神来的三姑娘扭过头,不再理他。      此时是承平七年,夏日炎炎,按照老惯例,刘延挑挑选选领了一批后妃宗室大臣及大臣家眷到上林苑避暑。连三姑娘既是宗室郡主又是大臣家眷,更是某人的心尖尖,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连语涵这几年别的啥都没干,光练功夫去了。一身轻功出神入化,要甩掉皇室最善追踪的暗卫都不是难事了。为此,刘延感到很忧心。但这又方便了她偷渡到刘延寝宫,所以陛下对此总是喜忧参半。      皇帝在上林苑的寝宫临着昆明池,宫殿里一天到晚都供着冰。今日下头送了许多上贡的时鲜果子,刘延便想到了几日未见的语涵,于是着了暗卫去诱她前来。   谁知小姑娘来之前吃了许多樱桃冰酪,一到地儿就疼得脸色发白,硬生生把刘延也吓白了脸。后来招了可信的太医来一诊脉,才发现啥问题都没有,只是痛经而已……   接着就有了开头一幕。      刘延掀开小丫头白色的锦缎外衣,把男人拳头大小的火红色暖玉置于小腹之上,隔着粉色的冰蚕丝肚兜熨帖着隐隐作痛的小肚子。   连语涵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还是主动跟他聊起了天:“你有派人去看着齐修仪那边吗?这次特地带了她和四皇子出来,又把刘泽安排在离他们那儿不远的地方,我估摸着就这几天,他们总是要见个面的。”   刘延手下轻轻揉着暖玉,眉眼含笑,神色悠然:“盯着呢,你一说我就派人去了。昨天就见了面,不过没让老四喊爹,估计是怕小孩子嘴不严,露出马脚。”   “她藏的可真够严实的。”连三姑娘撇撇嘴,“要不是你那个毛病,说不定就让她诓了去,又帮人养儿子。”这事儿让她很是不悦,总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楚王和那个看起来笨笨的齐修仪竟然把众人都玩弄在掌心,这显然是在鄙视她的智商嘛!   而且她竟然还真的也被瞒住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接下来我要办正事了哦,”连语涵肃着小脸瞪他:“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许插手。”   刘延此时还不知道她的计划,亲昵地俯下·身子在她细白的额头亲了一口,低笑着应下了:“遵命,女王大人。”   如果此时刘延知道她将来会干的事,肯定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很有可能会直接按倒小姑娘,直接吃干抹净,狠狠惩罚她一遍。   可惜他还不知道,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      *   自从五年前那次禁闭后,连语湘便收敛了锋芒,无论做什么事都极为低调,低调地做胭脂水粉生意,低调地吟诗作画,低调地传出才女的名声,低调地打入京城贵女圈,低调地让众人交口称赞。在家中孝顺长辈,待下人温和亲切,知书达理,清秀柔美。   相比她的“低调”,连语涵几乎可以算是默默无闻了。当年受封“永宁郡主”的热闹只是一阵就过去了,这几年,她从不参加任何闺秀聚会,也从不在人多的场合出现,除了待在安国府就是以探望韩太妃的名义在宫中小住,众人皆知有这么一个人,却谁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人品样貌如何。   如连语湘这般出风头的名媛,虽然交游广阔人脉众多,但也有一点不好——容易引来同性之间的妒忌。   此时她就在为另一位名媛的胡搅蛮缠感到头疼。      郭姵是阳夏大长公主的孙女,当今皇上的表侄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这样的家世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更兼她生得明眸皓齿,娇艳可人,十分得她出身高贵的祖母喜爱。阳夏大长公主甚至还为了她特地向先帝请封,使得她尚在襁褓中便受封“同安县主”,愈发尊贵了。   这样的天之骄女,脾气好些还罢,但郭姵却是实打实的骄横跋扈、刁蛮任性,她看不顺眼的人半点不能过她的眼,惹着了她,女的直接抽耳光,男的就着家仆按住,用蘸了盐水的马鞭狠狠抽。   因为她看不顺眼的人多是小门小户出身,又有郭家和阳夏大长公主给她当靠山,所以她长到如今十四岁,这般行止竟是从没出过事。      这样刁蛮的一位,在遇见哪哪都让她不爽的连语湘后,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你竟敢不向我行礼!你知道我是谁吗?!”接着就动手了,两个大耳刮子把连语湘都给抽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错别字,今天没有更新,明天更。 话说,今天去参加了普通话测试,身为湖建人,考普通话什么的,真是抑郁得蛋都碎了…… ☆、第三十六章   连语湘不认识同安县主,却认识簇拥着她的那群贵女。能被那样一群眼高于顶的贵女众星捧月般围绕在正中,这女孩的身份尊贵可想而知。   当下,她虽心下又羞又气,却只能强忍着泪意,捂着留下两个清晰巴掌印的双颊忍气吞声:“我并不知你是哪……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郭姵抬腿踹在小腹上,人连连倒退了好几步。郭姵虽然只有十四岁,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但她自小野惯了,身体比那些轻易不出门的闺秀好了不知多少。她一见连语湘挨了打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就烦躁,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虽没将连语湘踹倒,却也让她疼得脸色发白,豆大的冷汗凝在额角。      郭姵冷哼一声,轻蔑地瞥了面色惨白的连语湘一眼:“什么‘京都双姝’、才貌双绝!你也配?!”转头向一个着白衣绿裙的贵女道:“你还许她跟你齐名呢,这么个虚伪做作的女子,你竟不觉得掉价?”   这个白衣绿裙的少女便是与连语湘并称“京都双姝”的刘太傅小孙女刘瑶筝,她是个性情温婉的,听到郭姵这样不客气的话,虽也有些尴尬,却并不曾出言落井下石,只是沉默以对。   郭姵是同安县主不假,但刘太傅乃帝师,曾教导承平帝多年,德高望重,他最疼爱的小孙女,又是京中素有贤名的正经大家闺秀,就是郭姵也不敢惹她太过。   郭姵见刘瑶筝只是不语,心下恼怒更甚,眼神狠戾地转向汗湿额发的连语湘,所有的怒气通通对准了她,抬脚就要走过去再教训她。而连语湘原本领着的两个丫鬟早已被同安县主的人制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刁蛮县主向自家主子逼过去。      “同安,你要做什么?”清朗温润的男声彷如一阵微风,轻而易举地吹散这湖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湖蓝色锦衣的楚王刘泽缓步走来,眼神清亮明澈。   郭姵脚步一滞,转头看向他,脸上多少有了些懊恼之色,不甘不愿地唤了一声:“表舅舅。”   刘泽没有看她,而是转向不远处弓着腰低垂着头双手按在腹部的连语湘,只看她这个模样,便可以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了——郭姵一向跋扈,欺负容貌美才气高却出身不显的女子可是常事,身为亲戚,他多少也知道一点。   只是这次这位却似乎并不是那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只怕郭姵下了狠手却难以善后。      刘泽对连语湘是有些印象的,五年前那事他后来查了查,得知是安国府二姑娘所为,自此之后便多了几分好感,并不拿她当做那些徒有虚名的“名媛”看待。   这会儿见昔年善心的小女孩儿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却被骄横跋扈的郭姵欺负至这等境地,心下便有了许多怜惜,对着表外甥女郭姵的语气也带了些愠怒:“素日我听闻你跋扈之名,还道你只是任性了些,却不想你竟欺人至此!”   郭姵瑟缩了一下,只听刘泽继续道:“看来这两日我该上门去问候一番姑父姑母了。”   听到他这句话,郭姵反而不怕了,阳夏大长公主最是疼她,只要她不闹出人命,在外头再横都是小事。她笑嘻嘻的转了转眼珠子:“表舅舅误会了,我只是……”      今日这镜湖想是注定要热闹非凡,就在郭姵想着法儿搪塞刘泽时,连语涵也步履缓缓地到了湖边。   她今日很巧地也穿了一身湖蓝色裙裳,耳着明月珰,足蹬飞云履,腰系月影犀带,乌鸦鸦的发挽成了个元宝髻,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从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端垂下,伴着她蹁跹而行韵律般微晃,美不胜收。   众人瞧着,只觉得有片蓝色的云彩翩然而至,满场鸦雀无声,竟是比方才楚王到时还安静几分。      “怎么了?”懒洋洋带些不耐烦的口气,却是生就软甜的语调,楚王忽然抚了抚心口——那儿好似有只小爪子轻轻挠过,麻酥酥的痒。   连语湘终于抬起头,却是两颊红肿,眼睛也是红的:“你怎么来了?”   再连语蓉再三央求下才勉强来救场的连三姑娘轻嗤一声,黛眉微挑:“听说你快被人打死了,我来看热闹。”   “……”连语湘气结,她真是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意在连三面前这样难堪。      看到她那副自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孬样,连语涵连嘲讽都懒得了,下巴朝准郭姵抬了抬,问道:“是她打的你?”   “……是。”连语湘垂下眼,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连语涵昂着下巴走了过去,站在郭姵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问她:“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竟敢不向我行礼?!”   郭姵气得双颊通红,眼睛都在冒火:“我管你是谁……”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左脸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的目光几欲噬人,尖叫道:“你竟敢……”“啪”的一声,右脸又是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敢打我?!!”   郭姵扬手就要抽回去,却被连三轻轻巧巧地捉住双手,她嘲讽模式打开,用极是挑剔不屑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郭姵一遍,闲闲道:“哪里来的泼妇,又吼又骂的。”轻笑一声,美目流转:“我不仅敢打你,还敢踹你呢!”一脚踹向她的心窝。   她这角度选得刁钻,明明郭姵身后都是人,她却硬生生寻了个缝隙,将郭姵直接踹出贵女的包围群,在草地上滚了两滚,“咕咚”一声掉进湖中。      “啊!救人啊!”一个贵女率先发出尖叫,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喊叫声。   连语涵却没事人似的走回连语湘身边,见她已经吓傻了,很是不悦:“快走吧,等她家的人来了,我是没事,你就要倒霉了。”   连语湘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领着被救下的丫鬟快步离开。   虽然郭姵是刘泽的外甥女,可她落水后,刘泽并没有第一时间吩咐人施救,而是站在原地盯着连语涵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   他紧走几步,走到连三身侧,低声道:“你快走吧,一会儿阳夏大长公主就来了。这里我顶着。”   连语涵似乎被耳边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了刘泽近乎耳语的声音,那俊秀的脸庞离得那么近,她眨了眨眼,迅速红了脸,软糯糯地应了一句:“好,那、那就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用手机发的,应该可以看吧……今天真是被 折磨死了T^T ☆、第三十七章   楚王站在原地目送佳人远去,唇畔的笑意就不曾停过——他记起来了,他曾经见过她的,在她还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时。那时不过六七岁的小丫头便已经能看得出日后的风华来,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并不在此处,反而对她似模似样看面相印象更深些。   如果说忆起连语湘让他心生怜惜,那么回想起同连三的一面之缘给他带来的便只有惊喜了。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果然是……有缘的么?      连语涵对阳夏大长公主可能会找她算账这一事半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左顾右盼,一不小心就在路过的草丛里捡了一个白白圆圆的蛋。   一个女孩儿是否娇纵跋扈,那得取决于亲人的宠爱程度;而在京城这种地方,要跋扈得出类拔萃独树一帜,单单受宠是不够的,还得看你背后的靠山有多强大。连三姑娘骑坐在天下最大的一座靠山上,别说打了同安县主,就是打了阳夏大长公主也不过是道个歉的事。      等连语涵慢悠悠地捧着蛋寻摸到刘延宫里时,日理万机的陛下已经得知了她的恶行,一见她就无奈地笑了:“我还想着,你打了人,必然第一时间奔到我这儿来呢。没成想大长公主府报消息的人都到了,你还没到……呃,这是什么?”刘延垂下头仔细端详着小姑娘塞进自己手中的蛋,疑惑地问了一句。   “蛋。”连三姑娘言简意赅。   “……呃,那这是什么蛋?”刘延浑然不觉被岔开了话题,“拿给我做什么?难道,咱们今晚喝蛋花汤?”   连语涵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蛋,孵出来就知道了。”水汪汪地大眼睛瞧着他:“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把蛋孵出来的吧?”   刘延实在招架不住她这可爱的小模样,好笑地伸手弹弹小脑瓜子:“就你这张嘴甜!我试试吧。”   见他答应了,连语涵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凑到他身边抱住刘延一边胳膊,甜声谄媚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刘延还待说什么,却听殿外内侍高声禀报:“阳夏大长公主求见!”   连语涵撇了撇嘴,凑到伟大的陛下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绒绒的小脑袋蹭在他肩膀上,故意娇滴滴地拖长了语调:“陛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刘延失笑,将蛋放在一本奏折上,亲了亲小苹果似的脸蛋:“行了行了,快进去吧。打了就打了,一切有我呢。”   连三姑娘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把蛋也一起抱进内室去了。      阳夏大长公主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年纪不轻了,又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出身,一身威仪风范便是在皇后面前也不遑多让,郭家未出阁的女孩儿都以养在她膝下为荣,便是亲戚家的姑娘,能得她一句称赞便是极好的嫁妆资本了。   可是今日的大长公主却风度全无,给承平帝行礼时都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没等刘延赐座,她站着就喊开了:“求陛下做主!”   刘延知道她的来意,却并不答言,不急不缓地指了指下手的椅子,微微一笑道:“姑姑别急,先坐下罢,喝口水润润嗓子。”   帝王之命不可违,就算那是她亲侄子也一样。阳夏大长公主深吸了口气,走到椅子上坐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低低地开始饮泣起来。      刘延就那么看着,却一句话都没说。这位姑姑的手段他再明白不过,上一世的他不知见过这种情况多少回,每回他都惦念着小时候那点姑侄情分,关切地开口询问,于是最终阳夏大长公主总能得偿所愿。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惹事的是连三,而他的所记得的也不再是小时候对他关怀备至的阳夏姑姑,而是领着郭家支持二皇子刘湛,协同楚王一起逼宫的阳夏大长公主。      阳夏大长公主人老成精,见刘延没向往常那样主动询问她,便察觉出气氛不对,将这几天的事在心头滚了滚,并未察觉出哪里有异。且此时她满心都被小孙女凄惨的模样占据,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径直抹着泪开口诉委屈:“陛下,你可要为姑姑做主啊!我的姵儿竟就在这上林苑里挨了打,真真是没有王法了!您没瞧见,姵儿她被打得……”   “被打得怎么样?”刘延眸色冷冷,不耐地打断了她,“是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呢还是破了相?”   “那……那倒没有。”阳夏大长公主滞了滞,不甘心地继续道:“可是姵儿挨了好几个耳光……”   “行了!”刘延听都不耐烦听了,“郭姵被你宠成了那副样子,满京城谁不知道?从前她打人的时候可从没手下留情过,朕那时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朕毕竟是这天下之主,当为朝野表率!没道理别的臣子家女儿挨打了朕不管,你家郭姵挨打了朕却为她出头讨公道!”      这话说得太过不留情面,阳夏大长公主脸上挂不住,愣了半天,见刘延一点给她台阶下的意思都没有,实在无法,当场放声大哭起来:“我的老哥哥啊!您怎么去得那么早啊!要是您还在……”   刘延冷笑一声:“就算先帝还在,也早就烦了那么个不知好歹的外侄孙女!”   大长公主的哭声一滞,此时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再见不到一点儿从容贵气,仿佛市井老妇一般狼狈不堪。她还想再闹一闹,却见刘延脸色微沉,威压直直放出,压得她再不敢大声哭喊。又挣扎着在殿上待了一会儿,她见刘延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心下气怒万分,敷衍地行了礼告退,直奔皇后寝宫。      “皇上他竟是如此表现?”皇后郭氏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坐在椅子上恼火万分的娘家大伯母兼婆家姑母,小心翼翼地询问:“姑母可知,那打了姵儿的人是……”   “是安国府的死丫头,被封了永宁郡主的那个!”阳夏大长公主风度尽失,脸色极为难看。   皇后恍然大悟:“原来是永宁郡主,那就怪不得了。”   阳夏大长公主不解,张嘴就质问道:“怎么,那贱蹄子还有什么厉害之处不成?”   “您不知道,”这事儿,皇后也不知该说得委婉些还是直接一些好,“那永宁郡主,十分得皇上青眼。我曾意外看到一份单子,发现永宁郡主还小时,宫里便时时有送了东西去,俱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从陛下私库里拿出来的。”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阳夏大长公主却敏感地嗅到了些秘密的味道,双目炯炯地盯着皇后,示意她继续说。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但是几年前,那小郡主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曾有一次碰见皇上抱了她在膝头喂她吃午膳,却是一副父女天伦其乐融融的景象。”皇后的表情很是复杂,“我这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年,三不五时就传来西苑那头韩太妃召永宁郡主入宫陪伴的消息,现在想来,估摸是皇上惦记闺女,时时唤了进宫来照看。”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阳夏大长公主一时接受不能,嘴半张着,好半响都没说话。   “这、这……这不对吧,那永宁郡主都多大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皇后笑着摇摇头:“皇上十二岁身边就有伺候的人了,有那小郡主约莫是十三四岁的事,差不离。开春得了疾病去的王美人就是最早一批伺候皇上的,若她早早养了皇子皇女,此时怕也是这个年纪了。”   大长公主双眼无神,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回不过神来。   皇后怜悯地看她,安慰道:“皇上早早就同我说过想要个公主,偏偏这么多年后宫里头都没消息。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又碍着身份不能养在宫中,偏疼一些也是有的。姵儿这里……”挨了打也是白挨。      阳夏大长公主没有听她说话,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浑浊的老眼中都有了光亮:“没错了,没错了!怪不得,当年李家那姑娘下得那么狠的手,安国府的老三夫妇哪里还能养出个女儿来?!我早该想到的……” ☆、第三十八章   阳夏大长公主这话几乎算是脱口而出,皇后惊愕地睁大眼:“姑母,您说的这是……”   阳夏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这些都是老黄历啦,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们年轻人自然没听说过。这话要说起来就太长了,得空再同你细说罢,你只需知道那永宁郡主必定不是安国公府的血脉就成了。”语气如此笃定,也不知叫几位当事人听了心中作何感想。   皇后地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阳夏大长公主却不说了,这真真是叫人心底猫抓似的痒。皇后纠结半响,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再提这茬,转而说起皇上曾开金口要让连世珏当太子太傅的事情来。      一场关于连三姑娘身世的猜测就此尘埃落定,而当事人却完全不知情,还在腻腻呼呼地和她传说中的“父皇”凑在一块儿研究怎么孵蛋……      大长公主离开皇后寝宫时的表情比来之前还要沉重,她已经认定连三是承平帝的血脉了。既然是皇上亲闺女打的,那打了就打了,没打死算郭姵幸运,难道还能真让皇帝把他姑娘拎出来让你揍一顿不成?   阳夏大长公主想到的还不仅仅是自己孙女挨打的问题,她的政治敏感性极高,从先前得知刘延将自己的亲闺女寄养在安国府,再到后来皇后所提起的连世珏必然要任太子太傅一事,零零种种,都让她嗅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安国公府一直没有明确的站位,但因为宫中淑妃同秦老夫人的关系,大家都自觉将安国公府和秦家划作堆,一起放在淑妃并三皇子身后。   实际上呢?   阳夏大长公主不知道,但她已经订下了要同淑妃交好的计划——不管淑妃有没有心扶持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皇子上位,只要淑妃和安国夫人同姓,这份付出就不会血本无归。      *   上林苑占地极广,内中风景无数,可居住的屋舍更是数不甚数。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住进上林苑的。   大多数权贵人家都在上林苑附近买了庄子,只等每年的大迁徙到来,一家子通通搬到庄子上。除了部分皇亲国戚,也就只有小部分重臣因皇帝欲要显示亲近,在上林苑外围某处赐住屋舍。   这其中包括正二品的连家老大连世珩,包括父凭女贵的连家老三连世珏,却不包括连二爷及其一家。至于连老四,他连随驾至上林苑避暑的资格都没有,这里就不提了。      连家三房分到的院子叫做宜春苑,是上林苑中一处景致甚好的院落。   连三姑娘在陛下那儿吃了个肚皮滚圆,被众多暗卫护着慢悠悠地晃回了宜春苑。回了院子,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对她今日的行为予以置评或表示担心,韩氏只是心疼地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问了她晚上吃得可饱,就送她去浴池洗澡了。   至于连三爷,他的头就没从书里抬起来过。      在白玉池中无聊地拍了一会儿水,连语涵对一旁伺候着的大丫鬟之一勾勾手指头,细细盘问她:“红袖啊,方才我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过?”   红袖低眉顺眼地答道:“回郡主,是有皇后娘娘那儿的人来过,传话与夫人,言及皇后娘娘留您用膳。”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过后不久,二姑娘那儿也派了人来问,得知您是被皇后娘娘请去后便再无话了。”   “这样啊……”连语涵托腮沉思,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皇后派人来传话的用意,明明不是刘延吩咐的呀!   记得刘延在喂她吃晚饭的时候还特地跟她串了口供,就说是淑妃留的饭,淑妃那儿他会去打点。要是刘延打点的是皇后,没理由不告诉她的,要不然两边一对穿帮了,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实在想不明白,连三干脆就不想了,闭上眼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让丫鬟给揉了肩膀,这才换上干净的寝衣回卧房。   回了卧房后她正打算睡下呢,外头有丫鬟柔声禀报:“姑娘,二姑娘来了,站在门外,问姑娘是否睡下了。姑娘可要见一见?”   呼,连语湘?她又有什么幺蛾子?   连语涵被勾起了些兴趣,又暂时不困,便让丫鬟领她进来。      看到身着寝衣的连语涵,连语湘一阵失语。   连三见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些,忍不住抿着唇儿笑:“二姐姐可别见怪,我本来都要睡下了的。”   连语湘不在意地笑笑,她在现代什么样的衣着没见过,自然不会觉得连语涵这样失礼,只是被她在烛光下的容色所摄,怔了一下罢了。她摇摇头,淡淡地笑:“无妨,你就这样坐着吧,横竖我们姐妹不比外人。”   哦?不比外人?听她这明显是在拉近关系的话,连语涵眼中的兴味更浓了些。      “其实我是来道谢的,多谢妹妹今日为我出头。”连语湘的表情很诚恳,诚恳得像王宝强一样,“我回去后,心中一直七上八下,只怕那同安县主不依不挠。平白让妹妹你惹上一身麻烦,我心下实在愧疚难当。”   连语涵眨了眨眼,不高不低不长不短地应了一声:“哦。”   连语湘见她不上钩,咬咬牙继续道:“不知后来那同安县主的家人可有为难于你?”   “没有。”连语涵笑眯眯地回答她,干脆又利落。   “……啊?没有?”连语湘讶异不已。她预料中的回答是连语涵抱怨郭家人的难缠,接着她就好继续问“那你是如何脱身的呢?”——顺理成章地牵扯出楚王来。   谁知连三这厮竟然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   太过分了!      连三仔细观察了连语湘好几十年,她往哪边挑眉毛是要开始使心眼儿了连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此时这点小事?她最喜欢看连语湘自作聪明却发现聪明落空的模样了。   一肚子坏水儿的小美人依然笑眯眯:“对啊,没有为难我,有皇后娘娘出面调停呢。”语气一转:“怎么,看姐姐这模样,似乎有些失望?”   连语湘尴尬地笑了笑:“妹妹说的哪里话,你既无事,我就放心了。不打扰你歇息,我这就走了。”   连三不紧不慢地举起一杯茶,偏头轻笑:“姐姐走好,路上看着些脚下。”      *   同一时间,楚王终于从郭家暂住的院子离开,步履匆匆地赶回自己居住的宫殿。   夜幕低垂,宫内却灯火通明。他才步入正门,就有心腹上前低声回报:“齐娘娘来了一刻有余,现下正在内殿,四殿下不曾一起来。”   楚王眸色沉了沉,点点头,脚步不停径直向内殿行去。      “王爷回来了?”殿内齐修仪正摆弄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急忙抬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刘泽看到她,原本阴沉的脸色便缓和了许多,如往常那般温润地勾起唇角:“怎么这时候来了?地上暑气未散,你身子又不好,还是该当心些才是。”   齐修仪娇羞垂眸,贝齿轻咬下唇,语气甜蜜:“我知道的,只是……只是、只是有些想你,一时没想那么多……”语罢羞得连脖颈都红了。   刘泽在心底叹气——我哪是担心你这个呀!我是担心被人发现啊你这个蠢货!      齐修仪抬起眼望向他,明媚的杏眼中满是情意:“本来我想带沛儿一道来的,只是他今天白日去看了食铁兽,闹了一天,一回去就累得睡下了。我不舍得吵他起来,就自己来了。”   刘泽伸手摸上她红润的唇,细细摩挲,暧昧地轻笑:“带他来做什么?没儿子在……咱们更自在呢。”另一只手也绕到她不算纤细的腰后,轻轻揉捏了几下,声音愈发低沉喑哑:“小嫂子,可想我了?呵呵……”   齐修仪双眼闭起,一声娇媚的嘤咛就这样从唇中溢出,丰润的身子软软的倒入男人怀里,一双雪白的藕臂主动环住他的脖子,献上红唇。   刘泽痛苦地蹙起眉,轻轻挪了挪脑袋,躲过了她的献吻。见双颊绯红的齐修仪要睁眼,手下赶紧利索地探入亵裤,揉弄了几下,这才让她继续闭上了眼。   一室春光旖旎,可尊贵的楚王殿下却总有一种自己在卖身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和宠、洛哩、xyq、花椰菜、小叶爱书的地雷,谢谢YI的手榴弹,大家破费了! ☆、第三十九章   夜色正浓,这掩在绿树丛荫下的院落却微微透出些暖黄色的光,温馨又安宁。   韩氏遣退了下人,一头和闺女相似的乌发散落在胸前。她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坐下,纤纤素手执起被摩挲得十分温润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      “……我瞧着她那模样,却并不像被吓着了,怕她不高兴,我也没敢多问。”韩氏眉心微蹙,手上还做着梳发的动作,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儿了。   连世珏握着一卷书半靠在躺椅上,就着屋里的光亮细细研读。听到妻子的话,他抬眸一笑:“咱们的闺女,哪里这么容易就被吓倒。涵儿那霸王似的脾性,你这当娘的还不知道?”   韩氏闻言便有些想笑,却又没能笑出来,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放下玉梳,说的话也是吞吞吐吐:“其实今日我还有件事不曾同你说……”看见丈夫疑惑的脸色,她眼神躲闪了一下:“我询问跟着涵儿的容嬷嬷,她同我说起——楚王当时也在场,还私下同涵儿说了几句话。”      连世珏握着书卷的手一点点收紧,连骨节都有些发白,原本就冰凉得不正常的身子此时更是凉意深重,所幸脸上还有几分血色,并不曾叫韩氏看出端倪来。   “说话便说话吧,横竖凑不到一块儿去。”连三爷淡淡道:“刘泽那副样子,涵儿八成也看不上。”   韩氏“噗嗤”一声笑,斜着眼睛瞥他:“你这是站在老丈人的角度呢,自然是谁都不好,谁都配不上你家闺女儿。正经说起来,要是楚王没流着李家的血,他当我女婿我还挺乐意。”   连世珏笑着摇头,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一旁小几上,边说边起身:“你乐意我可不乐意,将来的女婿肯定要过我……”语声戛然而止。   韩氏诧异地回过头来问:“怎么不说了?要过你什么?”   “要过我这老丈人的眼,不合我的眼就别指望娶我闺女儿。”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在案桌上撑了撑,连世珏语气如常,面色也如常。   韩氏不觉有异,又打趣了两句,夫妻二人自歇下不提。      *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连语涵欺负人的事儿就传遍了上林苑内外,及至传回当事人的耳中时,已经演变成了“素来低调的永宁郡主仗义出手,将骄横跋扈之名响彻京都的同安县主打成重伤”。   除开郭氏一家,其余人家皆是喜闻乐见。   因得这么一个意外,永宁郡主这个从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低调人物突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众女眷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她的家世背景,她的诰封食邑,更多的还是她的容貌。      今有连氏女,香魂缚玉人。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这不知从哪里传出的一首诗,突然就风靡了整个京都。其实那天见到连三的人并不算多,偏偏人都是如此,越是神秘,越是心向往之。   京都佳人,多年未得矣!如今她只是稍稍冒了一次头,立时便在各种风流人物长舌妇的脑补下倾了一座城。   这于连语涵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她并不常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便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只要不是又有人把“京城第一美人”的大帽子扣在她头顶上,她皆是一笑了之。      虽然小美人自己不甚在意,但在意的人却显然不少。   首当其冲的便是伟大的陛下。   刘延对此事表示十分的愤怒,他都不知那群女人怎么就那么多嘴,只是碰了一面而已,前后加起来连半刻钟都不到,竟然也能叫她们忽略挨打的郭姵这个重点,绘声绘色地将他的小姑娘给传扬了出去。   拿到暗卫手中呈上来的那张“罪证”——纸是上好的雪浪纸,洁白又柔软,纸上写的字也是狂放不羁、傲然洒脱。白纸黑字十分赏心悦目,甚至连那股墨香也是沁人心脾。但是——刘延看完后直接伸手一揉,把价值不菲的一张墨宝揉得不成样子,团了团直接扔进一旁雨过天青色的大花瓶。      醋意翻涌的皇上脸色沉得能掐出墨汁儿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去!把写这诗的那人给我拎出来,狠狠揍!往死里揍!”   “可是……陛下,”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张福颤巍巍出声:“这位江才子是淮南府的解元,入京来参加明年春闱的,士林风评极好,有望……”   “管他风评好不好!”刘延就像一头暴躁的狮子,狠狠一拍桌子:“什么才子不才子!不过是会写几句酸诗,就想诓骗人家小姑娘了?给我揍!这么心思不正的人,于国于家无望!朕才不要点他入殿试!”   皇上,您这……脑补的也太多了吧?   “……遵命。”暗卫头领无视张福投递过来的同情眼神,面无表情地应下,默默告退,脚步沉重地踏上执行这坑爹任务的羊肠小道。      如果说刘延的反应是暴跳如雷,那么刘泽的反应便可以算得上是和煦如风了。他听到那些有些夸张的传言后,只是愉悦一笑,脚步一如先前般优雅地向连三姑娘走去。      “郡主好雅兴。”他脸上的笑意和这天气一般光风霁月,一身湖蓝色长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连语涵握着个鱼竿半天了,终于钓上了这条大鱼,脸上顿时笑如百花绽放,连声音都比平时甜了不少:“好巧呢,又碰上王爷了。”   刘泽微微一笑:“不巧,是我特——”      “三妹妹,王爷,你们竟然也在这儿?真的是好巧啊!”   高亢的女声打断了刘泽的话,连语湘同一个绿裙少女并肩行来,身后跟着一大长串的丫鬟。   不巧,一点都不巧!——刘泽在心下恶狠狠地回她,看向连语湘的眼神忍不住就犀利了一点。   连语湘感受到了他灼热的视线,心下暗喜,面上却不显,落落大方地携绿裙少女上前,行礼后便介绍道:“这位是刘太傅府上千金。”   此时男女大防看得并不那么重,虽然有楚王这个陌生男子在,但刘瑶筝毫不怯场,自我介绍起来也极是自然:“我闺名唤作瑶筝,郡主若不嫌弃,便直接唤我之名好了。”      连语涵先是被连语湘难得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接着就烦得绷起了小脸。直到刘瑶筝做了自我介绍后,她才回想起来,刘太傅的小孙女,可不就是上辈子被韩林越给退了婚的那位倒霉姑娘么?   见她此时竟然和连语湘这个罪魁祸首并肩站在一处,一副闺中好友相交甚笃的样子,连语涵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既然拿捏不准该使用的表情,那就面无表情好了:“刘姑娘好。”高贵冷艳面瘫脸。   “……”   “……”   “……”      “啊……哈哈!”连语湘尴尬地笑了一声,跳出来打圆场:“三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悄悄偷看了一眼楚王,其实她更想问——“你俩在这干啥呢!”   连语涵好不容易等来的大鱼就这样被她给搅和了,心下火起,从水里捞出鱼竿,特地朝她的方向甩了甩,白了她一眼:“看到没有,鱼竿!你说我在干什么?”   连语湘抹掉鼻子上的一滴水,忍气道:“三妹妹,我只是白问一句罢了,你何必……”   哼!当谁不知道你过来是冲着谁来的一样!连语涵冷笑三声,连招呼都懒得打,扛着鱼竿就走了。她这一走,前后左右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大群丫鬟来,呼啦啦地跟了上去,一群人把这边楚王三人撇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刘瑶筝目瞪口呆,楚王啼笑皆非。   连语湘的脸色青红交接,好半响,深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对二人致歉:“这实在是不好意思,叫两位看笑话了。我三妹她被家里宠坏了,脾气不大好……”   楚王听了这话,颇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不语。   刘瑶筝却是笑了:“漂亮的小姑娘总是这样的,永宁郡主的漂亮是头一份,脾气也自然应该是头一份。”语罢还点点头,十分理解的样子。   连语湘语塞,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身为穿越女,连语湘最不怕的就是如连三这种脾气直性子躁的女炮灰了——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连语湘依旧坚定地认为连三是这场穿越时空时代奇缘中的炮灰,连女配的位份都不肯给她提一提。   今日连语涵同楚王站在一起的画面让她产生了恐慌,她说服自己去找连三,因为楚王不是良配,她有责任劝阻连三这个刚刚掉入情网的小女孩。   其实,或许有些隐秘心事,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      “所以,你大晚上地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楚王是个风流种子,妾室通房一大堆,还有好几个庶出子女,让我不要嫁给他?”连三大致总结了一下连语湘说话的中心思想,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门口那只大黄狗。   连语湘的表情很真挚,真挚得像王宝强一样:“三妹妹,你年纪还小,情窦初开这些,我都能理解。只是楚王实在不是良配,你身份高贵,容貌出众,寻觅夫婿之事不必急在这一时的。都说姻缘天注定,我想你将来必然能嫁与良人的。”   连语涵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连语湘,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认为这是一篇欢脱宠文吗? 其实不是的,这是一篇严肃的正剧【看我真挚的双眼 ↑↑↑↑ 以上是剧透。 ☆、第四十章   连语涵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连语湘,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女人?”   连语湘脸上终于挂不住,原本的知心长姐模样顿时有了一丝裂痕。毕竟是社会主义下长大的独生女,一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立刻将来时的目的抛到脑后,反唇相讥:“呵!放眼瞧去,这满京城的正经大家闺秀哪个不是你嘴里说的‘虚伪’模样?能得你个虚伪至极的评价,想来在三妹妹眼中我也是闺秀中佼佼者了。”   连三嗤笑一声,懒得跟她做这口舌之争,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我困了,三姐姐慢走。”略抬了声音向外间唤道:“来人,送——客!”   “你——!”一肚子要放的狠话被她堵了回去,连语湘气了个倒仰,站起来转身就走。      屋内夜明珠被轻纱笼着,散发出幽幽的柔光。   连语湘走了许久,连语涵却仍是这样坐着,眼中没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唤红袖的大丫鬟落脚无声,手上的粉彩孔雀牡丹纹托盘里是一碗绿豆荷叶粥并腰果虾仁等几样小菜。她将碗碟一样样地放上小桌,柔声道:“姑娘,夜宵来了。”   连语涵懒洋洋地接过白玉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粥。忽然就开口问道:“红袖,你多大了?”   侍立在侧的红袖一怔,答道:“奴婢十八了。”      屋内一阵沉默,连语涵将勺子半举起,打磨得极是光滑的玉勺在光亮下竟是有些透明。她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那倒是比绿袖还大上一岁。”转了头看红袖,脸上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意:“十八岁,该嫁人了。绿袖是她主子那儿得力的,婚事倒是轮不到我操心……你呢?想嫁个什么样的?”   红袖心下骤然一紧,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反应,“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红袖脸色发白:“奴婢想一直伺候着姑娘,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看你急的。”连语涵又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悠悠地吩咐:“起来吧,别跪着,这么硬,跪着估计挺疼。”      红袖颤颤起身,背后衣裳已是被冷汗浸湿,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正事来:“姑娘,您让下头去查的事有了结果,京郊清心庵确实有一位李氏女,十四年前被送进去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并没让绿袖察觉。”   “十四年啊……”连语涵闭了闭眼,脸上仍是那样天真愉悦的笑,连眼神都清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见底:“这可真是巧,我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呢。”   听着语气轻快,红袖却不敢接口,甚至连抬头看一眼小主子都做不到。她真是怕极了这位永远看不出深浅的小姑娘,分明是个足不出户的千金贵女,却仿佛什么事都明了,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      *   拔寨回京前一日,连语涵很意外地得知了一个消息——      “你确定你说的是韩林越?”连语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我外祖家的二表哥韩林越?”那个脂粉堆里混大的娇公子竟然要去参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刘延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小脸,顺手从御案上抽了封折子出来,放进她手里:“喏,你自己瞧。是你外祖父上的折子,毕竟你那二表哥年纪还小,估计家里也不放心,特特来禀了我要塞进顾将军麾下,也算是个保障。”   阅遍折子里的内容,连语涵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现在呢?我记得上辈子他是在娶不成连语湘以后才去的边疆,那时候他怎么也得十八、九了,这会儿,他才十六岁呀!”      刘延怔了怔,他上辈子没怎么注意过小丫头这位表哥,所以这些事儿还真不知道。   “咱们改了这么多事,他提早一些去也是有的。”刘延搂紧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蹭了蹭她的耳畔表示安抚。   连三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你可能不记得了,他去边疆后整整十年未归。戎狄大举来犯那年,楚王出征后凯旋而归,他却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边疆,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她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才插了手,阻止他同连语湘的相见,没想到……      这种事,刘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她的脸色,英明神武的陛下试探着开口:“那……我驳了这折子,让他去不成?”   “你拿什么理由驳回?”连三又叹了一口气,“我外祖父为人清正,一生兢兢业业,他也没怎么求过你,你要真驳回了,让他的脸往哪儿放?”   这话还真是。毕竟刘延不是昏君,连三也不是祸水,这俩人都看得太清楚明白了,很多事都不能真由着性子去做。   看到小心肝儿叹气,刘延心都要碎了,想来想去,他又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给你表哥任务,让他单独出京,之后派人埋伏在出京的路上,你表哥一经过就伪装山贼跳出来,把他打伤……”   “呸!”连三姑娘毫不犹豫地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什么馊主意呀!”   陛下委屈了:“那你要怎么办嘛!”   连语涵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怎么办,让他去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私下让顾老将军多照看他一些就好了,别让他上前线。”   刘延亲亲小脸蛋,笑道:“这简单,一句话的事儿。”      *   韩林越走得很急,顾老将军驻守幽州,而幽州又远在千里之外,从京都到幽州,普通的行脚下算来,少说也得两个月。而燕云十六州冬季多寒冷,为免碰上冰天雪地的冬天,韩林越这一行在夏末时就出发了——几乎就是在连三刚从上林苑回京时。      韩氏很是疼爱这个外甥,得知他要去戍边,眼泪不知掉了多少,一边抹泪一边赶着亲手给他缝制厚衣裳,待到送别那天,单就韩氏一人准备的包袱就大得不可思议。   连语涵许久未见韩林越,此番再见,却是离别。她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已变得英气勃勃的少年,心口沉甸甸的难受,一屋子的女人都在哭,她被哭声压得喘不过气来,转身悄悄出了门。   韩林越一直想私下跟这个娇气的表妹说说话,却苦于寻不到机会。自打他要离京的消息传出后,几乎天天都被女人包围着,寿阳侯府老中青三代女人逮着机会就把他拉到面前抱着哭,哭得他都想哭了。      “表妹,好久不见了。”韩林越站在她身前,冲她笑出一口大白牙。   连语涵细细打量他,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她还得仰起头才能看到韩林越的脸。   “是好久不见,你竟都长这么高了。”连语涵看到他心中就很难受,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复杂。   韩林越以为她又恼了,忙笑道:“你比我小好几岁呢,过上两年你就同我一样高了。说不定等我回来,还得仰着头看你呢!”还是哄小妹妹的语气。   连语涵忽然就更加难过了,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你做什么要去幽州?京里不好吗?”   “好,京里当然好。”韩林越知道她的脾气,当她是舍不得自己,于是宽容地笑了笑,轻轻摸她的小脑袋:“京里繁花锦簇,歌舞升平,自然好。从前我只愿自己一生都在府里后院待着,姐姐妹妹们都陪着我。但这几年,我跟祖父祖母走了许多地方,看过很多不同的人和事,这才发现,万里江山,我却始终蜗居一隅,这一生如此庸庸碌碌地过了,终究又有什么趣?”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想不出能做些什么,只是我出身如此,韩家深受皇恩,如今大哥走了仕途,那我便去军中保家卫国罢!”韩林越的眼睛亮到无法直视,他捏捏连三的小脸,打趣道:“现在你舍不得表哥,说不定将来你会以表哥为荣哟!” 作者有话要说:韩表哥其实是个好少年~ PS:谢谢daiye1989和阿迷的地雷!>3< PPS:我忘记说了,后天考试,明天不更新【抱头鼠窜 ☆、第四十一章   “现在你舍不得表哥,说不定将来你会以表哥为荣哟!”   他的眼眸清澈明亮,满腔热血,豪情万丈。连语涵想要说的话几番到唇边,最终却只是笑着望向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送别那天起了微风,城外十里亭,少年一身青袍打马而去,一直不曾回头。   亭内哭声一片,究竟一贯端方沉肃的韩舅舅也红了眼圈,轻轻抬了袖子擦拭眼角。寿阳侯夫妇不曾来,韩舅妈同韩氏靠在一块儿哭成了泪人,连语涵静静站立,遥遥远望——   我也不知这一次是对是错,只盼你平安归来,莫叫我再一次对你失望。      坐上马车回府时,韩氏已经擦干了眼泪,情绪也缓和了好些。见连语涵歪着头看她,韩氏将她搂入怀中叹气:“生儿子就是这么不好,不放手是误了他,放了手呢,却跟心上剜下块肉来一般。”将连三好一阵揉搓,“幸好我生的是闺女呀……”   “可我总是要嫁人的呀。”连三笑着蹭上母亲的手臂。   韩氏轻轻拍了拍白嫩小脸蛋,笑骂道:“你才多大呢,就想着嫁人了!”又故意沉下脸,斜着眼吓唬她:“实话告诉你吧,我跟你爹早就商量好了,这辈子都不许你嫁人,我一直没给你重黎哥哥说亲,就是等着你呢!”   “嘁!”连语涵小小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呢,前天爹还跟我说沈家哥哥马上来京了,叫我好好招待他。又说今年他打算收一批弟子,让我仔细挑呢!”   韩氏是个爱笑的,本来故意端着脸就难受了,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母女俩头碰在一处笑不可遏,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马车走的是御街,路上倒是颇为安静。   车里笑声渐歇,连语涵靠在母亲怀中,轻声问:“娘,爹是不是病得很重?”往日连世珏是极给娇妻面子的,寿阳侯府有事他必到,逢年过节各种礼物从来不落下,但今日韩氏很是疼爱的外甥离京远赴边境,他却不曾来得。   韩氏一愣,脸上的笑便有些勉强:“你别多心,你爹他不过是有些伤风咳嗽,今天也是我叫他别出门的,好好将养些比什么不好,心意到了就行,林越也并不计较这些虚的。”   “你们都瞒着我。”连语涵语声幽幽,长长的睫毛如羽翅般垂下:“我已经是大人了。”   韩氏搂着她劝慰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大人了,你从小便聪明的,谁也不敢瞒着你什么。你爹的身体是真的无甚大碍,只是他早年念书熬得狠了,外放那几年又吃了不少苦,底子便有些虚,年纪愈大就愈发显出来了。这不,只是那晚吹了些风,就咳嗽起来了。”   这话半真半假,连三听得明白,面上却露出释然神色来:“那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连语涵再不出门,越过父母直接去求了祖父安国公,让安国公替连世珏写了病休折子。一边是最疼爱的小孙女要求,一边是儿子的身体,老公爷哪有不应的,当即就提笔写了,用连世珏的名义呈了上去。   岳丈病了要休养,刘延一看就批准了,还十分贴心的给加了假期,注明是带薪休假,让连爱卿在家中好好休息,全好了再来上班。   待连三爷得知此事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他只能叹息一声,苦笑着一口饮尽宝贝闺女亲自端过来的药。      连三出马,一个顶俩。   连世珏是个女儿奴,女儿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连语涵给他订下了严苛的作息表,都不用监督,他自己就一样一样地遵守了,看得韩氏哭笑不得。   等到沈熙入京时,连世珏竟是面色比病前还要红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那剂虎狼药早就弄垮了他的身子,仔细调养着寿命倒是无忧,只是要有多康健那是不可能了。      连语涵足不出户许久,于外间的事多不了解,便是安国府内其他房的事情她也知之甚少。她还不知道,就在她专心守着家里的这段时间内,连语湘已经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和楚王的熟识,并正在大步迈向红颜知己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      这日正是沈熙上安国公府拜访的日子,他先是去了外书房,安国公并连二爷连三爷都在,连老大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连四爷小舅子娶亲,早早就领着四夫人和连语嫣一道去了岳父家。   安国公早就私下得了秦老夫人的话,此时看沈熙的眼中就多了几分相看孙女婿的意思——当然,是为了连语涵。   连世珏也知道母亲的意思,早就打听过这沈熙的人品才华,俱是十分合意,今日见了面更发现他生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又兼谈吐间不急不缓,似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这么一瞧,更是满意了几分,心下暗自思索着回去要好好同妻子商量商量。   倒是连二爷,他是不知安国公父子俩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他也是有闺女的人,沈熙各项条件都十分出众,莫怪安国公和连世珏越看越满意,就是连二这个原本啥想头都没有的人都动了心。      这么想着,待到一众人叙完了话,沈熙要去后院拜见秦老夫人了,他便主动笑道:“恰好成潇在,不如就让潇儿带沈贤侄去吧。”   一直站在角落当陪衬的连成潇忽然被点了名,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看了自个儿爹半天,一直没能反应过来。   连老二看他这模样就来气 ,此时他可不止连成潇这个儿子了,对原来溺爱的嫡子未免便有些苛刻起来,瞪了他一眼,不好在人前训斥,只能转过眼再同沈熙道:“成潇虚长你两岁,来年也是要下场应试的,咱们两家既有通家之好,你们又是同年,很该好好亲近一番!”   沈熙温和地看了连成潇一眼,微微笑着点头:“世叔说的是。”      走在路上后,连成潇眼前不见了长辈,立时便好像入了水的鱼,一下就活泛了起来,笑嘻嘻地同沈熙说话。他教养也好,见识也不错,一时沈熙的笑倒是真心了几分。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来年的应试上。连成潇苦着脸叹气:“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啊,早年大哥和重黎哥还跟我一起读书的时候,他们俩的学问就不知甩下我几条街。他们去考试当然没问题,换成我就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过了十二点…… ☆、第四十二章   “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啊,早年大哥和重黎哥还跟我一起读书的时候,他们俩的学问就不知甩下我几条街。他们去考试当然没问题,换成我就难了!”   这话中的抱怨之意甚是明显,沈熙听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笑了笑,转了话头:“听你提起重黎,可是三世叔那位义子?”   连成潇点点头:“重黎哥姓谢单名一个安,重黎是他的字。虽则咱们这儿也不兴称呼字号,但他不入我们家的排行,同辈之间称呼难免有些尴尬。倒是三妹妹领头唤他的字,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沈熙微微颔首,却仍有些不解:“成潇,恕我冒昧——我入京前曾听祖父说起你家近况,听闻湛大哥乃是三年前赴的会试,最后得了二甲二十名。但,这位重黎兄,我却不曾听人提起他的成绩。今日几位世叔说起时,似是提到重黎兄如今在翰林……”   连成潇爽朗一笑:“这可就是重黎哥的好运道了,要说因由那就太长了,又牵扯到些我家的事,倒不好说给你听。总之是重黎哥得了圣上青眼,早几年他还未下场时便直接给了官,这几年重黎哥也做得好,如今正经是翰林院侍读了,正六品的职位,比大哥那个庶吉士可厉害多了!”      竟然已是正六品了?!沈熙垂眼掩下眸中惊讶,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话不能这么说,庶吉士虽是品阶低,却是再清贵不过的职位了。从开国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位首辅是从庶吉士上去的呢。等湛大哥年纪再长些,外放出去历练过了,日后直入内阁也未可知。”   连成潇笑笑不再说话——毕竟是世家子出身,这点眼界还是有的,他当然知道庶吉士清贵且前途无可限量,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倒是沈熙年方十八,从前一直只听说他才华横溢、品貌出众,本以为就是普通清高自持的才子,倒没想到还是个通庶务的。      两人说说笑笑,行过一处岔路时,另一条路上现出几个人影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貌美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那妇人原本见这里有男子身影,不由得住了脚步,似是迟疑着要不要继续朝这儿走来,待看清是连成潇后,这才提步上前,冲连成潇福了福身,口里问候:“二少爷好。”   看清了来人,连成潇脸上的笑立时淡了些,却也客气回道:“薛姨娘好。”   那被唤作薛姨娘的貌美·少妇略抬了眸,也没有看沈熙,只是笑着问道:“少爷这是打哪儿来?”   连成潇原本拉了沈熙抬步要走,闻言不得不停下脚步,淡淡道:“从外书房来,奉父亲命令带沈世兄去后头见老夫人。”   薛姨娘似是没察觉出他的不耐烦,脸上仍是温婉可亲的笑,拿弯弯的眼看向沈熙:“原来这位便是沈公子。”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手,“那少爷快去吧,莫让老太太等急了。”   连成潇僵着脸点点头,拉了拉沈熙袖子,快步离开。      等拐了弯后,连成潇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见沈熙淡然的模样,他不知为何,心下便有些难堪,攥了攥拳头尴尬道:“抱歉,叫你看了笑话。”   沈熙略有些惊讶的看他:“什么笑话?”   连成潇一怔,随即便知道这是沈熙的体贴之处了,不由得苦笑一声:“你不必怕我尴尬,这种事遇得多了,再想尴尬也尴尬不起来。”他心里感念沈熙,之前便有的三分亲近顿时升到了七分,也不怕交浅言深了,直接倒了苦水:“原本我们家的规矩也是严的,嫡庶分明,只是……”      沈熙其实一点都不想听这些内宅私隐,他俩才认识一天都不到呢!见连成潇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沈熙顿时便想“体贴”地让他别说了,谁知连成潇叹了口气,嘴里飞快就把自家的八卦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那薛姨娘身份特殊,原本是我亲妹子救回来的,后来就当了我妹妹房里的丫鬟。谁知那姓薛的手段了得,不知怎的就攀扯上了我父亲,及至被发现时,甚至都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后来她生了我四弟,也抬了姨娘,虽然手段不光明,但毕竟是养了儿子的,所以我们这些小辈见了她多少也给几分脸面。”      沈熙张口结舌,原本他想着听就听吧,横竖不过内宅妇人那点事,没想到这故事比他想象的还要离奇,真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更有趣的是这连二少爷还真是个率直磊落的性子,背后说起自家丢人事来半点不含糊。沈熙听着都尴尬,毕竟是长辈的事,但连成潇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的就说了。   再一联想到方才他所说的,他那妹子——应该是行二的姑娘,竟然把个外头救的身份不明的女子领进了府,还安置在自己房里当丫鬟!这哪里是大家千金干出来的事?!   他们稍稍有些讲究的人家,能进府的丫鬟哪一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训了又训的?更别提那些选进主子房里伺候的丫鬟了,无一不是在专人手下调·教多时。   就冲二房这一家子的行径,看着也不像是适合交好的。沈熙暗暗下定决心,就算要同安国公府打好关系,那也得避开二房!      秦老夫人正屋里倒是热闹,除了四房外的夫人姑娘都在,还有两个来安国公府玩耍的二夫人娘家侄女儿,莺莺燕燕聚了一屋子。   连语涵被韩氏拉着在这儿等了半天,却连根沈熙的毛都没看见,不耐烦到了一定地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汁儿来。那边厢两个二夫人的娘家侄女却半点不觉,还在嘻嘻哈哈地和连语湘说笑,时不时到老夫人跟前凑趣。   连语蓉已经十六了,前不久刚刚订了人家,如今正在准备嫁妆,约莫明年暮春就要出嫁。她算是四个姑娘里头最懂得看眼色的,且又天生秉性温柔和顺,见连语涵不耐烦得紧,便体贴上前询问:“三妹妹可是觉得屋里气闷?恰好我也不甚舒服,不如咱俩一道去园子里走走?”   连语涵看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应下,旋即就被她挽住了胳膊,上前同秦老夫人说要出去走走散散。秦老夫人见连三那懒洋洋没精神的模样,顿时一阵心疼,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甚至在两人出门后特地吩咐了丫鬟去说“若是不舒服便回去休息罢,横竖都是同辈人,沈家小子必然不会在意”。   得了这话,连三便连园子都不去了,直接回了自己院。而连语蓉是订了亲的姑娘,本来今日同沈熙见面就是为的连三,其他人都是陪衬,所以她不见沈熙也没甚妨碍。      倒是留在正房的连语湘及那两位表姑娘,乍见沈熙都被惊艳了一番,容貌俊秀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叫三个女孩儿心都动了动,连语湘还罢,那两位姓陈的表姑娘纷纷飞红了双颊,垂下头,又是想看他吧,又是羞涩。   连语湘细细打量了沈熙一番,见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又想起之前听母亲提过的他的家世年纪,心里一时便有了别的想头——毫无疑问,这是个比楚王更好的夫婿。   一来两人家世容貌相配,年纪才华无一不相当;二来这沈家对家中子弟管教甚严,未娶正妻前别说纳妾,就是通房丫头也极少见,这比那早有侧妃、妾室通房无数甚至还有好几个庶出子女的楚王不知好了多少倍!   连语湘总还是保留着现代人的观点,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许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便是实在做不到呢,那也是妾室越少越好的。   这么想着,连语湘唇边就勾起了些笑意,看向沈熙的眼神顿时有了别样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卖身葬父女终于发挥了她的作用! ☆、第四十三章   待到沈熙告辞时,安国府老中青三代显然都对他十分满意,甚至下班回家的连成湛和谢安也碰上了正好要离开的他,三个年轻人闲谈了几句,彼此心下都是赞叹。   连语湘是越看沈熙越有好感,再想到两人之间的合适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上天特地给她安排好的婚姻对象。她心下喜悦,回去的路上一直默默思量着该如何打听沈熙的品性和内宅状况,连那两个表姐妹都懒得应付了。      今天这场算是相看,两家大人都私下透了那么些意思,所以韩氏和秦老夫人才是重点,大夫人徐氏和二夫人陈氏得了些风声,很自觉地也来当了陪客。   相看完毕,大夫人是没有女儿的倒还罢了,二夫人心里就难受了。沈熙实在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人品样貌家世才华无一不出众,虽然现在还未入会试,但凭着他素日的才名和姑苏沈氏的名头,金榜题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样一个好儿郎,前途不知得有多光明!   陈氏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平——老公爷和老太太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分明是一样的年龄,她的湘儿比三丫头还要大上几个月呢!可众人眼中都只有三丫头的婚事,她的湘儿却连提都没人提!她这个当娘的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着老太太的面还得乐乐呵呵地陪着给三丫头相看女婿!   心下如油煎火烤,陈氏关上门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恨丈夫无用,在家里说不上话;又恨自己娘家不得力,只会打秋风占便宜,孩子嫁娶半点忙帮不上;最后还恨老国公偏心,都是嫡亲的孙女,待遇却天差地别……哭得肝肠寸断。      恰好连语湘因为两位陈家表姐妹住宿的事来找母亲,到了院内,却发现卧房紧闭,院子里站着不少丫鬟仆妇,面上皆是惶惑茫然。   连语湘皱了皱眉,上前冷声道:“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杵在这儿当桩子呢!”   二房院子里的下人哪里见过二姑娘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纷纷作鸟兽散,眨个眼的功夫院子里就空了。   连语湘只以为是父亲因薛姨娘和那个庶子又下陈氏的脸面了,站在原地叹了许久,这才推开了卧房门,自己走了进去。      陈氏听到门开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看见自己最心疼的女儿,眼泪更是停都停不住:“湘儿……我苦命的湘儿啊……”   连语湘心一酸,瞬间也落下泪来,扑上前跪在了陈氏面前,泣道:“娘,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   “我儿说的哪里话!”陈氏一听这话,也不哭了,将女儿扶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哀戚道:“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好孩子,从小就懂事,长大了这般知书达理,样样都是拔尖的,满京城谁不夸你好?”又流出眼泪,“偏偏投到了我的肚子里……你爹是个不受重视的,我也不是老太太的亲儿媳,连带着你跟我们受委屈,竟是事事都要低三房那个一头……”泣不成声。      连语湘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似乎猜错了,母亲并不是受了薛姨娘的气。她是极伶俐的一个人,听到几句话便有些些猜测,不禁迟疑地发问:“娘,三妹妹有的我都有啊,您这说的是……”   陈氏拿帕子擦了眼泪,轻轻抚摩她的发顶,凄凉道:“三丫头有的东西太多了,你如何比得上?今日那个沈家后生上门,你道为何满府的主人都去见了?”   连语湘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难道是给连语涵看女婿?”   陈氏用帕子捂着眼,边哭边点头。      静默,良久的静默。   连语湘终于体会到了母亲的心情,那种不甘与怨恨,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屋内只余陈氏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连语湘不发一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连语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是说给陈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从来姻缘天注定,便是替她相看又如何,男未婚女未嫁的。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   沈熙的到来,让谢安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他的妹妹长大了,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   其实这些年,不论是府内下人中还是朝堂同僚里,都流传着“连三爷那个义子是永宁郡主的童养夫”这种说法。对待这种说法,谢安的表现就是装作没听见。没有人去澄清,一来谣言是越澄清越传得离谱的;二来,当事人里确实有人抱着这样的念头。      谢安从前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少年,现在则是个温柔贤惠的好青年。   对于连语涵,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女之情,只是他性子温和腼腆,连语涵却高傲又直接,所以在连三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他就习惯了听连三姑娘的话。   虽然后来入了仕,官场里历练过后长了不少见识,但他对连三言听计从这一事却丝毫不曾改变。再加上韩氏有意影响他,导致他现在不仅能处理自己手上的公务,管理内宅家事上也是一把好手……   这样知根知底的谢安,比那些外头的王孙公子们也不知好了多少去。连三爷和韩氏夫妻俩心里都是满意的,只是怕两个孩子不愿意,倒是凑成一对怨偶,那就亏大了!      谢安会不愿意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此时好青年谢安就在连三妹妹房中,拿出自己新做的荷包递给连三姑娘,有些羞涩道:“这次的荷包我缀了南珠,绣的是凤穿牡丹花样,特意用金线勾了边,可以配艳一点儿的衣裳。”   连语涵接过一瞧,称赞道:“重黎哥哥的手艺愈发好了!”   谢安垂头浅笑:“总是比不上内造的,宫里赏下那么些精致的,倒是偏了你总戴我做这些……”   连语涵将荷包小心收好,递给他一杯茶,打趣道:“那些都是绣娘绣的,手艺再精湛又如何,怎能跟我重黎哥哥一片心意相比?”   谢安被她两句甜言蜜语说得心花怒放,微红着脸柔声道:“你喜欢就好,我下次还给你绣帕子。”   连三笑着点点头,心中默默想——有个会绣活的哥哥真好!将来要出嫁了给丈夫的中衣亵裤荷包通通都让重黎哥哥帮忙做!      *   贵族少女的生活其实是很多姿多彩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赏桃花赏荷花赏桂花赏菊花赏梅花,间或插些牡丹、玉兰、芙蓉、海棠、水仙,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五天,只要你有时间有精力,天天都可以找到宴会参加。   连语涵从不在这些宴会上露面,因为她懒得应酬。连语湘倒是常去,但她赴的宴也多是挑挑拣拣选出来的:主人家地位不高的不去,宾客身份不高的也不去,不能展示才华德行的肯定不去,不能遇见贵人一般不去……   饶是如此,连语湘参加过的宴会数量也极是可观了,这就导致了她识得的人遍布整个京都权贵圈,虽然她也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多少总结交了一些有用的人,人脉不小。   连三的做法和她相比就极端多了,连出门都是按着兴致来的,更别提结交人脉了——虽然她也确实不需要就是了。      这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是个踏青出游的好天气。   连语涵被韩氏从被窝中挖起来,洗洗刷刷好一会儿,梳了个飞仙髻,着了一身的锦绣华服,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娘,你这是要把我卖了吗?”连三眼中还有些惺忪,靠在母亲怀中含含糊糊地问。   韩氏气笑了,轻轻揪了揪她的小鼻子:“得了吧,我倒是想卖呢,谁乐意买呀?”从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接了玫瑰花薄荷汁儿给她漱口,边道:“今日天气好,老太太着你湛大哥去约了沈熙出门,一会儿你们一道出门,多说说话,看看相处得如何。”   连三嘴里含着的玫瑰花汁一口喷出,站在跟前伺候的绿袖轻巧一挪步子,准准地拿用来擦手的白布巾接下了所有汁液,使其他丫鬟免受池鱼之殃。      “和沈熙一起出门踏青?!娘,我没听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迟才更新……我有罪,我忏悔……因为我逛了俩小时淘宝…… ps:称呼问题已修改。 pps:谢谢秋忆意姑娘的地雷! ☆、第四十四章   韩氏的意思非常明确,连三懊恼地倒入她怀中,哼哼道:“娘你不知道啦,沈熙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个人感情很好的。估计就是那个表妹家世上差了些,沈家这才不同意。这会子把我和他凑作堆,算怎么回事呀?”   这事儿她可没听说,韩氏又惊又怒:“这算怎么回事呢?老太太竟也不曾同我说起过!”   “当年见面时大家年纪都还小,便是他们表兄妹间亲密些,祖母大概也不曾放在心上。沈老夫人是不喜欢那个姚表妹的,自然不会在信上提起。”连语涵撇撇嘴,有些怏怏不乐。      韩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沈家打的好算盘,他们约莫是当京都离苏州远,咱们想打听也无处打听去吧?”又是冷笑一声:“把我们家当成傻子耍呢?亏得老太太还时时惦记着沈老夫人这个闺中好友,沈老夫人竟是这般行事!”   “不行,我得去同老太太说一说!”韩氏怒气冲冲地就要起身。   连语涵忙拉住她,劝阻道:“娘,算了,这事儿就别跟祖母说了,我怕老太太气坏身子。你就说是我看不上沈熙好了。”   “涵儿,你不知道——”韩氏搂住女儿,咬牙道:“从前京里也有这么一桩事,就是襄阳侯府的姑娘,许给的是郭家的老幺,皇后的亲弟弟。本来人人都道是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谁曾想,那郭家小儿子之所以迟迟不曾娶亲,就是因为心心念念着他一个出身寒微的远房表妹!”      韩氏的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后来,你道如何?”   连三想了想,按照最常规的套路回答:“宠妾灭妻?”   “哼!要是那样都还罢了!”站在贵女正妻角度的韩氏越说越生气:“郭家小儿子刚娶了正妻,没两月,竟然就把那表妹以平妻之礼娶了进门!”   “平妻……”连语涵目瞪口呆:“这得多丢人呀……皇后挺爱名声的,她怎么也不管管?”   韩氏嗤笑一声:“她当然管了,她要没管,那表妹早就嫁进去当正房了,哪还需要拉襄阳侯家的姑娘下水?白白害了人家一辈子!”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连语涵从前还真没听过,只觉得每件事都挺神奇的:“那现在呢?正妻平妻都有了,丢人还罢,家里那不得乱套了呀?”   “没有,”韩氏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襄阳侯家那姑娘,嫁过去一年后就难产死了。现在的国舅夫人是那个平妻。”      怪不得母亲这样生气……   连语涵陪着叹了会儿气,突然笑道:“其实娘很不必为我担心,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我这样的脾性,便是倒霉遇上郭家那样的婚事,那也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如果真叫我遇上郭小国舅那样的东西,直接大鞭子抽上去,抽得他皮开肉绽,看他还敢不敢念着什么表妹不表妹的!”   “噗……”韩氏被她逗笑了,拧了拧她的小脸蛋,满心满眼都是疼爱:“娘怎么会让你嫁给那样的人呢?将来你要是在姑爷那儿受了委屈,哪里就需要你动手了,怕是你爹早早就打上门去了!”想了想又笑道:“你是老爷老太太的命根子,你大伯也疼你,凭咱们家的门第和你的诰封,就是真嫁个国舅,那也是可以打的。”   “……”如此彪悍的丈母娘——连三默默为将来的夫婿鞠了一把同情泪。      *   沈熙被拉进了黑名单,今日的出游自然应该取消——韩氏是如此作想的。   但连三姑娘在家中窝了一个多月,难得起了出门逛逛的兴致,于是她在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换了火红的骑装,命人去马厩牵了她的大白马来。   韩氏现在是一点儿也不乐意让沈熙瞧见她闺女了,却又不舍得打搅女儿难得的好兴致,只能一路送着她出了二门,站在大门口依依不舍:“涵儿,真要去么?”   连语涵捏了捏手中的马鞭,回眸笑道:“娘,大哥他们是去赏菊,我是去跑马,又不跟他们一路,你别担心啦!”      “咦?三妹妹不跟我们去了么?”连成湛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站在门前疑惑道。   韩氏原本要嘱咐女儿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中,神色不善地盯着跟在连成湛身后出现的沈熙,眸中满是不悦与警惕。   沈熙敏感地察觉出了这股不善,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按下心中诧异,很有礼貌地向韩氏问好。方才连成湛和他说过连三要跟他们一块儿出游的事,所以此时他和连三打了招呼后,顺口也问了一句:“三妹妹可是另有要事?”   啧啧,真是个体贴的年青人。连语涵微微一笑:“你们都是才子,到那儿少不了谈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我一听这些就发困,还是不去了,免得搅了你们的雅兴。”   韩氏更不高兴了——闺女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她还能不知道?那完全是继承了她的绝佳天赋啊!可是现在为了搪塞沈熙,闺女竟然不惜自黑……这沈家小子真是个讨厌鬼!      连成湛倒是知道自个儿堂妹的性子,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只有沈熙还打算开口说几句客气话,不过连三没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话就向自己的大白马走去了。   连三姑娘出门,不说前呼后拥吧,但一大堆仆从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不,就在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里,门口以白马为中心,许久未出场的李邕带队,一溜儿护卫并两个大丫鬟牵着马极整齐地列队排好,队伍的最尾端还跟着辆马车,里头装着三姑娘出门可能会用到的各种东西。   沈熙看得微微皱眉,对这样的排场十分感到不适。他从前所见所接触过的女孩儿中,便是家世再出众再受宠的,也不曾这般张扬豪奢,就连他自己,出门都没这样大动干戈。   他细细瞧着,满以为还能瞧见连三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踩着仆人的背上马的场面,谁知连三走到白马边上后,足下只是轻轻一点,便利落地跃上了马背,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拿着那装饰华丽的鞭子。      站在沈熙身旁的连成湛看到如此情况,不由得笑着摇头:“三妹妹真是好身手。”看到沈熙微微抿起的唇,他了然,似是无意地说起:“三妹妹贵为郡主之尊,家中长辈都着紧她,可偏偏她每次出门总是不用仪仗,随意带些护卫便是了,也不知叫人多担心。”   站在一边仔细盯着闺女的韩氏听到这话,免不了有些嗔怪:“就是这话,她又爱骑马,回回出门都叫人提心吊胆的。让她多带些人吧,她又嫌麻烦。”话语间不难听出对女儿的爱宠。   沈熙默默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结论——这姑娘还真不算骄奢了,只是家中长辈实在溺爱过头。还是娇柔可人的表妹好啊,姨母家的家教真心不错。      *   连语涵有个奇怪的癖好,骑马一定要骑白马,骑马时一定要穿红衣。   这个癖好源自小时候,连三爷给她读诗词哄她入睡,读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这句时,连三爷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时,金榜题名,探花及第,一身绯衣纵马游街,不知何等意气风发!   天下的父亲都有一种通病,喜欢同孩子——尤其是乖巧可人的闺女,大谈特谈自己最值得骄傲的事儿。连三爷对还是小娃娃的语涵用咏叹调感慨了许久,给小姑娘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后来小姑娘读诗,在一本诗集中翻到一首很符合父亲所说的诗,便兴冲冲地拿去给他看。   恰好韩氏也在,夫妻俩头碰头一看——   五陵少年金市东,   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韩氏面沉如水地送走小女儿,操起擀面杖;曾经风流潇洒的连三爷抱头鼠窜,哀叫不迭。   小小年纪的连三姑娘蹲在父母卧房前,听着屋内激烈的战斗声,摇摇头,嘴里吮着细细白白的小手指,开始幻想自己将来鲜衣怒马欺男霸女的美妙景象。      曾经的幻想早就实现了,此时连三姑娘便是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白马,一路纵马奔驰,直到靠近相国寺速度才缓了下来。   相国寺虽是皇室豪门常至的寺庙,这周边却颇为热闹,路边不少小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也不少,只是无人敢往路中央走。      前头几个护卫开路,连三被护在一众仆从中间,慢悠悠地驱着马前行,时不时偏头左右看看,瞧见什么都觉得有趣,见到有人在小摊前和摊贩讨价还价还特地住了马观看。   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前头忽然一阵骚动,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一直护在连三身侧的李邕神色一紧,向身边的护卫吩咐了几句,就见那护卫策马离队,约莫是打探情况去了。   “姑娘,咱们绕路走罢,前头看着似乎有些乱,怕惊扰您。”李邕低声建议。   连语涵不悦道:“绕什么路!任他有天大的事,也没有我要绕着走的道理!”   “……”李邕摸摸鼻子,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过了十二点……其实今天写的比较早,只是忽然想凑齐三千字,于是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第四十五章【改错字】   虽然面上一副傲娇任性挡我者死的表情,但其实连语涵心里是有些小兴奋的——她最喜欢看热闹了。于是还没等派出去的护卫打听好消息回来,她就小鞭子一甩,一马当先地过去了。   李邕吓了一跳,急忙领着众人追在后头。      前头那护卫正回转,没走两步就一眼瞥见自家主子正兴致勃勃地冲这儿来,着急忙慌地牵着马小步奔过来,拦在连三的大白马前:“姑娘,前头有人骑马撞倒了百姓,吵吵嚷嚷地恼人,要不咱们就从那边儿走吧?”指了指旁边一条路。   连三勒住缰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只大白马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长长的马脸往前一凑,鼻子抽了抽——打了个响鼻,喷了护卫一脸沫星子……   李邕才领着一众仆从赶上来,就听到护卫的话,忍不住伸手在额角抹了把汗,飞快转过头训斥他:“混说什么!凭他有天大的事,也没有要咱们郡主绕路的道理!”   连语涵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前头乱糟糟的,路口那儿好些小摊东倒西歪,摊上的东西散落一地,有男子妇人的哭喊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处刺耳之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哥儿立在中央,显见是贵族子弟,周身还跟着不少仆从下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群平民百姓。   先前来打听情况的护卫咽了口唾沫,低声给连语涵解释道:“这群公子方才纵马撞翻了路口的小摊,还踏伤不少行人……”   连语涵不耐烦:“那就赔钱啊!堵在这儿干嘛呢!”   护卫抖了抖,颤声道:“可、可是最中间那个白衣公子是郭家的郭……”   “管他郭什么!”连语涵小脸一皱,捏紧马鞭,哼道:“挡我路者死!”      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满脸阴鸷,正指挥着下人去拖挡道的伤者,边喝骂道:“……贱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敢跟爷理论?!给我打,直接打死!”   周围几个公子哥儿纷纷附和:“啧啧,是该打!如今这些贱民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这群纨绔如此,他们带着的家丁仆从自然也是为虎作伥惯的,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为了表功,个个手下不留情,拳打脚踢,打在那几个伤者身上肉上,声声作响,周围的人听着都觉得肉疼。      “啪!”   石破天惊一声响,那原本狞笑着的白衣男子脸上突然就吃了一鞭子,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   “谁!”白衣男子惊怒,四下乱看,大吼道。   “你姑奶奶我!”连语涵策马冲上前,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上去!      白衣男子勃然大怒,手中握着马鞭也要抽回来,连三哪会让他得逞,都没让他抬手,手上利索地一鞭接一鞭抽下去。白衣男子有心往后躲,却是骑在马上,身后左右都是人,哪里躲得开?连三憋着劲全往他头脸上抽,鞭鞭见血,皮开肉绽!   那白衣男的纨绔朋友和一干仆人先是愣住,后来瞧见这女子竟二话不说就上鞭子,立时怒意上涌,一下子全窜了过去要拿住连三。   李邕和那一大群护卫可是摆着好看的?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和这群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纨绔刁奴对上,那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几息功夫全给撂倒了!      这下换成连语涵居高临下看他们了。   连语涵还没抽爽快,那白衣男子就被李邕抬腿踹下马了。她心下憋着一口气,扬鞭指了指那群纨绔,又指了指自己马前,脆声吩咐道:“把他们都给我压过来!就放在这儿!”   白衣男子被人按住,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她,嘶吼嚎叫:“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是谁?!我姑母可是当今皇后娘娘,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叫你不得好死!”   “哎哟我好怕呀!”连语涵娇娇地喊了一声,转了转手上的鞭子,嗤笑道:“你要说你姑母是当今圣上,那我会更怕一点哟!”脸上这么笑着,手下挥起的鞭子却带出一阵破空声,落在白衣男子脸上就是深深的一道血痕。   任那男子如何叫骂,连语涵只是冷笑着挥鞭,一下又一下,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路口。那群纨绔初时还有些意气撑着,没多久就哭爹喊娘起来,高声求饶不迭,那领头的白衣男子一身白衣被抽得破破烂烂,斑斑血痕印在白袍上更是是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姑娘住手!”柔和的女声忽然传来,一个遍身绫罗的少·妇在一众丫鬟护卫环伺下缓步行来,她水光微泛的杏眼中满是悲天悯人,一步步走到连三跟前:“这位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虽不知这几位公子是如何开罪了姑娘,但佛门清净地前,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连三望着这张颇为眼熟的脸,还真停下了。她偏着头打量了眼前女子好一会儿,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这不就是孟雨晴那个嫁给楚王当侧妃的庶长姐么?叫孟、孟啥来着?      想不起来就算了,管她叫孟什么!连语涵昂着小下巴,手上握着马鞭紧了紧,居高临下地瞥她:“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你……”孟初雪愣住,柔弱的身体仿佛不能承受如此重的恶意,如风中弱柳般歪了歪。   她说不出话来不要紧,孟侧妃身边有的是能表达主人意思的汪汪。扶着孟初雪的丫鬟见主子受辱,当即气愤难平,昂首挺胸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可是楚王府的侧……”   连语涵还没怎么样,她身后的红袖绿袖已经暴起,绿袖一个巴掌将那丫鬟拍倒在地,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红袖立在白马旁,上前一步大怒道:“放肆!”   后头一众护卫,不论是安国府的还是皇宫出来的,个个皆是面沉如水,看那丫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李邕是这群人中最愤怒的一个了,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按捺住胸中怒火,忧心地去看小主子,却见连语涵不怒反笑,心下忽然就打了个突。   果然,连三姑娘从来就不会让人失望,她笑吟吟地看着孟初雪,话却是在吩咐自己的仆从:“来啊,把皇后的侄儿放了,那群人都放了——我给孟侧妃这个面子。”   孟初雪惊疑不定地看向她——这女孩儿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   “把这丫鬟的眼睛挖下来。”连语涵弯着眼儿补了一句,很是宽容的微笑:“她的出言不逊我就不计较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你们竟然排着队祝我挂科……伤心了!渣游戏去!今天只有这么一点字!╭(╯^╰)╮ PS:改了一下,今天竟然这么多错别字= = ☆、第四十六章   “把这丫鬟的眼睛挖下来。”连语涵弯着眼儿补了一句,很是宽容的微笑:“她的出言不逊我就不计较了。”   孟初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花容失色,好半响才竭力温声道:“这位姑娘,家奴失礼,我代她像你道歉,只是这挖眼……姑娘年纪尚小,还是莫要开如此血腥的玩笑为好。”   “谁跟你开玩笑。”连语涵不屑地扫视她,冲李邕喊道:“快点,把这丫鬟揪过来,眼睛挖掉我们就走了。”   李邕刚刚拱手应是,站在白马前的绿袖就利落地拎起那丫鬟送到李邕面前,任他处置。      孟初雪被这一串变故弄懵了,见那边已经有护卫掏出了匕首,她又惊又怒,大喊道:“住手!”看向连语涵的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温柔和顺,“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谁家的女孩儿,但你要知道,这是我们楚王府的丫鬟!便是她得罪于你,我也向你道过歉了!若你实在不满,那自有我们楚王府来处罚,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她这一番慷慨激昂,连三却连余光都没舍得给她,催促道:“别理她,快点挖。”   “谁敢!”孟初雪被她气得差点吐血,见连三软硬不吃,她脸上也再挂不住了,挥手让身后护卫上前,满目怒意,看上去是要来硬的了。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那丫鬟被双手反拧摁在地上,早已是吓晕了过去。   连语涵哪有那个耐性跟孟初雪僵持呀,一扬马鞭就要抽过去,谁知这时候,一声威严呵斥从边上传来:“孟氏退下!”   得,又来一位管闲事的。连语涵冷笑一声,收回马鞭在腕上绕了几圈,闲闲扫过那边轿子上下来的中年妇人,也不说话,懒洋洋地等着看接下来这对婆媳要唱什么戏。      没错,那轿上下来的中年美妇便是楚王府的老王妃,刘泽的亲娘,孟初雪的婆婆。   看得出来,老王妃李氏年轻时是个美人,美得英姿飒爽,到了这把年纪还保养得宜,估计是因为常年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所以眉宇间带着一股慈和之意,冲淡了不少五官上的锐利。      她步履缓慢却优雅,一张平静的面容波澜不惊,:“永宁郡主有礼。我儿这侧室出身小户,甚少出来交际,方才若有得罪之处,望郡主海涵。”   听到那声“郡主”时,孟初雪的脸色就变了,到后来听到那句“出身小户”,她更是难堪地咬紧了下唇,脸色惨白,眨眼间便有了泪影,却滚啊滚的,始终没敢掉下来——连语涵估摸着,孟初雪挺怕她这婆婆的。   “至于那丫鬟,”老王妃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对郡主出言不逊,是王府管教无方,老身这里同郡主致歉。那丫鬟便由郡主带走,随意处置,不必看在楚王府的面子上宽恕她。”      之前挨了好一顿打的那群纨绔及他们的随从,此时都蜷缩在一旁地上,动也不敢动。听到老王妃点出自己的身份,连三立时扫了那边一眼,果然,有几个小厮动了动,还有个胆大包天地甚至抬头偷瞄了她一眼。   连语涵微微一笑,却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李氏:“太妃好眼力,一眼便能瞧出我的身份。”意味深长地瞧了她好几眼。   李太妃依旧不动如山,只是淡淡道:“郡主美名,纵是老身长居内宅亦有所闻。”   连三轻笑出声:“太妃谬赞,永宁愧不敢当。”不过两句来回,却已是刀光剑影过了一回招。      李太妃的姿态放得甚低,又是在这人来人往的相国寺前,连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连三也不想真跟个下人计较,传出去太丢份,所以顺势就让绿袖将那丫鬟抛回了楚王府那边。   她笑眯眯地向李氏道:“太妃是长辈,永宁是小辈,这歉我是万万不敢受的。只是方才这位孟侧妃已代丫鬟向我道过歉,如今太妃又出面……这丫鬟我就不同她计较了,今后——”眉眼弯弯地补充,“太妃可要好好约束家中下人,万一下次得罪的是别人,可就不如我这么好脾气了。”   孟初雪气得肝都疼,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丫还要不要脸?!!   这里又能分出修为高低来了,相比孟初雪的精彩脸色,李太妃却始终都是淡淡的:“永宁郡主好意,老身记下了,回去定会好好整肃府内。”      这个李氏老王妃,可真真是有意思!   连三笑容愈盛,原本大大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容颜清妍不可方物:“太妃,那咱们就——后会有期啦!”语罢扬鞭策马,一身红衣如火,瞬间跃出了众人视线,身后仆从迅速上马跟随,浩浩荡荡的一行渐渐远去,只留下隐隐马蹄声与扬起的阵阵烟尘。      李太妃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鲜红如血的身影,神色从容,眸中却流转着说不出的光。   “母亲……”孟初雪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李太妃回神,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提步走向轿中,声音也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感:“那里躺着的是皇后的亲侄儿,阳夏大长公主侄孙,你去善后罢。”   孟初雪怔了怔,旋即低下头乖顺地应了。      *   安国公府,早已有人将连三当街殴打郭家小公子,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事儿回禀了。   一家子人都聚集在一块儿,安国公和秦老夫人开口第一句皆是:“姑娘如何了?可有受欺负?!”   韩氏默默闭上嘴——她也想问来着……   一旁的连三爷笑觑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在袖子下握住妻子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被满府主子盯着的感觉可不太好受,回来禀报的王二后背都被浸湿了,却仍是战战兢兢地站着,老实答道:“三姑娘一直在马上,李师傅领着家中护卫一直守在旁边,那群人连姑娘的衣角都没沾到。”   “来人啊,把家里人手点一点,都领出去接姑娘!”安国公沉声吩咐,立刻就有管家领命下去了。他吩咐毕,又转向王二:“你把事情都说一遍,细细地说,不许漏了一点!”   王二抖了抖,腿都软了,把从出门后发生的事都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这么说——”秦老夫人皱起眉头,“姑娘是因为瞧见那群纨绔仗势欺人,殴打百姓,这才出的手?”这不太对啊。   韩氏也觉得这不太符合自家闺女的个性,有些迟疑道:“这……这不太可能吧……”话还没说完,手上被丈夫握着的地方突然一紧,她转头去看,就见连三爷不停对她使眼色:别在这么多人面前拆女儿的台啊媳妇儿!   秦老夫人也飞快瞪了韩氏一眼,虽然她也知道连三会动手八成是因为那群人挡了她的路,甚至是因为长太丑影响胃口这种神奇的理由,但她很明智的没有说出来,而是咬准了“仗义出手解救被纨绔欺压的平民”这个十分大义凛然的动手原因。      安国公眉头深锁,很是忧心的模样:“那姑娘现在呢?”   王二磕磕巴巴地回答:“小、小人回来时,姑娘还、还在打……”   “……”无语的安国公夫妇。   “……”无语的连三爷夫妇。   “……”无语的连大爷连二爷连四爷等。      “报——!”传话小厮不要命似的奔进来,惊恐大喊:“姑娘朝宣武门去了!说是、说是要亲自去向圣上和皇后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有没有想我呀~~>3< 明天要写章番外,姑娘们想看什么内容的? H不太可能,最近听说风声很紧,到处都是举报党= = ☆、第四十七章【改错字】   皇宫大门拦不住连三,她直接丢了个玉牌砸到宣武门守卫脸上,门口顿时跪了一地。连三也不叫起,鞭子一卷拿回玉牌,骑着马就进去了。   安国府的其他护卫都不敢跟进,只在宣武门外眼巴巴地望着,除了李邕。   李邕一个端方严正的糙爷们,差点没被这小祖宗吓哭了。他不要命一样地拦在连三的大白马前,抱住马腿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祖宗诶!宫里不能骑马啊!!!”   连语涵板着一张小脸,跳下马一扔缰绳,只丢下一句话:“你牵着大白。”之后便径自向未央宫高高的台阶拾级而上。   李邕站在原地呆了一下,直到大白马亲热地凑过来要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牵起大白迅速奔向可以拴马的地方——我的小祖宗诶,你可千万别冲动啊!等着我就来!      连三当然体会不到李邕的紧张,她走在未央宫正殿前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就好像是走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适悠然。   张福正领着一群小徒弟经过,路过台阶下时无意间瞄了一眼,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永宁郡主?!!!”   连三站住,转身向下看了他一眼。   “您、您怎么来了?”张福吓得都结巴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站在矮连三几个台阶的地方仰头问道:“陛下在宣室殿呢,奴才给您引路可好?”   连三精致的小眉头皱了皱,不耐烦得很:“走吧走吧!竟然不让我骑马,走得累死了!”      平素在宫内威风十足的大内总管张太监小腿肚一抖,谄笑道:“奴才给您唤个肩舆来,您稍等一会儿可好?”   见连三点头应允了,张福忙让身后腿脚最灵便的一个徒弟快快奔去,转过来又是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今日怎的……这时候来了?”而且还是从正门走——张福心下很好奇。   连三忽然笑起来,漫不经心道:“我闯了祸,把皇后她侄子给打了,不知道现在还活着不。想来郭家是不肯干休的,我就先进来找陛下请罪了。对了,皇后在哪儿你知道吗?”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张福,看得他汗湿额头,干笑道:“您、您要去找、找皇后娘娘?”   连语涵点点头,继续将他望着。   “皇后娘娘大约……大约是在凤仪宫吧……”张福欲哭无泪,万一出了什么事,陛下可千万要明察秋毫,别都归罪到他身上啊!他也是被迫的!      *   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走到未央宫了。   齐修仪望着眼前白玉铺就的长长走道,心中忽然就有些沉甸甸的难受。宫里就像这白玉走道一样,高贵又华丽,却空荡荡的,远远望去,一个人影也不见。   或许不是宫里空旷,只是她的心空旷罢了。有时回想起入宫前的闺阁生活,虽然身为庶女的她始终谨小慎微,但家中那群才华横溢各有千秋的姐妹,那些只需吟风弄月赏花看雪的日子,悠闲得恍如隔世。   即便心中已满满当当地塞了那个人,即便有了出身特殊的儿子做依靠,她依旧时常从梦中惊醒,在寂寥黑暗的深夜泪流满面——她本来可以正正经经嫁给父亲同僚之子当嫡妻的,但那时的她却被浮华遮了眼,自愿顶替嫡出的大姐被当年还是太子的承平帝纳入东宫。   自此,深宫寂寂,韶华虚度。      又站了一会儿,身后的宫女就上前低声提醒:“娘娘,一会儿羽林卫就要过来了……这里风大,您小心身体。”   齐修仪轻抿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却很是安静地提步打算离开,却在临走前,远远瞥见路的那一头,有人乘着肩舆过去了。   “未央宫里竟有人敢乘肩舆?”齐修仪怀疑自己眼花了,转过头询问似的看向身后的宫女:“方才那过去的,可是五凤肩舆?”   宫女也有些怔愣:“是、是啊,这……”   齐修仪万年难得动一下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她缓步走上白玉地砖,浅浅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妹这样大的排场,我倒要去瞧瞧,回头给皇后娘娘请安时也好说出来凑凑趣。”      *   肩舆直到宣室殿门前才堪堪停下,连三略过小内监弓起的背,直接跳下肩舆,大步向殿内走去。   张福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闲杂人等瞧见,这才急吼吼地让人把肩舆抬走,自己守在大殿门口,挥退其余内侍。      连三才绕过大屏风,就撞进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屋里有甜丝丝的果香,估计是熏得久了,连男人身上也沾染了一些。连三埋头嗅了嗅,很满意地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这么急匆匆地来见我……又闯祸了?”刘延再了解她不过了,这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没什么大事发生她是不会想到要主动进宫来看自己的。   刘延打横抱起小姑娘,软软的身子被他坚硬的手臂兜着,连三仰头靠在他肩上,红红的小嘴撇了撇:“我把皇后她亲侄子给打了,打得挺厉害,估计一会儿郭家就要进宫告状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冲他眨呀眨,少女甜甜软软的声音叫他心都化了:“陛下,好陛下,你可要帮我呀!”   抱着她在内殿卧榻坐下,刘延刚要羞羞她的小脸,突然脚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伴随着“咕咕呱呱咕咕呱”的奇怪叫声,让正春心荡漾的好陛下浑身都僵硬了。      “……”连三从他身上坐起来,惊愕地看着地上那只……奇怪的生物,傻眼了,呆愣愣地问:“这是什么?”   “鸡。”刘延言简意赅,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乌骨鸡。”   “……”连三小嘴半天没合拢,好半响闭上了,她默然许久,又问了一句:“宣室殿里怎么会有鸡?”鸡不是应该在御膳房吗?   见她那无辜样儿,刘延是又好气又好笑:“小祖宗,你给过我一个蛋你还记得吗?那个蛋孵出了一只鸡,就是这只鸡!”   连三再次震惊了,她仔细打量那只不停在刘延脚边蹭的乌骨鸡,不停摇头:“不对啊,我在御兽园见过鸡的,五颜六色的,哪像这只呀,全身都是白的。”   “嘁!”刘延用额头撞了她一下,戏谑道:“你见过的那是锦鸡,观赏用的,当然五颜六色。这是乌骨鸡,专门用来煲汤的,你在家里说不定也喝过呢。”   连三冷笑一声,斜睨他:“你在鄙视我的智商吗?不要以为我没有见过煲汤的鸡!我在淮南的时候,住在重黎哥哥那儿,满地都是公鸡母鸡跑来跑去!没有全白的鸡,连刚出生的小鸡都是黄色的!”      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大约一杯茶的功夫,刘延如梦初醒,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气道:“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和你争辩这只到底是不是鸡啊?”   连三嫌弃地转过头,不再理他。   那只鸡依然在亲热地蹭着刘延的脚背,嘴里“咕咕咕咕”叫个不停,刘延看着怀里这一只红色的,又看一眼脚上那只白色的,只觉得头都大了。   刘延伸手拉了拉床架一侧的万福如意结,外头很快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张福,快把这只鸡抱下去,看它是饿了。”   张太监头也不敢抬,轻手轻脚地抱起那只干干净净、一身羽毛洁白蓬松的乌骨鸡,迅速离开案发现场。      直到那只鸡消失在两人视线中,刘延才搂紧了她,低头在脸上亲了口,哄道:“你说不是鸡就不是鸡了,好不好?”   连语涵冷笑三声,扭过头不作回应。   “哎哟,这是做什么?”刘延许久未见她耍小性子了,心下又是着急又是甜蜜,连声音都比平时软上七分:“难不成为这个就跟我生气了?好乖乖,理我一理呀~”   连三姑娘冷着脸,推开他凑过来的大脑袋:“别动手动脚的,说正事。”   “行!”刘延忍不住悄悄笑了笑,“皇后那侄子是很不像样,叫郭……郭……”思索了一会儿,伟大的陛下干脆道:“郭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皇后那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子俩一个德性。你打了就打了,只要没打死就成,有我呢。”   连三望天:“应该是没打死吧,我瞧着他挺壮实的。”   刘延笑眯眯:“嗯嗯,那就好,那就好。”      *   齐修仪到凤仪宫时,恰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皇后母亲魏国夫人。      皇后娘家郭氏为京都豪族,绵延多年,到如今最显赫的一支便是尚了阳夏大长公主的郭曲和他胞弟这一脉。他们这一只祖上有理国公之爵,只是降级袭爵到郭曲父亲那一代,这一辈就只有个一等将军的虚衔了。   皇后父亲同郭曲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郭曲是个风流人物,于名利俗物都不是十分在意,又娶了金枝玉叶,不需要再多个虚衔来锦上添花,于是便十分大度地让胞弟袭了爵,这事儿到如今还是广为流传的兄友弟恭之佳话。   皇后父亲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他也不纨绔,老老实实娶了媳妇儿生了娃,该吃吃该喝喝,一辈子顺顺遂遂地就过到了如今。而皇后母亲也算是个贤良人,一辈子操持内宅,虽老来倚仗皇后女儿得了个国夫人的诰封,却始终处事有度,待人和气——尤其是在妯娌之间。   唯一能让郭家老两口略感忧愁的,大约只有那个将真爱表妹扶作正妻的小儿子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在郭小国舅和郭小公子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父子俩从小到大,郭家老两口就不知为他们赔了多少礼,收拾过多少次烂摊子。后来女儿当了皇后,需要他们上门赔礼道歉的次数才少了许多。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第一次来找皇后做主,要求别人家赔礼道歉。      走出凤仪宫,老人停了停脚步,仰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继续向下走。   魏国夫人已经有了老态,和同龄的阳夏大长公主比起来,她更像一个为家事操劳的普通老妇人。   齐修仪站在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华表后,眸光微闪,抿唇一笑,提步走进凤仪宫。 作者有话要说:神奇的乌骨鸡——江湖人称“草泥鸡” 改错字…… ☆、第四十八章   齐修仪将自己在未央宫看到的事和盘托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不定,就像她以往表现出来的那般懦弱无主见,仿佛只等皇后发话,她才能平复内心的惊惶。   但这次她却失算了,等待了许久,皇后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拿一种极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眼中有审视、有猜疑,还有浓浓的戒备。   齐修仪不知道,她这番话在皇后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自皇后发现连三身世的不对劲,这里算下来已经有好些年了。自打那回和阳夏大长公主通过气后,她便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再后来,那种感觉愈发明显了——皇上是有意让她知晓的。   这个认知让她欣喜不已,而且据她观察,后宫众多妃嫔中,唯有她知道此事,连与安国公府有亲戚关系的淑妃秦香君都被瞒在鼓里。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皇上对她的信任。   这么一思量,她也发现了,这些年虽然皇上几乎不踏足后宫,对她也是淡淡,但却从没有干涉过她对后宫的掌控权。不管德妃所出的大皇子有多么聪颖得人意,皇上却始终一视同仁,没有偏爱——这从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她这个中宫的地位。      皇后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年轻的帝王。怀着感激与忐忑交织的心情,她对永宁郡主这个不能认祖归宗的倒霉孩子便愈发宽和大度了,年年生辰节日,厚礼从不落下。从长秋监发放出去的郡主分例她也特地嘱咐过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样样都是上品。   她也时常揣摩着刘延的意思,以帝后之名召永宁郡主入宫,一般她自己是不见的,直接送到未央宫让皇上同小郡主共享“父女天伦”。偶尔见了面,也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见礼都不要连三见。   这些行为都是有回报的,回报表现在皇上来凤仪宫看望她和二皇子的次数多了一些,表扬二皇子课业的次数更是超过了大皇子。   皇后对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小郡主其实没有太多感觉,丈夫十分宠爱的私生女,她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既然对永宁郡主好能换来这么多好处,那她又何妨再好一点?      这种想法持续了许久,终于在今天郭老夫人入宫觐见后动摇了。   她心中不是不愤怒的,虽然她也看不上自家哥哥将那个狐媚子似的平妻扶正的行为,但侄儿是亲的,她亲眼看着长大的,竟就这样被人打了!还打得半死不活!   再加上之前上林苑的事,两次了,都是永宁郡主动手打人,打的还都是她郭家的人!   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后的情绪原本十分激动,可是,偏偏这么巧的,齐修仪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把她的怒火彻底浇熄,立时就恢复了理智。   她的地位,皇儿的地位,后宫那群女人的虎视眈眈,瞬间充斥她的头脑,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不能,她不能打破如今的局面,她不能失去皇上的信任!   没有了帝王的宠爱,如果连这一点微薄的信任都失去了,那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里,她还能倚仗什么?      皇后的眼神转为清明,脸色极为严厉地训斥道:“谁准你去未央宫闲逛的?入宫时的规矩都忘到脑后去了!”   齐修仪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呐呐辩解道:“我只是在宫外走了走,并没有……”   “住嘴!”皇后沉着脸瞪她,“未央宫非令不得进,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你也是宫内老人了,这点事都不晓!回去禁足一个月,将《宫规》抄上一百遍!”      自打生育四皇子后,齐修仪在后妃中就算是比较有地位的那一群了,别说皇后这般不容情面的责罚与驳斥,就是最爱挑刺的德妃都甚少在嘴上得罪她。   这会儿皇后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将她吓懵了,待反应过来时脸上红白交加。幸好没有其他宫妃在场,要不这脸可就丢大了!   不过顺遂惯了的齐修仪觉得此时就已经很丢脸了,她涨红了脸起身:“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强忍着眼中的酸意,她低声道:“臣妾告辞。”连句客套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等皇后发话,便转身匆匆离开。      皇后盯着齐修仪远去的身影,冷笑一声,唤了心腹宫人来,低声吩咐道:“去太医院请李太医,领了他家去给宏哥儿瞧伤。再同老爷夫人说,就说是我的话——这事儿就算了,不许去寻安国府的麻烦,也不许声张!”   那宫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自然知道郭家的情况,闻得此话便有些迟疑:“娘娘,四少爷难不成就白挨打了?二爷和二夫人想必是不肯干休的……”   “不肯干休又如何!”皇后冷哼一声,声音阴测测的,渗着骨凉意,“看他们养的好儿子!那女人上不得台面,生的儿子也上不得台面,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他倒是在行,正经事半点不干!”   宫女还是有点犹豫:“娘娘,可四少爷挨了打,要是不了了之了,不说家里,就是您面上也不大好看呀。毕竟是您亲侄儿。”      皇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沉吟许久,她终是叹道:“面上不好看又能如何呢,还能真罚了永宁郡主不成?要是她不聪明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机灵的,一打了人就进宫找皇上,我哪里动得了她?皇上疼她疼得紧,要她口头上道个歉都是难事。”   身为皇后心腹,关于“永宁郡主身世之谜”,这宫女也是了解一二的。闻言也是无奈,想来想去,还是替皇后想了个解决办法:“实在不行,娘娘传口谕下去,就说郡主已经道歉了,您在中间做和解,大家以和为贵——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也只能这样了。”皇后疲惫地点点头,肯定了她这个说法。待宫女走后,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皇后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向外走去:“去未央宫。”   她的侄儿不能白挨打,既然没法让永宁郡主赔礼,那就让她爹替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o ~)~zZ ☆、第四十九章   未央宫内春·色正好。   小姑娘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了。两人做了多年夫妻,亲密无间自不必说。从前连三是个小女娃倒还罢,只是现在大了,耳鬓厮磨间难免就有些情动,一番搂抱下来两人皆是面红气喘。   刘延将她按在怀里抱得死紧,却始终缓解不了那股焦躁之意。他浑身僵硬地干坐了半天,直到怀里脸色酡红的小姑娘动了动身子,他这才下定决心一般,将小人儿打横抱起,走进浴室。      张福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一见面他就发现连三今日穿的是一身骑装,想来是骑马来的。这么一寻思,等连三进殿后,他便低声吩咐了自己徒弟,让人去浴池放好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这就用上了。      刘延瞧了瞧热气蒸腾云雾缭绕的浴池,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怀中小姑娘放在一旁软榻上。   连三是个对情·事极为敏感的体质,方才就被亲了那么一会儿,整个人一直都晕晕乎乎的,还不是很清醒。这会儿被抱进了浴室,还没反应过来呢,浑身上下就被扒得光溜溜,又过了一会儿,一具同样光溜溜的身子贴了过来,抱起她滑入水中。      浴池中水温正好,蒸腾的水汽熏得她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仿佛蒙了雾,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倒是难得的可爱。   刘延爱宠地亲亲额头,亲亲眼睛,一口咬住小鼻子,一路亲下来,在脖颈间停住,一寸一寸细细摩挲,每一处细嫩都被梭巡过。   小丫头年纪不大,身子却发育得极好,娇娇小小,曲线玲珑,打小娇养养得一身肌肤如羊脂白玉般滑腻无暇。刘延温热的唇渐渐往下游移,只觉唇瓣所触无不是香软滑嫩,恨不能一口咬下去解解馋。   连三半眯着眼软软地哼,一声比一声娇。上辈子她在这事儿上就从来不扭捏,该享受就享受,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主动逗一逗皇上。   倒是刘延,他生来就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在床上也一样保守拘谨,在连三之前,他做那事儿就跟工作似的,草草弄完了事。没成想还能遇到这么个妖精,在床上也跟他撒娇又耍赖,各种花样都兴致勃勃地要试一试,弄得原本保守的陛下心都乱了。      噙着胸前那一只粉果轻轻地吮,男人的大掌渐渐顺着小腹往下,覆上那一片嫩呼呼的地方。连三是天生的白虎,便是长大了那儿也是毛发全无,纤毫不见。   刘延指尖捻了捻,感受到一片与温水完全不同的粘腻之意,喉间溢出沉沉的笑,戏谑道:“小小年纪就是这样了……真是个坏孩子……”   连三满面晕红,羞恼地唾他:“你胡说什么!”   “唔,我哪儿胡说了?”坏心的陛下手上功夫太好,手上寻到小小的珍珠儿轻掐了一下,复又细细逗弄了一番,刺激得小丫头忍不住挺起上身,他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嘴里说着羞死人的话:“你看看,轻轻碰一碰就湿得这样了……嗯,还说不是坏孩子?”   连三身子本就极是敏感,此时因年纪尚小的原因,稚嫩的身体反应比上一世要激烈许多。他爱的不行,还待要再弄一弄她,却见小姑娘在他手下忽然浑身剧烈一颤,双眼立时就失了神,红嫩的小嘴微张,小脚绷着,仿佛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   刘延一怔,呼吸顿时就粗了,双眼泛着红,俯下头含住微张的小嘴,手下堵住那汹涌而出的汁液,使了巧劲剥开两瓣红嫩,只专注地欺负那颗可怜的小东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三被高·潮冲昏了头,身下剧烈抽搐着,尖叫呻·吟却全被堵在口中,只能发出嘤嘤呜呜的含糊之声。      按照常规步骤,接下来仍是刘延伺候小主子的时候。可是当刘延将小丫头抱上半浸在水中的青玉榻,分开两条雪白长腿,正要埋首其中时,浴池外传来张福颤抖的声音:“陛、陛、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刘延闭了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小腹间那团火却燃得更旺了,真真是欲·火焚身,又气又急地喝道:“让她滚!”   “唔……让谁滚?”连三终于缓过神来,听到这句话,有些迷糊地问。   刘延懊恼地叹气,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柔声哄道:“没有谁。乖乖,刚才舒不舒服?”   连三超凡脱俗的智商只有在欢爱后才会有些许的降低,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她眨了眨眼,没有被刘延露骨的问话羞到,声音软糯地反问:“有人要见你么?”   知她是听见了,刘延也不瞒她,点点头道:“皇后求见。”   “呐呐呐,告御状来了。”连语涵懒洋洋地笑,一双玉白的手臂环上男人脖子,故意嗲嗲地撒娇:“陛下,你都把人家这样了,可不能不管人家呀!”   刘延抱着她真是怎么爱也爱不够,鼻子对准她的鼻尖蹭了蹭,宠溺道:“我的心肝儿哟,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两人又缠磨了一阵,刘延这才将她抱出浴池,却没有要出去见皇后的意思,只是伸手拿了一旁松江三梭布制的布巾来,要给小姑娘擦身,很明显是要伺候着人穿好衣裳才算完。   连三任他细细擦拭自己身上的水珠,等穿好了兜肚儿中衣,他还要帮她穿外衣时,一推大手:“我自己来。”仰头看着他笑:“你快点去见皇后,我一会儿躲屏风后面,看看她要说什么。”   小心肝发话,陛下哪有不从的,又不舍地亲了好几口,这才绕到浴室外间,着了宫人来伺候自己穿衣着鞋袜。      *   皇后不知浴室中发生的香艳事,只当皇上正好在沐浴,等了大半天却仍是毫无怨言,见到刘延后平静地行了礼,将今日郭老夫人入宫一事回禀了。   刘延面色端凝,一本正经地明知故问:“郭老夫人今日突然入宫,可是郭家有难处?”   皇后也知道皇上这是明知故问,却不得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一五一十答道:“回陛下,并不算甚么难处,只是……”她眼圈忽然一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只是臣妾二哥家那侄儿,今日竟是……竟是在城中闹市上被人给打了!”嘤嘤哭泣中。   刘延讶异:“竟有此等事?!”继而一拍案桌,龙颜大怒:“岂有此理!天子脚下,何人敢尔!”   皇后继续嘤嘤哭泣,心下却暗自惊疑——难道皇上还不知道此事么?      不得不说,陛下的演技还是很好的。      皇后拿捏着分寸哭了一会儿,突然离开凳子“噗通”一声跪下,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望陛下给郭家做主啊!臣妾那侄儿是臣妾打小看着长大的,今日却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臣妾实是……实是心痛难忍……”   承平帝陛下悲悯地叹息:“皇后你先起来吧,朕一定为你侄儿做主。可有查到行凶者是谁?竟然在明知是皇后侄儿的情况下,还敢在闹市殴打他,这人胆子不小呀!”   躲在屏风后的连三抿着唇笑了,兴致勃勃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皇后没听出刘延古怪的语气,面上似乎有些为难:“行凶者……臣妾初初听闻时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行凶者她竟是……竟是永宁郡主。”   刘延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嘘,大家低调。 ☆、第五十章   “行凶者……臣妾初初听闻时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行凶者她竟是……永宁郡主。”      刘延脸色一沉。   皇后细细揣摩着他的心思,面上神情凄楚,戚戚然道:“原本臣妾也想着是误会了,永宁郡主纯真可爱,又年纪尚小,要说她会当街与人动手,臣妾是万万不信的。可是,臣妾母亲特地为了此事入宫,言及当时在场者甚众,后来还是恰好去上香的楚太妃和楚王侧妃孟氏出面阻拦,郡主这才停手……”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泪落。   听到楚太妃时,刘延瞳孔一缩,旋即不着痕迹地看了屏风那侧一眼。屏风这边的连语涵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做了个鬼脸——她本来打算一会儿细细说这件事的。      皇后的态度不软不硬,刘延面色端凝,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皇后,朕以为,这几年来,你心里大约有个谱的。”   皇后一惊,没想到刘延竟然打算跟她摊开来说了。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决定装傻:“臣妾愚钝,不知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刘延冷冷地看她一眼,之后便抬高了视线,注视虚空处缓缓道:“朕只得永宁一个,她身份上尴尬,这些年总也不得将她名正言顺接进宫,思及此,朕时时都惦念着委屈了她。”淡淡地补充一句:“皇后这些年对永宁的照拂,朕也看在眼中。身为中宫,你也是尽职尽责的。”      这一句肯定,比什么都强。   皇后眼皮颤了颤,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哽着,什么都说不出口。   刘延看着她,掩下眸中冷意,仿佛闲话家常般:“你那侄儿也十六七了罢,倒是不曾听闻他进学下场的消息。”   皇后不妨他话题跳得这么迅速,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皇上是打算给点补偿了,忙点头道:“臣妾那侄儿今年十六,读书却是不大好,好在于习武一事上颇有几分兴趣,镇日摔摔打打的,倒是叫他练得身子骨健壮。”   “既这么着,”刘延单手支颐,顺手揉了揉眉心,略有几分疲惫的模样,“待他伤好后,叫他去京畿大营补个骁骑尉的缺,也算是你这个皇后姑姑护佑他少走些弯路。”      皇后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皇上希望郭家就此息事宁人,究竟连这补偿也不欲叫人知晓,面上只说是皇后庇荫娘家侄儿,给侄子补了个六品武职。   皇后的目的也就是这个了,不过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欢喜,所以没有立时应下,而是矜持地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如此,臣妾便代宏儿谢过陛……”   她话还没说完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只听一声娇呼——“父皇!我不同意!”   娇嫩如新柳的少女小炮弹一般从屏风中冲出,一头撞进刘延怀里,扯着他的衣袖大声嚷道:“不行不行!分明就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给他好处!我不同意!”      帝后二人第一次同步了思想——两人都被那一声“父皇”给震傻了。   连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却因是半侧身对着皇后,半点没让她发现。方才连三在屏风后确实被刘延和皇后的交谈惊到了,没想到当初一句“父君”的戏言,竟是真叫刘延实践了起来,看情况铺垫的时间还不短。   连三倒是不曾往深处想他的用意,只是恼怒自己平白比他低了一辈,白白教他在辈分上占便宜。又听了几句,见刘延还真打算妥协,差点就要被皇后那女人讹去一个骁骑尉,顿时不悦起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就冲出去了。      还是刘延先回过神来,案下的手将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挪了挪位置,好让她坐得舒服些,这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连三鼓了鼓脸颊,瞪了他一眼,手上却抱着他的臂撒娇纠缠:“就不就不,父皇!”   刘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滴冷汗悄悄从鬓边滑落。      皇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父女”,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如果她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今日才进宫的连语涵穿的是一身鹅黄色宫装,发间还有些潮意,显然是才沐浴过。   而咱们伟大的陛下,似乎也是刚刚沐浴完毕——宣室殿作为帝王理政之所,内里只备了一间浴室。   可惜皇后此时状态不佳,正处于一种震惊到茫然的阶段,连听句话反应都慢半拍,更别提留心这些细节之处了。      连三丢给刘延一个“等会儿找你算账”的眼神,转而将炮口对准皇后。她就坐在刘延大腿上,整个人被半抱着,高高在上地直视皇后:“皇后娘娘,虢国夫人入宫陈情,可有提到我为何要打你家那个纨绔?”   她这话没用敬语,语气也不像对国母说话,倒像是在审问一个下人。皇后脸色不大好,眉头皱了又皱,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回答:“不曾。”   刘延瞥了面色不佳的皇后一眼,冲怀中小丫头温柔笑道:“好了,朕在这里,你说说你为何要跟人动手,我来给你评理。”   这话偏心得过分了,就差直说“别怕朕给你撑腰”了。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连三仿佛找到了靠山,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将刘延望着:“父皇……”刘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听她接着道:“那郭家小子骑马撞倒百姓后不仅不赔礼道歉,反而指使家丁上前殴打!我途经那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的!”义愤填膺状捏紧拳头,砸了刘延两下。   刘延猛不丁被砸了两拳,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嘴角抽了抽,勉强作出一副正经严肃样道:“竟是如此?”转向皇后,“皇后,你可还有话说?”   皇后张皇失措——竟然还有这一出?郭老夫人怎么没跟她提起呀!      其实她错怪了郭老夫人,郭家上下大约除了那些个跟着郭宏一道出门的狗腿子,就再没一个人知晓连三动手前的事了。   郭宏的祖父母和父母一见浑身是血被抬回来的郭宏就慌了神,个个哭天抹泪的。   那些随从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主子在外头挨了打,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哪里逃得开责罚?为了减轻些罪,自然没人主动提起欺压百姓之事,只是将连三的恶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说得郭家上下无不是怒从心头起,郭老夫人更是当即就按品妆扮起来,直接进了宫。      “臣妾并不知前情……”皇后自己听了连三所说都觉得八成是真话,顿时没了底气,局促不安地站起身:“臣妾听闻侄儿受伤,一时心急便急急赶了来,却没问清前因后果,望皇上恕罪,待臣妾回去必然问清此事始末。”   刘延神色不动,却是看着连三,似是询问她的意思。连三昂起小下巴“哼”了一声:“就算皇后娘娘回去问了,也是这个答案!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来皇上这儿告我的状,我受的委屈,您可要给我个交待?”   皇后心口一堵,被连三这纠缠不休气得脑仁儿疼。      刘延淡淡地看着,见差不多了,伸手捏捏连三小脸:“好了,此事到此为止,皇后也是你的长辈,不许不依不挠!”言罢,大发慈悲地冲皇后发话:“皇后回去吧,把事情弄清了再来告诉朕。”   皇后勉强扯了笑,福身告退。      *   偌大的宣室内殿,此时再次恢复寂静,只余御案后那两条交叠的身影。   连三脸色放了下来,伸手在身下大腿内侧狠狠一拧,恨声道:“父皇?”   “嗷嗷嗷!”刘延脸都扭曲了,苦着脸求饶:“宝贝儿放手啊!疼疼疼……”   连三冷笑着松开手,跳上御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延一张清俊的脸都纠结成了包子,委屈地嘟嘟囔囔:“我还不是为了你么……”嘴上这么说,他人却利索地垂下头作反思状,反思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起头,严肃道:“你可不能双重标准啊,这个是我的错,可是楚太妃那事儿怎么说?你竟一点也没提!”      连三坐在案首,脚上小巧的绣鞋早就被她蹬掉了,光着一双小脚在刘延胸口踩踩踩,漫不经心地回他:“我本来打算洗完澡跟你说的,谁想皇后就来了。”   想到方才浴池中的旖旎,刘延俊脸微红。   “不过,这好像还是我头一回见到楚太妃呢。”连三若有所思,“宫里宴会她都不出席,我又没去过楚王府。上辈子刘泽逼宫那次,闹得那么大,她也没出面。后来她就一杯鸠酒自尽了,再没机会瞧见……这次倒还真是巧。”   听连三提起那个女人,刘延的脸色有些复杂。如果不是重生一回,谁能想得到,那个吃斋念佛清修避世的老太妃,竟然有着那么大的野心呢?      连三托腮,思绪飘渺:“其实这两辈子串一块儿想起来,我总觉得,刘泽倒真不像那么想要江山的人。说不定,如果没有楚太妃在,他就当个闲散富贵王爷也会知足。”   刘延沉吟不语,忽然抬头望向她,眉心微蹙:“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考试出了点意外,没能如约更新,实在很抱歉! ☆、第五十一章   直到连三离宫回家后许久,刘延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虽然方才盘问她时她显得很淡定,直接丢了个白眼下来,手下一用力,狠狠揪着他大腿处那块嫩肉反着又转了一圈。   两辈子年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的陛下越想越不得劲,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吃干醋,又召了暗卫进来吩咐要多派人手去监视楚王府,这才略略安心了些。      不过,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望着雕着盘龙纹的床顶,刘延仍是感到无边的寂寥——他至今还没想明白小丫头这辈子究竟想干些什么。   眼见她就快要及笄了,安国公府为她的婚事都忙了起来,听说姑苏沈家的嫡长孙如今已经入了京,时时登门造访。那沈熙他还挺熟悉的,清逸俊秀,才华横溢,难得还是个人品端方的君子,为人刚正不阿。客观的说,连他都觉得这俩人是良配。   这个认知叫他心下一阵烦躁,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   安国公府上下对连三平安归来这一事都十分欣悦,只是大伙儿心下都还有些疑惑——这就算了么?老公爷都还没出面呢。   安国公心下也有着这样的疑惑。他特地去了小孙女的院子里,给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连三泡了一杯酽酽的茶,苦得小丫头直吐舌头,皱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向祖父,“祖父,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招的,不必对我用刑的……   安国公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吟了一会儿,方询道:“郭家怎么同意息事宁人的?”   连三掰着手指纠结,她虽然平常骗人眼都不眨,但是面对祖父,她却不是很想编谎话骗他——八成也骗不过他。   “郭家那个纨绔指使家奴无故殴打百姓,就在我揍他之前。”连三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我把这事儿跟皇上说了。”   安国公沉思半响,摇摇头,“那也不对。即便你是仗义出手,皇后必然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她侄儿挨了打,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为了她自己和郭家,她都要挣回几分面子来的。”      果然瞒不过祖父。   连三垂下眼,又密又长的羽睫像蝴蝶受了惊一般轻轻颤动,颇有些期期艾艾的模样:“皇上他……他对我挺好的……”   安国公心一沉,脸色瞬间就变了。      半响都没听见祖父出声,连三忍不住抬起眼,却立刻就被老国公那忧心忡忡地神色戳到了。她拉住祖父的袖子,轻轻摇晃,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可信些,“祖父,我不会进宫的,你放心。”   安国公跌足长叹:“好孩子,你这叫祖父怎么能放心呀?!”又连连道:“家里并不需要你进宫去,那皇宫可不是好玩儿的地方!你才十三岁呀!”   连三也怕老人急出个好歹来,连忙抱住祖父的手臂:“祖父,我真的不会进宫的。皇上拿我当女儿一样待,又怎么会让我入后宫呢?”   “真的?”安国公显然不是很相信,他对陛下的节操持怀疑态度。   “嗯嗯。”这种时候,多说多错。      老国公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连三的院子,在书房苦思半夜,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快快地给涵儿把婚事订下来!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就谢安也行!      *   连语湘对连三能够全身而退也很好奇,但她心下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按照可能性最大的原因猜测——还是帝后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这也是府内大多数人的想法。   对此,连语湘感到很不屑。   照她所想,在这样一个门庭显赫之家,身为女子,既不能为家族争光也就罢了,安分守己不为家族抹黑也是职责的一种。享受了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当国公府需要她出力时她定然不会推辞,将来的婚事若是不能挑选到合心的人,那就是联姻也无甚大不了的。   反正事在人为,只要她人品不是太差,联姻对象心口没有朱砂痣和白月光,照她的手段能力,那就是没有感情也能过得下去,尊荣富贵的过下去。   当然,这是最差的结果。连语湘总还是抱着些少女情怀的,如果将来的夫婿能和她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也知道世界上没那么多便宜事,所以趁着现在还未及笄,她是可劲儿地往外跑,她的网撒得很大,不仅仅是楚王和沈熙,还有诸多经过仔细甄选的世家公子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沈熙是很好,不过他似乎对连语湘不大感兴趣。连语湘是个知情识趣的,见人家无意,她也懒得贴上去——她的备选对象多了去了。      这不,年刚刚过完,上元这一日,她就趁着出门看灯的机会又见了楚王一面。      楚王难得没有穿蓝色衣裳,换了一身交领石青色长袍,腰间一条同色嵌碧玉腰带,清贵雅致。他就那么临窗站着,窗外明月清辉投撒进来,给他通身都笼上了一层轻纱,出尘得仿佛仙人将要乘云而去一般。   连语湘绕过雅间屏风,一进来就瞧见了这幅场景,脚步停了下来,整个人都怔了,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个他。      “湘儿来了?怎么不坐?”刘泽回眸一笑,语气亲昵。   “哦、哦……我这就坐。”连语湘脸上有些发烧,慌乱地寻了把椅子坐下,垂下脸不敢再看他。   刘泽失笑:“我今日很可怕?”   连语湘脸色绯红,仰起头,亮晶晶地眼睛直视他:“不是,是你太好看了,我怕看得呆住,叫你笑话。”   “那你现在直说就不怕我笑话了?”刘泽笑吟吟地逗她。   连语湘咬了咬下唇,浅笑道:“我这会儿想明白了——便是叫你笑话又有何妨?”美目流转,含情脉脉,顾盼生辉。      刘泽只笑不语,唤了下人来上点心,又亲手盛了一碗元宵送至她手畔,温柔笑道:“今日是上元,团圆的日子。白日不能同你一起,晚上吃了元宵,就算做咱们一起过节了。”   连语湘心中甜的像喝了蜜,这会儿就是叫她喝毒药都没问题,更何况小小几个元宵?她红着脸也给刘泽盛了一碗,亲自捧到他桌前,软声道:“你也吃。”   “好。”      吃元宵时两人一直很安静,只是时不时互相交汇的视线中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浓情蜜意。等到吃完一小碗后,两人的感情俨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轻声慢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之事,刘泽觉得气氛温馨得差不多了,似是无意地提了一下:“湘儿,听说年前你家三姑娘将郭家的郭宏给打了?”   连语湘点头,语气清淡:“对啊,闹了好一天呢,家里祖父他们都担心坏了,好在没事。”   刘泽似乎愣了愣,有些不相信:“你三妹竟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郭家一向跋扈,郭宏在家很是受宠,皇后她岂会善罢甘休?”   连语湘摇了摇头,“皇上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这才没有追究。皇后娘娘宽仁,只是叫三妹妹口头上赔个礼就算了。”   刘泽心下疑惑,沉吟了一会儿,他笑道:“也对,不看老公爷的面子,也得看着韩太妃的面上。总是听闻永宁郡主入宫探望陪伴韩太妃,想来太妃娘娘必是十分疼爱于她的。”   连语湘一愣,眉心微微拧起,似是想到了什么。      楚王关切地询问:“嗯?湘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剧情太拖了,写得好烦躁。等我理一理,迅速把孟雨晴沈容予一众拖出来。 ps:改楚王名字……我昨天一定是没睡醒-.- ☆、第五十二章   刘泽关切地询问:“嗯?湘儿怎么了?”   连语湘眸光微闪,面上却笑道:“无事,只是听你说起韩太妃,我乍然还没想起人来。往日倒是甚少听三妹妹提起,究竟三婶也极少说起宫里韩太妃……”她笑意浅浅,“也是,三婶和三妹妹母女都是话少的,平日我除了在老太太那儿请安时能同她们说上几句,一般也不大碰面。”   刘泽左手摆弄着腰间悬挂的玉珏,闲闲笑道:“太后还在世时和韩太妃便交情甚好,后来太后去世了,韩太妃也对圣上多有照拂。圣上登基后,无所出的后妃都迁到慈恩寺去了,唯有韩太妃依然安居宫内。怨不得圣上疼爱永宁郡主,想是爱屋及乌吧。”      这最后一句话听着甚是刺心,连语湘皱了皱眉,似是不以为意道:“这又是如何说起?”   “听说永宁郡主时常在圣上的未央宫玩耍呢。”刘泽双手交叉,说八卦也能摆出一派光风霁月的姿态来,“宫里头,未央宫守卫最是森严,连皇后娘娘入未央宫都要经过重重通报。圣上待小郡主如此宽和,倒是难得。”   连语湘愣住了,“我竟不知道……”   “不知道岂不是很正常?”刘泽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调笑道:“你又不曾出阁,尚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宫里的消息你怎么可能听说?”   “那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很傻很天真,刘泽哂笑一声,将她揽进怀中,轻声道:“等你出阁后就知道了。”   连语湘脸色微红,心却不像往常亲密时那样上下乱跳,而是沉沉往下落。不知为何,她觉得刘泽就像一个漩涡,靠得越近,就越容易万劫不复。      回到家后,连语湘的心情依旧十分好。虽然在最后两人难舍难分时,刘泽提了一个有些破坏气氛的要求——他提起了王府那位孟侧妃,说她有个妹妹即将进京,两人差不多的年岁,希望连语湘能带着那位孟家姑娘多参加一些闺秀间的聚会。   那位孟侧妃始终是连语湘心中的一根刺,但她现在已经学会了站在楚王正妃的角度想。将来她嫁入王府后,那个孟氏必然会失宠,虽然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傍身,但连语湘依旧觉得有些对她不起。就冲着这个,她也没有理由不答应刘泽的要求,那孟姑娘在这个时节入京,想也知道是为了仰仗楚王府找个好婆家。      想着将来她入主王府后的生活,连语湘面上桃花微染,眼中水波盈盈,俨然一副沉浸在喜悦甜蜜中的模样。在门前碰见携手回来的连三和谢安时,她还满面春风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连三水漾漾的眼波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说话。   谢安倒是很有礼貌地和她客气了两句,这才牵着自家妹妹进门。      三个人并各自的丫鬟嬷嬷分作两拨,一前一后地往前走,步入了内院门后,谁也没和谁说话,直接分道扬镳。      连语涵歪着头笑问:“重黎哥哥,你知道二姐姐她去见了什么人回来吗?”   谢安摇摇头。   “嗯哼,”连三撇撇嘴,眼中光芒明灭,“八成是楚王啦。”   “为何会是楚王?”谢安不解,“二妹妹跟他怎么会有交集?”   身后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院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和极远处隐隐传来的焰火声。连语涵并没有刻意抬高声音,脚步轻轻巧巧地落地,笑容天真又无邪:“二姐姐同楚王一向亲厚呀,那次她被同安县主刁难,楚王可是先我一步给二姐姐解围呢。”   “还有这事?”   “嗯哪。还有,二房的薛姨娘不是二姐姐救回来的嘛,那天我也在场,我还记得呢,”连三笑意盈盈,“巧得很,薛姨娘卖身葬父,本来是楚王殿下先遇到薛姨娘的,他都掏钱打算把人给买下来了,结果二姐姐上前搭救了薛姨娘。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      谢安心地纯善,半点没有听出连语涵的潜意,反而极是感慨地点点头:“他们竟有这样深的渊源,果然是有缘分的。不知楚王何时上门提亲?”   “……我怎么知道?!”连三被他这话噎得一滞,随即鼓起脸颊,气呼呼地回了他一句,快步甩下他走掉了。   谢安惊恐地追上去:“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涵涵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别气坏了自己……”   “嗷!烦死了!我的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聒噪!”   “……”      *   春暖花开日,金榜题名时。   承平八年,一切都如同上一世一般,沈熙以年仅十八之龄高中探花。在四十岁状元和三十岁榜眼的衬托下,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探花郎狠狠戳中了京都所有闺秀的春心,一时间城中各种赏花宴连续不断,各种花笺好似雪片般飞进沈熙书房。   这年连语涵十四,刘延二十八。      安国府连着办了两桩喜事,大房的连成湛娶了妻,大姑娘连语蓉也在三月初风光出嫁。   腾出功夫来的大夫人徐氏开始替府中其他适龄的孩子操心婚事,而秦老夫人在韩氏锲而不舍的抹黑下终于是对沈熙死了心,转而将目光投向其他适婚青年。   谢安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韩氏其实心下很是不舍,难得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她怎么舍得?   还是连三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明确表示自己对谢安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连世珏为此也郑重地同妻子谈了一场,严厉批评了她这种偏心眼儿的行为,并将谢安的婚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丈夫和闺女都这样说了,韩氏只能委委屈屈地放手,开始在给连三准备嫁妆的闲暇筹备谢安娶媳妇儿的聘礼。      *   因得连三打算亲自为谢安的婚事把关,所以今年春天的南山围猎她就没有和刘延同去。   为此刘延还跟她闹了一个时辰的脾气,但在得知是谢安的婚事绊住她的脚步后,善变的帝王立刻喜笑颜开,拉着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表示:“你的眼光这么好,肯定能给你选个贤良淑德的好嫂子!你放心,看中了谁,不管什么家世,我直接给他赐婚!”   “……你先给我赐婚吧。”连三翻了个白眼。   刘延吓了一跳,搂住她亲了又亲:“好姑娘,你打算嫁给谁呀?”   连三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我想嫁给沈熙,两辈子他都看不上我,委实叫我有些憋屈。”   “他竟然敢看不上你?!!”刘延怒,突然又觉得自己愤怒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转而怒气冲冲地对怀中人道:“你竟然想嫁给他?!!”   连三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不许我嫁人么?我这辈子可不进宫了啊,宫里闷死了。”      终于谈到这个问题了。   刘延心一酸,声音立时就低了下来,鼻尖轻轻蹭她的耳朵:“你不进宫,那我怎么办呢?”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总是期望着,你多少能将我放在心上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食言而肥的作者躺平任抽打 ☆、第五十三章   刘延心一酸,声音立时就低了下来,鼻尖轻轻蹭她的耳朵:“你不进宫,那我怎么办呢?”   连语涵偏头,素白柔软的小手摸上他的侧脸,笑得温柔又残忍:“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刘延胸口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闷闷的疼——她明明知道,对她,他永远只有祈求,没有要求。他怎么可能说出让她放弃广阔的天地入宫来这种话呢?即便他真的很想很想。      他苦涩地拉扯着嘴角,想要做出一个笑来,脸颊却僵硬到不听使唤。鼻子酸酸的,他忍不住偏过头去,轻轻抽了抽鼻子,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连语涵看到这样的他,心尖上忽然就被戳了一下。   她伸手掰过刘延的脸,仰起头在他眼角印下一吻,轻声浅笑:“你有江山万里,无上尊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有坐拥三千佳丽,享尽齐人之福。这么多别人积了八辈子德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你都愿意抛下吗?”      这样荒诞不经的话,她就这样自然的说了出来,而听的那一个也神色不变,甚至立刻就要给她肯定的回答。却——   在张口那一刻被连三的手掌掩住,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落,语调是难得的低回,“不要现在回答我。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只是……现在我还不需要。”   刘延眸间微微湿润,伸手覆上那只小手,在她掌心轻吻。   “我知道你现在什么的不想听,可是,我还是要说的。”刘延望入她的眼,心口是汹涌澎湃到无处抒发的爱意,“我的女皇,我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   ……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连语涵大惊失色,一蹦三尺高。她是坐在刘延膝头的,这一蹦差点就掉地上去了……   “哎!宝贝儿你小心点呀!”刘延被她吓坏了,动作迅速地捞住她,搂进怀中直吸气,心口跳得比刚才还快。   连三也被突然悬空的感觉吓到了,花容失色,窝在他怀中安静了一下下,又扬起头愤愤地瞪他:“都怪你!你吓了我一跳!”   刘延这下是真乐了,亲亲还在忿忿不平的小姑娘,他笑叹道:“我的大宝贝呀……真真是……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不用想太多,朝堂上的事,楚王的事,都有我呢。”似是想到什么,他抿唇一笑,“你就负责傲视众生好了。”   连三的脑子转得何其快,从来只有她嘲笑别人的份,刘延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笑她呢。小姑娘登时就怒了,把先前要问的话都抛到了脑后,张牙舞爪地就扑上去挠他,边挠边恐吓道:“你竟然敢嘲笑我!我分分钟削死你信不信!你还敢躲?!快主动点,自己把脸凑过来……”   “嗷!宝贝儿,心肝儿,轻点轻点嗷!我明日还要上朝啊……”      两人嬉闹的动静有些大,守在内殿门外的张福隐约听到了些,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圣上真是太宠小殿下了。      *   马车在安国府正门停下,连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慢悠悠地下车,直到进了大门要上竹椅小轿时都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三妹妹!”少女甜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连语湘一身绿衣清新怡人,笑盈盈地跟连语涵打招呼,态度格外好。“三妹妹从哪里来?”   连三收了收飞出去很远的思绪,随口应道:“宫里。”   连语湘滞了滞,很快又没事人似的笑道:“又去见太妃娘娘了吧?太妃娘娘可真疼爱你。”   “噢……”连三没注意她说了什么,眼睛只是直直盯着站在她右后方那个少女。那少女十五六岁模样,一身粉底绣白樱织锦缎裙,头上绾着的是京都少见的芙蓉归心髻,一头整齐的青丝斜斜插着水纹青玉簪,略收的袖口间露出半边青翠欲滴的镯子。气质清雅,偏又装扮得秀美可人,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江南美人。      连语涵的目光太具侵略性,那少女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在被打量着,却不惊不慌,极是坦然地和连三对上,浅浅一笑,俯身行礼,音质一如容貌般清灵动人,还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娇软:“孟雨晴见过郡主。”   “哎呀,瞧我这记性!”连语湘如大梦初醒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极是热络地拉过孟雨晴的手,冲连三笑道:“三妹妹,这是楚王府孟侧妃的妹妹,才从临安来不久。今儿我请她来家里做客,这么巧呢,刚要走就在这儿碰见你了。你说这算不算有缘分呢?”   连语湘笑得十分真诚,左看看孟雨晴,右瞧瞧连三,好像恨不得将两人的手牵到一块儿,立刻就让这俩人成好姐妹一般。      连三没有应她,目光又在孟雨晴的脸上转了一圈,转过眼来,瞧着连语湘的眼神里就有了些似笑非笑的意思,“孟侧妃的妹妹……二姐姐,你这屈尊降贵可降得有些狠了。”   连语湘一怔,旋即飞快扫了孟雨晴一眼,尴尬不已:“三妹妹你胡说什么呢!”   孟雨晴是结结实实的愣住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孟雨晴才到京城没多久,对这儿和江南的各种不同之处都十分不适应。原本她在临安里,虽说父亲官职也不算高,但因为她亲舅舅是万松书院院长的缘故,出门赴宴交际,各家千金都高看她一眼。而她冰雪聪明,才华出众,在外她也算得上是温柔婉约,所以在临安闺秀圈中她一直混得不错。   但是这一切到京里就变了。   京里高官权贵满地走,贵女多如牛毛,她一个外地从四品参议的女儿,在这京都贵女圈中,任是她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才华出众,也逃不过被忽视的命运。   这些情况其实她都考虑过,只是她本以为有个身为楚王侧妃的姐姐带着情况会好一些。可无奈的是,孟初雪这个楚王侧妃同样没什么分量,或许在一些夫人们的场合会有人给她几分薄面,可孟雨晴要参加的都是未出阁千金们的宴会,京里这群千金贵女官家小姐们,谁搭理孟初雪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王府侧妃?   就在孟雨晴四顾茫然时,连语湘就好像黎明前的那道曙光,牵着她走出了无人搭理的黑暗期,领着她进入自己的圈子,将她介绍给那些从前眼高于顶连个眼风都不屑给她的大家千金。   连语湘的出现很自然,她的善意与热情也很真实,所以孟雨晴从来没有怀疑过连语湘是抱着目的来的,她打心眼儿里感激连语湘。而连语湘也不负她所望,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其他迹象,只是向她散发着自己最大的热情。      孟雨晴从来就是聪明灵透的人,今日连三这一句语意不详的话,仿佛晴天霹雳般在她头顶炸响,炸得她呆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的话好多啊……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第五十四章   孟雨晴都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安国公府,怎样上的马车,怎样回的楚王府。只知道当她醒过神来时,姐姐房里的大丫鬟站在她面前又催了她一遍。   “晴姑娘,夫人等着呢。”   “哦……哦好的,我这就去。”孟雨晴勉强打起个笑,“劳烦紫烟姐姐特地跑这一趟了。”   那唤作紫烟的丫鬟笑着客气了一句,面上没显出什么来,心下却暗暗有些鄙夷:果然是小地方来的,还是个正经官家小姐呢,一点主子气派都没有,连她这样的丫鬟都要巴结。      “晴儿来啦。”   孟初雪正在院中树荫下伺弄着一盆花,见妹妹到了才起身净手,笑着牵孟雨晴进屋内坐下。   “今日玩得可好?在安国公府可有什么新奇见闻?”孟初雪笑吟吟地问。   孟雨晴低头弄着衣角,满心郁气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孟初雪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很快便发现了妹妹的不对劲,关心地询问:“晴儿怎么了?可是在安国府受了气?”   “不曾。”孟雨晴摇摇头,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大姐,不知连二姑娘她……她是否同王府有些渊源?或是,她有求于王府?”   孟初雪端着青瓷杯的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怎么这样问?”   “今日我突然有些奇怪的念头。”孟雨晴轻咬下唇,“她是安国府千金,安国公的孙女,父亲官拜从三品,前不久我才知道她在京中同刘太傅的小孙女并称‘京城双姝’。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对我好呢?”   孟初雪眸光微闪,浅笑道:“妹妹想太多了。照你所说,连二姑娘这样的身份,能图你什么呢?我也不曾听闻她有什么是有求于王府的,想来她待你好,必是欣赏你的人品,这才主动结交。”      孟雨晴想来想去,终是觉得不能因为那永宁郡主一句话就怀疑连语湘的为人。瞧那永宁郡主一副目无下尘不好相处的模样,指不定是她同连语湘之间有龃龉,刻意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离间她们呢!   这么一想,孟雨晴便觉心下开阔许多,决定下次同连语湘见面时拿言试探她一番,若她言语间当真一丝破绽也无,那想必就是诚心和自己交往的了。   心下舒坦了许多,孟雨晴又恢复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亲亲热热地偎着庶姐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施施然告辞回去。      绣桔是孟初雪从临安带来的陪嫁丫鬟,如今已是王府内的管事娘子了。她知道孟初雪心下的那些事,待孟雨晴走后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不解道:“夫人为何不告诉晴姑娘?”   “告诉她什么?”孟初雪的眼中满是嘲讽,“告诉她那位同她交好的连二姑娘是未来的楚王妃?”   绣桔更加不解了,“为何不能告诉晴姑娘呢?晴姑娘也是冰雪聪明的,指不定就能帮夫人想出办法来,搅黄了连姑娘那桩事。”   “呵,办法?”孟初雪冷笑,“得了吧!那没脸皮的东西,眼睛盯着自己姐夫的下贱蹄子,我还指望她能帮我?大娘还是书香世家出身呢,真是教的好闺女!”   绣桔大惊失色,“我的天……晴姑娘竟是恋着王爷?!”   孟初雪手上茶杯重重一放,原本秀丽的面庞露出几分狰狞来,“谁知道她那肮脏龌龊的想头!真真是从小抢我的东西抢习惯了,连我夫婿都要抢!”   绣桔听了这话只觉心酸,忍不住红了眼圈,连称呼都不自觉换成了未出阁前的,“这么些年,姑娘实在是委屈,好容易嫁来王府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又摊上这样的事……”隐隐有些哽咽之声。   孟初雪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若是到了如今我还被他们拿在手心耍弄,那这些年岂不是白过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孟家庶女了。”她的眼神阴鸷,“天底下又岂止王爷一个男人?她不是也想当侧妃么,那我就成全她!”      *   南山之猎是本朝历代帝王例行的娱乐节目,每年暮春时节,皇帝收拾收拾就领着一众心腹微服出门去了。狩猎从南山之麓开始,其行迹北到池阳县,西至黄山宫,南猎长杨宫,东游宜春观。   刘延遇刺的消息是出发后第三天传来的,当时连三正在寿阳侯府外祖家。      寿阳侯夫妇自七年前开始,便时常在大江南北各处游冶,一年几乎没有几天在京都。这次是二老赶在寿阳侯夫人寿辰前从蜀地回来了,寿阳侯爱重发妻,特地要在京里给她庆生。虽然不是整岁数,却也小宴了一番,客人不少。   连语涵被舅妈拉着一道和刘瑶筝说话,韩舅妈看起来似乎十分喜欢刘瑶筝,说话间语气十分亲热。刘瑶筝也是温柔有礼的,和韩舅妈说话时柔声细语,条理分明,一番交谈下来,韩舅妈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寻韩舅妈,似乎前头有什么急事,她说话连珠炮似地对连三嘱咐道:“涵儿你在这里坐会儿,和刘姑娘说说话解闷,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吩咐丫鬟,舅妈去去就来。”又对刘瑶筝客气了几句,细细吩咐四下丫鬟好好伺候着,这才匆匆离去。      连三闲着无聊,转头眼珠儿不错地盯着刘瑶筝看,看得她羞红了脸,螓首微垂,这才罢休。   她瞧着刘瑶筝确实不错,怨不得一贯挑剔的舅妈都对她满意得不得了。但是韩林越此时远在边疆,世事无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韩林越就没有别的心上人了。与其叫韩舅妈费尽心思给表哥订下这门注定要黄掉的亲事,还不如让给重黎哥哥。      连三压根儿就懒得拐弯,想什么就开口问:“刘姐姐可有订亲?”   刘瑶筝粉面羞红,声如蚊呐:“……不曾。”   “那刘姐姐可有意中人?”   这次刘瑶筝实在是羞得张不了口了,她哪里见过连三这样像土匪一样的大家千金呀!   连三见她不回答,竟很是了解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没有的。”   “……”      “不知刘姐姐有没有见过我哥哥谢安?”   刘瑶筝这下明白她的意思了,连脖子都红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起来。过了良久,久到连三开始怀疑自己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小声了时,她才用细细的嗓音回了一句:“见、见过的。”   连三开心了,既然见过那就方便了。“那刘姐姐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谢大人……他很好。”      刘瑶筝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不论连三怎么追问,她都只是红着脸摇头,嘴闭得跟蚌壳似的,再也不肯开口多说一句。   连三想着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叫两人多见几次面就好了,于是也不再追问于她,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却也不见韩舅妈回转,倒是韩氏寻了过来,要带两个女孩儿去堂屋坐席。只是韩氏眉头蹙着,很有些愁烦的模样,叫连三看了大为惊奇。   等刘瑶筝在堂屋做回自己母亲身边后,连三跟着韩氏到了后头小花厅,“娘,方才舅妈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连三一贯聪慧,韩氏从不瞒她什么,当下只是叹道:“这么不巧呢,刚刚传来的消息,皇上在南山遇刺了,还不知伤得如何。本来这就不该摆宴了,只是这是你外祖母的大日子,外头那么多客人都来了,总不能把人都赶走吧?又怕有个万一,将来追究起来……”   连三浑身如坠冰窟,僵立许久,她才机械道:“不必担心,一会儿各家都会递来消息,外头客人想来也坐不住多久。”   听了这话,韩氏倒是宽了些心,搂了小闺女入怀,笑道:“还是我的涵儿聪明,娘一急就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40度……我了个大擦! 作者已经熟了= = ☆、第五十五章   果然不出连语涵所料,没多时,席上客人便陆陆续续得了消息,有那性子急的当下便离开了,更多的则是又多坐了会儿才告辞离去。   好好的寿宴被一个模糊不清的消息搅得七零八落,寿阳侯府上下都不甚称意。韩氏要留下来陪伴安慰寿阳侯夫人,便打发连三爷领着连语涵先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连三一直沉默着,神色不定。   连世珏还以为是寿宴半途中断闹得她心里不渝,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出了几个书上看过的笑话特地说出来哄她开心。笑话刚说完,连三还没怎么样呢,连世珏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连三姑娘半点儿不领情,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小脸皱起,“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别笑了!”连三烦躁得很,顾不得这是在马车里,不耐地跺了跺脚,“皇帝还生死未卜呢,你怎么一点儿不担心呀!”   连世珏被闺女的怒气吓了一跳,笑声顿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打了个嗝。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应该是没事儿的,要是真有什么,你祖父还不得早早给咱们递消息来?这会儿都快到家了,家里边儿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圣上想必是安然无恙的。”   连语涵怔了怔,之后便低下头,不再发一言。      连三爷说的不错,刘延确实安然无恙,甚至此时的他还滋润得很。   夜色渐浓,连三几个起落跃进未央宫,正待分辨一下去清凉殿的方向,却在长廊转角处听见那头几个小内侍的闲谈——      “……真真是头一回,也不知那位主儿该是怎样的花容月貌,难不成还能比淑妃娘娘更美?”   “谁知道呢。不过咱们圣上不是那等重美色之人,要不这么多年怎么没选秀呢?想是感念那位姑娘的救命之恩,这才如此上心。”   “嘿嘿!也不知道这回会封个什么阶的?听说那姑娘是楚王侧妃的妹妹,楚王侧妃是庶出的,她是嫡出的,也是官家千金的身份,瞧皇上那般上心,再加上这救驾的功劳,会不会四妃剩下的那个缺就叫她补了?”   “很有可能啊!”   “说不定就是呢……”      站在阴影处的连语涵静静听着,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上辈子是救驾,这辈子也是救驾,孟雨晴你敢不敢有点创意?   冷笑着目送那群多嘴的小内侍渐渐远去,连三找准了方向,直奔清凉殿。      *   刘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清凉殿,才进门,就觉得今晚的殿内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殿里光线昏暗,往常伺候的宫人都不知去哪了,张福小心翼翼地从角落滚出来,压低声音提醒:“陛下……郡主在里头。”   “噢……”怪不得。   刘延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顺便带上门,自己大踏步走进内殿。这里也有三四天不曾见面了,他心下想念的很,况且,还有些事需要向她解释一番。      伟大的陛下显然错估了连三姑娘的战斗力。   内殿已是一片狼藉,能摔碎的东西都摔了,连桌子和屏风都倒了。那个用来放置夜明珠和灯罩的紫檀虬龙纹高几不知受到了怎样的虐待,四只腿分别散落在殿内的不同地方,扭曲碎裂得触目惊心。   刘延乍一接触这恍如灾难过后的场面,心口一紧,忙快步越过重重障碍赶到龙床边,轻轻揭起明黄色的帐幔,柔声道:“涵儿?睡了吗?”   没有回答。      刘延小心肝儿颤了颤,只觉今晚怕是不能善了,声音愈发软了下来,“宝贝儿,我都可以解释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吵死了!”一个枕头拍上他的脸,连语涵翻身坐起,虎着一张脸瞪他。“你解释啊!救命之恩是不是?!还要封她当贵妃啊是不是?!”   刘延一下扑在她脚边,急道:“什么贵妃不贵妃的!谁在你耳边胡说八道的?我砍了他!”顿了顿,又是叹气,“你还想不到这次是怎么回事么?跟上辈子一样呀,只是这辈子提前了些。我估摸着是因为这几年没选秀,刘泽等急了,这才出此下策。”   “他等急了?”连三冷笑着,“他都睡了你的齐修仪,弄出了四皇子,他还要急什么?后宫这么多人,他就能保证孟雨晴送进来一定能得你宠爱?我看不是他要送人进来,是你自己心里想!”手指都快戳到他高挺的鼻梁了。   “我想什么呀!”刘延要急死了,直接抱住她一条白嫩小腿,辩解道:“我都有你了,哪还能看得上别人?更别提孟雨晴那样的姿色,上辈子你还没进宫呢我都看不上她,更何况这会儿?”      “打住!”连语涵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眼神犀利地直视他,“不要扯歪话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老实说,接孟雨晴入宫,你是不是要开始动手了?”   “……”原来不是吃醋。刘延心里忽然就有点儿小难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轻声道:“涵儿,我等不住了。”   几个皇子渐渐大了,朝野上下也开始人心浮动,前阵子甚至有人上书提议立太子。虽然那人被他当朝呵斥了一顿,又连降六级,贬谪出京,可这个话头一打开,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既然许诺要给连三最好的,那就绝不会让她等太久。   何况,她一天天大了,除了这个,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能留住她。      良久,连三才有些为难地开口:“好吧,虽然,确实……当女皇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好像很累呀,你知道我不喜欢太拘束的……”   “有我在呢。”刘延轻笑出声,身子顺着连三的小腿肚一点点往上,最后覆上她的唇,含糊笑道:“父皇替你理政……”   “不知羞……唔唔……”话被堵在口中,只留下唇舌交缠的暧昧水声。      待到双唇分开后,两人皆已是气喘吁吁,连三胸前衣襟散乱,露出好大一片雪白,刘延伸手探入,握住一只绵软,大拇指轻搓顶端嫩蕊。连三那处敏感之极,只是被轻轻弄了几下,酥麻的感觉便流转过全身上下,小姑娘忍不住挺起上身,将那圆挺的双乳送入他手中。   “宝贝儿,想我了么?”刘延手下不停,又抬头含住她一遍耳垂,轻轻舔吮,吮得连三浑身颤动,双腿间有什么湿漉漉的流了出来,异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夹紧双腿。   刘延没听见她回答,只听见几声娇软甜腻的嘤咛声,当下手上又加重了些力道,掌心在那粉嫩尖端搓揉了几下,顿时让她吟出了声:“啊……”   连三小脸粉红粉红,一双眼被情·欲催发得水润乌黑,在男人身下扭动着身子,娇哼道:“好哥哥,涵儿要……要亲一下……”      刘延低笑出声,放开口中叼着的小樱果儿问她:“涵儿要哥哥亲哪里?”虽这么问着,可他手下却轻车熟路地去了她的裙子,一手探入亵裤中,覆上那个在绸裤上印出大片湿迹的地方,轻轻摸弄起来。   连三舒服得闭起了眼睛,这是她最乖巧的时候,音调娇甜软糯,“嗯啊……要……哥哥知道……的……”   刘延微笑着亲亲她的唇,表扬道:“涵儿乖,哥哥这就奖励你。”顺着雪白的身体一路吻下,在小肚子上啃了两口,再向下,两只嫩白双腿早已乖巧地圈上了他的脖子,那泛着艳粉色的羞处早已湿润不已,只等他来采撷。   他恶意地停在那儿,细细看着那羞人的地方毫无遮拦地张张合合。连三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等到,只能感觉到呼吸的热气喷在花瓣上,引得汁液又一次汹涌而出。   见小姑娘着急地扭了扭身子,刘延这才俯身含住水光潋滟之处,拿出上辈子练习到完美的技巧,仔细伺候这个小心肝儿。   “啊……还要……进去一点……嗯啊……要到了……啊——哥哥救我——”   她最后一声呻·吟媚得连调都转了,雪白的小腹不停抽搐,身下紧紧夹住他的舌头,泻得神魂不复,蜜液在龙床上染出大片深色,甜腻的香气飘在小小的空间中,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低调,嘘。 ☆、第五十六章   陛下又去冲冷水澡了。   便是在这春末夏初时节,深夜还是有几分寒凉,好在刘延身子骨健壮,也不以为意。倒是罪魁祸首连三,缩在锦被中安安逸逸地迷糊着,刘延突然带着一身凉气钻进被子里,却还被她嫌弃地踹了两脚。   刘延不但不恼,反而仍是那副愉悦欢喜地模样,被踹后依旧亲亲热热地蹭了过去,把娇人儿搂在怀里不住亲着。      夜深了,殿内一片静谧,连三被他闹了一下,方才还有些的睡意都不见了,人也精神起来,靠在他胸前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封孟雨晴个什么好呢?”连三很纠结。   刘延宠溺地亲了亲她的发顶,软着声儿道:“我只由你想,别的女人我可不关心。”   连三摸摸头下枕的精壮胸膛以示嘉奖,想了半天,突然猥琐地嘿嘿笑,“还封她昭仪,为了表示陛下的宠爱有加,给她来个封号——‘媚’,如何?”   “噗……”刘延失笑,低沉又性感的笑声震得连三头皮一麻,忍不住在他震动着的胸膛上轻轻挠了两把。   “乖乖,宝贝别闹啦!”刘延赶忙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藏下剩余的笑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严肃,“果然是个好主意。只是,这样一来,楚王要指控我是昏君的时候不就又多了一项罪名?况且,以孟氏之姿,将来要有人将她说成红颜祸水,我岂不委屈?”   连三声音软甜地调戏他:“父皇,涵儿会给您翻案的,您别担心。”   “……”      夜色渐深,帐幔内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趋于无声。殿内一片静谧,只余龙床上相依相偎的那两人平稳香甜的呼吸声。      *   眼见着孟雨晴就要开始享受好一阵的荣华富贵了,即便是事出有因,但连三岂会这么容易就叫她得意?   第二天下朝时,以为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的刘延突然接到暗卫传来的口信——连三让暗卫传话,既然皇上要做出一副对孟雨晴十分宠爱的幌子出来,那想必最近都不得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什么时候孟雨晴不在宫里了,她什么时候再进未央宫。   刘延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孟雨晴的伤还没好,人也还躺在床上,所以封昭仪的旨意没那么快下。连三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闹得刘延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封了——要不,就把孟雨晴赶出去?反正没她也不会妨碍太多。   连语涵一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想,所以上午传完不进宫玩儿的口信,中午又递进来张纸条,上头明确地告诉他一定要把孟雨晴留在宫里,她自有打算。   如果刘延知道她的打算是什么的话,他一定会狠狠拒绝。当然,这是后话。      孟雨晴的入宫无疑是在有如死水无澜的后宫投下了一块太湖石。尤其是她顶着皇上救命恩人的身份,一入宫便直接入住除了昭阳宫外离未央宫最近的广明宫,太医院叫得出名号来的太医们几乎都被召来为她看诊治伤,而刘延更是做足姿态,回宫后便一直守在广明宫,守了整整一天,直到夜深才回未央宫歇下。   这一切都让后宫众妃嫔感到匪夷所思,而等到第三天,众人在皇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去看望完孟雨晴后,恐慌的情绪从后宫向朝堂开始蔓延。   只是短短几天,京里几乎就无人不晓了:皇上在南山狩猎时遇刺,一少女舍命相救。那少女正值妙龄,生得美若天仙,更难得一片忠肝义胆,承平帝对该少女一见钟情,如今已是带回后宫,宠爱有加。   没过几天,这消息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传出了京城,传到了临安。      孟雨晴肋下中了一箭,入了宫后,各种金贵珍奇的药不要钱似的往她伤口上洒,这里才休养了几天,伤口便飞速地愈合了。   不过,伤口好了是一回事,但她面上始终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人也恹恹的,娇弱惹人怜。趁着刘延又一次探望于她时,她白着一张小脸,泪光盈盈地叙述了对家人的思念,并提出希望能见一见在京中的姐姐和姐夫。   刘延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被真爱冲昏头脑的君王该有的作为。他大手一挥,直接将远在临安的孟雨晴之父升了三级,孟雨晴之母白氏也沾了女儿的光荣获三品淑人诰命,并派了自己的心腹太监张福去楚王府宣旨,召楚王及楚王侧妃孟氏入宫觐见。      待刘泽和孟初雪入了宫,刘延很是贴心地将广明宫让给了这三人,自己回未央宫去了。   伺候的宫女内侍都被打发到了殿外,本该温情脉脉的三人此时却面色各异,气氛僵硬得要命。   “还没恭喜妹妹,这真真是想不到的缘法。”孟初雪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很真心,“我听闻长秋监已经开始准备册封大典了,备的礼服和钤印都是三品昭仪的,想来妹妹不多时便是昭仪娘娘了。”   孟雨晴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你这贱人!”   孟初雪脸色一变,立刻转眼去看刘泽,却发现刘泽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仰着头看殿内那华丽的雕梁画柱。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逼出一泡泪来,委屈道:“妹妹这是何意!”   “你装什么装?!贱人!”孟雨晴气得直起了身子,恨不得扑上去咬下她一块肉来,“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是一片好心!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我娘对你不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孟初雪是打死也不承认,她拼命摇着头,泪雨纷飞,一派凄楚可怜。      刘泽一直在沉默,直到孟雨晴被孟初雪那做作的模样气得举起茶盏要砸过来,他这才沉默不下去了,将孟初雪往身后一拉,直视孟雨晴,“这里是后宫,雨晴慎言!”   连刘泽都帮她!孟雨晴几乎被气得发了狂,血红着眼嘶吼道:“姐夫,你不要被她骗了!这个小妇养的贱人!就是她算计的我,是她的人把我推到皇上身前,挡了那支箭!”   “住口!”刘泽脸色阴沉。   “姐、姐夫……”   “不管从前如何,你替皇上挡了箭,现在的你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刘延双眸死死盯着她,口中蹦出的话比刀子还伤孟雨晴的心,“很快,你就会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昭仪娘娘!孟雨晴,孟家和白家所有的荣耀都在你身上!”   孟雨晴愣住,旋即泪落如雨,不停摇头哭喊道:“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姐夫,求你……姐夫……”   “雨晴听话!”   “姐夫!”孟雨晴满是泪水的眼中全是他,像是突然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她泣道:“姐夫,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声音低了下来,她哀声祈求:“我可以当侧妃的!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陪在你身边!姐夫,求你,别让我进宫……”      沉默良久,刘泽终于开口,音调是一如从前的温柔和悦,“雨晴,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你知道的。”他转头看了身后的孟初雪一眼,轻轻牵起她的手,将两人交握的手呈现在孟雨晴面前,“这些年,你姐姐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母亲,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纳你入府。” ☆、第五十七章   孟雨晴面死如灰,双眼失去了焦距,灰白色的唇瓣不住颤抖,看得刘泽心下一阵不忍,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站在她面前沉默着。   一直被刘泽护在身后的孟初雪这时却忽然开口,轻声道:“妹妹,能被皇上看重,一朝飞入天家成凤凰,这可是不知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运气。你便是不顾自己,也为父亲和母亲想想。”   一听见她的声音,孟雨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燃起了战意,她冷笑三声,“不用你假惺惺!贱人!待我得了宠,第一个就要弄死你!”声声恨意入骨。   孟初雪心下沉了沉,忽然有些后悔。      刘泽抬眸,对孟雨晴淡淡道:“你父母远在临安,京中唯有楚王府算是你的后盾。雨晴,记住,你和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孟雨晴心下苦涩难当,但经历了方才的歇斯底里,此时理智压过情感占了上风,她静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算是听进了刘泽的话,随后便闭上眼冷淡道:“你们走吧,我累了。”   孟初雪退了几步,却见刘泽仍是站在原地,不由得也停下脚步。   刘泽站在那儿,有很多话想叮嘱她,可现在却不是时候。最终,他只能长叹一口气,“雨晴,后宫处处险恶,你要小心。齐修仪同王府有旧,你若有难处,可寻她帮忙。”   孟雨晴没有回答,只是背过身去,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刘泽见她如此,也实是无奈,只能转身牵起孟初雪离开。      几天后,孟雨晴的册封旨意就颁了下来,封三品昭仪,主广明宫,特赐封号“媚”。   此封号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后宫看得清楚些的如皇后和淑妃顿时就放下了心,不再纠结此事;而见识短浅些的,如德妃,也不知砸烂了多少花瓶茶盏。   媚昭仪正式上任后,刘延一连在广明宫宿了半月,后宫哗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再加上源源不断赏赐给媚昭仪娘家的金银珠宝,人人皆道:皇上是被这位新昭仪娘娘迷了心窍。      承平八年。   四月十七,豫北天鸣,声如转磨,无云而雨。   四月十八,东方有白气,长竟天,其占为彗星。   四月十九,安阳地动,山崩水出,屋瓦皆堕,死伤无数。      古往今来,不论哪朝哪代,出了天灾人祸,人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这些归咎于某位红颜。很不幸,虽然孟雨晴的脸蛋还够不上祸水之称,但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一连串的噩耗将祸水之名狠狠烙在了她身上,烙得她不得翻身。   即便刘延在灾后的反应足够迅速,拨款赈灾、放粮免税等各项措施皆做得十分到位,甚至堪称英明神武,但民间仍是议论纷纷,多谓昭仪孟氏为妲己褒姒之流,红颜祸水,误国殃民。   奏请将昭仪孟氏贬斥的折子几乎堆满宣室殿的案桌,却都被刘延压下了,为了表现得再真实一些,他还当朝斥责了几个对贬斥媚昭仪最为积极的官员,把那几人骂得狗血淋头——不过连三记得,那几个人上辈子似乎都是刘延的心腹来着。      天灾未定,兵戈又起。   承平八年,仲夏之初,戎狄骑兵突袭凉州,凉州守备怯战,弃城而逃。余下散兵游勇不成组织,不过三天,凉州沦陷。   凉州之后是幽州。顾老将军率领顾家军镇守幽州,将戎狄拒于幽州城外一连半月,但无奈此次戎狄兵力充足,似是有备而来,战事胶着,僵持不下。      不过,边境距京都何止千里之遥?   任凉幽二州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京都依旧歌舞升平、繁花似锦。除去那些有家人远在边境的人家,便是朝堂上那些表现得慷慨激昂恨不能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大人们,回到家后依旧小老婆抱着,小酒喝着,自在悠闲。      是夜,连语涵从秦老夫人上房出来,漫步在后花园中,望着头顶灿然闪耀的星空,突然就起了兴致要出门去望星台一观。   望星台在南苑之中,南苑虽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但却与安国公府这一片大家宅邸相连,并未修筑宫墙,内有护卫巡逻,平民百姓是不敢来的,倒是不少达官贵人公子千金闲来无事入内游览。   丫鬟嬷嬷自是无人敢拦的,有那伶俐的便悄悄去报与韩氏知晓,连三余光中瞥见了,也不理会,由得她去交代一声,随后径自步行出门。      连语湘约莫是从二夫人院中出来,在内院门前碰上了正要出去的连三。   最近刘泽忙得不见人影,她闲得无聊,见到连三也不怕被甩脸子,笑眯眯地问:“三妹妹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儿啊?”   连三住了脚步,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去望星台观星,二姐姐可愿同行?”   连语湘怔在原地,不明白连三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是为何。但她还没反应过来,连三便已皱起了眉,有些不耐地催促:“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走了。”   ……这才是连语涵嘛!   连语湘倒是好奇连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下便应了下来,跟在连三身侧,随她一道步行去望星台。      望星台是京都最高处,站在台上可以俯瞰大半个京都,赏月观星都是极好的去处,不过可惜的是,一般人都去不了。   若是只有连三自己一人,那她便直接用轻功上去了,但无奈身后跟着一大长串的下人,身旁还有个连语湘,于是只能祭出郡主身份。   丫鬟提着八角镂空云纹灯在前头引路,连三不要人扶,自己一步一步踏着楼梯向上,连语湘娇弱些,由两个丫鬟搀着慢慢向上走。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突然就豁然开朗了。夜间依然繁华的帝都仿佛被踩在脚下,正是夜空最清透的仲夏时节,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光相辉映,美不胜收。      连语湘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笑道:“真是没白来。”   连三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天上群星,许久未动。   连语湘瞥了她几眼,嗤笑道:“妹妹这是在观星?可有看出什么皇朝气运之数来?”她是不信星象之说的,现代那么些科学理论,或许她都不了解具体内容,但已经足够让她傲视这些愚昧的古人了。   连三看都没看她一眼,自己抬头看自己的天,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脖子酸了,她才移回视线,淡淡道:“岁星所在之国,有称兵伐者必败。”   “这可真是好事。”连语湘的表情说不出是嘲是讽,“待到战事毕,大伯他们就不必那么忙了。”      连三难得没有跟她计较,只是突然转了话头问道:“听闻楚王主动请缨,欲随大军一道远赴西北,收复凉州?”   提起这个,连语湘略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膛,微微笑道:“老王爷还在世时便有‘战神’之称,西北十六州,楚王之名无人不晓。当年老王爷殉国时他年纪尚小,如今他已过弱冠之年,该是时候去继承他父亲的遗志了。”   见她如此,连三忍不住低笑出声,“你倒是与有荣焉。”   “那是自然的。”连语湘在她面前也不装,坦率承认。      又静了一会儿,连三慢吞吞说道:“老楚王在西北威望极高,楚太妃出身青州李氏,李氏为西北豪强。”她望入连语湘眼中,“楚王此去,若能大败戎狄,收复凉州……想必,又能再一次聚齐西北军民之心。”   连语湘心一沉,脸上顿时变了变,“你说这个做什么?老王爷一世忠勇,他必然也不能堕了其父之名。更何况,此去幽州吉凶未卜,他又从不曾指挥过战役,胜负还未可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二姐姐不必如此激动。”连三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自老楚王去世后,皇上便对楚王母子多有体恤。西北战事凶险,老楚王就这一棵独苗,想来皇上是不会让楚王涉险的。”   连语湘沉着脸看她,不语。      “提起皇上对楚王府的关照,倒是颇多话可说。”连三也不管她听不听,自己说自己的。“如今那位媚昭仪,其实我当年曾在临安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叫我印象极深的倒不是她们姐妹如何出众,而是那位媚昭仪嫡亲的舅舅,正是临安万松书院院长白容安。”连三漫不经心地说着,“万松书院驰名天下,士林多少学子欲拜入其中。奇怪的是,媚昭仪却并不曾师从其舅父,倒是拜了一个江湖人做师傅。巧得很,沈家嫡次子,沈熙哥哥的小叔叔,也拜了那个江湖人为师,两人正是同门师兄妹。”   这么交错复杂的关系,杂乱间却又似乎串着一条看不见的线,那条线的两端是什么,不言而喻。   连语湘也是极聪慧的,一点就透。听罢这些,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面色发白。      说完了这些,连语涵突然歪着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巧笑道:“二姐姐,就像你去年劝我说的一样,我也觉得楚王不是良配。他府里孟侧妃十分受宠,庶长子庶长女挨个儿的生,本来就是正经官家出身,如今更是有了个当昭仪的妹子,父母品轶甚至比二叔二婶还高了。若是将来媚昭仪生了皇子,那她就是被扶正为楚王妃也是够格的。如今,京里闺秀们都避之唯恐不及,难怪楚王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曾娶得正妃,一进门就得跟个腰杆儿笔直的侧室打擂台,谁敢嫁他呀?”   “可是你怎么就跟他走得那么近了呢?”连三很坏心地笑,“那些风言风语,就连我都听闻了呢!传得跟真的似的。” ☆、第五十八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大约就是连语湘了。   在她一心觉得刘泽是最佳夫婿人选时,其余杂音都入不了她的耳。偶有听闻,她也只当是那些人的酸葡萄心理,压根儿懒得理会,自己走自己的楚王妃之路。   可是这回面对连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连三所说的那些问题。连语湘很清楚,或许别人提起楚王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但连三绝对不会,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幸灾乐祸也是真的。   心绪大乱之下,她竟是无言以对。      夜风带着些凉意拂过露台,连语湘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我有些冷,先下去了,你慢慢瞧。”语罢转身就小步跑下楼梯。   “啧!”连三抱着手臂摇头,脸上不知是嘲讽还不屑。      守在几级楼梯口的红袖走了上来,柔声劝道:“姑娘,夜深露重,您——”   “谁!”连三忽然转身,目光如电,盯着阶下喝道。   红袖一惊,抽出匕首,迅速挡在主子身前,神情戒备地向下望着。   楼梯那边本守着不少下人,这会儿倒是诡异地安静。一个清瘦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入耳是清朗好听的男声:“连三妹妹,是我。”      沈熙似乎很喜欢竹青色,自打他入京后,连三回回见他,他都是一身青衣,清秀俊逸。此刻,他又是一身竹青色长衫,虽是夜里,但天上星光正好,露台上也挂了好些个八角宫灯,倒是看得颇为清晰。      “三妹妹好兴致。”沈熙步态悠然,笑吟吟地向她这里走来。   连三对他不是很热络,语气不咸不淡,“沈大哥也好兴致。”   沈熙走到她身边,同她并肩而立,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连三从不怕冷场,也懒得跟他说话,一时竟是除了呼吸之外寂静无声。      “我方才在底下碰见连二姑娘,她似乎有些步履匆匆,不知这是为何?”沈熙还是尴尬,在脑海中翻检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挑出这么一个话头。   “这里风大,她穿太少,丫鬟没带披风,便匆匆回去了。”   沈熙一怔,余光中却瞥见她也是一身白色裙裳,单薄得很,不由得关切道:“你也穿得甚是单薄,可带了披风?不若披上,只怕冷着了……”   连三轻轻勾起嘴角,“我不怕冷。”   “……噢。”又是一阵无言相对。      沈熙突然就叹气,温润的双眸有些委屈地望向她:“三妹妹,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你了?这几次见面,都见你同我十分生疏。我总想着,咱们不比旁人,总是小时候一道玩耍过的……”   连三昂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他,“沈大哥开玩笑么?我好歹是个大家千金,行事总要顾忌着些。咱们做不成夫妻,那自然就当避嫌,一来免得沈大哥的亲亲表妹乱吃飞醋,二来也保全我的名声——我还想寻个好人家嫁了呢。”   沈熙想不到她说话这般直白,脸上红红白白变幻了一会儿,这才咬住下唇,艰难道:“三妹妹,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你是个好姑娘,是我……”   “打住!”连语涵一挥手,嗤笑道:“我当然是个好姑娘,这不用你来说!纵是沈探花迷倒京都万千少女,我对你也半分意思都没有,你可别自作多情!”   说完这些,连三只觉胸中积攒了两辈子的郁气一散而空,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抬腿将那个两辈子都钟情于柔弱小白花的蠢货踹下摘星台!      谁知——沈熙非但没有一丝窘迫,反倒显得愈发愧疚了……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从来表现得高傲又娇纵的女孩儿,其实也脆弱的一面。他读过多少风花雪月,自然能理解此时连三的心情,她竟能为了自己甘心咽下所有苦涩,用坚强骄傲伪装自己,由此达到让他不再愧疚的目的——这份感情比任何语言所表达的都要来得浓烈,让他为之心碎。   沈熙心疼连三的故作坚强,难过得眼圈都有些红了,“三妹妹,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我离家时,曾答应过灵儿,金榜题名后,要回去娶她过门。我不能食言……”他痛苦地摇头。   “……”连三脸色黑得能拧出墨汁来,几乎都要被沈熙的自作多情气得抓狂了。“你……简直是气死我也!”   “三妹妹……”沈熙痛苦又无奈地低声喊她。   “滚!”连三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儿圆,仿佛漫天星光都汇聚在她眼中,艳色惊人。沈熙惊艳地看着她,突然就忘了回应。   “***!”连三恼火死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转身就走:“娘的!你不走我走!”      沈熙下意识地追出了两步,却又戛然而止,深深地望着那道飘然而去的白色身影,站在原地,忽然就泪流满面了。      ……      不提那兀自站在摘星台迎风流泪的沈熙,就说连三一路火冒三丈地大踏步回了府,刚踏入自己院子,突然想起来忘了件事——她本想向沈熙打听一下沈容予的近况的。   这些年连三一直和沈容予保持着联系,多多少少总能得到些万松书院的动态。可是最近不知为何,沈容予已有好些日子不曾给她来信了,她寄去的信也彷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联系这阵子频发的天灾人祸,连三不得不往坏处想。      *      楚王欲随军出战的请求被驳回,刘延当朝声泪俱下地回忆了一番老皇叔,紧紧抓着刘泽的手泪眼模糊,一席顾念怜惜的话简直是要感天动地!   他的姿态做的足,刘泽自然不能再辩驳,只得哭着跪倒在皇帝堂哥的龙袍下,感激涕零。   刘延伸手拉起楚王,堂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这一天,不知多少老臣当堂痛哭失声,为仁爱的陛下、为这深似海的兄弟情深深震动。      上一世,安阳地动和戎狄来犯都确有其事。   刘延按着上一世的轨迹,早就为今年的安阳地动做了准备,赈济灾民和重建灾区的人手银钱都是早早就备下了的。但戎狄来袭却是个意外,连三记得,戎狄大举来犯并夺下凉州是在楚王逼宫前一年发生的事。   那一回,刘泽顺利地跟着几位老将一块儿带兵奔赴西北,承平帝甚至还亲自送他至京都城外十里亭,对他继承老楚王衣钵寄予了厚望。   不知是因为刘泽真有统帅天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戎狄还在幽州城外盘桓呢,他就率领一队奇兵突袭,将戎狄主力击退。不过半月,收复凉州,直接将戎狄赶回贺兰山缺,凯旋而归!   紧接着,江淮水患,虽赈灾及时,却在灾后传播起了瘟疫。身为楚王妃的连语湘悄悄召集起不少京都附近有口皆碑的大夫,带着大批草药下了一趟江南。瘟疫过后,江南地区流传起了这位慈悲心肠的楚王妃善举,楚王夫妇的名声一时达到了顶峰。      之后,民间隐隐传出“红颜祸水”的说法,流言越传越广,最终江南士林首先站了出来,联名上书,浩浩荡荡万言字,斥责皇贵妃连氏乃妲己褒姒转世,狐媚惑主,扰乱朝纲,要求承平帝惩处连氏,肃清后宫,以正皇朝气运!   刘延怎么肯?天子一怒,江南士林众多学子纷纷下狱,朝中众多官员也遭了秧,此事愈演愈大。最终,在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下,民间议论纷纷,几乎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宫里有个狐狸精转世的皇贵妃。   接下来就是楚王顺理成章的“清君侧”。      这一世,孟雨晴的媚主之名当然是刘延一手策划。而巧合的是,戎狄偏偏就在这时来袭了。   刘延心底大约有了谱。   只是,刘泽不曾出征,西北战事便一直胶着不下,戎狄攻势愈发猛烈。京中几位老将领着支援大军还在半路上,边境便已传来消息——顾老将军阵亡,幽州沦陷。      噩耗来得太快。   只是一夜,寿阳侯府尽缟素。 作者有话要说:韩表哥跪了…… ☆、第五十九章   得到消息时,连三正和父母在书房。连三爷拆着学生晏璆的信读,颇有几分欣喜地对妻女说起晏璆即将调任回京的事。   连三流落淮南府凤台县时曾同晏璆有过一面之缘,对他那略有些宽广的体型印象甚深。因得晏璆夫人秦季雅是秦老夫人娘家侄孙女,未出阁前曾来过安国公府,所以韩氏对晏璆夫妇也有印象。   一家三口正乐乐呵呵着,却突然——      一小厮送了寿阳侯府信来,韩氏接过,自个儿接了封,边拆信边笑道:“这会子传的什么信?都在京里,离得这么近,还……”双瞳突地睁大,定了一会儿,韩氏直直向后倒去。   这可把连三爷给吓坏了!他连忙伸手接住妻子,慌忙喊道:“秀秀,秀秀!你怎么了?!”吓得脸色惨白,搂住娇妻不住呼喊着。   连三也吓了一跳,但她还镇定些,当下便说道:“爹,快把娘放到榻上,喊大夫来!”   那小厮本还守在门那儿等着老爷夫人赏呢,谁想夫人一看信就晕过去了!他先是吓得腿软,后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大声喊道:“老爷,小的去请大夫!”拔腿就往外跑。      其实韩氏只是突然受到冲击这才昏眩过去,待连世珏将她安置在榻上后没多久,她便幽幽转醒了。一醒来,她先是呆滞了一会儿,很快便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事,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连三爷这叫一个心疼哟!也不顾闺女在场了,搂着妻子就腻声哄起来了,“心肝儿宝贝乖乖”都出来了,哄了半天,韩氏却始终只是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三瞥了那俩人一眼,顺手抽过桌上那封信自己看,还只看到一个字,就听韩氏哽咽着说:“林越他……林越他……他……”实在说不出那个字,韩氏泪落如雨。      连三手一颤,飞快低下头将那信扫了一遍。捏着信笺的手指陡然僵硬,素色的纸张轻薄如白色蝴蝶,静静飘落,最后安归尘土。   明明是骄阳似火夏日炎炎,她却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窗外树荫里的蝉早就被下人捉净,此时满室寂静,恍若被时光遗弃之地,只有韩氏那时断时续的啜泣声,听在连三耳边像是从虚空之外传来的声响一般,渺渺茫茫。      韩林越的遗体是和顾老将军遗骨一块儿送回京的。   遗体运回京那天清晨,暴雨方歇,路上不大好走,处处皆是潮湿泥泞。可天还未亮,便已有许多百姓陆陆续续地到了城门口,静静地等待。   顾老将军的棺椁进城后,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哭声,很快,幽州阵亡将士的遗体都进了城,哭声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间或还可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儿啊……!”   本该照亮大地的太阳一直躲在云后,默默注视这凄怆人间。      寿阳侯夫人病了,病得起不来床。   韩舅妈也病了,不过几日,人就瘦得脱了形。但她不能倒下,府里府外都靠她操持着,便是再难受,也得站得笔直。   韩氏在家里哭了一天,到了寿阳侯夫人病床前又是一顿好哭。好在她人还算清醒,见母亲倒下了,大嫂子又病得不像样,只得自己挽袖子上阵,这几日便都留在寿阳侯府替娘家操持白事。      原本如韩林越这般少年夭折且尚未成家的子弟,在京里是不兴大办丧事的。可他是战死沙场,承平帝感其英烈,体恤寿阳侯痛失嫡孙,于是破例追封韩林越为“勇毅伯”。之后,上门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   前院热闹非凡,热闹得不像是在办丧事。   连三站在韩林越的院子里,看这曾经花红柳绿盈满脂粉香的院落如今空空荡荡,看那窗上树上挂着的白幡,突然蹲下捂住脸。      ——“你比我小好几岁呢,过上两年你就同我一样高了。说不定等我回来,还得仰着头看你呢!”   ——“万里江山,我却始终蜗居一隅,这一生如此庸庸碌碌地过了,终究又有什么趣?”   ——“现在你舍不得表哥,说不定将来你会以表哥为荣哟!”   ……      原来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连三低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忽然就有温热的眼泪透过指缝,浸湿手背,顺着青白的手腕流下。笑声渐渐转为呜咽,空荡荡的院中,只有她一身素服,蹲在地上无声落泪。   风吹过,白幡在树上轻轻拂动,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叹息。      *   寿阳侯夫人病得愈发厉害了,韩氏一连十来日都在寿阳侯府侍疾,连世珏也是下了朝直接去寿阳侯府,虽不能做什么,但陪着妻子总是好的。   连三开始变得很消沉,就算是连语湘在她面前做尽蠢事也不能激起她丝毫兴致。安国公和秦老夫人忧心不已,但见她如此低落之时,父母却都不曾陪在身边,心里难免有些埋怨起连三爷夫妇来,照顾连三便愈发细致了。   谢安前阵子因为那位刘瑶筝姑娘的事一直在同她闹别扭,好多日都避着她。这会子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再顾不得自己那点琐碎事,一下朝就到连三身边守着,一步不肯离开。但无论谢安如何费尽心思逗她开怀,连三始终没有笑。从前她面无表情时你可以看出她眼底的骄傲与不屑,可如今却只剩一潭死水,真真正正没了生气。   为这,谢安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泪,转过身却能马上笑容温暖地同她逗趣解闷子。      窗外芭蕉翠绿,一眼望去便觉心都清爽许多。连三听着耳边谢安清朗的声音给她读着《笑林广记》,听到他讲起——   一辽东武职,素不识字。一日被论,使人念劾本云:“所当革任回卫者也。”因痛哭曰:“‘革任回卫’还是小事,这‘者也’二字,怎么当得起!”   那“武职”二字牵起她久也不动的心弦,连三忽然转头问道:“哥哥,边境战况如何?”   谢安愣了愣,放下书本,又搓了搓手,虽欣喜她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却因韩林越便是战死沙场的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不让她难过。   “……也是,这么多日不曾有消息,想来情况当是不太好。”连语涵垂眸,低声自言自语。她想到这些日子刘延竟是不曾来烦她,大约就是因为战事吃紧政务缠身,实在腾不出空来。      谢安不防自己纠结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猜出了大概,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放软了声音同她道:“朝里梁老将军领着大军去了,此番驻扎在青州。青州原就有守兵,许多将士还是当年跟随楚王一道驰骋疆场的老资格,想来凉州幽州很快就能收回来了。”   连三蹙眉沉思着,并未同意他这话。她也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下有些不对。      绿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得里头说话声告一段落了,这才敢轻轻敲门。   “重黎少爷,锄禾在院门外等着不敢进来,托我进来告诉您一声儿,沈公子那边传了封信来,似是很急的样子。”   谢安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沈熙这会子传信来做什么?我早上还在朱雀桥碰见他了呢。”也没人回他话,他摸着鼻子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打算出去问问自己的小厮锄禾。   “行了,你坐下罢。”连三扫了他一眼,转头吩咐绿袖道:“去把信拿进来,若是锄禾有话要当面说,那就也带他进来。”      绿袖应声去了,没一会儿便回转,手上多了封信,恭敬呈上。又见谢安不避讳她还在就要拆信,忙福身告退出了房门。   谢安手顿了顿,摇头一笑,“你院里的丫头规矩是真严整,真正是大家气象。”   “废话少说,拆你的信吧。”连三懒得多说话,一句话不耐烦地将他敷衍过去。   谢安失笑,将信封口绕的线开了,正要拿出里头信笺,却发现里头还有封信。   “这……”谢安有些无语地望着手中这封写着永宁郡主亲启的信中信,抬首望向妹妹,“涵涵,原来是给你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很抱歉没更新,因为专业课考试所以比较忙,我7月2号回家,大约3号就可以开始日更了^_^ PS:谢谢冉冉和我是一二三四亲扔的地雷,这几天没开电脑竟然都木有发现= = ☆、第六十章   素手轻轻翻动,连三飞快扫了眼这封短信,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这并非沈熙写给她的信,信上分明是沈容予的字迹。她与沈容予通信多年,自然不会不认得。   谢安见她如此,忍不住小小声问道:“涵涵,沈熙写了什么?”问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探听妹妹的私事,耳朵耷了下来,有些羞惭地垂下头。   连三将信折好,笼入袖中,面不改色地扯谎:“他说——他即将告假回临安,迎娶他心尖尖上的表妹过门。他觉得实在对不住我,当着面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送了信来同我说清。”      “他、他竟敢……”谢安大怒,恨声道:“他以为他是谁?!不过长辈之间有那么些意思,连明路都未过!他倒真当自己是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风流人物了,竟敢这样糟践你!”他原是极温吞的性子,这般愤怒,却是头一次。   连三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掌,笑道:“你生什么气呢?我这个正主儿都没生气呢。”又嗤笑一声,摆出素日的傲慢姿态来,“我只是觉得他可笑罢了,这般自作多情。”   虽然这封信的内容是她胡诌的,可沈熙的行径却不是空穴来风。自那日摘星台后,沈熙偶有遇见她,虽俱是一言不发,却总是神情凄楚怆然地将她望着,眼中满满的愧疚与怜惜,看得连三恨不得揍他一顿。      谢安还是恼恨,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狠狠一拳捶到桌子上,桌子还没怎么,他自己却疼得脸色扭曲了一下。   连三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得命丫鬟拿了去淤化青的伤药来,亲自给他揉了痛处。      沈容予约连三在醉仙楼见面。她虽不知其意,却明白沈容予必是有要事,这才会悄然入京,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找上她。   连三愿意出门,秦老夫人不知多开心,立马就应允了,连连吩咐下人去备出行车马用具。连语湘在一旁看得眼红,实在忍不住,笑着对秦老夫人道:“祖母,三妹妹一人出门想是无趣,不若我陪着她罢,就是马车上也有个人好说话解闷呢。”   秦老夫人没说话,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便转向连三,以眼色询问她的意思。连三脸上顿时没了笑模样,冷淡地看着连语湘,“我怎会无趣?只要你老实呆在府里,那我比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高兴。”   连语湘不甘地咬着下唇,脸色青白交加。周围其余女眷,包括连语湘的亲娘都不敢做声,只是默默垂下头把自己当成布景板。      出了安国府大门,李邕随行在她身侧,连三低声吩咐,让他回去看好连语湘,不许让她踏出安国府一步,也不许她私自传递什么东西出门。   李邕明白这事的重要性,犹豫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回转执行任务去了。      连三低调地进了醉仙楼,低调地进了三楼一个临着后街巷子的雅间,将伺候的人都遣出门。雕花床大开着,不一会儿,三声轻敲,一个墨灰色的身影轻巧翻过窗,稳稳落在地上——正是多年不见的沈容予。   他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只是成熟了不少,见到连语涵后,他眸中一亮,笑道:“我当初便觉得你必然是要长成个绝色的,不想还是估计错了,你竟成了这般祸水模样。”   “你还是这样不会说话。”连三笑弯了眼,也不在意他用词不当,站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会儿,摇头笑道:“可是这些年过得不太如意?总觉得你不如从前水嫩鲜活了。”   沈容予哑然失笑,半响方道:“人总是要老的,我怎能一辈子都年轻着呢?姑苏一别,至今已是七年,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屋内静了一会儿,连三轻声道:“坐下说罢。”待沈容予坐下,她亲手给他斟了茶,“自打前不久突然和你失去联系,我心里就有些不安了。如今你突然上京,又用这样的方式约我出来,想必也不是单为同我叙旧的。”   沈容予呷了一口茶,有些无奈地笑了,“是有事要麻烦你。”语罢,便将自己此行目的详详细细同她说了一遍。      “……所以,你寻我,是为了通过我把这个消息传给皇帝?”连三缓缓抚摩着茶杯上微微凹凸的花纹,抬眸看向他,“可是,你又如何确定我定能替你将消息传到?便是传到了,皇上又如何能信我?我不过十四,虽有郡主诰封,却是大臣之女,同皇室沾不上半点关系……”   沈容予听他说完,脸上变了几变,最终难为情地低声道:“我知道……你实是帝姬。”飞快看了她一眼,羞愧地垂下头,似是对当众揭穿别人这种私隐之事感到十分窘迫,“是我父亲悄悄透露与我的。你、你放心,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只有几大世家掌权者略微得了一些风声。”      连语涵已经彻底无语了。没想到刘延布置得这么周详,连风声都放出去了,还放到了江南。几大世家的掌权者,包不包括连家呢?这要是叫连家老族长知道了,那得怎么想她爹娘呀?   这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来,谁叫她一时被问鼎天下这事儿迷住了眼,当初没提出反对呢?将来要是真捅出来了,连三爷夫妇和安国公夫妇的态度,她连想都不敢想!   都是她自作自受!      连三气恼地放下茶杯,语气也不是很好了,“这可以解释得通,但你为什么要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呢?晏先生有意接洽皇帝,大可以写信让你送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未必不愿替你跑这一趟。要知道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们男人的事我可不懂。”   沈容予苦笑一声,“郡主若说自己不懂这些,那该叫天下众多庸碌俗人情何以堪?郡主的所作所为虽隐蔽,可也并非无人注意到,毕竟人数众多,又是那样戒备森严军纪规整的山寨,纵是装,也装不像山贼呀……”   “原来如此。”连三眼中彻底褪去温度,唇角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谁就是了。”   “寿阳侯府小公子于幽州阵亡,郡主最近很是消沉。”沈容予不敢再提那些事,飞快转了话头回答起她之前的问题,“我想,不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韩小公子,对于楚王之事,郡主都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静默良久,连三明媚一笑,“你说的很对,我不会坐视不管。晏先生这么多年都待在万松书院,差不多也烦了。恰巧,我识得一位晏家子弟,算起来还是晏先生的侄儿。他正要从淮南府回京,我这就去信让他折往临安走一趟,将晏先生接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看得懂吧? ☆、第六十一章   幸好晏璆夫妇因得一些琐事尚未动身,此时仍在淮南府中。别过沈容予后,连三独坐着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此事还是应当由刘延出面比较合适。一来,晏璆为刘延心腹,刘延的命令,他自然遵从;二来,事关万松书院,这里头的玄妙就大了,难保刘延还有别的吩咐给晏璆。   这么想着,她就在入夜后踱进了未央宫。未央宫守卫于她来说形同虚设,普通守卫发现不了她,暗卫识得她,绝不会阻拦,所以她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宣室殿。      宣室殿她是极熟的,基本上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这一回连三也和往常一样,脚步落地无声,一路轻飘飘地纵跃轻点脚下,几步就到了殿内。   环顾一圈,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的,竟是没人在,可是她方才明明在门外瞧见一大堆宫人守在殿外,其中还包括太监总管张福。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在殿中央站了一会儿,连语涵耳尖微动,似乎隐隐听见内殿那里有动静。她无声移到内殿门外,静静站立,却听到里头传出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女子叫·床声!      “……啊啊……天哪……皇上……哦亲亲陛下……陛下好厉害……臣妾啊……要不行了……嗯啊……太深了……啊……”女人□迭起,呻·吟一声比一声媚,单是听着就足以叫人面红耳赤。奇怪的是,倒是一直不曾听见男人出声。   那女子的声音很是耳熟,连语涵驻足听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原来是孟雨晴,怪不得连□都这么没创意。   又站了一会儿,期间听出孟雨晴到了三次顶峰,连语涵眸色冰冷,转身离开。   宣室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是偶尔从内殿门缝中溢出一丝女子娇声。      连三不知道的是,刘延就坐在与她一扇门之隔的地方,耳中塞着特制的丝绵耳塞,神情凝重地批阅奏折。而隔着屏风,角落里,女子衣衫落了满地,一张陌生卧榻上,孟雨晴满面潮红,眼神迷蒙沉醉,一只手疯狂揉捏着自己圆白的高耸,在胸腹各处都留下明显的指印,另一只手则没入双腿之间,一进一出动得飞快,水声四溢。   她像是陷入了奇异的幻境,幻境中高大英俊的帝王正伏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之上,一手把玩着她白嫩的胸乳,邪魅地笑着,眸中布满情·欲,□狠狠侵犯着她,重重撞击着她最敏感的花心。   再次被幻境中的男人弄到无与伦比的极致,孟雨晴浑身都在战栗,□无法控制地抽搐着,紧紧绞着她自己的手指,喷出一股又一股水流。她发出一声极高亢地尖叫——终于是晕了过去。   察觉内殿终于安静下来的刘延,淡定摘下耳塞,淡定地继续批阅奏折。      *   连三没有再见刘延,只是让李邕传了一封信给他,信是沈容予口述,她亲笔所写,信中将晏怀先在万松书院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写上了,包括淮河大堤工事上的猫腻。。      晏怀先同万松书院院长白容安算是至交好友,所以当年才勉为其难收下了孟雨晴这个资质不算好性子他也不喜欢的弟子,只因白容安是孟雨晴的亲舅舅。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晏怀先始终寄居在万松书院的缘故。   因得两人有这样的交情,白容安同晏怀先闲谈之间防备心便不那么高,从白容安偶尔漏出的话中,晏怀先得出了让他几乎痛苦半生的讯息:楚王要造反,白容安在帮他!   他心中如火烤,却强制按捺住了自己想要质问好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继续探问。果然,这两年来,除了安阳地动实乃天灾,其余的灾祸,小到京郊贼匪,大到戎狄犯边,背后竟通通都有楚王一脉的影子!      其实皇帝谁来当他一点都不关心。晏怀先生性就不是个受礼法约束的人,要不也不会在当年抗婚离家,一走就是十来年,连他亲爹去了他都没回去奔丧。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楚王不该和戎狄牵扯到一块儿去!   不论是当年的世家公子晏怀先,还是后来的江湖侠客晏怀先,都无法容忍楚王这样几乎可以视作叛国的行为!年年入秋,戎狄便呼啸而来将烧杀劫掠一通,边境不知多少百姓饱受其苦!这上百年来,边关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无一不是不是戎狄主动挑起的,不知多少大好儿郎葬身在与戎狄交战的战场之上!      这样合该灭族的仇敌,楚王竟为了一己之私与之联合!简直是不可饶恕!而挚友白容安竟然也在此事中掺了一脚,晏怀先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   他不能贸贸然离开,虽然即便他要离开,白容安也不会多加阻拦。此时的白容安已经全身心扑到了辅佐楚王成就造反大业上,晏怀先发现他们之间的友情出现了裂痕。   淮河大堤上被楚王一系的官员弄了些隐患,只等着最佳时刻再施加一些推力,用淮河决堤、江淮万千百姓的性命来成全楚王的野心。晏怀先不敢离开,他想要再多探得一些有用的消息,阻止这场可以预见惨况的人为“天灾”。      收到李邕送上的信,刘延先是捧着小丫头亲笔书信陶醉了一会儿,这才期待地拆开信件。可当他眼神扫过信纸后,所有的绮思瞬间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   几张信纸被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这一夜,宣室殿内的光亮了一夜。一匹快马连夜出了城门,信使带着刘延给晏璆的信,赶往淮南府凤台县衙。      又是一年秋意浓,凉风瑟瑟,吹得人心也瑟瑟。   寿阳侯夫人上了年纪,这许多年又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这一次最疼爱的嫡孙突然过世,带给她的打击几乎算得上是毁灭性的。自韩林越阵亡的消息传回来后,她便一病不起,到如今已是近两个月过去了,寿阳侯夫人一直缠绵病榻,病情时好时坏。   韩氏日日在母亲床前侍奉汤药。一连几十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瞧得连世珏心疼不已。   连三也时常过去寿阳侯府看望外祖母,但寿阳侯夫人虽然病重,脑子却还很清醒,总是把连三挡在病房外,不许她进来,只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她。      这天,连语涵又是如往常一般被拦在了寿阳侯夫人卧房外。连三心下难过,却不好在日渐憔悴的母亲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叹着气出了寿阳侯府。   走在宽敞气派的朱雀大街,连三举目四顾心茫然,竟是不知该往何处去。      往日她闲着都是往京郊去,那里有个山头换做青崖山,早几年被她私下占了圈起来,在那里养了不少兵,平日里该操练操练,军营里有的这儿半点都不落下。   这要换做别人,被发现了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蓄私兵——你还想谋反怎么地?   可惜这位是陛下的心头肉,本来江山就打算送给她玩儿,这么点兵,在刘延眼里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如果不是连三一直没有明着告诉他,似是不打算让他插手,他都想自个儿再拨点人手给她。普通公主开府都可以蓄三千私卫,他的心肝儿宝贝,怎么也得翻一番再翻一番吧?      连三虽然没打算瞒着刘延青崖山上的事,但却不欲让他插手,这算是她自己的势力,用来以防万一的。或许最初是为了好玩儿有趣,但经历了那日宣室殿之事后,连语涵对自己行事的前瞻性十分赞赏,果然是有备无患——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血亲有时都靠不住呢,更何况男人。   因为这,她现在便不是很乐意带着刘延派来的李邕、绿袖等人了,连原来总是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的暗卫,也早早就被她打发了。      今日很不巧,绿袖就跟在她身后。要说临时有什么事打发绿袖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刻意,连三懒得去做。既无法去青崖山,那就换一个地方。   “去哪里好呢?”连语涵托腮思索。   身后一个嬷嬷笑道:“姑娘在街上闲逛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去相国寺走一遭,那儿的香火旺,姑娘不妨为韩老夫人祈祈福,说不定佛祖瞧着姑娘诚心一片,就保佑老夫人好起来了。”   连三眨了眨眼,微微笑道:“也好。”虽然她不信这个。      此时时局已经颇为紧张了,青州城外戎狄兵临城下,在顾老将军阵亡后赶去的两位老将,一位重伤昏迷中,另一位正在苦苦支撑。   不知从何处起的流言,渐渐从江南流传至京都,“朝中武将无能,中原岌岌可危”的流言一点一点蔓延,此时说是人心惶惶亦不为过。   楚王再三上书,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地恳求出战、愿以身报国,而承平帝却始终压着此事不予答复。刚开始大多朝臣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眼看着戎狄日益逼近,青州传来的坏消息一天比一天多,没过多久,一些大臣坐不住了,也开始劝说皇帝让父亲曾有“战神”之称的刘泽出征。   刘延依然咬定牙关不松口。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日更~>▽< ☆、第六十二章   虽然青州战事吃紧,且在有心人推动之下导致民间议论纷纷,但除去青、幽、凉三州及其周边地区之外,老百姓们的生活依然很正常,并未受到战事及天灾波及,所以对于朝堂上大臣们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话题,百姓们都很淡定;至于龙椅上的承平帝,也没人吃饱撑着没事儿干想要去推翻他。大家伙偶尔说起话来,也只是带着暧昧的笑谈谈那位宠冠后宫的媚昭仪。   当然,风平浪静的表象只是在普通民众看来。真正参与在其中,才能体会到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究竟是如何暗流涌动。      连三身边伺候的人,不管是刘延派来的,还是她自己的心腹,抑或是安国府的家生子,多少都对如今的局势有些了解。安国府无疑是铁杆的保皇派,所以当一众人等在相国寺内偶然听闻楚王府老王妃也在时,连安国府的老嬷嬷都警惕地瞪起了眼睛。   连三轻拂腰间流苏,淡淡笑道:“管她是谁来了,关我们什么事呢?”   众人听主子发了话,这才不再死盯着楚王府进的休息小院。头先建议连三来相国寺的老嬷嬷觑了那边一眼,撇了撇嘴,小碎步跟在连三身侧,小声对主子道:“姑娘别见她这一副虔心礼佛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模样,那老王妃可是个厉害人!将来若是二姑娘真嫁进去了,有她好受的!”      那老嬷嬷是秦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算府里的老人了,处事稳妥为人和气,这里才特地被秦老夫人派来守在小孙女身边。她算是从小看着连三长大的,所以也不像其他下人那样战战兢兢,多少敢同连三说几句闲话。      连三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被簇拥着向正殿去途中还向老嬷嬷问道:“哦?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我知道她厉害,但只是觉得老楚王去世,她一个人养育儿子到如今,便是有皇上照拂,能把楚王养成这人模狗样,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普通妇人。”   老嬷嬷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姑娘还不到十五,那时您还没出生呢,不知道才是常理。当年楚王妃还未出嫁时那种风光呀,如今二姑娘这样处心积虑地博贤名儿,那也不及她一半。她是青州李氏的姑娘,父母亲族也俱在青州,只是跟着叔叔一家来京里逛逛,谁想就钓到老王爷了,风风光光地嫁入楚王府……”   连三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言:“我瞧着那老王妃和父亲差不多年纪,倒是母亲小他们一些。母亲家世容貌无一不出众,若是正巧年纪碰上老王妃,那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见气氛好,另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也笑着插了话,“您不也是容貌家世无一不出众么,怎么就这般低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要比起来,满京里也找不着一个能同您相提并论的闺秀来。当年我虽在宫里,但对京中大家千金也有些了解,三夫人做姑娘时极少出门交际,出众是出众呢,但在京里名声不显,倒是同姑娘您的脾性一个样。”   连三失笑,“这才是亲母女呢!”   安国府的老嬷嬷也笑道:“是呢,三夫人同姑娘极像,都是不爱出风头的,所以当年三爷要去寿阳侯府聘下三夫人时,不知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说到这里,老嬷嬷忽然想起了个人,不自觉便皱了皱眉。   连三余光间瞥见,勾了勾唇角,俏皮地笑道:“是该惊掉许多人的眼珠,我听祖母跟人闲聊时提起,当年的京都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对父亲钦慕不已,甚至还有姑娘家里主动上门提亲的……”   主动上门提亲的?那不就是……   思及当年那桩事,老嬷嬷心一沉,忙笑着将话岔了过去,连语涵似乎也没注意,由着她说起京里贵女们最近流行起的新玩意儿。      拜完各路神明,连三由小沙弥引着向休息的小院去。进了静室,屏退众人,屋里只留了绿袖一个人伺候。绿袖捧了水来,边给连三卷起袖子,边轻声道:“老王妃只带了两个人,往东边清心庵去了。”   连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拜佛?李氏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样手段高明的女人,什么佛能叫她这数十年如一日地拜?谁信她虔心礼佛谁就是傻瓜!      清心庵是什么地方?关押犯错官家女眷的地方!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世家贵女、各种品级的诰命,甚至还有几位身上流着皇家血脉。别管你之前身份多么高贵,入了清心庵后,你就是庵里众多修士里最普通的一个。不想干活儿?行,今天没饭吃。   这里头生活虽清苦些,但总有规矩束缚着,那些犯事的官员女眷偶尔也会有人来看看她们,至少庵里不会对她们动辄拳打脚踢。和入则非疯即死的京郊铜杵庵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不过,说归如此说,但铜杵庵的可怖没进去过是不会知道的,所以这群先前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在入了清心庵后,可能开始闹过一阵后面上安静下来了,心里却时时琢磨着该怎么趁着有人来探望时寻到机会出去。   李明珠就是其中之一。   她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海青,因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很瘦弱,那宽大的海青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头顶一块青黑色方巾整整齐齐地束着头发,露出的鬓边已经有些些许银色。      老王妃李氏看得一阵阵心疼。明珠是她嫡亲的妹妹,整整比她小了八岁,如今四十还不到,却显得比她还老!长达十多年的清心庵生活,把她的明珠折磨成了这副模样,而那个女人却还是稳稳地坐着连三夫人的位置,丈夫疼爱,婆家尊重。   叫她如何能不恨!      “明珠,我的明珠……”李氏泪雨滂沱,紧紧抓着妹妹的手,“姐姐很快就可以救你出来了!很快,你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李明珠垂下眼,淡淡道:“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捱。”   这话就像是一把剑狠狠戳入李氏心窝,她掩面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明珠,姐姐一定给你报仇!这么多年,我日日不得安睡,很快,很快泽儿就要成功了!待我儿入主未央宫之日,姐姐一定替你手刃那对狗男女!”      狗男女?你他妈骂谁呢!   原本好好蹲在房梁上的连三差点没跳下来,她转着手里的柳叶刀,乌溜溜的眼珠半点儿不错地盯着老王妃,恨不得一刀甩到她那碍眼的脸上!   哼!还想等到刘泽入住未央宫?分分钟削死你信不信! ☆、第六十三章   关于李明珠和自个儿父母年轻时那一段,连三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她脑中从不将那些情情爱爱放心上,于是便也只觉是李明珠求而不得,这许多年过去了,心下依旧怨怼。谁知接下来楚太妃同李明珠的对话,彻底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虽说泽儿已有了儿女,但毕竟是庶出,当不得正经子嗣。”李明珠似是对刘泽这个外甥颇为上心,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他的生活,“泽儿如今年纪可是不小了,姐姐还是早些替他娶个正妃才是正理。青州那头,家里合适的嫡女就十六丫头,她那儿还有两年才及笄呢,这年纪实在是差太多了,咱们泽儿等不起。”   楚太妃摇摇头,“眼下顾虑不到这许多呢,还是等大局稳下来再提罢。我也不是没替他瞧过,只是那人品出众的呢,家世上却不够;家世显贵了,姑娘却又一般般。我实在是看不上。族里虽说只有十六丫头一个嫡出的算是年纪近,但庶出的却不少,我忖度着,不如就先提个庶出的当侧妃,待十六丫头长成了,再嫁过来不迟。到时候便是十六丫头生不出也不怕,两个姑娘在呢,横竖只要我的孙儿有咱们李家血脉就成。”      李明珠知道姐姐一向考虑周全,闻言便不再多说,转而笑着问起姐姐近来京中的新奇事。   楚太妃心疼妹妹被拘在这方寸大小的清心庵受苦,此时见她眼中满是好奇,心中揪了一下,面上却笑得妥帖,将那新鲜有趣地捡了与她说。      说到时下风头正盛的京中名媛,李明珠忽然问道:“姐姐,他……他的女儿也快要十五岁了,出落得如何?”   楚太妃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顿了一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出落得极好。”   听到这里,李明珠有些恍惚地笑了笑,“我就知道该是极好的……他那样的人,便是我断了他子嗣生机又如何,韩秀秀还是给他生了个女儿……他想来也不是那么在意儿子,一家三口也能过得很好……”   楚太妃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呵,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呢!”   李明珠瞪大眼睛看姐姐,摇头不信,“我虽厌恶韩秀秀,可也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明珠啊,你还是太天真。”楚太妃弹了弹指甲,笑道:“当初安国公府得了三姑娘时你已经来了这里,很多事你不知道。别说连世珏再不能有孩子,就是韩秀秀——”她的声音陡然降低,阴测测的,“我也给她下了药!”   李明珠怔在当场。      “他们怎么配有孩子?!”楚太妃握住妹妹的手,紧得让李明珠害怕。   “那、那……那女孩儿是……?”   楚太妃冷哼一声,十分不悦,“最近我也隐约听得些风声,八成是刘延那小子的种,真是便宜安国公府了!白捡了个公主回去养,这些年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      蹲在房梁上的连语涵之前还愤怒无比呢,此时却撇了撇嘴,鄙夷楚太妃的智商——刘延说她是公主她就是了?那刘延还喊过她小祖宗呢!   从楚太妃口中得知了这样的陈年秘辛,连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爹娘的亲闺女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不是刘延的闺女,要不上辈子爹娘怎会容许她进宫?刘延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还宠她宠成那样?      同妹妹依依惜别后,楚太妃戴上兜帽离了清心庵,一路上净捡小路走,弯弯曲曲的,她和两个仆妇却走得很熟悉的样子。   连三跟了一段,走到一段没有岔路的地方时,她从树影中跃过,脚下轻点几步就到了楚太妃前头,站定在路中央,手中把玩着柳叶飞刀,微微笑道:“太妃娘娘,别来无恙否?”   “你、你……”显然,楚太妃被神出鬼没的连三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恢复了端庄大方的姿态,“这不是永宁郡主吗?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跟着伺候的人呢?”   “我在这儿等您呐!”      连三呲了呲小白牙,手中银质的柳叶刀转个不停。阳光透过树荫稀稀疏疏地照下来,有几缕落到了小银刀上,刀面反射出闪耀的光,衬得小姑娘的牙更白了。   楚太妃的眼神不由自主就被那柳叶刀吸引去了,瞄了那锐利的刀锋几眼,她冷静地打量眼前这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女孩儿,在这略显阴森的环境下,那张莹白小脸上的笑显得愈发诡秘,浓黑如墨的双眸瞧得她的连心都紧了紧。      “郡主等我做什么?”楚太妃静下心,挂起温和的笑问她。   连三打了个响指,语声娇俏:“我来找您报仇呀!”她边说边笑,笑得灿烂无比,手下却眨眼间就飞出两道银光——   “嘭!”“嘭!”   楚太妃身后的两个仆妇几乎是同一时间倒地,脖上透出银色柳叶刀的手柄,那薄如蝉翼的两把小刀几乎是没入咽喉。连三的动作实在太快,她们的眼睛还大睁着,似是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死了。      楚太妃脸色大变,退后两步,警惕地盯着连三,手不自觉抚上喉咙,就怕她猛然出手,叫自己死得跟那两个下人一样不明不白。   连三歪着头看她,耳朵动了动,轻轻一笑,手心翻转,又现出两把跟之前一样的柳叶小飞刀,“你家的暗卫要来了,唔……我不杀你——”   “啊!”楚太妃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双手触到脸颊,想要往上触碰,却停住,因得那震惊与剧痛再不敢向上,尖叫不绝于耳。   “哎呀,吵死了。”连三掏了掏耳朵,轻巧地跃上旁边一棵树,“你给我娘下了药,害我没有弟弟妹妹。这么多年下来,利滚利的,只拿你一双招子可是便宜你了!”   楚太妃还在抱脸尖叫,连三侧耳听了听,显然是有人过来了,她也懒得再留,利落几个纵身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之后的发展果然不出连三所料,楚太妃根本就不敢提自己究竟是被谁所伤,对外只含糊称是在上香途中遇见贼人、受了惊吓,反正她平时也是深居简出的,能见到的人极少,这会儿倒方便了楚王府把事情压下来。   连三弄瞎了楚太妃一双眼睛,心里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回去之后她谁也没说,自己在心里偷着乐。任她楚太妃再智谋过人,再会算计,也挡不住连三这种想做就做不计后果的行动派。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就是活该!      可是这事给连三带来的愉悦没持续太久,就在她去相国寺给外祖母祈福后一个月,寿阳侯夫人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寿阳侯府撤下没多久的白幡,又再次挂上。      寿阳侯在侯夫人去世那天就昏迷了,昏昏沉沉了几天,却在发妻出殡前一日清醒过来,撑着病体下床亲自主持妻子的葬礼。   只是几天,寿阳侯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变得瘦骨嶙峋。韩氏扑在老父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寿阳侯怔了许久,这才颤巍巍地抬起手,轻拍着背安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连三把自己锁在房里,屋内昏暗得渗人,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   她做事从来随性,不计后果,有时就算结果很糟糕,她也不会升起一丝疑似后悔的情绪,再糟糕又怎样?她有的是底气面对糟糕的结果!   可是这回,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如果当初她拦住韩林越,不,只要她当初不插手韩林越的任何事,现在的韩表哥就依然是好好的,外祖母也好好的。   都怪她……      *   一连这么久没见到小心肝,刘延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心里空落落的,时常面对一堆奏折批着批着就走了神,回过神来再看那堆得像小山的奏折堆,止不住地头疼。   这几天他得知连三的外祖母寿阳侯夫人去世了,料想她必然十分伤心,心下忧愁不已。往日孟雨晴来未央宫时他还会做做样子,可这会儿他满腹愁绪,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让人把她赶了出去。      正当刘延纠结着到底是给她写封信去还是亲自出去看她一眼时,及时雨李邕出现了。   “李邕参见陛下。”及时雨一向板正的脸色有些不好,“陛下,自打寿阳侯夫人入土后,郡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现下已经一整天了!”   “什么?!”刘延猛地站起身,怒道:“为何不早来报我!”   李邕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是他觉得最近连三似乎在同圣上怄气,他自己揣度着,想来小主子是不乐意自己去打小报告的,所以当连三刚把自己关起来时,他只是忧心忡忡地守在门外,压根儿就没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个皇帝。      “你们是怎么照顾姑娘的!”刘延怒气冲冲地走下台阶,甩袖大步向外走,“朕去瞧瞧怎么回事!若是姑娘有个好歹,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第六十四章   从小受标准皇子教育长大的刘延,自然是会武的。但他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真要论起水平来,说是三脚猫亦不为过。揣着一身三脚猫功夫的陛下翻墙进了安国公府,并在几个强壮暗卫的帮助下成功飞越重重庭院,最终在连三闺房外站定。   还在皇宫里时,李邕就传了口信让人清场,院内的闲杂人等该下药的下药,该放倒的放倒,等到刘延来了,院内只余一片寂静黑暗。      刘延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屋内没有一丝光线,他摸摸索索着往前走,运气很好地没有踢到凳子也没撞到案几,花费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功夫,才走完这短短一段路,终于顺利地摸到了雕花大床的边。   站在床边,他却有些犹豫了:似乎……应该先点盏灯才对?   这么想着,刘延又转过身,重新摸索着往回走,打算出去寻个灯盏来。   “谁?”是连三的声音,鼻音有些重,含含糊糊的娇软声音,似是刚睡醒。   “是我。”      长久的沉默,久到刘延以为她又睡着了,怀疑方才那声只是梦呓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连三下床了。她走了几步,不知做了什么,墙角一侧突然放出柔和的光,照亮一室。   刘延寻眼望去,却是一个嵌着拳头大夜明珠的台座,原来连三方才是去把那罩着夜明珠的玄色灯罩取掉。      连三坐回床上,半靠在围着软绸的床栏上,揉了揉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多时不见,刘延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生疏了,心下委屈,几步上前蹲在床边,头靠着她膝盖,仰头道:“你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水米不曾沾牙,我很担心,就出来看看你。”   连三半勾了唇,“李邕告诉你的?”   “嗯。”刘延诚实地点头,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把忠实的属下卖了。      又是一阵沉默,连三推了推他的脑袋,淡淡道:“你坐吧。”   刘延看了她一眼,起身在床边坐下。“涵儿,我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她这态度不对劲,刘延有些着慌,不停地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坏事。   连三依旧是语气淡淡,言简意赅,“没有。”   “那、那……”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呢?   他不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但连三却能听懂,她似是很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很累,京里很没意思。如果你还愿意对我好,就让我爹外放,去江南去哪里都好……”   “你!”刘延被她这话气了个倒仰,胸口不停起伏,“你想走?”   “对,我想走。”      刘延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狠狠将她带进怀中,恨恨道:“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你走了我怎么办?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的皇位给你,什么都给你,你做什么还要走?!”   “我不想当女皇。”连三第一次对他流露出轻蔑的表情,“我讨厌这里。”   “涵儿,好姑娘,别这样……”刘延真的是慌了,紧紧搂着她不肯松手,央求道:“这里怎么会没意思呢?那么多人,你喜欢跑马就跑马,你喜欢上林苑咱们就去那儿狩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宝贝儿,咱们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连三冷笑一声,扭过脸不看他,“不好。”      刘延眼圈都急红了,抱着个水晶玻璃人儿不敢乱动弹,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喉头都哽住了,张嘴就是哽咽:“……那你同我说……怎么就讨厌这儿了?总得有个缘故……”   连三这会子是真不耐烦瞧见他,为了挣开他直接用了内力,一下跳下床,自己坐到了离他远远的一张圈椅上,冷冷道:“楚王一家子糟心的很,时不时就能听见他们的事儿,还有孟雨晴,我嫌耳朵烦。你要是还顾念着我们之间那点情意,就麻溜儿地给我爹外放,我们一家人出去透透气,等刘泽死了再考虑要不要回来。”   这冷心冷肺的话哟,简直比刀子还利!刘延登时眼泪就掉下来了,捂住脸不再说话,只从那大掌中偶尔能听到一丝抽泣。   他身份尊贵如此,却哭得像个孩子般伤心,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呢,见了少不得有几分心酸。可连三就不,她抱着手臂稳稳坐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负心样。刘延还待从指缝里偷偷瞄她的神情,这一看——假哭也成了真哭!      连三在想什么呢?   她心里想着:我连着死了表哥和外祖母都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儿?亏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看不上孟雨晴,这下假戏真做了又来我面前哭,鬼知道你这眼泪掉的真心还是假意!      刘延抹了抹脸,又凑到连三身边,掰着她的肩膀让她看自己,哀哀凄凄地央求:“你不喜欢刘泽一家,我尽早收拾了他们好不好?你再等等,明年开春前,一定就叫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涵儿,你信我……”   “哦?孟雨晴你也舍得收拾么?”连三的语气很是嘲讽。   刘延灵光一闪,他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对,这下似乎有点眉目了。“怎么不舍得?”   见她不说话,只是冷着脸不看他,刘延鼻子也不酸了,心口也不疼了,俯下头凑到她脖颈间亲昵地蹭,软声道:“涵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每回召孟雨晴侍寝我可都没碰她,有种药,服下后会叫人陷入幻境,我每次都给她用这种药。涵儿,你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连语涵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一把推开不停冲她耳垂喷热气的俊脸,站起身绕开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才昂首道:“我管你是不是清白的,你就是诛了她九族也跟我没关系!不论你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走的。”   话里的坚决之意叫刘延心都灰了,他自己坐上了那张圈椅,再次埋首于手掌间,又气又恼,抬起头边抹泪边恨道:“好,好!你走吧,你爱走多远走多远!就留我一个人死在这里好了!”   连三脑子里一团乱,懒得再看他,转身就上了床,“啪嗒”两声,还把床边帐幔的挂钩打掉了。细密华美的蝉翼纱层层叠叠垂落,挡住了刘延看向她的目光,也遮住了她无声落下的泪。      *   寿阳侯祖籍颍川,韩氏算是颍川大姓,族人在当地支系繁多,根深蒂固。寿阳侯这一支是嫡支分出来的,按规矩,寿阳侯夫人去世后应入祖坟。但是先头也有这种在异地去世的例子,多是等到夫妻俩都去了,这才由子孙扶灵回乡。   本来寿阳侯夫人这里也该是等寿阳侯寿终正寝了,由儿孙迁棺,将两人棺木一道送回颍川祖坟中。   可自打发妻去世后,寿阳侯就有了油尽灯枯的前兆,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他直白地告诉儿女自己再无生意,并执意不下葬妻子的棺椁,停灵七日后出殡,只是送到了陵区暂停,他自己在那儿守过了七七,亲自扶着发妻的灵柩回家乡。   既然父亲执意如此,韩舅舅也无法,本来就在家中丁忧,这下直接嘱咐妻子看好侯府,自己领上嫡长子跟着回颍川去了。      在京外送别老父时,韩氏隐约明白这是最后一面了,几次哭倒在地,连世珏将她掺起,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   寿阳侯爷同后辈挨个儿说了话,待到连三面前时,老人家拉住她的手,笑着落泪,“咱们涵儿生得这样好,也不知要便宜哪家去!”   连三想笑,却发现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迹,冰凉且僵硬。她握了握外祖父的枯皱的手,松开,直挺挺跪下,重重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孩子……”寿阳侯摸着连三的头,老泪纵横,口中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连三泪落如雨。      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连日来的劳累,使得韩氏在父亲走后病殃殃地躺了许久。连三爷的外放旨意早就下了,只是因得妻子还病着的缘故迟迟未能赴任。   不过这样倒是趁了安国公夫妇的意,就在韩氏病着这些日子,安国公夫妇把三房的行李拆了又装一遍,尤其是连三的行李,秦老夫人亲自列了清单出来,一样一样清点好,监督丫鬟打包。   远在未央宫的刘延则是默默祈祷韩氏的病迟些好,最好就此一病不起,这样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就不会走了。自从那日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连三。他心里口里时时念着,有心想见她,却是主动去见她也不敢吧,借皇后之名召见她也不敢,就怕惹她着恼。      陷在儿女情长中的帝王喜怒无常,有时吃着午膳,瞧见桌上一道菜就能发起愣来,愣着愣着就落了泪,吓得在一旁伺候的张福胆战心惊,腰弯得恨不能直接趴在地上。   孟雨晴来过一次被赶回去后,就很是恃宠而骄地同皇上怄起了气。她自是有些女儿家的小脾气,也是忖着入宫这么久,盛宠之下浓情蜜意,该叫皇上瞧些新鲜的。这般想着,她便端着姿态在自己宫里待了六七天。   可眼见着后宫中议论四起,那些女人都开始看笑话了,皇上却始终没有来服软的意思。孟雨晴被吓得够呛,犹豫了一刻钟不到,她便换了一身楚楚可怜的白衣,端上金丝燕窝粥上未央宫去了。   被拦在未央宫外时,她的气焰还是有些高的,毕竟挂了个宠妃的名这么久,就是原本面团儿一样的人也被捧得心高了,更何况她?可越等她心越凉,最后只等到太监总管张福出来,面无表情地宣旨——她被打入冷宫了。   媚昭仪宠冠后宫的日子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来卖一下萌n(*≧▽≦*)n ☆、第六十五章   其实三房一家想要走得潇洒并不容易,连三爷即将赴任江浙承宣布政使司左承宣布政使,一省长官,带着妻女走当然很简单,但关键是还有个义子谢安在。   谢安的婚事真真是叫韩氏头疼不已。早先连三看好刘太傅的孙女刘瑶筝,韩氏自个儿私下去看了几回,也觉得姑娘不错,她同刘夫人通了气,隐晦地试探了几句,发现刘家竟也是愿意的。就这么着,她思量着寻个好时机,就叫连三爷去求了安国公出面,亲自往刘太傅府上求娶。   谁知这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可谢安却不乐意了。韩氏先还以为他是害羞呢,毕竟从来就是个腼腆爱红脸的,纠纠缠缠了好几天,谢安被逼得没法儿了,直接扑在韩氏膝头哭了一回,断断续续地说了自己不想娶亲,等妹妹终身大事了结了他才愿意呢。   这言下之意,他就等着连三了。连三若是寻不到合心的人,自然就只有他是最佳人选;若是连三向外头觅得佳婿,那就是他没这个福分,婚事他也不在意,就由连三爷韩氏随意安排好了。   韩氏知晓他这份心,却是真为难:连三显然是对他无男女之意的,她就怕拖到最后,谢安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韩氏便愈发心疼他了,却也尊重他的意思,不再明面上提起亲事,换做私下里留心。      这回连世珏外放,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说也是升迁吧,但一来他并未流露过这个意愿,二来——封疆大吏这等职位,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由皇上授意内定好下一任的,又是在这种敏感时期往江南那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地方去,真真是叫他摸不着头脑。   儿女的亲事都没着落,近十年连世珏都没有离京之意的,偏偏就在女儿将将及笄、义子婚事悬而未决的时候下了这道令。      连三爷的外放调令下来后,可在京中逗留的时间不长,谢安不愿自己留在京中安国府,又没能赶上选授外官,于是和谁都没商量,悄悄递上辞呈,回家麻溜儿地收拾起包袱来。   刘延那个气啊,才扫了两眼就直接将辞官折子摔到了地上,对一旁的中书舍人吼道:“打回去!送到连世珏手上!”   年轻的中书舍人战战兢兢地下去了,没敢使唤小内监,一路狂奔到翰林院,找到了还在交接事务的连三爷,将谢安的辞呈送上。   连世珏疑惑地打开瞄了几眼,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抖了抖袖子赶紧回家去。      “重黎,这是怎么回事?”连世珏脸色难得沉了下来,还未入门就高声质问。   连三从软椅中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爹,哥哥怎么了?你怎么大火气?”   短短两句,就像是一桶冰水,“哗啦啦”浇到了连世珏头上,原本还有些焦躁的心情顿时消隐无踪。他步入暖阁,就看见义子已经站了起来,垂着头立在那儿,说不出的可怜。闺女倒是不跟他客气,窝在垫着软垫的圈椅里都懒得动弹一下。      “重黎啊,你……唉……”对着谢安,连世珏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犹豫了半响,只是长长一声叹息。“不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涵儿不能一辈子伴着我们,你也一样。我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求在我还在任时,给你、给涵儿铺好路,叫你们下半辈子过得平顺些……”   “我知道。”谢安眼圈红红地抬起头,“可……若不是碰见妹妹,我还在大山里给人誊抄信谋生,别说做官,就是读书也不可能。在这世上,除了爹娘和妹妹,再没什么能叫我挂心的了。您就容我任性这一次……”说着,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连三皱了皱眉,她也是刚刚才听谢安说起这事。见哥哥都跪下了,她也不好再坐着,从椅子上下来就往父亲身上扑,抱住父亲一边手臂撒娇:“爹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呀。哥哥在朝里也是做些文书工作,到了地方,若是哥哥想继续做事呢,您就在司里给他安排个职位,一样是锻炼。若是哥哥想潜心做学问,那就更好了!江南文人才子不知多少,哥哥在那儿必能更加精进。”   连世珏宠溺地揉着闺女的脑袋,叹气道:“可你哥哥都六品了呢,这个年纪,多不容易呀!再熬上一年,正正经经等着选授外放不好么?等咱们再回京,那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谢安还跪着,抿着唇,难得倔强的样子。连世珏看着不忍心,自去扶他起来,谢安不敢赖着,委委屈屈站起来了,还是低着头。      “要回朝,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连三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我总想着,那么多人从小读书,一朝考了科举,年纪轻轻就当官,那倒未必是好事呢。还是趁着年轻多开开眼界,眼界开了心也广,再入官场岂不是正好?”   连世珏轻戳她脑袋,失笑道:“是是是,说什么都是你有理。”又转头对谢安道:“重黎你也不必担忧,我和你母亲都不会责怪你。跟我们一道去了江南也好,总算是有个照应,真要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婚事就是老大难。”   谢安先是一喜,待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顿时又黯了下来,只得再次垂下眼,乖巧点头。      朝堂上还在扯皮,青州战事依旧胶着不下,但最近传来了不少好消息——严冬时节,西北苦寒,戎狄本就缺衣少食,所以才年年都犯边劫掠。这里战事僵持了小半年,大约是戎狄后方军储不足了,实在是耗不起,近来便有了打退堂鼓的征兆。   这会儿朝上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跟戎狄耗下去,咱们泱泱大国,跟他耗得起!最好耗到他们弹尽粮绝退了兵,再一鼓作气打回去,收复幽、凉二州,最好一举歼灭戎狄大本营,狠狠出了这口鸟气!   另一派就温和许多,主张遣使议和。反正他们也不想打了,咱们这儿也消耗了许多兵力物力,再僵持下去谁都没好处,不如发扬一下大国风范,随便给他们点好处把幽州凉州换回来,让人家回去过个好年。   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均力敌,天天上朝时就吵得不可开交,下朝在朱雀桥遇见了,几个脾气不好些的还能撸袖子打一架。连世珏即将离京,乐得两边不搀和,袖手在一旁看热闹——他算是承平帝心腹了,自然明白皇上心里早有主张,迟迟没有明确态度只是因为还在撒网,等着最后捞一波大鱼呢!      比较奇怪的是,楚王刘泽竟然是站在主战派一方的。   当然,觉得奇怪的只有如连三这样的知情人,在外人看来,老楚王戎马一生,最后还死在了戎狄战场上,刘泽要是主和那才不对。   可连三心知此次戎狄春夏来袭的猫腻,楚王求了这么久也没能如愿出战,显然再拖下去也是一个结果,这仗怎么都跟刘泽没关系。按照一般情况看来,及时收手另图他谋才是正理,这一场仗打下来,楚王府还不知损失了多少呢,可偏偏——刘泽他不乐意。      在往江南去的路上,连三收了京中传来的两封信。一封信是祖父安国公写的,他知道连三的隐忧,亲自出马,在两个月内给连语湘订下了一门亲事。连三离京前,连语湘还被关在闺房里不得出门,二夫人陈氏日日在屋里陪着他绣嫁妆。   没人关心连语湘怎么想,她有过很多次机会,却都被她自己葬送了。      另一封信上的内容,是关于一支押送大批粮食从淮北向青州去的商队。   从前战乱之时,本也有许多重利薄义的商人揣着发发战争财的心思,远远运了粮食物资向战区去,趁机哄抬物价。可刘延英明睿智,早早制定了极严厉的法令约束,以避免这种现象发生。所以今年西北虽战事频发,但百姓的日子都还算能过得下去。   本来商人就是极善趋利避害的,战乱之地变数太多,若不是利润厚重,实在也没人想去。既然上有政策,这其中捞不到多少油水了,那还去那儿干嘛呢?   在这种情况下,这支商队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卡死我了……没有三千字,我忏悔【滚去被子下忏悔 ☆、第六十六章   一路上无风无浪,每日只是赶路,也无甚好说的。虽说也顾念着大病初愈的夫人和体质娇弱的姑娘,多少放慢了些,但出门在外,总不能事事都由着性子来。   这日因得天边灰云翻滚,隐有轰轰响声,下人里有那经验老道的便特特寻了主子建议加快行程,道这是雷雨将至的征兆。于是快马加鞭,等到天将擦黑时,连三爷一行人终是赶到了最近一个唤作“秋叶渡”的地方。果然,才进驿站,外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极目眺望,天地间一片茫茫。      驿站虽简陋,却并不狭小,里头已经有了不少人,少数是路过此地的官员,大部分是被暴雨逼得进来寻个遮蔽的过路人。   这也是掌管驿站的小吏好心肠,渡口旁虽还有家小客栈,可不提那客栈早就住满了,便是有空着的间,这些行人也是住不起的——那客栈老板一向黑心,见机抬价这种事儿一点也不少见。   当然,再好心也不能渎职,所以除去那些个官老爷,这驿站里的其他房间都没敢放人进去,进来的普通行人就只能在大厅里烤烤火躲躲雨,将就一晚上,待明儿雨停了再作打算。   伺候连三的几个嬷嬷俱是宫里放出来的,最是重规矩。这不,才一进大厅,就死死皱起了眉头,几个人间互相换了眼色,全是对这驿站不守规矩的不满——官家驿站是不许白身入住的。      连三早在下马车后就被裹进一身大红羽缎披风里,镶着白色狐狸毛的领口竖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韩氏也一样,披风罩住了身形,只是她的披风是青底绣暗金色花纹的,叫人一眼就能分出这两位谁是夫人谁是小姐。   安国府一行人数众多,而衣着气质又都与众不同,看着便是达官显贵人家,由是甫一进大厅,里头人不管是在喝酒还是在烤火的都转眼过去瞧。   瞧女孩儿的人更多,安国府的下人,便是三等丫头放在外头也是清秀小佳人一枚,更何况这许多跟着姑娘的贴身丫鬟?好在丫头们多少见过些大场面,也不怕人看,只是牢牢将姑娘围在中间,等着驿站里的人引路去房间。      连三站定脚,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先有父亲和谢安心疼地过来嘘寒问暖,后有母亲拉着手不停地安慰,再到后来,几个嬷嬷们也在身旁低声道:“姑娘委屈了!劳烦姑娘忍耐些,就这一宿,雨停了咱就上船,到了临安就好了!”   “……”      很快那驿丞就安排好了房间,下人将箱笼搬上去,嬷嬷丫鬟们跟着去收拾屋子了,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伺候茶水。百无聊赖下,连三打量起这大厅里的人,目光流转间,却直直看进一双带着笑意的黑亮眼眸。   是沈容予。连三冲他点点头,并没有要相认的意思。再坐了一会儿,上头有丫鬟下来禀报收拾好了,她便同父母哥哥一道上楼去。      夜深,窗外风急雨骤,雨点砸在窗上“啪啪”作响。连三静静坐在桌边,手中擎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发出柔柔的亮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沈容予在窗上“笃笃”轻叩两声,很快便听到屋里回应:“进来。”   他踩着窗沿翻了进去,一身一脸的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兜头罩来一块干燥布巾,只听连三略有些嫌弃地说:“擦擦。”沈容予无奈叹气,只得先拿干布巾擦了擦头脸。      “你怎的狼狈成这般模样?”连三上上下下打量他,话语间很有些鄙视的意思在里头。   沈容予一个三十出头的人被气得跳脚,“外头雨多大,你出去试试!”   连三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我不是说这个。呶,”她昂了昂下巴指向沈容予身上的灰布袍子,“怎么这身打扮?看起来就跟走江湖的流浪客一样。路引丢了?刚进来时瞧见你混在那堆行脚商里我都吓了一跳。”连三弯了弯眼睛。   “唉,一言难尽。”沈容予叹息一声,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这才长舒一口气,冲她笑道:“我是有任务在身,这个不好同你说。你呢?怎么好好的就离京了?”   连三没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道:“任务?难不成是刘延叫你监察江南士林?也不对……”她瞟了一眼沈容予身上的落魄装扮,“这幅样子可不像读书人。那么……就是让你查探最近运物资前往青州的商队了?”   沈容予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你、你怎么能直呼圣上名讳……”他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的关注重心不对,“你怎么知道……知道商队的事情?”   连三冷笑道:“有心自然就知道了。”   听她如此说,沈容予一时想起她的身份,心下顿时觉得这事理所当然起来,不由得笑道:“圣上真是宠爱你,竟将朝堂大事也同你说了。”   连三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沈容予忙了这许久,难得遇见一个同样知情的“自己人”,忍不住就絮叨起来:“其实幕后主谋是谁这实在没什么好查的,知晓些内情的谁不知道呢?就是这批粮食麻烦,若非青州势力盘根错节,圣上想要一网打尽,早就半道儿上截了,哪来这么多事?”   连三垂下眼睫,这批粮果然是送到戎狄那里去的。半响,她抬眼好奇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单是送粮也没用呀,兵器什么的也需要吧?”   这话问得天真,沈容予笑了,看她的眼神就柔软了许多,“青州有李家在呢,就戎狄那点儿老底哪儿能撑这么久呀?粮食兵器一直在供应,连不少军中机密都是他们透出去的,要不幽州怎么会沦陷?”说着说着,他火气也有些上来,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帮卖国贼!”   连三瞬间变了脸色,怔怔地坐在那儿。      韩表哥,外祖母,甚至是外祖父……三位亲人接连去世,因由直接或间接都是幽州那一战。   本来她也知道戎狄来袭归根究底是因为楚王的野心,所以把楚王当做最大的仇人,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可是在这时候,突然告诉她,幽州沦陷的直接原因是李氏通敌!   叫她如何能不恨?      一夜枯坐到天明,当清晨第一缕光照进屋内时,连三提笔写了一封信,起身唤来在外间守夜的红袖,将信交予她,命她着心腹送往京郊青崖山。   刘延身为帝王,自然有他的帝王心术,有他的缜密考量。可连三不是,她骄傲一生,唯有韩林越之事让她心怀愧疚。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一个痛快!如果连快意恩仇都不行,那她这重生也太窝囊了些!      *      连三走得很快,她只给父亲留了一封信,就快马加鞭向雍州去。她先前寄出的信正是命青崖山派出精锐一千赶往雍州同自己会和。      此行她全是凭一时意气,等到了雍州领回自己的部队后,她才开始仔细思量到了青州后的具体行事:青州如今有重兵驻守,为防奸细混入,进出城都查得极严,她要是只带着几个暗卫还好,这么浩浩荡荡一千人,只怕还没入青州境内就被当成敌寇围剿了。   满腔热血一点一点冷却,更多的问题涌到面前。来之前她想得太天真,全然不曾考虑青州复杂的势力分布,只当那还是有刘延坐镇的京都,她再无法无天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领着一千兵马,能干嘛呢?      这不,还没到青州呢,只是在雍州,她这一大批人马就引起了当地指挥使的主意。抵达雍州第二日,在城外扎营的青崖山精锐就被围了,雍州指挥使倒还客气,自报了家门,站在外围扬声请这支队伍的主人出来说话。   连三骑着神骏的大白马,一身红色短打,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白云上托着一朵花,娇艳得叫人心肝儿颤。   那指挥使年纪不小了,可乍一见着连三,还是怔了好一会儿。半响回过神来,他心下一惊,暗自打量一番,容貌暂且不提,眼前这女孩儿年纪小小却通身贵气,显然是出身不凡。而她身后跟着的队伍更是行动严谨、训练有素,并不像普通贵族人家养的私卫,一时有些摸不透她的来历。      “在下雍州兵马指挥使徐梁,不知姑娘来此有何贵干?”不管是什么身份,客气点总没错。   连三诧异,“徐梁?”   大伯母徐氏似乎就有个名唤徐梁的亲兄弟,也是领一州军事,只是她从前不大关注这个,所以不确定眼前这个永州兵马指挥使是不是就是大伯母的娘家兄弟。   “姑娘识得我?”徐梁有些疑惑。   连三也不会来虚的,张口就问:“徐指挥使家中可有姐妹嫁入安国公府?”   徐梁一愣,惊疑不定地又将连三细细瞧了一番,心下有了些猜想,“家姐正是安国公长媳。你是……?”   “安国公是我祖父,我在府里行三,皇上封我为永宁郡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亲戚,连三很是高兴,同他说话时也是笑逐颜开。      真被他猜中了。知道了这姑娘的身份,徐梁终于放下戒心,直接下马走出队列,仰着头问道:“小郡主,你一个人来的?来这儿干嘛呢?”   连三歪着头同他对视一眼,也利索地跳下马来,笑眯眯地说:“春天到了,我来踏青。”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少女就是这么冲动╮( ̄▽ ̄")╭ ☆、第六十七章   徐梁把带着一千精锐跨越十几个州县前来踏青的小郡主领回了雍州城自己家,好酒好菜地招待她,好声好气地哄着小姑娘安心住下,转身就写了封鸡毛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安国公府。   徐梁好歹也是一州军事长官,所居的府邸不说十分富丽,但也舒适精致。关于诛灭青州李氏这件事儿,连三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所以徐梁安排她住下时,她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除去徐梁的几房姨太太和那一打庶女们时不时就想凑上来和她套近乎之外,其余的时候连三都住得很是舒心。徐梁对她的事很是上心,怕她闷了,还特地命他长得最好的嫡次子来带连三上街游玩。只不过来邀十次,有九次连三是不去的——她忙着在屋里钻研兵法。      不提没心没肺的连三姑娘这儿,且说正往临安去的连三爷一行。那日是大丫鬟绿袖最先发现连三不见了,当时她就吓懵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找李邕,谁知李邕和一众暗卫都被下了药,待绿袖寻到人时,李邕等人才刚刚转醒。   把人给看丢了——李邕瞬间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强打起精神,一头吩咐人去联系各地暗卫,尽快回报郡主行踪,另一头派人从各个方向去追,他自己也骑上马领了几个手下选了方向奔去。   临走之前绿袖扑上去扯住他的裤腿,边哭边问:“老大,要不要给主子去一封信?要是没找着,叫主子知道了,我们就完了!”主子当然指的是刘延。   李邕犹豫了一会儿,踹开绿袖,大吼道:“你去传信!我走了!”扬鞭疾驰而去。   马蹄高高抬起又落下,绿袖吃了一嘴的灰,“呸呸呸”吐了几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哭着进客栈里去了。      连世珏发现信的时辰和李邕差不离,他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等他反应过来时,信都被捏皱了。   连三爷刚走到房门外,就见闺女身边那个常着绿衣的丫鬟踉踉跄跄地奔过来,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的,十分狼狈。绿袖已经完成了给主子传信的任务,才想起来要通知老爷和夫人,急忙赶过来哭哭啼啼道:“老爷,姑娘不见了!”   听到丫鬟如此说,连三爷奇异地平静下来,沉声斥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去把你们房里伺候的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绿袖哽咽着应是,转身哭哭啼啼地去了。      这一番动静太大,韩氏也被惊动了。她接连经过外甥、母亲去世的打击,实在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一听到闺女不见了就身子一软往后倒,吓得屋里人仰马翻。   连世珏守着她醒过来,韩氏一见丈夫就哭了,心里又着急又害怕,“相公,涵儿怎么好好的就不见了?是不是被歹人绑了去?他们要多少钱咱们都给,把我的涵儿还回来呜呜呜……”   “秀秀不哭哦,没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连世珏给娇妻擦泪,柔声哄道:“涵儿给我留了信,她没事儿的,你瞧!”说着便拿出连三留下的信递给韩氏。   韩氏抖着手接过,一个字都不敢漏地看了一遍,看完还是悬着心,扑在丈夫怀中抽抽噎噎,“要出门散心,我陪她去呀!怎么就一个人走了呢?她长这么大身边从没离过人,这回连护卫都没带,叫我怎么放心?!”埋首嘤嘤哭了起来。   连三爷搂着她不住地哄,“谁说一个护卫都没带?她身边跟着父亲给的好几个高手呢!往常是觉得没必要,这才没同你说起过,那些人都护着她好几年了,一个当十个的。”   “可她在外头,食宿怎么办?”韩氏还是哭个不住,“家里几十个丫鬟嬷嬷伺候着都还不够,出门在外她连衣裳都没人帮着穿,我一想到这里就心疼……”   “她带着丫鬟呢,带了个贴身伺候的。”连世珏也心疼,但他已经传信让沿路注意了,当务之急是劝好自己媳妇儿。“她没吃过苦,只当外头好玩儿。等她发现在外样样都不好,我估摸着,没过几天,她自己就回来了。”   劝了好一会儿,这才叫韩氏止了眼泪。      哄完妻子,义子又寻了过来。   谢安显然是被吓坏了,脸色都白了,“爹,妹妹不见了?!”   “没有没有!”连世珏脸色一黑,不高兴地道:“下人就会嚼舌根!”   谢安惊怕地将他望着。   连世珏缓了缓脸色,安抚地拍了拍义子的手,“你知道的,自打林越没了,你妹妹就一直郁郁寡欢。再有你们外祖母去世,叫她心上一直难受着。眼见着就要到临安了,我想着刚到那里必然事务繁杂,便叫人护着她外出散心去了。”   这话半真半假,原本由连三爷说出来当是叫人信服的,可谢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朴实少年,他心下有别的计较,当下只是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回房去了。      皇室暗卫间又特殊的传递通道,很快,连三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了刘延耳中。只是,在这之前,他已经得到青崖山精锐大批出动,一路向雍州方向去的讯息。   前后这么一联想,刘延立时就猜到了连三是自己离开的,显然她这次行动是有明确目的的。一心只要心肝儿高兴就好的陛下大手一挥,就给那一千青崖军通关放了行,连问都不问她想干嘛。   说实在的,不说现在西北正乱,就是往昔天下太平之时,这么一大拨人没有缘由地要从京都开往雍州,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若非刘延给开了后门,早在京外第一道关卡金水镇就被拦下来了。      西北十六州,不知残存了多少当年老楚王留下的心腹。刘延重生这么些年,凭着前一世的记忆换的换,杀的杀,却也还留下一些除不干净,对十六州的掌控力度也不如中原及江南强。   说来也是巧了,连三在那么些四通八达的州县中独独挑了雍州做落脚点,而雍州知州和指挥使正好是刘延信任的人,尤其是指挥使徐梁,甚至算得上是刘延心腹。   绿袖的消息传来时,刘延已经确定了青崖军的目的地,并私下派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暗卫精锐前往雍州接应连三。传给雍州指挥使徐梁的信也上了路,不日便将送到他的手上。      徐梁收到那封盖了皇帝私印的信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待阅尽信的内容后,徐梁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他行事小心,这一连几日来都十分礼遇这位小郡主,家中妻妾子女也得了他叮嘱,对待连语涵很是客气。   谁能想到这姑娘来头这般大呢?   真是怪不得,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就这般大胆,不仅蓄养的私卫数量惊人,更是踏青踏到了西北来。先前他心下还暗自惊疑,怎么这一路的关卡哨兵都是吃素的?这么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谁都没发现?   待得了皇上的亲笔信后他才明白了大概——这样的身份,永宁郡主就是领着兵上青州战场上去了他也不觉得奇怪。   此后对待连三更是殷勤有礼。      这回刘延没让暗卫藏着掖着,等人到了雍州,直接就寻到连三倒头便拜。连三看着这一溜儿足下无声呼吸绵长的灰衣人,脸上青青白白变幻了好一阵,最终想到了什么,这才狡黠地笑着让他们起来。   李邕开始追错了方向,等他到雍州时,连三刚收拾好小包袱,轻车简装地要往青州去。   李邕一路风尘仆仆,见到小主子连面瘫都维持不住了,激动得几乎想哭,却发现小主子只是随口跟自己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训诫那群长得十分眼熟的灰衣人去了。      “姑娘,您这……这是要做什么?”李邕问的是连三,眼睛看的却是那群“同事”。这些都是皇室暗卫中的精锐,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怎么可能不认识?只是这些人此刻怎么会在这儿?   “皇上把他们都派给我啦。”连三的语气轻快又愉悦,“我现在要带他们去青州办事儿,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对照看她多年的李师傅眨眨大眼睛。   李邕是真心疼她,见她这幅可爱模样,顿时连问都不问了,利索地就点头答应了。      一千轻骑被留在雍州,连三换了一身白底红梅碎花棉布衣裳,头上乌鸦鸦的长发由红袖梳了两个麻花辫。只可惜,这装扮是土气了,可人还是那样白嫩水灵,一看就是好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真真的是荆钗布裙都掩不住的倾国色!   李邕看着自家郡主这样欲盖弥彰的打扮,忍不住就想笑,却又不敢,怕打击了小姑娘的自信心,于是一路上脸色都十分古怪,闹得几个相熟的暗卫还趁着休息时分跑来关心他是不是得了痔疮,很是体贴地建议再买辆马车让他也坐上去。   李邕黑着脸拒绝了,想了想,他还是走到连三身前,蹲下轻声道:“姑娘,您这伪装得……实在是有些不像呀!”   正在低头看地图的连三和她身旁的红袖都抬眼看了过来,红袖的眼神很是崇拜——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慑于郡主雌威,不敢说出来……      “哪里不像了?”连三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举起两个胳膊看了看,又揪了揪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这不挺像的么?我一路上来,看到那些村头上的女孩儿都是这样打扮的!”   李邕擦了擦汗,顶着连三不悦的目光艰难道:“这衣服和辫子是没错,可是您吧,这、这脸和手,怎么也不像干过农活儿呀!”终于说出口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况且,属下和弟兄们扮起农夫来也十分不像呢!”   “这样啊……”连三纠结地绕起手指,忧愁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晚上夜宵都是妈妈煎的牛排,本来今天妈妈不在家,以为没有夜宵吃了,结果到点的时候发现弟弟端了两盘牛排出来……他自己跑到厨房去煎的,竟然还很好吃……他才比流理台高一点点…… 他姐姐羞愧地哭了p(# ̄▽ ̄#)o ☆、第六十八章   纠结了许久,连三想到把手和脸涂黑,拿这个询问李邕是否可行。李邕心里发虚,苦着脸问她:“那姑娘打算用什么涂抹脸和手呢?”   “唔……颜料?”连三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捉着自己黑亮的麻花辫玩儿,“到了下个镇子,你去书画斋买些颜料,黄的黑的混在一起调一调,涂到脸上就很像了。”   “这……怎么可以?”李邕不能接受自家小主子白嫩的小脸上被抹上颜色,他皱着眉头站起来,向左走了一圈,又向右走了一圈,最后再次蹲下,认真道:“姑娘,要不您就直接穿平时的衣裳?咱们扮成商人,委屈您些,就装作是商人家的闺女,衣裳挑您常服里料子最差的穿就成。路引我来想办法。”   连三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一旁一直没敢说话的红袖突然小声道:“可、可是姑娘的常服都是贡上的料子,京里许多大家千金都穿不起姑娘最差的衣服呢。”   “……”李邕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好在此处距青州还有些路程,路上经过一个较大的镇子时,李邕亲自去了成衣店给连三买了几身在民间算是好料子裁的衣裙,他心细如发,上一趟街,不仅买了衣裳,配套的绣鞋马靴并钗环首饰都添置上了,都是些看着普通但价值符合商家女儿穿戴的物事。   这回不用梳麻花辫了,红袖手巧,待连三才换完衣裳就给她梳了个娇俏讨喜的双平髻,两边各簪一朵浅粉色串珠绢花,衬着那一身的淡粉衣裙格外好看。   梳好了头发,红袖举着小银镜在她面前,连三左看右看,却觉得不如之前的麻花辫别致有趣,郁郁地靠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      进入青州城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一些,此时青州已经戒严,出来容易进去难。李邕早早派了一个长得让人过目就忘的暗卫混进青州城,以极低的价格在平民聚居区租下了一个偏僻小院。   青州当然也有刘延的探子和暗卫据点,但连三来之前就郑重告知了李邕,此次青州之行是她的私事,虽然她接受了刘延派来的暗卫,但这依然跟刘延没关系。连三难得地明事理,她暗想着:青州布下的暗哨都是为了国家大事,可不能轻易就为她动用,太浪费了。      经过城门外近一个多时辰的盘问与排查后,连三一行终于是进了城。马车驶在平整的大路上,连三轻轻掀起车帘一角,悄悄往外看,发现青州城内并不像她想象的一样荒凉冷肃。虽然路上时不时就会路过一队巡逻的士兵,但百姓的生活似乎丝毫不受打扰,依旧是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连三心下暗自纳罕,却不曾将车帘放下,红袖赶忙伸手替她提着帘子,柔声道:“姑娘当心手酸,奴婢来举着就好。”   连三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马车渐渐驶出中心区,一路行来,画面不停变换,路越来越不好走,连路边的房子也渐渐由恢弘大气变得陈旧低矮。她知道这是进入平民居住的地方了。   待到临时租赁的屋舍前停下后,连三讶异地发现这附近虽然屋舍密集,却几乎是荒无人烟,一路行来都不曾在巷道内见到几个路人,从马车上看去,一些房舍也是多时未有人居住打扫的样子。连三琢磨着,大约是因为战事持续太久,本来有许多不愿意离家的百姓也渐渐对己方守军的实力产生了怀疑,这才陆陆续续撤离的。      暂居的民房条件不大好,但连三却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位居青州城西向的李氏祖宅,手上捏着的是李邕呈上来的李家大宅内部结构图。   这图刚被呈上来时,连三真是说不出的惊讶。在她的再三逼问下,李邕终于婉转地出卖了刘延这个幕后主使人。倒是连三,知道是刘延特意派人送来的后,脸上表情古怪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如果可以,连三最想实现的报复方式就是带兵踏平李家,直接灭族,一个活口不剩!   ——但无奈现实太骨感,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不说李氏在青州繁衍这好几百年,延伸出了多少庶族旁支,连三要灭族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就李家这嫡支,也有不少人在军中担任要职。连三所能调动的兵,和李家手中所掌握的相比,那真的只能算九牛一毛。      好在李家即便手握重兵,那也是在军营中而不在本家大宅。李氏祖宅的守卫算得上森严,但都是普通兵士护卫,高手寥寥无几,拥有李邕这样的身手的高手更是一个也无。   李邕亲自夜探了一回李家,一整夜,他和其余几个暗卫兄弟游走在李家各处,将其中的守卫安排和各人所居之处仔细记下,回去后绘成图给连三。虽说他也是李氏子弟,但只是旁支罢了,血缘上同本家不太亲近,又是庶子,这李家祖宅,他在此之前甚至从未踏入过。      连三盯着李家各个人的居所分布,沉默良久,点了点李家大宅中央偏东的一个院子,勾了勾唇角,“就这里好了。这儿住的是李氏族长,我记得——楚太妃的亲哥哥,刘泽的亲舅舅,似乎就是李氏一族的族长呢。”   她的笑意柔软又天真,却透着说不出的残忍。李邕看着就觉得心疼万分,张口欲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将所有的话连叹息一道咽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后,连三却迟迟没有让他们行动。红袖怯怯地问她,她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着,淡定道:“时机未到。”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群行动诡秘的黑衣人无声跃进李家大宅,特制的夜行衣混入夜色中,这群人的动作极轻极快,若是此时有人注意到屋顶上,凝神仔细看,就会发现有几道残影正掠过。   这个夜晚看起来是那么正常,李家众人该歇息的正在歇息,该密谋的正在密谋,该滚床单的正搂着滚床单,谁也不知道,只是一个时辰后,李家就变了天。      李邕知道连三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是以临出门前特地留了两个稳重的暗卫看着她,就怕连三趁着他走了悄悄溜出去。这样危险的事,怎么也不能让她以身涉险!   李氏族长的书房内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李邕倒挂在屋檐上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里头还有其他三个人,虽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显然都和李家是一伙的。他对兄弟们点点头,示意行动开始。   书房内烛火微晃了一会儿,屋内突然寂静下来——包括李氏族长在内的四人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死了。   多亏李族长的小心谨慎,今夜密谈前他特意遣走了院子所有仆人,连心腹下人护卫都只是远远地守在院门外。书房内的异变,少说也得一二个时辰后才能被发现。      虽然李邕也是李氏子弟,但自从他出生起,就不曾受到过李氏家族的恩惠,甚至在他幼时,嫡母将他生母折磨死,虐待他的恶行还受到了李氏本家主母的赞扬。杀死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李氏族长,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只是他没想到,小主子想做的远不止如此。   当他领着一众暗卫往回赶时,突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李家大宅着火了!   火焰熊熊,印红了青州城的半边天,那幢屹立百年气势恢宏的李氏祖宅,在这夜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哭泣、尖叫、嘶喊不停从宅内传来,很多穿着奴仆服饰的下人慌不择路逃出门口,但更多的人才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惊惶恐惧地在火海中奔散逃生。      李邕就站在离李家大宅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屋顶上,静静旁观。看到火焰燃起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痛快、忧虑、苦涩……最终,他抛下所有心绪,转身离开。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嫡母鞭挞下只会蜷曲呜咽的李家庶子了,从姨娘被活活打死的那一刻起,他的眼中就留下了刻骨的仇恨,不仅仅是对心如蛇蝎的嫡母、好色昏庸的父亲,更是对这个腐朽冷漠的李氏家族。   “烧了也好,烧了也好……”夜风中隐隐传来一声低语,似带嘲意,似是叹息。      连三漫步在未被火焰染红的另半边城,悠悠闲闲地背着手溜达在人家的屋顶上。红袖被她留在暂居的小院中,身后那两个暗卫不远不近地跟着,很是无奈。   她坚持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呢?天皇老子来了她也不买账,更何况这两个受过陛下谆谆叮咛的可怜暗卫?      干燥的夜风带着些微微热意拂过小姑娘白嫩的脸,连三偏了偏头,撩起一缕不那么贴服的发丝,将之顺回耳后。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轻轻笑道:“前面是哪位朋友?夜色如此之好,不如出来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了。迟了些,不好意思哈。 ☆、第六十九章   那是一个极为俊逸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初初看到连三时,他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归于无形,只是弯起唇角,浅浅笑道:“郡主好身手。”   连三也弯着眼儿瞧他,上上下下地瞧,瞧完还戏谑地来了一句:“你可生得真好。”   男子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便笑出了声,“能入郡主的眼,是顾恒之幸。”   “顾——恒。”连三恍然大悟,慢慢咀嚼这两个字,语气中的戏谑之意终于褪去,多了几分和煦,“原来是你。”      顾恒是顾老将军唯一的儿子,在老将军战死沙场后率领剩余顾家军退守青州,直到现在。上辈子戎狄来袭是在多年之后,那一次顾老将军乃是病故,顾恒依然如此生一般继承父亲遗志,镇守边疆,最终死在了凉州战场。      顾恒微微有些诧异,“郡主知道我?”   “知道啊,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呢。”连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笑得天真又可爱。见顾恒认真开始回想,她故意有些埋怨地嘟了嘟嘴,“难道你不记得我了?”   年轻的小将军羞愧地红了脸。   连三一摊手,似乎有些无奈地叹气,“算啦算啦,顾小将军胸怀天下,记不得我也是常理。”   顾恒的脸更红了。      成功岔开拦路虎的思绪,连三很愉悦,冲他挥挥小爪子,笑道:“既然顾小将军都不记得我了,那我就不浪费时间跟你叙旧了。夜深了,我先回去啦。”打算换条路飘然而去。   “……等等!”顾恒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跟着这姑娘的目的,上前两步,伸手将她拦下,“郡主且慢,恒有事相询!”   连三转过身,不高兴地瞪他,蹦出一个字:“说!”   顾恒被她极大的前后反差震到了,愣了一会儿,微微笑起,“郡主真是聪明伶俐。”显然已经发现方才连三一番做作是为了什么,“早先圣上给我传了一封信,我还纳闷着,郡主便入城了。我本当郡主是游山玩水路过青州,见您一切从简,又派随从提早备好了下榻之处,这才没敢惊动。可郡主来青州这些时日的行动……我却不大懂了。”      连三面无表情地看他,忽然秀气地掩口打了个哈欠。   “……”顾恒有些尴尬,却仍是坚持问道:“今日李家突发大火,不知是否同郡主有关?”   “有啊,火是我放的。”连三懒洋洋地回他,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地吧”的欠揍脸。   “……”顾恒语塞,他还真不能拿连三怎么样。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你不动,我不动。   跟着连三的两个暗卫刚开始满心戒备,蹭蹭蹭窜上前来一左一右护在连三身侧,待听了一会儿后发现没啥事儿,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以免听到小郡主和这个年轻人的秘密谈话。   终于还是顾恒沉不住气,他面色冷凝,终于露出身为名将之后的锋锐,“李氏祖宅今夜大火一看便知是人为,李家不少子弟于军中任要职,明日城内就会戒严,捉拿纵火者。郡主虽未留下痕迹,却难保有心人注意。”   “嗯,然后呢?”   “圣上命恒保护郡主,直至郡主安然无恙离开青州境内。”顾恒僵着脸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连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此时李家众人都忙着灭火,一时顾不上其他。而城内情况混乱,城门安防上李家的人手被抽调了不少,郡主最好趁今夜出城,否则就麻烦了。”   连三想了想,很快点点头答应了:“好。”   顾恒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个难缠的小郡主这么好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那就麻烦郡主尽快回住处收拾行装,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去接你出城。”   “好。”连三应得干脆,轻轻巧巧地后退了两步,突然笑颜如花般绽开,水润乌黑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顾恒,咱们这也算是认识了吧?”不等顾恒回答,她继续道:“待你凯旋归京之日,我会去城门口看热闹的。”      看到顾恒,她就仿佛看到了韩林越,虽然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她不愿再看到有人和韩林越一样,因为那些人的野心,无辜地死他乡。   这番话,是她内心最真诚的的祝愿。      不过,顾恒似乎误会了什么,连三走后许久,他还站在原地怔怔愣愣地瞧着她离去的方向,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的那句话。      *   承平九年春,青州李氏族长遇刺身亡。同夜,李氏祖宅突发大火,火势凶猛,一夜未歇,死伤者甚众。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发生的。   事实上,就在那一日黎明前,青州守军内部发生兵变。匆忙率领亲兵赶回本家救火的几位李氏将领,劳累半夜后回到军营,却被迅速扣下。   只是一夜,青州天翻地覆。      离开了青州,连三心头仿佛卸下一个大包袱,看着天都比从前蓝了,草也比从前绿了,虽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上渡过,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好心情,吃好喝好睡好。   路过雍州时,她领回了自己的青崖军一千精锐,顺便和被派来接她的安国府管事碰了个面。那管事是府里老仆了,年轻时是安国公连钦的小厮,瞧着连三就跟瞧见自己孙女儿似的,亲得不得了。本来他是得送连三往临安去寻父母的,可他知晓安国公夫妇的心思,于是在接到连三后便多嘴问了几句。      “姑娘,还是往江南去么?国公爷和老夫人心中记挂着您呐!”   连三低头想了想,没回答,只是问他:“二姐姐的婚事订在什么时候?”   老仆一愣,笑了,“这不就在下个月月初么。姑娘要是愿意,咱们就慢悠悠地回京去,一路走走停停,也算给您散散心。等回了家,差不多就是二姑娘的好日子了。”   想到连语湘那不甘平庸的性子,连三轻笑,“也好。”      这一路游览过多少大城小镇便不提了,只是在接近京都时,连三听闻青州传来了戎狄节节败退的好消息。顾老将军之子顾恒在此次战役中大放异彩,率兵配合几位老将,屡出奇兵,一路将戎狄逼出幽州,此时大军正在凉州城外,兵临城下,而戎狄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连三心情愉悦地进了京,看到连语湘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更是开怀。她笑眯眯地往连语湘心口插刀,“二姐姐竟然就要成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连语湘铁青着脸瞪她。   “哎哟,这里怎么有个包袱?”连三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眼尖地从床底扒拉出一个弹墨绫包袱,包袱提着沉甸甸的,伸手一摸——全是首饰。   连语湘眼前一阵阵发黑。      “二姐姐,这包袱……”连三似乎很不解,不等连语湘说话,手上利索地就把包袱解开了,果然,里头全是赤金首饰猫眼儿宝石,每一样都是极精致华丽值钱的。“哎呀!这些不都是二姐姐你的头面首饰吗?难道是你房里丫鬟偷偷藏下的,打算趁你出嫁后来搜罗走?”   连语湘怒视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不是。”   “那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儿呢?”显然连三是不得个合理的解释不罢休了。   连语湘脑中急转,脸上已经堆起了个僵硬的笑,“妹妹误会了。我……有几个丫鬟到了年纪,这次由祖母做主放出去配了人。本来赏她们的东西都是有例可循的,面上我也不好多赏。只是这些丫鬟都是打小伺候我的,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我也不能薄待了她们,于是便收拾了些还算过得去的首饰,就当给她们添妆了。后天……我便出门子了,这几日不好见她们,又怕到了那边规矩严,这才把首饰藏在床下,只等她们自己进来拿。”   一番话说得还算流利,又有理有据,连语湘长长舒了口气,却只见连三长长的“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冲她笑道:“我白问一句罢了,姐姐不必同我解释这么多的。”   连语湘呼吸一窒,脸上又青又白。      “听说未来姐夫家里有条规矩——男子年过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连三垂下眼微微一笑,“正是书香门第的行事,未来姐夫也是人品出众,性情温和。二姐姐有福了。”   连语湘应景地娇羞垂首,心下却嫌恶道:你喜欢你怎么不嫁?!那温询都二十有二了,却还只是个秀才;读书不上不下就不说了,他家有四个嫡出兄弟,他还排行老二!既不是幺儿受宠爱,又不是长子袭家业,身上也没有个一官半职,除了家中给的月例之外毫无进项,要他何用?她要真嫁过去了,妯娌小姑子一大堆,烦也烦死了。将来公婆死了分家,他们还得被扫地出门!   怪不得这婚事会轮到她呢,安国公夫妇怎么舍得连三嫁给这样的人家?连语湘怨毒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早一点儿了~~~ 这几天日夜颠倒,吃了这么多猪蹄都没能补回元气来,看来还是要早点更新早点睡觉。 ☆、第七十章   若是按照连三往日行事,又怎会有耐心同连语湘虚应这么久?早在抖搂出那一包首饰后便冷笑三声,大肆嘲笑她逃婚的蠢念头了!   可连三没有,她像最普通的大家闺秀一样含沙射影地和连语湘说了几句话,连语湘不知为何,也没有反击,只是听着,偶尔僵硬地扯扯嘴角算是个笑。她心里发虚,猜不透连三这厮到底是察觉了还是没察觉。   连三满意地欣赏完她坐立不安的模样,眉眼弯弯地挥了挥手,直接回去了。这叫已经做好承受百般刁难的连语湘有些发愣,却见她回眸一笑,“二姐姐后日就出嫁了,今后到了夫家可要好好过日子呀,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连语湘安心了些——这是见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所以心下怜悯于她?哼,这样想也好,省了她不少麻烦。      梨花院落溶溶月,连三独自坐在院中藤椅上,沐浴清辉,遥望着天上明月。   瞧这撒了一地的月光,连三都止不住想笑,半是愉悦半是幸灾乐祸——连老天都不站在连语湘那边儿,一连攒了几日的厚厚乌云,却在今晚她要逃走时,雾散云开。   坐到了子时,那边院中却仍未有动静传来,连三有些犯困,小小打了个哈欠。红袖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柔声劝道:“姑娘不若去睡一会儿?待那边有响动了奴婢再将您叫醒。”   跟在她身后走上来的绿袖惊愕地瞪着红袖,仿佛她长出了两个鼻子。绿袖心里头想的是:姑娘这样大的起床气,往日清晨去唤都得又哄又劝花上小半个时辰,偶尔还得挨两脚。这回是在半夜叫醒,你真的敢去嘛?   连三作息是极规律的,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实在熬不了夜,强打起精神想了一会儿,她迷瞪着眼告诉红袖:“你叫暗卫仔细跟着人,别跟丢了。我就寝去了,明天白日再叫他们带路,我去看热闹。”   红袖笑着应下了,和绿袖一左一右地掺起主子姑娘,送进闺房去。      果不其然,丑时三刻,连语湘消失在了她自己的卧房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藏在床下的那包首饰,其他的她什么也没带。   秦老夫人一大早得知了这个消息,气得“咚咚咚”直敲拐杖,恨不能一拐杖敲到连语湘她娘陈氏的头上!这养出的是个什么东西!礼义廉耻半点不知道!竟然敢逃婚!   陈氏是真的不知情,又羞又气地捂着脸哭。她好歹是正经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从小受的教育就让她不可能同意女儿逃婚的行为,所以连语湘也没告诉她。      这次陈氏是真真的失望了。   她早就知道连语湘对楚王的那点小心思,开始她心中还有些纠结,一方面楚王妃这个身份实在是很吸引人;另一方面,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更何况楚王那样出众的人品样貌?只是楚王府中早有受宠又诞下庶长子庶长女的侧妃,叫她不得不担心女儿嫁入王府后的生活,这才迟迟没有在明面上表态。   后来情况急转直下,虽说她一个深宅夫人不懂国家大事,但安国公的态度她却看得分明——若非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国公爷又怎么会突然禁了语湘的足,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她再同楚王有任何联系?   再后来,丈夫忙得焦头烂额,同公公几次不欢而散,最后却也私下叮嘱了她,叫她看紧女儿。她心里大约有了谱,之后便时时陪在女儿身边,虽不能同她说出个因由来,却也细心开解她。   这桩同温家的婚事,说是老公爷亲自出面订下的,但却也询问过他们做父母的意见。陈氏不放心,不仅四处打听那温家二公子的为人行事,还特意寻了机会亲自去瞧了。   结果自然是满意。   二十出头就能科举入第的能有几人?能有多少世家子像温二公子那样品性温良,老老实实读书?更别说他那秀才还是凭自己本事考上的!陈氏想着,温家那条家规好,两家门户相当,女儿嫁过去后既不必担起大儿媳妇掌家的担子,公婆都是和气的,手中又有大笔陪嫁,只需安安心心守着丈夫读书,待来日温二公子金榜题名,不管是在京还是外放,那日子都只有更好的份。   这样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陈氏满心都是欢喜。不论是订亲前还是订亲后,她同语湘说起,语湘只是娇羞地垂头拧帕子,半点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她先还怕女儿没见过人,又还念着楚王,心底不乐意,可语湘的表现叫她顿时放了心。   就在昨日,陈氏还在整理自己当年的陪嫁庄子,想着婚事这样匆忙实在委屈了女儿,要把原本给儿子留的庄子全给连语湘当嫁妆。谁知,就过了一天,她掏心掏肺疼爱的女儿就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老太太,儿媳实在是没脸见您了……”陈氏泣不成声,“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还有什么脸当连家的媳妇……”   秦老夫人看她哭得伤心,心里也不好受,“笃笃”跺了两下拐杖,冷着脸不说话。   连三爷和连四爷都外放去了,三房四房没人在。其余两房女眷俱都站在堂下,小一辈的如连成湛、连成潇的妻子都是新媳妇,战战兢兢地垂首站着,大气也不敢喘。   大夫人徐氏总是想得比旁人更周全,她蹙眉走上前,忧心道:“娘,语湘丫头院里的下人我都处置好了,其他人我也敲打了一回,这事暂不会传到外头去。只是明日温家就来接亲了,可咱们派出去找的下人却一点消息也没寻回。只是不敢大张旗鼓,要不直接知会了五城兵马司,想必没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连成潇之妻眼中亮了亮,脚下微动了动,想上前说话——连成潇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   却听秦老夫人气恼道:“正是不能声张!家里还有两个姑娘没定亲呢!这要是张扬了出去,叫涵儿和四丫头怎么找婆家!就是汇哥儿——”她指了指三房方向,“有了个逃婚的姐姐,将来还有什么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三房庶子连成汇正是当年那卖身葬父的薛姨娘所出。      “祖母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连语涵从屋外进来,走到秦老夫人身边抱住她一边胳膊,眨了眨大眼睛奇怪地问。   秦老夫人一见她就缓了脸色,拍了拍挽住自己胳膊的小手,眉眼也舒展了开,“涵儿怎么起得这样早?早饭可用过了?”   “吃过了。”      祖孙俩一问一答,完全偏离了主题,可却没人敢插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惟有心下惶惶的陈氏,她现在满心只想着把那个不孝女寻回来,捆也要把她捆上花轿,今后在温家如何现在她来不及想,任他是一纸休书别的什么她都认了,谁让她养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三丫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二姐姐找回来?”陈氏满眼都是泪,乞求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路子,不看我,也看看你三叔,看在安国公府名声的份上!”   秦老夫人不悦地瞪向陈氏——她都这样说了,叫涵儿怎么应才好?   连三倒不觉得为难,虽然不太喜欢陈氏的语气,却也应下了:“嗯,我试一试罢。”      其实早上还在洗漱时绿袖就回报了此时连语湘所在之处,只是她不好说出来,只是待众人都散去后,低声附在祖母耳边告诉了她,免得她提心吊胆。   秦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叹气,“真找回来了,送到温家,还不知她要闹出多少事。当初要是狠狠心送了她到庵里去,哪里还会生出这些枝节来!若是她还揣着那些没脸的念头,你直接捆了她送到庄子上去,我和你祖父豁出这张老脸来,给她报个暴毙!”   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却在成亲前一日暴毙,这种事情一听就知道有内情。只是这样虽在面上圆过去了,私下总有些流言蜚语的。而男方的反应也不一定,有那好面子的,定然觉得丢了脸,同安国府反目成仇也是可能的。      连三都不知道连语湘这是怎么想的,真不愿意嫁,订亲前她大可以直接跪到安国公面前去,家里知道她心底存着反抗之意,必然也不会订下这门亲,直接给她送到庄子上“养病”去。把这样的女孩儿嫁过去,这还是结亲吗?这是结仇吧!   婚前私逃,她就算不顾念安国公府的名声,她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吗?      “聘者为妻奔者妾,你就这么爱刘泽?”连三像一只白蝴蝶,翻过院墙,飘然而落,白腻细嫩的肌肤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泽,看呆了正支颐望向窗外的连语湘。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连三瞅着她笑,“你还真以为你做的事儿这么隐秘呐?祖父早就派人盯着你院里了。家里的丫鬟哪儿那么眼皮子浅?两个金镯子也想买通安国府的丫鬟,楚王爷忒小气了些。”   连语湘脸色灰败——原来,原来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出逃计划早就被发现了,亏她还沾沾自喜,满以为今后就能海阔天空。      “我就不懂了,连语湘,”连三看着她,唇边有些讥诮,“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逃婚,让全安国府跟着你丢人,让你爹娘哥哥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了?你借楚王帮你逃出来,却又不打算被他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楚王府,那你是打算做什么?从此浪迹天涯,潇潇洒洒?没有路引,你可连京都都出不去呢。”   听着她刀子一样的话,连语湘脸色难看之极,她冷笑着站起身,平视窗外的连三,“只要你不多管闲事,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来人——”她突然拔高声音,要喊来楚王安排在这处小院的下人。   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赶来。连语湘的心沉沉落下去,死死盯着面前的连三,“是你!你做了什么?!”   连三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孤身一人来楚王的地盘吗?为了我的安全,来之前当然要清场啦。”      连语湘浑身僵硬地站着,良久,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这样针对我,你是为了什么呢?把我打压得不能翻身,你又能得什么好?”   哎哟,这是走投无路了,打算最后跟她算算总账?   “我还真没那个闲工夫针对你。”连三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脑残,“你觉得家里不让你同楚王联系,是我看你不顺眼,非要给你上眼药,非要棒打鸳鸯?”   见连语湘还满脸“难道不是吗”的怨愤,连三气得都笑了,“每次当我觉得你已经蠢到极限了,你就会蹦出来表示你还可以更蠢些!楚王要造反你不知道吗?我们家站在皇帝这一边你看不出来吗?你还跟他夹杂不清,你是想先当楚王妃陪他造反将来当皇后吗?”顿了一下,连三忽然笑道:“你要真是这样想,那还不错。”   不,连语湘当然没想过要当皇后,她充其量就只想过当了楚王妃后要怎么惩治王府后院那些狐媚子。      “他……不论他想要做什么,我、我们的爱情是无辜的!”连语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回击她的话,只能祭出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爱情”。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连三差点被她恶心到,怎么会有这样把情啊爱啊挂嘴边的女人?陈氏究竟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奇葩的!   “不论他想做什么?他通敌叛国你知道吗!”说到这里,连三眼眶隐隐发红,“戎狄一向于秋天袭击边境诸镇,只为掠夺粮资过冬,怎么突然就在春夏来袭?凉州守备怎么好好的弃城逃跑,怎么又在出逃路上突遇流民被围攻致死?幽州十万大军压阵,顾老将军征战无数,经验老道,又怎么会连幽州的都守不住!林越表哥为什么会死!全都是因为刘泽!因为他那些痴心妄想!”   愤怒的低吼过后,连三捂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让那颗刺痛的心好受一些。      站在院门旁的刘泽仿佛被一道雷当头劈下,怔在当场——怎么会?凉州幽州沦陷怎么会与他有关?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就四千字了,好开森! ☆、第七十一章   先前清场时,连三特意吩咐了守在各处的暗卫,若是楚王来了就放他进来。刘泽的好日子不长了,她也不知道刘延心里是如何想的,指不定哪天起床就能听到楚王府被抄家,楚王一家蹲大狱等赐死的消息。   去天牢痛打落水狗可不是她乐意干的事儿,所以这次才是奚落刘泽的好机会。      刘泽心神巨震间后退了几步,脚下踩中一段枯枝。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连三和连语湘一同朝那儿看去——   连三叉腰冷笑,“楚王爷,好久不见呐!”   连语湘则是欲语还休泪珠盈盈地将他望着,眼中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情意。   却——   楚王谁都没有搭理,转身大步踏出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连三不高兴了,往外走了几步,朝屋顶喊道:“你们快去把他捉回来!我还有话要说呢!”他怎么可以不按套路走?太过分了!   暗卫闻言纷纷窜出,几个起落便追上了正要上马的楚王。楚王身侧自然也有武艺高强的护卫跟着,见到这些灰衣人也不怵,上前就和暗卫缠斗起来。暗卫们的目的不在灭口,手上便留了余地,人数又远远不如楚王的护卫,一时打得束手束脚。楚王冷漠地看了一会儿,竟径直打马而去,徒留一众护卫拖着这群灰衣人。   见追不上了,领头的暗卫打了个呼哨,只是几息功夫,灰衣人退得干干净净,仿佛方才那场打斗不曾存在过一般。      连这个小小的任务都没能完成,暗卫们很是羞愧。连三更加不高兴了,她本是兴致勃勃来的,这会儿楚王遁走,她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   怒火一定要发泄出来,不然对身体不好——连三爷和韩氏都是这样教导她的。所以可怜的连语湘成了炮灰,她才机智地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正要张嘴,却只听怒火高涨的连三小手一挥,“来啊,把她堵上嘴捆起来!”   “你……唔、唔唔……”   连语湘被特殊手法捆得动弹不得,一个体格最为健壮的暗卫将她扛在肩上,连三边走边哼道:“且回去见了祖父,看他是要送你去庵里还是直接浸猪笼。就你那点儿破事,我才懒得处置你!”   听到“浸猪笼”,连语湘眼白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楚王府后院,慈安堂。   院中花木郁郁葱葱,两株百年老树一左一右伫立在正房门前,屋内青烟缭绕,鼻尖嗅到的是幽幽檀香,耳边听得的是袅袅梵唱。   这清幽雅致的所在,却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所扰。刘泽一路疾走,额上冒出了些细小的汗珠,一向爱洁的他浑然不在意,穿过两棵巍峨高耸的古树,在写着“慈安堂”三个字的牌匾下站定。      “王爷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从耳房迎出来,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关切地上前问道:“王爷可是有急事寻太妃?太妃现下正在小佛堂念经,王爷略等等,老奴这就去通报。”   “不必!”刘泽脸色不大好看,摆手阻止了她,径自向小佛堂走去,“我自己去。”   老嬷嬷瞧他这情形不大对,心下打了个突,忙加快脚步,亦步亦趋地跟上。      自打被连三戳瞎了眼睛,楚太妃的生活便不能自理了。刘泽进入佛堂时,她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习惯性地转向门的方向,却仍是闭着眼睛,伸手在蒲团上撑了一下,打算起身。那老嬷嬷急忙上前掺住她,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   刘泽没有出声,母亲的慈眉善目就在眼前,众多情绪在心下翻滚不停——母亲为他想要登上帝位的行为长长叹息过,在得知他在江淮大堤上动了手脚后,母亲甚至开始茹素,只为那些将要被牺牲的无辜百姓超度,也洗去他身上的罪孽。这样温柔坚强的母亲,怎么可能瞒着他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他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楚太妃站了一会儿,却不曾听见儿子说话,只好对他笑着道:“怎么不说话?害我差点儿以为继看不见之后又要听不见了。”   刘泽沉默着,良久,他低声道:“母亲,我有话想问你。”   楚太妃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扶着老嬷嬷的手向外走,“这里是佛堂,咱们出去说话,莫扰了菩萨清净。”   刘泽轻声应是,走上前掺住母亲另一边手臂,楚太妃点点头,吩咐一旁的老嬷嬷:“你去小厨房看看燕窝好了没。”老嬷嬷心知这是有话要避开人说呢,顺从地答应了。      “好了,泽儿也坐罢。”楚太妃由儿子搀扶着在堂屋上首坐下,慈爱地拍拍儿子的手,“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刘泽在母亲下手坐下,环视一圈,确定再无第三人存在,这才问道:“娘,我想知道,戎狄攻陷凉州、幽州,是不是和李家有关?和您有关?”   死一样的寂静。      楚太妃忽然微笑起来,声色柔和,“泽儿,你从何处知道此事?”   “这不重要。”刘泽一反常态的强硬,“娘,你告诉我,到底戎狄来犯跟您有没有关系?!”   楚太妃沉默不语,却能感受到那逼人的视线始终锁定自己的脸。良久,她长叹道:“泽儿,你要知道,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刘泽仿佛被抽了骨头,浑身虚脱般地靠上椅背。他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母亲,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失控到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放下双手,他已是泪流满面,“娘,你怎么能……爹战死沙场,他一辈子都在和戎狄打仗!他死在戎狄手里!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怎么能?!”一直静默的楚太妃突然暴怒,手重重在桌上拍下,“我为何做这些事?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的一番心血都喂了狗,你竟为了这些来指责我、指责你的母亲!”   “为了我?真的是为了我吗?”刘泽突然站起身,流着泪道:“我从小便喜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你却只请人教我兵法政纲,教我权谋心术!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可你一次次地叫人在我耳边告诉我,我爹死得多么冤枉,堂哥多么心狠手辣!”   楚太妃冷笑道:“哦,这么说都是我的错了?是我逼你拉拢大臣?是我逼你将势力蔓延至江南?是我逼你造你皇帝堂哥的反?”   刘泽的心冷了,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明明一切都是在她的指引或授意下完成,可之前的他却毫不知情,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他甚至还可笑地为了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心”辗转反侧许久,因“吓到了”母亲而感到心存愧疚。      “怪不得,你从不向其他母亲一样忧心我的婚事。”刘泽擦了擦脸,嘲讽地勾起唇角,“当年连我都对是否允初雪生下庶长子一事犹豫不决,你却极开明地同意了。这些年,王府正妃之位始终空悬,你半点不担心。怎么,是信心满满地觉得将来我成了九五之尊便不缺女人了?还是这楚王妃之位你自有打算?”   楚太妃的脸僵硬了,刘泽看了一眼,冷笑道:“看来是后一种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脸,即便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心灰意冷之下,他再没同她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楚太妃独自坐在高高的座椅上,叹了一声:“这孩子……还是不懂事……”      回到书房,渐渐冷静下来的刘泽开始思考。之前青州传来李氏祖宅大火,舅舅遇刺身亡的消息时,他还以为是李氏的仇家报复,追查却没发现一丝凶手踪迹后,他也只能撩开手。这杀人手法一看就是高手,八成是江湖人,哪里查得出来呢?   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母亲长居京都,若想私下同戎狄取得联系,不可能只靠她自己就做到。而父亲当年的势力大部分解散了,少部分在他手中,母亲依靠不上。既然如此,那就只剩她的娘家李氏能帮她了。舅舅正是李氏族长,又在边塞青州,母亲大约就是通过舅舅来和戎狄达成某些协议的。   舅舅在其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他的死,由不得刘泽多想。再联想到里通外敌一事是从连三口中说出来的,她那隐秘的身份……刘泽苦笑一声,只怕龙椅上那位堂哥早就知道了,却始终按捺不发。   青州战事会胶着到现在,他一直都觉得奇怪,结合前阵子边关传来的捷报看,八成那些青州守将也是得了承平帝示意,一直耗着,将戎狄耗得弹尽粮绝了,这才出手摧毁李氏,一路向西收复幽凉二州,顺便还将国土面积朝外扩张了不少。刘泽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若非时机未成熟,怕是那顾小将军能领兵一路打到戎狄王庭去!      刘泽忧愁地想:情况似乎很糟糕,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勤快,为什么收藏评论订阅还一直掉呢?这几天我比楚王还愁啊…… ☆、番外:初见   京都三月,繁花似锦。   连三近来被上门求亲的大部队搅得烦不胜烦,当着一众贵妇的面直接甩手走人,身后缀着一大长串的丫鬟仆从,抄着手四处乱走,最后在京都最好的醉仙楼临窗坐定。   身为美人的烦恼就是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即便出了门,也逃不开那群狂蜂浪蝶的追逐,才坐定没多久,守在雅间外的下人就送进来个极精致的赤金嵌松石镂空圆盒。      “是大理寺卿范大人家大公子送的。”下人低眉顺眼地禀报,又自作主张地添了一句:“范公子的雅间在隔壁,此时他人就在门外。”   连三有些惫懒,并不曾说什么,只是让丫鬟揭了盒盖,随意一扫,却见里头是象牙与红宝所制的骰子,精致可人,显见是给女孩子的玩物。   这是前朝闺阁内常见的物事,一般是拿小块象牙剖成两面,镂空后镶入一颗红豆,再将剖开的两面嵌上去,复成六面,骰点当然亦是凿空的,一掷出去,六面皆红。      “玲珑骰子安红豆……”连三低低一声笑,笑声漫不经心,带着说不出的讽刺:“真是好精巧心思。”语声也是淡淡,听不出是喜欢还是反感。   丫鬟悄悄打量自家姑娘,不知她待如何,却见她手臂扬起,随手一抛——那不知多珍奇贵重的骰子就这样飞出窗外,在日光下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楼上楼下。   刘延闲来无事,白龙鱼服出了宫,就在这京都大街上逛了起来,满意地巡视自己治下的繁华景象。却在行至醉仙楼下时,被“飞来横物”砸中了脑袋。   这是个极精致的小东西,象牙白腻细密,红宝石璀璨夺目,这制作者的精巧心思也很是值得称道——只是,这小东西是怎么冲破周围众多明卫暗卫的重重阻碍,继而准准砸在自己头上的?   刘延很费解。      不过暗卫的办事效率很高,没让他费解太久。   “……赠与安国公府三姑娘,连三姑娘随手一扔,这才……”砸中了您高贵的龙头。   “连三姑娘?”刘延挑了挑眉,“京都第一美人那个?”   “……是。”   伟大的陛下摸了摸下巴,手中还握着那只玲珑骰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真是……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放这里了,完结后会补齐。 ☆、第七十二章   连三把被捆成粽子的连语湘往祖父书房一丢,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接过祖父递来的茶,向祖父说了方才碰见楚王的事,小声咕哝道:“我话都没说完他就跑了……”   安国公好笑,“你有什么好同他说的?左不过是奚落嘲笑,这些话不说也罢。”看她鼓着脸不满的模样,老人叹气道:“现下我还在,总能护你周全,可我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你大伯将来许能拜相,可终究同你隔了一层,你爹又心不在朝中……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连三垂眸不语。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上一世出嫁前有祖父大伯父亲撑腰,出嫁后有帝王爱宠;这一世,她背后从始至终都站着天下最大最坚硬的一座靠山。回想从前,许多事她都做得莽撞且错漏百出,若非有人替她善后,只怕天都被她捅了个窟窿出来。   可是骄纵又如何?任性又如何?无法无天又如何?   现在的她有这个资本,有这个底气。至于将来,那就留待将来再考虑罢。      安国公一片拳拳之心,此时俱都显露。“你这郡主的诰封,好是好的,可毕竟是仰仗了——”想到御座上那位,老公爷又是重重一叹,忧愁地瞧着花儿一样的小孙女,“你总是要出嫁的,那时候怎么办呢?总不能送你去宫中受苦……”   听到自己的婚事,连三皱了皱小鼻子,“祖父别说这个了。先把二姐姐的事处理了罢,明天温家就要来接亲了呢。”   提起另一个孙女,安国公的眉头皱起,摆了摆手,冷声道:“接什么亲?我们连家丢不起这个人!”方才连语湘被扛进来时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人送到后头的小黑屋里去了,显然是彻底放弃了这个二孙女。   “我已叫人往温家送了信,新娘子得急病死了,婚事不作数。先关她几天,待风声过去了,多派几个人送她到琼州的庄子上,任她自生自灭好了。温家那里还需我亲自上门一趟,给老温赔个罪。”   连三望着祖父斑白的发,心头发酸,“祖父……”   “唉。”安国公轻轻叹息一声,摸了摸孙女柔软的小脑袋,“只盼你的亲事莫要叫我太操心才好。只是一恍惚,你就这么大了。”      还有两个月连三就要及笄了,为了拓宽寻找未来夫婿的渠道,连三爷和韩氏夫妇忍痛许了连三在京中举办及笄宴,女儿家一生中极重要的日子,怨不得夫妇俩引为毕生之憾。   和连三爷夫妇俩相反,秦老夫人可就高兴坏了。自打连三归京,她就开始细心筹备起孙女儿的及笄宴。原本还有个生日小一些却同岁的连语蓉在,举办及笄礼时排场不好差太多,但连语蓉年刚过便随连四爷夫妇外放去了沧州,及笄礼自然也在那儿办。天时地利人和,秦老夫人再无后顾之忧。      和秦老夫人一样关注连三及笄礼的还有刘延。   连三回京这些天,却始终没有要来见他的意思,甚至远离京都这些个月,也从不曾有一封半封信写予他。她在青州遇见顾小将军的事早有暗卫回报给刘延,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信中鲜活如现。   刘延心中的恐慌不断蔓延,只能笔耕不辍地处理政务,努力让脑中没有一丝空当,这样才可以避开那心往无底深渊不断下落的惊惶。      楚王在其余地区的党羽已经剪除干净,现在只剩江南和京都。江南他布置多年,势要一鼓作气打尽所有楚王爪牙,顺道清理一番蛀虫。如今已进入收尾阶段,想来不日便能传回震动朝纲的好消息。   一旦闲散下来,满心都是她。一颗深沉如渊的帝王心被相思之苦折磨得疼痛不已,刘延放下笔,扶额叹气——还是去看看罢。      连三的闺房他已不是第一次进了,可这次心中又较上回多了不少怯意。刘延在湘妃竹帘外站了许久,却都没敢伸手掀开那道帘子,待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时,却从苍青色的竹帘中探出一只白生生的手,帘子被撩起一半,里头那叫他魂牵梦绕的人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进来罢。”      又站在她床前,刘延不敢往床沿上坐,只是在角落寻了个小巧的绣墩坐下,他身高腿长,坐在那矮矮笨笨的绣墩上只得曲起长腿,格外委屈。   连三斟了杯茶递给他,自己也喝了一杯茶,才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刘延被她这冷淡生疏的话伤到了,垂头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么?”   连三没答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他。良久,她突然站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两圈,道:“我也不知现在我是如何想的。你对我好,这么多年,我都知道,也记在心里。我们做了那么多年夫妻,我对你……便是不像那些才子佳人一般,总归也是拿你当最亲近的人。可现在不是上一世,我不愿入宫。你说的,叫我担个假名做女皇,我知道你是为了留我下来,可这事变数太多,我细想一番,心中也并不是那么喜欢。”   她停下来,看已经面露哀求的刘延,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我这一世不想再受束缚,不会嫁人。只是这京都,我也不好再呆了。”她扯了扯嘴角,“待亲眼见到楚王和楚太妃伏诛,我便去临安住下。”   刘延满眼通红地望着她。      “你本该是个好皇帝的。”连三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却还是弯着眼,含着泪对他笑,“好像自我出现后,就一直在拖累你。”   “已经祸害了你一辈子,这辈子,我不忍心了。”   “何时你创下太平盛世,交托了这万里江山,便来寻我罢。”   “我在临安等你。” ☆、第七十三章   刘延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是这一晚,他在未央宫高高的台阶上坐了一夜,眼见着新月如钩高挂夜空,到渐渐东沉,霞光破晓。   张福也守了一夜,下半夜时实在困得不住,站着打了个盹。待到晨光熹微时,未央宫前殿钟声响起,刘延坐了一夜,周身血液不通,刚刚站起便晃了一晃。张福吓破了胆,忙扑上去扶住,喊站在一旁的小内监:“还不快来给圣上按按腿!没点儿眼力见的!”   那小内监也不过十五六岁大,方才悄悄打了个盹,人还模糊着,突然被大总管这么一吼,脸色吓得煞白,颤着腿过来就跪下要给刘延揉一揉。   张福看小内监那软塌塌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来扶着圣上,我来按!”   刘延本还有些神思恍惚,被张福这尖利的嗓子惊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冲张福摆摆手,自己跺了跺脚,“无妨,不必按。”转身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走入天光未及照射的重重深宫。      “上——朝!”      *      继安国府二姑娘新婚前夜暴毙之事后,最让京都官宦人家津津乐道的事莫过于媚昭仪的复宠。   前一事虽看着离奇,私底下叫人议论的版本也是千奇百怪,外头那流传得最为广泛的一个说法来源于同连语湘有过节的同安县主郭姵,郭县主很是直白地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看那连语湘就不是个安分的,她要不跟人私奔我才觉得奇怪呢!”但安国府一向风评良好,众人也只是听听便罢,心下会不会相信那还两说。   这事依托这连语湘之前搏出的好名声很是热闹了几天,但很快就淡了下来。比起探究一个世家千金突然暴毙的原因,大家更愿意多谈论几句那受宠得突然失宠得突然又复宠得突然的媚昭仪。      其实媚昭仪自己也很迷惑,皇上对她好一阵坏一阵的,她都被这反复多变的帝王吓怕了。突然就从云端跌下,在冷宫的那些日子可谓是她有生以来最煎熬的,好在还有齐修仪悄悄接济她,否则她就是不被饿死,也得被冻死。   再次回到华美敞亮的广明宫,孟雨晴几乎是抱着一种感恩戴德地心情踏入寝殿。经了这一回大起大落,从前那点子娇纵高傲都飞到了西边去,面对刘延时,她再不敢抬起头直视他,只诚惶诚恐地小声应诺。   既然她对刘延怀揣着这样一种又敬又畏的心理,当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温和笑着吩咐她收拾行装,伴驾去上林苑时,孟雨晴自然不敢有其他的想头,老老实实遵命。      这一消息传出去,真真是恨煞后宫一干妃嫔。可如今后宫中除孟雨晴之外再无受宠后妃,便是有儿子的那几位也只敢夹起尾巴做人,生怕哪天朝堂上的大刀阔斧就落到了自己或儿子身上,于是嫉恨归嫉恨,倒是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怎么地。   媚昭仪所居的广明宫平日甚少有后妃踏足,唯有一个对她多有照拂的齐修仪偶尔会来。临去上林苑前一日,齐修仪便领着四皇子来了。      孟雨晴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一般都不大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她面对的还是后宫那些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四皇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性子不甚乖巧吧,长相也称不上玉雪可爱,甚至同其他几位已经颇具翩翩少年郎雏形的皇子比起来,差距实在有些大。   但不知为何,孟雨晴就是瞧着四皇子喜欢,越瞧越喜欢,怎么看怎么喜欢,就是四皇子好动打碎了她宫内的众多贵重摆设,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齐修仪瞧见她柔和喜爱的眼神,便笑着打趣她:“喜欢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呗!如今后宫形同虚设,圣上那儿都尽着你一个了,还不生个小皇子小公主,简直是天理难容啊。”   她这话自然是逗趣的意思多,只是孟雨晴听后神色便有些僵硬起来,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不再提这孩子之事。   齐修仪哪里知道,自孟雨晴出来后,皇上便再没召幸过她,偶尔传她去未央宫伴驾,也都是熬夜批阅奏折。先前被打入冷宫的事她实在是怕了,再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往往便是她独对一盏灯,枯坐到天明。      齐修仪同她闲话几句,便说到了明日的上林苑之行。意外的是,往日瞧着对圣宠毫不在意的齐修仪却透露出了些羡慕的意思,“……我也只在刚生下四皇子那几年去过,之后宫中便时兴轮流去了。”   孟雨晴掩口笑道:“还是修仪娘娘呢,不过是个上林苑,哪儿就稀罕得这样了?”   这话无意间戳中了齐修仪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作势拿手顺了顺耳畔的发丝,用以遮挡突然飞红的脸,“这三伏天,宫里热呀,上林苑不是凉快许多么……”   孟雨晴倒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点点头笑道:“是呀,京都的夏日可真热。我在江南时……”      又是一年盛夏季,依然十里荷花香。      除了在连语涵身上之外,刘延从不做无用功。所以当“楚王同媚昭仪幽会被捉奸在床”的消息传入连三耳朵时,她一点也不惊奇,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孟雨晴捅了她一刀,她却不愿仅仅只是捅回一刀去,刘延显然也是如此作想。对一个女人,对一个官家千金出身的女人来说,“红颜祸水”是大罪。但这还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刘延还要在她身上打上“淫·妇”的烙印——和自己姐夫通奸的淫·妇,他要让她,让孟这个姓氏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诛九族算什么,人死了什么都一了百了,要让一个人受折磨,首先要叫她活着才能办到。      楚王和孟雨晴被押解回京,刘延回宫后第一日早朝,众多朝臣纷纷出列奏请严惩楚王,不少年纪稍大些的老学究当朝怒斥楚王伤风败俗,搅乱伦常,猪狗不如!而那些私下被楚王拉拢的臣子却无人敢出列为他求情——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身为男人,他们可以想象圣上是怎样怒火中烧的。   奇怪的是,刘延却没有立刻下罪于楚王,第一日此事便这样含糊了过去。   第二日,几封从青州李氏查抄出来的信件由顾小将军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其中还有一封是顾小将军的血书,恳求圣上为幽州数万阵亡将士讨回公道!这些信件被当堂呈上,刘延阅后勃然大怒,几乎当场就要处死楚王,却被几个老臣拦下,劝他三思而后行。刘延顺水推舟按捺下来。   紧接着,参奏楚王的折子雪片一样飞来,每日都有御史在朝上弹劾楚王刘泽,每天都有新的罪名新的证据呈递到御案上——通敌叛国,害死凉幽二州无数百姓,幽州数万将士无辜阵亡;贪赃枉法,插手淮南大堤修筑一事,致淮南府极淮河下流无数百姓之命于不顾;结党营私,协同万松书院白容安,惑引江南士子,造妖言妖术,暗中谋逆!   每一条罪名,都足够让他抄家灭族了。   可惜他同皇帝是一个族,灭不了。      楚王的狼子野心斑斑劣迹曝光在太阳底下,很快便从朝堂传到了民间,百姓无不激愤。最终,刘延顺应民心,出刘泽于皇室宗谱,将楚王及协同其谋逆一干人等处死,并彻底清查楚王同党!   青州李氏抄家灭族,楚太妃李氏协同楚王谋逆,同样处以死刑。可是,就在殿前司赶到楚王府捉拿李氏时,楚太妃李氏却从早几日就被围成铁通一般的楚王府中不翼而飞,一同消失的还有楚王的庶长子。      与此同时,连三正骑着马守在一条窄窄的山道中间,大白马不耐地跺着蹄子喷响鼻。   黄泥土地,绿翠深荫,那红衣白马是这其中唯一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写得很纠结……估计大家也看得很纠结( ̄▽ ̄") 因为这两天的背景音乐是《上邪》,所以写得一点都不嗨皮。嗯,很快就会欢脱回来的,我明天就换首歌听! PS:谢谢蚊子的地雷,谢谢帽子的地雷,灰常感谢! ☆、第七十四章   张扬的红,和洁净的白,给这荒僻山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人一马实在太过耀眼,又堵在路中央,以至于那逃亡的车队远远就瞧见了。   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身后是菜市口染血的铡刀,这么一寻思,前头那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红衣女子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楚太妃仓皇出逃,身上穿着的还是家常衣裳,行装也来不及细备,只是急急包了些能换钱的首饰,随手抓几件衣裳,就被儿子安排好的心腹领了出来,和孙子一起踏上逃亡之路。   她双目已瞎,又自来养尊处优惯了,往常连行走坐卧都需要人搀扶才能成行。可这回是逃亡不是出游,自然也没法带上大批丫鬟嬷嬷贴身伺候她,这里几个时辰下来,李氏被颠得七荤八素不说,想如厕想喝水都无法实现,还得不时安慰趴伏在她身上啼哭不住的庶孙。真真是她一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刻了。      马车渐渐停下,李氏眼睛看不见,心下惶惶地伸手向前摸索,抬高了声音问外头的护卫,“何事停下马车?”   外头无人回话,只有马蹄踏在地上来回走动的杂乱声响,李氏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哄身侧的孙子道:“渲哥儿,你探头瞧瞧,再告诉祖母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孟初雪所出的刘渲不过五岁多一些,素日被孟初雪当做命根子一般娇惯着,养得娇气又不通晓事理。今日受了一番惊吓,又因离了乳母哭闹一路,听了李氏的话后他却是困倦地眯着眼,茫然看向祖母。瞧见祖母发鬓凌乱,一双眼睛可怕地半露白,又狼狈又狰狞,吓得他往后躲了躲。   李氏看不见他的动作,以为他挪动身子是要探出去偷瞧外头,心下顿时高兴了几分,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询问道:“渲儿,瞧见外头怎么样了吗?”   刘渲没有回她的话,小孩子入睡快,那刘渲早就眯瞪着眼睡着了。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显然是个女子的笑声,清甜娇嫩,说不出的好听。   “外头怎么样,太妃娘娘听不出来么?”连三驾着马到马车前,手中精致马鞭支起,一把撩下马车帘,瞅着里头满面惊骇的李氏,她轻快愉悦地笑道:“楚王可真是孝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却没给自己寻后路,反倒是安排了这么多心腹保护亲娘出逃,连安置地点屋舍都寻好了。”   让人救出刘渲可以理解,任谁都想留下子嗣,但是楚太妃可就不同了,年老体弱不说,还瞎了双眼。小孩子好带走也好藏身,再加上一个李氏……这风险可就成倍增加了。   这不,就被她堵到了吗?      李氏浑身都在颤抖,她侧耳听着周围,方才连三说话时她听见有很多骑离开的声音,那阵势不小,估计都是连三带来捉她的人马。而护卫着她从京都逃出的楚王心腹,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你要杀要刮直接来!”李氏铁青着脸嘶喊道:“我这一辈子也值了!由不得你个小贱人作践我!”正在梦乡中的刘渲被她尖利的声音吓醒,张嘴就要哭,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忙忙止住,害怕地瞧了连三一眼,扁扁嘴拉住李氏的袖子。   连三嗤笑一声,道:“你要真像你嘴上说的这样刚烈,怎么不直接握住你手里那根金钗自尽了事?这样岂不是更加利索干净?也省了我作践你的功夫。”   “你、你……”被她一语道破的心思,李氏羞怒交加,她重重喘了几口气,在身侧摸到孙子的手,拉过他往身后藏,仿佛这样就能解释她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还有孙儿要顾。      连三还想再奚落她几句,却瞥见刘渲那惊怕带泪的黑眼睛,一时哑口。顿了一会儿,她留下一句话,勒马转身,“你李家的明珠我也给你送来了,你们姐妹不是感情深厚么,我就成全你们,叫你们剩下几十年都在一处。”   李氏胸口仿若受了重锤一击,连声音都带上了惊恐,“你,你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连三懒得再回她,直接驾着马走了,后面自有人来办理余下之事。方才那些话那个场景,叫她回过头来再一寻思,总觉得她就像那戏文里的坏女人,做尽恶事似的!可明明是李氏自己欲壑难填、心比天高,怎么说都是她自作自受!   那种怪异的感觉迟迟不散,连三一路阴沉着脸纵马奔驰,向京城奔去。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京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   连语涵一踏入安国府就觉得气氛不对,那些下人虽还是行止有度,面上却多了不少担忧惊惧之色。等到了后宅,这种紧张的气氛到达了最顶峰。   一向端庄持重的大夫人徐氏正陪在秦老夫人身边垂泪,三房连成潇的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哥连成湛之妻正在一旁给她递帕子。      “这是怎么了?”连三诧异,“我出门前还好好的呀,家里出了什么事?”   秦老夫人见了她才算是放下一颗心,听她这么一问,顿时又气恼地落下泪来,拉着她坐在身旁哭道:“方才殿前司来人,将你二伯押走了!说是涉嫌协同楚王谋反,二房院里搜查得一塌糊涂,搜出了不少信,最后还把老二媳妇和潇哥儿都带走了!”老太太哭得更加伤心起来,虽然连二不是她亲生的,但谋逆这个罪名可是太大了,二房出了这样的事,安国府其余人哪里还能独善其身?那是要诛九族的罪呀!   徐氏也指着脸色惨白的连成潇之妻哭道:“若不是潇哥儿媳妇有了身子,只怕现在也被带走了!”   连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大怒道:“好啊!这是在打我的脸了!”别说这辈子连二爷在安国公的强压下没参与谋逆,就是真参与了,看在她的面上,刘延也不能这般明堂正道地派人来安国府搜查!      看到祖母和大伯母都讶异地望着她,连三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失言了,但她却不想解释太多,余光瞥见还在悲切啼哭的连成潇之妻,她冷声道:“二嫂还请保重身子。”声音冷冷淡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吓得连成潇之妻顿时止了哭,傻呆呆地望着她。   连三心下一阵烦闷,她对徐氏道:“大伯母,还请您派了下人去请大夫来,此时哭也没用,二嫂子肚里的孩子重要。现下怕是去太医院请了也无太医肯来,还要您想办法才是。”   徐氏毕竟当了多年当家夫人,方才心急之下哭了一会儿,这下也回过神来了,连忙点头道:“很是很是,还是三姑娘想的周到,我这就唤人去请常来府中请脉的陈大夫!”   秦老夫人也醒过神来,擦了擦眼泪,沉声对身侧得用的老嬷嬷吩咐道:“去,扶着二少夫人去暖阁歇着。你派丫鬟去将院里西边那两间屋子收拾了,这几天就叫潇哥儿媳妇住那里。”二房的院子现在是一团乱,就是连语湘当初所居的闺房都有人闯进去搜查了一番,还真叫他们搜出了些东西带走。   连成湛之妻陪着也一道下去了,秦老夫人见人走了,搂着连三又是叹气又是流泪,“我的涵儿,还是涵儿想得周到,大家伙一见殿前司就慌成一锅粥,现在也不知前院是个什么光景。”   连三沉吟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笑道:“能有什么事呢?照我说,祖母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罢。二伯虽在青州任过职,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前二姐姐的事您也是知道的,祖父狠狠警告过二伯不许插手,二伯后来不也听了祖父的话么。祖父德高望重,大伯忠心耿耿,我爹这回去江南其实也是为了万松书院那事儿,皇上怎么可能对咱家动手呢?”   她说的慢条斯理,不由自主地就让人信服。秦老夫人和徐氏想想也是,一家子都是给他承平帝办事的,哪能为个老二就砍了她们全家?心下不由得松缓许多。      回到自己院中,连三一鞭子就抽碎了外间的紫檀小圆桌,守在外头的丫鬟嬷嬷并隐蔽处的暗卫皆是浑身一颤,仿佛自己就是那可怜的小圆桌。   别瞧她安慰祖母时说的头头是道淡定平和,其实她心下比谁都恼,比谁都急!   刘延这事做得实在出乎意料,她最烦这种偏离正常轨道的麻烦了!      本来她派了人将楚太妃和李明珠一道送往偏远深山,叫二人分别嫁给住处只隔一个山头,又同是丧妻鳏居多年的两个老猎户,这就算了却一桩心愿了。而刘渲已送回天牢,和孟初雪关在一处,只等问斩日到,亲眼见过楚王全家人头落地,她便能放心离开京都,去临安和父母团聚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叫她如何能不恼怒!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去奶奶家了,没能更新,不好意思…… ☆、第七十五章   “……郡主回到屋里就发了脾气,绿袖进去时,外屋的小圆桌碎了一地……”   刘延揉了揉眉心,忧心道:“可别是气急了用掌心拍的,那得多疼呀……”光是想想那柔嫩掌心变得又红又肿的画面,他连心都揪了起来。   那负责汇报的暗卫连忙解释:“郡主想是用鞭子抽的,属下在外头听见的声响也像。”   刘延低眉不语,那眉宇间的忧愁依然浓得化不开,半响,他轻声问道:“她……可有说要见我?或是提起我?”   “……不曾听到。”   更深露重,宣室殿又是一夜灯火通明。      刘延其实在等连三来找他,连老二的事他压着没审,安国府里几次派人去探监都被拒之牢外,他知道小丫头的脾气,也料定连三知晓后必然恼怒,便是这几日不来寻他,时间长了她必定坐不住。   两世第一次对她用手段,刘延一连几夜都没睡好,夜里失了觉,白日又要上朝理政,眼下的青黑深得吓人,连早朝时都有大臣出来劝他保重龙体。不少人瞧见他这憔悴黯然的模样,还自动将此联系到了楚王身上,私下感叹楚王之逆行当真是叫陛下伤透了心。      等呀等,一连六日,安国府却毫无动静。连三在府中闭门不出,安国府其余人等也皆是尽量低调不出现在人前。毕竟连老二还在大牢里蹲着,谋逆的大帽子也暂时还扣着,多少从前交好的人家此时都避之唯恐不及,安国府众人明白这些道理,也懒得出去招惹那些嫌恶又好奇的目光。   连三不是不心急,只是她静下心来后细细思量,却惊觉自己若是如从前一般一遇事便急吼吼地赶去见刘延,那就进了刘延的套了。   刘延有什么理由要惩治安国府呢?除去他突然翻脸无情这个原因,就是在连三身上了。照连三对他的认识来看,前一个理由基本上不可能,既然他是冲着连三来的,那他的目的也就很好理解了。   可是他要连三去见他,连三就肯么?      安国公和老大连世珩这些日子十分忙碌,可这些日子活动下来,却发现皇上态度略有些奇怪,而据他们从大牢内打探的消息得知,连二及陈氏还有连成潇虽被收押着,也不许亲人探望,却在牢中待遇甚好。那被重金收买的牢头含糊透露,是上头私下叮嘱过的。   连世珩是满头雾水,老公爷却灵光一闪,心头隐约有了猜想。刚回到府里,他便遣了下人去请三姑娘来,他有话要说。      待连三到了祖父书房,却发现祖父只是看她,一语不发。   “祖父喊我来可是有事?”   俏生生的少女一身绿裳,清新鲜亮。眉如远黛,眼含秋水,细白的肌肤泛着如玉般的光彩,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祖父,看得他心都化了。   安国公长长叹息一声,心下那猜想又明晰了几分,他苦笑道:“涵儿,祖父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二伯的事,若往重了说,可能就是要诛九族的。我和你大伯活动了这些天,却发现圣上的态度甚是奇异……”   祖父这话还是婉转了些,却已经足够叫连三羞愧了。她涨红了脸,心下再次将刘延狠狠记了一笔,小声嗫喏:“我也不甚清楚缘由……只是前阵子才回京时,我想着往后不能总这样下去,便同他将话说开了……”   安国公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被孙女的豹子胆吓坏了,“我的小祖宗哎……他,你和他是怎么个情况?你、你同他说开了什么?”当初还只是知道圣上对自己这个宝贝孙女青睐有加,这什么时候,就发展成、成这样了?   连三连耳朵尖都红了,又羞又恼,“……这叫我怎么说呀!不就是那点子事儿么……我就跟他直接说了,今后一刀两断,我不会入宫的,不多时就要往临安去了,叫他别再惦记我!”最后几句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过脸去,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的天……”安国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怀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那、那他是什么态度?”怒气冲冲还是淡定离去?   连三鼓着脸生气,“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当时还以为他听进我的话了呢,没想到紧接着就是二伯的事!殿前司都搜到家里来了,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说到最后竟是咬牙切齿了。      安国公一生位高权重,轻易不能叫他皱一下眉头,临老却叫孙女儿吓得心头乱跳,听完最后一句话,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直抚着胸口脸色发青。   “祖父?”连三急忙凑过来,帮着老人家顺气,“祖父你怎么了?”   安国公虎目含泪,“这下可怎么是好啊!”圣上这不就是在逼涵儿么?逼她去服软,逼她留在京都,逼她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一头是最疼爱的孙女,一头是儿子,甚至是一家人的性命,放弃哪一个都叫他心如刀割!      连三不傻,很快她就明白祖父所忧了。只是她晓得,祖父并不知道她和刘延之间还有前世今生那些纠缠,这才忧心至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垂头低声道:“我明日就进宫……面圣。”总拖着不是办法,迟早还是要见上一面。   老公爷心下大痛,红着眼圈轻抚孙女发顶,却再没说什么。      刘延都开始怀疑小姑娘是不是悄悄离开京都了,几次在御座上起了又坐,来来回回在宣室殿中乱走,心下懊悔自己这次有些过分行径。他是真怕连三一怒之下什么都不顾,直接走人一拍两散,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上辈子连自焚她都敢。可他却没别的办法,他此生再无所求,唯有孤注一掷,赌赢了心肝儿留下,赌输了……估计他得再一次追到天涯海角甚至奈何桥上。   当张福喜滋滋地进来禀报“永宁郡主求见”时,他欢喜得甚至从御座上跳起来——他赢了!      “你赢了。”连三冷着脸看他,眼神冻得能掉冰渣子,“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延端着一张脸,声音也再不如往昔那般柔软和悦,而是面对臣下那般威严冷肃,“永宁郡主,朕知你为何事而来。只是国有国法,便是朕再青睐器重于安国府,也不能就此放过连世琼。谋逆一罪论理当……”   “你闭嘴!”连三双眼全是怒火,抬高了声音喝道:“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直说,派人闯进安国府搜查,是不是要存心叫我没脸!非要将我二伯同谋反扯上关系,你叫我连氏一族从此以何面目立足于京都!”   刘延被她愤怒的样子吓到了,一双眼呆怔地将她望着,呐呐不敢发一言。   连三更是怒极,她几步冲上前,拿起御案上的折子就往他脸上身上砸,“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你就是非要叫我糟心你才高兴是不是!你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没有啊……没……哎哟……”刘延抱着头左躲右闪,还边抽空解释,“哎哎……心肝儿……涵儿……别砸了,我真没想要落你面子……嗷……要破相了不能扔了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还是要卖个萌,虽然应该没用╮( ̄▽ ̄")╭ ☆、第七十六章   刘延险些躲到案台下去,他拿着个奏折打开挡住额头,刚要探出案沿,就觉得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腿边拱啊拱,刘延大喜,伸手将那只小东西抱上来,颤巍巍举起道:“宝贝儿,看在它的面上……别、别打了……”   “咕,咕咕。”草泥鸡雪白的毛长得几乎要拖在地上,好在头顶几簇毛经过精心修剪,刚好露出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   “……怎么长成这玩意儿了?”连三放下手,既惊且囧地和它对望。   刘延心头一喜,讨好地将鸡举起,谄笑道:“每天三顿都是我亲自喂的,日日不辍,隔一天洗一次澡,张福给梳的毛。你瞧它这白毛是不是油光水滑……”还把大白鸡举高送到连三面前,好像是要她摸摸看。      油光水滑的一只鸡……   连三神色复杂地看这一人一鸡几眼,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入手毛发细软蓬松,显然是照顾得极好。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十分想叹气——每次正儿八经谈事情,最后总会拐到未知又奇怪的地方去。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只鸡缓和了许多,待两人正正经经坐下来谈话时,刘延手上还抱着这只乖巧无辜的鸡,活像抱着个免战牌似的。刘延伸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喉咙。   连三一手端茶杯,一手抵着眉心,淡淡道:“刘泽谋反牵连的人家,你都雷厉风行处置了。我二伯一家,你打算什么时候审理?”押着这许多天了,不仅连家诸人心急如焚,外界更是议论纷纷,无不是在说安国府要倒大楣了。   刘延抚摸大白鸡的手一顿,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抬头望向她,说出他的决定:“不日我将颁圣旨,收你为义女,封永宁公主。”   连三的瞳孔瞬间放大,她变了脸色,“你疯了!”   刘延心尖颤了颤,虽怕她再扑上来又是一顿好打,却仍是强自镇定继续道:“之后我便接你入宫,对外只说在身边教养。民间朝上我早有准备,前朝有女帝登位,本朝早先亦有长公主临朝的例子,待时机成熟,我便公告天下,你实为皇室血脉,领你祭祖上宗谱……”   连三冷冷地望着他,刘延亦不示弱地同她对视。      眼神交锋半刻钟,连三一甩袖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你乐意收义女就收,乐意封公主就封,关在牢里的连世琼你要砍了也随你,我明日就离京。”语罢就要扬长而去。   刘延放下大白鸡,笑得有些苦涩,“怕是……由不得你了。”   她走出一步,两步,三步……到第七步时,纤细窈窕的背影晃了晃,她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过来,“你给我下药?!”   刘延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腰,低声道:“让你好好睡一觉的药,只用了一点点……”连三的思绪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却听他极是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厮磨,“乖乖的,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连家二房一家三口还被收押在大牢中,转眼连家那位三姑娘就被圣上收作义女,成了公主。这样一种诡异的情况,叫不少人看得满头雾水,但是很快,那些看不明白的人就得到早听了风声的“知情人”科普,知情的小部分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同你们说呀,这事儿也是我从我家老头子那儿听到的,那位郡主——哦不,现在是公主了,那可是真凤凰!义女什么的,都是幌子!”   “真的假的?!”听众兴奋不已。   “这还能有假?这事儿不止我家老头子知道呢,不少大家族老都知道,你们要不信,寻了那几家的熟人去问问就是了。”   “那这位殿下的母亲是哪位?怎的就养在了安国府?”   “我也不知这小公主的母亲是谁,不过——肯定不是普通身份!要不怎么不敢接进宫里,这么多年都养在外头呢?前阵子安国府二爷下狱,多少人一下就疏远了,我心下都觉得好笑,别说安国公一家都是圣上信重的,就是连二爷真谋逆呢,那也不干安国府其他房的事。人家家里养着凤凰呢,圣上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   “这话有理!叫我说,这位殿下的母亲身份定然不凡。”刻意压低声音,“你们可知,如今的镇南侯夫人,当年的安平县主,那是跟咱们圣上一道在宫里养大的!我还记得这位县主比圣上大了几岁,极是突然地就嫁了,还一嫁就是那么远,这许多年都不曾听说她回京的消息。”   “这……”众人意味深长地互相交换眼神,话没说出来,却都在心里有了定论。      连三还不知道外头不仅把她亲爹换了,还把她亲娘也换了。她算是被软禁在未央宫里了,刘延不知给她用了什么药,她半点内力都提不起,飞檐走壁这条路算是绝了,宫内又守卫森严,尤其是未央宫,想要偷偷溜走根本就不可能。   这会儿她正坐在未央宫偏殿里,等着见祖父。      安国公看到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孙女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走进偏殿时里头还有不少宫女雁翅列着,还有几个着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站在殿下。老公爷眼中除了孙女就没别人了,直接往前迈,边着急道:“涵儿这几天在宫里过得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国公爷请慢!”一个生得甚是刻板严肃的中年女官站出来,冲安国公道:“您虽是公主祖父,但仍需遵循国礼,给公主见礼方是……”   “你闭嘴!本宫祖父你也敢教训!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三火冒三丈,一个茶杯砸过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那女官的脑袋直接被砸开了花,暗红色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叫周围的宫女女官们吓得脸都白了,“噗通”“噗通”,一时殿内全是下跪的声音,众女噤若寒蝉。   “滚出去!”连三沉着脸,“别让我说第二遍!”   大殿顿时一空。      连三跑下台阶扑到祖父怀里哭道:“祖父,我被他下了药!我想翻墙出去都翻不了!”   安国公这个心疼哟,他本想问问“怎么就封了你做公主呢?”,这会儿只瞧见孙女的眼泪了,“涵儿不哭不哭……祖父腆着这张老脸去求求圣上,哪能真叫你被束在宫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咱们可不稀罕!”外头都把孙女的姓都改了,老公爷才听到时,气得差点没厥过去——这叫什么事儿!   连三见到祖父,这几天行动受制的委屈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这才哭了几声。这会儿听见祖父这话,她气得又掉了几滴眼泪,道:“祖父别去求他,没用的!他是打定主意要叫我留在宫里,外头传的那些谣言都是他自己散播的!气死我了!”趴在祖父肩上又是呜呜咽咽地哭。      安国公心都要碎了,“这可怎么是好?弄个公主名分,将来传出什么不好的,那岂不是叫人戳你的脊梁骨?”老人家显然也明白刘延这做法是为了什么,却更担心瞒不过天下人,只怕哪一天露了一丝马脚呢,也能叫这个胆大妄为的君王和他的宝贝孙女遗臭万年了……   连三一抹泪,恨道:“他既然敢叫我当公主,我就敢喊他一声父皇!将来他这江山我也顺手收了,叫他个老皇帝喝西北风去!”   “……”安国公被吓到了,哑了一会儿,慌忙压低声音道:“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未央宫里呀!”说到这里,他左右前后探看了一番,确定殿里除了他们祖孙俩再没第三人,这才放下一点心,“好孩子,以后可别再说这话了,叫人听到可怎么办呢?”      “不怕。”连三神色镇静,昂着下巴哼道:“他就是这样打算的,我说说怕什么?”   老人家已经被震惊到失语了,他的头不自觉地仰了仰,眼冒金星,不能消化孙女的上一句话。   连三鼓了鼓脸颊,“祖父,我没有开玩笑。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让我先当公主,将来立皇太女,他退位再让我当女皇。”   “混淆皇室血脉,这是要诛九族的啊!”安国公老泪纵横,仿佛已经看到了连家将来的悲惨结局。“圣上英明一世,为何此事上竟、竟如此胡闹!”   连三可不管刘延是不是胡闹,她扒拉着祖父的胳膊,祈求道:“祖父,我爹娘那里还要你来说啊,他们听到这个不知得气成什么样。”见祖父还在恍惚,她晃了晃祖父的手臂,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祖父,他说我是皇室血脉,我就是皇室血脉了。不管将来这江山能不能到我手上,家里那些阻碍还需要您帮我清理一下,我的身世,任外人如何猜测,只要我们自己家没人出来拆台,就不会有问题。”   强权之下,瞒天过海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刷了一小时终于进了后台= = ☆、第七十七章   刘延在宣室殿内坐立不安,听到张福来报“公主将殿内的女官宫女都赶了出去,偏殿里只留下老公爷说话。”顿时坐不住了,起身抖抖衣服,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前宫去。   到了偏殿外,他却立着不动了。外头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其中还包括那个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中年女官,刘延扫了她一眼,冷声吩咐:“拖下去,别搁这儿碍眼。”那女官连求饶都不曾发出,就被堵了嘴拖了下去,刘延巡视一眼,冲身边张福道:“看来宫里确实该放出去一批人了,宫里主子少,这一个个的都闲着,养得比主子还要有脾气。干脆挑拣一番,吃闲饭的都放出去,刁钻的打一顿再放出去,也省下一笔花费。”   张福满头是汗,连连躬身应是。      里头说得正欢的祖孙俩可不知道圣上正在外头给他们守门,兀自商量着接下来的行事,又有安国公不放心,再三叮嘱孙女儿在宫内要小心行事,并细细说了些宫内忌讳和阴私之事。   待连三送祖父出来时,恰好就碰上刘延含笑的眼,她愣了一愣,旋即垂下头,福了一福,闷声道:“见过陛下。”在内宫她要怎样骑到刘延头上都可以,可这是未央宫前殿,人多口杂,面上她总得顾及一下。   安国公也忙给他行礼,刘延甚是和气地笑道:“安国公想是同永宁谈完了,倒是朕还有些事欲同卿商议。”安国公一愣,连忙应下,随着他一道再入偏殿。   进殿前,刘延对连三露出慈爱的笑,道:“永宁回去罢,朕回来同你一道用晚膳。”   “……遵命。”      刘延不知和安国公说了些什么,很快便结束了,几乎是连三前脚回了昭阳殿,刘延后脚就赶上来。这昭阳殿也在未央宫内,恰好就卡在清凉殿和温室殿中间,本来换做临华殿,可却在去年被刘延改成了昭阳殿,算是纪念上辈子住在昭阳宫的皇贵妃娘娘。   一进殿内,刘延就屏退了所有宫人。连三半卧在美人榻上不理他,刘延无奈地走上前抱住香香软软的身子,笑叹道:“还同我生气呐?从来闲事不爱挂心上的,怎么对上我就气性这么长呢……”   连三往里翻了翻,仍是不愿意转过头来看他。      刘延抱着她哄了又哄,一双手在腰上揉搓,揉着揉着,就绕到了软馥馥的小腹上,细细梭巡摩挲。那是连三身上很敏感的地方,从前床笫之间刘延便常常搓弄那儿,这会儿被他这么刻意一弄,没多久,原本还强忍着不吭声的小姑娘呼吸就重了起来。她气恼一翻身,伸手要把男人推开,却被趁机捉住了红润小嘴,连牙关都失了守,被男人窜了舌头进来,卷着她香舌缠磨着,在一片温软湿热中四处挑动戏弄。   连三多时不曾同他亲热了,一时招架不住,少女的身子敏感得过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下头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流出,沾湿亵裤,小腹空虚得发痒,叫她忍不住动了动娇臀。刘延放开小嘴,又是痛苦又是舒爽地呻·吟了一声,向上挺动了一下,那热烫的玩意儿直直穿过两瓣嫩桃儿,戳进湿热柔软的谷地,戳得连三小小叫了一声,身子抽搐起来。   刘延真是爱死她这要命的身子了,俯下头含住白嫩耳垂,吮一会儿笑一声:“怎么这样没用?小裤子还没脱下来呢……”连三羞得呜咽一声,伸手捂住脸。   刘延失笑,趁她还羞着,伸手将她剥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留了个嫩黄色的小肚兜儿。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发育得极好,胸前两团白嫩乳儿颤巍巍的,已经十分有深度了。刘延眼中只差喷出火来,隔着软绸就含上一处尖端,一只手顺着小腹游上,握住另一团嫩乳,用了些力道揉捏搓弄,才几下就弄得她哼叫出声。   “好孩子,这样可舒服?”这样的时候,刘延总爱问她些羞人的话。   连三也不羞怯,伸手环住他脖颈,一手探入他发间无意识揉搓,低低哼道:“嗯……用力些……另一边也要亲亲……”挺了挺身子,另一边被大手握住的乳儿娇弹弹地动了几下,惹得刘延心痒痒,松开这头,解下小肚兜的系绳一把扯开,直接含上那雪峰之上的小樱果儿。      一路又亲又舔又轻咬到了白软小腹,在这儿停留的时间最长,吮下第六个红印时,香馥柔软的的小腹又是一阵抽搐,刘延赶忙伸手往下头小缝处一堵,果然,一股热烫汁液浇在手指上,淋得他湿了一手。   连三还在云端极乐中,缓过神来才发现下头被含住了,温热的舌头穿花戏蕊,先是舔·弄外头花瓣,又探进花·径内穿刺,进进出出弯来折去。连三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刺激,眼中满是雾气,湿漉漉的无神,在末了叫他狠狠吸了一口后,脑中再次亮起一阵白光,仿佛飞上云端,脑中除了那极乐再记不得其他。      接连泄了几次,连三有些虚软无力,脑子反应都慢了半拍,被刘延抱起往浴室走时才回过神来,软软地叫了一句:“不去浴室,要在床上。”   刘延快被这小妖精给折磨疯了,他本来打算继续忍着,抱她道浴池里洗个澡,然后自行解决。没想到小妖精来了这样一句话,这不是存心勾引是什么!   几步走进内殿,刘延刚刚将小姑娘放下,就见她一双白嫩长腿勾了上来,环住他精瘦的腰,眼如桃花带水,汪汪地漾着,瞧着他,娇斥道:“你要去哪儿?吊得人不上不下的,讨厌死了!”   刘延半伏着身子,贴着她的唇戏谑道:“好孩子别急,父皇去拿点儿东西,要不一会儿得疼了。”连三这才松了腿放过他,却因下头痒着难耐,还是有些不舍,临了还用粉润如珍珠般的脚趾头挠了挠他的腰。刘延差点没守住,恨恨地掐了娇颤颤的乳儿一把,飞快奔去寻找自己早就在昭阳殿预备下的“止疼药。”      这止疼药其实含有助兴功效,算是皇室秘藏。上一世连三初承欢时,刘延还是个威严持重的皇帝,连男女之事都提不起几分兴致,更别提用上这药了。后来自是疼得连三嗷嗷叫,又踢又打地把个陛下踹了“出去”,好在当时刘延心下也羞愧着,又早对她上了心,这才没计较。   给心肝儿上药也是个折磨。药膏是清透的绿色膏脂,刘延用右手中指沾了厚厚一层,左手轻轻将那粉嫩小缝撑开了些,中指一点一点旋入,药膏被内里热力一蒸,通通化作粘稠液体,被刘延均匀地抹在了娇嫩的内壁上。   他就坐在床沿,小姑娘羊羔一样白嫩的身子就躺在他面前,光裸着,双腿大开,红着脸,闭着眼由他手指探入双腿间,刘延坐着看这淫邪的场面,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也越探越深。“止疼药”的功效立竿见影,才抹上一会儿,下头小嘴吐出的湿粘就浸湿了床褥,上头那张红润小口还时不时溢出一丝难耐的吟叫。   最后刘延几乎是颤着手扔掉那翠玉瓶,褪去一身衣物,将早已硬的发疼的东西戳开湿腻蚌缝,一点点推进,再三确定小妖精真的没有一丝不适,他这才狠下心重重顶入——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进了这人间销魂处!   他再也忍不住,一下下深突浅挑起来,连三被他弄得花心乱跳,柳腰几折,眼中汪着水,颊上飞霞晕,一浪又一浪地潮头打来,一次又一次被送上云端仙境。      “床头打架床尾和”这话真真不是胡说的,那一天云消雨散后已是深夜,连三直接睡了过去,再没精力同刘延计较其他。一觉睡到第二天,再见到他时,竟也不那么生气了……   刘延自是欣喜万分,他早就发现这丫头对床帏之事有奇异的热情,有什么事能在床上谈的尽量都在床上谈,尤其是在她餍足之后,这会儿吹吹枕边风效果特别好。   只是连三的气说真消了也没有,除了第一次乖乖地任他摆弄了一夜,之后便皆是由她掌握主动权了。她腰肢软,体力好,就算没有内力也禁得起长时间房事,花样百出得差点没将年过三十的圣上榨干。有时更是因行动不能自主心下恼怒,弄了不少器具来使在刘延身上,折腾得他苦不堪言却又乐在其中。      就在连三开了荤,开始夜夜折腾天下之主的日子里,楚王谋逆案彻底落幕。该砍头的砍头,该发配的发配,该抄家的抄家,查明无辜的人也被尽数释放,其中就包括无辜入狱的连二爷一家三口。   没过几日,边疆就传来戎狄投降的消息,一众浴血奋战的将士终于踏上了凯旋而归的路途,还捎带着上千俘虏、来求和的戎狄使者,并戎狄送来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嘘,大家低调!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PS:谢谢小叶爱书的地雷! ☆、第七十八章   公主的册封礼定在连语涵及笄那一天。   其实本朝是没有特定的公主册封礼的,毕竟皇帝的女儿一出生的就是公主,不需要特地册封,且刘氏皇族女儿少,一般在洗三日或满月时便由皇帝赐下了封号,以示恩宠。   唯一一次特意给公主办册封礼还是先帝的曾祖父在位时,那位倒霉的公主还在娘胎呢,生母就因娘家站错队被打入了冷宫,这位在冷宫出生长大的公主自然也就没能享受到公主该有的待遇,包括封号。后来还是老皇帝要奖赏当时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遍寻皇宫也找不到合适年纪的女儿,最后从冷宫中扒拉出这位可怜的公主,在她及笄那年特意给办了册封礼,赐封号宅邸,风光大嫁——给那位大将军当填房。      不过连三这册封礼和那位公主的意义可完全不同,礼部督办,刘延再三审阅流程,连朝冠上镶嵌的宝石数量颜色位置都是由他亲自敲定下的。而那位公主册封礼上的诸多礼节都被删删改改了一番,如册封地点改为了未央宫前殿,入后宫拜望皇后这一环节也被刘延去掉了。   册封那天,得准许来观礼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位重臣并安国公夫妇之外,便是一些近支皇室宗亲。这些人大约永远都没法忘记,那天的永宁公主一身明黄色朝服,一步步踏上那天下之巅的场景。   他们的圣上就站在阶梯尽头,玄色龙袍一角在风中烈烈翻滚,他向台下伸出手,少女微微一笑,莹白如玉的小手搭上帝王掌心,那倾国倾城的风姿,不知叫多少人永生难忘!      连三笑得优雅,唇几乎看不见在动,极细微的抱怨声却传进了刘延耳中,“叫你不要镶那么宝石你不听!压死我了!看我晚上回去不收拾你!”   刘延仍是威严持重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全然不同,“不必如此小心,他们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个大概,看不见你说话的。嗯,也听不见。”又趁转身时冲她眨了眨眼,“晚上随你收拾。”   “……”端着禁欲脸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是太讨厌了!      秦老夫人眼见着承平帝给小孙女儿簪上凤钗,心头就像被生生剜下了一块肉!   京都不兴什么全福夫人,女孩儿的及笄礼上绾发上簪的一般是家族中辈分最长威望最高的女性长辈。而在京都安国府,给连语涵绾发簪上凤钗本该是秦老夫人这个亲祖母做的事,现下却被刘延给抢占了去,叫秦老夫人如何能有好脸色?      刘延可不管这许多,给宝贝儿扶稳了凤钗,他胸口有股奇异的暖流在涌动,眼中也酸胀发涩。上一世,他是英明的君主,论及这祖宗传下的万里江山,他问心无愧,可若说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没能给她一场正式的婚礼了。   孩子端看各人缘法,没有他也不遗憾,只是缘分未到罢了。只是这婚礼,虽然估计连三也不大稀罕,可他却在乎得要命,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今日这场虽名为册封公主,在他心里,却是他二人的婚礼。天地为证,宗族俱在,恰是她及笄这一日,他在未央宫前牵过她的手,轻声许下:“惟愿此生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他说的很轻,却还是叫连三听到了,她朝他一笑,重重握紧那只温暖宽厚的大掌。      阳夏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自打今年开春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便时好时坏。今日她精神倒还好,观礼后刘御有赐御膳,她却未用,径直向皇后所在凤仪宫去了。她料想永宁公主此时应当正给皇后谒礼,不论是为了自家那两个不省事的同永宁结下的梁子,还是近几年她那皇帝侄儿对她和郭家越来越疏离的态度,她都应该去见一见这位公主。   进了凤仪宫,却是意外的冷清。“这是怎么说?”阳夏大长公主诧异,“永宁公主怎的没来同你行礼?还是我来的迟了?”   皇后一怔,神色有些尴尬,却仍是解释道:“前日圣上便领永宁过来了一趟,湛儿也在场,圣上特意叫他们姐弟熟悉了一番。今儿个累了一早上了,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禁得住,是以圣上早早就知会了我。横竖不过面子上的功夫,我倒是无所谓的。”   阳夏大长公主咳了两声,笑道:“你倒是心宽。也罢,身为一国之母,是该有这样的气度。”   皇后见她咳嗽,忙唤了宫女来端上润喉清肺的雪梨汤,关切道:“姑母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前日听到府上招了李太医去,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啦,无妨。”阳夏大长公主摆摆手,叹道:“人啊,年纪一大,身体就衰败了,一点小病小痛都禁不住。从前我总觉得自己还不老呢,开春那样病了一场,之后便时时有力不从心之感了。谁都避不过啊,没法不服老。”   皇后安慰道:“姑母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着呢!家里都指望着您呢,没有您坐镇,家里小辈们都不成个体统了!还有姵丫头,您可得打起精神好好给她挑选夫婿呀,她眼界高,您可不得多费心么。”   听她说起自个儿孙女,阳夏大长公主慈爱地笑了笑,“是啊,可不是为她的婚事头疼么。姵丫头就是叫她爹娘娇纵坏了,及笄都快一年了,相看了多少家,偏没一个能入她眼的。”说是这么说着,可她的神情中却并未透出半分对孙女娇纵的不满,反倒是语气里满是宠溺之意。      郭姵也是皇后的堂侄女,虽则亲缘关系上并不是那么近,但因得大长公主的缘故,皇后对她也另眼相看三分,当下便笑道:“姑母您挑出来的都不满意,那她是要找什么样的呢?难不成还要嫁个盖世英雄?”说着便掩嘴要笑,却,笑到一半止住了,她一击掌,喜道:“哎呀!我还真想起个盖世英雄来!”   阳夏大长公主不解,皇后喜滋滋地笑道:“顾小将军不是要回京了么!那位可是真的少年英雄呀!早年顾夫人还在世时,我见过顾恒一面,面目生得极好的,又英气勃勃,满京里寻去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这话说得阳夏大长公主都有些意动了,她犹豫地问:“这顾小将军年纪不小了吧?他在边境多年,指不定娶亲了呢……”   “没有没有。”皇后十分笃定,“前些时候圣上还嘱咐我来着,叫我替顾小将军注意京都里合适的闺秀,还笑说若不是宗族里没有合适的好姑娘,他都想直接给赐婚了。顾夫人去得早,顾小将军又一直跟着顾老将军在军营里,他那继母小门小户出身,还是个万事不管的,哪里顾得上给他订下婚事?”   “圣上若是真赏识,那怎么轮得到我们姵儿?”阳夏大长公主皱起眉,“永宁公主不是刚及笄么,她也是未曾订婚的。人都有私心,顾恒这么好,圣上也该是想着留给自己亲闺女才对。”   皇后一愣,她一时还没想到永宁公主。又想了想,她倒是笑了,道:“不是这么说呢。您也知道,老祖宗的规定。驸马无实权,实职不上四品。顾小将军这般前途无量,圣上若是真惜才,那才不该将他配给永宁公主呢。”   这话倒是,阳夏大长公主自己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会嫁给郭曲,冲的就是他有才华却无心仕途,门庭显赫却又无家族重担——郭曲还有个嫡亲弟弟,就是郭皇后的父亲。   这样想着,她便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放眼望去,这满京的闺秀,论门第出身,论身份尊贵,除了永宁公主,还有谁能跟她的姵儿相提并论?待那顾恒回京后她细细查验一番,若当真是个良配,姵儿也中意,那就去向圣上求了这桩婚事也未为不可。      没过几日,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惦记上的顾恒班师回朝,虽然他并非主帅,立下的功劳也比不过其他两位老将军,但他胜在有个声名显赫的好爹,又是其中最为年少英俊的一个,在入京那天,堵在东大街两侧的少女们差点没用香包手帕玉佩鲜花鲜果把他给砸死!   “掷果盈车,看杀卫玠,说的就是如此了吧?”连三一身风流小公子打扮,折扇一敲手心,笑吟吟道:“不过也难怪啦,连我都想往他脸上扔个橘子,更何况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女们?”   往他脸上……扔橘子……   屋内下人不约而同垂下头,以遮挡脸上那诡异扭曲的表情。跟着这样一位主子,虽然是冒着生命危险不假,但想喷笑出声的时候也是很多的,比如现在。   李邕从江南跟到京都,从安国府跟入未央宫,成功成为连三身边资历最老最有发言权的人。这种时候,一般下人是不会出声的,唯有他,仔细打量了那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小将军一番后,严肃地下结论:“不及圣上俊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跟同学们打英雄联盟去了,打完发现已经两点了…… ☆、第七十九章   听李邕如是说,连三转过头来,颇有几分玩味地瞧他,瞧罢自己先笑了,“圣上年轻时确实也是极俊俏的,只是如今他也三十多了,如何能比得上顾小将军这般新鲜水嫩。”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一屋子下人无不是冷汗直冒,连一向淡定自若的李邕都哑了火,好半响才干巴巴地说:“圣上乃一国之君,威仪天成,龙睛凤目……不能单以容貌好坏论……”   连三嗤笑一声,青玉骨扇一抖就开,边摇边道:“好歹也是我父皇呢,怎么能不论容貌好坏?好在他未学那些老学究把须蓄起来,要是真蓄起来了,那我可再没法跟他一道用膳了。”   李邕默默擦去额头冷汗,原来殿下这般喜好美色……他有种恍然大悟之感:终于明白每天送进宣室殿的羊奶是作何用处的了,他早年就听说过,不少贵妇喜用羊奶净面洗手,甚至用来泡澡,只为保持青春不老——虽然这个猜测太可怕,但按照他对圣上的了解,这十分有可能是圣上能做出来的事。      戎狄的俘虏就在顾恒等高级将领之后,那些俘虏都被铁链拴着,串成一串往前走。这些戎狄俘虏虽个个神色萎靡衣衫褴褛,却丝毫没有降低围观群众的热情。因为是天子脚下,人民素质都颇高,所以即便群情激奋,却并未发生预先估计的动手砸鸡蛋砸石子等行为。戎狄人高鼻深目,眼色有蓝有绿,肤色较中原人都白上不少,叫一众百姓大开眼界。   不多时,顾恒骑着马的身影就渐渐远了。不过前头的将军们和俘虏虽然过去了,后头还跟着不少中低级军官,其中更不乏英挺俊朗的青年少年,是以楼下的欢呼声还是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楼下人多且挤,便是那些特意来看顾小将军的夫人小姐们,此时也都仍坐着,打算等楼下人散去了,再打道回府。   连三倒是无所谓,她就是出来看热闹的。这几天刘延忙得连滚床单的功夫都没有,她在宫里待得烦闷,又时不时有淑妃这位表姐领着三皇子来“看望”她,扰得她烦不胜烦,一怒之下,她在宣室殿狠狠将刘延收拾了一顿,逼迫他将那禁锢内力的解药交了出来。刘延原本也没打算真软禁她,现在瞧着她没有要偷溜的意思了,又被温香软玉这么一折腾,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等到允许入京的军队都过去了,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一时楼下便显得空了起来。连三在这儿喝了几杯茶,又吃了几块茶点,觉得着实一般,便也懒得再坐,闲闲懒懒地摇着青玉扇出了雅间门,边走边道:“绿袖去找个店小二来,问问最近有什么新开的馆子,我好一阵子没出来了,都不知哪里有好吃的。”   绿袖笑着应了,先下楼去寻小二问。连三一行人便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经过一间雅间时,里头刚好有丫鬟开门,几个华服丽人从内走出,和连三碰了个面对面。      郭姵的脸色一僵,她对连三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那顿打挨得她永生难忘。在连三朝她脸上看过来时,她甚至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恢复了脸上那不可一世的神色,刻意挺了挺胸口,昂起下巴回视连三,蓄势待发。   孰料连三只是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往前走去,连停顿一下都不曾。郭姵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脸涨得通红,她向前踏了两步,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已经是公主了,顿时停下脚,止了口,眼睁睁看着连三消失在门廊转角处。      郭姵的异状不是没人发现,同她一道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女孩子是郭氏旁支的姑娘,后头有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美妇落后了一步,出来时连三一行已经走了。中年妇人见郭姵等都堵在门口,不解地问:“姵儿,站这儿做什么?”   郭姵滞了滞,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母亲的话:“方才永宁公主过去了。”   郭母一怔,旋即皱起眉,“永宁公主……不就是原先同你有些矛盾的那位安国府郡主?”   郭姵点了点头,旁边那两位郭氏女孩虽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了然之色——若是那一位,方才郭姵的异状就不奇怪了。两个同样骄横跋扈的贵女碰到一块儿,比得就是谁的腰杆儿硬。很明显,郭姵在人家面前半点底气也没有。   郭母的神色也有些复杂,能宠出郭姵这样的女儿来,可以想见,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若是往常,碰到那些敢叫女儿受委屈的人,她可不管什么长辈风度,直接就给奚落刻薄回去了。可偏偏连三成了公主,还有那样隐秘的身世……   咽下这口气,她脸色不大好地领头向外走,“走罢,还站着作甚。”      回郭府的路上,郭姵没有和两位堂姐妹挤一车,而是坐上了母亲富丽的朱轮华盖四驾马车。她趴在郭母膝头,有些无助地问:“娘,她也来看顾恒了。要是她去求了皇上赐婚,那可怎么是好?”   郭母用指头戳女儿的脑袋,笑道:“真真是儿大不由娘,这才见了一面了,就满心都是他了?”见郭姵娇嗔着不依,她连连拍了几下她的手以示安抚,“你放心。你不信我,还不信你祖母?她会为你挑上顾恒,那必然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至于那永宁公主……便是她真的死赖活赖要嫁顾恒,圣上也不见得能允。圣上是个英明有远见的,将才难得啊!”   郭姵其实不是很懂母亲这话,但她却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笃定之意,一时放下心,露齿一笑,“有娘这话,我就放心了。”      若是叫连三听到这话,定然会冷笑一声:你放心得太早了!      *      忙了一天,刘延回到寝殿,却发现连三正坐在内殿的摇椅上,他在她身前蹲下,笑道:“怎么来这儿了?我正要换身衣裳去昭阳殿呢。”   连三站起身,拉他坐摇椅,自己在他大腿上坐下,圈着刘延脖子,好奇道:“我今日去东大街看啦,怎的没见到戎狄使者一行?”   刘延环住她的小细腰,在小嫩脸上亲了一口,才道:“毕竟是来使,虽是求和来的,却也不好不给他们面子。今日一道进城的有他们的俘虏,那些人狼狈不堪,又被我朝子民敌视,进城时难免出些状况。早几日时礼部就考虑到了,特意安排戎狄使团从南门入城。”   连三的眼睛亮了亮,“今日是你犒赏三军,明日就该是戎狄使团入朝了。我见那些戎狄人跟我们生得很是不同,肤白高挑,也不知那位做礼物送来的戎狄公主是个什么模样。”   刘延挑了挑眉,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笑道:“若非你提起,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呢。”高挺鼻梁凑到白生生的耳朵旁,蹭了又蹭,带着些鼻音软哝道:“嗯,宝贝儿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连三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难道父皇还会替我再娶一位新母妃?”   刘延真是爱死她这小模样了,忍不住笑着亲了上去,又是好一阵纠缠揉搓。      唇舌难分难舍了一阵,终是分了开。刘延气喘吁吁,连三却因习武气息绵长,除了脸上微微带了些胭脂色,其余丝毫不乱。“我今日在东大街茶楼碰见了同安县主,她是特意去瞧顾恒的么?”连三一猜就准。   “嗯。”刘延点头,“阳夏大长公主私下询了我的意思,她似有将同安县主许配给顾恒的意思。”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表态。”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三沉下脸,很不高兴。   天鹅肉……      “能得你如此高的评价,顾恒想必受宠若惊。”刘延有些泛酸。   连三拉下他的脸,直接亲了上去,亲完一抹嘴,信誓旦旦地表示:“父皇在我眼中才是最美的,顾恒充其量只能算朵野花。真的,看我诚挚的双眼!”   刘延被逗笑了,伸手不住挠她掌心,翻起了旧账,“我最美?那沈熙呢?你家重黎哥哥呢?”   沈熙倒还罢了,提到谢安,连三脸色便有些不好,“我同他们有什么?横竖都是有缘无分。”   刘延自知失言,忙补救道:“说到沈熙,我就想起一桩好笑事来。”   连三甩给他一个眼刀子,惜字如金起来:“讲!”   “宝贝儿你不知道,沈熙不是回江南去了么?”刘延讪笑道:“对外他称是回去完婚,其实是我命他去协助你父亲处理江南士林那些事。”上一世沈熙死得忠烈,刘延虽对他同宝贝儿那点事心存不满,却从未为难过他,甚至在仕途上对他多有照拂。   “他回去后,正事没落下,婚事也没落下。”说着他有些好笑起来,“他有个两姨亲表妹,二人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大约你也知晓。本来他两人情投意合,家中长辈也是乐见其成的,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沈熙亲是成了,却连着当了两次新郎。他不仅娶了他那表妹为正妻,还一并纳了他那表妹的一个庶妹。”   连三哑然失笑,“这是个什么景况?娥皇女英么?”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说一声,明天有事要出门,不能更新了【顶锅盖遁走 ☆、 第八十章 不管沈熙和姚家那对姐妹花之间到底有什么有趣故事,那都不是连三要考虑的问题,听了当个笑话便罢,她对沈熙的兴趣也仅止于此了。眼前叫她更有兴致的是顾恒这只小天鹅将要花落谁家,及那位戎狄公主的最后归宿。 刘延对此不想多谈,显然他已经有了打算。可是连三太过了解他,即便没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政治考量,但她只要明白一点,就足以判断出刘延的决定。 “你打算把戎狄公主送给蜀王?”连三直白地问他,一手挠着草泥鸡白茸茸的身子,“做正妃是不可能了,戎狄血统的姑娘,就是公主,给谁家当正头娘子也没人乐意,何况蜀王妃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你是打算把戎狄公主送到蜀地去给蜀王当侧妃?” 刘延笑着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小脸蛋,戏谑道:“我儿真是聪慧伶俐,什么都瞒不过你。” 连三皱了皱眉,却没躲开他的手,顺势在他掌心蹭了一蹭,慢慢说道:“照如今戎狄的颓败形势看,将戎狄公主送作亲王侧室也无可指摘,可终究不是那么合适。我虽不知具体情形,可也知道这两年的天灾人祸耗去了国库不少银钱,这次大军一路追击,却最终没能剿灭戎狄王庭,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便是为了边境百姓,也当给他们些薄面。”戎狄王庭若是觉得失了颜面,却又没种领兵报复回来,就只能是边境的百姓们遭殃了。 刘延沉默不语,似乎有些不高兴。 连三瞅着他,将大白鸡放到脚下,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也不用同我生气,我知道你对后宫的掌控力,先头确是同你说笑,便是把她纳进宫了,难不成你会宠幸她,要我喊她母妃?我信你,自然放心。” 刘延只觉得喉咙发涩,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宫里那些我已恨不能通通打发掉,你还要我再纳一个进来?”任是知道她是相信自己才不在意,刘延也难以止住心下的酸楚,“你不介意,我却介意得很!”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身后良久无声,他心下渐渐虚了起来,想转回头去看她,却听她有些轻忽的声音响起,“无伤大雅的小事,你同我置什么气呢?横竖只是摆设,纳进宫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情况和人都好控制。我知道你不会去碰她就足够了,你还要如何呢?” 刘延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其实他就是见不得连三不把他放心上。连三见他还是闹着别扭,心下也有气,站起身就走了,直接回昭阳殿,连夜宵都没同他一块儿用。刘延悔之不及,想要追出去吧,又碍着外头人多口杂,只得忿忿地在原地跳脚,气哼哼地拎过大白鸡扔在床下脚踏,自己上床睡下了。 最终刘延还是顺了连三心意,没把那戎狄公主扔到蜀地去,将她收进了后宫,随便安排个偏僻角落住下,还派了不少人看守,相当于变相的□。他心中还有气,给那戎狄公主的封的等级就格外寒酸,一个五品美人就给打发了,跟当年尚未生下皇子的齐修仪一个待遇。 说起齐修仪,就不得不提起刘延对她的奇妙态度。齐修仪这个女人吧,哪哪儿都不出众,被楚王勾搭上之前,在宫里就是不上不下地混着,存在感极其微弱。估计刘泽就是看上她这点,才挑了她来下手。 按照连三的想法,既然楚王一家都被砍了,没道理留下个齐修仪和她生的孽种呀。可偏偏,英明睿智的圣上不知是怎么想的,愣是没有露出半点要让齐修仪和四皇子“暴病而亡”的意思。 刘延的四个皇子虽然年龄参差不齐,但皆是年过五岁便统一送到东边的长乐宫养育,在那里习诗书礼仪,学各种皇子必修课程。皇子们的生母隔几日便去探望一下,带着各种吃食玩物,但这些吃食器皿都需要经过专人检查才能带进去,且只能给她们自己的孩子用,不许给其他皇子。偶尔也容许皇子生母领自个儿出来遛一遛,前些日子淑妃就时不时带了三皇子出来,打着看望永宁公主的名头去未央宫。 前些日子楚王事发时,齐修仪那个心惊胆战哟!连最*喝的金丝血燕被德妃截下了都没计较,躲在自己宫里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原本隔两日去看一次四皇子的,也暂时停了,叫皇后等人诧怪不已。 后来过了些日子,见楚王一事已经风平浪静了,自己却仍然没有被揭穿,齐修仪便欣喜地觉得是自己的隐瞒功夫做得到家,这才没叫人发现她和四皇子同楚王之间的联系。渐渐的,她也恢复了正常行止,该和德妃呛声就呛声,该去看望儿子就看儿子,一切仿似从没发生过。 可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放心得也太早了。 * 圣上对待功臣从不吝啬,封赏极为丰厚,可惜顾小将军至今未婚,否则封妻荫子都是要的。顾老将军当年也是战功赫赫,顾恒的生母在世时就是一品诰命,如今还活着的这位顾老将军遗孀是顾恒继母,刘延私下调查了一番顾恒同继母的融洽程度,意思意思给了个三品诰命。 顾小将军一跃成为京都最佳金龟婿。盯上他的人家着实不少,虽然未必比得上郭姵的出身,但显贵人家的女儿可真不少,各式各样的美貌少女像蜜蜂瞧见花蜜一样瞅准了顾恒,创造各种机会和顾小将军“偶遇”。天真单纯的,活泼可*的,才华横溢的,英气爽朗的,弱柳扶风的,孤高清傲的……种类繁多,任君选择,包君满意! 而顾恒,他虽无奈,却始终表现得彬彬有礼,即便眼前那位“扭了脚”的少女演技再拙劣。郭姵横了十几年,在遇到心仪的男子后也跟普通少女没两样,她一早就将顾恒视作了囊中物,自然见不得他对别人也客气有礼的样子。 在郭姵又一次被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气到,跑到祖母跟前哭诉时,阳夏大长公主终于坐不住了,换了衣裳直奔未央宫,打算豁出这张老脸去,怎么着也要把孙女儿的夫婿订下来! 阳夏大长公主入宫时,连三正在宣室殿内,拿了新得的夹子窝在刘延的怀中摆弄他胸前那两点茱萸,可怜他堂堂一国之君被弄得不生不死,眼儿都湿润了,一张老脸红了个透,却只是僵硬坐着,任那小混蛋玩弄,呼吸粗重。 外头报说“阳夏大长公主求见”,连三顿时失了兴致,两个造型别致的夹子还夹在那可怜红肿的两点上,她很是贤惠地伸手替圣上整理好衣着,还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在红唇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父皇好好接待姑婆呀,我去后头找本话本看。” 刘延真是要被她折磨死了,下头还直挺挺地立着,滚烫灼热,胸口那两点被玩弄得又疼又麻,此时还夹着两个特制的乳夹。一身压金线绣边玄色常服整整齐齐,抛开他那乌黑湿润的眼睛,和带着些潮红的脸颊,俨然就是端坐在御案前勤政*民的英明君主。 阳夏大长公主心中存着事,也没注意皇帝侄儿的不对劲,行了礼后便开始含蓄委婉地表述自家对顾小将军十分中意,自己孙女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两人从出身年纪长相性情都太契合不过了,这桩姻缘简直是天造地设…… 刘延正被身体上那点小秘密折磨得欲生欲死,听到阳夏大长公主这话就烦,直截了当打断了她的话,“姑姑,不是我不愿替同安指婚,只是顾恒他已有了心上人,前不久便来同我求过。” 阳夏大长公主脸色一变,颤声道:“心、心上人?怎么可能!”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刘延不耐烦,“他在边关多年,虽顾老将军夫妇不曾替他订下亲事,可他却早已是心有所属的。只是之前忙于战事,这才未去提亲,如今战事毕,天下太平,他有心成家也是常理。” 看着阳夏大长公主神情恍惚地离去,刘延冷淡地垂下眼:顾恒确实有心上人,却不曾来求过指婚。他的第一位心上人是位他的青梅竹马——一位将门虎女,可惜其父悄悄投向了青州李氏,在李氏灭门后,那位将门虎女一家也未能幸免。 至于第二位,那女子是个乡下少女,山野之人,因缘际会下救了受伤的顾小将军,至此生出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来。顾小将军倒是个有心的,也动了念头想正经娶了这位容貌清丽的救命恩人回家,可惜这位的出身行止实在拿不出手,大字不识一个还罢,性子也拙朴纯真,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人情世故半点不通。要娶这样一个女子做将军夫人,别说顾恒的亲族不同意,就是他自己,在归京后也颇多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上了…… PS:谢谢秋忆意的地雷!>▽< ☆、第八十十一章 连三躲在屏风后听了一耳朵八卦,等阳夏大长公主走了之后,她兴奋地冲出来,窜进刘延怀中,仰着张粉嫩嫩的小脸问:“顾恒有心上人?是谁是谁?快告诉我!” 刘延下头好不容易软下去,被她这么一坐一蹭,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他一手环住小宝贝,一手扶额叹气,还要回答这个好奇宝宝的问题,“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 连三姑娘的眼神高深莫测起来,严肃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的?顾恒可没来求指婚,他也不可能将这事告诉你。” “顾恒手上带的兵虽不多,也尚未成气候,但总是顾老将军的儿子。”刘延捏着她的小手笑,“在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来历不明行止古怪的女人,我怎么都该查探一番,以防万一。” “也是。”连三点点头,兴致却丝毫不减,眉眼弯弯地笑,“那这回他也将那个女子带回来了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我从前只在话本里瞧过呢,难道这回要亲眼看一次热闹?”星星眼地将他望着。 刘延被她逗笑了,宠*地捏了捏小鼻子,笑道:“恐怕这热闹你是看不成了。照暗卫传回来的消息看,那女子虽容貌姣好,却是个粗直的性子,不识字也不甚知礼。顾恒至今未将她带回顾家,只是在外头寻了个院子安置,只怕是打算娶正妻后再纳回去了。” “这样啊……”连三皱了皱眉,想到在青州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俊美小将军,心里颇有几分失望,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了然。 她难得被他人的事引动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刘延对她的情绪变化何其敏感,顿时就醋了,故意哼哼了两声,见她还没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忍不住凑到她脖子上蹭了几下,温热的大掌也握住了小细腰,挪移摩挲。“对顾恒就这么上心嗯?他比我还俊么?” 连三回过神,有些感伤,道:“也不是。只是,上辈子他和林越表哥一样都是阵亡疆场,这辈子,林越表哥还是没避过,我难免多关注他一些。偏偏他活下来了,高官厚禄、风光无限,很快还会有娇妻美妾……” 刘延心一疼,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些,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连三叹了口气,靠进他怀中,轻声道:“表哥在幽州的时候,我舅妈相中了刘太傅的孙女,想给他订下一门婚事来。当时我家都在为重黎哥哥的婚事着急,我想着,表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早早定下了,万一表哥拖个好几年不回家,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功夫?且那位刘姑娘很合我眼缘,于是我便……我便撬了表哥墙角。” “结果,重黎哥哥无意婚事,表哥也再没能回来。”连三眼中浮起一层雾气,韩林越的死终究还是在她心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种时候,纵然刘延是一国之君也束手无策,只能紧紧抱住她,无声的安慰。 万众瞩目下,顾恒的婚事最终还是落下了帷幕。顾恒的大伯母到刘太傅府中喝了一回茶,回去后便从顾家传出消息,顾恒的亲事有了着落,对象就是刘太傅唯一一位至今仍待字闺中的孙女刘瑶筝。 顾恒在宣室殿跪着求指婚时,恰好碰上连三抱着大白鸡去寻刘延,张福躬身迎着连三进了门,连通报都省了,只是到了殿上才象征性地说一句:“陛下,公主来了。” 顾恒依旧刚跪下说清来意,刘延还没来得及叫起,所以此时他依然跪着。 “父皇,顾小将军为什么跪着?”抱着大白鸡的连三开始进入角色,天真又可*地冲“父皇”眨眼睛,笑容甜蜜蜜的。 “咳……涵儿怎么来了?” 连三很顺溜地走到殿下手一张椅子上坐下,乖巧道:“我来陪父皇用点心。” “咳咳咳咳……”刘延被她的回答囧到了,不住干咳着,连三赶忙放下大白鸡,乖巧地端了杯茶递上去,忧心忡忡地瞪大眼,“父皇,你没事吧?” 被她那么一看,刘延便是有事也没事了,“……无妨。” 成为人肉背景板的顾恒默默垂着头,听到连三那清甜的嗓音时,他挺想抬起头来看一看的。那一夜,青州大火印红了半片天空,这位美得像个小仙子的少女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有连三在的地方,刘延满心满眼就只有她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指婚的事。倒是连三有心,她就是冲着这事儿来的,当下重新问了一遍:“父皇,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叫顾小将军跪着呢!” 刘延摇头笑道:“这我可不好同你说。”转向顾恒,“顾卿,你起来罢,自己同她说。” 顾恒谢了恩,站起身,终于见到了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俏郡主。此时她已经是公主了,身着一身银边白底金线绣凤凰的公主常服,清丽典雅,正笑吟吟地将他望着。 “禀公主,臣心仪刘太傅之女孙,正求陛下为臣指婚。”中规中矩的回答,一切再自然不过,可在那双水润黑眸注视下,顾恒却答得十足艰难。他忽然就想起在青州的那个夜里,这个美得像梦一样的尊贵女孩儿也是这样瞧着他,认真地告诉他——“待你凯旋归京之日,我会去城门口看热闹的。” 他想问问连三:我归京那日,你去了吗? 果然是刘瑶筝。连三眸色渐深,笑意也减了几分,“顾将军,刘姑娘同本宫有些渊源,这里本宫便多嘴替她问一句——既是要娶妻,你打算如何安置你那位救命恩人?” 顾恒倏地抬起头,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他明白了事情的关键,这定然不是小公主自己知道的,八成是她父皇同她说的。他急忙掉头“噗通”一声向上首的刘延跪下,“陛下恕罪!” “哦?卿何罪之有?”刘延饶有兴趣地看他。 顾恒语塞。 连三淡淡道:“顾将军不必惊慌,这本就是你私事,纵是圣上也没道理插手。你只说说你的打算,本宫曾唤过刘姑娘一声姐姐,若同你成亲会叫她过得艰难,本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顾恒似乎很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男子汉该有的担当,“阿萝于臣有救命之恩,又不顾千里之遥随臣入京,臣已许她终身,是待正妻入门后便将她纳为贵妾。” “哈!”连三笑出了声,“顾将军的命这么不值钱?一个妾位就打发了?”她眼中再没了之前的笑意,只余嘲讽与轻蔑。 顾恒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下有气:先是给刘瑶筝出头,后又为阿萝不值,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帮谁呀!被这喜怒无常的公主搞糊涂了,他干脆给英明的圣上磕了个头,“陛下恕罪,先前是臣考虑不周,拿了婚事来叨扰陛下。此事暂且作罢,待臣理清家事后再理论。” 刘延没说话,只是瞧着小心肝,连三给他使了个眼色,冷声哼道:“你说作罢就作罢?这桩婚事如今叫你们顾家人一宣扬,满京都谁不知道。这会儿你嘴皮子上下一碰,来句婚事作罢,你叫瑶筝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刘瑶筝也真是够倒霉的,上辈子就被韩林越闹了一出退婚,这辈子又摊上这么个乱糟糟的未婚夫。 顾恒少年得志,心气也高,先前被连三那三言两语就惹出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更是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公主要臣怎么做?!” 幸好,在他开口前,刘延低沉威严地声音压了下来,“顾卿回去罢,好好理清家事。”他深沉的眸光直盯顾恒,盯得他冷汗直冒,“家事国事天下事,小家都安置不好,被这些儿女情长纠缠住,何谈国事天下事!顾卿,莫让朕失望。” 顾恒有一瞬的窒息,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等到刘延说完,他仿佛劫后余生,磕头后便急忙退下了。 “宝贝儿怎么样?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很有气势?”刘延很得意。 连三抱起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的大白鸡,不高兴地揉了一把,“你这么快叫他下去做什么!我还想再奚落他两句呢。这种男人一看到就烦!” 这话说出来,刘延彻底放心了,眉花眼笑地下了台阶,凑到她身边讨好道:“可不是嘛!又想要大家闺秀当正妻,又想要心下怜惜的女子做贵妾,享尽齐人之福,哪有这么美的事!”毫不留情的批判! “哎哟,听你语气,怎么有点儿羡慕嫉妒恨的意思呢?”连三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鸡蛋里挑骨头,迁怒。当下斜起眼瞥他,冷笑连声。 刘延大呼冤枉,“这可冤死我了!”见连三还要作,他赶紧用嘴堵上去,阻止了她接下来有可能的借题发挥。唉,真是甜蜜又折磨! * 顾恒最终还是将那位救命恩人的事同刘家坦白了,刘太傅自然是大怒,敢情他孙女都还没嫁进去呢,里头就定好一个贵妾的位置了!这像什么话! 刘太傅是怎么也不同意这桩婚事了,好在先前刘顾两家指望圣上指婚来添些荣耀,所以诸事都还没开始操办,只是名声上不好听,那订婚一事却还是没影的。但就是这样已经足够叫刘瑶筝名声扫地了,如果说先前同谢安的事还只有她自己知晓,这次就是满京皆知了,刘瑶筝的母亲到刘太傅跟前哭了又哭,闹得刘太傅也犹豫了起来。 连三插手的事遮盖不住,还是叫刘家知晓了,刘家人心下也感激这位公主殿下,却仍要为这桩婚事头疼。刘瑶筝心里有了主意,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进宫求见永宁公主。 连三看到刘瑶筝就想起韩林越,心下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愧疚,对待她的态度就柔和了很多。 刘瑶筝是个温柔平和的好姑娘,端庄秀丽,说话也是轻言慢语:“……公主好意,瑶筝心领了。婚事当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我置喙的余地。”她垂眸一笑,有些感伤,“越矩说句不当说的,便是没有这位阿萝姑娘呢,日后他纳妾也是省不了的,男人三妻四妾太过平常,我早就习惯了。” 如刘瑶筝这种女人,从出生开始就受着罪正统的大家闺秀教育,母亲教她如何做好一个主母,家庭环境教她如何处理内宅阴私。正妻,妾,通房,嫡子庶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她要走上这条路。 或许曾经她有过一个很好的选择,那个男人光风霁月、羞涩腼腆 ☆、 第八十二章 对待居心叵测的连语*,她可以嘲讽可以冷笑可以指着鼻子痛骂,可对象换成柔声细语的刘瑶筝,谈的还是人家的婚事,连三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半响,她才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待你出嫁那日,我给你添妆。日后若是在顾家受了欺负,只管进宫寻我便是。” 刘瑶筝一愣,之后只是笑着点头,不再多说。 连三同刘瑶筝之间本也不熟悉,单方面知晓她坎坷的婚事,但接触却只限于谈及谢安婚事那一次。这回刘瑶筝同样是为婚事而来,一来是感谢公主的关心,二来,既然连三如此关注她的婚事,那她决定嫁给顾恒这件事,最好还是要告诉连三一声。 两人谈毕这不愉快的亲事,却没有冷场。刘瑶筝真的是个很合适的世家主母人选,连三性子古怪,喜好的东西同京都普通闺秀大相径庭,可刘瑶筝却有本事同她闲聊起来,还说得颇为热闹。 刘瑶筝离开时,连三亲自送她出了昭阳殿,走过玉带桥时,却迎面碰上以皇后为首的后宫一干女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而来。连三皱了皱眉,发现已是避不过了,只得低声同落后自己一步的刘瑶筝道:“一会儿你只行礼便是,无需多言。” 刘瑶筝柔顺地点点头。 虽说未央宫内不许骑马乘车,但凤仪宫至未央宫中间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皇后来得太急,连凤辇都没乘,竟是一路就这样走了过来。宫里那些个妃嫔都是身娇体弱的,走了这么老长的路,个个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面上却仍是兴奋得发光,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即将发生似的。 碰到连三,皇后也是暗叫头疼,她知道刘延疼这个女儿,不仅亲自养在未央宫,素日里连行礼都是免了的。可往日她不同自己行礼也就罢了,那都是私底下,横竖也没见过几回面,可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嫔妃宫人看着呢,她真怕这位小祖宗还按着往日行止来,叫她下不来台。 两拨人撞在了一处,一时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莺声燕语乱成一锅粥。好在连三识得轻重,当下也给皇后福了福身,虽未请安,却笑着说了一句:“娘娘可是要寻父皇?父皇现下正在宣室殿。” 皇后松了口气,和和气气地笑道:“正是要去见圣上呢。永宁这是去哪儿?” “送刘姐姐出宫呢。我在宫里待得烦闷,特意寻了她进宫说话儿。” 皇后也是认识刘瑶筝的,先前那么一问不过是客套,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又同两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这才踏过玉带桥往内宫走。 有皇后在的地方,自然没有其他妃嫔说话的份,是以德妃等人除了问好外,都不曾开口同连三寒暄。等到这一溜儿花枝招展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女人过去后,连三才收了笑,若有所思地望向内宫方向。 刘瑶筝方才给众位娘娘行礼后便一直站在连三身后,此时方才笑道:“往日也曾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不曾见过如此多的娘娘们。托了公主的福,这回一次见了个全。” 连三回眸,微微笑道:“并不全呢,四位皇子的母亲才到了两位,淑妃和齐修仪都没在。”语罢觉得这话含义太多,怕刘瑶筝往深里想,她又补了一句,“淑妃娘娘的容貌算是后宫里头一份的了,不见一见倒是可惜。” 刘瑶筝确实往深里想了,但听到连三后一句话时,她打了个激灵,顿时止住自己的思绪——这些皇室秘辛不是她能知道的,知道得太多对自己绝没有好处。当下也作出期待模样,浅笑轻言:“日后再有进宫的时候,定要见见淑妃娘娘才好。” 此时,宣室殿内的刘延已接到了张福的禀报,一大波女人正在靠近。“回禀陛下,四品以上,除淑妃娘娘并齐修仪外,其余主子娘娘都来了!” 刘延搁下碧玉管鼠须笔,在张福捧上前的盆中洗净手,漫不经心道:“皇后越来越心急了……”在布巾上擦手时,他忽然想起一上午加一中午都没见到小心肝儿了,“公主呢?还在昭阳殿和刘太傅的孙女说话?” 张福知道圣上有多着紧永宁公主,忙笑道:“没呢,刘姑娘告辞离宫,公主亲自送她去了。方才送到玉带桥,在桥头那儿还和皇后娘娘一行打了个照面。” 刘延手一顿,抬起头时眉心已然皱起,“说了什么?” “并没说什么,只是问好。” 刘延放下心,直起身淡淡道:“去瞧瞧公主现在在哪儿,若是往这里来了,就拦一拦,给她说,我迟些过去昭阳殿陪她用晚膳。” 张福差点就习惯性应下了,待他反应过来,忙苦着脸道:“可、可是,陛下,奴才拦不住公主呀……”他怎么敢拦?那位祖宗可是一不顺心就要叫你见血的呀! 刘延滞了滞,接着笑了,摇头笑叹道:“罢了罢了,我都拦不住呢。”话语间满是*宠之意,“一会儿她要真朝这儿来了,你就从旁边领她进内殿吧。” “奴才遵命!” 皇后一行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就进了宣室殿内,可连三却迟迟未来。刘延听张福悄声汇报,这才知道她自个儿溜达回昭阳殿去了,压根儿就没有要来这里凑热闹的意思。 刘延心下有些失落,面上就不那么威严了。皇后正尽量表现出国母该有的沉着冷静,客观地说着事情经过—— 起因是德妃丢了一只贵重的紫玉簪,那是当年她娘的嫁妆,在她进宫后便当做她的嫁妆一道进了宫。德妃的母亲两年前去世了,她留给德妃的东西便愈发显得珍贵起来。这只簪子德妃平日都很少戴,细心收在首饰盒里,只做个纪念。没想到突然就丢了。 “……查出来和承明宫有关时,德妹妹便来知会了臣妾。本来搜的只是承明宫下人住所,谁想搜到给齐修仪抱猫儿的宫女屋里时,那猫儿突然跳了出来,嘴里叼着的就是德妹妹丢的簪子!” “那猫儿一路跳进了寝殿,德妹妹自然跟了进去,当时大伙儿还庆幸齐修仪去了长乐宫看望四皇子,不在寝殿,要不可不得受场惊吓?哪里想到,那猫儿到里头后,跳到了屏风上,嘴里叼着的玉簪半途掉了下来,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刘延“嗯”了一声,“然后呢?” 皇后兴奋得眼都红了,可脸上还要表现出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起来。德妃瞄了她一眼,极利落地截断了皇后的话头,自己说下去:“当时臣妾心里气恼,就命宫人去捉那只猫,那只猫儿上蹿下跳,最后竟是叼出了一条男人用的玉带!”她没说出来的是,那条玉带还是亲王使用的规格! 虽然早就知道这事了,但刘延还得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他勃然大怒,大掌狠狠拍在御案上,神色一阵扭曲:“查!给朕彻底地查!”痛死了啊啊啊啊! 皇后和德妃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地应是,却没发现刘延吩咐的压根儿就不是她们。至于其他妃嫔,那都是来捧个人场的,顺便怀揣着些小期待,打扮好了在圣上跟前露个脸。 刘延没让皇后来处理这事儿,而是派了心腹将齐修仪囚禁起来,齐修仪所居的承明宫被翻了个底朝天,搜出了不少物证,除了之前已经出现的玉带,还有男人用的的玉扳指等物。部分物事上有印记,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了——那是已经被满门抄斩的楚王私印。 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极快就传出了宫外,皇后和德妃根本就不用刘延设计,她们自己就飞快递了消息回娘家。等到第二日,传出的“齐修仪与野男人私通”已经扭曲成了“齐修仪与楚王私通生下野种假充皇子”,叫连三忍不住为京都人民的想象力和流言传播能力竖起大拇指! 刘延没有和她解释什么,连三也没问,因为事态变化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不需要他来解释连三也能明白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 第三日,宗正寺卿受召入未央宫。当日晚间,四皇子乃齐修仪同楚王媾和生下的孽种一事便得到了证实——虽然圣上什么都没说,而离宫后的宗正寺卿在明面上也什么都没说,但大家都懂的。 第四日,四皇子暴病身亡,齐修仪痛失*子,大受打击之下重病不起。 第五日,齐修仪病亡。 “这样会不会做得太明显了?”连三有些犹疑。 刘延亲她的耳朵,微笑道:“要的就是明显呢。”这样明显欲盖弥彰的手法,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明白,先前的流言全是真的,只不过他们的圣上碍于男人面子,没有将那不守妇道的女人和孽种提到明面上来惩治,而是私下解决了。 皇后和德妃喜悦得简直就像是天上砸下了一块大馅饼,还直接掉进她们嘴里了。本来就四个皇子,这下突然没了一个,他们儿子上位的可能性一下子增长了一大截! 与她们相反,同样抚养着一位皇子的淑妃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意。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从那天德妃在齐修仪宫中发现男人用的玉带起就出现了,及至四皇子被传出不是圣上亲生,而是楚王的孽种,这种不祥的感觉到达了顶峰。 作者有话要说:齐修仪发挥了她最后一丝光和热~o( =nwn= )m ☆、 第八十三章 皇后这一阵春风得意,走路带风,就连见到死对头德妃时都没那么厌恶了。郭家上下自然也是极为欣喜,若是二皇子将来能继承大统,那郭家身为帝王外祖家,荣耀将会再次到达顶峰! 尤其是郭皇后的母亲,她一辈子都被个大长公主妯娌压得不能动弹,若是她的亲外孙能坐上皇位,那大长公主算什么!她仿佛已经看见往日不可一世的阳夏大长公主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小心讨好的美好景象了。 可是这种喜悦之情没有持续很久,这一日,郭老夫人由儿媳搀着在花园散步消食时,就听见自家几个下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怎么会这样?真的假的?” “哪儿还能有假?外头都传遍了!都说楚王生得俊,能偷到宫里去把个齐修仪弄得生了野孩子,其他娘娘那里怎么能保得住呢?我听着也觉得有道理,都说天家清心寡欲,极少宠幸后宫的,宫里娘娘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怎么忍得住?” “嘿嘿嘿,前朝不是还有假太监的事儿么?宫里那些贵人啊,外头看着高贵,谁知道底下是个什么污糟色呢?说不定比老爷房里那个眉儿还要风骚呢……” 隔着一架藤萝,郭老夫人气得脸色青白,手上青筋暴起,拄着的拐杖重重一跺!那几个下人先头说的热闹,没听到脚步声,这会儿终于是清楚明白地听见了,面面相觑,一片死寂。 郭老夫人随身的嬷嬷已是绕过花架,冷声道:“老太太传你们过去。” 几个下人面如土色,两股战战,抖抖索索地跟着老嬷嬷过去了。 “娘您别同这些下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皇后的亲嫂子,现在的郭夫人,还是很识大体的,当下不住柔声劝慰婆婆,给郭老夫人抚背顺气。 郭老夫人眼神阴鸷,在几个下人面上扫了一遍又一遍,环顾周身,见带来的丫鬟嬷嬷不多,都是自己和儿媳的心腹,这才沉声问道:“你们方才所说,都是哪里听来的?” 接连几下“噗通”跪地之声,几个下人吓得连连磕头,嘴里喊着:“求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啊!”哪里还有人听得到老夫人的问话,便是听到了也没胆子回答。 “住嘴!”郭老夫人阴沉着脸吼了一声,几个下人立时闭上了嘴,不敢再求饶。老人满意地在几个人头顶巡视一圈,又问了一遍。 这回里头胆子最大的那个听明白了,颤着声答道:“是、是奴才去外头采买……听菜场上人家说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是郭府里负责菜蔬采买的下人,脑子灵活,当下开始狠狠甩自己耳光,几巴掌下去脸就肿得高高的了。 其他几个下人见状也忙开始自扇耳光,边扇便骂自己,一时耳光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郭老夫人听到是从市井里传进来的后便愣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脑袋,她站在原地晃了几下,终于狠狠地往后栽倒。郭夫人忙伸手要接住婆婆,可她一个养在深宅大院的贵妇人,拿过最沉的东西就是象牙箸了,哪里扶得住一个老人?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郭夫人被老太太带倒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一旁的丫鬟嬷嬷吓得魂都要没了,一窝蜂涌上来,这个扶手臂那个拉衣袖,口里还喊着“夫人夫人您怎么样?”“老太太快醒醒!”“来人啊来人啊!夫人和老太太跌倒了!” 一团乱麻。 被抬回上房的郭老夫人很快便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扯住床边儿媳妇的手,嘶哑道:“快!快进宫给娘娘送信!” 郭夫人连忙应道:“好好!娘你先喝口水……” 郭老夫人喉头发出可怖的“咯咯咔咔”声,摇摇头,死死盯着儿媳妇,定要见着她派人送信进宫才好。郭夫人无奈,只得命丫鬟拿了纸和笔墨来,就在床边小几上摊开写信。 “娘,要怎么同娘娘说?” “不……必,你把今日的事情……写上,就好。”郭老夫人靠在引枕上,说话有些吃力。 郭夫人很快便写好了,拿给郭老夫人过了一遍,这才仔细折叠好,塞入信封,封好口子,着了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去送信。原本外头递消息入后宫是不容易的,可这些世家都有自己的路子,便是老嬷嬷去也无碍。 亲眼见到老嬷嬷拿着信出了门,郭老夫人这才松下一口气,略喝了几口水,缓过劲来,有了精神处理之前的事。她面色平淡,对儿媳道:“慧蘅,那几个嚼舌的奴才,你去处理好。” 郭夫人,即慧蘅点点头,低声应是,心下却在叹气:究竟连市井都传遍了,处理家中这几个下人有什么用呢?往日遇到*嚼舌根的下人,一般就是扣月钱打板子,可听老太太这意思,似是不打算留活口了。这是明摆着的迁怒,罪过也是摊在她头上,但她这做人儿媳的却不得不从。 再说宫中,这流言本就是从宫里传出去的,但一开始只在宫人中间流传,宫中后妃们还无知无觉。待这流言转了一圈,又传回宫中时,对皇后德妃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皇后刚收到嫂子的亲笔信时,还笑着同身边心腹大宫女说了一句:“娘和嫂子就是大惊小怪的,流言这种东西,就算是传遍了整个京都,那也得有人信呀。齐修仪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德妃听到消息的时间同皇后差不多,但她却比皇后更早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思前想后,她提笔写了信回家,给正任着户部尚书的亲爹写信求助。 唯有淑妃,听闻此事时反倒是松了口气,此前那种忧心之感仿佛一把利刃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也不知会割破哪个身上地方。如今她的预感成真了,她也好想法子应对,心下比先前几日还要踏实一些。 流言逐渐扩散,朝中官员大多风闻了,却无人敢出言谈论,也勒令自家不许议论此事。这种皇室丑闻,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是外人能随意谈论的,知道得太多了——死得早。 不过虽然朝臣们都表现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说”的模样,但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宫内情况发展。 刘延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在皇后和德妃得到消息后的第二天,圣上召了太医院院判林大人入宫请平安脉,林院判在未央宫内盘桓了许久,期间三位皇子结伴去了一趟未央宫,说是去看望永宁公主,却在路过宣室殿时进去给他们父皇请了安。 第二日风平浪静,林院判的嘴紧得像蚌壳,任好奇的人们怎么撬也不开,连家人问他具体情形,他都是打哈哈遮掩过去。这样神神秘秘的更惹人心痒了,外头的传言一变再变,甚至还有地下赌坊开出了局,赌到底哪个皇子才是圣上亲生的,还是全都不是。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刘延没有沉住太久的气,很快,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遭训斥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出宫墙,尤其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在学业遭到严厉批评后,被圣上当着几位大学士的面说了一句:“此儿不类朕也!” 整个京都恍然大悟。 皇后抱着二皇子哭得死去活来,又被发跣足到宣室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却未得到允许入内,只有圣上的心腹张福太监出来转达了一句话——“皇后殿前失仪,有负中宫之德,禁足一月不得出凤仪宫,自省其行。” 皇后傻眼了。 德妃心惊胆战了一阵,发现皇后和二皇子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心下顿时放了心,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她可真是没想到皇后能有那么大的胆子,竟还跟齐修仪是一路货色,亏得往日还装出一副高贵威严的样子,真真是要叫她笑掉大牙了! 可还没等她开心两天,刘延又一次训斥大皇子“莽撞”,二皇子“顽劣”,三皇子“庸碌”,每一句话都被史官记载,吓得德妃惊慌失措。 淑妃一直很安静,毕竟三皇子不是她亲生的,不管他是不是圣上的种,都和她无关。三皇子挨训了她也不难过——毕竟圣上也没有说错不是?三皇子本来就是几个兄弟里头最平庸无能的那个。 曾经无数次,在三皇子的课业远远跟不上教授进度时,她就在心里恶意地想过,八成就是他那个低贱的生母坏了血统,弄出这么个蠢东西来!这种时候,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庶女身份,忘了自己的亲娘比她口中“低贱”的人还要不如。 有时候很多事情都不用明说,事关后宫及皇嗣,朝臣们一个个都伶俐了起来,眼见着圣上一天天对几位皇子不满,那唯一一位“亲生的”就显了出来,虽然那只是个公主。 * 临安毕竟远离京都,消息传得不是那么快,等到连三爷夫妇听闻此事时,朝中的大方向已经尘埃落定:德妃之父因贪腐之罪遭革职,几个郭家在朝中得力的臣子接连降级,唯有收养皇子的淑妃身后秦家安然无恙。 连三爷夫妻俩傻了眼,他们亲生的闺女怎么就成了圣上唯一的血脉了? 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安国公的解释,他们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他们那个从小娇生惯养,性子稀奇古怪的宝贝女儿,怎么看都和皇位搭不上边呀! 连三爷心下惴惴,父亲又不在身边,只得寻了族中最是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连钦悄悄商议。 老族长一直远在江南,连语涵出生时他也不曾亲眼瞧见,于是最早那流言出来后,他还很是怀疑了一阵。但他人老脑子却不糊涂,很快就联想到种种蛛丝马迹,接着他又接到了安国公从京都寄来的信,终于是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 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了,眼睛都不太好使了,但耳目都还灵便,听了连三爷的担忧后只是摸着白胡子呵呵地笑,“这是好事呀!” 连世珏默然无语,大伯您还真想得开…… “世珏啊,你也想开些。”老族长还真开始劝了,语重心长的,“前阵子云林禅寺的无问老和尚来看我,对我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大意就是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啦,接下来能有好几代的显贵呢!我当时心里还嘀咕,老和尚疯了不成,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这话就成真了。” “照我说啊,圣上愿意把江山给你闺女当个乐子,你就宽宽心接着。你姑娘是个玩心重的,这龙椅可坐不了多少年,圣上是个英明有决断的,江山为聘,便是将来涵丫头不当了,他还会让你姑娘怎么样不成?” 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这想想就叫我高兴!我也是皇帝的大爷爷了!” 连三爷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摸着鼻子笑得傻呵呵的,“我闺女要当女皇了!” ☆、 第八十四章 承平十二年早春,皇后郭氏欲毒害承平帝未遂,遭幽禁;郭氏一族联手楚王余党逼宫,同二皇子刘湛里应外合,攻入玄武门。 这年连语涵十八岁。 未央宫前殿是整个京都中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不仅可以俯瞰未央宫前景,还可将大半京都纳入眼中。前殿的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阶,只差一步便可凑成千阶大圆满,寓意“一步登天”。 此刻,在台阶下混战中的人眼中,站在殿前的承平帝与永宁公主同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天与地,尘与土,永远无法触摸到的距离。 原本空阔浩大的广场上,喊杀声震天,原本灰白色的基底被乌泱泱的人头覆盖,血色和黑色交织,成了一道瑰丽奇异的景象。 连三站久了,腿有些麻,忍不住跺了跺脚,冲刘延抱怨道:“上辈子逼宫,这辈子还逼宫,皇后真是吃饱了撑的!难道她以为把我们全都杀了,再把大皇子和三皇子剁了,她儿子就能上位?看那些老头子不用口水喷死她!” 护卫都守在四角阴影处,离得不近,所以刘延说话也不顾忌,他语气淡淡然,对自己儿子又一次造了反倒是没怎么失望,“老二是嫡子,从小就被皇后捧在手心,养得心太大。这一世我早早将他们几个拘到一处教养,就是怕生母对他们的影响太大,没想到还是没扭过来。” 连三不可能一直坐在龙椅上,刘延虽有心培养二人的孩子继承大统,可无奈连三一直无孕,且即便孩子出生了,要养育到可以接手江山少说也得十几年,连三是绝没有这个耐心的。待她不愿继续时,势必要在三位皇子中取一个上位。对三个儿子的培养刘延很尽心,承受风言风语也是历练的一种,虽然这其中包含了他的私心。这些事两人之间有共识,他从来不瞒着连三,于是说起这话时也不躲闪。 早春的风有些大,连三身上披着金线绣凤凰的披风,金灿灿的,被风一吹就飘起了衣摆,在这权利的至高处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权力与美貌叠加,可以让一个人的风采趋于无限。 她很是不耐,眉心蹙得叫人心疼,说出的话却冷冷清清:“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看皇后那急迫劲,想来就算现在不逼宫,将来刘洋继位时还是要闹上一场的。” 大皇子刘洋,生母德妃已于去年病逝,上辈子刘延就一直很看好他,可惜在楚王逼宫时他被下了黑手,一命呜呼。这辈子,在刘延的刻意培养下,他的表现也叫人刮目相看,基本上已经内定好叫他继承皇位了。 刘延叹气,毕竟是自己儿子,即便早就得到了郭家联络楚王余党的线报,即便清楚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他都没能下得了手。血浓于水,虎毒还不食子呢,再不喜*,刘延也没想过要杀了他。 看到他有些伤感的表情,连三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道:“越老越优柔寡断了……”声音很小,刘延没听清,垂下头温柔问道:“宝贝儿说什么?” “没什么。”连三晃了晃脑袋,紧紧自己身上的披风,“这里风大,我先回去了。嗯,昨晚就闹哄哄地吵了半宿,觉都没睡好。我去睡一会儿先,等这里事情了了再来唤我。” 刘延一愣,捧过她的脸仔细瞧,果然发现眼下有些青影,顿时心疼得不行,软声道:“那你快去吧,我让张福抬御辇来,这里有我就行了。” 连三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走进未央宫。 承平十二年春,二皇子刘湛逼宫不成反遭镇压,此后幽禁于储元宫,于宣德帝刘洋登基次年于牛首池意外溺毙。此次逼宫因叛党从玄武门攻入,史称“玄武门之变”。 承平帝因嫡子谋反一事伤透心神,“玄武门之变”后便缠绵病榻,无力处理国事。在多位重臣上表建议后,承平帝立长女永宁公主为皇太女,代理朝政。 同年七月,承平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太女继位,改元昭宁,史称“昭宁女帝”。 昭宁五年,未央宫宣室殿内。 胡子修剪得十分有艺术感的老太医收回诊脉的枯手,沟壑纵横的老脸皱成了一团,呐呐不敢言。 刘延的心一沉再沉,仿佛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惨白地盯着老太医。已经当了五年女皇的连三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头问道:“林太医,朕身体如何?” “陛、陛下,您……”老太医摸索着自己那一把白胡子,表情纠结,似乎很难开口。 刘延手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着老太医,就怕他说出一个“不好”来。老太医被近几年愈发天威厚重的太上皇盯得面色发白,冷汗潸潸而落。 连三好笑道:“无妨,朕不怪罪你,你说罢。” 老太医闭着眼豁出去般,“陛下,您有喜了!” “……”惊愕的连三。 “……”呆怔的刘延。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上您这是喜脉呀”? 连三思考了一会儿,对林太医微笑起来,“林太医任院判多年,脉息精准,医术高明,父皇和朕都是信得过你的。” 林太医眼前一黑,笑得比哭还难看,“陛、陛下谬赞了……”他就知道!后宫至今未有皇夫,偶有传出女皇临幸某家俊俏公子的传闻,却从未得到证实。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诊出了喜脉!这不是找死呢吗! 老太医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一直在发愣的刘延终于回了神,神色冷峻,沉声道:“此事不可声张。” 林太医点头如小鸡啄米,“是!” 连三微微笑道:“你下去吧,余事再议。” “遵命!臣告退!”林太医迅捷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 殿内只剩二人,惊喜压抑太久,刘延都激动得有些恍惚了,他抱住小心肝儿不住地亲,眉眼间全是笑意,“宝贝儿,涵儿,你听到了吗?咱们有孩子了!”实在太欣喜,抱着连三就开始转圈圈。 “哎呀!放我下来!”连三嗔怒,刘延赶忙把她放下,在龙椅上安坐好,恨不能再问问她有什么需要没,最好可以给她捶捶腿捏捏肩。 “好了好了,别闹了。”连三一指头戳开他蹭过来的脑袋,淡定道:“我要去临安养胎,你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没有!”现在刘延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连三赞赏地挠了挠他的下巴,“那退位的事就要准备好了。”她想了想,认真道:“两个太上皇麻烦,刘洋就算面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要不你就死一死吧?” “好!”如果刘延有尾巴,一定已经摇起来了…… 昭宁五年,承平帝薨。 同年,女皇让位于弟弟魏王刘洋,退居江南。 当年的大皇子刘洋已经长成眉目俊逸的青年,在停灵的太极宫外,从封地赶回来奔丧的刘洋哭得不能自已,几次跪倒在地上,最后抱住皇姐的腿嚎啕大哭。 刘延看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在三个皇子中,他的心性最为纯善。德妃是个小心眼又心性狭窄的女人,但无奈智商不高,眼界又短浅,连宫斗手段使出来都常常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种情况下,刘洋很难得地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长成了一个正直的好青年。 连三跟这位“皇弟”其实不是很熟,但是德妃去世后,她下旨以帝后礼发丧,当时刘洋刚去封地没多久,诸事繁杂难以上手,也是连三派了人协助他处理先期事务。早年闹出“皇子非亲生”风波时,刘洋日子很难过,那时他就得过连三的照拂,此后他心下便时时感念这位长姐,在母丧后,更是多了几分孺慕之情。 本来连三打算煽情一点的,但是对着刘洋这张满是信赖的俊脸,她之前想好的台词卡壳了,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洋弟,这江山就交给你了,望你莫负父皇和姐姐的期望。” “呜……”刘洋又抱住了她的大腿,继续嚎啕大哭。 “……”连三囧到无以复加,伸手把他扯起来,叹道:“哭什么,你都多大了……” 刘洋哽咽道:“再大也是皇姐的弟弟。”自动靠在皇姐的胳膊上。 连三真的不适应这样感人的场面,纠结了半响,看他像只小狗儿一样可怜巴巴的,还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严肃地胡说八道:“我这几年也没做出什么政绩来,显见着我不是适合当皇帝的人了。当年若不是父皇身子不好,也不会急急地就让我继位。父皇英明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创下太平盛世,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面不改色地胡扯,“我是不成了,你好好干,圆了他这个心愿。” 刘延已经感动得哭到喉噎气堵了,一个劲儿地点头,泪雨纷飞。 连三默然无语,只是拍着他的脑袋,不再说话了。 * 昭宁女皇退位后住在江南,虽然外界对她的禅位议论纷纷,不少人猜测是当年的魏王如今的宣德帝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迫长姐退位,但这些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无人能证实。朝中臣子也心道,这几年女皇在位能够风平浪静,靠的全是太上皇余威,太上皇这座大靠山一倒,与其面对接下来百分百会发生的血雨腥风争权夺位,还不如直接退位来得干净。 虽然贴心的刘洋弟弟提出过要给长姐在江南建一所华贵不输未央宫的行宫,但女皇陛下却没有接受,只是低调地搬入了临安一所清幽雅致的大宅,宅内下人皆是两朝圣上的心腹,包括张福这个当年的大内总管,以李邕为首的一众暗卫,连林太医都告老了,携家带口地搬到临安,成为女皇的御用大夫。 连三爷自从当年调任临安后,就一直没有再露出要调回京的迹象。虽然思念女儿,可夫妻俩都明白,忍过这几年,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不,闺女来了,虽然挺着个小肚子,还领着位身份高得可怕的女婿,但这半点不妨碍连三爷夫妻俩的好心情。韩氏直接就在闺女这儿住下了,要贴身照顾怀孕后愈发金贵的宝贝女儿。 连三爷回家溜了一圈,嘿,媳妇儿呢? 最后在闺女那儿找着了,没法子,只得陪着妻子在这儿住了一阵,后来还是刘延实在找不着和小心肝儿亲热的机会,按捺不住,偷偷找了岳丈说了一番,这才叫连三爷夫妻搬了回去。不过两边宅子离得不远,韩氏还是天天来看望女儿,连三爷忙完公务也是往这儿来,一家人一道吃晚饭。 江南气候温暖湿润,已是早秋时分了,临安却仍有些余热,不像京都,早早就刮起了萧瑟的秋风。 连三的肚子不太显怀,六个月的身孕,身材却都没什么变化,穿上宽松的衣服从身后一瞧,乍一看和普通女儿家没什么两样。 刘延如今没了政务要处理,便把当年只做收集讯息用的商号做了起来,内宅那些鸡毛蒜皮他也在韩氏的教导下学会了管理,家里家外一把抓。 天气好时,刘延会帮着小心肝儿换上漂亮的外出衣裳,两人牵着小手一道走出门,像一对普通夫妻一般,沿着临安特有的青石板路慢慢散步。 宅子临湖,从后门出去走几步就到了西湖边。这一段路被特意休整过,平整干净,为保安全无虞,湖边还装了清漆围栏。 清风徐来,柳枝轻舞,只见这一对璧人携手缓缓而过。 这正是——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写得最长的一本书了,之前总是匆匆收尾,这次我自己回顾一下,结局得不算仓促,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当然,缺憾还是有很多的。正文里没提到的谢安结局,明天小盆友番外里会提及,还有连语*。 这本书一直写得很欢快,可能是因为女主太过随心所欲的缘故。虽然中间因为一些琐事低落过一阵子,但恢复得也很快。 总而言之,感谢大家一路相伴。 ——沐乔—— 写于2013.8.2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