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妃她想守寡》 作者:西楼望雪 文案: 作为将军府地位低下的庶女,多年摸索总结后,阮盈沐终于找到了她的杀手锏,一个字:装! 弱柳扶风,楚楚可怜,能用眼泪解决的事情绝不动用武力,真真是好一朵风中自由摇摆的小白花。 谁料一道圣旨从天而降,她不得不替代将军府嫡女出嫁,给那位随时会撒手人寰的病弱王爷冲喜。 大婚当日,他便掐着她的下巴阴沉沉地威胁她,死后要叫她陪葬。 她不以为意,若是让我连寡也守不成,大不了卷铺盖走人罢了。 只是,说好的病秧子,说好的活不过这个冬天呢? 萧景承:怎么,爱妃不用守寡,看起来却有些失望? 阮盈沐:呵呵,怎么会?殿下说笑了......萧景承你放开我唔...... 食用指南: 伪小白花深藏不露王妃&假病秧子韬光养晦王爷 双双扮猪吃老虎,日常互飙演技斗智斗勇,玛丽苏,甜甜甜。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阮盈沐,萧景承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永历二十三年冬,一连数日,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片萧瑟凛寒的京城中,有道传闻不胫而走:豫王缠绵病榻数月,皇宫里的御医去了一茬又一茬,始终不见好转,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朕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就为了这时候听一句无能为力?”明文帝龙颜大怒,将案上的奏折尽数拂下,“一群酒囊饭袋!草包!治不好豫王,你们也不必回这皇宫了!”   “臣等罪该万死,请皇上息怒!”天子震怒,底下跪倒了一片,头伏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在皇后及时赶到,斥退了一干战战兢兢的御医,温言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豫王的病根子不是一日落下的,往年冬天也是这样吓人,最后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没道理独独今年熬不过去。”   明文帝闭上了眼睛,脸上尽是疲惫,“朕这心自打一入冬就揪起来,只盼着能赶快过去,今年冬却如此漫长,朕怕啊......”   皇后将明文帝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安慰地轻抚,片刻后又牵着他落座:“臣妾也挂心,入冬以来便日夜诵经祈福。虽说这孩子是在贤妃膝下长大,但到底也唤臣妾一声母后,臣妾怎能不心疼?”说着忍不住拿手帕擦了擦眼睛,“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能使豫王病情有所好转。”   安阳将军府,后院的侧门被叩响,守在门边的婢女连忙上前,“吱呀”一声打开了门,迎来了一个身穿雪披的女子。她穿得厚实,整个人却依然如弱柳扶风,肩上一点红梅,给白茫茫的天地间染了一抹颜色。   “小姐,快进来!这天儿实在太冷了,偏生要出去,冻坏了身子谁来心疼你?”青莲将袖中藏好的手炉递给女子,边关门边埋怨道。   “这不是有你来心疼我吗?”女子接过手炉笑了笑,又抬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微微颦眉道:“今年这天确实冷得古怪,不知又有多少人熬不到开春。”   天寒地冻,城中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城外的乞丐被风雪困在破庙中,又冷又饿,她便忍不住送了些吃食和碎银子过去,至少能挨一天是一天。   阮盈沐回了闺房,刚脱下染雪的披风,就听外间传来大夫人贴身丫鬟阿朱的声音:“三小姐,夫人请您去玉春堂说话。”   她与青莲对视了两秒,两人眼里都写了几个大字:准没好事。   但还是不得不去。玉春堂内,只见一位端庄美貌、雍容华贵的妇人拉着娇俏可人的少女,满脸温柔与慈爱,正在同她细细说话。   阮盈沐俯身屈膝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盈沐你来了。”大夫人见了她,立刻放开了小女儿的手,起身亲亲热热地拉着她一同坐下。“阿朱给三小姐沏茶。”   阮沐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自打她踏入将军府,这大夫人向来视她如空气,看她一眼都嫌脏,何时对她如此热络过?事情恐怕有些棘手。   果然,几句敷衍的问话后,大夫人感叹道:“还记得你刚入府,丁点儿大一个小人儿。转眼间,盈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阮盈沐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母亲说笑了......盈沐未曾考虑过婚事,只想......只想侍奉在您和父亲膝下......”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女儿家大了怎能不嫁人?母亲昨日进宫同皇后娘娘叙话,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言语间有意给你指婚,指的正是皇上最喜爱的豫王殿下。你意下如何?”   阮盈沐心下了然,眼眶一红,挣开了大夫人的手直接跪在了地上,轻柔细软的嗓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母亲,盈沐当真未曾考虑过婚配之事......况且父亲也不曾与女儿说起此事,女儿不敢轻易应答......”   “给你脸了!你一个低贱的庶女,皇后娘娘亲自将你赐婚给王爷,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推三阻四?”阮馨一下子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呼呼地指着阮盈沐鼻子骂道。   “馨儿!”大夫人呵斥了一声,面色不虞。随后,又软硬兼施地劝说了几句,见她一副受了欺辱、泫然欲泣只知摇头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大夫人在她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地骂了一句。   阮盈沐这边刚出玉春堂时还在用帕子抹泪,进了自己房间,面上的神情立刻由惶惶不安转为冷淡,眼里哪有一丝哭过的痕迹。   一关上门,青莲便忍不住道:“小姐,大夫人这明摆着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啊!京城里外谁不知道这豫王是个病秧子,就算再得皇上喜欢,那也不一定能活得过......”   “嘘......”阮盈沐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不可口无遮拦。”她推开窗,雪花飘飘悠悠地落到她手心,不一会儿便融化成一小滩雪水,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这婚不是指给我的,按兵不动即可。”   豫王萧景承,其生母淑妃早年间是位名动京城的美人。桃花树下,皇帝一见倾心,入宫后几年独受宠爱,可惜红颜薄命,诞下小皇子后便香消玉殒了。豫王殿下打娘胎里落下了病根,自小体弱多病,多年来寻遍名医,却一直不得痊愈。皇帝对这个病弱皇子十分疼惜,早早便在京城大修府邸,待其弱冠之年,一举封王赐府。这年冬,豫王殿下旧疾复发,情势危急,太医也束手无策。皇后情急之下,竟提出不如试试民间的法子,让豫王大婚来冲喜。   按理说豫王早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但这殿下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自知身体病弱,不愿拖累于旁人,多年来身边仅有一位皇后娘娘亲自指派来照顾他的妾室。   如今皇帝最疼爱的豫王殿下要大婚,这婚指的,自然不是将军府出身低贱的庶女,而应是尊贵的嫡女才是。   次日,老将军在前厅大发雷霆,茶盏碎片摔了一地。“胡闹!妇人之见!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岂是你能轻易糊弄的?”   “老爷,馨儿是我的心头肉,也是你的心头肉啊!馨儿刚过及笄之年,她还什么都不懂,你要她跳进这个火坑,后面活活守寡几十年吗?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吧!”平日里端庄华贵的妇人此刻也顾不得自己高贵的身份,坐在椅子上捶着胸口,哭得妆都花了。   阮馨跪在一旁,梗着脖子娇声娇气道:“爹爹,我不要嫁入豫王府!那个豫王病怏怏的,听说整个豫王府都阴气森森,要我嫁给他我不如去死!”   老将军脸一黑,低声呵斥道:“闭嘴!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屋子里关禁闭!”半晌,顺了顺气又对大夫人道:“就你心疼,我这个做爹的不心疼吗?可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圣旨很快就会下来,抗旨是死罪!”   大夫人听到这话,心知事情有了转寰的余地,连忙出主意道:“老爷您不是认识一位高人吗,就烦请这位高人去同皇上说,馨儿近来大病一场,尚未痊愈,不宜冲喜。而盈沐的生辰八字才是最适合嫁入豫王府的人,皇上爱子心切,不会生疑的!”   “这……”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阮盈沐在外面站了许久,久到身子都冻得有些僵硬了,这才不得不打断了好一场感人肺腑的大戏。   老将军头疼欲裂,满脸皱纹更甚,见了这个素来乖顺的三女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盈沐,你来了正好,爹也想听听你怎么说。”   阮盈沐示意下人来打扫地上的碎片,又拉了一把还跪在地上的阮馨,忽视对方嫌恶的眼神,柔声道:“母亲和妹妹不如先去休息吧。”   等到只剩他们父女俩时,阮盈沐垂眸,尚未开口,玉珠子似的眼泪就落满了粉腮。   “哭什么,爹又没说一定要把你嫁过去。”   “爹爹,女儿知道您的为难。”阮盈沐抬手拭去眼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愁思,卷翘纤长的睫毛上都沾了水汽,可怜得紧,嘴里却故作坚强道:“女儿不怕,女儿愿意为父亲分忧。”   皇帝想给豫王指婚冲喜,皇后却偏生选了安阳将军府,无非是借机打压纯贵妃背后将军府的势力。当今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身份最高贵的便是安阳将军的妹妹,纯贵妃。纯贵妃虽至今未能生得一子,但背靠将军府,也是圣宠不衰。老将军一子三女,大公子在前线带兵打仗,二小姐嫁给了廉王,如今皇后娘娘直接将嫡出的四小姐指婚给说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的豫王,用意已然十分明了。   “唉,你母亲要是有你一半的通情达理就好了。”老将军长叹了一声,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算是默许了大夫人的提议。   两日后,皇帝身边的李公公领着圣旨到了安阳将军府:“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安阳将军之女阮盈沐品貌出众、秉性端淑、恭谨端敏,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今皇四子豫王,年已逾弱冠,适婚娶之时......许配豫王为王妃......钦此!”   阮盈沐恭敬地跪在地上,垂首接旨,谢主隆恩,一切顺利进行。这厢大夫人见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是安了心,拉着小女儿的手喜极而泣。老将军则又叹了口气,沉默着去了书房。   唯独急坏了忠心护主的小丫头青莲,“小姐,您前两天还在说按兵不动呢,今儿个怎么连圣旨都接了!您在想什么啊!”   阮盈沐对着镜子拆了发簪,微微扬起了唇角,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夫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阮馨嫁入豫王府,看这形势,父亲最后也拧不过她们母女俩。左右都是要我嫁过去,不如掌握主动权,也算是向父亲为日后讨要个人情。”   更重要的是,于她而言,嫁给豫王不能算是一个坏的选择。想来以他那副身子骨,应当没什么精力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罢。她平生最恨深宅后宫里的妻妾争斗,这下倒能乐得清闲。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古言《太后娇贵》已完结可食用,预收文求收藏,点进专栏即可~   1、《表哥他偏要宠我》,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顾思思本是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小姐,万般娇宠。不料一夜之间,她突然变成被抱错了的乡下野丫头。   真千金归位,她只能做了国公府的养女。   顾思思的日子不好过了,连定好的亲事都被亲自上门退了,最后更是被害得凄凉病死。   重活一世,她下定决心,不该是她的她一分不拿,该是她的,她也会寸步不让。而害她性命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等到未婚夫婿上门退亲那一日,她佯装伤心嘤嘤落泪。   可她那名满京城的纨绔表哥,当朝七皇子,一把捏住了她的脸,凶巴巴道:哭什么哭?不用嫁给那种废物,还不快放鞭炮庆祝庆祝!   顾思思一抹眼泪:那表哥你说,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   裴衍同她额头相抵:自然是嫁给像我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了!   顾思思:表哥你的脸呢?   后来,他怜惜珍重地将她捧在掌心,给予她唯一的无上的尊宠。   ——————————————   2、《拯救校霸大佬》,   夏时穿进了一本玛丽苏小说中,成为了霸总年少的白月光女主——的同桌,一个爹不疼娘不爱,频频遭受校园暴力伤害的包子学渣路人甲。   更坑爹的是,她居然被绑定了拯救系统,必须去拯救一不小心从男神长歪成校霸的大佬。   于是向来秉持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夏时同学,在逆袭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学霸的道路上,还要顺带拯救失足少年。   一开始——   顾郁之:我就是死,就是从六十楼跳下去我都不会好好学习!   到后来——   顾郁之:快把《五三》拿给本少爷,本少爷的目标是清华!   ……   人人都以为夏时是从六楼跳下来摔坏了脑子,竟然胆大包天招惹校霸本霸,然而就在他们等着看好戏时——   月黑风高夜,阴鸷暴躁的少年将她摁在写满数学题的黑板上:学霸,我这里有道题不会。   夏时: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顾郁之:请你,教教我怎么谈恋爱,嗯?   夏时:别招我,没结果,我连六楼都跳过。   顾郁之:从了我,六楼算什么,六十楼我也跳。   ————————————   推荐基友已开的文文~   《我在娱乐圈以美证道》by沈又九   文案一:   在娱乐圈兢兢业业打工的吕熊熊是正儿八经道士出身,却长了一张初恋脸,颜好个高声靓,除了会演戏,没事还会捉个鬼算个命,就连圈内前辈都拿着爱的号码牌,排队就等她卜上一卦。   粉丝泪流满面:吾等何德何能粉到宝了。   在吕熊熊的出道周年演唱会上,传说中只有壕才能买得起的内场第一排明晃晃地坐着三个稀有的男粉,在一众女粉的衬托下特别突出。   他们戴着口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举着灯牌,疯狂地喊道:宝宝我爱你   女粉纷纷摇头:打不过打不过   文案二:   吸粉无数的吕熊熊,同时吸引几位大佬的注意。   桀骜影帝霸道又舔狗,天天摆着一张臭脸,却连吕熊熊掉下的一根头发丝都小心翼翼地拾起,摆在漂亮的玻璃盒中,一直放在枕边。   学霸精英的医师表面高冷,背地里天天掐着闹钟就为了给她打榜,申请了无数小号在网上跟黑子掐架,为爱拼了老命。   温柔二代将吕熊熊捧上神坛,痴痴地仰头望着她,眼神中满是偏执的占有。   一次采访,记者问:你想什么时候解决个人问题?   吕熊熊冷酷地拒绝:谈恋爱是不可能谈,我怕失业。   三个男人哭唧唧抱作一团:得了,集体失恋了。 第2章   几日后,天终于放晴了。沉寂冰冻了许久的京城,骤然苏醒。   这日,满城张灯结彩,一早街道两旁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连小贩都不做生意了,等着看这场盛大的难得一见的迎亲场面。   将军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毯从府内铺到了府外,红双喜字贴在朱门上,门口庄严肃穆的石狮子也披上了红绸带。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   华丽庄严的迎亲队伍从街头排至街尾,可是这打头的骏马上却没有新郎。豫王殿下身边最亲信的侍卫牵着骏马来到将军府前,对着喜婆子搀扶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请罪:“王爷抱恙,特命属下前来迎接王妃入府,还望王妃恕罪。”   阮盈沐心道,若今日豫王能亲自来迎亲,倒吓我一跳了。她也不扭捏,直接上了喜轿,甚至没有回首看一眼。只因为这将军府门前,并没有一个值得她留恋不舍的人。   数十里红妆,连绵不绝。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试图一窥八抬大轿上的新娘子。   “这将军府嫁的是哪位小姐啊,这么大的排场?”   “这你都不知道来看什么热闹?将军府今日嫁的是三小姐!排场够大吧?其实啊,这三小姐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微,本不该有这样的场面。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三小姐嫁的可是豫王殿下!谁不知道豫王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早早就封王赐府了,这排场自然不同寻常。”   “豫王殿下?可不是听说豫王殿下近来情况不好,说不准......”   “你不要命了!”搭话的人吓得一惊,厉声打断了对方,又凑近了对方压低声音道:“这话让旁人听到了,你有几条命都得死!仔细点嘴巴!”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快又淹没在了雷动的鞭炮声中。   八抬大轿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阮盈沐前夜被折腾了一宿不能入睡,现下都快被晃睡着了,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落轿”。豫王府到了。   她猛地清醒过来,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踏入这道门槛,她就真的嫁为人妇了。尽管这是一桩并非你情我愿的亲事,但无论如何,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名义上的豫王妃了。而她甚至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君。好在外面的人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侍卫很快便掀开了轿帘:“王妃,请下轿。”   阮盈沐伸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快速平静自己的情绪。那里佩戴的不是什么金贵的首饰,而是娘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也是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落地后,有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阮盈沐透过盖头留下的缝隙看过去,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只是过于苍白瘦削,甚至能看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手的主人正是坐在轮椅上的豫王。   阮盈沐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将手放了上去。比起她这只小巧纤细的手,对方的手很大,只是冰凉如玉,冷得她一颤。她感觉到这只手毫无力道,可以想见其主人并非健康之人。   但至少还能起来拜堂,倒也不算病入膏肓。阮盈沐在心里默默想道,脚下随着新郎的牵引跨过火盆,进入堂内。   这本应是一场极为热闹的婚宴,王公贵族能到场的尽数到场,不能到场的也送来了丰厚的礼金。但是碍于高堂之上端坐的帝后威仪,四周的宾客也只敢窃窃私语。   喜婆子递给阮盈沐一条绣球,她抓住了绣球的一端,不敢用力,怕把新郎抓着的另一端也扯了过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阮盈沐还没来得及跪下叩首,就听身旁的新郎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即使用手掩住了口唇也止不住闷咳声传出来。   高堂上的明文帝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突地站起来沉声道:“不必跪了,速速成礼。”   “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礼成,阮盈沐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她刚刚真的担心若是豫王拜堂时就撑不住昏了过去,那她不是嫁入王府来冲喜,是罪该万死了。   新郎比她先一步被推进新房,阮盈沐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听许嬷嬷道:“请新娘子进新房!”   阮盈沐在青莲的搀扶下跨进新房。这新房布置得极为喜庆,处处贴满了喜字,红烛悬挂在墙壁之上,连地毯都是大红色。她慢慢走进里间,坐到了铺着大红喜被的床边。   方才在外间,许是空间大宾客多,她尚未察觉有何异样。此刻离得近了,她便闻到了新郎身上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合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楚的清香,算不上难闻,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气味。   墙边安安静静地站了一排身穿大红吉服的婢女,许嬷嬷将一杆秤递到了萧景承手中,轻声道:“殿下,您且掀了王妃的盖头。”   萧景承又咳嗽了两声,在许嬷嬷的搀扶下起身,挑开了坐在他身边的新娘子的盖头。   阮盈沐是侧对着他坐的,萧景承只能看见她金丝凤冠下浓如墨云的乌发,柔美恬静的侧脸,以及如同受惊的蝴蝶般颤动的纤长卷翘的睫毛。   萧景承的身子不宜饮酒,但礼数还是要周全。婢女端来合卺酒,阮盈沐执起其中一杯,还未待送入口中,便听见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可以了。”   抬眸,入目的面容竟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久卧病榻,萧景承的身子要比寻常男子孱弱不少,但他却完全继承了京城第一美人——淑妃的美貌。苍白的脸色遮掩不住俊美深邃的轮廓,一双本应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半阖,叫人瞧不清里面的神色。鼻梁挺拔,薄唇轻抿,满头青丝用了一根红绸松松束了,此刻身着一袭红衣,依靠在床榻之上,神情说不出的慵懒,却又显得贵气逼人。   似乎是被她毫不掩饰的目光所冒犯,他眉心微皱,淡淡道:“我乏了,嬷嬷。叫他们都退下吧。”   阮盈沐回过神来,重新垂下眼眸,作出乖顺的样子来,柔嫩白皙的耳垂却悄悄染上了红晕,心里正暗自懊恼自己竟盯着人看呆了。   许嬷嬷领着一众婢女下去了,青莲临走前还担忧地扭头一个劲儿地盯着她,阮盈沐只好用眼神示意“无碍”,青莲这才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了里间。   阮盈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瞧着殿下似乎也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便自己主动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葵形铜镜卸妆。   她顶着这头繁重的头饰一整天,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还得保持端庄优雅,实在是很受罪。她动作快而轻巧地摘下了镶满金丝和红色宝石的凤冠,一头青丝如瀑泻下,披在了火红的凤凰嫁衣上,也落在了身后凝视着她的眼眸中。   “安阳将军的女儿,理应不是没有好的归宿,为何要嫁与我这活过一天是一天的药罐子?”萧景承缓缓开口问道,虽说是问句,声音里却几乎不含情绪。   阮盈沐在脑子里斟酌一番,豫王殿下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呢?无奈她对他实在是知之甚少,犹豫片刻只能选择最稳妥的回答:“殿下身份尊贵,龙章凤姿,必能得天庇佑,万寿无疆。能常伴殿下左右是妾身几世修得的福分。”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以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道:“过来。”   阮盈沐无声地叹息,看来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顺从地起身,提起繁复的嫁衣裙摆走到了床边:“殿下。”   “过来。”男人重复道,声音里隐隐含了一丝不悦。   她不得不坐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   随后萧景承伸出了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见她始终不愿抬眸与他对视,也不恼,半晌阴沉沉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死了,指定要你陪葬,你还觉得这是你的福分吗?”   阮盈沐微微一愣,心道:你若当真要我陪葬,那这寡我也不替你守了,大不了卷铺盖走人罢了。   下一瞬间,她害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僵着身子想往后退却又不敢,湿漉漉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如花般娇艳的面庞在红幔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贝齿轻咬红润的下唇,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别处,软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殿下.......既是这般想的,那......那也是妾身的......妾身的福分......”   似乎是对她这副恐惧的样子有些厌烦,萧景承放开了手,拿起身旁的帕子擦了擦指尖:“罢了,你且去歇息吧。贺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见门外突然闪过了一道黑影,推门而入的正是之前代替萧景承来迎亲的侍卫。   “殿下。”贺章一身黑衣,腰间带刀,应是一直守在门外,等候王爷吩咐。   “送王妃去东苑歇息。”萧景承完全阖上了眼眸,声音愈发无力,想来是一天折腾下来,身子吃不消了。   大婚之夜,王妃就这么被赶出了新房。   作者有话要说:  阮盈沐:今日的你将我赶出新房,明日的你休想进房。   萧景承:娘子我错了! 第3章   是夜,喧嚣散去,偌大的豫王府重归平静。   躺在床上的阮盈沐,却突然睁开了双眼。黑暗中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哪有半分睡眼朦胧的样子。她默默盯着帐顶,半晌后轻声唤道:“青莲,你睡着了吗?”   趴在床尾的青莲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没呢小姐,我等您睡下再去睡,怎么了?”   “我饿得睡不着。”她起身,撩开了床帐。一整天,她只在寅时进食了一碗赤豆粥,喜轿还未到豫王府就饿了,本以为成亲礼结束后能用膳了,不曾想又被赶了出来。现在当真是腹内空空、饥肠辘辘,无法安睡。   青莲彻底清醒过来,猛地直起身子愤愤道:“这王爷也是太过分了!把您从新房里赶出来也就罢了,一个丫鬟都不给配也就罢了,连晚膳也不差人送来!我看王爷是想饿死您!”   “行了,别瞎说。”阮盈沐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豫王府不比将军府,小心隔墙有耳。你若是因为口无遮拦被拉出去打一顿,我可不管你。”   青莲“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麻利地服侍小姐穿上了衣裳,又伸手替她整理好白色狐皮裘衣,“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出去吗?还是我去找找看吧。”   “你能认识厨房吗?”豫王府很大,结构复杂,当日明文帝不顾大臣的反对,要求工匠按照最高的规格修建了豫王府邸。阮盈沐所住的东苑,处于第三层的后院。初来乍到,她只记得贺章带她来的那一条路,其他地方一概不知,更别提平常连将军府的路都认不全的青莲了。   主仆二人沿着长廊往外走,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哪间屋子有点烟火气,想来厨房也早就歇息了。   阮盈沐渐渐有些烦躁。她自小在民间长大,六岁时便没了娘亲,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靠吃百家饭才不至于被饿死。后来她进了将军府,一开始因着低贱的身份,常常受到欺负,来自小姐们的欺凌也就罢了,连照顾她的下人也给她脸色看,膳食冷透了再送过来算是好的,有时候干脆就不送饭,时常饿得她眼前发黑。到如今她便挨不得饿了,一饿情绪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阮盈沐四下看了两眼,确定周边无人,便低声交代青莲:“你在这等着,不要叫。”随后往院落中间走了几步,脚尖一点,借力院中摆放的水缸,衣袂翻飞间,人已站到了屋顶上。   青莲果然吓得差点叫出来,记起自家小姐的交代,连忙捂住嘴小声道:“小姐,你快下来!危险!”   阮盈沐没理她,像一只轻盈的猫那般,在屋顶上悄无声息的走了一圈,借着月光打量豫王府的布局。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须臾间身子轻转往下一跃,已然飘飘落地。   “怎么了小姐,发现了什么?”青莲见她这么快就下来了,变得更紧张了。   阮盈沐展颜微笑:“无碍,看到了一个深夜小贼。不过我猜那应该就是厨房的位置了。”   那边,贺侍卫正端着一个盘子往新房走。往日里王爷躺在床上不动,随便吃点什么也就罢了,今日大婚却连晚膳都没吃得上,为了装虚弱也不好传膳,半夜三更的饿了,他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潜入厨房。   “你太慢了,贺章。”站在窗前的男子,身姿修长挺拔,连背影都显得十分清贵优雅。一转身,亮如星辰的眸子斜睨过来,似笑非笑,夺人心魄。好一个翩翩风采的浊世佳公子,哪里见得白日里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贺章将盘子放到桌子上,犹犹豫豫道:“殿下,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屋顶上有一个白衣女子……”   萧景承坐到桌前,疑惑地看着他:“白衣女子?三更半夜,屋顶上,你确定?”   贺章本来就不确定,被主子一质问,更不确定了,只好道:“也有可能是属下眼花了,毕竟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对豫王府里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若是府上有如此身手不凡的女子,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萧景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毫不留情地调笑道:“哈哈哈,贺章,你莫不是禁欲太久,竟幻想出了个白衣女鬼?难不成后面还有话本子上所写的香艳故事,忠实侍卫与美貌女鬼......”   ……贺章默默在心底顶嘴:殿下您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   “不准在心里顶嘴。”萧景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殿下。”   这厢,被当做白衣女鬼的阮盈沐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厨房,眼见着锅里还在冒热气,笑道:“看来豫王府挨饿的不止我们,半夜做贼的也不止我们。”   青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小姐,该不会豫王府一直都这样吧,那以后您岂不是天天都吃不饱了?”   “呵呵。”阮盈沐笑出了声,“傻丫头,豫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会苛刻膳食?今晚这个人,怕也是另有隐情罢。算了,与我们无关,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主仆二人就着上一位留下的还热乎的吃食填饱了肚子。待阮盈沐重新躺回床上后,本以为吃饱了就能安睡了,结果也不知是吃撑了还是出去吹了风人更清醒了,闭上眼睛后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杂念很多,一直到五更天才算是入了眠。   大婚第二日,她理所当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姐,小姐。”青莲撩开了帐幔,轻声唤醒自家小姐。   “嗯?”阮盈沐睁开眼眸,呆滞了片刻,回过神来:“什么时辰了,今日是不是该进宫给皇上太后请安?”   “这倒不必,刚刚许嬷嬷差人来说了,皇上怜惜王爷身子尚未痊愈,直接免了这礼数,只道待王爷身子好全了,再择日同王妃一起进宫请安。只是……”   “说。”   “刚刚前厅来了个小丫鬟,说是他们夫人待会儿要来给您请安。”   阮盈沐起身,一头青丝披散,衬得一张小脸面若桃花,刚睡醒时神色难得有些懒散,“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不过看来我起得也不算晚了。”   青莲扶她下床,“小姐您要是不愿意见她呢,我就叫她们哪里来回哪里去,省得一大早给您添堵。”   她摆摆手:“罢了,没必要摆王妃的架子。虽说我也不打算与她周旋,但若能和平相处,我也是很乐意的。”   一大清早,管家就挑了几个平日里机灵的小丫鬟送来了东苑,此刻正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但能近身服侍王妃的依然是青莲。   大婚第二日,为讨个喜庆,阮盈沐便挑了一件藕荷色绣花锦缎袄裙。乌发绾起,斜斜插了一支红珊瑚莲花钗,薄施粉黛,素雅清丽又不失娇美。   她去前厅坐下没多久,才吃了块芙蓉糕的功夫,便听院子里有人通报,“南苑秦夫人来给王妃娘娘请安!”   随后一个丫鬟撩开了门帘,一张美丽动人的脸露了出来。秦婉儿一身水蓝色织锦长裙,身披玫红色软毛披风,肤若凝脂,眉目含愁又似含情,腰如细柳,走起路来曼妙无双。   阮盈沐心道,好一个浑然天成的娇弱女子,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怜惜,比她装出的柔弱要自然得多。   “贱妾给王妃请安。”秦婉儿弯腰行礼,声音也是婉转动听。她从身边的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盏茶,“贱妾一早起身,便想着要来给王妃请安,去了正厢,才发现姐姐昨夜……”说到这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连忙用手帕掩住了嘴。   阮盈沐略一颦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怎么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的美貌女子,却也不是个肯安安分分的主儿,这才第二天就沉不住气来示威了。   可惜她并不在意,只淡然道:“这一声姐姐怕是不敢当,我的年岁应当不比你长。”   秦婉儿的笑僵了僵,连忙改口道:“也是,贱妾比王妃早进府几年,王妃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阮盈沐也笑了:“家中只有一位姐姐,早已嫁入了廉王府做了廉王妃,我惯常也不爱随意叫人姐姐。”   秦婉儿脸色变得更白了,尚未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倒是气冲冲地上前了一步:“我家夫人一早便来给王妃请安,王妃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青莲脸色也是一变,大声呵斥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着王妃大呼小叫,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秦婉儿这才意识到今日恐怕是要碰钉子了,低声命令身前的丫鬟道:“跪下!给王妃磕头请罪。”自己随后也跪了下去,柔柔弱弱道:“王妃恕罪,这丫头平日里没见过世面,是贱妾管教不严,王妃要怪罪便怪罪贱妾吧。”   旁边站着的下人们低着头大气不吭一声,心里暗自嘀咕:这新来的王妃手段够厉害的,以后万万要小心伺候。   阮盈沐就着手边的茶盏喝了两口。虽说秦婉儿的身份只是妾,但到底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身后有所依仗。从前豫王府王妃的位子空着,上上下下哪有人敢轻贱了这位南苑的夫人,底下的丫鬟难免也就心气高了些,说话都失了分寸。   她有意立一立规矩,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半晌后才开口道:“罢了,不必小题大做,请了安便回去吧。”   秦婉儿暗自咬牙,起身走了两步,又跪在阮盈沐身前奉茶,却在对方指尖碰到茶盏的一瞬间故意松手,“呀!”   茶水瞬间泼了秦婉儿一手,茶盏也掉到地上摔碎了。她身后跪着的小丫鬟见状便朝前膝行几步,哭道:“王妃息怒,求王妃息怒!有什么气王妃尽管冲奴婢撒,我家夫人素来身子不好,可禁不住这样折腾啊!”   阮盈沐无言,瞧着秦婉儿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道我错了,是我眼拙,你比我更会演。但是该看这场戏的主儿这会儿估计还在床上躺着,你又何苦演来呢。   她以目光示意,片刻后青莲便从里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精美贵重的首饰。即使大夫人平日再怎么不待见她,可她是嫁入豫王府,只得不甘不愿地准备好丰厚的嫁妆,以防失了将军府的礼数。   阮盈沐微微叹了一口气,满含歉意柔声道:“今日起得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身上没什么气力,一时失手,对不住妹妹了。这里面都是我陪嫁的首饰,你挑几件合眼的,算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她瞥了一眼面前洒落的茶水,继续道:”这天儿冷,茶水凉的快,我看洒出来的时候都不冒热气了,想来妹妹的手应是无甚大碍。不过妹妹你身娇体弱,我这有一盒药膏,你也拿回去用一用,省得日后留疤。”   一番话妥妥帖帖,既显出了王妃的气度,又不动声色地暗示对方:见好就收罢。   如此尽管秦婉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却也只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告退。   “既然妹妹身子不好,今后便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第4章   前脚送走了秦婉儿,阮盈沐刚准备用早膳,这后脚豫王府的管家便不请自来了。   吴管事年近花甲之年,双鬓斑白,精神矍铄,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姿。他此行并非空手,还带来了几本厚厚的书本,行了礼后便直言来意:“殿下身体不好,往常王府的账务以及一切琐碎杂事都是老奴在打理。如今既然王妃进了府,这些账务自然是应该交给王妃亲自打理。”   阮盈沐单是看一眼那么厚的账本,立刻就感到自己头疼起来,连连摆手拒绝道:“不不,吴管事,这不合适。我从未学过账务,更没有打理过账务,且天资愚钝,学习起来也很是费力。整个王府这么大,要管理好绝非简易之事,我恐怕承担不了这个重任,一切还是依照原先的样子罢。”   “王妃莫要自谦,王府总归需要一个掌家的女主人,这也是王爷的意思。您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老奴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盈沐一听到是王爷的意思,更是拒绝:“我刚来王府,委实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样,麻烦管事先回禀王爷,等我准备好了再谈学习账务、管家等事务,可否?”   吴管事见她如此坚决,一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也只好暂且作罢,先回禀王爷去了。   大早上一连应付两波,阮盈沐这才算是得了空闲,也不想用膳了,直接就回房去读书了。其实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嫁妆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金银首饰,而是她那一箱子从各个地方搜集过来的各类奇书异书。并非三从四德那一套,她不爱看,这些书有天文地理,也有志怪异录,甚至有野史□□。   青莲安静地在一旁伺候,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姐,王爷肯将王府的大权交给您,您为什么不要啊?您想想将军府,大夫人掌权多威风,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阮盈沐微微叹道:“我不要风也不要雨,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从她和豫王短暂交锋的结果来看,此人性子阴沉,心思深重,更谈不上对她有一丝好感。虽说豫王府建府才短短几年,但内部早已盘根错节,光是宫里那几位放在王府里的人就够复杂的了。这才大婚第二日,豫王便如此主动放权给她,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况且王府日常事务繁杂琐碎,若要接手,那整日时间都得耗费在这上面了。   事实上她对于当家掌权这种事也实在是不热衷,劳心烦神也不一定讨得到好处。倒不如私下多存些私蓄来得更妥当些。   “那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将来的小世子考虑啊!”   阮盈沐拿起书就敲了一下青莲的脑袋:“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静在瞎想些什么?你若是闲着没事,不如跟我一起读书认字。”大婚之夜尚未圆房,她可不觉得豫王会情愿跟她生下孩子。而且,以豫王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也不适合要子嗣。虽然皇上赐婚的初衷怕是也有让豫王留后,但这种事,并非一厢情愿可以做到的。   一听要读书认字,青莲连忙做了噤声的动作,不再烦她。   阮盈沐就这么在豫王府住了下来,过去将军府里时不时还有阮馨过来找她麻烦,可这豫王府自打那日秦婉儿碰了钉子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来触她的霉头了。日子倒也过得十分自在。   一场大雪后,天气总算渐渐回暖。阮盈沐所居住的东苑很大,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可惜无人打理,一直荒废。她便趁着天气暖和叫来几个家丁将杂草除去,翻开土地,来回捣鼓了几天,只待开春播一些种子下去。   这日,她早起舒展了身体,闲来无事便靠在院中的椅子上晒太阳。青莲从屋里端了点心茶水过来,见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阮盈沐抬眼看她,“忘了什么?”细细思索后,突地又直起了身子道,“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就是,小姐。”青莲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自打我嫁入豫王府,都没去过城外了,也不知二狗子他们怎么样了。”   “……”青莲像是被打败了,半晌无奈道:“我是说,小姐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有一个夫君呐?”   阮盈沐愣了一下,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随后重又躺回了椅子上,闭上眼睛懒懒道:“殿下他身边又不缺人照顾,指不定见着我还心烦,我便不去给他添乱了。况且,你忘了是谁,在大婚之夜将你家小姐赶出来的?”   青莲仿佛真的忘了那晚义愤填膺的自己,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虽说您不屑于争宠,也不愿故意讨好王爷,但是面子上还是要做做吧,万一、万一……王爷身子骨好起来了,到时候怪您不关心他呢?”说到底以豫王的身份和样貌,他若是哪天好起来了,那想嫁给他的小姐们还不得从豫王府排到将军府。   阮盈沐心道:冲喜当真那么管用还要大夫做甚?御医都没法子,皇上不过是寻求自我安慰罢了。但转念一想,这王府里想来应该是有宫里的眼线,若真要传入宫里那位的耳朵里,恐怕要怪罪她没有恪守做正妻的本分,连自己的夫君也不关心了。   她素来是个行动派,心一动就行动,下一瞬间便起身往屋子里走。   青莲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还没说出来,急得直喊:“哎呀小姐我没说完呢,您怎么走了?”   “替我梳妆,如你所愿,我要去关心我们殿下了。”   阮盈沐披散着青丝坐在梳妆台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件衣裳。豫王久病在床,想来应该不喜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她要不要打扮得艳俗一些?想来想去,又觉得没必要,豫王的眼神都不一定会朝她身上多放一眼,又何苦自作多情,违背自己的喜好,打扮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云雁绣纹褶缎裙,外罩素绒绣花袄,头上斜插一支羊脂玉茉莉小簪,虽淡妆素裹,但也不至于失礼。等到早先差厨房做的赤枣乌鸡汤送来了,她带着青莲就这么往正厢去了。   到了外间,一排的丫鬟小厮站在门前,见了她便行礼。阮盈沐抬手制止了小厮的通报,自己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打眼便看见萧景承正倚在床榻上读书,窗外的日光将他的脸温柔地笼罩起来,脸上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整个人都不再冷冰冰的,甚是养眼。瞧了片刻,她走近床榻福身行礼:“妾身给殿下请安。”   萧景承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无甚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阮盈沐心道他果然没朝我身上看一眼,也不觉尴尬,只将托盘放到了桌子上,柔柔开口道:“不知殿下近来身子如何?妾身命厨房熬了一锅赤枣乌鸡汤,现下还是热腾腾的,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萧景承放下了手中的书,慵懒地暼她一眼,问的却是自己的侍卫:“贺章,王妃进府几日了?”   站在一旁的贺侍卫在心里默默掐指一算:“回殿下,已有十二日。”   “十二日。”豫王殿下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精心计算过,显得嘲讽又冷淡:”十二日都不见王妃,本王以为,王妃早已经当本王不在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阮盈沐一听便知今日恐怕是要被为难一番了,只好垂首黯然道:“当日殿下似乎并不想见到妾身,妾身自知愚钝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反而害得殿下病情加重,那就罪无可恕了。因而只好日日躲在房中,等候殿下召见。”   萧景承心里冷笑,你当我没听见贺章的报告,你在东苑每日潇洒快活,还有心思翻新花园,不亦乐乎,哪里有日日躲在房中,真是活见鬼了。嘴上也不好直接拆穿,便状似随意问道:“既是如此,那今日为何不召自来?”   阮盈沐抬首,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温柔似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因为妾身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殿下要怪罪,便怪罪妾身忍不住对殿下的思念之情、担忧之意罢。”   ……   萧景承闭上了眼眸,眉心微皱,用指尖揉了揉额头。这女人看似性子柔弱胆小,动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实则句句不让,什么话都能滴水不漏地圆回来,让他想找点茬也显得无理取闹了。真不知她是误打误撞,还是专门生来气他的,总之不是个省心的女人。   阮盈沐见着他头疼的样子,为显示自己作为王妃的体贴,便关心道:“妾身瞧着殿下身子似乎爽利了些,今日天气暖和,妾身陪殿下去园子里走一走可好?”整日卧在床榻之上,没病也能憋出病来。何况久病之人,终日不见阳光,对他的身体恢复也绝无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会稳定在晚上六点至九点左右啦。 第5章   萧景承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沉吟了片刻,算是应了。   阮盈沐有些惊讶,她本是客套一番,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然做好了被冷漠拒绝的准备,谁知豫王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殿下一点头,贺章便欲传唤许嬷嬷进来伺候更衣。阮盈沐略一思索,既是装模作样便干脆装到底,真正做一回体贴入微的妻子。于是她制止了贺章,面上有些羞涩,粉嫩的脸颊也飞上了两朵红晕,绞着绣帕轻声细语道:“殿下若不嫌弃,便由妾身来伺候殿下更衣罢。”   萧景承微一扬眉,打量她的目光说不上是诧异还是嫌弃,转眼间复又平静。   贺章在一旁欲言又止。殿下自幼认生,除了贤妃,便只有许嬷嬷得以近身服侍,旁的宫女若要靠近,必会大发脾气。后来建了豫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把许嬷嬷也带到王府来。虽说如今殿下也能容忍丫鬟伺候更衣了,可那几个丫鬟都是许嬷嬷教导了多时才被允许近身的,现下王妃贸然提出要服侍殿下更衣,殿下怕是不会允许。   “好,你来。”萧景承低低地唤了一句。   贺章:???   阮盈沐也是一愣,她不过是再次客套了一番而已……自己挖坑埋了自己,没办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萧景承起身,站到了她面前。大婚之时他是坐在轮椅上的,随后又躺在了床榻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站起来的模样。他很高,四肢修长,而阮盈沐生的娇小,踮起脚也只到他下颌的位置。   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锦袍,展开,颇有些费力地套进了他的身子。接下来,她开始磨磨蹭蹭,在他胸前折腾了许久,也没摸清衣带该怎么系,心里越来越急,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乱摸什么!”萧景承突然在她耳边低斥了一句。   阮盈沐手一僵,耳垂霎时便红得滴血,垂首喏喏道:“是妾身笨手笨脚。”那一把嗓子又软又轻,委屈极了。   萧景承见她这样,难的没有动怒,只问道:“难道成婚之前,无人教导你该如何侍候夫君吗?”   阮盈沐低垂着的眼睫轻轻煽动了几下,手上继续跟衣带较劲,声音依然很轻:“妾身自幼便没了娘亲,将军府事务繁多,大夫人素日里繁忙,一时便疏忽了这些教导,妾身委实是没学过的。”   萧景承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目光颇为专注,也不再责问她。越是生在高门贵族,嫡庶之差便越大,里面的龌龊斗争也越多。想来她也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只是不知……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幽深,只是不知你是否也是带着别的任务和用心嫁进了豫王府。   “好了。”阮盈沐终于将锦袍穿好,又接过了雪白的狐裘披风给他披上,踮着脚,细嫩白皙的手指翻飞,替他整理好毛绒绒的领子,这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她暗自在心里吐了一口气。   这边贺章早就拿来了轮椅,搀扶萧景承坐了上去,腿上盖了厚厚的被袄,推出了房门。   阮盈沐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慢慢往外走。她瞧着萧景承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心里不由喟叹道:豫王若非寒疾缠身,应当是我大梁第一风流潇洒的美男子才是,如今却只能困于床榻之间,连在自己的府邸散心也要坐在轮椅上,实在是很可惜。   她心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跟着他们走过了拱廊,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很大的花园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正值寒冬,花园里却也不显枯败,除了芬芳绮丽的寒梅林,一大片的蝴蝶花,竟还有一些辨认不出的奇花异草,紫的白的黄的,花团锦簇,煞是好看。想必花了匠人不少心思去维护。   花园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阮盈沐瞅着平静的湖面,心里想着开春要撒一些小鱼苗进去,再种一种荷花,来年闲来无事,便可以来这里喂一喂鱼,赏一赏荷花了。   “咳咳……”萧景承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开口问道:“王妃说要陪我来园子里走一走,却也不说话,闷得很。”   阮盈沐宛然一笑:“殿下不与妾身说话,妾身便不敢说,怕说错了话扰了殿下赏花的心情。”   萧景承似乎是笑了一下:“有你不敢说的话吗?”   “妾身胆子小,殿下莫要吓妾身了。”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难得气氛不那么紧张,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百转千回的一声“殿下”。   阮盈沐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南苑那位来了。   “殿下,贱妾今日突然心血来潮,想来花园里走一走,没想到竟能在花园里碰见殿下,或许是心有灵犀吧,实在是太巧了!”秦婉儿今日打扮得尤为动人,一脸的娇羞和开心,说完了好像这才留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似的,婷婷袅袅地福身行了个礼:“如此甚巧,姐姐也在。”   阮盈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萧景承,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心道这秦婉儿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想来豫王也谈不上喜欢,可惜了今日这晴好的天气了。   “本王是同王妃一起出来散心,并非巧合。”萧景承突然笑吟吟地看了阮盈沐一眼,眼里的神色颇为意味深长。   阮盈沐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不喜欢她偏要拿我做挡箭牌,你怕不是日日闲在家里无聊,想看妻妾斗个你死我活吧。   果然秦婉儿脸上的神色僵了僵,却也转换得及时,又笑道:“妹妹身子一直不好,姐姐能多陪一陪王爷也是极好的。”   一行人又往别处走,走到一座拱桥上,贺章推着萧景承先过去,阮盈沐同秦婉儿并肩走在后面。   “姐姐上次送给妹妹的膏药很是好用,姐姐瞧,妹妹这手上几乎都没有留下疤痕呢。”秦婉儿抚摸着自己的手轻声道。   阮盈沐看了她一眼:“当日我便说了,那茶水凉的快,不会留下伤疤的。”   秦婉儿将她的手牵起来,握住,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来奇怪的笑容。   阮盈沐直觉不好,果然,下一瞬间,秦婉儿突然一把拽着她往桥边上的小水池里倒去,并伴随着一声极为惊恐的尖叫声。   阮盈沐稳住了身子没被一起拖下去,在对方放手前反手一把抓住,于是众人便见到了秦婉儿身子悬空在水上的一幕。   那日跟在秦婉儿身后的小丫鬟春云最先反应过来,惊叫道:“王妃您要对我家夫人做什么?”   阮盈沐微微叹息,不是我要对你家夫人做什么,是你家夫人自己要往河里跳我拉住了她。她手腕一收就想把人给拉回来,谁知对方并不领情,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殿下救我!”   阮盈沐来气了,身子往前一倾把人直接送下了水,自己也堪堪稳住身子没掉下去,转头便急得两眼含泪,语气无比自责愧疚:“殿下救命!妹妹掉下去了,妾身没能拉住她!”   那边萧景承看戏看得满意了,才吩咐贺章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把夫人捞上来。”   贺章领命,几步踏入水中,将使劲扑腾的秦婉儿一把捞了上来,放在了地上。   其实那水并不深,只不过秦婉儿还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春云见状立刻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秦婉儿,又对着萧景承情真意切地哭诉起来:“王爷,求您为我家夫人做主啊!”   萧景承无动于衷:“做什么主?还不快把夫人送回南苑,好生照顾着。”   秦婉儿抖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更加苍白,春云继续哭诉道:“上回我家夫人一大清早便去给王妃请安,谁知王妃百般刁难,竟将茶水打翻,害我家夫人一双手都被烫得起水泡。本以为王妃会就此放过我家夫人,没成想今日居然又将夫人推进了池子里!这天寒地冻,我家夫人身子素来不好,这么折腾下去定会出人命的,求王爷做主!”   阮盈沐这时也走了过来,萧景承的表情依然很淡,只问道:“王妃,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十分想斥一句“一派胡言”,但忍住了,青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明鉴,王妃当日不仅赠了秦夫人礼物,还体谅秦夫人身娇体弱,特意免了秦夫人的请安,又怎会做出推她下水的举动?况且小姐自幼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断不会有害人之心!请王爷明鉴!”   阮盈沐一开始还在暗自赞赏青莲这一番话说得很有分寸,听到最后一句就有些汗颜了,过了过了,你家小姐也没这么善良......   “那你的意思是夫人自己跳进池子里的吗?这么冷的天谁会不要命了往水里跳?”春云不甘示弱地质问道。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家小姐出手推的?没有证据污蔑王妃,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   “行了。”萧景承面无表情地听完两人的几番辩论,目光转向阮盈沐,也不知是她看错了还是如何,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幸灾乐祸:“本王还是想听听王妃的解释。” 第6章   这厢,阮盈沐早已酝酿好了情绪。那双明眸轻轻一眨,眼泪是说掉就掉,跟断线的珠子似的。   她蛾眉颦蹙,哽着嗓子道:“殿下,妾身着实冤枉!且不说那日真相如何,就说今日,妹妹走在桥上脚滑,妾身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就拉住了妹妹,殿下您是亲眼所见的。虽说因着妾身气力不足,最后未能救回妹妹,此刻心里也是万分自责。”又含泪看了秦婉儿一眼,一边抽噎一边继续道:“但没有做便是没有做,妾身绝不能受此污蔑。”   春云立即大声反驳道:“王妃撒谎!奴婢亲眼看见王妃的手挨着夫人后夫人才落水的,大家都看见了!”   就在此时,秦婉儿像是缓过了神来,虚弱地开口道:“算了春云,不是……不是王妃的错,是贱妾自己……”   “夫人,您不用怕,王爷会为您做主的!”春云又哭道。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显得秦婉儿是碍于王妃的身份,才不得已委曲求全。   阮盈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打她八岁时踏进将军府,多年来也算是经历过些风浪波折。最开始的时候,她曾倔得像一头小牛。遭受将军府上上下下的欺负,被陷害偷东西,即使跪在院子里,被父亲抽断了一根藤条,也不肯服软,直挺挺地梗着脖子大声喊:“我没偷!我没错!”那眼神犟得父亲越生气,便罚得越狠。   后来她才明白,她最大的武器或许不是武功,而是眼泪。这世上的人总是容易对弱者产生同情和怜惜,有时候人们在乎的也并不是单纯的是非对错。尤其对于男人来说,服软,求饶,委屈可怜,梨花带雨,若是再加上一点美貌,对与错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自此以后,弱不禁风便成了她强有力的保护壳。   想到这里,阮盈沐哭得更凶了,即使是厚重的袄裙也掩不住她纤细的腰身阵阵颤抖。她从泪眼朦胧中直视着萧景承的眼眸:“妾身虽算不上聪慧,但也不至于如此蠢钝,若是有害人之心,又何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殿下的面动手将人推下水去!殿下若是不信,妾身也只能自己跳下去以证清白了!”说罢便猛地转身往水池边走,吓得青莲一把拖住了她的腿。   “小姐不可!求王爷明鉴!”   “回来!胡闹什么。”萧景承不高兴地斥了一句。他眉心微皱,自己向来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现下被这个女人如此哭得,心里居然出现了一丝莫名的不忍,之前看好戏的心情也消散了。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不怒自威的气势便显现了出来:“既没有证据证明落水之事与王妃有关,那么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还不速速送夫人回南苑。”   春云还想说什么,却被秦婉儿暗自拉住了手,示意不要再纠缠。她从豫王出宫起就跟在他身边,虽并不亲近,但也知道他刚才的语气已是十分不耐烦了。今日即便王妃不受处罚,但若能让豫王对她心生半点怜惜,也不算白下水一趟。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摇摇欲坠,对着萧景承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殿下,是贱妾没有福气,难得碰见殿下还出了这样的意外......贱妾只盼、只盼殿下能偶尔来南苑看看婉儿......”   青莲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深情款款:“王爷,那春云污蔑我们王妃的事情就算了吗?”   萧景承淡淡地瞥了惴惴不安的小丫鬟一眼:“做奴才的,最忌讳搬弄主子们的是非。但念在你护主心切,自己去领十个板子,扣三个月月例,下去吧。”   园子里总算重新恢复了平静,阮盈沐依然背对着萧景承,还在假模假样地抽泣,便听他唤了一句:“转过来。”   她用绣帕遮着脸转过身来,声音仍是委委屈屈地:“殿下。”   “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偷懒不愿意学习掌家也就罢了,连一个小丫鬟也管教不好。“萧景承盯着她一桩一件地数落着,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妾身错了。”虽然心里在顶嘴,嘴上还是认了。   “知错就好。罚你抄二十遍家规。”他的声音越来越倦:“来我房里抄。”   阮盈沐心道,不就是二十遍家规,抄完了刚好回去用晚膳。等到她看到豫王府那本跟账本一样厚的家规,才知道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她看着贺侍卫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欲哭无泪,只好迂回道:“殿下,妾身在这里抄写恐怕会扰了殿下休息,我还是回东苑去抄吧。”   “无碍,你抄你的,我自会歇息。”萧景承冷漠地回了她一句,说罢就缓缓阖上了眼眸。   阮盈沐知道他这是怕她找人代笔,非要把她放在身边看着抄完,折磨她才好。   她只能叹了口气,坐到了书桌前。青莲在一旁磨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执笔开始抄写。这一写便是小半天,眼见着天色渐暗,纸上的字都已模糊不清,才堪堪写完两遍。   阮盈沐放下了笔,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一转头,便看见床榻之上萧景承安静的睡颜。   “小姐,咱们先回东苑吧,该用膳了。”青莲用夸张的口型对她说道。   贺侍卫不知何时出去了,这时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阮盈沐起身,走近了床榻。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还是不吵醒他。只是日光消逝,寒气渐重,她便拿过了挂在一边的裘衣,欲添到他盖的被子上。她倾身,却在凑近的那一瞬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了胳膊,另一只手直取她的咽喉,又在半道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被吓了一跳,对上了身下赫然睁开的眼眸,那双眸子里一股肃杀之气,像雪原之上的孤狼,冒着森然冷意,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在做什么?”刚睡醒,萧景承的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十分冰冷。   阮盈沐感觉到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悄无声息地卸了力,她僵着的身子一时没稳住,直接扑通一下砸到了他的胸膛上。   ......萧景承闷哼了一声。   她心慌意乱,极力强行稳住心神,撑起身子退到了床榻边,柔声道:“殿下,我怕您睡着凉,所以给您添了一件衣裳。”   萧景承重又闭上了星眸,再睁开时已然平静无波:“今日你便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过来继续抄写。”   “是,殿下,妾身告退。”   阮盈沐退出了厢房,回东苑。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青莲跟她说了好几句话,也无心应答,随意敷衍了几句。   回到东苑,关上了房门,阮盈沐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喝茶,青莲又道:“小姐,现在用膳吗......小姐?您到底怎么了?从王爷房里出来您就不对劲了。”   “不对,的确不对。”阮盈沐这回有了反应。萧景承刚刚反应的速度,抓住她的力道,根本不是一个长期卧床的病秧子该有的。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有森森杀意,那也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被惊扰时的眼神。   “什么不对啊小姐,哎呀您快说吧,可急死我了!”青莲急得都要跺脚了。   “青莲,你觉得王爷今日气色如何?”   青莲提起这个倒是高兴起来:“比大婚那日可好多了!许是天气暖和了,又或许是冲喜起了作用呢,王爷今日看起来好多了!这要是进宫叫皇上见着了,一定会特别高兴,说不定还会赏赐您呢!”   “是吗?”阮盈沐浅浅一笑,将心里的疑惑暂且按住。人在受惊之时确实会爆发出一些平日里没有的能量,可能只是豫王讨厌旁人在他就寝时靠近他,反应过度了些。   她应该是多心了。但愿如此。   是夜,阮盈沐突然睁开了双眼。她心里压着事,便很难安眠。顿了半晌,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摸黑穿好了衣裳,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入夜,豫王府整个沉寂下来。她走出东苑,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家丁,飞身上了正院的墙头。   大约是午后睡了一觉,此刻萧景承的厢房里的烛火还亮着,显然是尚未就寝。   她脚步轻而快地上了正厢的屋顶,凝神屏气,想听听屋里的人在说什么。   萧景承的声音又低又轻,带着一贯的冷淡:“贺章,离小年还有几日?”   “再过三日便是小年。”   “好。小年那日安排一下,我要进宫一趟。”顿了顿,又道:“带上王妃。”   听到屋子里的人提到自己,阮盈沐不由更仔细地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谈论关于自己的什么事,是否与她所猜测的那件事有关。   “殿下,您不能冒险了,王妃她……”贺章的声音完全低了下去,阮盈沐再费力也很难听得清楚。她只好往前又走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瓦片。   “啪”,清脆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谁在外面!”里间传来一声暴喝,窗户嗖地弹开,一个黑影射了出来。 第7章   贺章身如闪电,打开窗户的瞬间便跳到了窗外。他目光如炬,左手摁在腰间的刀柄上,一边移动一边观察着四周。   而阮盈沐此刻正贴在墙角的一小块阴影中,只要贺章走到边上,她就会暴露无疑。   “喵~”一只黑猫突然从屋后面窜了出来,绿莹莹的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的人,转眼间又跳上了另一个墙头。   贺章松了一口气,他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对着窗户里面道:“殿下,只是一只野猫。”随后又跳回了屋子里,关上了窗门。   阮盈沐在阴影中慢慢吐纳呼吸,调整气息。大约一柱香后,里屋的说话声又模模糊糊地响起来,她松懈了紧贴在墙壁上的脊背,这才感觉到,就这么一小会儿自己的后背已然冷汗淋淋。   太冲动了,她暗自在心里反省。今日贸然探访,实在是很不理智,如果刚刚被发现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何大半夜悄悄潜入正厢,又是如何避开的下人们。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四下看了两眼确定无人,这才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一路上冷风一吹,不由地遍体生凉。   或许有些事情,她不该知道,更不能深究。   第二日,阮盈沐依言若无其事地继续去萧景承房里抄写家规。   萧景承又恢复了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自顾自地半躺在床榻上读书,她请安,半天才应了一声,冷淡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直接动笔。   阮盈沐坐到书桌前,心道这才不过短短一夜,他的脸色为何看起来又苍白了些?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感,整个人精气神比昨日差得多了。   她执笔写字,时不时能听到身后传来萧景承的咳嗽声,半晌后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身子如何,怎么听着咳嗽又严重了?”   萧景承没有理她,倒是贺章恭恭敬敬道:“回王妃,殿下大约是昨日受了风,夜里又被一只野猫惊扰,咳嗽便加重了些。一早已有大夫来瞧过了,开了几服药。”   阮盈沐听到夜里受惊,手微微一顿,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继续写了下去,“妾身下回再也不自作主张央求殿下去园子里散步了,殿下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小厮前来通报:“王爷,王妃,将军府差了人过来,说是将军府少将军手下的人,正在前院请求见王妃一面。”   阮盈沐有些讶然,大哥离家已有三月余,算算日子也应是刚刚回家,怎地第一时间便差人来豫王府寻她?   在得到萧景承的许可后,阮盈沐起身出去。   阿木一见到她,便直接冲了上来,又一个急刹车刹停在离她好几步远的地方,边喘气边急道:“三小姐!公子回来了,想请您回府一趟!”   本来大婚后第三日,她和萧景承就应当回将军府。但是由于他一直在病中,连皇宫里的请安都免了,因此也一并免了回门礼。如今已经过去快半月,她也的确该回一趟将军府了。想到这里,阮盈沐点头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便回将军府一趟,你先回去同公子交差吧。”   阿木听了直点头,随后嘴巴动了两下,一脸欲言又止。   阮盈沐见状,温声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无妨,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公子回来后同老爷争执得厉害,两人吵得将一桌子的饭菜都打翻了......后来公子便脸色铁青地叫我来豫王府寻小姐您……”   阮盈沐闻言微微颦眉,她这大哥虽说向来杀伐果断,但对父亲该有的尊重一点不少,素日里少有争执,今日为何发这么大脾气?“你可听到所为何事?”   “唉,三小姐您回去就知道了!”   阮斐,安阳将军府大公子,十三岁随其父上阵杀敌,多年来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百姓称为大梁第一少将军,深受当今圣上宠信。   他此次又是打了一场胜仗,班师回朝后受了皇帝赏赐,回到家却不见了一个妹妹。   接风洗尘的家宴上,阮斐迟迟不见阮盈沐,便询问道:“父亲,三妹妹呢,今日怎的不见出来?”难不成是生病了?   桌子上本谈笑风生的人都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无人说话,最后还是阮馨娇声道:“大哥你不知道吗?三姐姐嫁人了!”   阮斐将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放下,“这么大的事情为何都不书信通知我?”   老将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前线打仗,正是关键时刻,为父不想让你分心。”   阮斐克制了自己心中的不快,继续问道:“我走之前还未听说此事,如此仓促,三妹妹究竟嫁给了何人?”   “圣上赐婚,你三妹如今已是豫王妃了。”   “豫王?”阮斐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边缘的碗碟都摇摇欲坠,他咬牙质问道:“父亲,您怎么会允许这桩婚事!”   老将军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将碗碟彻底震翻在地:“混账!你在跟谁叫板!圣上的旨意也是你我能轻易违抗的吗?”   “您不能违抗至少应该先通知我!您明明知道……”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阮斐阴沉着脸道:“母亲,小妹,你们先回房去。”   正厅只剩父子两人,阮斐低声压抑道:“您明明知道以豫王的身体是活不长久的,就算他最后能康复,也活不长久。您却这样直接把三妹推进火坑,您是不打算要这个女儿了吗?”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阮家不嫁一个女儿进豫王府她会善罢甘休吗?你在前线打仗,根本不知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谲。将军府树大招风,表面上皇上宠信于你,暗地里也早起了间隙之心,你三妹依照皇上的旨意嫁入豫王府,不仅能稳住皇后,也能暂且取信于皇上,至少看在豫王殿下的面子上,一时不会轻易对将军府动手。不是万不得已,你以为做父亲的就愿意自己的女儿找这么一个归宿?”   阮斐一时无话,良久后闭了闭眼,又隐忍地问道:“那三妹的后半辈子呢?”   老将军长长叹息了一声:“到时候我自会向皇上、皇后求情,再不济还有纯贵妃,总归能说的上几句话。”   阮斐在心里掂量一番,不再开口,转身几大步跨了出去。   萧景承咳嗽不止,身子仍需静养,阮盈沐便独身一人回到将军府。没想到恰好碰见二姐姐阮温也回了府,她一进门就见着阮温和阮馨两姐妹不知正在说什么,咯咯娇笑个不停。   “呦,这不是三妹妹回来了吗。哦不对,现在应该是豫王妃了!”阮温一见她,便阴阳怪气。   阮盈沐无意与她们周旋,点头示意后便直截了当问道:“二姐姐,小妹,父亲可在家?”   阮馨不回答她,反而问道:“咦,豫王殿下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   阮温用帕子掩着唇娇笑道:“小妹糊涂了,那豫王殿下平日里都不一定起得来身,哪里能陪你三姐姐回门呢?”说罢两人又咯咯笑了起来。   青莲气得就要上前理论,阮盈沐手一抬制止了她,反而笑吟吟道:“是啊,殿下近来还在养病,连皇上都免了请安礼,自然是不能陪我一起回来。可廉王殿下身体倒是好得很,怎么也不陪二姐姐常回家来走走呢?”   阮温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众所周知,廉王应算是大梁第一风流王爷,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美人。在她嫁进廉王府前,便有了好几房小妾,近年来又断断续续纳了数十个姬妾,数数总共有十几个女人,个个如花似玉,是真真正正的妻妾成群。廉王日日夜夜在美人乡,能分给她这个正妻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   她被阮盈沐戳中了软肋,又羞又恼,碍着身份也不好怎么样,气的脸都红了。   阮馨却见不得亲姐姐受欺负,立马跺脚指着阮盈沐的鼻子骂道:“你神气什么?一个低贱的庶女不就嫁了个病秧子王爷,指不定哪天这病秧子就死……”   “住嘴!”阮盈沐脸色一变,厉声呵斥打断了阮馨的话。她神色凛然,盯住阮馨的目光里也尽是冷意,周身的气势一时震得两姐妹都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冷声道:“阮馨,你再继续这样口无遮拦下去,迟早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了将军府!”   阮馨平日里被娇宠惯了,连父亲都很少对她发怒,哪里见过这样声色俱厉的呵斥,一时呆在了原地,半晌居然委屈得红了眼眶,揪着帕子像是要马上哭出来。   而阮盈沐说罢便转身,冷着脸让身后的家丁将从豫王府带回来的几大箱礼品抬入正厅。豫王得知她要回将军府,虽未能亲自陪同,却也吩咐吴管事从库房里挑了不少好东西让她带回来,礼数上尽量做到周全。   “三妹,你回来了。”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干净的男声。 第8章   阮盈沐微微一顿,片刻后转过身子来,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来:“大哥。”   来人身材高大,俊朗英挺,尤其一双眼眸极其深邃。常年习武令他不甚畏惧寒冷,大冬天的也只身着一件长袍,正是大梁第一少将军阮斐。   阮馨见了自家大哥更是委屈,像一只蝴蝶一样扑进了他怀里,撒娇地喊道:“大哥,阮盈沐她凶我,她居然敢骂我!”   阮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沉声道“不准没大没小,知道吗?行了,大老远就听见你没说什么好话,你三姐姐训得对,你这脾气就该收着点,否则看你过几年怎么嫁的出去。”   阮馨一听这话更生气了,一把推开阮斐尖叫道:“你就知道护着她,到底谁是你亲妹妹!”   “阮馨。”阮斐皱眉,“不要随便乱发脾气。”   小丫头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到底不敢跟大哥胡搅蛮缠,最后气呼呼地跑开了。阮温小心翼翼地看了阮斐一眼,等他点头开口道:“去吧”,这才追了上去。   送走了娇蛮的小妹妹,阮斐转而对阮盈沐温和道:“馨儿自小就被宠坏了,你莫要与她计较。”   阮盈沐宛然:“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的大哥,早就习惯了,她也只是有口无心。”   “父亲上朝还未回来,你与我先随意走走吧。”   两人清退了身边的侍从,沿着将军府后花园的小路行走。   其实阮盈沐向来与他并不很亲近,至少未到阮馨那种可以随意扑进他怀里的程度。她不主动开口,阮斐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大哥这场仗一打就是三月余,连你的大喜之日都错过了,你可怪大哥?”   阮盈沐垂眸,温柔道:“大哥所做之事是保家卫国,是一等一的大事,更是大梁百姓之福,妹妹这些事相比较就很微不足道了,又怎会怪大哥。”   阮斐却不赞同:“终身大事,又怎么会是微不足道?”顿了顿,他又问道:“三妹,你同大哥说句实话,这桩婚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阮盈沐一愣,她在回将军府之前猜了一些大哥同父亲争执的原因,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她的事。难道大哥竟一直不知道皇上赐婚之事吗?   她犹豫了一瞬,虽说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她嫁入豫王府,但当初主动提出来的确实也是她自己,因此也不能说她是不愿意的。   就这一瞬的犹豫,阮斐便阻止了她的回答:“大哥知道了。”他的神色十分认真严肃:“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大哥再说什么也不能挽回了。但是下面大哥说的几句话你要记好。”   阮盈沐停下了脚步,“好,你说。”   “第一,在豫王府要照顾好自己。豫王府不同于将军府,没人护着你,你就多护着你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倔了。”   阮盈沐心里发笑,多年来她其实早就变得乖顺懂事,至少表面上如此,而大哥却依然深深记着那个跪在院子里的自己。那天夜里到最后,下起了雨,是大哥不顾父亲的威怒,强行抱起自己送回了房间。她心里其实一直对此存有感激,但也仅仅如此。如今却听本该由父亲在她出嫁之前嘱咐她的话语,由大哥嘴里说出来,居然有些令人感动。   她这次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你放心吧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斐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在大哥眼里,你一直都是个小孩子。”   阮斐是武将,身上杀伐血气重的很,此刻做出这样小心的动作来,竟显得十分温柔。   随后他的眼睛看向了别处,声音低了下来,“下面这番话,大哥本不该说,也不能说。但是,大哥必须要说。”   阮盈沐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没关系,你说吧大哥。”   阮斐喉头上下来回动了几下,声音干涩低沉:“不要给豫王留下子嗣。”   阮盈沐登时就懵了,红唇微张,回过神来瞬间面色爆红,像是要冒出烟来。她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大……大哥……我……”我其实还未同豫王圆房,哪里来的子嗣啊!   阮斐僵着脖子转过脸去,半晌,清了清喉咙道:“我知道你听了这话会不舒服,也会奇怪大哥今日为何如此越矩。但你要知道,大哥永远不会害你,等到时机成熟,大哥便会告诉你原因。”   阮盈沐此时已尽力恢复了常态,她略一思索,猜测可能大哥是怕豫王若是撑不住了,她一介女子独身带着孩子未免太辛苦。她也不好直说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软声答应:“我......我记住了大哥。”   午膳时,阮馨使小性子不肯出来,其余人便一起用膳。父子俩人前一天有过争执,此时桌上气氛仍然有些紧张。老将军看了一眼乖巧的三女儿,打破了沉默:“豫王近来身子可好些?”   “大婚后身子有所好转,但时好时坏,前两日又受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因而今日便未能与女儿一同回家。”   “无妨,养病重要。日后皇上若是招你进宫,你可往纯贵妃宫里常常走动。”老将军的话点到为止,随后又问了她几句近况,阮盈沐一一回答。   用过午膳后,阮盈沐准备回豫王府,阮斐这边却领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让她一起带回去:“紫鸢身手不错,在你身边照应你我放心。在豫王府凡事谨慎小心,若有困难必须与我尽快联系。”   阮盈沐无奈,豫王府又非龙潭虎穴,虽说豫王是喜怒无常了些,可她并非没有自保能力。但拗不过阮斐的坚持,只好将紫鸢带上。   她坐上马车,青莲和紫鸢一人守在一边,回豫王府去了。   半道上,青莲撩开她那一边的车帘,不高兴地小声嘟囔:“小姐,大公子这什么意思啊,觉得我照顾不好您还是不信任我,怎地回府一趟还多塞了个人来呢?”   阮盈沐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不许嘀咕,大哥关心我,也是为我好,同你有什么干系?”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紫鸢身手不凡,你说她的坏话怕是已经让她听到了。”   青莲连忙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悻悻地又放下了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承:合着今日就没本王什么事了?   作者:豫王大名总共出现了一二三四五次! 第9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阮盈沐卯时便早早起身了。   按照大楚的惯例,这一日大楚皇帝要在福宁宫举行祭灶神祈福大典,历年皇家贵族以及朝中重臣都必须要参加。   自打萧景承搬进豫王府后,明文帝顾及他的身子,唯恐来回奔波寒疾更甚,因而每年也不做要求。今年萧景承却自己心血来潮,主动提出要参加祈福大典。因而作为王妃的阮盈沐也必须一同参与。   阮盈沐起身后,在青莲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便提前去了正厢。萧景承倒是也醒了,但不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心情不愉快,倚在床榻上半阖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弹,旁边低头站了几个拿着衣冠的婢女,不知如何是好。   阮盈沐轻声问守在门前的贺章:“殿下这是怎么了?”   “回王妃,殿下应是昨夜未休息好。许嬷嬷这两天得了风寒,怕传染给殿下便不敢贴身伺候,现下殿下不发话也无人敢上前替殿下更衣,僵着有一会儿了。”   豫王居然也这样使性子,她忍住笑意,福身请安:“殿下。”   萧景承抬了眼皮子,眼眸深处像是突地撩起了一团火。阮盈沐今日系了一件火红的斗篷,只在帽檐处镶了一圈白兔绒毛,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三月桃花,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又明亮又清澈。他的脑海里无端想起了大婚那日,她凤冠霞帔坐在他身边的样子。   萧景承一开口,嗓子低低沉沉,略有些沙哑:“你倒是起的早,皇宫可没你想象中那么有趣。”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阮盈沐上前一步,笑道:“说要去皇宫的可是殿下您自己。妾身服侍殿下更衣吧。”   萧景承这才懒懒起身。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更衣的手法倒是娴熟了一些,不再像上次那要笨手笨脚。他心里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不能再逗弄她见她羞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了。   披上玄色厚锦镶貂皮披风后,萧景承突然开口道:“传早膳。”   阮盈沐惊讶地一抬眸:“祭灶神大典之前不应禁食吗?”   “祈福大典繁琐且耗时,你要饿着肚子到午膳,傻还是不傻?”   这是阮盈沐进豫王府以来首次同萧景承一起用膳,难免拘束了些,一直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控制一下食欲。可还是萧景承进食更少,率先放下了银筷,因而她也只好跟着放下了。   萧景承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合胃口?”   “不是,妾身素日里早起便没什么胃口。”   萧景承微一挑眉,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没再多话,随后两人便准备往宫里去了。   阮盈沐本想独自坐一辆马车,不想萧景承只吩咐备了一辆马车。萧景承先上去了,等不到人便不耐烦地撩开了帘子问道:“你在等什么?”   阮盈沐估量了一下马车的空间,应是足够大了。可是登上了才发现,马车确实是够大够奢华,甚至设了一个卧榻,也正因为如此,她只能紧挨着半卧的萧景承,拘谨地坐在卧榻边。   其实她不太愿意与他同处于这样一个过于亲密的空间,她要一直维持着紧绷的精神,身子又要做出放松的状态。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豫王身上应该隐藏着很多秘密,而她更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秘密。   她已做好与他周旋的准备,然而身后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并无动静。半晌,阮盈沐悄悄偏过了一点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一眼,才发现他阖着眼眸在休息,想来是起的太早还困顿着。   阮盈沐坐正了身子,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稍稍侧过了脸。萧景承睡着的模样很是美好,那一双幽深莫测的眸子此刻闭上了,端是一副美人如画。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若是我此刻再靠近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危险的试探还未来得及实施,萧景承突然睁开了双眼,她便直接跌进了他的眼眸里。   “本王好看吗?”他似笑非笑,眼里有挪揄的意味。   阮盈沐被逮住,也只得装作镇定的样子:“殿下自然是容貌无双。”   “哼,是么?”萧景承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父皇总说我的模样同母妃十分相似,可我也只在画像中见过她。她才是真正的容貌无双,我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哪里及得她半分。”   说罢,他眯了眯眼眸,打量了她两眼:“你虽相貌平平,但也不必自卑,女子的相貌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   阮盈沐留给他一个温婉的侧脸,面上微笑,心道这倒是我第一次听别人安慰我莫要因为相貌自卑,你完全多虑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同淑妃比起来,这一句相貌平平倒也不过为。   马车突然猛地颠了一下,她心里想着事没留神,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未等她稳住,萧景承便迅速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她的身子转而向后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阮盈沐的心砰砰跳了几下,暗自庆幸好在她娇小瘦弱,应该不至于砸坏豫王殿下。   “坐好。”萧景承放开了她的胳膊,冷淡命令道。   阮盈沐调整了一下姿势,垂眸作端庄状,心中疑惑却又冒出头来。他刚刚抓住她的力道,实在是同大婚那日他握住的手完全不同。   马车一路毫不耽搁,赶在巳时前到了宫门。红墙黛瓦,宫墙深深,马车是不能进宫门的,他们便下车缓缓步行。   “宫外的人总想进这宫里,殊不知有多少人困在这森森宫墙里却出不去。”萧景承的语气很淡漠,阮盈沐却觉得他说的或许是真心话。   她点头:“殿下说的是。人生最快意无非是来去自由,功名利禄,权利财富也不过身外之物罢了。”   今日举行祭灶神祈福大典的福宁宫,远远看去富丽堂皇,巍峨雄壮。红毯拾级而下,帝后在前,身后按照身份地位依次是太子、皇子、各宫妃嫔、王爷以及王妃,随后便是朝中重臣。   果然如萧景承先前所说,整场祈福大典繁琐费时,而且为了保持敬畏肃静的态度,不能随意动作与言语,到结束时萧景承已然有些受不住了,脸色更苍白了些,抵住口唇也抑不住咳嗽声。   阮盈沐连忙馋住他,柔声询问道:“殿下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萧景承摆手,目光暼到径直朝他走过来的人,缓缓扬唇一笑:“太子殿下。”   “四弟身子尚未痊愈,今日却亲自赶来参加大典,实属不易。父皇心里想必也是十分感动。”来人嗓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正背对着他的阮盈沐,身子却微微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的小天使们,求个收藏么么哒~ 第10章   萧景承又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咳咳......二哥言重了。近日天气暖和得很,整日卧在榻上也是无趣,况且祭神大典如此重要。”   萧煜的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红衣女子,“四弟大婚之日,二哥恰逢南下,没能赶得上,甚是遗憾。今日还是当面道一声恭喜,这位想必就是豫王妃了。”   “二哥身为太子,肩负重任,为父皇分忧自然才是最重要的。”说罢,他的目光也转向自己的妻子:“爱妃,你尚未见过,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阮盈沐心道这位太子殿下我恐怕是见过的。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起伏的思绪,放开了搀扶萧景承的手,缓缓转身行礼:“太子殿下。”   一抬首,四目相对,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惊诧的表情一闪即逝,转瞬间便完全压住了眼神中汹涌的情绪,语气如同平常的兄长般夸赞道:“豫王妃果真端庄贤淑,四弟好福气。”   依照惯例,祭灶神祈福大典后,明文帝应设国宴,宴请诸位皇亲国戚及朝中要臣。   明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两侧依次摆放酒席,王公大臣居于一侧,后妃女眷居于一侧,阮盈沐正好与萧景承相对而坐。国宴正式开始,乐队进场演奏,美貌动人的舞姬献舞,一时间好不热闹。萧景承执杯懒洋洋地欣赏了一会儿,目光随意地暼向阮盈沐,却发现她正低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阮盈沐确实无心欣赏歌舞,她的心里仍有些震荡,萧二哥居然是当朝太子。   她微微侧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明文帝东侧的男子,恰好撞上对方投过来的视线,短短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阮盈沐六岁丧母,母亲死前曾想亲手杀死她带她一起走,免得她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受苦,终了到底是没下得去手,随后撒手人寰。城外的乞丐见她可怜,便收留她一起住在破庙。   七岁时的某日,她被别处的小乞丐抢了一只馒头,灰头土脸地正伤心地蹲在地上酝酿眼泪,有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大叔蹲在她面前,递给了她一个肉包子,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第一时间接过了包子,却十分警惕:“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是你娘亲的故友,你若是想,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大叔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发。   小盈沐一边紧张地盯着对方,一边几口将包子圂囵吞下。犹豫了片刻,她小心问道:“跟着你就会一直有包子吃吗?”   “那是自然。不仅有包子吃,我还会教你武功,以后便谁也不能欺负你了。”卓不凡用近乎诱哄的语气耐心地跟小女孩说话。   此后,卓不凡便成了她的师父,她跟着他四处游走,直到一年后师父替她找到了她的生父。她很快便回到了将军府,成了安阳将军府的三小姐。将军府的看守防护对于师父来说形同虚设,他常常在夜半时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床榻前,将沉睡中的她毫不留情地拎起来,飞出去练功。   后来待她长大了些,才知道她的师父大约是个很了不起的高人,她的师兄弟中更是不乏才秀俊杰,其中大师兄即是江湖第一大宫墨袖宫宫主。   她第一次见萧二哥便是在墨袖宫。那日她躲在门后,好奇地掀开门帘一角,偷看大师兄同一个丰神俊秀、气质华贵的陌生少年交谈。她也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正准备放下门帘,便见那少年突然一转头,对着她粲然一笑。   此后,她每年去墨袖宫为数不多的次数里,时不时也能碰到他。少年性子温和,容易亲近,偶尔还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只说:“我在家排行第二,你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萧二哥吧。”   大师兄对他的来历向来也讳莫如深,只意味深长道这是一位贵人,不可怠慢,不可无礼。但她竟不知他的身份如此显贵。不过这一回误打误撞,这一声二哥倒是坐实了。   但是,当朝太子,为何会与江湖第一宫墨袖宫来往如此密切?他和大师兄之间长久在谋划的又是什么?她强迫自己压住心中种种疑惑念头,静待国宴结束。   宴席散场后,明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萧景承和阮盈沐。   “承儿如今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回父皇,这些都多亏了盈沐,大婚后她将儿臣照顾的很好。”萧景承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阮盈沐,语气十分真挚柔软。这也是他第一次念出她的闺名,仅仅两个字她听来居然有些缱绻的味道,耳垂也莫名红了一些。   明文帝听了龙颜大悦:“如此甚好,也算是朕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赐赏豫王妃!”   阮盈沐俯身叩首谢恩:“谢父皇,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殿下安康便是对儿媳最好的赏赐了。”   明文帝对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十分满意,连连夸赞了几句,随后又道与豫王还有些体己话要说,阮盈沐便先退下了。正好她可以趁此机会去给纯贵妃请安。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对宫里的路线实在是陌生的很,只能在两个宫女的引导下七拐八绕。中途不知怎么,突然又换了两个宫女,最后将她引到了一处园子里。   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去往纯贵妃宫里的路,未待她质问,抬眼便见梅树下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宫女自行退到了不远处,阮盈沐缓缓吐了一口气,走近对方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萧煜转过身来,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不必多礼。此处并无旁人,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唤我萧二哥。”   阮盈沐不接他的话,垂眸淡然道:“不知太子殿下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萧煜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语气有些伤感道:“从前你我之间有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往,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如今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倒更显得生疏了。”   阮盈沐心里也觉得别扭,略一思索后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同豫王殿下一样唤你一声二哥了。二哥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我现下是要去给纯贵妃请安的。”   “是,我忘了,纯贵妃是你的姑母。”萧煜凝视着她,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怪我,这么久都没想过打听一下你真实的姓名和身份,没想到竟是安阳将军府上的千金。”   阮盈沐摇了摇头:“师父也是为了保护我,所以从来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但名字不过是个代称,身份也并不重要,况且二哥也未曾告诉我你是当朝太子。”   “罢了,你未与我坦诚,我也有所隐瞒,如此便一笔勾销了罢。”萧煜似是自嘲,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未曾想过你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嫁得还是四弟。”   他一直认为她还小,看起来没心没肺,更不懂情爱之事。上次见面时,她还在问他何时能与他稍微切磋一下,墨袖宫上上下下都不肯与她动手,他回等他办完手上这桩事,下一次见面时。没想到再见面,她已经是豫王妃了。   “何止你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阮盈沐又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事发仓促,从皇上赐婚到大婚那日,也不过短短数日。师傅云游四方不知何时归来,我连大师兄都未通知,不过想来以他们灵通的消息也应当早已知晓。你下次若见到大师兄,便替我说几句好话吧。”   萧煜微微苦笑,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他正了正脸色,严肃道:“你家里是不是不知道你同卓先生以及墨袖宫的关系?”   阮盈沐这次决定坦诚相告:“二哥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大夫人所生,我在回安阳将军府之前就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是师父替我找到的家人。”如今若是萧煜有心,想要挖出她的过去实在太简单了,她也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看着他的神色,斟酌了片刻:“二哥,你我算是旧识,虽说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你也应当了解一些我的为人处世、行事作风。事关大师兄和墨袖宫,我也不得不更加谨慎。因此我认为,把今天当做是我们初次见面对所有人都好。你怎么想?”   萧煜好看的眉心微皱,盯着她的目光复杂莫测,好似过了良久,又像是才短短一瞬,松了眉头,眼神重又变得温柔:“你考虑得很周全,便依你所说吧。”   阮盈沐点头,又福身行了个礼,转身便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无意中撞破了当朝太子的一个重大秘密,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萧煜信不过她,那么她以及她身边的人都会面临很大的麻烦。好在就目前看来,他选择了暂且相信她。   “等一下。”身后突然又传来萧煜的声音。阮盈沐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第11章   纯贵妃的寝殿是含春宫,阮盈沐告别萧煜后便随宫女直接到了此处。她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姑母,但是进了内室,打眼瞧过去,竟一时看得呆了。   纯贵妃此刻正半卧在美人榻上休息。玫红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飞云髻上斜斜插上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点缀着长长的紫玉流苏,衬着青丝乌发。她已然年逾三十,却保养得极好,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应当动人心魂。端是一位气质华贵的美妇人。   阮盈沐回过神来,跪地伏身行礼:“盈沐给贵妃娘娘请安。”   纯贵妃缓缓睁开一双美目,扶了侍女的手撑起了身子,下榻。柔若无骨的腰身款款而动,来到阮盈沐面前,带来一股幽香。   “你便是三丫头?抬起头来让姑母瞧瞧。”声音也十分酥软动听。   阮盈沐顺从地抬首,让她仔细瞧了两眼:“阮家几个小丫头除了你,本宫都见过,没想到今日一见,最像本宫的也是你。”   “盈沐惭愧,盈沐哪里有贵妃娘娘半分的姿容风采。”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一点也不像是刻意讨好。   听惯了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纯贵妃自然能分辨出真心假意。她微微一笑,执起了阮盈沐的手,将她扶起来:“你也不必与姑母这样见外。姑母常年待在这深宫里,素日里也十分无趣,你若能时常来含春宫走动走动,姑母自然是很高兴的。”   阮盈沐顺着她的力道起身,露出了一个乖顺甜美的笑容:“姑母既然这样说了,那以后盈沐便会时常来叨扰了,姑母不嫌盈沐烦才是。”   纯贵妃牵着她坐下,“姑母虽在深宫里,也知道你与豫王的婚事本不该指到你头上,但你是个好孩子,懂得是非轻重。嫁入豫王府后,可还适应?”   “托姑母的福,豫王府一切都好。”   “我今日瞧着豫王殿下的气色尚可,你与他……平日里相处如何?”   阮盈沐心思一转,不知纯贵妃这番话仅仅是表面的意思,还是话里有话。她只好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语气也有些撒娇的意思:“豫王殿下待我很好。只是他身子骨弱,整日只能卧在榻上,久了难免郁结于心,偶尔便要作弄与我,前两日还罚了我抄写二十遍家规。”   纯贵妃听了,忍不住捏着帕子掩唇轻笑:“这孩子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性子是古怪了些。当年若不是叫贤妃抢了先去,说不准就在姑母膝下长大了。”说到这里,她叹息了一声又道:“盈沐你去给贤妃请安了吗?”   “还未曾去,盈沐先来姑母这里了。”   纯贵妃看着她的目光里已然满是慈爱:“傻孩子,姑母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你应当先去给贤妃请安才是。”   阮盈沐迟疑道:“盈沐也是听闻贤妃娘娘病了许久,现下便不敢擅自去打扰。”   纯贵妃微微摇头,语气意味深长道:“贤妃这一病就是好几年。自打豫王搬出宫去,她就称病,待在未名宫闭不见客,连皇上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其实说到底,也只是找个由头退出后宫这些无端纷争罢了。你若是去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阮盈沐只能点头。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和弯弯绕绕,萧景承什么也不与她说。   坐了一会儿,又随意聊了几句,阮盈沐便起身告退。纯贵妃也不留她,只叫人拿来了一个檀香木盒送与她:“这是姑母送你的见面礼。若是往后你在豫王府受了欺负,便来告诉姑母,姑母想法子给你做主。”   萧景承这厢与明文帝的谈话早已结束,正等在偏殿的暖阁里。时间久了,却迟迟不见人影,难免有些不耐烦。   因而阮盈沐回来时,他的脸色也就绝对称不上好看,桃花眼厌厌地半阖,神色倦怠,都不愿意正眼瞧上她一眼。   阮盈沐只道他今日被祭神祈福大典折腾一番,过于疲惫。她走上前去,拎起裙摆蹲在他面前,眉眼带笑,声音温柔:“殿下是否累了,妾身替您捏一捏腿如何?”   “就你这力气,捏在我腿上也跟虫子咬了一口似的,解不了乏。”萧景承毫不领情,语气冷淡:“走吧,回豫王府。”   阮盈沐犹豫了一下,问道:“妾身是否应该去给贤妃娘娘请个安?”虽说大婚那日贤妃因病未能到场,但她毕竟是豫王的养母,今日进宫,于情于理她都合该去亲自请安才是。   萧景承听了却只是沉默,片刻后将手递给她,示意她扶他起身,声音里也没什么起伏:“不必了,贤妃娘娘近来久病不愈,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安心养病吧。”   阮盈沐低眉顺眼回道:“是,殿下。”心里却难免疑惑:豫王自一出生便丧母,是贤妃亲手将他带大,若无意外两人之间的情分应当十分深厚才是,又何至于连养母的身子也这样不关心,难得入一趟宫,却避而不见?   而萧景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疑惑,斜斜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她的笑:“你是不是在心里暗自骂我冷血无情?”   阮盈沐心道看来今日就不该多话,抬眸对上他冷冷的视线,眼里满是委屈,语气可怜兮兮又有些赌气道:“殿下又不是妾身肚子里的蛔虫,莫要冤枉了妾身。”   萧景承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两人在侍从的引导下往宫外走,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稍稍放松了精神时,萧景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今日一见,爱妃以为太子殿下如何?”   阮盈沐心里一惊,手指下意识紧紧绞住了锦帕,却不敢多加迟疑,软着嗓音娇声道:“殿下这话问得,妾身可不好回答。妾身哪里敢轻易评论太子殿下如何,这还未出宫呢!”   萧景承听了哈哈笑了两声:“罢了,本王暂且不为难你。”   暂且,说明此事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录入成功啦,开心开心~~本章评论的小天使有红包掉落哦~ 第12章   回府的路上,依旧是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阮盈沐端端庄庄地坐在卧榻边,反复回想揣摩今日可否有什么差错。她的心里越是紧张不安,面上就越是乖巧恬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副仕女图。   萧景承半卧在那瞧着她,也不说话,有如实质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她,令她难以忍受,偏偏又像是刻意折磨,不肯开口说话。她只觉小小的马车内空气越来越灼热。   她在脑海里演练了几种不同的情况,却直到马车停下来时也未用得上。她不由地悄悄舒了一口气,想来刚刚在宫中,萧景承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她不信,就那短短一瞬的目光相接,萧景承能看出什么异样来。   青莲和紫鸢早就候在豫王府前,见了马车便迎了上来。阮盈沐在青莲的搀扶下落了地,转身福了福身子道:“殿下今日过于劳累,想必十分辛苦,如此妾身便先回东苑,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萧景承眯着眼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淡回道:“来我房里。”说罢便先走了。   阮盈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位豫王殿下实在是太喜欢折磨人了,她不知他看穿了什么,或者是怀疑什么,总让她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站在原地,半晌突然灵光乍现,反应了过来。他这明明是在同她玩弄心术,令她的精神松松紧紧,再寻找机会一举击溃。因着她将军府三小姐的身份,或许又因着皇后赐婚的提议,他从一开始应当就在怀疑她。但无凭无据,他若是打算兵不厌诈,那她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想通了这一点,阮盈沐就变得坦然起来,迈开了步子朝豫王府里面走。   “小姐,皇宫怎么样,大吗漂亮吗好玩吗?”青莲跟在阮盈沐身后,小声地问了一连串。   “大,漂亮,不好玩。”阮盈沐简洁地回答,又道:“宫里规矩实在是多的很,幸亏你没跟去,你这性子若是去了,保准不出一刻钟就要被拖下去打板子。”   青莲听了一抖:“算了小姐,我才不要去宫里,我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豫王府吧。豫王府有小姐护着我,也没人敢打青莲板子啦!”   阮盈沐无奈地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寡言的紫鸢,温和道:“紫鸢在王府待的可还习惯?缺什么吃穿用度直接说与青莲。青莲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若是言语上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莫要介意,我会教训她。”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偏心了?我一直很照顾紫鸢的,哪里有欺负她!”   “我住得习惯,青莲姐姐也未曾欺负我,谢小姐关心。”紫鸢的声音清淡而平和,同她的人一样,像一阵冷风,飘渺且难以靠近。   其实阮盈沐对于如何对待紫鸢这个问题有些困扰,一方面紫鸢是大哥身边得力亲近的人,她并不能将她完全当做是青莲一样的侍女。另一方面,紫鸢性子沉默冷淡,几乎也不坦露自己的情绪,常常面无表情,她也不知该如何与她亲近。   或许日子久了,一切便能迎刃而解了。阮盈沐自我安慰道,转眼又发愁,现下她要应付的,还是捉摸不定的豫王殿下。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等她到了正厢,果然萧景承又到了榻上。令她意外的是,秦婉儿后脚便跟着来了正厢。从上次园子里巧遇那件事,阮盈沐就隐隐觉得秦婉儿在这豫王府的消息相当灵通,今日更是他们刚回王府,便立刻得知了。   她略有些玩味地看着秦婉儿楚楚美貌的脸,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一会儿,丫鬟从外间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霎时一股浓郁的苦味便飘散了过来。   阮盈沐只从萧景承身上闻到药味儿,尚未亲眼见他服用过,闻到这样苦的味道,一时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来。若是叫她时不时喝这么苦的药,她宁愿病着算了。   秦婉儿接过了丫鬟手中的汤药,坐到榻前,一把嗓子能掐出水来:“殿下,婉儿来服侍您喝药好吗?”   萧景承却一副不识风情的样子,“本王记得前几日你不是落水了,身子还没好便不要四处走动。”   “咳咳……贱妾的身子哪有殿下的身子重要。既然殿下也不能来南苑看看婉儿,那便让婉儿来伺候殿下,这样也能心满意足了。”   萧景承望着她,眉头不自觉微微皱了起来,“你先回去养病吧,盈沐你过来。”   阮盈沐正站在一旁看戏,被叫了心里不情不愿,还是得走过去,在秦婉儿幽怨的眼神中接过了汤药,露出一个体贴温婉的笑容来:“妹妹身子未好,还是姐姐代为照顾殿下吧。”   秦婉儿也不走,就站在一边幽幽地盯着阮盈沐。无奈,她只好舀起一勺汤药,耐心地吹了吹,不烫嘴了才送到萧景承口中。   可惜她做起这种事来实在算不上是熟练,勺子颤颤巍巍还没到他唇边,便撒了一些出来,直接滴到纯白的被褥上。   萧景承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痴傻儿,到底还是给了些面子,勉勉强强地接了一口,被苦得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看来即使是喝惯了汤药,也依然很难接受这种苦味儿。   一旁的丫鬟急忙递上蜜饯,阮盈沐直接用手拈起一个,送到了他嘴边。   秦婉儿在一旁无声地笑了一下,豫王殿下不可能会吃旁人用手拿过的东西,等着殿下发怒吧。   可谁知下一刻,萧景承就面无表情地张开了嘴。   秦婉儿气的暗自直咬牙,再这么待下去便显得她太不知趣了,只好告退,走前还幽怨地看了阮盈沐好几眼。   阮盈沐也没空在意秦婉儿是不是瞪她了,她还沉浸在手指被舔一下的奇怪感觉里。   她刚刚已经非常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唇,却还是在接触的一瞬间被软软的湿湿的舌头舔了一下指尖。她心一慌,手像触电般猛地抽了回来,圆润的水汪汪的眼眸里有一丝震惊,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对上萧景承莫名有些邪气暧昧的目光,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萧景承缓缓咬了几口,慢慢吞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低低沉沉道:“甜。”   阮盈沐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颊,当真是面若芙蓉,娇艳欲滴。她想过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豫王殿下如何试探,她自巍然不动。可是没想到居然被......她总觉得现下的氛围有些奇怪。   “行了,放下吧,继续去抄你的家规。”   阮盈沐大脑还没有运转起来,茫然地啊了一声:“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二十遍家规吧?你还差十三遍,一遍都不许少。”   阮盈沐这才回过神来,心道这人怎地如此小气,记性还尤其的好,一遍两遍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坐到书桌前,心道难道真的是她多虑了?萧景承叫她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监督她抄完家规?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承:当然不是,爱妃你想多了...... 第13章   从一大早起来,奔波了大半日,此刻阮盈沐也有些疲惫了。她现下十分渴望回到东苑沐浴更衣,用了晚膳便躺到床榻上好生休息一夜。可豫王殿下不发话,她就不能走,只能乖乖地继续抄写她的家规。   但萧景承好似真的忘了自己先前的问话,又或者只是随口一提别无深意,不一会儿阮盈沐便听到了他变得极为舒缓的呼吸声。睡着了?她拧了拧秀气的眉,悄悄偏头往床榻那边看了一眼,果真见他双目阖上,一脸平静。   心里的火不由蹭蹭地直往外冒,还得压住,耐着性子继续落笔抄写。她在心里暗自骂他,写着写着就想弄出点动静来,吵醒折磨她的某人不让他安睡。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一个四肢健全,身强体壮的人,又何必同一个药罐子斤斤计较呢?   阮盈沐这一写又是写到了酉时,天光消失,暗夜降临,青莲点燃了一盏烛灯,只不过照亮了书桌前的方寸天地。   她心里赌了气,萧景承不醒,她就不停笔。青莲碰了碰她的肩,眼神示意了好几次,她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突然,床榻上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呓语。   她转过头去,只见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床榻上的人英俊的眉头紧皱,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   她又转过身来,心道活该,做了恶事便要做噩梦了。   可随后身后又传来了一声痛苦的□□。这回她坐不住了,该不会豫王殿下的身子出什么毛病了吧?她起身靠近床榻,便见到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全是汗水,散落的几缕发丝也汗湿了沾在额前,脸色愈发苍白。   她细细地侧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或许只是无意义的梦呓罢了。但有了上回的教训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只好站在床边轻声唤道:“殿下,殿下,您先醒一醒。”   感受到外界的声音,他显得更不安了,突然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吓人,随后便骤然睁开了眼睛。   阮盈沐与他对视,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无措和……害怕。   豫王殿下,您也会害怕吗?您在害怕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片刻后,阮盈沐被手腕上的力道提醒着,不得不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您先放开我的手好吗?”尽管她还能忍受一会儿,但是这么一直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萧景承这才像是突地从噩梦中抽离,放开了她的手,低哑绵软的嗓音响起:“本王要沐浴。”   阮盈沐瞧着他一身似乎是湿透了,当下了然,“妾身现在便吩咐下去。”   侍女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阮盈沐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今日抄写的纸张,又转身道:“殿下,妾身今日便先告退了。”   萧景承已坐起了身子,正冷淡地看着她,“你留下。”   阮盈沐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他该不会要她服侍他沐浴?   事实上萧景承就是这么打算的,他让侍女们尽数退下,然后就那么看着阮盈沐,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阮盈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眼神拼命传达“我不行我不可以”的讯息。可他仍旧看着她,直到他眼里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眼眸也危险地眯了起来。   僵持不下去了,阮盈沐只好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一边软声道:“妾身粗手粗脚,唯恐服侍不好殿下,还是唤殿下平常惯用的侍女……”   “爱妃不必过分自谦,本王瞧着你伺候更衣的手法已经很是娴熟,想必脱衣服就更简单了。”萧景承直接打断了她的推辞。   阮盈沐被激,反倒淡然起来。不就是伺候沐浴罢了,他们是有正经名分的夫妻,有什么可害羞的?大不了眼睛一闭,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站在床边,萧景承将一只胳膊绕过她瘦弱纤细的肩,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到了她身上。   阮盈沐没想到他这么沉,一时竟没稳住身子,差点没载到一边去。她暗自骂自己没用,又有些不好意思,脸和脖子刷一下就红了,倒像是真的很吃力的样子。   她撑着萧景承往内室修建的暖阁里走,走了两步,她觉得萧景承的身子恐怕是真的出了些问题,他不是故意在给她施加压力,而是真的浑身软而无力,只能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暖阁中早已被热水熏得烟雾缭绕,一片朦胧。萧景承靠着她又歇了片刻,缓缓直起了身子,她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沉重力道一下子就松掉了,不由地悄悄吐了一口气。   萧景承面对她展开了修长的手臂,阮盈沐僵了僵,低头绕到了他身后,闭上眼睛在他身前摸索着解开他的衣带。   “你在摸什么?”突然响起的沙哑嗓音吓了她一跳,手触电般弹开,结结巴巴道:“解……解衣带,很快……”   萧景承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自己亲手解开了衣带,“脱。”   阮盈沐这回倒是利落地褪下了上衣,到了亵裤,又犹豫了。半晌,一咬牙,她闭着眼睛一鼓作气直接粗暴地扒了亵裤。   萧景承忍着脾气,走出了落在地上的衣裳,不声不响地踏进了浴池。而后听到了水声,阮盈沐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先是睁开一条缝,接着完全睁开。   她站在那里半晌,透过朦胧的水汽,胆子倒是大了起来,欣赏了片刻他的背影,又觉得自己太傻,便开口道:“殿下,妾身先出去了,您要擦身子时唤一声便可。”   萧景承没搭理她,她便自认为是默认了,心安理得地推开门出去了。   方才青莲也被赶走了,现下整间房都只有她一个人。她百无聊奈,午膳时她心里想着事儿,只草草吃了几口,现下肚子饿得很,又十分困倦,还不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越想越觉得委屈,恶从胆边生,她居然直接躺到了萧景承的床榻上。   只躺一会儿,待会儿萧景承唤她她就起来,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而她这一躺,眼眸不由自主就阖上了,四周一片寂静,她的精神渐渐松懈,居然就这么睡去了。   那厢萧景承终于泡好了,正打算叫人,转念一想,罢了,不必折腾她了,叫过来也是闭上眼睛一顿乱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折磨谁?   他身上的力道已经全部回来了,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修长有力的身形转过来,踏上了岸边。   待他穿好了衣裳走出暖阁,便见自己的床榻上卧了一个安睡的美人。   他轻轻笑了一下,走近床榻,俯身垂眸瞧着她。想直接把人给叫醒,又停顿了许久,到底是没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停更一日。给还在追文的小天使说一声抱歉—— 第14章   三九严寒,滴水成冰。   破落的茅草屋,挡不住窗外呼啸肆虐的寒风,整件屋子被冷冰冰的寒气浸透。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冷硬的榻上躺了一个双目紧闭的妇人。她的脸色灰败,眼下青黑,两颊凹陷,几乎见不到一丁点的肉。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抱着胳膊蹲坐在她身边,嘴唇冻得青紫,却把家里所有的衣物都拖了出来,盖在了妇人身上。   她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自己,昏昏沉沉的,直到听见了妇人发出了一声□□。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爬到了妇人身边,将头凑到了妇人唇边:“娘亲,娘亲你想要什么?”   妇人积攒了力气,费力地睁开了混浊灰暗的眼睛,嘴唇蠕动:“阿沐……娘亲……娘亲对不住你……”   小女孩用力地摇头,急道:“娘亲你别说话了,阿沐去给你倒杯水。”   床上的妇人却骤然抬起了上半身,干枯的手伸向了小女孩,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像是回光返照,力气突然大得吓人,小女孩整张小脸连着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无力的小手拼命挥动,眼里的神色十分惊恐。   “阿沐,娘亲对不起你了……但这世间太苦了......娘亲走了以后,你该怎么呢......”妇人的眼神绝望而痛苦,股股眼泪顺着干瘪地下巴流进了衣领,突地又松开了手,嘭得一声重新砸回了榻上。   “咳咳咳咳咳咳……”小女孩趴在榻上捂着稚嫩的脖颈疯狂地咳嗽,好半天面部才恢复了人色。她生理性的眼泪糊住了视线,只听到娘亲最后几若无声地说了一句:“去......找……靖国……国……公……”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归于沉寂。   “娘亲!娘亲,娘亲!”小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害怕,扑到了妇人身上边哭边叫喊:“娘亲你醒醒!娘亲!娘亲……”   “娘亲!”阮盈沐猛地惊醒。她松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喘息,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平静了下来,重又闭上了双眸,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明明不是在服侍豫王殿下沐浴,然后太困倦了便偷偷地躺在了他的床上想稍稍休息一下……等等!不会吧?   她的身子瞬间变得很僵硬,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自以为不易察觉地往枕边看了一眼,没成想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毫无波动的眸子。   萧景承正神色慵懒地半撑着头侧目凝视着她。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阮盈沐还是被吓得条件反射往床外边弹了一下,半个身子差点没掉出去。   他也不伸手拉她,只懒洋洋道:“夜里往本王怀里拼命地钻,推都推不开,一早醒来倒是想起往床外面扑了。”   阮盈沐被他一句话臊得两颊绯红,心道:胡扯,我向来睡姿端正,夜里都不常翻身,怎么可能会往你怀里钻?   也不好明目张胆跟豫王殿下顶嘴,她只好拗着身子强行扭正,跪坐在床榻边,垂眸露出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微笑:“扰了殿下清梦,妾身惶恐。”   “无碍。”萧景承回以温柔似水的笑容:“本王对爱妃的伺候甚是满意,便奖赏爱妃贴身服侍本王一个月罢。”   ???   阮盈沐瞬间破功,漂亮的杏仁眼瞪得像铜铃,一脸的不可思议。贴身服侍?一个月?   萧景承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唇角的笑容也很快消失:“怎么,瞧着爱妃的表情似乎是不愿意?”   “……怎么会呢,殿下,能服侍殿下是妾身的福分,妾身万分荣幸……”她垂眸掩盖眼里的神色,一边柔声细语地虚以委蛇,一边在心里骂道:你这是折磨我上瘾了吧?早知如此昨儿个就不该叫醒你,让你被梦魇吓死好了!   萧景承闻言轻笑了一声,状似体贴问道:“你昨夜睡得很不安稳,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谢殿下关心,并无噩梦,一夜好梦。”阮盈沐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   “是吗?”萧景承若有所思:“可是爱妃为何一直抓着本王的胳膊直叫娘亲?”   她的身子一僵,略有些失神。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娘亲了,而刚刚的梦中,她分明记起娘亲临走之前让她去找......靖国公?   她连忙止住自己飘散的思绪,真诚地回道:“许是妾身心里一直觉得殿下十分亲切,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娘亲吧。”   ......   萧景承见是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好抬手示意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阮盈沐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了衣裳,利落地穿好,又唤来了侍女,亲自伺候豫王殿下洗漱。   好在萧景承平日里也是在床榻上度过,用了早膳后,捧了一本书靠在榻上读,倒是没再差使她。一整日她继续抄写家规,他安然读书,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到了就寝时,她又犯难了。昨夜她躺在空空如也的床榻上爽快得很,可现下萧景承就躺在床上,叫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再爬上床,妾身做不到啊!   她委婉地与萧景承商量道:“妾身睡姿不甚端正,恐怕会打扰殿下的睡眠,不如妾身先回东苑,明日一早便赶回来,不会耽误殿下起床的时辰。”   萧景承一副胡搅蛮缠却很有理的样子:“不行。若是本王夜里想起夜呢,身边叫不到人怎么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贺章一直守在外面,就算你咳嗽一声他也会听到好吗!阮盈沐腹诽,两人正僵持不下,外面突然传来了通报声:“殿下,王妃,青莲姑娘有要事求见。”   萧景承当下皱了眉头:“这么晚了,有何要事明日再说,不见。”   片刻后,又传来了通报声:“青莲姑娘说事发紧急,一定要求见王妃。”   阮盈沐听闻也微微颦眉,目光里出现了担忧。青莲素日里虽是冲动了些,但也不是不知分寸和礼数之人,这个时辰如此执着一定要见她,怕是真的有要紧事,非见她不可了。   她尽量放软了嗓音,用可怜巴巴的乞求的眼神同他商量道:“殿下,妾身便出去瞧一瞧青莲这丫头有何要事,很快便回来好吗?” 第15章   一盏茶的功夫后,外面轻微的声响都渐渐消失了。萧景承躺在榻上,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才慢慢转动凝固的眼珠子,低声唤道:“贺章。”   贺侍卫很快便推开了门,来到榻前:“殿下。”   “王妃呢?”   贺章稍微停顿了一下,一板一眼回答道:“王妃已经同青莲姑娘一起回东苑了。”   ……很好。萧景承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冷冰冰又略带嘲讽的笑容:“阴奉阳违,胆子大的很。”   贺侍卫一见自家王爷的表情便知不好,斗胆替王妃说了一句好话:“殿下,应当是将军府出了急事,王妃一时情急才会忘了……”   萧景承惊讶地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她回将军府了?”   “目前尚未回将军府。王妃让属下禀告殿下,明日一早王妃便会回将军府,暂时不能亲自伺候王爷。”他在萧景承显然越来越不快的表情中继续补充道:“归期未定。”   “滚。”   事实上这边阮盈沐确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她方才一拿到青莲递给她的那封信,便知这封信是出自墨袖宫。为了保护她,若非事态紧急,大师兄绝不会冒险将信送到豫王府。好在信封完好,并不像是被拆开的样子。   她就着青莲拎的灯笼展开了书信,纸上只有草草的几个字:“师父病危,速回!”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在她的记忆中,师父是从来不会受伤的,他永远那么气定神闲,强大且稳重,这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更没有人能伤害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让大师兄用了“病危”二字?   她一时心乱如麻,只好对贺章编造了将军府出事的谎话,便匆匆回了东苑。   她一路上都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速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尽快脱身。   回到东苑,阮盈沐换了一身衣裳,又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对青莲和紫鸢吩咐道:“明日一早,趁天色未明,找个丫鬟扮做我平日的样子,你们带着她一起出门。出了豫王府便直接回将军府,将这封信交给大公子,他自然会明白。带出去的小丫鬟以后便留在将军府里,给一份差使。你们在将军府等我回去,在那之前,不论豫王府派何人去寻我,一概不理。”   青莲一脸担忧:“到底出什么大事了,小姐!你现在要一个人走吗?不行,现在天色这么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直默不作声的紫鸢这时也在一旁低声道:“大公子命紫鸢时刻守在小姐身后,保护小姐,这是紫鸢的任务。紫鸢不能让您一个人走。”   阮盈沐摇头,神情严肃而焦急:“我必须今夜就走,半刻耽搁不得,但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去了哪里。这件事一点纰漏也不能出,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做,千万不能暴露我今夜的行踪。”   一旦豫王将她同墨袖宫联系起来,难免不会继续查下去。寻根究底,若是再查到萧煜与墨袖宫的关系,那么事情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定定地看向紫鸢:“紫鸢,我同你交个底,你的身手的确不错,但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自保定是没有问题,你跟青莲只需要完成你们该做的,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两人对视了片刻,紫鸢终于点头。   又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阮盈沐才悄悄潜了出去。   出了豫王府,她便一路奔向离豫王府最近的驿站,抢了一匹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墨袖宫分部遍布大江南北,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总部其实就藏在皇城脚下。约莫两个时辰后,她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山脚下。   她对这段路无比熟悉,即使只借助月光,也准确地找到了一块巨石。她用力拍了左上角的某个地方,石块凹陷,不一会儿便轰隆隆转开,里面豁然开朗。正是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墨袖宫总部。   她一进门,大师兄身边的属下逐风便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大小姐。”   阮盈沐来不及同他寒暄,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师父如何,现下在何处,到底怎么回事?”   逐风也长话短说:“师尊中了毒,现下正在宫主寑殿中。”   听到“中毒”二字,阮盈沐也咯噔一下。墨袖宫网罗天下奇珍异宝,各种毒药解药都会搜集,若是连大师兄和墨袖宫都没办法解的毒……   转眼间,两人已来到寑殿中。   祁染正坐在师父身后,运掌输送真气。他听到响动,转头见了阮盈沐便缓缓收了手,将师父安放在床榻上,走了下来。   “你来了。”祁染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长发,以示安抚。   阮盈沐一见床榻上师父青紫的脸色和嘴唇,眼眶一红,却硬是忍着没哭出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师兄,师父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好。此毒甚是霸道,更是闻所未闻,我也只能暂且封住了毒素不至扩散。但是不知道中的什么都,便一直找不到解药,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的神色有些疲惫,脸色也很是苍白。   现在去追问师父是如何中的毒也毫无意义,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道:“太子殿下,大师兄你有没有求救于太子殿下?”   听到她提起太子殿下,祁染的表情有些复杂:“我瞒着你的身份,他已然很不高兴,昨日我们的谈话便是不欢而散。况且这件事恐怕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阮盈沐连连摇头,急道:“不,大师兄,你不知道!我之前曾无意中听我父亲同别人说过,皇宫里有一件宝物,能解天下之奇毒!”   “傻丫头,哪里有什么东西能解天下之毒?凡事相生相克,一种毒药必然只有一种对应的解药。”祁染叹息,试图安抚她:“妙手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只要他能看出来师父中的是什么毒,便可解了。”   阮盈沐朝床榻上看了一眼,眼里的神色很坚定:“我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等下去,我去求太子殿下!” 第16章   深夜,皇宫里万籁俱寂。   太华宫中,萧煜躺在宽大空荡的床榻上,又翻了个身。他向来浅眠,这两日又总是心烦意乱,闭上眼睛却始终睡不安稳。   突然,黑暗中他感到有一丝冷风拂面,随后便飘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   他不动声色地翻转过身子,迅速从里侧抽出长剑的同时暴起,锐利雪亮的剑锋直接取向藏在阴影处的人。   “二哥,是我!”阮盈沐已经知道了他的太子身份,便不敢与他动手,只好连忙闪身大叫了一声。   萧煜身形一顿,堪堪停住身子收起了剑。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语气略有些责备:“居然是你。你应该早点出声,若是就这么被我误伤该怎么办?”   见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暼向外间,阮盈沐立即接道:“逐风同我一起来的,二哥门外的侍卫只不过是被他弄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萧煜笑了笑,淡淡道:“虽然早就猜到二哥的侍卫敌不过墨袖宫的弟子,倒是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阮盈沐此刻没心思去揣测他这番话隐含的深意,直言来意:“二哥,深夜冒犯,实属被逼无奈。情况紧急,我便长话短说。我师父中了一种奇毒,墨袖宫也无药可解,但我曾无意中听我父亲说过,皇宫里有一件宝物,能解天下之奇毒,此话当真?”   萧煜顿了顿,回道:“你听得不错,早几年西域进贡过一只千年冰蟾,据说可解百毒。但是……”   “但是如何?”   “毕竟这也只是进贡之人一面之词,而且这只冰蟾一直养在皇宫里,且不说是否当真能解百毒,父皇从未将它拿出来过。”   阮盈沐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此事当真了。”她撩起了裙摆,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他面前:“二哥,你知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生命垂危,求太子殿下施以援手,盈沐必当永记于心,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   萧煜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俯身,握着她的肩试图将她扶起来。   阮盈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又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萧煜放开了她,无奈道:“除了父皇,无人知晓千年蟾蜍放在何处。这半夜三更,你叫我以什么名义去打扰父皇就寝?”他与墨袖宫的关系,是无论如何不能暴露的,若是有一点差池,事情的走向便会难以控制。   月光之下,他看见她眉心紧皱,水汪汪的眼眸里,眼泪摇摇欲坠,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   他想抚摸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泪水,还想拥她入怀,安抚她的恐惧。但他最终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去求四弟。父皇最疼爱他,若是他相求,不管是千年蟾蜍或是别的什么,父皇必然会答应。”   阮盈沐听闻,放佛又抓住了希望。她的眼泪还是没掉下来,朦胧中微微仰头看着他,“好。谢谢谢你二哥,我现在便赶回豫王府。”   萧煜转身,低声道:“把事情都处理好,不要留下任何与我有关的痕迹。”   “是,太子殿下。”   直到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太华宫,萧煜也未曾转过头去看一眼。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此时的他,也未料到他将为此后悔终生。   豫王府内,萧景承生的闷气好不容易消了下去,还未睡上几个时辰,便听见外间又传来了细细的说话声。   他睁开了双眸,脸色阴沉。这府里的人胆子是一个比一个大了,半夜三更也敢在他房前吵闹,大约是他平时对他们太过放纵。   “贺章!”他低吼了一声。   外间的声音瞬间消失。   贺章推开门,不料身后还跟了一个人。萧景承定睛一看,可不是府里那位最胆大包天的王妃。   他都被气笑了,神色反而平静,看不出喜怒,语气也极为冷淡:“这大半夜的,爱妃又是唱哪一出啊?”   阮盈沐在冷风中奔波了一夜,此刻面色十分苍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人也摇摇晃晃,如风中弱柳,脆弱可怜,几步后直接便跪在了萧景承榻前。   “到底是怎么了?”萧景承暼了她一眼,眉头微皱。   阮盈沐伏在地上,声音已然哽咽:“求殿下救命……”   萧景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莲和紫鸢,“发什么愣,还不快将王妃扶起来。”   阮盈沐依旧伏在地上,“殿下若不肯救命,妾身便长跪不起。”   他有些烦躁,眉头皱的更紧:“你不说到底所为何事,本王如何帮你?起来。”   她只好顺着青莲的搀扶坐到了椅子上,压住哽咽,整理好语言:“殿下,妾身自幼丧母,八岁方得进将军府,在那之前都是一位卓先生在照顾我。因着这层关系,多年来妾身一直同卓先生保持着联系,昨夜那封信,正是卓先生出了事。”   她心里急得要命,却还是耐心将前因后果简单解释清楚,“卓先生四海为家,处处救济百姓,却不慎遭到暗算,中了一种奇毒,大夫全部束手无策。妾身曾听说过皇宫有一只千年冰蟾,能解百毒。眼下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来求殿下,救卓先生一命!”   萧景承神色不变,“你是想要本王,去替你求了那只冰蟾?那你可知,除了父皇,这只冰蟾从未有人见过?”   阮盈沐一听,又跪了下去:“卓先生危在旦夕,妾身已自作主张将先生接来了王府,此刻应在路上,只要殿下肯出手相助,盈沐此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殿下的恩情!”她听了萧煜的话,笃定萧景承一定能让皇上同意借出冰蟾。   而萧景承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你是本王的发妻,本就应该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要你做牛做马做甚?”   “殿下……”话音未落,阮盈沐忍了一整夜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宣泄了出来。她伏身于地,身子颤抖,止不住的呜咽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听起来像是受伤痛到极点的小兽。 第17章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正厢里的空气却近乎凝滞。   阮盈沐伏在地上,除了抽泣声听不到任何响动。她迟迟等不到豫王殿下松口,只好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她迅速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抵住了白皙纤细的脖子,仰头哽声道:“若是没有卓先生,盈沐早就应该死在了多年前,更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今生若是不能报答卓先生的养育之恩,盈沐便只能以死谢罪,陪卓先生一起去了。”   师父救她于水火之中,教会她武功,教会她生存,还帮她拿回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甚至远远超过了亲生父亲。她性子淡漠,多年来在乎的人和事少之又少,连婚配之事都无所谓,但如今恰恰是她最在乎的人躺在榻上生死未卜。   只要能救师父,她能为此不顾一切。   萧景承微微眯起眼眸,语气彻底冷下去,像是含了冰渣子,一字一顿道:“你是在,威胁本王?”   “妾身不敢。妾身只求殿下怜惜,救卓先生一命。”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落,嘴上说着不敢,手里却将匕首又往脖子上送了送,脆弱的皮肤上顿时便渗出了血痕。   豫王殿下大婚不过半月余,不论是何缘由,豫王妃若此时自戕于王府中,无论如何豫王殿下都脱不了干系。届时就算皇上再怎么护着他,安阳将军府必然也要讨个说法,事情至少会变得很棘手。   青莲和紫鸢也跪在了她身后,青莲更是哭着连连磕头道:“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救救我家小姐!”   萧景承面色阴沉,眸光晦暗不明,掩唇咳嗽了几声,对站在一旁的贺章使了个眼色。   贺章接到命令,手上一动,阮盈沐手中的匕首便被一股力道弹开。下一瞬间,他人来到了王妃身边,俯身飞快抢了地上的匕首。   阮盈沐见状,也不与他争抢匕首,直接趁机抽出了贺章腰间的配刀,重新架到了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刀被抽走,贺章一惊,下意识抬眼去看豫王殿下,只见殿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暼了他一眼,眼神活生生就是在骂“你这个废物”。   贺侍卫的那把刀很笨重,架在柔弱的身子上,铮亮的刀锋擦着玉一样的脖颈,颤颤巍巍,像是随时会拿不稳,直接一刀便会抹了脖子。   她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本王生平最讨厌两件事。”萧景承的目光移向她脖子上的血痕,似是被鲜红的颜色刺激到了,微微闭了闭眼眸。片刻后,他舔了舔唇角,继续道:“第一件事是被欺骗;第二件事,被威胁。”   阮盈沐心道,反正眼下第一件事我已经做了,且做了不止一次,也不差这第二件事。她铁了心,手握紧了刀柄,语气坚定回道:“盈沐不是在威胁您,殿下,盈沐是在求您。两条人命现在都在您手中,希望您可以重新考虑。”   半晌后,豫王殿下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多情的桃花眼中,此时却一片幽暗莫测:“既然你如此坚定,本王便成全了你的孝义之心。”   阮盈沐紧绷着的一股劲儿霎那间松懈,手上一松,沉重的刀滑落,砸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她浑身瘫软,又伏在地上颤声道:“谢殿下救命之恩。”   萧景承却不再看她,只淡然道:“拿纸笔过来。”   青莲连忙爬起来,从书桌上拿了纸笔递过去。萧景承执笔写了两行字,又抽空暼了一眼贺章:“你的刀不要了?”   贺章正僵着身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闻言身形一动,捡起了刀,插回剑鞘,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等待处罚。   作为一个合格的带刀侍卫,刀在人在,刀毁人亡,如今他却轻易让人夺走了刀。殿下一定十分生气。   萧景承却又让他过去,从枕边取了一块玉佩,连同纸墨一起交给了他:“去皇宫,求见父皇。沿路若有人拦你,便将这块玉佩拿出来。速去速回,不得耽误。”   贺章领命,迅速推门而出。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萧景承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小小一团的人,轻笑了一声,语气是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至于我们之间,后面有的是时间慢慢理。爱妃你应当明白,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天下,哪里有白食可吃呢?”   阮盈沐垂眸不语。她心知这件事结束后,豫王殿下必然不会轻易饶过她。但此刻,她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贺章动作极快,这厢卓不凡刚刚被安置在东苑阮盈沐的厢房,没过多久,他便带着御医进了豫王府的大门。   妙手先生也一路跟了过来,他拦在门前,止住了御医的步子。   “两位请留步,王妃现下不方便见陌生人,将冰蟾交于我即可。”   赵太医抱紧了手中的盒子,来回打量了几眼面前相貌平平的男子。此人相貌打扮看起来都极为普通,甚至普通到脸上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特征。   然而越是如此,便越让人心生警惕。他收回了眼神,正声拒绝道:“此物非同小可,岂是尔等轻易能接触的?”他此行身负救治王妃的重任,但这千年冰蟾一旦出了皇宫,若是有一点损伤,他便难辞其咎。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他又如何承担得起?   妙手先生看了一眼贺侍卫,贺章只好抱拳对赵太医道:“赵太医您请放心,在豫王府的管辖中,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若是千年冰蟾在府里有任何差池,自然责任也全在豫王府,必然不会连累赵太医。”   “这……”赵太医迟疑了一会儿。   妙手先生不耐烦起来,语气冰冷道:“王妃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延误了救治,赵太医恐怕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吧?”   闻言,赵太医两相权衡,只好将盒子交给了他,自己与贺侍卫一同站在门外等候。   里屋,阮盈沐正守在床榻前,紧张地盯着师父微弱的脉搏。   “妙手先生!”听到脚步声,她立即站了起来,低低唤了一声,目光又看向妙手先生手中的锦盒,“这便是千年冰蟾?”   妙手先生应道:“是,这便是千年冰蟾。”事实上他也只是听闻过千年冰蟾的神奇之处,自己也尚未见过,整个大梁恐怕也很难再找到第二只。好在他知道这种东西该怎么用。   妙手先生打开了医药箱,并吩咐阮盈沐将卓不凡扶起来。她扶起师父,让师父靠在她身上,一只手贴在他背上,输送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然后妙手先生用银针在师父的左臂上扎了一针,顿时一股黑紫的色的血便流了出来。   阮盈沐微微一颤,妙手先生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稳住。”   她定了定心神,随后,他便放出了那只冰蟾,放在了卓不凡左臂流血的伤口处。   片刻后,一动不动趴在伤口处的冰蟾,肚子突然一吸一鼓,透明的身躯开始变得紫黑,颜色渐渐弥漫,直到整只冰蟾都被紫黑浸透。   此时妙手先生戴上了一只冰丝手套,将冰蟾拿开,放回锦盒中,又喂了卓不凡半颗还魂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重新把脉,低声道:“可以了。”   阮盈沐始终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收了真气,将师父轻轻放在床上,起身想要行礼道谢,却不料突然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整个人差点晕倒在地。   妙手先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他肩侧。青莲和紫鸢也吓得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掺住了她。   “无碍。”阮盈沐摇了摇头,定住身子,又清醒了些。她拱手道:“深夜劳烦妙手先生四处奔波,感激不尽。现下天色未明,便烦请先生暂且在王府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谈可好?”   妙手先生一如既往地冷淡:“王妃不必客气,卓先生与我也有些交清,本就该尽心尽力。况且这次若不是有了这只千年冰蟾,我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惭愧。”   阮盈沐点头,不再客套,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她福身行礼,轻声细语道:“如此,明日还要再劳烦先生一件事。”   “王妃但说无妨。”   “豫王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听闻是生来未足月,又带了寒疾,因而多年来卧病在床,始终不得痊愈。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可惜向来行踪难觅。此番却是难得到了豫王府,希望妙手先生能趁此机会,为殿下诊治一番。”   妙手先生略一思索,点头应下,随后便转身出门,将千年冰蟾交还于赵太医,并提醒道:“这只冰蟾现下吸满了毒素,务必小心处置,不可直接碰触。”   贺章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引妙手先生前往西苑客房歇息,自己又亲自护送赵太医回皇宫。   一整夜的折腾,东方天空已然有了微光。 第18章   阮盈沐用指尖揉了揉额角,吩咐道:“青莲、紫鸢,你们都先下去歇息一会儿,等师父醒来后我便会唤你们来伺候。”   里间彻底平静下来,她一个人守在床榻前,等待师父醒来。半个时辰后,她觉得有些疲倦,便趴在榻边,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慢慢阖上了眼眸。   将近巳时,卓不凡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他的手微微一动,阮盈沐便惊醒了。   “师父,您醒了!”她惊喜地唤了一声,连忙起身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去给您倒杯水。”   卓不凡清了清喉咙,抬手制止了她,许久未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师父很好,你先坐下。”   阮盈沐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地坐到了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道:“到底怎么回事,师父您怎么会中毒?”   “说来话长。师父行走江湖多年,难免会结几个仇家,这次是师父太大意了,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孩子。”卓不凡说着便笑了,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慈爱:“那个孩子跟你小时候像极了,恍惚间师父还以为回到了从前。”   阮盈沐仍心有余悸,一连串抱怨道:“师父您怎么见着一个小孩子就想抱回家呢?您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您知道这次有多危险吗?若不是有千年冰蟾……”说到这她突然又噤了声。   卓不凡闻言,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他偏过头,目光来回打量了几眼屋内的陈设,又转回了小徒弟身上,语气冷淡了些,意有所指道:“小孩子好啊,徒弟大了,便不由得师父做主了。凡事喜欢自作主张,不知会一声师父也就罢了,连婚配这等大事师父也是毫不知情。”   阮盈沐心虚地移开了眼神,放开了握着师父的手,小声问道:“师父,您饿了么,我去吩咐厨房做些东西来。”   “站住。”卓不凡微微提高了音量,顿了顿又道:“你就没什么想跟师父说的?”   阮盈沐咬了咬嘴唇,垂首低声道:“是徒儿不肖,终身大事也未曾告知师父便自作主张。但是师父,徒儿当时没得选。”她提起裙摆蹲在榻前,睁着湿漉漉的明亮的眸子,语气很认真又有些冷漠:“豫王殿下的身子是什么情况,师父您想必也有所耳闻。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是活不长久的。”   这桩婚事,从头至尾的每一方都是为着自己的利益,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与其卷入深宅大院的妻妾斗争,卑微地为着求得夫君的一点点宠爱而活着,她宁愿守一辈子的寡。   因着结局早已注定,所以打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让自己最亲近的人接触到与豫王府相关的一切。   卓不凡默然,抬起手抚摸着小徒弟的头发,半晌后叹息道:“不论如何,此次豫王殿下救了师父一命,这个恩情是要还的。”   阮盈沐也舒了一口气,轻声笑道:“师父您放心,您常说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沐儿会想办法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的。”   师徒二人又聊了几句,卓不凡此行一路都是昏迷的状态,现下得知妙手先生也在豫王府,便嘱咐阮盈沐,待妙手先生休息完毕便将人请来。   阮盈沐应了,去外间唤了青莲和紫鸢进来伺候。   整个豫王府都以为中毒病倒的是王妃,因而东苑的侍女全部被命令挡在了门外,能进进出出的只有王妃贴身的两个丫鬟。   卓不凡刚醒来,身子元气尚未恢复。午膳后,妙手先生又为他诊脉,确认了毒素全部清除,接下来只需静养即可。两人叙了叙话,卓不凡便又睡下了。   阮盈沐引着妙手先生去外间说话,却恰好听到紫鸢在门外通报道:“王妃,王爷来了。”   她眼睛一亮,心道我正愁着如何让妙手先生去正厢为豫王殿下诊治一番,不想豫王殿下竟自己送上了门,倒是省了我多费一番功夫。   贺章推开了门,萧景承坐在轮椅上,腿上照旧覆了厚厚一层棉毯,面色苍白,整个人清瘦而冷淡。   阮盈沐迎上前去,福身道:“妾身给殿下请安。”又微一侧身示意道:“这位便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也拱手行礼:“豫王殿下。”   “咳咳……先生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来瞧瞧卓先生伤势如何了。”萧景承的目光从妙手先生身上一掠而过,专注于阮盈沐的脸,“爱妃脸色如此差,该不会是一夜未眠吧?”   阮盈沐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多谢殿下关心。卓先生已无大碍。”   她与妙手先生对视了一眼,便柔声道:“妙手先生恰好曾经为一位天生寒疾的病人诊治过,有一些经验。他听闻了殿下的旧疾,有意为殿下诊治一番,或许能让殿下的身子好起来。”   萧景承不动声色回道:“久闻妙手先生大名,只不过本王也曾听过,妙手先生从不为王公贵族诊治的规矩?”   明文帝也曾试图寻找过这位妙手先生,民间传闻此人妙手回春,医者圣心,只不过行踪极为神出鬼没,寻了几次,寻不见也就罢了。毕竟连皇宫御医都束手无策,明文帝更不信任这位传闻中的民间大夫。   妙手先生淡淡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豫王殿下此番出手救了卓先生,草民也十分敬佩。殿下若是不嫌弃,便让草民为殿下诊治吧。”   萧景承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眼里的神色也变得更为幽暗。他的脉象能骗得过皇宫里的一帮庸医,可未必能骗得过这位妙手先生。他不能冒这个险。   但此刻,他也不能直接拒绝对方的好意。如此,一时竟落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转念间他咳嗽了两声,笑道:“反正妙手先生暂时也不会离开王府,诊治不急于一时,不如先进去看看卓先生罢,本王还未曾见过爱妃的恩人。”   阮盈沐为难道:“殿下说的是,可卓先生服了药刚刚才睡下……”   这明摆着就是要赶鸭子上架,硬逼着他现在立刻接受妙手先生的诊治。   而阮盈沐正暗自观察着萧景承的神色,心道难道她的怀疑是对的?豫王殿下身上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乎她预料的是,片刻后,萧景承同意了。 第19章   “既是如此,便麻烦妙手先生了。”顿了顿,萧景承又道:“本王也不在此打扰卓先生养病了,麻烦妙手先生一同到本王房里来吧。”   “是,殿下。”   贺章转动轮椅的方向,正准备将殿下推出门去,萧景承却又突然微微侧过头,冷淡的目光暼向一旁低眉顺眼的阮盈沐,“爱妃晚些时候也过来吧。”   阮盈沐心中微微一动,找茬来得这么早?师父尚未痊愈,人还未离开豫王府,豫王殿下这就要开始找麻烦了吗?不过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倒又叫她游移不定了。   她又悄悄递给了妙手先生一个眼神,先生微一点头,便跟在萧景承身后一起出去了。   约莫酉时三刻,卓不凡再次清醒过来。他中的毒太过霸道,又在他体内停留了较长的时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因而此时他依然很虚弱。阮盈沐亲自喂了他药膳,又拧了热毛巾替他擦脸。   卓不凡握了她的手,叫她坐在他身前,“此番意外,连累了你如此辛苦。师父已经无碍了,你的脸色很差,先去歇息罢。”   阮盈沐假装生气道:“师父为何要跟徒儿说这种见外的话,难道从前徒儿生病时师父是不闻不问的吗?”   “哈哈哈。”卓不凡笑道:“从前你生病师父确实是不大管你的,都是你自己扛过来的。不过长大后你便很少生病了,不记得罢了。”   阮盈沐也笑了,又陪他细细说了会儿话,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往正厢去了。   她昨儿个一整夜来回奔波,今日又未得一点空阖上眼皮子,此刻脸色很是苍白,圆润的杏眼下也有了些青灰色。为了不糟践豫王殿下的眼睛,阮盈沐特意上了一层妆,甚至在脸颊处扑了些胭脂,一时看起来也与平时并无异样。   天色已晚,她踏进里屋时,萧景承正懒洋洋地倚坐在榻上用晚膳,边上站了一排的侍女。   他似乎兴致缺缺,胃口也不太好,有一口没一口的,耷拉着眼皮子跟贺章说话。   阮盈沐轻声唤道:“殿下。”   “你来了。”萧景承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阮盈沐心道,有进步,至少不是像以前那样完全无视了她。   她不知妙手先生的诊治结果如何,因他想来喜怒无常,瞧着他的神色也猜不出是好是坏,只好含笑主动上前讨好:“殿下,妾身来伺候您用膳吧。”   萧景承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你确定你是要喂我,还是喂我的衣裳?”   阮盈沐的脸悄悄一红,小声辩解道:“之前是我不小心了,但我刚刚才喂了师父药膳,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不会了嘛。”   萧景承闻言,眯起眼眸盯着她道:“哦,是吗?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喂人吃饭?若这是你的爱好,那以后本王每顿饭都要倚仗爱妃亲手来喂了。”   ???阮盈沐心里暗自后悔:你看你又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吧!但无奈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的缓兵之计便是对豫王殿下百依百顺。想到这,她还是忍气吞声地应了。   萧景承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面上还是颇为嫌弃。想了想,他低声问道:“你用过晚膳了?”   “是,妾身在东苑用过了晚膳才过来的。”阮盈沐这次倒没骗他,只不过当时她的胃口极差,吃什么东西在嘴里都味如嚼蜡,于是匆匆戳了几筷子便赶了过来。   她端起一碗汤,盛了一勺子,轻轻吹凉,趁机问道:“妙手先生可为殿下诊治过了,如何?”   萧景承瞥她一眼,接了一口汤,反问道:“你觉得呢?”   “妾身不知。”阮盈沐乖巧地垂眸,诚恳道:“万望殿下莫要怪妾身逾越,只是妙手先生医术高明,总归是比寻常大夫办法要多一些。”   “呵。”萧景承轻笑了一声,凑近了些,指尖微抬,掐着她的下巴令她仰首与他对视,“爱妃如此为本王的身体着想,本王甚是感动。只是不知,爱妃心里盼着的又是什么结果呢?”   阮盈沐心中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汤碗又放回了桌子上,软声道:“妾身自然是盼着殿下地身子早日康复,好让妾身岁岁常伴殿下左右。”   “撒谎。”他凝视着她的眼眸,薄唇轻启,神色有些冷淡。   对视了片刻,他又将她整个人又往身边带了带,语气玩味:“爱妃这张小嘴像是抹了蜜糖,总说些好听的话,哄本王开心。可这些话里到底又有几句真情,几句假意呢?”   他在她耳边低语,嗓音又低又沉,挨得近了,浓郁的药味儿反倒隐去了些,一股说不出好闻的清香袭来。阮盈沐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殿下……”她的嗓子愈发软糯,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却突然变得像是浆糊一样,忘了怎么组织语言。她只好颦眉轻轻摇了摇头。   萧景承挨着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一挑眉问道:“你的脸怎地如此红?”   “因为……因为我今日涂了好些胭脂啊……”阮盈沐娇憨地笑了笑,眉眼弯弯,面如晚霞般红艳灿烂。   萧景承微微一顿,眸色更深沉了些,盯着眼前花瓣一样地红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很快,他回过神来,另一只冰凉的手直接抚上了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哪里是胭脂涂多了,分明是正在发热,病傻了。   阮盈沐素日里虽然总爱装得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其实她自小习武,师父又总弄些丹药喂给她吃,因而她一直身强体健,多年来连风寒都很少得,自己都忘了生病是什么样子的。可这一回却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她尚未意识到便直接病倒了。   略有些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萧景承黑着脸骂了她一句,又对贺章道:“去把妙手先生请过来。”   阮盈沐是真病傻了,被他牵着摇摇晃晃地坐到了床榻上,缓慢地眨巴着大眼睛,侍女跪在她脚边替她脱去外衣,也丝毫不反抗。   随后萧景承便摒退了侍女,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柔地抚摸,一边低声哄道:“乖了,到床上去。”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又笑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就乖巧地躺到了床上。   萧景承将被褥盖到她身上,忍不住数落道:“自己病成这样也未察觉,还要逞能叫人来给我看病,你这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妙手先生过来了。萧景承自己也早就上了床,此时已经放下了床帘,只将阮盈沐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放了出来。   妙手先生在腕上搭了一块锦帕,为她诊脉。   “如何?”   妙手先生收回了锦帕,沉声道:“回殿下,王妃应是昨夜受了惊吓,又受了风寒,引起了发热。”   萧景承道:“昨夜她也就在府里来回走了两趟,怎地如此严重?”   妙手先生心道,恐怕不只是在府里走了两趟。但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想来是王妃身子骨弱了些,因而得了风寒也会比旁人凶险了些。然殿下不必过分忧心,草民这就开几副药方,服了汤药便会有所好转,后面再慢慢调理,并无大碍。”   沉默了片刻,萧景承应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妙手先生起身,顿了顿又嘱咐道:“殿下暂时最好还是离王妃稍远一些,您的身子恐怕禁不起一场风寒了。”   帘帐中传来了一阵咳嗽,随后里面又道:“本王自有分寸。”   内室渐渐恢复了安静,萧景承摸了摸身边人嫣红的脸颊,低笑道:“本王傻了才会离你远一点,天然的小火炉。”   为了装病,他必须常年压制着自己的内力,甚至服用丹药以保持病容,因而身子始终是冰凉的,也确实比常人更畏寒一些。   阮盈沐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紧闭的双眸颤动了几下,挣扎着睁了开来。她茫然地发了会儿呆,似是觉得此处陌生得很,便转头看了一眼枕边,这才发现了萧景承的存在。   她的反应依旧有些迟钝,瞪着水汪汪的眸子软软地问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是没糊涂,还认识我。”萧景承一派淡然地将手从她的脸上拿开,促狭道:“你在我床上,还问我怎么在这里?”   阮盈沐一听就突地起身坐了起来,整个人也清醒了些,一把拉开了帘子,“妾身这就回东苑。”   萧景承闻言直接从身后拉了她一把,若是平常阮盈沐自可以岿然不动,但此刻她浑身无力,惊呼了一声便直接往后撞进了他怀里:“殿下!”   彼此贴得太近,萧景承一说话,她感到他的胸腔都在微微震动:“你想去哪里?你忘了东苑你的房间已经让给了卓先生?”   “我可以……”   “你不可以。”萧景承打断了她软绵绵的声音,低头在她耳边警告道:“乖乖躺着,不要惹我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怕三十的年夜饭太香,初一的鞭炮太响,别的人祝福太多......所以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新年快乐啦!除夕如果还有小天使在看文的话,评论区有红包掉落哦么么哒 第20章   萧景承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和,但是隐含的不可违抗的意味却又很重。   他用单只胳膊从阮盈沐胸前穿过,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迫与身后的胸膛贴得更紧。   “不准动。”他的声音又更低沉了些。   她浑身滚烫,他却一身冰凉,极致的冷与热碰撞,她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拒绝不了,她只好软着嗓子可怜兮兮地又唤了一声:“殿下……”   此刻她已然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是豫王殿下的力气变大了,还是她变得太弱了。   “好了,听话。”萧景承又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得到她无奈的点头,便松开了手,让她重新躺回去。   阮盈沐疲累地闭上了眼眸。她能感受到豫王殿下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脸上,意味不明,却有如实质。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又陷入了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又靠进了萧景承的怀里。许嬷嬷端了汤药坐在床榻前,正打算喂她。   一口汤药凑到了唇边,唇舌只沾染了一些苦味,阮盈沐便皱着眉头将头偏了过去。   太苦了。   许嬷嬷用帕子轻轻拭去她唇角的汤渍,温声劝道:“王妃娘娘,良药苦口,您且忍忍。”   阮盈沐此刻脑子依旧昏沉,行事全靠本能,若是平日清醒的时候,她即便是再怎么不喜欢,必定也要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但现下她贪恋上了背后的凉意,又往后蹭了蹭,嫣红的脸蛋也使劲往萧景承怀里埋,舒服了一些,就是不肯再喝药。   萧景承被她蹭的心烦,掐了怀里人半露在外侧的脸蛋,低声道:“不许撒娇,喝药。”   阮盈沐没反应,他便下了狠手又掐了下去,直把人掐得叫起来,终于抬起了委屈巴巴地小脸,双目含水,朦朦胧胧,控诉道:“你掐我!”   “你要是不乖乖喝药,我还掐你。”萧景承面不改色地继续威胁她,捏着她的下巴将人转过脸对着许嬷嬷的方向,冷漠道:“嬷嬷,就这么喂。张嘴。”   许嬷嬷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又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了一盘蜜饯递给了萧景承,示意他待会儿喂一颗给王妃。   萧景承嫌弃地看了一眼盘子,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不吭声地接了。   算是还了上次她给他喂的那颗蜜饯吧。   阮盈沐委屈得要命,但是迫于豫王殿下的淫威,只好乖乖张嘴。一口汤药喝下去,苦味儿从嘴里一直蔓延,整张漂亮的脸上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像个皱巴巴的包子。   萧景承一直低着头看她,见状一不小心哈哈笑了出来。在怀里的人生气之前赶紧把蜜饯塞进了她嘴里,哄道:“不苦,甜的。”   阮盈沐一咬牙,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胳膊抵着萧景承的胸膛,凑上前去,直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汤药。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口一口受折磨,倒不如就苦一次好了。   许嬷嬷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又端了一杯温水让她漱口。而萧景承表扬似的往她嘴里连塞了好几颗蜜饯,“这么乖,不掐你了。”   阮盈沐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折腾了半晌,总算是把汤药喝了下去。许嬷嬷又拿来了一床被褥,“今夜殿下你同王妃娘娘分开睡,莫要夜里抢了娘娘的被子。”她照顾殿下至今,最了解殿下的睡姿,实在是算不得好看。半夜王妃娘娘若是再着凉,病情可就又要加重了。   萧景承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换了一个被窝,顿时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果然还是小火炉身边最暖和。   许嬷嬷又嘱咐了几句,最后不放心道:“嬷嬷今夜就睡在偏阁,夜里王妃娘娘若是有什么情况,殿下便唤一声。”说罢她便领着一众侍女退下,临走前看了一眼床榻,殿下正撑着脑袋看着身旁的人,抬手将王妃的被子又往上拎了拎。   她心里既忧又喜。殿下打小便是生人勿近的性子,从前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即便是搬出了皇宫,也只能终日卧榻。他不说,可她能感受到殿下心中的郁结之气。那些陈年旧怨总归是要找到发泄口的。然而今日却见到了殿下从未有过的耐心,可糟糕的是,殿下自己显然还尚未发现。   四周安静了下来,阮盈沐此刻脑子发热也还惦记着豫王殿下的身子弱,生怕自己将风寒传染给了他,这会儿便整个人都背对着萧景承,蜷缩成一小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萧景承闭上了眼眸,忍住了将人掰过来的冲动,也睡下了。   夜里,阮盈沐果不其然又闹腾起来。   她不断地在做噩梦,一会儿是被一群饿狼追到了悬崖边,一会儿又是头朝地脚朝上地被倒吊在树上,转眼间又回到了娘亲去世的那一天,她被娘亲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这些可怕的梦境让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小声地□□起来,眼泪和汗水一起流下来,糊了一脸,也打湿了枕巾,却始终深陷噩梦不能醒来。   萧景承被她猫一样的声音吵醒,皱着眉头睁开双眼,目光触及身边的人,费了一番功夫克制了发脾气的冲动,将人连带着被子一起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见阮盈沐一脸也不知是汗水还是什么水,发丝都湿漉漉的,下意识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片刻后,他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还是很烫,热度一点也没降下来。   他凑近了些,拍了拍她的脸,轻声唤道:“你还好吗,先醒醒?”   阮盈沐一下子激动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似乎是找到了安慰,随后面上稍稍平静了一些,人却依然没醒。   萧景承怕是汤药不管用,欲唤人过来,想了想又作罢。他小心翼翼地抽开了自己的胳膊,起身下床,走到了墙壁前打开了一个暗格,取出了一个药匣子。   打开匣子,他拿出了一套针包。他打算用针灸逼出她体内的寒气,她如今神志不清,想来明日清醒了也不记得今夜发生了什么。   将人又一次抱进了怀里,他安抚地贴着她纤细的脊背,上下摩挲了几下,然后将她一侧肩上的亵衣往下褪了一些。   白皙光滑、如瓷如玉的肌肤顿时便露出了一大片,连带着形状姣好的锁骨,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眸。   萧景承微微侧过了眼神,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轻柔地在她耳边道:“不要怕,只有一点点疼,片刻就好。”   他稳住了心神,动手施针,昏睡中的阮盈沐被刺痛激得一抖,又发出了一声□□。萧景承另一只手更紧地搂住了她,不断在她耳边低喃安抚道:“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   阮盈沐就这样在睡梦中被他搂在怀里施完了针,比他想象中要乖巧得多。   即便如此,萧景承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眸色幽暗,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盖住了眼前的美色。   这次,阮盈沐终于睡得安稳了些,呼吸缓慢而均匀,面上不正常的热潮也渐渐消了一些。   萧景承把人搂进了自己的被窝,将两床被褥一起盖上,心里暗自发狠道:等你好了,今夜的折腾连同你之前的账,都是要一起算的,少一件都不行。   一夜安眠,两人这一觉竟就这么睡到了第二日午后。   他们不醒,中途也无人敢进来打扰。许嬷嬷早起倒是担忧王妃的病情,特意进来看了一眼,见着床上凑在一处的两人,睡得香甜,便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又退了出去。   最后还是阮盈沐率先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眸,触目即是一片雪白的衣裳。   她花了好半晌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这才想起了昨夜自己发热,睡在了豫王殿下的床榻上。   她果然已经不记得半夜的折腾,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许嬷嬷喂她药的那一会儿。她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心里暗道昨夜睡前明明还是一人一个被窝,怎地起来就进了一个被窝呢?   难不成是她半夜发痴,硬缠了上去?   想到这里,阮盈沐刚醒来就又闹得面红耳赤。片刻后,不见萧景承的动静,她便悄悄地仰了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豫王殿下美貌惊人,即使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日,凑的这么近还是为他如画的五官感到惊艳。只不过此刻他的面色好似比往常更加苍白了些,睡得很沉,跟那次她一靠近就攻击她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的心里不由地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情。豫王殿下身子本来就不好,昨夜她噩梦连连,昏昏沉沉中一定是吵到了他,万幸他没一生气就把她扔出去。   阮盈沐静静地凝视了半晌,见他依旧没有转醒,也不想打扰他,便尽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床榻。   她发了一整夜的热,即便现下已经退热了,此刻身子依旧是软的,脚步也略有些虚浮。   但她想趁现在,趁豫王殿下还未醒来,去找妙手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小天使们! 第21章   阮盈沐悄无声息地穿好了衣裳,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男人,目光流转间,眼睫轻颤,少顷,还是转身小心地推开了门。   门外守了两排的侍女小厮,见了她便要行礼,被她及时地抬手制止。她将声音压的极低:“殿下尚未醒来,任何人不准去打扰殿下。”   她没有直接去找妙手先生,而是先回了东苑。   青莲正端着一个盘子准备进屋,一见她便小跑着迎了上来,一开口噼里啪啦急道:“小姐您怎么样了?昨夜我去了正厢结果那边说您染了风寒正在发热,也不给我进去,可急死我了!现在您退热了吗?哎呀您怎么不好好待在床上养病就这么跑出来了呀!”   阮盈沐头疼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训道:“你什么时候能改掉咋咋呼呼的毛病?我说过很多次遇事要沉着冷静,又当耳旁风?”她一边说一边往内室走,“师父怎么样了?”   青莲本来挨训还有些沮丧,这时注意力又被转移了,高兴道:“师父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今日也不嗜睡了,一直清醒着呢!对了小姐,妙手先生也在里面。”   “正好,我也有事找他。”阮盈沐说着便进了门,“师父,妙手先生。”   卓不凡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现下正靠坐在床头同妙手先生说话。   “你回来了。”卓不凡目光转向她,“过来师父看看,听先生说你染了风寒?”   阮盈沐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微微低头让他摸上自己的额头,“妙手先生的药方十分管用,方才起来早就退热了,已经无碍。”   妙手先生闻言却略有些诧异,“我开的药方应当没那么见效,我的本意是让你自己先抗一抗,抗不住再用针灸退热。”   阮盈沐无语地小小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这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她想了想,只好回道:“许是我素来身强体健,恢复的快吧。”想来师父平日里当糖一样给她吃的那些名贵丹药也不是白吃的。   卓不凡放下了手,温声道:“师父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该走了。”微一停顿,他又问道:“你是真的不愿意师父同豫王殿下见面?”   阮盈沐沉默了片刻,眼神转向了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会意,“我先出去走走,你们师徒俩好好聊一聊。”   等屋里只剩他们俩,阮盈沐这才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知道师父您想亲自答谢豫王殿下救命之恩,但是师父,你们最好不要见面。您……您应当知道萧二哥的真实身份?”   卓不凡瞬间了然,“师父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层。”他的眉心拧成了川字,“师父和你大师兄一直认为,以你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同皇家有任何接触的,因而没有顾虑到这个问题。万没想到你竟直接嫁给了豫王。”   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凑巧,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小心应对。犹豫了一下,她干脆地问道:“太子殿下在利用墨袖宫做事?”   “太子殿下同你大师兄交情匪浅,早先墨袖宫只是替他打探一些消息,后来……后来大约是连同铲除异己这一类的事情也一并做了。如今墨袖宫跟东宫那位的关系早已经盘根错节,师父不清楚其中内情,一时也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阮盈沐早在心里猜得八九不离十,现下也不过是也不过验证。但这些朝堂纷争与她无关,她如今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豫王殿下同太子殿下之间是否有利益对立,如果有,那么墨袖宫又在此间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问师父,师父也不会更清楚。她想了想,只能先隐藏这些蛛丝马迹。于是她请求道:“豫王殿下他对我仍有疑问,您离开豫王府后,豫王殿下恐怕会顺着您的行踪追查下去,您千万不能让他查到墨袖宫那边去,尤其是我和太子殿下同墨袖宫的关系。”   她相信以师父的身手和本领,一出豫王府,便无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卓不凡心知此事麻烦之处,点头应下,又道:“师父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以后你若不来找师父,师父也不会来找你。但是你要记住,只要师父还在,就会一直护着你,师父也有能力护着你。”   她心里一酸,伏在了师父腿上,压抑住眼角的酸涩,半晌后轻声道:“我知道了,师父。”   她退出了内室,在院子里找到了负手而立的妙手先生。   “先生。”   妙手先生一转身,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展现在她面前。阮盈沐笑了笑,赞叹道:“先生这易容之术愈发精湛了,一张令人过目即忘的脸,看起来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妙手先生神出鬼没,民间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他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人说他面如孩童,也有人说他相貌丑陋犹如夜叉,但事实上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容。这也是她完全不担心妙手先生会被追查的原因。   “王妃谬赞,糊口饭吃罢了。”   阮盈沐不欲与他兜弯子,直言道:“此前麻烦先生替豫王殿下诊治,结果如何?”   妙手先生清了清嗓子:“豫王殿下确实是有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寒疾,但此病并非不治之症。比起穷苦百姓不得医治,殿下经过多年的精心调养,理应有所好转。如今从脉象上来看,竟像是......有人在刻意使他难以完全康复。”   阮盈沐心里咯噔一下,“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是否平日不间断地服用汤药?”   “确实如此。”   妙手先生的语气是一贯的淡然,却抛出了一句惊人之语:“我怀疑殿下服用的汤药,是起相反作用的。”   阮盈沐闻言,下意识地朝四周来回扫了一眼,复又低声道:“先生此话当真?”   “王妃若信得过草民,便是真。”   “先生医术高明,我自然是信得过。敢问先生是否向殿下表明了以上这番话?”   妙手先生摆了摆手:“此事牵扯甚多,我不便插手。”他是江湖中人,为豫王殿下诊治已经破了规矩,更不想插手这些皇家秘辛。   阮盈沐默然,站在原地默默消化了一番。然而只这一会儿,她又感到头晕眼花起来。   她的身子尚未痊愈,时间久了便有些撑不住,面上又泛起了微微潮红,嘴唇却苍白干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虚弱。   妙手先生见状,难得多嘴一句,好声劝道:“王妃先回去歇息吧,这风寒来势凶猛,即便你身子强健,一时也难以痊愈。这几日需要多加休息,不能再着凉了。”   阮盈沐稳了稳心神,福身道:“要麻烦先生继续照顾我师父了,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与大师兄必然都会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她顿了顿,抬眸又道:“既然已经如此麻烦先生了,我便再麻烦先生一件事。”   这厢,几日睡不安稳的萧景承终于睡饱了,意识先于眼睛清醒了过来。他微微勾唇,大手往枕边摸了摸,结果却摸了个空,只一手的凉气。显然枕边的人已经下床有一会儿了。   嘴角的笑意霎时变得僵硬,随后慢慢地一点一点消失。一双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开,里面的神色却不甚愉悦。   “来人。”刚醒来时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半晌却不见人进来。   萧景承面色愈发不快,提高了声音唤道:“贺章!”   守在外间的侍女连忙推门进来,其中一个慌慌张张道:“回禀殿下,贺侍卫今日告了两个时辰的假,未等到您醒来,便先行离开了,这会儿应是快回来了!”   萧景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又问道:“王妃呢?”   “王妃……”侍女们两两相望,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群废物,连个生病的人都看不住。”豫王殿下睁开眸子冷冷道。   侍女们顿时吓得跪倒了一片,伏在地上也不敢辩解,只能待王爷气消了。   阮盈沐一踏进内室便见着这副情景,“殿下醒了?”她的声音带了些许鼻音,轻软无力:“这又是怎么了,谁惹我们殿下不高兴了?”   萧景承冷哼一声,不理她。片刻后又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道:“谁惹本王不高兴,谁自己心知肚明。”   阮盈沐的确心知肚明,但她此刻也只能装傻,吩咐跪在地上的侍女:“你们先下去吧。”   她走到床榻边,柔声道:“妾身昨夜发了一夜的汗,身上都要难受死了,心里还想着若是熏着了殿下怎么办?所以妾身一醒来便回东苑去拿了一套换洗衣裳。”   她垂下了眼眸,似是害羞,声音细如蚊蝇:“妾身……妾身能否借殿下的暖阁……沐浴一番……”   萧景承没说话,半阖的眼眸意味不明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直到她面色越来越热后才冷淡地命令道:“过来。”   即便阮盈沐心里不大情愿在清醒时离他太近,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 第22章   萧景承微微皱眉,瞧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停在了离他两步远开外。他莫名讨厌她这样避他如蛇蝎的模样,瞧着心里便来气。   他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不愉,语气却平平淡淡地问道:“你很怕我?”   阮盈沐心道怕倒是不至于,只好又往前挪了一步,温声细语解释道:“妾身只是怕将风寒传染给殿下。”   “哼。”萧景承冷笑了一声,“昨夜你往我怀里钻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会不会将风寒传染给我?过来。”   阮盈沐如今好歹也对他有了一点点了解,只能无奈地坐到了床榻边,任由他冰凉如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片刻后,他放下了手,不悦地训斥道:“生病了也不肯安稳,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退了热,出去吹了一趟风,都白折腾了。”   阮盈沐心虚,抓住了他的手又放回了自己的额头上,软声道:“妾身已经无碍,不信殿下您再摸一摸,不烫了。”   她的手温热细软,手心覆在他的手背,停留了好一会儿。   而萧景承依旧绷着脸,半晌后暼过了眼神,抽回了自己的手,“去沐浴罢,待会儿记得把药喝了。今夜你若是再要折腾,我便将你扔出去。”   阮盈沐乖乖地应了一声,随后吩咐侍女们准备沐浴。   她在暖阁待了约半个时辰才出来,萧景承正倚在床头沉思,听见了响动,转头间眸光一扫,便见着了一个从头到脚都粉粉嫩嫩的小花朵儿。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笑完才意识到自己现下不应该给她好脸色,立刻又变回了面无表情。   阮盈沐被他一笑,也有些羞赧。她刚才在东苑没心思注意这个,没成想青莲给她准备的居然是一套如此粉嫩的寝衣,甚至连衣袖和裙摆都是花朵形状的,实在是很不符合她一贯的喜好。不过她一时也没办法,只能就这么穿了出来。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被热气蒸得粉嫩的面庞也羞得愈发娇艳欲滴,气色倒是显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生病之人。   她拖着小步子走到床榻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殿下,您与妾身还是分开被子盖吧。您身子弱,妾身真的怕传染给您,那便是妾身的罪过了。”   几次同床共枕都是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如今她还是难以克服这个心里障碍,只能退而求其次,一人盖一床被子好了。   萧景承啧了一声,表情十分嫌弃地将上面那层被子掀了一个角,“半夜你若是再敢挤到我这里来,我就连人带被子一起扔下去。”   阮盈沐也不好直接顶嘴,虽然她自认自己的睡姿绝对不会那么差,但毕竟她确实是两次从豫王殿下怀里醒来。她咬了咬下唇,脸颊微鼓,委委屈屈地拖过了被子,上了床。   躺在床上,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闭上了眼睛假寐。约莫一刻钟后,她听见了外间的禀告声:“秦夫人求见。”   阮盈沐诧异地睁开了眼眸,秦婉儿这会儿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得知她此刻在豫王殿下房里,特意过来找茬?   虽说南苑这位秦夫人演起戏来比她还得心应手,但是目前看来手段委实算不上高明,更重要的是,豫王殿下显然并不待见她。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景承,谁知他却没理她,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进来。”   阮盈沐只好也跟着坐起了身子。   “贱妾给殿下、王妃娘娘请安。”秦婉儿依旧一派盈盈娇弱,请了安后便将目光投向阮盈沐,面上尽是真情实感的担忧之色:“妹妹今日早起,听闻姐姐染了风寒,甚是忧心。姐姐现下如何了?”   阮盈沐朝她露出一贯标准的微笑:“劳烦妹妹忧心,现下已经无碍了。”   “如此甚好。”稍一停顿,秦婉儿又道:“妹妹方才先是去了东苑,却听下人们说姐姐在殿下这里养病。可是妹妹瞧着东苑的下人们来回进进出出的,倒像是还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似的呢。”   阮盈沐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假思索地接道:“妹妹说笑了,除了我东苑还能住谁呢?不过是趁着这几日在殿下这里养病的空闲,令他们将东苑整个打扫一番罢了。”   萧景承在一旁发出了一声嗤笑,眸光斜睨着身边睁眼说瞎话的人,心里暗道瞧你这脸不红心不跳的小模样,说谎说得如此自然,也不知从前到底跟我说了几句实话。五个指头能否数的过来?   秦婉儿听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作恍然大悟状:“啊,原来如此。”说罢,她又让身后站着的丫鬟将汤药呈上来,亲自端着,婷婷袅袅地走近了床榻,“姐姐如今身子虚弱,便由妹妹来伺候姐姐喝药可好?”   阮盈沐将目光转向她手中端着的汤药,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是妙手先生的那一番话。她突然想起来上次也是秦婉儿亲自端了汤药来喂豫王殿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当下觉得秦婉儿手里端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要人命的毒药。   冷静,冷静……她悄悄吐了一口气。即便秦婉儿胆子再大,应当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害她才是。   于是她温婉一笑,婉拒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秦婉儿却不知是抽哪门子的风,偏要亲自喂她喝药。两人互相推来拉去,满口姐姐妹妹,直听得萧景承脑门子疼。   他一张俊脸登时便沉了下来,伸出修长的手对秦婉儿冷冷道:“把药给本王。”   “这……”秦婉儿迟疑了一下,瞧了瞧他的神色,最终还是把汤药奉给了豫王殿下。   于是她便见豫王殿下金贵的玉手执起了汤勺,面无表情地对着阮盈沐道:“张嘴。”   阮盈沐心里叫苦不迭,这药到了豫王殿下手里,是不喝也得喝了。然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婉儿根本没有给她准备蜜饯,这一碗汤药喝下去可不得苦死她了。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儿,她也不好拂了豫王殿下这千载难逢的恩赐,眉心打结也只得乖乖地启唇。   然而豫王殿下的手半道上却颤了一颤,一勺子汤药还未到她唇边,居然洒到了她盖着的被子上。   萧景承的动作静止了片刻,勺子重又回到了碗里,预备再舀一勺。阮盈沐心思一动,难道……难道豫王殿下在报之前的仇,故意把汤药洒到她的被子上?   这也太……幼稚了吧?   眼神转动到他冷淡俊俏的脸,阮盈沐灵光乍现,突地凑上前去就抢豫王殿下手中的碗,“殿下,妾身还是自己来吧。哎呀!”   一个不小心,大半碗汤药直接洒到了萧景承纯白的被褥上,黑乎乎的汤药即刻便渗染了一大块,纯白变成污黑,一片狼藉。   萧景承的脸色也变成被污染的被褥一样的颜色了,他咬牙一字一顿道:“爱、妃、这、是、做、什、么?”   阮盈沐惊骇地爬起了身子,连忙将他身上的被子掀了开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惊慌失措道:“殿……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复又转身朝愣在一旁的秦婉儿道:“还愣着作甚?快去叫人进来收拾!”   兵荒马乱的一阵忙碌,总算是给豫王殿下换上了新的干净的被褥。   阮盈沐做错了事,这会儿坐在一边垂着头绞着手,一脸不安,只敢间歇悄悄抬眼瞄他一眼。   萧景承被这一番折腾,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眉目间也有了倦色。   秦婉儿见状,关切道:“殿下,您今日的药是不是尚未服用?”   一听她提起豫王殿下服用的药,阮盈沐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然后她便听到萧景承疲乏冷淡的声音响起:“本王今日不想服药了。前两日妙手先生替本王诊治了一番,开了一副据说有奇效的药方,改日便试试新药方罢。”   秦婉儿闻言却急了,连忙道:“殿下您现在服用的药方可是皇宫里最有威望的太医院研制出来的,万万不可轻易更改啊!况且这江湖郎中根本不可轻信,您千万不能拿您的身子开玩笑!”   阮盈沐心中疑惑,这药方既是宫里太医院开的,理应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可是以妙手先生的医术,误诊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这其中必定有哪个环节不对。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平日里煎药熬药,都是谁在看管呢?”   秦婉儿顿了顿,回道:“贱妾时不时会亲自看着下人们煎熬汤药,是怕他们粗手笨脚的,这药方若是火候不到,便发挥不了充足的药效。”   阮盈沐听闻,心里有了计较,又重新做回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而萧景承却是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挥挥手不耐烦道:“你且先下去罢,本王乏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殿下!”秦婉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景承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扫过来,只能噤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到这里了,小天使们真的不打算收藏一下吗~不会卖萌也要求收藏! 第23章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阮盈沐垂着眼眸,轻轻缓缓地将身子往下一点点地挪着,直到躺下后一翻身,背对着萧景承睡下了。   昨夜她少说也睡了有七八个时辰,尽管此刻她的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精神也略感到疲惫,但她确实是毫无睡意的。   她阖上眼皮子,思绪却还在不停地转动。她试图好好捋一捋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将前前后后的线索和关系串一串,却始终觉得少了某个关键的环节。   豫王殿下……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服用的汤药是有问题的吗?如果这药真的有问题,那么是谁在害他?他的身子如今又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她心中极为纠结,一来无凭无据的,她不可能直接对豫王殿下说,你身边有人要害你,你要小心。难免不会被豫王殿下当成是胡言乱语或者别有用心。二来,此事一旦深究,可能牵扯甚广。皇家深宫里历来有许多不可见天日的龌龊和秘密,她不愿意卷入其中,甚至,很有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   思来想去,她便一不小心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睡不着?”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冷淡的嗓音。   阮盈沐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抖,却又打定主意不理他,只紧紧闭着眼睛当做没听见。   “咕噜~”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了清晰的肚子叫声。   ……   阮盈沐一时愣了,反应过来后连忙自我催眠道:不是我不是我,没听见没听见……   “咕噜~咕噜~”片刻后,不争气的肚子又饿得叫了两声。   身后的人轻声嗤笑,“我便看你到底能装睡到几时。”   阮盈沐闭着眼睛在心里哀嚎一声:这也太丢人了吧!没办法再继续装下去,她只得很快整理了一下表情,慢慢转过身去,红唇轻抿,湿漉漉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瞧着枕边的人。   萧景承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微微侧垂着眼眸瞧着她,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殿下……我饿了……”她松松握着小小的拳头放在粉嫩的巴掌大的脸颊边,轻声细语道。   萧景承见惯了她扮可怜的模样,心里却还是痒痒,心到手动,一抬手便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她露在外侧的脸颊,“你若是醒来不乱跑,早可以用了午膳。”   阮盈沐理直气壮回道:“那我们现在可以用晚膳啦!”   萧景承啧了一声,拇指念念不舍地在柔软滑嫩的脸颊肉上来回摩挲了几下,放开,叫了贺侍卫进来,吩咐厨房传晚膳。   说实在的,从昨夜到现在都未进食,他也早已饥肠辘辘了。   晚膳传得很快,许嬷嬷见他们午膳时都未起床,便早早吩咐厨房将晚膳备下,放在锅里蒸着,以便殿下随时能用膳。   阮盈沐起身,在寝衣外面穿了一件红色披风,又拿了一件外衣,给萧景承穿好。   她如今替他整理衣襟、衣袖的手法已然相当娴熟了,妥妥贴贴,连一丝褶皱也要抹平。   她好心掺着萧景承往桌边走,可他却又故意使坏,将全身的重量大部分都压到了她瘦瘦小小的肩上,直压得她脚步虚浮歪歪扭扭,心里偷偷骂他不要脸。   她现下可是病人呐!   晚膳十分丰富,阮盈沐饿了许久,本来都下定决心抛弃伪装大吃一顿,拿起来筷子才知道她竟是有心无力。吃什么都寡淡无味,难以下咽,只得端了一碗鸡丝粥往嘴里送。   萧景承胃口倒是很好的样子,许嬷嬷站在他身边一直为他布菜,他便来者不拒,全吃进了肚子里,只是用膳的姿态依旧优雅且赏心悦目。   想来许嬷嬷是完全了解他的口味的。看他吃得那么香,阮盈沐只能一边羡慕一边继续舀自己的粥。   就这么沉默地进食了半晌,萧景承似乎是饱了几分,目光终于有空转向阮盈沐。这才发现本来嚷着饿了的人此时却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忍不住微一挑眉问道:“方才不是说饿了?不合胃口?”   阮盈沐摇了揺头,软声道:“想来是尚未完全痊愈,没什么胃口。”   萧景承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脸色,片刻后命令道:“晚膳后还是把药喝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昨夜妙手先生开的药方,有人看着熬。”   阮盈沐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半垂的眸子抬了起来。   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可能有人会在汤药上做手脚?   她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您方才说妙手先生给您开了一个新的药方,您打算试一试?”   萧景承微微眯起了眸子,淡淡道:“是,既然是爱妃推荐给我的神医,我自然是信得过了。即便没什么奇效,再坏也坏不过我现在的身子了。”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了一丝怅然若失。   阮盈沐心下一沉,居然生出了一丝不忍。她斟酌了一番,轻声道:“妾身也曾听闻,寒疾虽是一种十分棘手的病症,可也并非完全无法根治。按理说,皇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殿下的身子是一直如此,还是?”   萧景承眼里的神色幽深莫测,语气也渐渐冷凝起来:“除了寒疾,本王幼时曾遭过贼人迫害,那时便又落下了别的病根。”   阮盈沐心中一惊。豫王殿下一出生便失去了母妃,皇上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极大的感情,几乎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皇宫又是何等戒备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害豫王殿下?   她压下心中的诧异,拿着勺子的手重新又动了起来。沉默地吃了几口,片刻后她假装不经意道:“既然殿下这两年服用的药方都没起什么作用,停了也好。以后殿下若是要服用妙手先生的药方,妾身闲来无事,倒也可以替殿下盯一盯,防止下人们换了新的药方一时不适,出了什么差错。”   晚膳后,萧景承面上的疲乏之色更甚,沐浴后便上了床榻就寝。而阮盈沐服了药,这次倒也没再折腾,等药效上来了,很快便安然入睡了。   与此同时,往常早早便歇息了的南苑,今夜的灯火却一直亮着。   秦婉儿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了一封信,随后紧密封口,交给了春云。她神色凝重地低声嘱咐道:“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今夜出过豫王府。交接后立刻回来,不得耽误。”   春云也一脸郑重,“您放心,夫人。” 第24章   腊月二十八日,天还未亮,明文帝便早早醒了过来。虽说自打小年那日起便休了朝,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令他春夏秋冬,不论是哪一日都会准时在卯时醒来。   他微微一动,伏在他胸前的女子便悠悠转醒,脸尚未抬起来,便听一道酥软慵懒的声音响起:“今日又不必早朝,皇上便不要起的如此早了,陪臣妾多睡一会儿可好?”   明文帝笑了一声,抬起手来缓缓抚摸她那一头如瀑乌发,沉声道:“罢了,朕便陪你再躺一会儿。”   纯贵妃听闻,仰起了一张娇如三月春花的面庞,刚睡醒的眼神有些迷离,更添了几分韵味。她换了一个姿势,半撑着肘弯歪着头,柔情似水地凝视着他,“日子过得真是极快,又是一年除夕了。”   “是啊,除夕过了便要立春,今年冬天总算是要过去了。”   纯贵妃扬唇一笑,“上回臣妾也听豫王妃说了,豫王大婚后身子便好了不少,这冬天也要过去了,皇上不必太过忧心。”   明文帝点头,“说来,你这个侄女儿倒是十分温良恭顺,将承儿照顾得很是妥帖,朕这个儿媳妇没挑错。”   她瞧着皇上一提到豫王便高兴起来的神色,擅自揣测了一番圣意,温声道:“既是如此,皇上不如今年便召了两个孩子一起进宫来过除夕吧,宫里人多也热闹些。”   明文帝略一迟疑,历来封王赐府的王爷是不能进宫来过除夕的。但凡事总有例外,他展颜笑道:“也好,承儿至今尚无子嗣,豫王府里冷冷清清的,宫里过年热闹些。果真还是怜儿考虑得周到。”   就在明文帝做了这个决定时,阮盈沐又一次从萧景承怀里醒来。   她睁开眼时已经十分坦然了,目光涣散地盯着萧景承的寝衣,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两日她一直在豫王殿下这里养病,除了每日都要喝苦胆似的汤药,以及时不时被某人嘲讽捉弄,总体来说还算安稳。   今日她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应是痊愈了,心情也不由地愉悦了一些。   萧景承的呼吸声轻且平缓,胸膛也有规律地起伏着。阮盈沐不欲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地往后挪了一点。   见他依旧没醒,阮盈沐突发奇想,悄悄地抬起了指尖,虚虚触及胸前雪白的寝衣。她一边盯着萧景承的眼眸,一边试探着指尖用了一点力,摁上了他的胸膛。   手感有些硬邦邦的,筋肉饱满,并非瘦得只剩骨头,也不太像久病之人的身子。   她的思绪有些飘飞,手指不由往下滑了一些,却被凌空出现的一只手握住了。   她身子一颤,凝神对上了漆黑深邃的一双眸子。许是神智尚未清醒,萧景承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握着她的手往上提了提,“你在做什么?”   就这么突然被逮住,阮盈沐尴尬得笑了一声,又开始睁眼说瞎话:“头发,妾身瞧着殿下身上沾了几根头发,在这雪白的寝衣上尤为明显,便想替殿下摘了去。”   “哦?”萧景承拖长了声音,“是吗?”他的眼神转向自己握着的手,所谓指如削葱根,指尖还透着些许粉。他声音里的调笑意味很浓:“爱妃若是想碰我,我还能不让你碰么,又何必必偷偷摸摸呢?”   阮盈沐微恼,猛地一抽,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下一瞬间她干净利落地起身下床,唤了侍女进来伺候更衣,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萧景承懒洋洋地倚在床榻上瞧着她,她背对着他正酝酿着如何提出回东苑一趟,便听到外间传来侍女的声音:“王爷,王妃,青莲姑娘求见。”   萧景承眉心一跳,上次也是这个小丫头来了一趟,她就匆匆忙忙走了,然后半夜三更的在他房里拿着把刀架在脖子上胡闹。   他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阮盈沐直接打断,“殿下妾身先出去瞧一瞧您再躺一会儿吧吧我片刻就回来。”一口气说完没等他反应人便往门边去了。   青莲神色焦虑地在门前来回踱步,一见她便迎了上来,欲言又止。   “无妨,直接说吧,是不是卓先生出了什么事?”   青莲压低了声音,“我同紫鸢一早起来,站在门外敲了好一会儿门也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床榻上空无一人,卓先生不见了!”   阮盈沐心下了然,师父应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离开了豫王府。她暗自隐藏了内心的不舍和酸涩,继续问道:“那妙手先生呢?”   “紫鸢已经去西苑请妙手先生了。小姐,卓先生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难道是有人还要害他?”青莲越说越急,声音也大了起来,急得都快要跺脚了。   阮盈沐伸出一只手指虚虚摁在她唇上,“不必去请了,妙手先生应当是同卓先生一起走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   阮盈沐淡淡道:“他们不告而别,必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你先回去罢,我待会儿也回东苑。”   同一时间,贺章正站在床榻前向豫王殿下报告情况。   萧景承平静的面容下暗藏风雨欲来,“两个人,一个还是病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豫王府消失了,而你到现在才发现?”   贺章单膝跪下,垂首请罪道:“是属下大意了,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萧景承冷冷地暼了他一眼,“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一个带刀侍卫,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把刀从腰间抢了去,你觉得如何?”   贺侍卫有口难言,当日情况混乱,他到现在也没能回想起自己腰间的刀是如何被王妃抢走的。他只好将头垂得更低,再次请罪:“请殿下责罚。”   “罢了,皮糙肉厚的,我懒得罚你,你自己看着办罢。”顿了顿,萧景承又道:“去查,查这个卓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重点查一查,他是否与宫里哪位有什么渊源。”   “是,殿下。”   殿下不发话,贺章也不敢擅自起身,只好就这么跪在那里。半晌后,萧景承又吩咐道:“调一批暗影进王府。”   贺章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两人眼神相接,对话戛然而止。   萧景承示意他先退下,贺章领命,出门时正好碰到阮盈沐踏进来。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日王妃到底是怎么从他腰间抽出那把刀的?   阮盈沐不知贺侍卫的内心活动,走进去便将自己临时编造的说辞一股脑地告诉了豫王殿下。   她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萧景承平静地接受了妙手先生和卓不凡不告而别的事实,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就“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她不由地悄悄松了一大口气,看来豫王殿下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阮盈沐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思活络起来,这才恍然想起后日便是除夕了。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往年府里都是怎么过除夕的,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萧景承像是一时被问住了,半晌后才语气平平道:“并无什么特别的习俗,往年府里不过除夕。”   阮盈沐惊得瞪大了圆润的眼眸,提高了声音:“不过除夕?府里不过年吗?为什么?”   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颦眉,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郁:“除夕有什么可过的,跟谁过?反正我也是躺在床榻上,年年岁岁有何不同?”   阮盈沐听了,心里莫名一软,看向他的目光也更柔软起来。   从前她在将军府,虽说平日里大家总是互不待见,但除夕这日也是共同放下了恩怨,极为热闹的。这一日没有人再找她麻烦给她添堵,所有人都待在一起活动,有精彩的节目,有好看的烟花炮竹,然后一起守岁,讨个好兆头,等待新的一年到来。   虽然一般到了初一,阮馨便要忍不住继续找茬了。   因此她很难想象,每一年的除夕,萧景承都是一个人在床榻上度过的。   也是,豫王府除了秦婉儿也没旁的主子,他又无子无女,更不可能放下身份同下人们一起过除夕,除了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   越往深了想下去,阮盈沐便越觉得这样的他很可怜。于是她鼓起了勇气,先起了个头:“殿下,您近来身子已经有所好转了,天气又如此暖和,马上过完年就要开春了。”   “嗯?”萧景承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   “既然如此,今年咱们便一起过除夕吧,这可是妾身来豫王府后的第一个除夕呢!”   萧景承诧异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又想搞什么花样,但只从她的眼里找到了满满的真诚和希冀。他一时没有应声。   阮盈沐见他没有直接拒绝,便双手合十交握,抵在小小尖尖的下巴上,做出拜托恳求的表情来,“好嘛好嘛?我可以打理一切相关事宜,不麻烦的,又不用您费心,殿下您就答应了吧!” 第25章   两人隔空对视。   阮盈沐面对他时素来喜欢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眼神能不接触就会尽力避开,然而这次却没有退让,很是坚定地迎接他的审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许嬷嬷进来后打破了沉默。   阮盈沐眼珠子一转,央求的目光投向了许嬷嬷,脸颊微鼓告状道:“嬷嬷,我方才同殿下说过除夕的事情呢,殿下也不理我。”   许嬷嬷听了也是一脸惊讶,一连看了豫王殿下好几眼,仔细分辩了他面上的神色,片刻后才对阮盈沐笑道:“殿下每日起床都要闹一会儿脾气,习惯就好。不过他既是不否决,那便是同意了。”   阮盈沐心里将信将疑,但是许嬷嬷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便拎着裙摆噔噔噔就下去了。她飞快地起身,眉眼弯弯地福身告退:“那妾身便开始去准备了,谢殿下!”说罢也不管萧景承的反应,转身便出去了。   萧景承无语,半晌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烦恼道:“嬷嬷,你怎么也随她一起胡闹?”   许嬷嬷不欲拆穿殿下,只慈爱地看着他,“王妃初来乍到,这是她在府里过的第一个除夕,殿下便由王妃去准备吧,府里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她上前去伺候殿下更衣,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新的一年,王妃能给府里,也给殿下带来新的气象。   而阮盈沐得了许可,第一时间便回了东苑,又差人去请吴管事来。   青莲见她家小姐早上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一转眼又一脸轻松愉悦,唇角带笑,忍不住凑上前去问道:“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您怎么这么高兴?”   她一愣,莫名其妙道:“没有啊,我表现得很高兴吗?”   “是的,高兴得很明显!”青莲掷地有声地回道。   “好吧~”阮盈沐拖长了尾音,算是承认了,回道:“因为快过年了,所以高兴啊。”   “切~”青莲撇了撇嘴,“往年除夕前可没见小姐您兴致这么高过,去年守岁守到一半还困了,哈欠连天,回去后连衣服都不脱就躺到了床上,拉都拉不起来!”   阮盈沐微微歪头,疑惑了地思考,是吗,是这样吗?   算了不管了,可能是她第一年自己亲手主持操办过年吧,一时觉得新鲜有趣罢了。   吴管事来得很快,身姿依旧笔挺,行了礼后便问道:“王妃召唤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阮盈沐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我在殿下面前自告奋勇,揽下了主持操办过年的相关事宜。但说来惭愧,我其实并不熟悉这些事务,只能仰仗吴管事多多费心了。”   吴管事乍一听府里准备过年,也有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他便沉着冷静地应声道:“王妃放心,老奴必然会尽力协助王妃打理好一切。”   阮盈沐要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满意地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如此便要麻烦吴管事了,今日已是二十八日,时间紧迫,吴管事先列一份清单,我过目后便可直接采买。”   一般寻常人家从小年那日便开始准备过年,皇家贵族更是一进入腊月便开始忙碌,而豫王府如今只有短短两日的时间准备一切事宜,不可谓不紧急。   豫王殿下喜静,往常府里下人们行事走路都是闷不吭声的。但今日自从王妃的指令下达后,整个豫王府便像是突然注入了活泉水,整个涌动了起来。   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王府来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虽说平日里王府都时时保持了清洁,但是王妃说大扫除是除旧迎新,扫去旧的一年积尘,迎接崭新的一年。   得了令的侍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卖力地清扫。   其中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惊喜道:“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王府居然也要过新年了!”   “就是,我都做好了以后都不过年的打算了!要我说这新来的王妃真是厉害,头一年来就能让咱们王爷破例!我记得前年秦夫人只提了一句,王爷就大发雷霆,连桌子都掀了!”另一个小丫鬟神神秘秘道。   “过年有什么好啊,主子们一句话,还不是得我们做奴才的忙碌喽。”   “话不能这么说啊,过年热热闹闹的多好!再说你们不知道吗,听说王妃说了除夕那天要给咱们压岁钱呢,从王妃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的!”   “真的假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地声音:“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侍女们连忙转身行礼,原来是秦夫人来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们是在大扫除。”   秦婉儿蛾眉微颦,不解地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大扫除?”   侍女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听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是王妃娘娘下令给王府大扫除,准备迎接新年的。”   “迎接新年?”秦婉儿脸色一变,青一阵红一阵,顿时便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她气得一甩袖子就走了,春云连忙跟在她身后,“夫人,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也将南苑清扫一番吧。”   “清扫什么清扫,你闲的没事做吗?”秦婉儿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她走了几步,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过年便过年吧,反正也没几年好过了不是吗?   于是阮盈沐迎面走来,见着的便是秦婉儿一脸冷笑的样子。   自从她心里有疑问后,便总觉着这秦婉儿美丽动人的面皮下暗藏祸心。从前只是不欲与她周旋,现下却是打心里厌烦起来。   秦婉儿几乎是同一时间也看见了阮盈沐,霎那间面上的神情就变了,远远地就福身行礼,一派温婉柔弱。   阮盈沐别有深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直把她看的心惊肉跳后才淡淡开口道:“想必妹妹已经听说了今日府里在大扫除。南苑是妹妹的地方,外人也不便插手,妹妹便自己安排打扫干净罢。”   秦婉儿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妹妹知道了,姐姐放心。”   阮盈沐挥挥手,便继续往前去了。   吴管事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小半天的功夫,清单上的年货便采买齐了。阮盈沐进了库房一一清点,半道上一拍头,“哎呀,居然忘了这个!”   青莲急忙问道:“什么呀小姐,您忘了什么?”   “烟花啊。”阮盈沐笑着暼了她一眼,“光记得买炮竹,却不记得买烟花了。”   在她六岁之前,仅有的记忆中,她最快乐的时候便是每到过年时,娘亲都会带她去看烟火。那些漂亮的烟火的映照下,娘亲的面容是那么美丽和温柔。因而,即便绚烂到极致的烟火,燃尽后总是会带来一些落寞,但她依然热衷于这片刻的繁华。   在她的印象中,烟火便代表着美好的东西。没有烟花的除夕,是不完整的。她想让萧景承也一同感受这份美好。   “哈,小姐,我记得您最喜欢烟花了,这也能忘!”青莲笑嘻嘻道:“将军府每年除夕烟花都会放半个时辰呢,真好看!”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紫鸢却突兀地插了一句嘴:“那是大公子特意为小姐准备的。”   阮盈沐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紫鸢沉默了片刻,回道:“大公子知道小姐喜欢烟火,每年便会特意吩咐管事多准备一些。”本来几乎没有人家会在除夕夜放整整半个时辰的烟花。   阮盈沐倒是第一次知晓这其中的隐情,心下一时有些感动。她又看了紫鸢两眼,但是,这丫头怎么突然主动跟她说这些?   吴管事在一旁记下了烟花这一项,出声打断了阮盈沐的思绪:“王妃可还有别的物品补充?”   “啊,糖果,多准备一些糖果,小孩子喜欢吃糖果。”阮盈沐回过神来,“还有水果糕点也要多备一备,初一咱们王府要开门迎客。”   “这……”吴管事犹疑道:“王府向来是不待客的。”   阮盈沐笑了笑,温声道:“无碍,那是往年。今年既然都过年了,那怎么能闭门不见客呢?反正殿下若是不高兴,都由我担着,吴管事你放心去办罢。”   说完继续清点物单,阮盈沐又陆陆续续补充了几样,吴管事一一记下,随后便吩咐下人们立刻去采买。   至于厨房里的食物,她没有再管,只嘱咐一定要备好包饺子的皮和馅儿,她除夕是要亲手包的。   解决好年货问题,她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幸好豫王府家大业大,不缺银子更不缺人手,不论想做什么,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下人们办事效率也高的很。   阮盈沐又转了一圈儿,决定先回豫王殿下那里报告一下今日的进度。   她怀着轻松的心情推开了内室的门,打眼便瞧见豫王殿下正垂着眼眸在读一封书信。   “殿下。”她柔声请安,一边往里面走,“您在看什么?”   萧景承抬眼,清清淡淡道:“宫里送来的信。”   “宫里?”阮盈沐眨巴眨巴大眼睛,“信上说什么了?有什么要紧事么?”   萧景承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半晌后才缓缓道:“没什么大事,父皇召我们进宫去过除夕。” 第26章   “啊……这样啊。”阮盈沐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小袄的下摆,眼眸里点点明亮的光也暗淡了下来,轻声道:“也好,宫里过年热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阮盈沐下意识否认,随后又迅速整理好失望的心情,强行露出了一个笑容,慢声细语解释道:“早上不是同殿下商量过年的事情么,只是想来告诉殿下,一切顺利。不过既然父皇恩典,妾身还是叫府里的准备暂且停下罢。”   萧景承没有吭声,细细端详她的神情,唇角微微勾起,淡淡问道:“失望了?”   阮盈沐一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殿下何出此言?”   他却不再理她,目光重又移向自己手中拿着的信封,沉吟了片刻,“拿纸笔。”   阮盈沐只好上前去伺候他回信。她站在一旁垂眸,没有去看他在写什么,内心还是有些失落。   什么嘛,宫里的信为什么不来早一点呢?害她白白忙活了大半天,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投到了萧景承侧脸上。   明文帝对于豫王殿下的宠爱有些太过于张扬了,大梁至今都没有过王公贵族在宫里过除夕的前例,如此可见,豫王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然而,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一身寒疾,幼年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遭遇过暗算,如今又疑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长期服用对他身体有害的汤药,导致他常年缠绵病榻。   这一切,除了宫里有人想害他,她找不到别的原因。   想到这,她忍不住委婉道:“殿下,亲王进宫去过除夕,是不是略有些……不合规矩?”   笔尖微一停顿,萧景承侧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规矩?什么是规矩?对于整个大梁来说,父皇便是规矩。”   阮盈沐被他两句话堵了回来,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萧景承继续落笔,写完了交给她密封。阮盈沐也没心思去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沉默不语地将信密封,随后递给了贺章。   萧景承吩咐道:“差人送回宫里,就说本王会携王妃初一一早进宫,给皇祖母和父皇拜年。”   阮盈沐在一旁听着,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哎?”她睁大了眼睛,红唇轻启,惊讶道:“初一?除夕不进宫去了吗?”   他懒洋洋地起身,眼神示意她过来,随后又搂着她的肩将整个人压到了她身上,两人一步一步往床榻边挪。   阮盈沐费力地仰头,“您是什么意思,除夕在府里过么?”   她个子生得娇小,仰着头,说话间温热的呼吸便喷到了他衣衫不整的胸脖间,弄得他又痒又麻。   萧景承沉着脸把她的头又摁了下去,不咸不淡道:“除夕夜宫里人多,烦得很,不如王府清净。”   阮盈沐心里暗道,在我的安排下除夕夜府里可也不会有多清净,不过她可不会这么说,嘴角也悄悄扬了起来。   下一刻,她又生出了一些担忧来,“我们不去的话,那父皇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拍了拍她的头顶,“怎么,你又怕了?那我让贺章把信追回来。”   “哎呀,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阮盈沐微恼,知道他是在故意作弄自己,直想把人给推开,又顾忌到尊贵的豫王殿下的身子,只好作罢。   转眼间,腊月二十九也过去了,除夕这日,阮盈沐寅时便醒来了。   事实上她一夜浅眠,夜里便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一直睡不安稳。她坐起了身子,发了会儿呆,又咳嗽了好几声。   睡在外间的紫鸢十分警觉,一听到咳嗽声人便迅速地起身穿衣,推门进来。   “小姐您醒了。”   阮盈沐冲她摆了摆手,温声道:“这天儿看起来还早,你回去继续睡罢。”   青莲也被两人的动静吵醒,披上了外套走近床榻,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小姐您怎么醒的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盈沐略有些茫然地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睡不好……可能是前几日养病睡得太多了。”   也有可能是她在豫王殿下那里睡了几夜,乍一回到东苑自己的床榻上,反倒有点认生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就是除夕了。她准备了两日就是为了今日。   紫鸢将挂在一旁的衣裳拿在手上,低声道:“小姐若是睡不着,便起身梳洗打扮吧。”   阮盈沐略一思索,今日事情繁多,早点起身也好。   除夕是很喜庆的日子,也为了讨一个好彩头,阮盈沐特意挑了一件正红的襦裙,外搭一件绣梅素绒小袄。妆容也比平日里要更为浓艳些,当真是肌若凝脂,眉若轻烟,杏眼潋滟,桃腮粉嫩,娇艳不可方物。   青莲看得眼睛发光,赞叹道:“小姐您也太美了!不被您的美貌迷住的绝对不是真正的男人!”   阮盈沐嗔了她一眼,“不许胡说。”她想起豫王殿下曾说过她相貌平平,难道豫王殿下就不是真男人?   她噗嗤笑了一声,不理青莲的追问,便往外间去了。   此时天色将将微白,偌大的豫王府也在晨曦中悄悄苏醒,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豫王府实在太大了,门房众多,层层叠叠,光是挂春联,贴门神就是一笔浩大的工程。好在阮盈沐早已同吴管事商量好了今日的分工,下人们分头行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约莫辰时,天色大亮,她终于等到了豫王殿下那件新衣裳,估摸着殿下也该醒来了,她便带着新衣裳去了正厢。   萧景承果然已经醒了,只不过一如既往地沉着脸倚在床榻上,应是起床气还没消下去。   她早已习惯豫王殿下早上要使一阵小性子,也不惧怕他阴沉的脸色,上前去行礼柔柔笑道:“除夕好呀殿下。殿下今日起得甚早呢。”   萧景承听了她的声音,抬眸去看她,却像是突然被定住了,眼珠子一错不错地钉在了她的脸上,目光炙热地看了老半天。   阮盈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怎么了?妆没画好?不会啊,她出门前检查了好几遍。她悄悄垂首又往自己身上看了两眼,衣裳也没什么问题,衣带好好的系着呢。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将青莲端着的新衣裳接了过来,“这是衣坊连夜赶工做出来的新衣裳,是按照殿下您之前的尺寸做的,殿下要不要先试一试?”   萧景承这才放过了她的脸,目光转到她手中一片鲜红的衣服,面上闪过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谁让你做的?难看。”   “哪里难看了?”阮盈沐拿着衣服直接站到了床榻前,将新衣服抖了开来,“过年就要穿的红红火火,这样来年才会大吉大利,红红火火。”   萧景承低低沉沉道:“拿骗小孩子的说辞来糊弄本王,你胆子大的很。”   阮盈沐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轻声道:“不是骗小孩子的,是我娘亲这样说的。即便她走后,我每年也都这样穿。”   沉默了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   阮盈沐便立刻又高兴起来,“殿下您先起身,妾身伺候您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她一边帮他穿上这件新衣裳,一边在心里偷偷吐舌头,我娘亲才没这样说过呢,过年穿红衣服难道不是大家都默认的吗?   穿好红袍,束上腰带,抚平了褶皱,阮盈沐往后退开两步,打量了一眼,登时被惊艳得移不开目光。   萧景承太适合红色了,大婚那日她第一次见到他,便生出如此感叹。这一袭纯正的红,衬得他苍白的面容俊美而锋利,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锋芒毕露。   她又想起豫王殿下评价她的那一句“相貌平平”,她倒也不算太委屈。   萧景承一动不动地接受了她惊艳的目光,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唇角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慵懒道:“看够了?”   阮盈沐回过神来,霎时羞得面颊绯红,连带着白玉般的耳垂也红彤彤的。为何她总是看着人发痴呢?从前她也不是没有见过长相好的男子,且不说自家大哥一表人才,大师兄玉树临风,萧二哥更是人中龙凤。   怎么到了萧景承这里,她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回回都能看呆了呢?   真是太丢人了。   她努力压下了翻飞的思绪,直接唤了侍女进来服侍豫王殿下洗漱,自己则看似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打算先出去透透风。   偏偏青莲还不消停,凑在她身边小声道:“王爷长得可真好看啊,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阮盈沐冷静了一点,笑了一声:“是么?你早上还夸你家小姐美,转眼间就叛变了?”   青莲连连摇头,“那又不一样,小姐的美跟王爷是不一样的。小姐是所有女子中最美的,而王爷呢,是所有男子中最美的!”   忽略她家小姐鄙视的目光,她兴高采烈道:“那这么看来,小姐您和王爷是天生一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内~ 第27章   天生一对么?   阮盈沐神情古怪地看着青莲,心道大婚前极力反对阻止的就是你,如今临阵倒戈得却比谁快。“墙头草。”她轻声损了一句。   青莲不服气地顶嘴道:“冤枉啊小姐,青莲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了,您跟王爷不般配吗,美人就该同美人站在一起啊,多赏心悦目!”   “你这张嘴真是……”阮盈沐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微微含笑的嗓音:“谁是美人?”   阮盈沐被自己口水呛得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不动声色地白了一眼青莲,转身虚伪地笑道:“美人自然是指殿下了,小丫头夸殿下长得好看呢。”   萧景承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一头青丝只用了红绸带松松束起,神情慵懒:“那你呢?”   “嗯?”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豫王殿下是在问什么。她心里好笑,你不肯夸我,却又要我夸你,没这个道理。嘴上却不得不十分诚恳道:“殿下的容貌自然是冠绝京都,举世无双。”   萧景承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示意贺章推他走。   虚荣!阮盈沐跟在他身后暗骂道。   豫王殿下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的房里用膳,基本上不会去正厅,今日是王妃特意吩咐的,这才在正厅摆膳。   尽管除夕这日下人们个个都忙碌得紧,殿下的早膳还是不敢怠慢。一桌子精致的点心小菜,花样繁多,很是赏心悦目。   阮盈沐本来想着差人去请了南苑那位夫人过来一起用早膳,想了想又作罢。秦婉儿一来保准闲不住,反正年夜饭也是要一起用的,何必大清早的给自己添堵。   安阳将军府的家规之一便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面对面沉默地进食。阮盈沐细嚼慢咽,边吃边等,终于等到萧景承放下了银筷。   “殿下,您吃好了么?”   “怎么?”萧景承接了旁边侍女呈上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唇,抬眼瞧着她。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今日天气甚好,殿下先不回榻上去了吧,陪我去挂香囊可好?”   “香囊?你绣的?”   “呃……”阮盈沐一时被问住了,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是妾身亲自研磨的草药。”   她倒是想亲自绣几只香囊,可惜,她的绣工实在是……拿不出手啊。打小琴棋书画确实是学了不少,也勉强算是略微精通,可唯独是女红,绣出来的鸳鸯怎么看怎么像水鸭子。   萧景承啧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嫌弃,不想理她。   阮盈沐见他如此反应,心中忿忿不平道,你以为研磨那些草药就很简单吗?我这几只香囊,可不是市坊街头随意可买到的。   然而她不欲争辩,只起身微笑道:“殿下不说话,那便是答应了。”她牢牢记住了许嬷嬷那日说的话,若是不否决,那便是同意了!   第一只香囊她准备挂在正厢的外门前。   她指挥了家丁搬了一张高椅过来,拎着厚重的裙摆就站了上去。   贺章在一旁忍不住道:“王妃,还是属下来吧。”这么爬高上低的,实在是很危险。   阮盈沐转头对他笑了笑,“不必了贺侍卫,我想亲手挂。”   “可是您这样真的很危险。”   萧景承眯着眼眸,微微昂首凝视着她,冷淡地打断了身旁的贺侍卫:“让王妃自己挂。”   阮盈沐略一耸肩,仰头找了一个最适宜的位置,伸手想将香囊顶端的丝绦系上去。   然而,她委实生得太过娇小了些,伸长了胳膊距离她要挂上的位置还有一大截。   她顿时感到有一丝尴尬。身子僵了一会儿,她重新踮起脚来,又伸手去够,这回倒是十分费力地将丝绦搭上了横木。   青莲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一叠声叫唤道:“慢点慢点!小姐您慢点,不急不急,可千万别摔了!”   紫鸢也紧张地盯着小姐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第一时间上前接住自家小姐。   阮盈沐被青莲叫得头疼,好一会儿终于将香囊顺利地系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唇边含笑,求表扬似的看着萧景承。今日天气确实甚好,暖洋洋的日光打在她脸上,长长的眼睫毛下有一小片阴影,光洁白皙的肌肤纤毫毕现,神情看起来稚气十足。   萧景承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语气却依旧冷淡:“行了,系好了便下来,像什么样子。”   阮盈沐得不到夸奖,唇角向下垮了些。罢了,她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讨豫王殿下的欢心。   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准备下来,却不料这把椅子突然间晃动了起来。   阮盈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施展轻功直接飞下去,脚都跨出去了一步,这才想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就这么飞下去,估计要出大事了。   她只得又强行收回了脚,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地面直直扑了过去。她心一横直接闭上了眼睛,算了,大不了摔个狗趴。   “小姐!”“小姐!”   底下同时响起了两道惊叫声,然而紫鸢还未行动,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随后一袭红字的人儿便安全落了地。   紫鸢愣住了,居然被贺侍卫抢了先?   没有人注意到那一瞬间,坐在轮椅上的萧景承身形一动,随后又硬生生僵住了。苍白修长的五指抓住了轮椅的边缘,青筋暴起,片刻后又缓缓松懈下去。   他闭上了眼眸,眉心微皱,再睁开时已然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   “笨手笨脚。”他不太高兴地低斥了一句。   阮盈沐委屈,还不是怕暴露武功,否则这么一点高的地方直接飞上去便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力地踮着脚,还差点摔了。   她不理萧景承,转而向贺章道谢:“多谢贺侍卫出手相救。”   贺章退回了豫王殿下身边,“属下职责所在。”   “还是要谢谢你,不然我就得摔了。贺侍卫反应速度真的很快!”阮盈沐不吝夸奖,心里默默衡量,若是她同贺侍卫交起手来,不知道谁会更胜一筹?   而萧景承则偏头看了贺侍卫一眼,眼神里像是含了冰刀雪片,直看得贺章默默将头垂得更低了。   阮盈沐却浑然不觉主仆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亲手挂的香囊。   这香囊是用上好的五色彩丝,在彩绸上绣了一个端正漂亮的“福”字,下端系有结出百结的珠宝流苏,精致且好看,微风拂动,便有一股幽香袭来。   她又进了内室,系了一只香囊在床头的床帘上。   事实上,这几只香囊不仅用了制作香囊常用的白芷、川芎、薄荷、艾叶等等草药,更重要的是里面含了妙手先生留下的特殊的几味药。   除了讨个好兆头,为豫王殿下祈福以外,她亲手做的香囊还具有清热解毒、祛风散寒、芳香避秽化浊的功能。身有寒疾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又染上风寒,每一场风寒轻则月余不愈,重则危及性命。豫王殿下今年冬天病情如此凶险,也是因着天寒地冻,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他救了师父,她是一定要还了这份恩情的。若是有一天豫王殿下需要她舍命相救,或许她会稍微犹豫一下,但目前能替他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还是很愿意的。   做完了这件头等大事,阮盈沐找了个接口便告退了,仿佛方才缠着萧景承的是另外一个人。她今日还要在豫王府里四处走动查看,怕府里的下人们头一次准备除夕,会有什么疏漏,忙得差点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府里一整天的忙碌后,终于到了年夜饭的时辰。   即便豫王府只有三位主子,年夜饭该有的排场却一点不能少。二十八道主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野味山珍香味扑鼻,时令蔬菜青翠欲滴,而鲜香的汤膳里则特意放了几味补药。   萧景承坐在主位上,阮盈沐与秦婉儿相对而坐,每人身后都跟了几个侍女伺候。   秦婉儿今日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妆容颇为楚楚动人。她率先起身,端了酒杯敬祝殿下,语气娇娇弱弱地说了好些吉祥话,萧景承却只微一点头,示意可以了,连酒杯都没碰一下。   她咬牙压住心中不快,又挂上了柔柔的笑容转向阮盈沐。阮盈沐且含笑待她先喝下了酒,这才虚情假意道:“妹妹先坐下罢,姐姐不胜酒力,便只能以茶代酒了。”   不料萧景承听闻“不胜酒力”几个字,微一挑眉,平静的眼眸里突然浮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银筷,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阮盈沐,“今日除夕,确实是个好日子。如此良辰美景,王妃不与本王共饮一杯?”   阮盈沐一愣,片刻后委婉拒绝道:“殿下身子尚未大好,委实不宜饮酒,还是同妾身一同以茶代酒罢。”   “本王不宜饮酒,爱妃可以。”萧景承淡淡回道,毫不讲理的眼神表明了,今日这杯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阮盈沐垂着眼眸心里暗骂,今日除夕也不肯轻易放过我,也不看到底是谁忙前忙后张罗主持了一切,这还没过河呢便开始拆桥了。   但这豫王府,天大地大豫王殿下最大。她只得无奈地接过了一旁侍女斟满的酒杯,起身恭恭敬敬道:“那妾身便以这杯酒,一愿殿下千岁,二愿殿下康健,三愿......三愿妾身有此福分,岁岁常伴殿下身边。”   说罢以衣袖遮酒,闭眼仰头一饮而尽。饮下的一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殿下你可不要后悔。   萧景承先是含笑盯着她一口气喝干了这杯酒,末了还倒拿着杯子往下抖了抖。随后,他又眼睁睁瞧着人眨巴着大眼睛傻乎乎地笑了,直愣愣地坐回了椅子上,扑通一声,面朝下直接砸到了桌子上,晕了。   一杯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真的加更! 第28章   桌上另外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若是青莲在此,她必然会大惊失色,说什么也要立刻马上将自家小姐拖回房间里关上房门。可惜此刻她并不在这里。   秦婉儿见状,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来。自作主张要主持过除夕,却又当着殿下的面出丑,活该。   但是戏还是要做的,她以手帕掩唇惊呼了一声:“呀!王妃这是怎么了?”   萧景承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人儿,半晌后头疼地闭了闭眼眸,不忍直视地吩咐道:“将王妃扶回东苑去休息。”顿了顿,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扶到正厢去。”   在一旁伺候的侍女连忙上前去,不想手刚碰到王妃的胳膊,就被不知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   侍女吓了一跳,却见王妃猛地抬起了头,转头看着她温柔笑道:“无碍,你先退下吧。”   “是,王妃……王妃您,您先放开奴婢的手……”侍女结结巴巴道。   阮盈沐的笑容更为灿烂,放开了她的手,目光转向萧景承,语气镇定冷静:“殿下,妾身再敬您一杯。”说罢端起了面前的另一杯酒,也不管豫王殿下脸色如何,再次一饮而尽。   秦婉儿也被她这豪迈的喝法镇住了,回过神来后别有所指道:“姐姐方才果然是谦虚了,这哪里是不胜酒力的模样呢。”   阮盈沐被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转过脸来打量了她好几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人不怀好意,于是她的眼神里便带出了点往常刻意隐藏的锋芒锐利。   秦婉儿一开始还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片刻后渐渐有些虚了,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违心劝道:“不过如此美味佳肴当前,王妃还是少喝一些吧。”   阮盈沐心道,我喝多少难道还要受你管制不成?想到这她不高兴地又端起了一杯酒。   “放下。”萧景承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制止。照她这个喝法喝下去肯定是要出事了,好好的除夕,他可不想深夜召唤太医进府。   阮盈沐一顿,提高了声音道:“殿下,不是您要同我共饮一杯吗,现下又反悔,您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话呢?”   萧景承毫不留情地斥回道:“你这是一杯么,你自己数一数第几杯了?”   “我……”阮盈沐苦恼地转起了眼珠子,放下了酒杯,伸出嫩白纤细的手指,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嘟嘟囔囔算了半天,也没理明白。   萧景承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是真喝傻了。“扶王妃回正厢。”   “我不去!”阮盈沐突然激动地一拍桌子,“年夜饭还没吃完呢,后面还有好些节目,烟火还没放呢,还要守岁的!”   萧景承脸色沉了下来,冷声呵斥道:“不许胡闹!”再待下去不知道她还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这里人多嘴杂,若她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势必会很麻烦。   “你这么凶干嘛呀~”阮盈沐被他呵斥了一声,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嘴巴往下一撇就像是要哭了,声音也委屈得不行。   秦婉儿被两人的对话弄得胆战心惊,生怕殿下发起火来又烧到自己头上,连忙试图打圆场,“这酒后劲儿是有点足,王妃便先回去歇息吧,殿下您也不要动怒……”   阮盈沐却不领情,对她怒目而视:“我同殿下说话,关你什么事?”   萧景承头真的疼了,也没心思用膳了,片刻后无奈地低声哄道:“好了乖一点,跟我先回房醒醒酒,烟火待会儿给你放。”   阮盈沐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偌大的正厅就只剩下秦婉儿坐在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前,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往嘴里塞食物。   都不吃是吧,都不吃我吃。   而这边阮盈沐非常坚定地拒绝了侍女的搀扶,脚步虚浮地一步一趋跟在萧景承身后,行走路线弯弯扭扭,直看得身后的人心惊肉跳,生怕王妃不小心摔了。   萧景承一路被她絮絮叨叨吵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进了内室,刚转过轮椅,便又被她扑了个正着。   “啊呀~”阮盈沐叫唤了一声,生气道:“谁绊的本小姐!”她手掌撑在萧景承的大腿上,费劲地仰起了头指责道:“殿下,是不是你绊的我!你怎么这么坏!”   萧景承对这个小醉猫简直无语,耐着性子反问道:“我坐在轮椅上先你一步进房,我怎么绊你?”   贺章也在一旁替殿下解释道:“王妃,您方才是被门槛绊倒的。”   “贺侍卫,你就知道帮着你家殿下!”阮盈沐转而又控诉起了贺章,放佛认定了就是豫王殿下干的。   萧景承摇了摇头,不与醉猫争高下。他吩咐贺章道:“让厨房准备醒酒汤。”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他垂眸凝视着撒泼的小东西,片刻后淡淡问道:“你起不起来?”   阮盈沐娇气地哼了一声,突然对自己掌下硬邦邦的东西感了兴趣,低头用手指捏了好几下,捏不太动便又啪啪地拍了几下,玩得十分开心。   “啧。不许撒酒疯,起来。”萧景承低低说了她一句。   疼是不疼,她能有多大力气呢,只不过她这样趴在他腿上又摸又掐的,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阮盈沐被骂了又不高兴了,鼓着脸颊耍赖:“我就不起来,你怎么这么小气,就趴一会儿嘛。”说着整个人又往上蹭了蹭。   萧景承倒吸了一口气。虽说冬天两人衣服穿得都很厚,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小醉猫胸前某个柔软的部位,还偏偏直往自己身上蹭。   他忍不住抬手掐住了她的脸蛋,入手一片滑腻滚烫,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阮盈沐瞪大了眼睛。醉酒后她的眼眸里一片湿漉漉,点点细碎的光隐藏在一层云雾缭绕后,看起来朦胧且迷人。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软着嗓子抱怨道:“殿下你怎么又掐我的脸呢!”   “你起来,我便不掐你了。”他又哄她,声音低沉蛊惑。   她迟缓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认真地权衡了半晌,点了点头。   萧景承又恋恋不舍地掐了一把,哄道:“去床上乖乖坐好,醒了酒便带你去放烟花。”   一听到放烟花,阮盈沐的眼睛瞬间更亮了些。“哦~”她拖长了尾音应了,又一把摁在他腿上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榻边,坐下,双手端放在腿上,作乖巧状。   萧景承转动轮椅,停在她面前,逗她:“你喝醉了,小醉猫。”   “我没醉。”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严肃道。   “好,你没醉。”他低低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说,接着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萧、景、承。”这是他的名字第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软软糯糯又字正腔圆,莫名显得稚气。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是豫王殿下。”   “还有呢?”他循循善诱,想听到某个答案。   “还有……还有我是安阳将军府的三小姐,是豫王妃!”阮盈沐思考了片刻认认真真地回道。   “呵。”萧景承轻笑,继续追问:“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变成了豫王妃吗?”   “因为,因为皇上和皇后娘娘赐婚啦!”阮盈沐神神秘秘地捂住了红唇,瓮声瓮气道:“这是个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本来应该是阮馨这个坏丫头当豫王妃的~”   “阮馨?”萧景承微一挑眉,猜到这人大约是安阳将军府的幺女。没想到最初父皇赐婚的对象居然是将军府的嫡女阮馨。   他无意趁人之危,但还是没能克制住内心的好奇心,“那最后为什么是你同意嫁给豫王呢?”或者说,你有什么别的目的和任务。   “因为……因为……”阮盈沐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在搅动,转眼间又忘了刚刚自己准备说什么,转而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   萧景承抚了抚前额,叹了口气,方才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你喜欢豫王殿下么?”   “喜欢!”她又激动起来,突地起身,结果起得太猛,摇晃了两下就要往地上扑。   萧景承这次没再忍下去,身形一动,便离开了轮椅,一把接住了她。   阮盈沐就这么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这还不算数,许是他身上凉,她还将热烫的脸蛋埋在他胸前蹭了好几下,舒服地喟叹。   萧景承的眼神越来越幽暗不明,他握着怀里人的肩将人扯开了一点,嗓音也渐渐低哑,“不要总是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度。”   小醉猫踮着脚仰着脸凑近了他,又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傻兮兮地笑道:“我也要掐你的脸!”   少女的清淡幽香混含着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连空气中都散发着甜腻的气味。捏住了她脆弱的脖颈,萧景承垂首,缓缓凑近面前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字一顿道:“不、知、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今天九点还有二更内~ 第29章   温热的鼻息渐渐相触,而后缱绻交融。萧景承眼眸微垂,瞳孔深处有一团炙热的火在悄无声息却又凶猛地燃烧。   他像是想要这样望进她的内心深处,却只能从她眼中看到懵懂和朦胧,像纯真的幼童,睁着湿润的大眼睛与他对视。   半晌,他叹息着将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眼眸,遮住了她的眼神。   鼻尖抵着鼻尖,唇与唇之间不过毫厘,呼吸间已然似有若无地碰触。他仍在与自己的本能对抗。   “唔~”阮盈沐突然哼了一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衫,头往后扬了扬,“我……我有点想吐……”   旖旎暧昧的气氛霎那间消散。萧景承忍耐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沉着脸将人打横抱起,安放到了椅子上,“忍着点。”   待他唤了侍女进来,她却又摇头将面盆推开,娇声娇气道:“我不想吐了,我想看烟花!”   萧景承直接被她气笑了,语气沉沉道:“你哪儿也不许去,乖乖喝了醒酒汤好好睡觉,明日一早便要进宫去。”   阮盈沐这下不干了,坐在椅子上使劲拍自己的腿,撒泼道:“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说好要带我去看烟花的,说话不算话会变成小狗!”   站在一旁的侍女被王妃这句话吓得手一松打翻了手中的面盆,“哐当”一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又立刻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阮盈沐也被这声吓了一跳,方才大声嚷嚷的气势不见了,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那般抖了抖,整个身子也不由地往后缩,神情茫然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景承见她受了惊,脸色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不耐烦道:“行了你先下去吧,催一催厨房的醒酒汤。”   打发了侍女,他走近了椅子上缩成一团的小醉猫。手放在她的后脑勺轻缓地抚摸,一边俯视着她,语气喜怒难辨:“喝醉了便耍酒疯,果真是胆大包天,连我都敢骂。”   阮盈沐咬了咬下唇,自下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说的,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会带我去看烟花嘛。”   萧景承冷哼了一声:“你哪里乖了?”   “我很乖的啊~”她想了想,伸出了双臂,嫩白莹润的手腕子从衣袖处露出了一小节,是索取拥抱的姿势。   他顿了片刻,认命似的弯下了腰,接受了小醉猫的求抱。   阮盈沐将双手放在他的背上,脸蛋贴着他冰冰凉凉的脖子,像一只真正的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软着嗓子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想看烟花,你放给我看吧,我每年都必须看的。”   谁又能拒绝这样的她提出的任何一个请求呢?   萧景承将人带到了院子里,命人将烟花搬到了隔墙的另一个院落。   “我想去那边!”阮盈沐得寸进尺。   “不可以。”萧景承冷漠地拒绝了她,又补充道:“声音太响了,你会受不了的。”况且这些东西总归是不安全的。   “好吧~”她怕他一生气又不给她放了,只好勉强同意。   片刻后,几道“咻咻咻”声划破了空气,伴随着“砰砰”响声,五彩的烟花像硕大的花朵一样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阮盈沐一下子就笑了。她仰着头,一边看烟花一个接一个点亮黑暗的夜空,一边发出清脆可爱的咯咯笑声。   “真的很好看是不是?”一轮烟花燃过,她歪过头来问他,眼睛里也全是亮晶晶的笑意,仿佛绽放的烟花也落在了她的眼底。   萧景承微微愣神,轻声说了一句话,却被接二连三的“砰砰”响声完全掩盖。   阮盈沐捂住了一边的耳朵问他:“啊?你说什么啊?”   他却自嘲似的勾起了唇角,也仰头看起了烟花,不再理她。   绚烂的烟火总是短暂的,尽管吴管事已经准备了不少,还是很快便燃尽了。   阮盈沐跺了跺小脚,眼角眉梢还存有笑意,心满意足道:“看完啦。”   萧景承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还想继续看吗?”   她笑嘻嘻地又把自己吊在了他身上,“不看了。烟花再美也是要燃尽的,看过了记在心里就可以啦,能存留很长时间的。”   他侧眸望着她,仔细分辩她的神情,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的。半晌后他若有所思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得开”的阮盈沐又嚷嚷着冷了,两人便回了屋子里。威逼利诱外加哄骗,总算让小醉猫喝下了醒酒汤,又请许嬷嬷喂了她半碗熬的浓稠鲜香的碎末青菜粥,折腾到了亥时。   本以为该消停了,阮盈沐却又闹着要沐浴。   萧景承眉心微皱,没好气道:“你还知道难闻,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你让我喝的!”她一口咬定是他让他喝的,偏要去沐浴,不然就不肯上床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许嬷嬷打了个圆场,“沐浴也好,明日还要进宫,是应该干干净净的。嬷嬷来服侍王妃娘娘沐浴吧。”   她在暖阁一待便是大半个时辰。期间萧景承几次三番怀疑她莫不是掉进了浴池底爬不上来,又想到许嬷嬷在里面伺候着,这才放弃了进去查看的念头。   最后又是裹得粉粉嫩嫩的一团出来了。   阮盈沐沐浴时便已经十分困顿了,哈欠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脚步虚软地走到了床榻前,自觉地爬上了床,给自己盖好了被子。   此时屋外正好传来了悠长的打更声。子时已至,新的一年来了。   她忽地又睁开了双眸,双手抓着被子,眉眼弯弯地瞧着萧景承,“新年吉祥,大吉大利!”   萧景承一直绷着的神情还是化了开来,又伸手轻柔地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新年好。”   许嬷嬷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下去,折腾一晚鸡飞狗跳的人儿也迅速入了眠,萧景承静静凝视她的睡颜,半晌又无声地笑了笑。   一夜好眠,阮盈沐醒来时才感到头痛。   她小小地□□了一声,揉着耳前的穴位,怀疑自己是不是夜里睡着被谁给偷袭了。   记忆回笼,她这才想起昨夜她好像是喝了一杯酒……不,两杯?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了身子,两杯?难怪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的能清晰记起来的还是豫王殿下叫她不许胡闹!   豫王殿下?她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脸,往枕边瞥了一眼,便直接对上了正面无表情盯着她的萧景承。   她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弱弱道:“殿下,早啊……”   完了,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昨夜是否对着殿下撒了酒疯。若是按照以往青莲的说法,她醉酒后一定会疯狂折磨身边的人。   然而她现在也很难分辨,豫王殿下到底是因为惯常的早起不高兴,还是因为昨夜她发了疯……   “醒了便起身吧。”半晌后,萧景承沙哑着嗓子淡淡说道。   阮盈沐松了一口气,或许是自己酒量变好了,没以前那么夸张了罢。   她起身下床,唤了侍女进来。   青莲和紫鸢早早便守在了外间,只等里面传唤。待两人都更衣梳洗完毕,天色还未亮起来。   阮盈沐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带紫鸢进宫。青莲一向冒冒失失的,若是冲撞了宫里哪位贵人,她也未必能保得住她。   青莲一脸失望,但是在王爷面前也不敢像私下里那样同小姐说话,只好闷不吭声,赌气地退了下去。   阮盈沐无奈一笑,心道大不了从宫里回来再哄一哄罢。   时隔七日,阮盈沐同豫王殿下又坐到了同一辆马车上。这次她显得坦然自若得多,毕竟这七日同吃同住,不习惯也习惯了。   萧景承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一路上也不与她说话,一脸冷淡。   阮盈沐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心里不由地又想到昨夜,绞尽脑汁试图找到一些片段。   就在她隐隐约约想起了她看到的漫天烟花时,马车停了下来,宫门到了。她只得暂且放下抓住的记忆,下了马车。   无巧不成书,同一时刻停在宫门前的还有另一辆豪华的马车,车上下来的正是廉王夫妇。   萧弘奕一见萧景承,眼底便浮现了一丝厌恶。但他惯于以假面伪装自己,转眼便一脸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巧了,四弟今年怎地也初一便进宫了?”   “进宫自然是给皇祖母和父皇拜年了。”萧景承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仿佛他问的是一句废话。   萧弘奕面上神情不变,目光转向阮盈沐,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想必这位便是弟媳了!对了,本王记得豫王妃应是安阳将军府的三小姐,温儿。”他转头唤了一声身后的阮温,笑道:“这可真是亲上加亲了。”   阮盈沐向廉王福身行礼,抬眼对上阮温奇怪别扭的眼神,也不欲掩饰,只冷淡地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若是她想,自然可以做出姐妹情深,和和睦睦的样子来。只不过从她踏出将军府的那一刻,她便懒得再与她周旋,也没有那个必要。   萧弘奕不知阮家姐妹的内情,只感到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便热络地重新起了话头:“都说将军府三位千金貌美如花,四小姐更是倾城之姿。如今这么一瞧,弟媳你才真是倾国倾城啊!”   萧景承听了却是脸色一沉,语气阴沉道:“廉王有空应当学一学,注意说话的分寸。”   萧弘奕一惊,他往常风流惯了,调戏恭维美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一时竟忘了面前女子现下的身份,还当着萧景承的面说了。   他连连拱手道歉:“是三哥逾越了,失礼失礼。三哥这张嘴就是个漏风的门,四弟和弟媳万万不要介意。”   阮温则一脸羞恼地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恨廉王不争气,见了长得好看些的女子便不知分寸。   萧景承依旧冷着脸,阮盈沐只好将手搭在了他的臂弯处,轻声道:“诸位还是先一同进宫去罢,莫要误了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开,小破车往城市边缘开!   情人节快乐小宝贝儿们~今天就想卡在摇摇车这里了 第30章   初一这日,文武百官卯时便齐齐聚于太明殿广场,等待给皇帝拜年,大殿前一派热闹景象。   辰初,整齐排列着的仪仗乐队奏响,宣表官宣读贺表,官员大臣们按照级别依次下跪朝拜,行三叩九跪大礼,明文帝赐茶赏座,直至巳时方才完成仪式。   百官朝拜结束后,明文帝便直接往长寿宫去了。   “皇上驾到!”   长寿宫里依次坐在两旁的几人纷纷行礼迎接:“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文帝手一抬,朗声道:“平身。”他今日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华贵威严,精神抖擞,连声音都比往日更中气十足些。   一进门,明文帝的目光便落到了萧景承身上,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他的脸色,这才满意地上前几步,向端坐在雍容华贵的凤椅之上的皇太后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好,好,好!”皇太后一连说了几声好,且从面上也能看出今日心情甚为愉悦,又给皇帝赐了座。   阮盈沐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听皇太后与皇帝说话,却听皇太后将话锋转到了萧景承身上。   “承儿近来身子如何了?”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近来身子已然有所好转,皇祖母便不要为孙儿挂心了。”   “祖母怎能不为你挂心,几个皇子中,就数你身子骨最弱,年年少说都要大病一场。”说着,皇太后便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也略有些哽咽。   萧弘奕见状,在一旁插话道:“今日初一,大好的日子,皇祖母便不要伤心落泪了。四弟现下不好好地坐在这里么,瞧着健健康康的,说不准年后就能给皇祖母添个小重孙呢?”   萧景承一听便皱了眉,眼神冷冷地暼了他一眼,皇太后却道:“你呀,祖母还没说你呢,这都成婚几年了,还没添一个嫡子。”   萧弘奕一脸不认同,含混道:“祖母您不是在说四弟吗,怎么又拐到了我身上?您还是继续说四弟吧,我不打扰了!”   此话一出,最尴尬的其实是阮温。她在一旁脸色涨红,难堪地咬紧了牙关。   她与廉王成婚三载,王府中有两个卑贱的小妾都生了儿子,唯独她的肚子不争气,育了一女后便再无动静。   为此她试了很多偏方子,连香灰都吃过,却一点法子也没有。且不说廉王如今对她并无多少夫妻恩爱情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她迟迟不能生下嫡子,即便是背靠将军府,只怕早晚保不住她的位子。   如今皇太后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她心中忧虑更甚。   皇太后点到为止,又将话头重新放到萧景承身上,“皇后有心,前两日拿了一盒新鲜的冬虫夏草过来孝敬祖母。然祖母身子骨硬朗得很,哪里用得上这种补药,承儿你拿回去吃吧。”   萧景承推辞:“母后孝敬祖母的好东西,孙儿不敢收。”   皇太后佯装生气,“你这孩子,祖母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又有什么不能收的呢?”   皇帝也在一旁帮腔道:“祖母赏赐你的你便收着,你身子好起来才是对祖母最大的孝敬。母后您说儿臣说得对不对?”   “你看,你父皇便比你懂事得多。”   萧景承只得起身,往皇太后身前跪下谢恩,却又被太后亲自扶起,满眼疼惜道:“好孩子,快点好起来,让祖母也抱一抱小重孙儿。”   先前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阮盈沐不由地直了直腰板,心中暗道:豫王殿下身子不行,这可就怪不了我了。   “盈沐将孙儿照顾得很好,这些孙儿心里都有数。”萧景承边说眼角余光边往阮盈沐那边暼,目光里尽是意味深长。   她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好应声道:“皇祖母放宽心,盈沐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殿下。”   皇太后放开了萧景承,“乖孙媳妇儿,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   阮盈沐立即起身走了过去。皇太后细细摸了摸她的脸,“真是标志的一个美人儿,性子也温顺,祖母瞧着甚是欢喜。”说罢又吩咐身旁的大宫女取了锦盒过来,说是给她的见面礼。   阮盈沐猜测无非还是金钗首饰之类,脸上却做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姿态端庄优雅地跪谢了皇太后。   随后皇太后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明文帝道:“今日一早母后便被各宫前来请安之人打扰,想必现下也疲乏了,儿臣便不叨扰母后了,母后且先歇息歇息罢。”   皇太后慈爱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端坐的孙儿和孙媳妇儿,片刻后点头道:“你们去罢。”   出了长寿宫,明文帝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去了御书房,阮盈沐则不得不与阮温一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宫里的路繁复曲折,小太监在前方引路,阮盈沐和阮温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阮温到底是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今日毕竟是在宫里,你又何必与我生分至此,连戏都不肯做。”   阮盈沐冷淡地用眼尾扫了她一眼,不愿搭话。   阮温捏紧了帕子,眼神里十分不情愿,声音却更轻了些,好声劝道:“若是阮家姐妹不和的流言流传出去,对安阳将军府有什么好处,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呵。”阮盈沐嗤笑了一声,语气轻柔地回道:“还是二姐姐想得周到,不过。”她话锋一转,“妹妹并不在乎这些。”   “你……”阮温恼怒地顿了顿脚步,顾忌着旁人,也不好直接同她撕破脸,只得忍气吞声地继续往前走。   阮盈沐心中了然。她这位二姐姐,将军府的嫡女,向来是眼高于顶,最瞧不上她这个地位低下的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庶女。   如今她竟主动向她示好,无非是方才在长寿宫被皇太后敲打了一番,又见她讨了太后欢心,便病急乱投医,竟将她当成了盟友。   走了约莫一刻钟,两人终于到了皇后娘娘的居所,坤宁宫。   一进门,阮盈沐打眼瞧见的不是盛装华丽的皇后娘娘,而是坐于案前正提笔书写的太子殿下。   萧煜早早便听了太监的传报声,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继续写他的字。待两位王妃纷纷见礼后,才抬起了眸子,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如清风如朗月,直叫阮温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   皇后娘娘端坐于凤椅之上,含笑温声道:“你们俩都有心了,比好些个皇子拜年来的都早,赐坐。”   阮盈沐心中自然清楚,她嫁与豫王殿下也算是皇后娘娘一手促成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看起来总是端庄贤淑,可内里究竟如何,恐怕谁也探不清楚。因而她不敢轻慢松懈,绷着精神,规规矩矩地回话。   “瞧着你们如此知书达礼的模样,本宫心里也为豫王和廉王感到高兴。唉,只是不知煜儿何时才能有此好福气。”皇后娘娘话是对着阮家姐妹说的,目光却是放在萧煜身上。   太子殿下仿若未闻,沉着冷静地继续在纸上书写。   阮温连忙道:“皇后娘娘莫要担忧,以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这天下哪有任何一个女子不想嫁与殿下呢!”   萧煜笔尖一顿,轻声笑了笑,“廉王妃言下之意,这世上的女子若是愿意嫁给本太子,那都是因为我的太子身份了?”   阮温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太……太子殿下,妾身并非……并非此意,只是……”   阮盈沐一时看不过眼,虽说阮温平日里说话便不喜欢过脑子,可是太子殿下今日纯粹是在挑刺。她轻声细语地解围道:“二姐姐哪里有这个意思呢,她只是惯常嘴笨不会说话。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就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可这世上的女子更倾慕的自然是殿下的绝世风采,和一颗为国为民的仁爱之心。”   阮温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妾身是这个意思,妾身嘴笨。”   萧煜沉默不语,静静凝视着同他说话,却低垂眼眸不肯正视他的人。半晌后他重又垂眸运笔,“豫王妃谬赞。不论本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可能会得到这世上所有女子的倾慕。”   皇后从方才开始便有些奇怪,煜儿素来温和有礼,今日见了两位王妃却有些失了分寸。   她在一旁暗自观察了一番,此时便笑着打圆场道:“罢了,本宫也是随口一说,煜儿的太子妃自然是要煜儿亲自挑选,做母后的也不能做这个主啊。”   太子十岁立储,如今却只有良媛、良娣分别两人,甚至连一个子嗣也不曾有。前朝大臣早就对此颇有微词,可太子在别的方面都无可挑剔,唯独在立太子妃这一事上,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   皇后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却还要维持着温柔的笑意,赏赐了两位王妃,目送着她们离开。   人一走,皇后便收了面上的笑容,“煜儿,你与母后说一句老实话,你同豫王妃是不是旧识?” 第31章   坤宁宫内,一时寂静无声。   萧煜面上神色不变,片刻后平静道:“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蛾眉颦蹙,先摒退了两旁的宫女,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母后的骨肉,母后还能不了解你吗?你一向对任何女子都无动于衷,即便是美如天仙的人儿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但你可知,今日你的目光差点就粘在了那位豫王妃身上?”   所幸今日是在坤宁宫,若是在旁处,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发现,拿此做文章。   “母后多虑了。”萧煜放下手中的笔,将写好的一页纸拿起,轻轻吹干,语气平淡如水:“儿臣先前的确见过豫王妃,不过只是祭灶神祈福大典那日交谈过几句。四弟当时也在场,并无其他。”   “此话当真?”皇后犹疑地审视着他的面色,半晌后神情凝重道:“煜儿,母后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因而,母后希望煜儿你,没有任何事情瞒着母后。”   萧煜闻言,温柔一笑:“母后安心,儿子会时时将母后的教诲谨记心中。”顿了顿,他半真半假道:“不过真要说起来,豫王妃的相貌品性的确是儿子喜欢的。母后日后若一定要替儿子挑选正妃,便照着豫王妃的样子去挑选罢。”   “胡闹!”皇后听了前半句时还颇为欣慰,听到后面便脸色一变,恼怒地训斥道:“你这话说得像什么样子!你在母后这里说说便罢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再传到豫王耳朵里,豫王还以为……”   “还以为我对他的王妃有非分之想?”萧煜慢悠悠接了一句,见着他那位尊贵的母后一副快喘不上气的模样,这才上前去将人轻轻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母后息怒,儿子也只能在您这里随口一说了。”   “你……你怕是要气死你母后!”   他缓缓敛了眉目间的笑意,语气轻柔而认真,“在儿子心中,母后会无条件支持儿子做任何事情,不是吗?儿子希望母后也能在立太子妃这件事上,再尊重一次儿子自己的意愿。不要再将靖国公的小女儿往儿臣身边推了,好吗?”   皇后一时沉默无言。萧煜随后放开了他的母后,恭恭敬敬地告退了。好半晌,皇后愣神地坐到了凤椅上,这才回味过来。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可能再也无法掌控她这个看起来永远温柔和煦如春风的亲生骨肉了。   她甚至,已经看不透了这孩子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又或者全是半真不假。   同一时刻,阮盈沐并不知她走后坤宁宫中的暗流涌动,她要赶在午膳前去两处宫殿请安,着实得抓紧时间。   “我……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阮温只知道跟着她的脚步走,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声。   阮盈沐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反问道:“既然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那你跟着我做甚?”   阮温的面皮子又涨红了,虚张声势道:“谁跟着你了?我们既是一同出来的,那自然是要一起回去了……”说到后面愈发心虚,声音也小了起来。   阮盈沐觉得好笑,“谁说你必须同我在一块儿?”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刚刚在皇后那里帮她说了几句话,便是跟她站在一处了吧?   但阮盈沐也不愿意同她多费口舌,只道:“我现下是要去拜见豫王殿下的养母,贤妃娘娘。你跟着我也不合适,不如先去给姑母拜年,同姑母说我随后便来。”   上回她进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豫王殿下更是不许她去打扰贤妃娘娘。然而今日初一,于情于礼她都必须去给贤妃娘娘请安了。   “当谁想跟你在一块似的......”阮温嘟囔了一句,一扭头便往相反的方向走。   阮盈沐无奈地摇了摇头,叫住了她:“方向反了,在这边。”   于是两人在此便分了两条路走,阮盈沐顿感轻松了不少。她实在是不习惯与阮温走得太近。   她侧首瞥了一眼身后打一进宫便沉默如隐形人的紫鸢,笑道:“紫鸢,宫里规矩是不是太多了些,可还习惯?”   紫鸢双手捧着一个锦盒,每一步都很沉稳,“回小姐的话,奴婢一切安好。”   阮盈沐打趣了一番远在豫王府的青莲:“幸好是带你入了宫,若是青莲那个小丫头,恐怕得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了。也不知道此刻她在府里,是不是还生着闷气呢?”   她脚步轻快,跟着领路的宫人,很快便到了贤妃所居住的未名宫。   从外观上看,未名宫同旁的宫殿一样巍峨壮丽,但内里却十分朴实素雅。宫里的下人们也只有寥寥数人,整个偌大的宫殿显得空旷而安静,几乎听不见什么大的响动。   宫女在外殿轻声通报后,随后内殿便传来了一声长长的“进——”。   阮盈沐的心跳突然稍稍加快了些,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一些紧张的。淑妃早逝,贤妃作为豫王殿下的养母,如今算得上是豫王殿下最为亲近的人了。而她至今尚未见过这位称病已久的婆婆。   她甚至感到此刻她比觐见当朝天子还要紧张一些。   阮盈沐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踏进了内殿。   贤妃正倚在榻上绣帕子。她一身素色暗纹宫装,只在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翡翠钗,虽未施粉黛,但面容清丽,不难想象若是盛装打扮之下,也该是一位绝色美人。   今日初一,整座皇宫里的热闹和喜庆竟都未曾传到这未名宫来。   阮盈沐敛了眸子,跪地伏身行了大礼,“盈沐给贤妃娘娘请安。”   贤妃的目光从手中的绣帕转向了地上跪着的人,面上神情并无波动,片刻后毫无情绪道:“起来罢,坐。”   阮盈沐起身,心道这贤妃娘娘未免太过于清冷了些,甚至不像是这宫里的人。这宫里每个人都会戴上一张面具,无论心里是高兴或是不高兴,至少明面上也要虚以委蛇,装上一装。   她转念又想起上次入宫时纯贵妃说的话,贤妃娘娘怕是连皇上都不大待见,想必更不会对自己显出些情绪来。   “盈沐本来早该来未名宫给贤妃娘娘请安,可豫王府里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殿下的身子也时好时坏,便一直拖住了,直至今日才得以前来,还请贤妃娘娘恕罪。”   贤妃缓缓摩梭着手中的绣帕,“无妨,本宫素来喜静,豫王妃不必特意来给本宫请安。”   阮盈沐暗自思忖,难不成豫王殿下同贤妃娘娘之间当真存有嫌隙?她话中刻意暗示了豫王殿下身子尚未痊愈,可贤妃娘娘却完全没有在意。   她克制了心中的疑惑,眼神示意紫鸢,紫鸢便立刻将手中的锦盒呈了上去。   她柔声细语道:“贤妃娘娘说的是,盈沐记在心里了。不过盈沐听闻贤妃娘娘久病不愈,这只千年灵芝还请贤妃娘娘不要嫌弃,且不说有何奇效,至少能让贤妃娘娘夜里安眠。”   贤妃微一点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有心了。”   阮盈沐素来擅长与人周旋,如今却碰到了冷如雪莲似的贤妃娘娘,她不开口,内殿便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怕是都能听得见。   片刻后,她抿了一口热茶,重新起了一个话头:“今日盈沐还有一事,想请娘娘解惑。贤妃娘娘可知,殿下过去在宫里时,是谁负责看管殿下平日里服用的汤药?”   贤妃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她身上,微不可察地颦了颦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面上神情不变,“府里的下人们煎熬汤药总是差了些火候,盈沐便想趁着进宫的机会,想向宫里的老人请教些经验。”   贤妃的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林嬷嬷。   林嬷嬷很快便恭敬地回答道:“从前豫王殿下服用的汤药都是太医院将药材配好,然后由老奴亲自看着煎熬的。”   阮盈沐瞬间抬眸,惊诧的眼神利剑一般射向低头站在一边的林嬷嬷,又一略而过榻上的贤妃娘娘,转眼间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个答案,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迟了好多,感冒烧了一天,艰难爬起来码字......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天使们也要注意别感冒啦! 第32章   阮盈沐离开了未名宫后,又去给纯贵妃拜年,而后纯贵妃便留了她与阮温在含春宫用午膳。   纯贵妃依旧美艳动人,两位侄女儿在旁,也能做到不轻慢其中任何一个,为人处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午膳后,姑侄三人又闲聊了几句,阮盈沐在殿中小憩了半个时辰,便主动提出了告退。   阮温见状,也同她一起离开了含春宫。   阮盈沐心道,她这二姐姐今日受的刺激怎地还没好,往常见了她都像是嫌弃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恨不能用帕子捂着鼻子,今日却见着机会便往她身边凑。   “明日初二,你回不回将军府?”阮温见她一路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   阮盈沐微微一笑,柔声道:“二姐姐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呢,我回不回将军府重要么?”虽说自打她嫁入豫王府,豫王殿下身为将军府的三女婿却从未踏进过将军府的大门。可说到底,连皇上都不追究豫王殿下的礼数,旁人更是不能苛责了。   豫王殿下不主动提出,她也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阮温脸色彻底难看起来,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你这个人怎地如此不知好歹?我好好同你说话,你却句句讽刺我。你如今不过是嫁了豫王殿下,便自以为身份高贵起来,可以这样对我了吗!”   阮盈沐唇角的笑容变得很是讥讽,“我从前是如何对你的,二姐姐?要妹妹帮你重温一遍你过去是如何对我的吗?”   阮温一听这话,脸色由青转白,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数一数,她的确做过很多对不起阮盈沐的事情,但是那时候她还小,她只是很讨厌这个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野孩子而已。   父亲终身只有母亲一位妻子,外人谈论起将军府,总是会以艳羡的口吻说起老将军和夫人感情如何深厚,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这一切都被阮盈沐破坏了。那日父亲同母亲大吵一架,母亲便整日落泪,她和阮馨躲在一旁,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那个野孩子身上。   所以她曾经在大冬天将她推进池塘里,待她快要淹死时才害怕地大声呼救。她也曾经将首饰偷偷放在她的口袋里,然后陷害她偷了东西……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阮盈沐后来生活得很好,她再也没欺负过她了,为什么她到现在依旧念念不忘那些过去的琐事呢?   想到这里,阮温又悄悄挺直了脊背,“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了,反正外人只知我们是姐妹,你与我闹翻对你没什么好处。”   阮盈沐顿了顿,转身抱住了她,在她耳边用气声道:“呵,二姐姐在想什么呢,莫不是指望廉王殿下哪日一时兴起想起要休妻,妹妹能帮二姐姐说上几句话吧?”   “你在胡说什么?”   “妹妹没什么别的意思。”阮盈沐放开了她,笑道:“妹妹的意思是,二姐姐应该把心思放在寻一些偏方良药上,靠人不如靠己。”只要替廉王生下嫡子,又何至于如此担惊受怕,连如此夫君频频纳妾也不敢多一句嘴。   阮温被她堵得胸口剧烈起伏直喘气,阮盈沐却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阮盈沐与豫王殿下隔了小半日未见,便觉得他的脸色又更苍白了一些。想来是平日习惯躺在床榻上,今日在宫里却要时时保持端庄礼仪,身子便吃不消了。   “你去了何处,现在才回来?”萧景承面色不愉,见了她便略带些责备地问道。   “妾身先是去了皇后宫里请安,又去了贤妃娘娘宫里拜见贤妃娘娘,最后是在纯贵妃那里用了午膳。”阮盈沐细细地一桩一件向他报告,说到贤妃时特意留神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出她所料,豫王殿下对于贤妃并无任何反应。   萧弘奕在一旁打趣道:“这才几个时辰,四弟便如此思念弟妹,果真是大婚不久,蜜里调油,真叫三哥羡慕啊!”   未待萧景承皱眉,阮盈沐便笑盈盈回道:“三哥说笑了,你与二姐姐不也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么,又何必羡慕我与殿下呢?”   这话一出,廉王夫妇具是脸色一变。   阮盈沐心道,看来廉王也不算脸皮太厚,还知道她是在反讽。而萧景承则颇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面色缓和了一些。   几人之间再无多话,一同往承天殿去了。   依照旧例,大年初一这日,大楚皇帝要在酉初举行宗亲宴,宴请近支诸王与皇子皇孙,体现皇室繁茂和睦。   这场宗亲宴极为正式,殿内设有六个乐队和数十位舞姬,殿外还候着杂耍艺人,供参与宴会的皇帝和皇子亲王们赏乐。   酉初一到,准时开宴。由仪礼司恭请明文帝先坐上御座龙椅,乐队开始奏乐,明文帝就坐,奏乐停止。随后鞭炮鸣响,皇后入皇帝身侧凤椅,皇太子位于皇帝东侧,妃位以上的后妃两两相对居于两侧,随后便是诸亲王、王妃、公主、驸马等依次上殿,陆续就坐。约莫一刻钟后,大殿内诸位便全部安坐下来。   阮盈沐心知今日这场宴会是形式礼仪远远大于用膳,若要真正能吃上东西,怕是最起码要小半个时辰后。   果不其然,第一轮是敬祝明文帝。乐队一开始奏乐,众人便纷纷离座,依长幼秩序列于大殿中央,行跪拜大礼,以恭祝皇帝新年吉祥。待皇帝饮完杯中酒后,众人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共同举杯饮酒。   阮盈沐以衣袖遮杯时,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只见他薄唇轻抿,微微沾了些酒液,随后便放下了。于是她有样学样,也只碰了碰酒杯沿口,不真正饮下。   萧景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一侧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片刻后又附身凑近她的耳边,用低沉轻柔的声音问道:“今日怎么不一饮而尽了?”   他凑得太近,阮盈沐又想起了自己除夕夜的豪迈之举,脑子里突然闪现了自己扑在他的腿上无理取闹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由面红耳赤,不得已将人往边上推了推。   大庭广众之下,她可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殊不知两人这副模样,落到了旁人眼里,却像是在打情骂俏。   萧景承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不再逗她。   总共敬祝了三轮后,乐队演奏,舞姬献舞,终于到了进膳的环节。   宫女有条不紊地清理撤离各桌上的糕点、酒盏,片刻后,便依次开始上菜。   阮盈沐午膳时在含春宫并未进食太多,一番折腾下来,此刻也有些饿了,只得克制着自己端庄地坐在位子上,等待宫女们上菜。   宗亲宴排场如此之大,自然菜品也是十分丰富的,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具是来自大楚各个地方的特色珍品,由各地水、陆两路加急送来的,到达京城后再经由御膳房的大厨精心烹制,极为新鲜美味。   等到菜肴上齐,众人再一次敬谢圣恩,便可以开动了。 第33章   皇帝御桌上共有冷膳、热膳、荤素甜咸点心六十四品,依照身份尊卑依次递减,到了亲王桌上就只剩下二十七品,但仍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满桌子的佳肴,每一道菜品应当具是有讲究的,不过虽说阮盈沐向来胃口极好,对吃食却无甚研究。今日宴会极为正式,保守起见,她便只挑了自己认得出来的鱼虾水产,斯斯文文地小口进食。   豫王殿下却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手上无聊地把玩着酒盏。半晌后他才动了筷子,也去戳了戳桌上摆的鲟鳇鱼。   阮盈沐手一顿,收回了筷子。   数一数,她也算是有幸同豫王殿下一起用过了几顿膳,倒是从未见过他对哪一道菜品露出些兴趣来。难道殿下喜食鱼虾海错?   她等了片刻,只见他挑了鱼身子上最肥美的一块鱼肉,随后筷头一转,居然落到了她的碗里。   ???   萧景承唇角含笑,温情脉脉道:“爱妃既然喜爱吃鱼,便多吃一点。”   阮盈沐身子一抖,感到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快要落了一地。豫王殿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唱给谁看?平日里在豫王府里总对她爱理不睬的,怎地一有外人在场,便做出如此深情体贴的模样来?   但若是论装,她可不会输给谁。因而,她很快便不甘示弱地挟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食材的菜肴,放进了他的碗里,万般柔情蜜意道:“殿下也多吃一点,身子才会好得快些呢。”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示弱,在旁人看来,谁又能不说一句豫王夫妇感情深厚呢?   果不其然,丹乐长公主笑道:“去年的宗亲宴上本宫还暗自伤神,可惜了豫王不能出席。今日豫王却是连同豫王妃也一起过来了,本宫瞧着你们二人关系如此亲密和睦,甚是欣慰。”   萧景承淡淡道:“劳烦长公主殿下挂心,一切安好。”   皇帝今日也是龙颜大悦,朗声笑道:“朕这个儿媳妇没有挑错,这还是多亏了皇后贤淑。”   长公主称是,随后却是话锋一转,“皇上好福气。不过如今这些皇子中,便只有太子殿下还未立太子妃。瞧着今日诸位都是两两成双,太子殿下却形单影只……”   宗亲宴亲王皇子的女眷中,只有正妃可以出席,妾室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因而年年宗亲宴上,太子殿下都是独身一人。   皇后坐在皇帝身侧的凤椅上,维持着端庄的笑容,一语不言。她才刚刚被太子堵了回来,暂且是不会再提立太子妃之事了。长公主却不一样,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众拂了长公主的面子罢!   丹乐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也是唯一的长公主,太后所出的嫡长公主。长公主曾下嫁前朝太傅,也即是明文帝的老师。虽说如今长公主已守寡多年,但因着这种种关系,连皇帝也要看她三分薄面,更不用说皇子皇孙了。   萧煜诚恳回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极是。然而如今我只想协助父皇处理政事,安定天下。儿女私情,尚且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太子殿下这样想便是大错了。太子身为储君,立太子妃一事,不仅是殿下的私事,更是事关前朝稳定的国家大事,还望太子殿下,早早考虑罢。”   众人不敢轻易搭话,此时萧景承却出乎预料的开了口:“太子殿下心系百姓实属难得,但二者并不存在对立,不是吗?”顿了顿,他语气略有些微妙道:“莫不是太子殿下,早已有了心上人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太子殿下迟迟不肯立太子妃,难不成当真是因为心有所属?或许是所属之女子身份低贱,没有资格做太子妃?   端坐于高处的皇后,则更是脸色一白。千算万算她竟未想过有如此可能。   萧煜一派温柔的面色不变,正欲开口说话,却被七皇子萧哲抢了先:“太子□□日沉迷于研究书本政务,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平日里连个女子都见不上,哪里会有心上人呢?他这个人啊,真真是极为无趣了!”   七皇子萧哲年方十三,性子古灵精怪,向来同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如今他一番天真言语惹的殿内诸位又小声笑了起来。   “七皇子,你说的到底是不近女色,还是不禁女色呢?”殿下座位上突然有人出声问了一句。   “我说的自然是不近女色了,你可不能诬赖我!”   阮盈沐也掩着帕子轻笑了一声,撇了一眼对面的廉王夫妇,果真见着阮温脸色又是一变。廉王倒是尚未察觉出点什么,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了。   她笑过了便又侧目,目光投向一直温和如春风的萧煜。过去她曾经也问过萧二哥,何时将嫂子带来与她相见。萧二哥既不答应,也不否认,只笑道,时机尚未成熟,时机到了,你便自然能见到了。   如今她才明白,越是身份尊贵,越是身不由己。连她的婚事都是别人做的主,何况是当今除了皇帝,便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殿下呢?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萧煜也远远地向她这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隔着众人短暂交汇,具是含着些无奈的笑意。   “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低低沉沉的声音。   阮盈沐收回了眼神,又挟了一筷子不知是何物的菜肴,放进了他的碗里,微微一笑回道:“我在瞧着对面那位娘娘头上的珠钗,甚是好看。”   “哦,是么?”萧景承懒懒地顺着他刚刚的目光看了过去,仔细端详了片刻道:“不过如此罢了,本王觉着,并不值得爱妃多看一眼。”   而龙椅之上的明文帝则一直沉默,若有所思。长公主、承儿和太子说的具是各有其理。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若是选择得当,也必然会给大楚带来好处。但如今天下并不安定,西边番邦蠢蠢欲动,太子将心思放在朝中政务上,也并无不是。   “罢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今日便暂且不说了。”   明文帝亲自发话,此事便暂且揭过。   即便是出了小小的插曲,时至亥初,一场宗亲宴也算是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结束了。   宗亲宴散场后,众人转移至芳华殿,饮茶作诗,欣赏南坊艺人表演,直至子时今日才能算是完全结束。   萧景承整日劳累,现下已然疲惫不堪,便向皇上皇后告了假,去了偏殿暖阁歇息。阮盈沐陪同豫王殿下一起退了下去,却又道她突然想起午膳时将一只手镯丢在了纯贵妃宫里,正好趁此机会去拿回来。   她只带了紫鸢随身侍候,一路缓缓小步,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她的神情淡了下来,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方黑帕子,手指翻飞间,遮住了半张芙蓉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烧的头昏眼花嘤~ 第34章   四下寂静无人,阮盈沐低声道:“紫鸢,我叫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紫鸢毫不迟疑的脱掉了外衣,将藏在里衣胸前的一套黑衣拿了出来,“按照小姐您的吩咐准备的。”   阮盈沐脱掉了披风和小袄襦裙,干净利落地穿上了黑衣,整个人便隐没在了黑暗中,只留一双明亮银润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她想了想,轻声道:“紫鸢,既然大哥将你指派给了我,那我便当你是和青莲一样的亲近信任。今日之事,无论你心中有何疑惑,都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大哥,你明白吗?”   紫鸢面上是一贯的清冷平和:“紫鸢明白,请小姐放心。”   阮盈沐微微弯了眼角:“我相信你,你向来懂得分寸。”   她又吩咐紫鸢在此看管她的衣物,若是半个时辰内不见她回来,便自行向豫王殿下复命,只道她在纯贵妃宫中留住了脚,稍晚些再回来。   紫鸢一一应下,阮盈沐打开了一张皇宫地图,锁定了太医院的位置,随后身子一闪,便像一只猫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今日大办宗亲宴,皇宫中大部分人手都调去准备宗亲宴,因而宫中穿行的宫人们比往常要少得多。阮盈沐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来到了太医院门前。   太医院过年也休假,只留下了每日一位值班的太医,以防过年期间宫中有哪位贵人身体突然不适。   夜色渐沉,今日当班的小太医,正在外殿的桌前翻着医书,时不时地打个瞌睡。   阮盈沐贴身在门外,手上扔了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打到了院子里水缸上。小太医猛地惊醒,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没撞翻桌子:“谁?谁在外面?”随后他便小跑着往院子里探头探脑四处查看。   而阮盈沐则在他出门的那一瞬间闪了进去,直接摸到了内阁,关上了阁门。   这里面放的全是太医院给宫里的贵人们所开的药方备份,对应的药方之下还会存有药渣子。   她最开始只翻找了自己视线平行及以下的药柜子,看到的日期却大多数是近期的。于是她便猜测,年岁越久存档放的位置应当更高。   她扫了一圈,将靠在墙边的木梯轻轻搬了过来,开始从最上面一层翻找。   约莫一刻钟后,她果然找到了存放豫王殿下所服用药方的药柜子,连同柜子里的一包药渣子,一同揣进了怀里。   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木梯,挪回原先的地方。   谁知木梯可能年久失修,还未待她搬回原地,便听见咔嚓一声,竟从半截处断了开来。阮盈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却未来得及,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完了。   果然,外殿的小太医立刻警觉的推开了阁门,见了里面居然有一个黑衣人,吓得顿时惊叫起来,如兔子一般飞出去大声喊道:“来人呐,来人呐!有刺客夜闯太医院偷东西啦!”   阮盈沐气得直接将木梯扔到了地上,心里暗自骂道:“若不是今日本小姐夜闯太医院,明日你登着这木梯必然得摔个半死,不感谢本小姐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大声嚷嚷?”   心里是这样想的,脚下还是迅速闪了出去。   然而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巡逻的侍卫被惊动,直接包围了太医院。   阮盈沐自打进了豫王府,便没有正儿八经的动过手了,此时血液里莫名的有些沸腾。她瞧着这些侍卫虽然带了刀,好歹没有随身携带弓箭,心下安然。   “来者何人!居然敢夜闯太医院,不要命了吗?还不快快手就擒!”   她站在原地动了动脖子和胳膊,也不废话,直接冲向了对面。她素来坚信反派死于话多,因而她每次打架前都不会废话,直接上便是了。   对面的侍卫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位刺客不按套路来,急急忙忙边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围攻。看起来像是头头的侍卫还在叫喊道:“莫要负隅顽抗,现在束手就擒,还可以饶你一命!”   阮盈沐估摸了一下自己出来的时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便准备速战速决。她见机抢夺了一个侍卫的刀,挑准了一个薄弱的缺口,直接突围了出去。   足尖轻点,借了几个力便飞上屋檐,跳了下去。身后的侍卫却不肯放松,呼啦啦一大群又继续追了上来。   阮盈沐来时是按照地图的路线摸过来的,现下被侍卫追赶,走的路线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七拐八拐,居然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她咬了咬牙,攀上了墙头,眺望四周,试图寻找一处暂时的庇护所。   她这才发现,太子殿下的太华宫就在眼前。   阮盈沐犹豫了一下,她内心深处并不想再夜闯太子殿下的宫殿。然而此时追兵已至,容不得她继续犹疑。反正太子殿下现下应当还在芳华殿欣赏表演吧,她便借地躲了追兵再说。   她在墙顶上走了几步,随后直接跳进了太华宫内。   好在院落中并无几个宫人,殿门大敞,她便趁人不注意溜了进去,贴身躲在了门后边。   宫外的侍卫果然很快追到了太华宫,在外请示后便进了院子里。   “王侍卫深夜带兵闯入太华宫,有何贵干呢?”   “回禀云雁姑娘,今日有刺客夜闯太医院,我们一路追捕至太华宫,这刺客突然消失不见了,卑职只好斗胆进了太华宫,以防刺客伤害太子殿下。”   云雁听闻稍微犹豫了一下,也无正当理由阻止,便让过了身子:“只允许王侍卫一人进殿查看,莫要惊扰了殿下。”   阮盈沐却是一惊,难道太子殿下此刻已经回了太华宫吗?下一瞬间,她便被人捉住了肩膀。   她下意识抬手扭过了身子,试图将从后面偷袭她的人给反制住。   “嘘,是我。”萧煜松了手退开一步,轻声安抚道,“跟我进来。”   阮盈沐顿时安静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跟着萧煜一起进了内殿。   她扯下了蒙面的帕子,小声道:“太子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萧煜回首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若是没能认出你来,此刻你恐怕已经躺在外面,被大内侍卫带走了。”   那我也不至于这么弱吧?她在心里小小反驳了一下。   “太子殿下,卑职职责所在,冒犯了!”外殿传来王侍卫洪亮的嗓音。   萧煜掀开了床榻上的被子,递给了阮盈沐一个眼神,她会意,直接钻到了被子里,蒙住了头。   萧煜随后脱掉了外衣,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了,淡淡道:“本殿下筵席上喝了些酒,便先行回宫休息,并未见到有任何人闯进来。”   王侍卫透过门缝瞧见了床上的凸起,心下了然,连连告罪道:“卑职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摆摆手,重又关上了门。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阮盈沐迅速起身下了床榻,又理了理被褥,垂首站在床边,一语不发。   “说罢,你今日打扮成这副模样夜闯太医院,又是为了何事?” 第35章   阮盈沐心知,即便今日躲过了大内侍卫的追查,也必然逃不过太子殿下的追问。   她沉默了片刻,别别扭扭地轻声道:“我听闻太医院珍藏了一部绝版的医书古籍,想着今日皇宫内守卫不严,便想趁机去太医院借了这本医书,看一看罢了。”   萧煜人已经坐到了桌前,端了一盏茶浅啄一口,面色沉静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对医书产生了兴趣?”   “其实也没那么有兴趣……就是上次师父中毒后,才一时兴起,想着学一点医术傍身吧……”   萧煜不说话了,一双素来温柔澄净的眸子望着她,多了几分严肃,像是在无声地说你编,你继续瞎编。   阮盈沐心中渐渐焦虑起来。距离她离开的时辰越来越长,到时候她回去面对豫王殿下便越不好交待。正当她坚持不住,准备直接耍赖走人时,萧煜终于又开口了。   “你若当真是想学一点医术,又何必冒此大险,夜闯太医院?想要本医书,你若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豫王面前,那来找我即是。今日你一旦被大内侍卫捉拿住,你可知后面会有多□□烦?”   他似乎是天生的温柔,连这样严肃地责问别人,语气也显得比常人平和温润,听起来并不像是生了气,只是里面含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关心。   阮盈沐心有愧疚,这不是她第一次擅闯太华宫,也不是她第一次麻烦太子殿下了。   半晌后,她犹犹豫豫道:“并非是我不知轻重,我只是听闻,听闻这部绝版医书中有治疗天生寒疾的方法,便只能冒险一试。”   萧煜手上的动作凝滞了片刻,叹息道:“若是这本书中当真有治疗天生寒疾的方法,太医院便早就该治好了四弟的寒疾。”   “我不知道……”阮盈沐抬眸去找寻他的眼睛,与他遥遥对视,试探道:“又或许是……有人不想让豫王殿下的身子好起来呢?”   萧煜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妾身失言,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不知是何人,告诉了你这个错误的讯息,诱使你夜闯太医院。我只知,若是有任何法子,父皇早就命人不计一切代价治好四弟了。”   停顿了片刻,他垂眸,声音低了一些:“你与四弟的感情,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深厚得多。”   “豫王殿下出手救了我师父,这份恩情我是记在心里。若是能寻得良方,使得殿下得以摆脱寒疾之苦,也算是能报了殿下的救命之恩。”   “你言下之意,是只有报恩之情了?”   阮盈沐下意识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太子殿下,我离开已久,现下必须要回去了,否则豫王殿下一定会生疑。”   萧煜得不到答案,轻轻叹息一声,却也不勉强,点头道:“大内侍卫恐还在附近,你这副打扮一出去,难免又会召来追捕。换上我宫里的衣服,同我一起出去罢。”   阮盈沐在内殿脱下了黑衣,换上了云雁姑娘送进来的衣裳。   她能看出来,这位姑娘对突然出现在太子殿下宫里的奇怪女人明显抱有敌意,但行为言语却依旧极为恭敬,绝不多问一句,想来也是十分训练有素了。   进来时是从墙上鬼鬼祟祟跳下来的,托太子殿下的福,出去时倒是从大门那里光明磊落地出去了。   不出所料,遍地寻不得黑衣刺客的大内侍卫并未走远,正在附近来回打转盘查。   王侍卫见了太子殿下,远远又抱拳行礼道:“太子殿下此刻是要回芳华殿吗?”   萧煜微一点头,便继续朝前走。阮盈沐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她觉得王侍卫认不出她就是那个黑衣刺客,但是难免往后在宫中碰见,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今日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又委实有些说不清。   萧煜一路将她送回了她自己都找不到的位置,紫鸢还等在原地,见了她便急急上前两步,却瞧见了萧煜,最后只叫了一声“小姐”作罢。   阮盈沐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还未待转身同萧煜说话,他便自动往前走了几步,避到了墙边拐角的阴影处。   心中略有些无奈,她原本是打算直接请太子殿下先行离开的。   她只能动作极快地穿回了自己的衣裳,紫鸢替她系好披风,又为她整理了发丝,才低低道:“好了小姐。”   三人便一起往正道上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宫里的热闹喧哗便近了些。   阮盈沐只得停下脚步,“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感激不尽。但现下我们还是就此分别,你我恐怕不适合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煜侧过身子,目光专注地凝视了她须臾,温声道:“你先去吧,我在此等候片刻即可。”   阮盈沐略含歉意,微微一笑道:“谢谢二哥谅解。”   说罢,她便准备先行闪人,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稚气的声音:“太子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呀!叫我好找呢!”   阮盈沐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一溜烟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宫女一叠声地叫道:“七皇子您慢些!慢一些!天黑别摔了!”   “太子哥哥!”萧哲走近后兴冲冲地叫了一声,又瞪大了眼睛望着阮盈沐,挠了挠圆乎乎的脑袋,奇怪道:“咦?方才在承天殿,我分明是见你同我四哥坐在一处,你不是四哥的王妃吗?”   “不许无礼,叫四皇嫂。”萧煜轻声斥了一句。   萧哲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四皇嫂!所以四皇嫂你为何同我太子哥哥在这里呢,叫我一顿好找!”   阮盈沐面上保持端庄的微笑,掩饰内心的尴尬,“因为我去了纯贵妃的宫里,回来时同你太子哥哥半道上碰见了。”   她心中暗道,这样也好,有了七皇子在一边,她倒也不必刻意地与太子殿下画清界限了。   况且,豫王殿下此刻应当还在偏殿的暖阁中休息呢。   然而,下一瞬间,她便一不小心暼到了某个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身影。   豫王殿下???   萧景承身上披了一件玄色披风,在夜色中缓缓走来。因着是背着光的,她也分辨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是如何的,只知他这样看起来略显单薄。   萧煜最先反应过来,“四弟,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我若是不出来。”萧景承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莫测,“又如何能见到,今夜这半道上如此热闹的场景呢?”   而萧哲则像是有些怕他这个向来阴沉不定的皇兄,刚才还一身的劲儿,一下子收敛了,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四哥!”   阮盈沐从霎那间的惊吓中清醒过来,脑子里转了一圈,便不动声色地主动迎了上去,露出了温婉乖顺的笑容来,“殿下。”   萧景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过来,随后将她整个人带入了怀里,半裹进披风中。“本王是来瞧一瞧,到底是什么贵重的首饰,值得爱妃丢下本王半个时辰去找。” 第36章   月色朦胧,身后是一片灯火辉煌,喧闹的人声和悠扬曼妙的丝竹声从风中隐隐传来。   阮盈沐困在他怀中,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小小尖尖的下巴磕在毛茸茸的披风上,抬眸撞进了他的眼眸深处。   她试图通过豫王殿下的眼神,去分辨他此刻的心情如何,却只见一片如夜空般的幽暗深邃。   “殿下莫要取笑妾身了,妾身哪里有什么贵重的首饰呢?”阮盈沐软着嗓子,净挑些好听的甜言蜜语说,面上的神情还做到了十足十的真诚真挚,“再说了,即便是价值连城的首饰,那也远远比不上殿下在妾身心中的地位呢。”   “呵。”萧景承低垂眼眸瞧着她,冷冷淡淡地笑了一声,“话说得是好听。从这儿到纯贵妃的宫里,一来一回,至多两刻钟便足矣。那这么长的时间,你说说你去做什么了?还敢说心里记挂着本王?”   阮盈沐眨巴眨巴盈盈水目,委委屈屈道:“那是因为妾身迷路了!”   萧景承眉头轻挑,站在一旁的紫鸢却会意,立刻上前请罪道:“是奴婢的错,王妃找不着手镯心中烦闷,便一时有些心神不宁。是奴婢记错了来时的路,带着王妃在宫里转了好几圈,转到了偏僻无人之处,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一旁的萧哲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才在半道上碰上了我太子哥哥是吗?”   萧煜便顺着接了下去:“确实凑巧。本来我回太华宫也只是稍作歇息,没成想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豫王妃主仆二人,正在四处打转,找不着回芳华殿的路,便顺道同豫王妃一起过来了。”   尽管几人事先未曾排演商量过,此刻竟也圆了回来,至少明面上说的过去。   萧景承的目光从在场的几人身上一一略过,停在了萧煜的身上。   “如此说来,今夜着实应当感谢太子殿下了。”他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神色喜怒难辨,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继续意有所指道:“否则,有人恐怕连回家的路也不认得了。”   他话里有话,阮盈沐却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轻轻挣了挣,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能眼巴巴地无声作出哀求。   片刻后,豫王殿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   她转过身子,同萧景承并肩,福身行礼道:“今日实在是失礼,芳华殿表演应是还未结束,现下便不再耽误太子殿下同七皇子了,妾身再次谢过太子殿下。”   萧煜淡淡回道:“豫王妃不必多礼。更深露重,四弟还是快快回暖阁中,保重身子要紧。”   萧景承方才还紧紧勒着她,此刻却突然掩唇咳嗽了好几声,一副虚弱得快站不住的模样,阮盈沐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殿下小心。”   于是,他便揽住了她的肩膀,心安理得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放到了她的肩上,对着萧煜苍白一笑,“二哥见笑了,四弟这身子委实不争气。”   萧煜的神情松动了一下,下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他不能再多事了。“你们快快回去罢。”   阮盈沐搀扶着豫王殿下,转身前目光与萧煜对上一瞬,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景承一路没再说话,只间或咳嗽几声。但她心里清楚,以豫王殿下的性子,怕是根本不会相信她方才临时编凑的蹩脚理由。皇宫虽大,但不可能她们一路过来都碰不到宫人,迷路迷到现在,反而碰见了太子殿下。含春宫跟太华宫分明是在两个方向。   即便豫王殿下现下不直接拆穿她,想必后面也不会叫她轻易含混过关。   果然,此后一直到子时,芳华殿散场,萧景承都是一副倦懒的模样,既不同她说话,也不正眼瞧她,就这么把她生生的晾在一边,让她自己在心中体会忐忑不安。   这是豫王殿下惯用的手段了,她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   依照惯例,初一筵席全部结束后,诸亲王、王妃、公主和驸马等一众,是不可留宿于宫内的。   但此刻子时已过,天寒地冻,且诸位回府路途不定,有的甚至要车马劳顿好几日,唯恐夜路上生了变故。为了安全起见,往年这一日,便会将王公贵族安排到距皇宫旁边不远处,独立的一座惜春居中,暂且落脚一晚,待到天明方可各回各府。   惜春居虽说不及皇宫宫殿的奢华铺张,但好在地方大,环境清幽,布置得也相当雅致。   阮盈沐掺着萧景承,柔声问道:“殿下想选哪一间呢?”   萧景承依旧不理她,她便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含笑盯着他,半晌后他才懒洋洋地抬起了指尖,随意指了指二楼的某一间。   廉王夫妇恰好在他们之后到了惜春居。廉王今日应是饮了不少的酒,整张脸都红彤彤的,神情看起来也格外兴奋。   他一进来就大声笑道:“四弟,今日我们的缘分可真是不浅呀!一大早便在宫外碰见了,现在又在惜春居碰见了,巧,真的是巧!”   萧景承却连一个眼角也没分给他,示意阮盈沐扶他上楼。   身后的萧弘奕,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而浮现出一丝恼怒的神情来。他提高了声音喊道:“四弟,三哥在同你说话,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萧景承浑然不觉,继续抬脚往楼梯上走。   萧弘奕这下是真的火了,“萧景承你给我站住!”   阮盈沐心道,廉王今日恐怕是真喝醉了。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难不成今日廉王酒后一时冲动,要将平日对豫王殿下的不满都宣泄出来吗?   待他酒醒后一定会后悔的。   阮盈沐停下了脚步,对着萧景承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在此闹得太僵。   令她欣慰的是,萧景承似乎是接受到了她的意思,顿了顿,身子一转,一只手搭在木梯扶手上,另一只手依旧揽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人。   萧弘奕被他如此高高在上的样子彻底激怒,不顾阮温在一旁害怕地直扯他的衣角,激动地上前一步愤愤道:“萧景承我忍你很久了,论年纪我比你长,论封号你我平等,你凭什么总是做出一副高我一等的样子?”   萧景承冷淡道:“廉王此言差矣,本王从未自觉高你一等,若是什么时候无心让你有了这种错觉,那恐怕是你自己的问题罢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来都瞧不起我!”萧弘奕已经红了眼睛,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吗,你不过也就是个舞姬生的儿子,当年若不是……”   萧景承的神色在他提到“舞姬”二字时便阴沉了下来,阮盈沐暗道了一声不好,未待她做出反应,便突然听到一声浑厚严厉的呵斥:“住嘴!” 第37章   这一声呵斥后,萧景承硬生生将面上阴沉可怖的戾气压了下去,恭敬行礼道:“六皇叔。”   阮盈沐抬眸看向来人。来人身高八尺,年过不惑却依旧气宇轩昂,眉目间尽是威严华贵,模样则与明文帝有七成的相似。   秦王萧默,当今天子的亲兄弟,也是多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的争夺皇位之战中,唯一自始至终站在了明文帝的身边的人,最终也是唯一幸存至今的亲王。   尽管天下初平后,明文帝便将偏远秦地赐为封地,封其为秦王。此后,无皇帝征召,除了每年初一宗亲宴,秦王都不再踏入京城。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流放。   阮盈沐福身行礼,随着豫王殿下一起叫了一声:“六皇叔。”   秦王略一点头,目光在萧景承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到阮盈沐身上,看了好几眼后方才往里走了两步。   一阵风从门外吹过来,萧弘奕骤然清醒了一些,面上的红色却更甚,低垂着头转过了身子,诺诺道:“六皇叔,您来了。”   “半夜三更在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秦王皱眉,不悦地继续训斥道:“几杯黄汤下肚,便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混账话也敢说出来了!”   “我……是我喝多了,一时胡言乱语了……”萧弘奕这会儿面色已然变成青白交替,又转过身子对木梯上的萧景承道:“是三哥酒后糊涂了,说了混账话,还请四弟你莫要与三哥计较。”   六皇叔在此,萧景承也不好发作,便冷冷地哼笑一声作罢。   秦王见差不多了,便道:“行了,都别堵在这儿了,先进去吧。”   惜春居的老板娘这才从大堂内走了出来,捏着帕子轻笑道:“奴婢这惜春居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几位爷还是里面请吧,今夜便暂且在此将就歇息一晚,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萧景承便对秦王行礼道:“既是如此,六皇叔也早些歇息罢,侄儿先行告退。”   秦王微一点头:“今日想必你也甚是劳累,早些歇息。”   此事算是揭过,阮盈沐掺着豫王殿下继续往二楼走,门外陆陆续续又有马车停下的声音,想必是其他的王公贵族也到了。   他们径直走进了萧景承之前随手指定的那一间屋子。   惜春居虽说是宫外独立的居所,但内里的下人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训练十分有素,不一会儿便有人将茶水糕点和洗漱的热水都送了上来。   今日宗亲宴上,阮盈沐顾忌着场合没能放开肚皮吃,后面又去夜闯太医院,被大内侍卫一路追赶,甚是狼狈,这会儿肚子好像真的又快饿得咕咕叫了。   她蓦地感到有一些好笑,好像她上次进宫来也是没吃饱,最后又累又饿地躺在豫王殿下床榻上睡着了。   “笑什么呢?”耳边传来豫王殿下不冷不热的询问声,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绪。   “啊~没什么,只是在想,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六皇叔,但是六皇叔同父皇长相真是相似,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是亲兄弟呢。”   萧景承正坐在床边上,又冷哼一声:“哼,你倒是叫的亲热。”顿了顿,见她没有自觉过来替他更衣的意思,不高兴道:“还愣着做甚,本王要歇息了。”   阮盈沐这才反应过来,把自己的目光从糕点上挪了开去,提起裙摆小步跑了过去,一边笑道:“殿下说的又是什么话,殿下的皇叔,可不就是妾身的皇叔么!而且妾身瞧着,六皇叔很是关切殿下呢。”   “你知道什么?”萧景承冷冷地回了她一句。   她也不介意,蹲在床榻前替他脱了靴子。紫鸢早在一旁将盆里装满了热水,见状立刻端了过来。阮盈沐笑盈盈抬眸道:“高抬贵脚,殿下。”   萧景承垂眸凝视了她片刻,面上一直隐隐约约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将脚放进了热水里。   阮盈沐就这么蹲了片刻,可怜巴巴道:“殿下,您多泡一会儿热水,对您的身子有好处。妾身有些饿了,想先去吃些糕点填一填肚子。”   萧景承啧了一声,微一扬头,示意她去。   于是她眉开颜笑地起身,又小跑着回到了桌子前,热水净了手,随后便拈了一块儿还热腾腾的梅花糕往嘴里送。   紫鸢眼疾手快地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里,“小姐,您慢些。”   她就这么吃了好几块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扭头,便瞧见豫王殿下正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殿下,您要尝尝吗?”   萧景承完全没有盯人被抓住的窘迫,镇定自若道:“你不送过来,我怎么尝?”   阮盈沐心道,我也只是客套一番罢了。手上还是拈了一块送了过去,谁叫她今日又有把柄握在豫王殿下手里呢?若是她现下能伺候得豫王殿下高兴了,兴许豫王殿下能不再追究她呢?   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了,这是不可能的。萧景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在唇齿间轻缓咀嚼,幽深的眼眸却是紧紧的盯着她,仿佛口中啖食的不是糕点,而是她这个人似的。   阮盈沐身子不由一颤,人也往后缩了缩。   “现下此处已无外人,爱妃还是不打算同本王说几句实话吗?”萧景承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淡淡道。   “殿下何出此言?”阮盈沐压下心中的战栗,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道:“妾身对殿下向来可是毫无隐瞒,说的话也是句句属实,此心此情,日月可鉴。”   萧景承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爱妃,本王劝你最好是想好了再说。”   阮盈沐顿觉有些委屈。她胸前还藏有她冒险夜闯太医院偷来的药方和药渣子,明明是为了他的病情和安全,被大内侍卫追得四处逃窜,现下回来还要接受他如此冷漠的盘问,偏偏她又不能直接说出一切。   她咬了咬下唇,转瞬间又整理好了情绪,笑道:“殿下到底想听妾身说什么实话呢?是说妾身并未找到的首饰到底有多贵重,还是……”她的笑容慢慢停滞,“还是说妾身到底是如何同太子殿下碰见的?”   萧景承在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时,眉心一跳,面上的神色更为冷凝起来。   阮盈沐一咬牙,低声道:“殿下您在怀疑什么?这是妾身第二次同您一起进宫,若是您愿意,这也可以是妾身最后一次进宫。”   萧景承眼神晦暗不明地又盯着她看了许久,嗓音低哑道:“你从前并未进过皇宫?”   “是。妾身从前只不过是将军府的庶女,身份低微,从未进过宫。如今则是三生有幸,沾了殿下的福光罢了。”   就在她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响动。   紫鸢立即警觉地靠近了门边,用眼神请示小姐该如何。阮盈沐微微摇头,果然听见外间传来婢女慌乱的告罪声:“奴婢惊扰了贵人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想来是失手打翻了什么东西。   “罢了。”萧景承倦懒地闭了闭眼眸,“夜已深,今夜先歇息罢。” 第38章   夜已深,惜春居内外悉悉索索的响动都渐渐隐去,归于一片宁静。   阮盈沐躺在床榻外侧,背对着萧景承蜷缩成一小团。听到身后呼吸声变得极为舒缓后,她又缓缓睁开了眼眸。   初一已过,今夜窗外的月色格外皎洁明亮。或许是她吃了糕点又撑着了,现下怎么也酝酿不出来睡意,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圆月,发起了呆。   方才她更衣时,背对着豫王殿下,将药方和药渣子悄悄转移给了紫鸢。这两样东西在紫鸢身上放着,反而比在她身上要更安全一些。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豫王殿下天生寒疾,但并非无药可医,多年来都拖着未能痊愈,原因竟是有人刻意在他常年服用的汤药上动了手脚。而豫王殿下服用的药方,是由皇宫里的太医院亲自研制的,药方上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要出问题,必然是出在煎熬汤药的过程中。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豫王府中最有可能在汤药中动手脚的是秦婉儿,或者说至少是秦婉儿手下的人。明面上秦婉儿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属于皇后母族这一派系,但这却不能作为认定她是受了皇后……   “呼……”阮盈沐悄悄吐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猜测太过大逆不道了,且不说她没有证据,即便若是让人知道她有过这种想法,都不够她掉脑袋的。   而初一在皇宫中,她又得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豫王殿下在未出宫前,他服用的汤药都是由贤妃身边的老嬷嬷亲自看管的。   本来她只要将太医院的药方和药渣子偷出来,再比对王府的药方和药渣子,至少便能查出来豫王殿下现在服用的药,问题出在了哪里。只待再小小设一个局,让秦婉儿自投罗网,交代了全部原委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事情变得更为扑朔迷离了,难道秦婉儿是受了贤妃指使?贤妃作为豫王殿下的养母,为何要害他?他们母子的关系又为何如此冷淡奇怪?   还有,以她的直觉来看,豫王殿下对太子殿下一定是抱走不甚明显的……敌意。   身后的萧景承突然翻了个身子。   她一惊,思绪被打断,僵硬着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连呼吸都暂停了。半晌后没听到别的动静,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真的像做贼一样。她露出了一个自我嘲讽的笑来,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不是吧,真的有贼?   阮盈沐敏锐地听到了一丝门或者是窗子被撬动的声响。她不动声色地也翻了个身子,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眸,仔细分辩声音的来源。   她在心里估摸着紫鸢听到她的求救声能立刻赶来的可能性,以及,惜春居这种地方居然会出现夜贼?恐怕,对方明显也并不只是单纯的贼了。   她选择先轻轻地推了推身边刚刚睡熟的豫王殿下。   ……   没有任何反应。   阮盈沐只能无奈地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握在手心。   门极其轻微地被推动,随后又阖上,有黑影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阮盈沐双眸微闭,呼吸平缓,却在黑影靠近床榻举起白惨惨的刀刃那一瞬间,突然暴起,直接将手心的簪子钉死在对方的脖颈上。   “啊啊啊!”黑影发出几声压低的隐忍的惨叫声,一掌拍向阮盈沐,往后退了一步。   “殿下,快醒醒!”阮盈沐顾不得失礼了,用力抽了萧景承的胳膊一巴掌。   她本来以为她可以一击毙命,但她忽略了这根簪子的脆弱性,也算错了她和歹徒的距离,导致她居然失手了。   然而,萧景承此刻却仿佛深陷噩梦之中不可自拔。他眉头紧皱,双手纠结抽动,吐息深重且杂乱无章,却是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   她脸色一白,蓦地想起了那次,萧景承也是睡梦中这副模样,醒来后便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阮盈沐考虑不了太多,飞速起身,将被褥尽数覆盖到了他身上,自己闪避了黑影沉默的又一击。   而黑影的目标显然不在于她,持刀直接取向床榻上的萧景承。   “来人!有刺客!来人呐!”阮盈沐一边放开喉咙大声呼叫,一边摔碎了桌上的茶盏取了一块碎片注入内力,投掷向黑影。   黑影闪身躲过,似乎是被她呼救的声音所激怒,手中射出一枚暗器,却依旧不肯放过萧景承,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   阮盈沐听到门外的响动越来越大,慌乱的脚步声也往他们这边来了。很好,大家都被惊动了。   她一个飞身,扑到了刺客身后便去抢夺他手上的刀。两人过了几招,她暗自心惊,这个刺客身手相当不凡,难怪可以在惜春居如入无人之境,却完全没被人发现。   房门被人从外面嘭得一声踹开,阮盈沐一愣,心道不好,若是让旁人看到她同刺客缠斗的模样,那就又说不清了。   她一个分心,刺客的刀便直接取向她的脖子,意欲报那一簪之仇。   “嗯!”阮盈沐闷哼一声,避之不及,还是被刀划破了前胸的衣衫。   “小姐!”紫鸢最先冲进来,见了屋内的情况,二话不说便抽出腰间的软鞭直取刺客。   刺客见状,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恨,一闪身推开了外窗,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阮盈沐低声道:“不要让他跑了,紫鸢。”紫鸢领命便立即跟着跳了下去。   门口紧跟而来的秦王也厉声呵斥身后匆匆赶来的随从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抓!抓活的!”   人都来了,阮盈沐也暂时放下了心。她正欲去瞧瞧豫王殿下如何了,却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惜春居早被吓坏了的老板娘连忙跑了过来掺住了她,惊叫道:“豫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天哪,您在流血?”   阮盈沐使劲睁了睁双眼,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渗出的黑血。糟了,刀刃上有毒。   秦王此时也走了进来,看见她的伤脸色更沉,“你怎能如此大胆,竟然赤手空拳同刺客抢夺刀刃?”   阮盈沐虚弱一笑,“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办法。六皇叔您还是先看看豫王殿下如何了,他现下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果然,秦王忧心忡忡的目光立刻便转到了床榻上,走近了床榻去查探萧景承的情况。   阮盈沐又对老板娘低声道:“老板娘,你这里可有能处理伤口的人?”   老板娘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有有有,奴婢马上便把人叫来!”   她便趁着众人都不注意时,封住了自己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不至于失血过多,以及毒素扩散。   “盈沐?”而床榻之上,终于摆脱了桎梏,完全清醒过来的萧景承,浑身湿透,沙哑的第一声便是急促地唤了她的名字。   “殿下,我在。”她慢慢转过身子,苍白的唇边绽开了一个轻柔的笑容。 第39章   夜黑风高,寒风刺骨。   紫鸢跳下窗户后,本来想在惜春居一里范围内将人拿下,谁知对方轻功居然不在她之下,一路竟追着黑衣刺客直到了城外的小树林里。   一进小树林,黑衣刺客便突然消失了。   不对。她停下了脚步,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无影无踪了。   她闭上了双眸,耳朵轻轻动了动,在呼啸的寒风中仔细分辩。   “咻”——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紫鸢腾空而起,闪避了暗器的同时,整个人像一支利剑一般射向了某个方向。   “啪”的一声,软鞭缠住了迎面劈来的刀刃,两人终于正面对上,却一时双双僵在了原地。   半晌,黑衣刺客突然出声道:“你是阮斐的手下。”他甚至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紫鸢一愣,冷声道:“你是谁?”   黑衣刺客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极其嘶哑难听,怪声怪气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你居然会为豫王卖命。是谁给你下的指令,是阮斐吗?”   紫鸢面色更冷,心道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很快就不得不招了。   她运足内力,猛地一绞,将对方的刀刃直接碎成几段。   黑衣刺客极速往后退了一段,怪笑道:“你以为你能抓住我吗?”   同一时刻,萧景承的目光在阮盈沐脸上停顿了许久,随后向下转到了她的胸前。   似乎是被那一道鲜红的血色刺激到了,他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沉重的血腥气,煞白的面色也极为难看。   “承儿,你如何了?”秦王见他醒了,不由关切道。   萧景承撑起了身子,靠坐在床头,闭眼试图强行运转体内的真气,片刻后回道:“已无大碍,六皇叔。”   他又对着阮盈沐道:“你先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阮盈沐定了定神,驱散眼前的阵阵发黑,尽量缓慢而平稳地往床榻边走。   “六皇叔,麻烦您先去看看刺客抓到没有。”萧景丞一边盯着阮盈沐,一边一字一顿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王猜到他是要亲自检查豫王妃的伤口,他留下也确实多有不便,便沉沉道:“你放心,皇叔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便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命令门口呆站着的婢女关了门,萧景承让她坐到了自己身前。   他又蓄了蓄力,抬起了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柔声安抚道:“别怕,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   阮盈沐乖巧地点点头,“我当时已经尽力避开了,应当无甚大碍。”若不是刀刃上藏了毒,这点伤口还不至于让她放在心上。   萧景承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前襟,一边略带些责备的语气道:“你怎么这么傻,刺客手持刀刃,你大声呼救后就应趁机逃走,怎么还敢留下来同刺客拼命?”   “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在于妾身,而是在于殿下。妾身若是逃走了,那殿下怎么办呢?”她当时若真的弃他于不顾,那么此刻他恐怕都……   “若是我当真不小心被杀了,那也是我的命罢了。”萧景承淡淡回道,突然又低低沉沉地叫了她一声:“盈沐。”   阮盈沐被他刻意压低的蛊惑嗓音叫了名字,耳根子微微一热,下意识地抬起眸子看他,一下子便撞进了他难得有些热度的眼眸里,不由傻傻地问道:“什么?啊!”下一瞬间她便被一阵刺痛惊的叫了起来。   萧景承趁她注意力被分散时,一狠心,用力地扯开了他她伤口上覆的衣衫。   “好了好了,不疼了,好了……”他不断地轻声哄着她,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后颈,眼里有一丝止不住的心疼。   阮盈沐痛的泪眼朦胧,只得咬住了下嘴唇,止住了嘴里的□□。   萧景承的目光触及她的伤口,胸前到锁骨处,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上,约莫三寸长的刀伤显得十分狰狞。伤口处不断有黑色的血渗出来,蔓延开来,一直往下流到半露不露的的衣衫深处。   他的眸色越来越阴沉,刀上居然有毒?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板娘心急火燎道:“王爷王妃,奴婢将大夫带过来了!”   萧景承手一伸,将她整个人裹进了自己胸前的被子里,“进来!”   阮盈沐心里有些着急,挣扎了一下急道: “殿下,您不能与我挨着这么近!”   “别动!”萧景承沙哑着嗓音低喝了一声,“要不要命了?”   没……没那么夸张吧?她睁着水盈盈的眸子瞧着他无比认真的面色,渐渐弱了下来,不再挣扎。   老板娘临时找来的大夫也有模有样的,年纪有些大,头发花白,拎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低头拱手道:“草民见过王爷王妃。”   萧景承打量了他两眼,约莫曾经也是宫里的御医,犯了什么错才被罚了出来。但是,他垂眸又瞧了一眼怀里的人,这伤的位置……   “你将药箱子留下来,先出去罢,若是需要你,本王会叫你。”   “这……”大夫犹疑了片刻,老板娘对他使了个眼色,赔笑道:“如此,奴婢便同秦大夫在门口候着,王爷若有任何需要,直接唤一声即可。”说罢便同秦大夫一起退了出去。   阮盈沐被他捂在怀里,尽管他的大手摁住了她的伤口,血已经不太流了,可是毒素依旧在,她的意识慢慢越来越不清醒了。   “殿下,您为何将大夫遣退走了……我……”   “嘘,没事的。”萧景承安抚地来回抚摸她的脊背,“我常年疾病缠身,久病自成医,平日里闲来无事倒也钻研了一些医书,算是略微精通。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他将她的身子放平,打开药箱子取了药枕包,展开。   阮盈沐迷糊糊地看见了针,身子下意识的战栗了几下,直往后缩,小声道:“我不要扎针……”   萧景承单只手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肩膀,哄道:“乖,不疼的,一下子就好了。扎了针就不疼了,伤口也很快便好了。”   “我不要……疼……”她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哀求,“殿下,我不要扎针……我害怕……”说话间眼眸里就盈满了雾气,泪珠子挂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将落不落,可怜的紧。   萧景承感觉自己向来坚硬如铁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给捏住了,捏住了不算,还要来回使劲的揉。   但是,这毒再不处理,恐怕会危急她的性命。   他狠了狠心,用力制住了她,语气坚定道:“乖,不要动,若是不针灸,你这毒是无法排出来的,你明白吗?”   阮盈沐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只一边哭一边挣扎,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念着不要扎针不要扎针……   萧景承拿着针的手颤抖了片刻,将针扔了出去,无奈道:“好了好了,不扎了不扎了。”他柔声哄着她,放开了压制伤口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头凑了过去。   “唔……”阮盈沐发出了一声猫一样细小的哼声。   萧景承自下而上,沿着伤口舔舐了过去。   “疼……”她又哭了。   他只得尽力放缓了力道,只用舌尖轻轻地触碰伤口,待她习惯了这种碰触,不再哼哼时,用力吸了一口。   “啊!”阮盈沐被突然炸开来的刺疼激得尖叫了一声,意识骤然清醒,双眸睁得大大的,一低头便见到豫王殿下的脑袋,正缓缓从她胸前挪了开来。   她一脸震惊,嘴巴张大到快能塞下一个生鸡蛋,连疼痛都忘记了,不可思议道:“你……你你在做什么???” 第40章   萧景承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缓缓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容。他苍白的唇上沾染了些许血色,还有鲜红的血渍从唇角缓缓渗了出来。   阮盈沐下意识整个人往上躲了躲,一把抓住胸前凌乱的衣衫,面色爆红,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胸膛而出。   她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又头晕眼花起来,不适地喘了一口气。   萧景承沉默着抬手又握住了她的香肩,力道轻柔又固执,安抚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他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导致她也不能继续联想到什么荒唐□□的事情来。她使劲眨了眨眼眸,将惊恐的面部表情压了下去,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你嘴里含着什么?”她颦起了眉,失声道:“你不会吸了毒血吧?快吐了!”   萧景承闻言,将嘴里的毒血吐到了地上,低声道:“你不肯扎针,我便只有这个方法了。”   阮盈沐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您太乱来了!快快去漱口,若是将毒传染给了您,那我便是罪无可恕了!”   “毒素还没吸干净,你……你再忍一忍。”言下之意竟是想继续吸了毒血。   “不了不了……”阮盈沐连连拒绝,眼一闭,咬牙道:“您施针罢。”   他垂眸看了她两眼,“好。”方才那么抗拒扎针,这会儿宁愿扎针也不愿意让他……碰么?   阮盈沐紧紧闭着双眸,扭过了脖子,将一侧脸埋进枕头里,整片伤口暴露出来,衣衫只堪堪遮住了某个不该露的地方。   萧景承先用盐水漱了口,片刻后凝神道;“不要怕,不会很疼,我只扎四根针。”   她克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事实上他的手极稳,极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施针便结束了。   本来已经快要止住的黑色的血,又缓缓流了出来。萧景承一边拿纱布沾了盐水擦拭流出来的毒血,一边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我还是想不通,连扎针都害怕,怎么敢空手去夺刺客的刀刃的?”   阮盈沐以为他是在嘲笑她胆子小,不由轻声反驳道:“人自有弱点,有人怕鬼,有人怕狗,还有人蛇虫鼠蚁,那不许有人怕针吗?”   萧景承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总之你都有一肚子的歪理就是了。”   犹疑了片刻,她小声道:“妾身幼时曾被人扎过针,就是这种细细小小的针,扎在身上也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疼痛却是细细绵绵的……”   萧景承的手一顿,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两人说话间,毒血放了干净。他拔出针扔了出去,又打开药瓶子,撒了一些金疮药上去,扶她起身,手法娴熟地进行包扎。   阮盈沐恢复力强,这会儿毒素清了,人也精神了些,轻声笑道:“妾身一直以为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下瞧着您的手法,倒是熟练得很,比起宫里的御医也是不逞多让了。   “爱妃不是也过谦了么?”萧景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平日里弱不禁风的,今日本王也算是领略了爱妃如此坚强的一面。”   她心里暗道不好,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她暼过了眼神,“哈哈哈,没有,殿下过奖了,妾身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萧景承没再理她。   她的衣衫不仅沾了血,而且还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此刻也是没法穿了。   老板娘倒也是个人精,早早便命人备好了干净的衣衫候在门口,豫王殿下只在里面唤了一声,便命婢女将衣裳送了进去。   萧景承醒来时强行运行了真气,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此刻替她治好了伤,精神松懈了一些,顿时疲惫感便强势侵袭而来。他整个人毫无精神地倚在床榻上,眼眸微阖,脸色极为难看。   阮盈沐背对着他更衣。虽然这样当着他的面更衣很是别扭,但豫王殿下方才为了救她,都亲自给她吸了毒,她此刻倒也不好在扭捏。   想来豫王殿下也是不屑偷看的吧?   待她全部收拾好了,门又被敲响了。   “小姐。”紫鸢在门外低低叫了一声。   阮盈沐觉得她的声音有些不对,示意婢女打开门,果然见紫鸢一只手摁在另一只不自然垂着的胳膊上,有血顺着胳膊到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紫鸢你受伤了?”她神色一变,“快进来!”大哥将紫鸢派到她身边来保护她,可是她从来也没想过真的要她保护,甚至为此受伤。   “紫鸢无能,请小姐责罚。”   “不是你的错,紫鸢。”阮盈沐将紫鸢拉到桌子前坐下。她明明同黑衣刺客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实力,却贸然派遣紫鸢一个人追过去。   她正欲替紫鸢处理伤势,却见秦王匆匆赶了过来。   “承儿。”秦王的目光从床榻上的萧景承身上略过,又转向了桌前坐着的紫鸢,眼神复杂。   萧景承起身,半靠在床头低低问道:“六皇叔,如何了?”   阮盈沐直觉有些不对,果然片刻后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回殿下的话,卑职率领众兄弟一路追到了城外的小树林,本来可以抓住刺客,可被这位……紫鸢姑娘给……”   阮盈沐面色微寒,冷声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位紫鸢姑娘同那位刺客似乎是旧相识,阻挠了卑职等的抓捕行动,最后让刺客逃走了。”   “胡说!”阮盈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紫鸢为了抓刺客受了如此重的伤,你却说她同刺客勾结?”   那侍卫刷的一下跪了下来,“事关豫王殿下安危,卑职不敢胡言乱语,请殿下明鉴!”   “你……嘶……”阮盈沐一时被气的胸膛起伏大了些,伤口又疼了起来。   “好了。”萧景承冷淡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对着跪在地上的侍卫淡淡问道:“你可有证据?否则本王要如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又或者是你为了逃避抓不到刺客的责任,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   “卑职不敢!卑职手下一众兄弟都可以作证,请王爷和殿下明鉴!”   一直在一旁不出声的秦王,此刻也开口道:“承儿,皇叔这个手下虽然能力不足,但也算是忠心耿耿,应当不敢谎报情况。”顿了顿,他又道:“这次刺杀看起来并不简单,承儿你自己斟酌,皇叔也不便多加插手。”   阮盈沐忍不住起身,行了礼后直言道:“皇叔,盈沐相信您的手下忠心耿耿,但盈沐这个侍女紫鸢,向来对盈沐也是一片赤诚衷心。希望皇叔能查清事情的真相。”   “皇叔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想到,她是不是完全听命与你的。”   此话一出,阮盈沐心下一凉。秦王竟已经连她一起怀疑了。 第41章   厢房里的空气一时凝结住了,没有人愿意在此刻说话,率先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半晌后,紫鸢从椅子上起身,跪到了阮盈沐身前请罪道:“小姐,是紫鸢无能,不仅没抓到刺客还连累了小姐,紫鸢愿意接受处罚。”   阮盈沐瞧着她仍在滴滴答答流血的左臂,心里极为难受。紫鸢是大哥的人,她相信紫鸢是不可能会害她的。况且今夜若不是她让紫鸢追出去,紫鸢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被如此怀疑。   她看了一眼萧景承,他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方才他甚至愿意冒险为她吸了毒血,可现在她却突然被暗指与刺杀他一事有关。他们之间最亲近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只好软声劝道:“紫鸢,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来。不要慌,当时是什么情况,你现在当着秦王和殿下的面一一说来,殿下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紫鸢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闷不吭声。对不起了,小姐,她绝对不能说出黑衣刺客认识大公子的事情,她不能让大公子莫名其妙地被卷进来。   迟迟等不到她的解释,阮盈沐有些急了,“紫鸢?”   紫鸢到底还是开了口,“奴婢并不认识这个刺客,也没有阻挡别人去抓刺客。当时奴婢一路追到了小树林里,正与刺客交手,侍卫们追赶来时,奴婢已经被刺客打伤了。他们对着刺客放箭,奴婢与刺客挨得太近,也身处包围圈中,不得已之下,才选择了自保。请殿下明鉴。”   侍卫立刻跟道:“紫鸢姑娘当时对着兄弟们出手,招招狠辣,甚至伤了好几个侍卫兵,现在还躺在外面等待救治。紫鸢姑娘到底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保刺客,想必只有紫鸢姑娘自己心里清楚了。”   听到这里,阮盈沐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当时的情况。虽然她心底绝对不相信,紫鸢会维护伤害她的刺客,但是,众目睽睽之下,紫鸢确实做出了十分不合时宜的令人误会的举动。   沉默了许久的萧景承,终于开了金口,话头却是直接指向阮盈沐:“爱妃,这种情况,你怎么看呢?”   阮盈沐闭了闭眼眸,又倏然睁开,“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却也没有人有确凿的证据,那么暂且,将紫鸢先看管起来吧。”她转身迎上了豫王殿下无喜无怒的眼眸,“只要抓住了刺客,或者揪出了刺杀殿下的幕后主使,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秦王却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严厉质问道:“豫王妃这是何意?刺客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说得轻巧,此刻又该从何处去寻呢?”事实上,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她的婢女紫鸢身上了,只要严加审问,必然能获得刺客的一线消息。   阮盈沐也不急于反驳,就着灯火,目光在地上来回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圈,片刻后定在了某个地方。   她步伐轻稳地走了过去,从不起眼的某块地上,拈起了一枚小小的暗器。   “这是当时刺客被妾身的呼叫声激怒,扔向妾身的暗器。”她唇角微微扬了扬,“不过许是刺客有些惊慌,准头差了些,被妾身侥幸躲了过去,但是这一枚暗器却留在了这里。”   秦王点头,“不错,江湖中人使用的暗器都是特制的,有时候凭借暗器的确可以确定使用它主人的身份。”随后他的话锋却又一转,“但是江湖中使用暗器的人多如牛毛,仅仅凭着一枚暗器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阮盈沐心道,对于旁人来说,凭借一枚暗器想找人确实是大海捞针,但是若是墨袖宫肯出手呢?这天下几乎没有墨袖宫得不到的情报。   她又走近了床榻,将手中的暗器恭敬地奉给了豫王殿下,接下来跪在了榻前,“虽说的确是困难了些,可现在到底也并不是毫无线索了,还请殿下可以酌情从宽处置。”   萧景承举起了手中那一枚小巧精致的暗器,眯起眼眸,细细端详了一番,半晌后才道:“如此,便依爱妃所说,先将紫鸢看管起来。再另派人,依着这枚暗器去寻刺客的下落。”   “可是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一走,承儿若是信得过皇叔,审讯一事便交给皇叔来做罢。”   阮盈沐蓦地抬起了眼眸,用满是哀求的目光看着萧景承,微微摇了摇头。若是让秦王来审讯紫鸢,秦王必然会用刑,紫鸢的胳膊还受着伤呢。   萧景承似是接收到了她的哀求,淡淡回道:“这些不过是小事,侄儿不敢惊动皇叔。”   “你我叔侄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秦王语气温和却不乏坚定道:“你今夜受了如此大的惊吓,身子也很是虚弱,如此便不要急着赶回豫王府了,先在这惜春居好好歇息。至于皇叔,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便让皇叔的侍卫兵好好守着这里,你安心养养身子。”   “如此也好,那便要劳烦六皇叔多多费心了。”   紫鸢终究还是被带了下去,连左臂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   连番折腾下来,寅时已至。天色将明,鸡飞狗跳的一夜,总算是快要过去了。   阮盈沐同萧景承并肩躺在床榻上,半晌后,听到萧景承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她便转过了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   她此刻有一肚子的心事,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但终究是没能敌得过满身心的疲惫,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午膳时。她醒来时,豫王殿下已经不在床榻上了。   她迷迷糊糊地习惯性想唤一声青莲和紫鸢,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紫鸢已经被带下去看押起来了。   阮盈沐自己动手拆开了胸前的纱布,吃力地低垂着眼眸,检查自己的伤口。还好她的身子恢复力十分强悍,毒素清了以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桌子上还放着那个大药箱子,金疮药和纱布都摆在一旁,想来是有人特意拿出来的。豫王殿下去了哪里,为何没叫醒她?或者是她睡得太沉了。   她一边思考一边换了伤口上的药,穿好衣衫,打开了厢房的门。   谁知此刻阮温正站在她门前,举着一只手悬空在门上。被她突然开门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   这二楼的栏杆虽说木雕得极为好看,但是却不甚实用,仅仅只有小半人高左右,一个不甚就很容易掉下去。   阮盈沐也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人直接拖了回来。   阮温吓得腿软,瘫在了地上直喘气,片回过神后气愤道:“阮盈沐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阮盈沐冲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好好的你站在我的门前干什么?我开个门你又吓什么,做贼心虚?”   “我……我只是来跟你告别罢了,我马上便要回廉王府了。”   阮盈沐一脸“你没什么毛病吧”的表情,“你要回去便回去是了。”她这二姐姐转性可转得真够彻底的,居然连走都要跟她打声招呼。   阮温自力更生站了起来,腿还是有一点软,便靠在门边上,压低声音道:“昨夜的事我也听闻了,跟刺客勾结的是大哥的丫鬟紫鸢是吗?”   阮盈沐面色一冷,不悦地低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谁告诉你紫鸢跟刺客勾结了?”   “大家都这么说的啊!”阮温一脸理直气壮,见她的神色越来越不好看,只好又补了一句:“好吧,我知道此事仍在调查当中,但是,恐怕紫鸢没那么容易脱离干系了。”   “你来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阮温凑近了她,几乎是用气音道:“我只是来提醒你,紫鸢过去是大哥的人,但是这里的人,除了你我没人知道。而刺杀豫王殿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大哥联系上,否则……”   阮盈沐推开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阮温这脑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何尝又会想不到呢?虽说阮温来的目的,只是怕紫鸢的事牵扯了大哥,万一拖累了大哥,但是她的顾虑是对的。   等一等……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莫名的念头。紫鸢如此一反常态,明显是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或者是在刻意隐瞒什么……难道,这件事真的与大哥有关?   见她自顾自地陷入沉思,阮温不由急得又推了她一把,“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这件事非常严重!豫王殿下被刺杀一事,今日一早便传到了皇宫里!皇上震怒,下令不计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一定要将刺客和幕后主使揪出来,凌迟处死!”   “你说什么?传到了皇宫?”   阮温略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你一觉睡到现在,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阮盈沐一惊,用力地一把便揪住了她的胳膊,“那紫鸢呢?”   “哎疼疼疼……”阮温叫唤了两声,“紫鸢一早便被押送进天牢了,你放开我,疼!”   阮盈沐听闻,慢慢松开了她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也靠在了门上。完了,她考虑得太不周全了,完全没有想到皇上肯定会插手这件事。   紫鸢到了天牢,事情会变得无法控制。她现在想插手变得更为困难了。   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你可知豫王殿下此刻在何处?”   “豫王殿下醒来后便去了宫里,还吩咐我转告你,等你醒了便自行进宫。”阮温瞧了瞧她的神色,继续道:“豫王殿下临走前面色很不好看。这件事已经闹得如此大了,二姐姐便劝你一句,还是自保最为明智。” 第42章   “真是岂有此理!惜春居距离皇宫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承儿!”明文帝坐在龙椅上,出离地愤怒,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差点没直接将桌子拍散。   “皇上息怒。”皇后站在一旁,柔声劝道:“所幸豫王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受伤便是万幸了。眼下,还是找到刺客和其幕后主使更为重要。”   “皇后说得有道理。”明文帝平息了一下怒火,“秦王,朕记得你的随从侍卫个个武艺高强,昨夜怎会失手,竟然让这刺客跑了?”明文帝越说火气越大:“现下到底该去何处捉拿这该死的刺客和其幕后主使?”   “回皇上的话,当时的情况十分复杂,本来侍卫们是可以将这刺客抓住的,可是谁知半路出了个岔子……”   “父皇。”萧景承突然出声打断了秦王的话,自顾自道:“盈沐为了救儿臣受了重伤,当时若不是处理及时,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儿臣已经说明白了,对吗?”   明文帝点点头,“盈沐这个孩子的确十分知书达礼,此次更是不顾危险救了承儿你,朕一定会重重赏赐豫王妃的!对了,包括安阳将军府,老将军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啊!”   “儿臣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让父皇赏赐她,只是希望父皇明白一件事,盈沐她是不会伤害儿臣的。”   “嗯?承儿何出此言?”   秦王接道:“回皇上的话,当时阻挡臣弟的侍卫捉拿刺客的,正是豫王妃的贴身侍女,紫鸢。”   明文帝面色一变,语气复杂道:“哦?竟有此事?”   “是,该侍女此刻正关押在天牢,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一旁的萧弘奕忍不住插嘴道:“不是还有刺客使用的暗器吗,怎么紫鸢姑娘就成了唯一的线索了?”   秦王转头瞪了他一眼,萧弘奕突然想起昨夜自己发疯说的那些混账话,心虚地往后又退了一步,不再吭声。   秦王随后恭敬道:“江湖中暗器门类多如牛毛,仅凭一枚无甚特征的暗器寻找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臣弟还是认为,从这个侍女身上入手,捉拿住刺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明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萧景承,“秦王说得有道理,承儿,你怎么看?”   萧景承抵着唇咳嗽了几声,缓缓道:“儿臣以为,紫鸢来豫王府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若是有害儿臣的心,在豫王府就有很多机会,又何必等到出了豫王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手呢?”   “豫王殿下,你总是惯于把别人往好处想。”秦王不赞同道,“她不在豫王府动手,可能是有种种顾虑,而在惜春居与刺客里应外合,成功的几率反而更大一些。”   明文帝心知,承儿方才特意将豫王妃舍身救他的事情重复强调了一遍,就是怕他迁怒到豫王妃的身上。虽然这侍女是豫王妃的贴身侍女,但也由不得承儿心软,这个恶人便让他来做罢。   他略一沉吟,语气森然道:“此时事关重大,即便是掘地三尺,朕也一定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和其幕后主使揪出来,凌迟处死!”顿了顿,他下令道:“既然现下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个侍女,那就给朕审,审出来为止!”   萧景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借此事闹上一闹,也许能趁机揪出点毒蛇的尾巴。可谁知竟然出了紫鸢这个变数。而如今父皇一旦插手,他也很难保住紫鸢了。不知道,她此刻醒了没有?   他微微有些出神,却听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刑部左侍郎张荐求见!”   “宣!”   萧景承眉头微皱,这么快,难道已经审出了什么?   “微臣参见皇上!”张荐脚步快而沉稳,跪下行礼后,又分别给其他几人一一行礼。   “可是刺杀豫王一案有所进展?”   张荐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了两样东西,“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嫌犯身上搜到了这个。”   李公公将东西接了,呈到明文帝跟前。   明文帝看了两眼,“这不是承儿一直所服用的药方子吗?”   萧景承猛地一抬眸,目光直直盯向明文帝手中拿着的东西,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张小小的纸上,没有人注意到,在听到“药方子”的瞬间,皇后的身子也有一霎那的僵硬。   “承儿的药方子理应储存在太医院,怎会在这个小小侍女身上搜出来?”   “昨夜有人夜闯太医院,大内侍卫未能将人捉住,因而刺客夜闯太医院的目的也就不得而知。如今看来,夜闯太医院的与嫌犯恐怕是同一个人。”   “哼!”明文帝冷哼一声,一把将手中的药方子攒成一团,片刻后又将药方子展了开来,递给了李公公。“审问进展如何,嫌犯可曾招出什么?”   “回禀皇上,嫌犯自打进了天牢,未曾开过口。”   “给朕继续审。”明文帝沉声道:“除了死人,没有人能在天牢里紧闭嘴巴。”   左侍郎退下后,明文帝随后便命人将萧景承出宫前所住的居所收拾出来,要他暂且留在宫中。刺杀一事一日未能查清,皇上都不能放心让萧景承离开。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朕同秦王说几句话。”   萧景承和萧弘奕,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出了大殿,贺章正守在外头,见了殿下便立刻迎了上来,请罪道:“属下来迟了,请殿下责罚!”   萧景承摆摆手,是他派遣贺章去做了别的事,怪不了贺章。他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大年初一在惜春居便轻易动了手。   “你先去惜春居接王妃进宫。”   同一时刻,阮盈沐费尽了力气,终于把聒噪的阮温打发走了。   她站在桌子上,一只手用力抵在桌子上,垂首,眼眸紧闭,绞尽脑汁去想应对的方法。   思索良久,她吩咐婢女准备了笔墨纸砚,迅速写下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信。推开外窗,确定四下无人后,阮盈沐跳了下去,走到空旷处,将手指放进口中,吹出了三声旋律特殊的口哨。   片刻后,一只外形极其普通的白鸽打着旋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指望你了。”她将卷成一小团的信纸放进了白鸽腿上的竹筒里,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顶,然后将白鸽放飞。   白鸽飞远后,她不敢耽误,立即原路返回。刚一落地,门便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3.3号即本周日入V,届时会有万字章和红包掉落,短小变粗长,嘿嘿嘿~感谢小天使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43章   “王妃娘娘,您在里面吗?”门外传来惜春居老板娘的声音。   阮盈沐轻手轻脚地关好了外窗,拍了拍衣衫,上前去打开了门,“何事?”   “有一位自称是豫王殿下的贴身侍卫,正在底下等着您,说是奉豫王殿下之命,接您进宫。”   阮盈沐稍加思索,便知来人定是贺侍卫,“好,我知道了。”   老板娘眼睛一转,颇为关切道:“这进宫也不急于一时,王妃娘娘还是在惜春居用了午膳后再进宫吧!”   她此刻确实有些饿了,但是目前还不知道紫鸢到底什么情况,她又怎么吃得下去呢?温声拒绝了老板娘的提议,简单地洗漱完毕便下了楼。   “王妃。”贺章正站在院子里,见了她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殿下如何了?”   “殿下一切安好,派遣属下前来护送王妃入宫。”   阮盈沐径直往门外走,“你应当守在殿下身边,我这里不打紧。”宫里并非安全之地,刺客在惜春居未能得手,却难免不会再另找机会下手。   想要害豫王殿下的,恐怕正是宫里的人。   一刻钟后,阮盈沐便重又踏入了宫门。贺章一路引着她到了东竹居。   这东竹居是豫王殿下尚未出宫时的居所,豫王殿下搬出宫后,这东竹居便空了下来,但是明文帝吩咐宫人们照旧按期打扫,一直维持着从前的样子。   “四皇嫂?”萧哲正从旁边的东兰居跑出来,迎面瞅见她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响亮清脆地叫了一声。   阮盈沐的目光转向他,温柔地笑了笑,“七皇子,你这急急忙忙地,又是要去哪里呢?”   萧哲挺了挺胸,理直气壮道:“我去找我太子哥哥玩儿!平日里太子哥哥总是忙着政事,不爱搭理我,这好不容易过年放假了,他再不陪我玩儿,可说不过去了!”   阮盈沐瞧着他一张天真可爱的脸,心道生在皇家,到了这个年纪,心性依旧如此单纯直率,不谙世事,恐怕一定是有人将他保护的很好吧。   “对了,四皇嫂你为何会来这里呀?难道四哥回了东竹居吗?”   “是,出了一些意外,豫王殿下要在宫里住两天。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进去,找你四哥玩儿?”   “不不不……”萧哲一边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一边小步往后退,连连拒绝道:“四哥身体不好,我就不打扰他了,我还是去找太子哥哥玩儿吧!”   阮盈沐失笑,豫王殿下有这么可怕吗?笑着笑着,她眉心一动,不动声色地往萧哲那边走了几步,“七皇子,你别往后退了,四皇嫂有悄悄话要对你说。”   萧哲似乎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皇嫂有一些天然好感,闻言便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阮盈沐挨近了他,微微俯身,在他耳边极其轻微地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她直起身子,含笑道:“七皇子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听清楚了!”七皇子斩钉截铁道。   “那你能一字不漏地记住吗?”   萧哲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那当然了!本皇子记性可是特别~特别~好的,父皇都夸我呢!”   “好吧,四皇嫂信了~你去玩吧。”阮盈沐亲昵地捏了捏他白嫩嫩的小脸蛋,目送他高高兴兴地又跑远了。   贺章依旧站在原地,此时恭敬出声提醒道:“王妃,先进去吧。”   东竹居内里布置极为讲究,阮盈沐稍一打量,便知这里的布局同豫王府是一脉相承的。   果然,豫王殿下的寑殿,几乎同豫王府的正厢一模一样。   萧景承现下正躺在床榻上,眼眸轻阖,呼吸平缓,整个人安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美人安眠图。   阮盈沐像一只猫一样悄然走了过去,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凝视了片刻。   半晌后,她靠近了床榻,俯身弯腰,将他盖着的滑下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下一刻,她的手腕子便被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捉住了。   “你来了。”萧景承睁开了双眸,眼里还残留着朦朦胧胧的睡意,嗓音低哑,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阮盈沐微微扬了扬唇角,尽管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捉住了她的手腕,但比起第一次,现下他用的力道已经轻多了,至少已经不会弄疼她了。   “妾身吵醒殿下了。”阮盈沐也不挣扎,柔声道:“殿下不必管我,继续休息便是。”   萧景承握着她的手腕子,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开了她,撑起了身子。   “不打紧,本王只是小寐片刻,贺章。”   贺侍卫立刻出现在了门边,“殿下有何吩咐?”   “可以传午膳了。”   阮盈沐取了架子上的大衣,替他披上,“这都快到未时了,殿下怎地还未曾用过午膳?”   萧景承随意道:“一进宫,便被父皇召见去了,也才回来不久。”   阮盈沐替他系带子的手微微顿了顿,忍不住还是小声问道:“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萧景承冷冷淡淡道:“还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下令定要抓到刺客和其幕后主使罢了。”   阮盈沐听闻,咬了咬略有些干燥的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闻紫鸢被关进了天牢里,殿下您知道现在她那边是什么情况吗?”   萧景承沉默了半晌,抬眸望进她的眼眸里,“刑部左侍郎张荐,从紫鸢的身上搜到了我一直服用的药方,推测紫鸢正是昨夜夜闯太医院的女子。”   阮盈沐瞪大了眼睛,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不可能,紫鸢怎么会是夜闯太医院的人?”   萧景承紧紧盯着她,“你为何如此肯定不可能?药方一直放在太医院,若不是她去偷了,又怎么会突然到了她身上?”   “我……”阮盈沐泄气,半跪在他身前,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心里反复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嘴上却无从解释。   良久后,她将脸伏在了他的腿上,闷声道:“紫鸢不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这一点,妾身绝对敢保证。”顿了顿,她继续道:“因为她知道殿下的安危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片刻后,萧景承抬手抚摸了她的长发,轻声叹息道:“如今她进了天牢,审讯便是刑部主持,本王也不能随意插手了。”   “是,妾身明白。”   这一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极为漫长的一日。阮盈沐一直陪在萧景承身边,晚膳后,又伺候他洗漱沐浴,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躺上了床。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她在黑暗中轻轻唤了一声“殿下。”无人应答。   她便又伸手去拍了拍身旁的人,“殿下,您睡了吗?”   回应她的只有绵长平缓的呼吸声。   药效发挥作用了。   她起身,摸黑迅速地换好了衣裳,再次确定了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这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如果她此时恰好返回来看一眼,便能看到本该熟睡的人,在她阖上门的下一刻,便冷冷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古言《太后娇贵(重生)》求预收~【腹黑狠辣权倾朝野摄政王&美貌心机身娇体软太后】   【苏语怜版】   苏语怜上辈子不顾一切下嫁谢嘉,自以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谢嘉一路高升后翻脸无情、妻妾成群,最后害了她苏氏满门。   苏语怜到死才明白,一开始谢嘉便是在借她报复苏家。   一朝重生,她又回到了及笄之年。这一次她一改痴心,步步为营,甚至为了守护苏家,踏入宫门。   进宫三载,皇帝如期驾崩,摄政王皇叔控权,小皇帝继位,她却莫名其妙捡了个便宜儿子,做了养尊处优的傀儡太后。   苏语怜:哀家是抱摄政王大腿呢还是抱摄政王大腿呢?   只是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叔,盯着她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如狼似虎?   【楚琅版】   楚琅这辈子,在泥潭里打过滚,在刀口上舐过血,最终他成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无人之下,万人之上。   从此,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只有他不想要。   而他唯一想要强占的,不过是那位千娇百贵太后娘娘的一颗七窍玲珑心罢了。 第44章   阮盈沐贴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贺侍卫应当就守在附近,但她不确定人到底是在何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从一旁的窗子上翻了出去。   同一时刻,萧景承在黑暗中低低唤了一声“贺章”。   忠实的贺侍卫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内室中。   他的声音冷凝低沉,“跟上去。”   “是,殿下。”   年初二,皇宫里的侍卫却变得比初一多了一倍不止,想来是豫王殿下出了刺杀一事,宫中便加强了戒备。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回巡逻的侍卫,敏感的神经却总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尾随她。   她脚步一顿,猛地一回头,身后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她多心了吗?不对。阮盈沐装作正常行走的样子,行至一处假山处,整个人往里一闪,藏进了两座假山之间狭窄的缝隙处,凝神屏息。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居然是贺侍卫。   贺侍卫为何会跟着她,是巧合,还是……豫王殿下的指示?难道,豫王殿下发现她出来了?   不可能,她放在茶水里的药绝对能让豫王殿下一觉睡到明日日上三竿。   她不动声色地藏在那里,直到贺侍卫遍寻无果,只得原路返回,好半天才从缝隙中走了出来。   不管了,就算豫王殿下知道她今日偷偷溜了出来,要怪罪于她,她也不能不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她运了内力,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她第一次进宫时被引进的园子里。   今夜月色明亮,梅树下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的男子,听到响动后回首转身,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阮盈沐福身行礼。   “此处又没有旁人,便不必多礼了。”萧煜朝她走了几步,“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说了,所以你昨夜冒险夜闯太医院,取的其实是四弟的药方子?”   阮盈沐顿时便感到十分尴尬,当时她为了糊弄太子殿下,也为了试探一下,便胡乱编造了一番,这才不过一日,便被拆穿了,还是以如此要命的方式。   她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未能找到医书,便顺手拿走了豫王殿下的药方子,后来便给了紫鸢,谁知道……”   谁知道紫鸢会这么被带走,而她塞给紫鸢的东西则恰恰成了证明她心怀不轨的铁证。   幸好萧煜并未深究这件事,只问道:“现如今你打算如何?”   “我已经写信求助于大师兄了,墨袖宫情报网天下第一,必然能知道刺客留下的暗器到底所出何门何派。”   “所以你叫萧哲带话给我,约我见面,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阮盈沐低声道:“我想见紫鸢一面。”   萧煜一时没有吭声,片刻后问:“你见了她,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她现在的状况,还有,想问她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在月色下与他对视,眼中一片坦荡,“你放心,萧二哥,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我只是想见紫鸢一面。”   “好,我相信你。”   方才出来,阮盈沐穿的只是普通的衣裳,现下跟在萧煜身旁,低眉顺眼,收敛了气息,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侍女罢了。   与皇宫里别处宫殿的繁华不同,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偌大森严的天牢,在夜色中普通沉默的凶兽,一墙之隔,墙外明媚,牢里腐霉。   天牢最外层有好七八个守卫来回巡视,萧煜出示了一块令牌,领头的守卫便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请了进去。   天牢纵深极长,往里走了一段路,便能感觉到阴冷潮湿弥漫了整个地牢,夹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尽是死寂。   突然的一阵叮当作响,某个囚犯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嘶吼:“冤枉!微臣冤枉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冤枉!”   “吵什么吵?”狱卒几大步走了过去,大声呵斥道:“大半夜的在这鬼哭狼嚎的,你是不是想早点死?”   “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皇上!”   狱卒来气了,一阵噼里啪啦解开了牢锁,甩起鞭子就往囚犯身上抽,边抽边骂道:“你要见皇上,我让你见皇上!你是什么东西,还想见皇上?”   囚犯被打得连连哀嚎,四处逃窜,嘴里还在不清不楚道:“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阮盈沐被鞭子落在人肉上的啪啪声和囚犯的哀嚎声弄得心烦意乱。天牢里动用私刑根本就是家常便饭,甚至像这样,狱卒想打囚犯便随心所欲地打。紫鸢身上的伤尚未处理,便被压到了天牢,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萧煜的脚步也顿了顿,侧首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是何人在吵闹?”   狱卒听闻,立即住了手,转过身子来仔细辨认了外面站着的两人,猜到这位华衣男子身份必然尊贵,这才连忙锁住了牢门,几步跑过来道:“回这位大人的话,方才吵闹的是吏部郎中陈思房。”   “吏部?他所犯何事?”   “犯的正是贪污受贿,年前就已被人举报了,恰逢年关,审讯一事便拖延下来。这陈思房便日日吵闹着他是被冤枉的,非要见皇上不可!”   阮盈沐目光看向了牢中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男子,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因而面对的诱惑的确也比旁人要多一些。   “既然此案尚未审理清楚,陈私房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你还是不要对他动用私刑了吧。”言下之意,陈思房一旦被放出去,想要报复你这个小小的狱卒只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狱卒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连连点头称是:“大人您说的对,是小的鲁莽,谢大人提点!”   萧煜微一点头,直接问道:“刺杀豫王殿下一案的嫌犯,现下关在何处?”   “这……”狱卒神色犹疑,“这位大人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位嫌犯是上面吩咐一定要严加看管的,原则上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探监。”   萧煜不动声色道:“我只进去将这吃食送给嫌犯,要不了片刻便会出来。”   阮盈沐立即从袖子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塞进了狱卒的手中,轻声哀求道:“这位小哥,通融一下吧,你可以站在附近,我家大人只说几句话便走,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   狱卒神色如常地将银子收了,拱手道“既是如此,大人便进去说几句话吧,只是这吃食……”   阮盈沐心知狱卒是怕吃食有什么问题,便解开了自己手中拿着的食盒盖子,拈了一块,放进了口中,咀嚼几下后便吞咽下去,示意狱卒,吃食没有任何问题。   狱卒一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大人动作稍快些。”   阮盈沐跟在萧煜身后,继续往里走。路过方才鬼哭狼嚎的囚犯,她将食盒又再次打开,拿下了其中一层,放到了牢边上。   一朝富贵,一朝阶下囚,天差地别,一般人的确是难以忍受的。   蜷缩在角落里的陈思房,突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紧紧抓着栏杆,盯着阮盈沐道:“我是被冤枉的!”   阮盈沐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萧煜,萧煜冲她摇了摇头。   现下她自己都一摊子事情解决不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的冤情了。   她转而又看向形容狼狈的陈思房,轻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必要去受一些皮肉之苦。   说罢她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陈思房倒是没再大喊大叫。   紫鸢关押的牢房在天牢最深处,是单独隔开的一间牢房,一般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门口又坐了一位狱卒,正翘着二郎腿吃花生米,见了人连忙站起身子,“呦,二位是?”   先前的狱卒道:“这二位贵人是来给里面的人送吃食的,先把门开一下吧。”   “这……”狱卒同先前的的那一位互通了眼色,干脆地打开了牢门,“麻烦二位贵人尽量动作快一些。”   萧煜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紫鸢一直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外间的动静也没有理睬,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了自家小姐。“小姐?”她惊讶地准备起身,却一不小心牵动了满身的伤痕,疼得又跪了下来。   “你别动!”阮盈沐低喝了一声,几大步跨了过去,将食盒放在地上,伸手扶住了她,垂眸便是她一身的血痕,压低声音咬牙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紫鸢轻声否认了,“没有,小姐,是紫鸢没用。”   阮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拿出一枚丹药塞进了紫鸢的嘴里。   又拿出了一瓶金疮药,嘱咐道:“时间紧迫,现下我不能替你处理伤口,这瓶金创药你藏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用。”   紫鸢一一收下,“谢小姐。”   阮盈沐黯然道:“你不必谢我,是我让你深陷囹圄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不,不是!”紫鸢急急否认道,“是紫鸢拖累了小姐,这一切都不是小姐的错!”   “好,那你告诉我,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阮盈沐抬眸盯住她,“你一直没有说实话,紫鸢。”   紫鸢闻言撇开眼神,垂下了头,“小姐,紫鸢能说的已经说完了。”   阮盈沐半跪在她身前,凑近了她的耳边,用气声道:“这件事是不是同我大哥有关?”   她能感觉到,紫鸢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呼吸声也变得更为急促。   如此反应,阮盈沐已经不需要她的回答了。   她继续用气声道:“若你执意不肯同我坦白,那我便只能亲自去问我大哥了。”   “小姐!”闻言,紫鸢更急地叫了他一声,伤痕累累的身子控制不住发抖。   阮盈沐离开了她的耳边,平静道:“我相信你,紫鸢,我想救你,也想查清,刺杀豫王殿下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但是你若是不同我说实话,我没办法。”   漫长的沉默后,紫鸢的目光看向牢门口站着的萧煜。萧煜明白她的意思,主动地往外走了几步,同两个狱卒站到了一起,开始同两位闲聊。   两个狱卒受宠若惊,连忙清了清桌椅,将萧煜请到了椅子上坐着说话。   阮盈沐再次靠近了紫鸢,便只听紫鸢在她耳边极其轻微地说道:“奴婢不知刺客的真实身份,刺客却认出了奴婢是大公子的人。”   她心道果然如此,又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刺客便威胁奴婢,若是他一旦被抓住了,便会一口咬死,是大公子派他来刺杀豫王殿下的。”   阮盈沐心下一惊,脸色便也沉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她回将军府,大哥却对她说了一番十分莫名其妙的话,并且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等到时机成熟,她便会明白了。难道大哥的意思竟然是?   “小姐,不可能的!我自幼跟在大公子身边,这刺客若真的是大公子的人,奴婢绝对不会认不出来他的招式!”紫鸢又疼又急,大冬天的却是满头满脸的汗,“况且大公子对小姐您是怎样的,小姐您肯定比紫鸢更清楚。若真的是大公子派来的人,又怎么敢伤您一根毫毛呢?”   阮盈沐手一抬,按在了她的的肩上,柔声道:“你先别急,我有分寸。”   紫鸢被她平静的眼神安抚,呼吸慢慢安静下来。   “听我说,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刺客被你放走,这是既定事实。你现在到了天牢,我很难插手,你既然已经咬定了你不认识刺客,那现在不能改口,我会想办法尽快抓到真正的刺客。”阮盈沐抚了抚她耳边汗湿的头发,“我会去求殿下,让刑部手下留情。”   “我没关系的小姐,紫鸢贱命一条,只求不连累旁人。”   阮盈沐起身,低头走了出去。   狱卒乙立即走过来将牢门重新锁上。   萧煜淡淡道:“今日有人来探访嫌犯一事,希望你们可以就此忘记。”   两个狱卒倒也十分上道:“明白明白,小的们今日并未见过任何人来探访嫌犯。”   两人脚步快而轻地离开了牢房,途径陈思房的牢房前,陈思房正盘腿坐在牢门前,一直盯着两人。   阮盈沐心道,若是有机会,我会替你说上一句话,至于能不能洗刷冤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离开了天牢,阮盈沐松了一口气,许是天牢里空气不太流通,她总觉得自己有些胸闷气短。   “二哥。”她轻声唤了一声。   “嗯,你说。”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好像我每次进宫都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这点事还算不上麻烦。”萧煜对她温柔地笑道:“相反,你能如此信任我,我很高兴。”   一提到“信任”二字,阮盈沐却难免有些心虚。这二字她受之有愧,其实她心中也暗自怀疑过,太子殿下是否跟豫王殿下药方一事有关。毕竟,豫王殿下如此受皇上宠爱,最有可能威胁的,是某个尊贵的位置。   她感到一阵愧疚,萧二哥为人坦荡,对她更是尽心尽力,她不该以那样不堪的想法去揣测他。“二哥,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太子殿下,小师妹。”像一阵风一样无声无息出现打断了她的话的,正是墨袖宫宫主祁染。   “祁兄,你怎么这个点来宫里?”萧煜惊讶道。   “是我寻求大师兄的帮助,但是我自己却被困在宫里不能亲自去墨袖宫,便只好请求大师兄进宫来,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萧煜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这又什么可见怪的。”虽然皇宫里的守卫,对于墨袖宫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祁染一见他的表情,便知太子殿下对于他擅自进宫是不高兴的。太子殿下行事向来谨慎,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是不会在宫中见面的。   可盈沐这丫头信中语气十分焦灼,字迹潦草,话说得也含含混混,他实在是不放心,只能亲自前来。   “太子殿下您放心,事情一解决祁某便立即出宫。”   萧煜点头,又对阮盈沐温声道:“那我先回太华宫了,你若是有任何需要,找个机会通知我即可。”   “好,谢谢你,二哥。”她发自内心地又谢了谢她。   师兄妹二人恭送太子殿下离开。   确认人已经走远后,祁染直起眼神,语气复杂道:“盈沐,你同太子殿下走得过于亲近了。”   阮盈沐一愣,“大师兄,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太子殿下身份特殊,你的身份又比较敏感,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我只是,请太子殿下帮了我一个忙。”阮盈沐眨了眨眼睛,见大师兄神色认真,只好答应道:“好吧,我以后尽量不会麻烦太子殿下了。”   祁染摸了摸她的头,“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你也并不了解太子殿下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候你还是太单纯了。”   阮盈沐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深究,简明扼要地将刺杀豫王殿下一事叙述了一遍,连同不小心牵扯其中的大哥,也毫无隐瞒。   祁染沉默了片刻,“那枚暗器现在在何处?”   “我交给豫王殿下后,便没有再过问,现下在何处,我还真的不清楚。不过,我记得那枚暗器的样子,已经画了下来。”阮盈沐从怀中拿了一张纸,纸上正是一枚精巧的暗器。   祁染就着夜明珠的光亮,仔仔细细地辨认图纸上的暗器。   “这枚暗器是七星芒形状的,每一个角呈锯齿状,若不小心被这暗器所伤,可能会深入肉体,很是毒辣。暗器本身薄且精巧,但是颇具份量,暗器表面有一道奇怪的纹路,并不明显,十分仔细才能隐隐看出来。”   祁染赞同道:“制作的确精巧,想来是花了心思的。”   “大师兄可能辨认出这暗器所出何门?”   “这你倒是问住我了。”祁染摇头道:“大师兄所见天下之暗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的确没有见过这枚暗器。”   他见到阮盈沐顿时失望起来的神色,转而又安抚道:“不过没有关系,大师兄会命人去查。只要这枚暗器的主人曾经在人前使用过它,以墨袖宫的情报网,应当很快便能给出有效的信息。”   阮盈沐一听他的保证,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我就知道,这天下没有墨袖宫办不成的事情!”   祁染也笑了,“你这丫头,就知道哄人。”随后他便将手指放进口中,模仿鸟叫,一连吹了三声,很快逐风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宫主,大小姐!”   祁染将手中的图纸递给他,吩咐道:“立即调动人手,去查这枚暗器的主人以及所有相关联的信息。天亮前我要看到结果。”   阮盈沐沉思了片刻,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交给逐风,补充道:“顺便去安阳将军府一趟,见到我大哥,将这张图纸也给他,就说是我问他,是否见过这枚暗器的主人。”   逐风领命而去,阮盈沐站在原地,这才感到更深露重,湿冷的寒风一直往她的领子里钻。为了方便,她连裘衣都没披便出来了。若是往常,她的身子骨也不至于这么不经冻,只是兴许是受了点伤,倒真是感到有点冷了,整个人不由地缩了缩。   祁染见状,便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了下来,裹到了她身上,低声略带责备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不知道照顾自己了,受了伤且不说,还大半夜地就这么跑出来,操别人的心,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阮盈沐揪了揪鼻子,撒娇道:“这不是还有大师兄你疼我呢吗?”   她站着不动,乖乖让他给自己系好衣带子,又仰头担忧道:“师父呢,上次夜里他跟妙手先生悄悄走了,现在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师父那点毒解了便不碍事了,这几天他老人家还住在墨袖宫,你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   阮盈沐纠结地咬了咬嘴唇,“眼下我的心思全都在刺杀豫王殿下一案中,不仅仅是为了还紫鸢一个清白,也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害豫王殿下。”   夜已深,这一处虽然没有侍卫过来巡逻,但是夜深风大,两人就这么站在这里等待调查结果,也不是个办法。   阮盈沐只好带着大师兄沿路走动,试图寻找一处能暂且避风歇脚的地方。   祁染同她并肩而行,突然开口问道:“你方才提到了,刺客认识你大哥?”   “是,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当然,我大哥他常年征战在外,向来远离朝堂之上的纷争,跟豫王殿下更没有任何积怨,不可能是我大哥主使的。”   “这一点我也同意,阮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坦荡直率,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来。”   阮盈沐惊讶地一挑眉,“咦,大师兄,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同我大哥如此相熟了?”   祁染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阮将军名声在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有什么可奇怪的?”   “也是。”阮盈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道:“大哥为人处世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我觉得他对待豫王殿下的态度,其实有一些奇怪。”   祁染严肃道:“一码归一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刺杀豫王殿下的刺客,暂且不要将你大哥卷进这场刺杀案中。”   “我明白的,我不会让大哥卷进来。”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一处破败荒凉的宫殿旁。   目光稍一对视,祁染便抬手推开了吱吱呀呀的木门,入目即是荒草丛生。   祁染叹道:“应是废弃的某座宫殿,我们暂且就在这里等罢。”   许是废弃太久,宫殿里除了灰尘蜘蛛网,便只有一些破落残存的桌椅。祁染动手稍微清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又从院子里抱了一些干草和干木块进来,点燃,升起了一个小火堆。   阮盈沐近来身子状态一直不太好,此刻倚在火堆旁,被暖洋洋的火烤着烤着,便有些困了。   祁染又摸了摸她的头,“困了便先睡会儿吧,等到逐风带着结果回来了,我自然会叫你。”   “不管有没有结果都要在寅时前叫醒我,我得回东竹居。”将穿着的的披风拿下来盖在身前,她阖上了眼眸。大师兄在身旁,她感到十分安心,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遍寻不得王妃的贺章,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寑殿内的灯盏已经尽数亮起,萧景承倚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汇报,慢悠悠道:“贺章,你近来失手的次数太多了,让本王不得不产生一个怀疑,你是能力退步太多,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殿下!”贺章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属下办事不力,但若是属下对殿下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景承神色晦暗不明。贺章自幼跟在他身边,是他救了贺章的命,并且将他培养成了一流的贴身侍卫。他过去从未怀疑过贺章对他的衷心,但这几次,贺章办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了。   他沉了沉怒气,平静道:“王妃她一个弱女子,还受了伤,你怎么会追丢她?”   “属下愚钝,王妃娘娘她……身姿颇为敏捷,追到了一处园子里,人便突然不见了。属下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是否有人在那处园子里,接应王妃娘娘。”   萧景承眉心紧皱,阮盈沐说过她只同他一起来过两次皇宫,除了纯贵妃,她在宫里应当没有任何相熟的人才是。   等一等,难道是……   他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半晌后,他冷冷道:“你先下去吧,暂且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今夜便不睡了,他倒要看看,她到底何时才会回来。   与此同时,安阳将军府内,阮斐刚躺在床上没多久。   他来回地翻着身子,心烦意乱。白日里他听闻了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豫王殿下遇刺,但是豫王妃替豫王殿下挡了一刀,所幸并无生命危险。   但宫里也一并封锁了紫鸢被抓的消息,毕竟是豫王妃的贴身侍女,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引起非议。   因而阮斐并不知道紫鸢已经被关进了天牢,整件事甚至牵扯到了他自己。   他只是担忧他那位体弱的三妹妹,自打他知道阮盈沐嫁入豫王府后,便时时有隐忧,果然,她还是因为豫王受伤了。   思绪翻飞间,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响动。他不动声色地起身,悄然走到窗边,出其不意地猛地推开了窗子,大声喝道:“谁在外边?”   来人也不躲闪,直面他的审视,然后将手中握着的镯子展示在他眼前。   月光下,这只镯子发出浅淡温润的光,来人压低声音道:“奉阮三小姐之命,有事前来拜托阮将军。”   阮斐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一沉吟,将窗子彻底推开,“进来吧。”   逐风跳进了房间里,站在桌子旁,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阮斐。   “这是什么?”阮斐狐疑地接过了图纸,就着灯火看了两眼,神色突地一变,“这是谁给你的图纸?”   “是阮三小姐给我的。”逐风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继续道,“不知阮将军是否听闻豫王殿下遇刺一事?”   “略有耳闻。”   “这张图纸上的暗器,便是那刺客所携带的暗器。”   阮斐已经收敛了表情,神色如常道:“三小姐让你给我这张图纸,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三小姐并未明说,只是叫我问一问阮将军,是否认识这枚暗器的主人。”   “三小姐现在在何处,你又是什么人?”   “三小姐现在正在皇宫中,我的身份不重要,我只是替三小姐办事。”逐风语气恭敬道:“我还有别的事,不能在此耽搁太久,还请阮将军尽快回复。”   阮斐眼睛盯着这枚小小的暗器,拇指在纸上来回摩挲,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并不认识这枚暗器的主人,但你先等我一盏茶的时辰,我写一封信。”   他走到书桌旁,抽出了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片刻后,他将纸折叠起来,转身递给了逐风,“你且将这封信带给三小姐即可。”顿了顿,他又道:“麻烦你再为我带一句话给三小姐,就说近几天,抽个时间回将军府一趟,父亲和大哥都十分想念她。”   逐风接过了信,点头应下。“既然如此,便在下便先告辞了。”   他一路马不停蹄,将任务分散到了各处,墨袖宫隐藏在地下的一张巨大的信息网,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汹涌而又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后,逐风便收到了结果。   他并没有拆开密封的信件,直接又赶到了皇宫。   阮盈沐睡得正香,祁染示意逐风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先走了过去,接过了逐风手中的信件,拆了开来。   他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心下大吃一惊。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神色也十分凝重。   逐风猜测这个结果恐怕不太好,但是此刻小姐在睡着,他也不好发出疑问。   而祁染则将信直接递给了他,他疑惑地接过了信件,只扫了一眼神色也霎时一变。   似乎是感应到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阮盈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看到逐风已经回来了,顿时清醒了过来。   “如何,有结果了吗逐风?”她掀开了披风,起身,转而又将披风披在了身上。   祁染低声应道:“有结果了,你自己过来看吧。”   她一边往祁染那边走,一边观察他的神色,微微笑道:“怎么,你们俩的神色怎么都这么严肃?”   逐风赶紧将信也呈给了她,“大小姐您先看看吧。”   阮盈沐接过信件,片刻后抬眸看向祁染,不可思议道:“这是怎么回事,刺客怎么会是墨袖宫的人?”   祁染垂眸看着她,“大师兄若是说,这件事大师兄完全不知情,你是信,还是不信?”   阮盈沐压下内心的震惊,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随后转身便走到还在燃着的火堆旁,将信扔了进去。   信纸一接触到火苗便被火舌卷了进去,片刻后化为灰烬。“我就算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不信大师兄。想必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隐情吧。”   祁染在她身后沉沉道:“信上说的没错,拿这枚暗器的刺客,确实是我墨袖宫的人。但是这场刺杀任务,我从头到尾都完全不知情。”   这就意味着,墨袖宫里居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了一件连墨袖宫宫主都不知道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刺杀豫王殿下,而现在皇上正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刺杀豫王殿下的幕后主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啦,三合一肥肥章送上,感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的支持!从今天开始的三天内,所有评论的小天使都有红包随机掉落,再一次感谢支持,鞠躬~ 第45章   卯时三刻,天色仍旧一片昏暗,阮盈沐从她夜里翻出去的那一扇窗又翻了回来,轻巧落地后,站在寑殿门前,顿了许久。   她给殿下用的药,应当是至少能让殿下睡到日出时。可是莫名的,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再不进去,天都要亮了。她咬咬牙,悄悄将门推开了一道仅仅能让自己侧着身子通过的缝隙,闪了进去。   寑殿内依旧黑沉沉的,只有天窗处撒了些许月光。她站在床榻边暗自观察了片刻,听闻豫王殿下的呼吸声如常,想来还在熟睡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妙手先生给的药,效果还是很好的。   阮盈沐缓缓脱了外衣,只着寝衣,像一只猫一样轻盈地爬上了床。   等她躺好了,将被子也盖到了身上,下一刻,却听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你回来了。”   这四个字本应极其普通,说话的人也没有带太多的情绪,阮盈沐霎那间却如坠冰窟,四肢僵硬如同木偶,大脑都停止了转动。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黑暗中,萧景承却瞬间整个人欺了上来,伏在她身上,与她脸对脸,眼对眼,冰冷的一只手松松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给本王,下的是什么药?”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唯见得他眼里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语气更是比这夜色更冷。   好半晌,她清了清喉咙,干涩道:“只是可以令人沉睡七八个时辰的药,并无任何其他害处。”   “是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甚起伏,“你哪里来的药?”   “妙手先生上次来豫王府,我问他要的。”   “如此说来,你早就打算将这样用在我身上了?”   “不!”阮盈沐一着急,身子便不由自主往前抬了抬,却被萧景承掐着脖子一把重新按回了床榻上。   “不、准、动。”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   她就这样被他掐着,突然感到有一丝恐惧,久远的尘封的记忆中,她也是这样,被她最亲近的人掐着……   他是不是……想掐死她?   “我从未想过将这药用到殿下身上,今夜……今夜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萧景承微微歪着脑袋,目不转晴得盯了她良久,这才扬起唇角笑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颇有些温情和亲昵地捏了捏她冰凉的脸蛋,“好,那我们来到下一个问题。这一整夜,从你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一桩一件,慢慢讲给我听。”   阮盈沐一时沉默。   她一整夜去做了什么?她去见了紫鸢,不能说;她还见了大师兄,也不能说。至于墨袖宫最后给的调查结果,更是不能说。   她越想便越感到有些绝望,或许萧景承对她的怀疑从未停止过,而今夜她的的所作所为,恐怕让她这个人,在他那里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信任。   事情已经陷入了死局,她不可能选择这个当口去暴露自己的身份,而豫王殿下更不会相信,她做的很多看起来难以理解的事情,其实是为了他。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当你说了一个谎话,你就要用成百上千个新的谎言去圆它,而只要有一个谎言出现漏洞,那么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从她隐瞒自己的身份嫁入豫王府时,她就该有此觉悟,而不是心存侥幸,不断插手一件又一件她不该插手的事。   而萧景承地耐心却被她如此漫长的沉默磨光了,眉心紧皱,低冷道:“说话,阮盈沐,不要再试图编出一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糊弄我。”   阮盈沐心一横,紧紧闭上了眼眸,哀声道:“盈沐能说的,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殿下的事,自问无愧于心。但,殿下的问题盈沐也没有办法照实回答,盈沐有自己的苦衷,还请殿下体谅。”   说罢,她将自己脆弱纤细的脖颈往他手中又送了送,“若是殿下铁了心,不肯再相信我,那便,动手罢。”   萧景承的拇指来回摩挲了几下,感受指下脉搏的律动,“你以为本王不敢?”他记得他已经说过了,他生平最讨厌两件事,第一件是被欺骗,第二件是被威胁。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已经将他讨厌的两件事都做全了。   “殿下没有什么不敢,即便是今夜盈沐死在殿下手里,只随意找个理由,对外宣称豫王妃病死又如何?”   “你……”萧景承怒极反笑,“哼,好,好得很!看来你是宁愿死在我手里,也不肯同我说一句实话了。”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手上开始用力收紧,竟真是要掐死她的模样。   阮盈沐双手紧紧揪住了床单,克制住自己的反抗意识,就那样像一只木偶一样,安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窒息。   很快,她便感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意识也昏沉起来,绞紧床单的的双手也渐渐松了力。   恍惚间,她似乎是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叫了一句“娘亲”。   脖子上的压迫骤然松懈,新鲜的空气顿时重新涌进来,阮盈沐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活了过来。   她猛地起身,趴在床榻边缘,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边干呕,好不狼狈。   但是,她赌赢了不是么?殿下终究还是未能对她下得了死手。   好半天,她才得空回头去看萧景承。   方才掐她的那一阵,仿佛是用尽了他的力气,现下如同脱了力一般,躺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怎么动手掐人的,看起来比被掐的还累呢?豫王殿下这副身子骨,未免也着实太弱了些吧。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慢慢爬回了床榻上,难道是妙手先生给她的药,还是有一些副作用吗?   “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刚刚的那一阵折腾,让她的嗓子变得又轻又哑,发出来的声音奇怪的很,吓了她自己一跳。   萧景承似乎是真的很累了,淡淡道:“我刚刚差点掐死你,你还要问我哪里不舒服?”   阮盈沐清了清喉咙,心道完了,豫王殿下肯定觉得她是个极为虚伪的女人吧。   “去将灯点上。”   阮盈沐应声,缓缓爬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桌子前点灯。   她现下难免还有些头晕目眩,撑着桌子又缓了一会儿,才摸黑点燃了灯。   在桌子前站了片刻,她慢吞吞地又回到了床榻上。   发泄后的萧景承,至少看起来平静多了,微阖眼眸躺在床榻上,听见她上床的悉悉索索的动静,低低沉沉问道:“你怎么还敢靠近我?”   阮盈沐干笑了一声,以她目前对豫王殿下的了解,他方才既然已经放过她了,应当便不会再反悔,又掐她一次了罢。   她暗自发狠道:若是豫王殿下当真还要掐她一次,那她便动手打晕他算了,到时候再求妙手先生给她弄一个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勉勉强强也能解决。   听不到她的回答,萧景承睁开了双眸,一眼暼过去,便见她胸前又渗出了血。   该死的,居然忘了她还受着伤。萧景承恼怒地又瞪了她一眼,人还受着伤,却怎么也不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不让他省心。   阮盈沐被他瞪了,略有些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伤应是又崩开了。   她眼睛一转,突然弱弱地呻吟一声,黛眉轻颦,一只手捂在胸前,做出了摇摇欲坠状。   “装什么?离肠子远着。”萧景承低斥了一句,方才被他掐得快死了,也跟个没事人似的,现下这点小伤,却装得跟疼死了一样。   阮盈沐不肯放过这个难得能装柔弱的机会,脚步不稳,一个踉跄便趴到了床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萧景承,软着沙哑的嗓子道:“疼,殿下,特别疼~”   萧景承看着她的目光但是要把她给吃了,半晌后头疼地闭了闭眼,提高了些声音,有气无力地喊道:“贺章,找个药箱子送进来。”   门外传来贺侍卫的应声:“是,殿下。”   贺侍卫动作利索,很快便送进了一个药物齐全的药箱子。贺侍卫现下已经不能直视王妃了,全程低垂着头,搞得阮盈沐良心都有些不安了。想必贺侍卫跟丢了她,豫王殿下肯定是跟他发脾气了。   她坐在桌子前,半褪了寝衣,将染血的纱布揭了开来。若是往常,她必然要忍着一声不吭,今日却故意全程发出哎呦哎呦的呼痛声,听得萧景承心烦意乱。   他现在对她一肚子的怀疑,更恨她死也不肯同他说实话。但他唯一不能否认的是,若是没有她替他挡住了刺客,他的首级恐怕早就不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你不要以为,今夜我没有杀了你,便是放过了你。”良久后,萧景承在她身后冷冷道:“你是本王的王妃,身份尊贵,自然是不能轻易动你。你不肯同本王说实话,没关系,总有人得说实话。”   阮盈沐心中一颤,紫鸢,他决心要从紫鸢身上下手了。   但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求他的冲动。大师兄已经连夜回了墨袖宫清理门户,她相信,大师兄很快就能给她一个答复,在确保墨袖宫和大师兄都不被牵连的情况下,救回紫鸢。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尽量拖延时间。   她的目光看向天窗,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明朗,日出即将来临。   阮盈沐将衣衫重新整理好,扭过身子冲萧景承微微一笑,“殿下,相信我,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更会提前到上午或者中午~ 第46章   大年初三,皇宫中却少了几分惯常过年的热闹,多了两分肃杀气。   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全天不间断地交替巡逻,不放过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天牢附近,更是加强了戒备。   阮盈沐身心俱疲,只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时辰,闭目养神。日出时分,她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你又要去哪里?”闭着眼眸的某人突然出声道。   阮盈沐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抖了抖,回过头去看他,小声道:“我以为您睡着了。”   萧景承缓缓睁开了眼眸,眼底的神色幽暗深邃,却很清醒,哪里有半点睡眼朦胧的模样。他略带讥诮地弯了弯唇角,“我睡着了,你便可以又偷偷跑出去了,是不是?”   阮盈沐委屈地撇了撇嘴,辩解道:“我没有想偷偷跑啊,我只是怕吵醒您罢了。”   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只能静待结果罢了。   但她的确骗了他很多次,经过昨夜一番折腾,此刻更是心虚,因而被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质问,也好声好气回道:“您要是睡不着了,妾身便伺候殿下起身罢。”   萧景承冷冷看了她片刻,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阮盈沐又有些高兴起来,看来殿下现在也没有那么厌恶她嘛。   她利索地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了衣裳,正准备往身上套,便听他道:“转过来。”   她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子,还是乖巧地转过了身子,睁着湿润润的眼眸,“殿下,怎么了?”   萧景承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在她胸前微一停顿,最后又收回了眼神,不难烦道:“动作快些。”   阮盈沐心道,若不是你打断我,我的衣裳不是早就穿好了?豫王殿下有时候真真是不讲理。   心里不满,手上还是迅速穿好了衣裳,转身又去伺候豫王殿下起身。   她埋首站在他面前替他整理前襟,挨得近了,总觉得鼻尖缭绕的若有似无的药味儿变了。   豫王殿下停药已经有好几日了,只不过常年浸在药里,身上的药味儿一时难以消散。只不过,她又仔仔细细地嗅了嗅,是她的错觉吗?味道好像真的变了……   她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萧景承低垂着眼眸瞧着她,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在磨蹭什么?”   “啊?”阮盈沐茫然地抬眸,撞进他的眼睛里,回过神来便装作害羞的模样,差点没把脸扎进他怀里。   下一瞬间,萧景承就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拎开了,“离我远点。”他这样冷酷地命令道。   阮盈沐内心不屑地“切”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挨你这么近呢?她退开两步,果然,味道真的变了,这种味道,她甚至感到有一丝丝的熟悉。她一定在哪里闻到过……   早膳后,明文帝又派人来传旨,说是要召豫王殿下和豫王妃觐见。   阮盈沐不动声色地瞧了豫王殿下一眼,明文帝若是单独召见他,那应是豫王常年在宫外,这好不容易就在宫里住下了,想同他多说说话亲近亲近。   但明文帝同时还特意召见了她,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在做梦,萧景承今日对她的态度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惯常的爱搭不理。不过到了明文帝跟前,又戴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面具来,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做出两人恩爱情深的模样。   明文帝面色如常,哈哈笑了两声,朗声道:“赐座!”接着又随意道:“往年承儿身子不好,过年过节朕都见不到一面,今年身子大好,朕心甚慰啊,还是盈沐照顾得好。”   阮盈沐柔声道:“盈沐不敢居功,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承蒙上天庇佑。”   “是啊,承儿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可是。”明文帝突地沉下了脸色,“这才好了几天,就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阮盈沐心道,果然,皇上最终想要说的还是这个。她的目光悄悄暼向萧景承,却正好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只好扭头诚恳道:“父皇宽心,对殿下图谋不轨之人一定很快便会被揪出来的。”   “哪有那么简单啊!”明文帝长叹一声,话锋一转,“朕听闻,天牢里的嫌犯是你的贴身侍女?”   “回父皇,是的。”   “朕并非对你有任何怀疑,毕竟承儿在朕面前说了你是如何舍身为他挡了刺客。”   阮盈沐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萧景承,却见他这次无动于衷地直视着前方,像是没听见似的。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豫王殿下,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好话了吗?   “不过,朕比较奇怪的一点是,盈沐你的贴身侍女,为何武功如此高超?”明文帝犀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她,面上虽仍旧带有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   阮盈沐不敢犹豫,立即回道:“盈沐自幼体弱多病,幼时曾遭遇过歹徒绑架,此后家父便将盈沐养在了深闺中,不允许盈沐出门。后来将军府有人无意中救了紫鸢,她习了武,后来便贴身伺候盈沐,同时也能保护盈沐。”   “如此说来,这个侍女是自幼便跟在你身边了?”   “是,因而盈沐绝不相信紫鸢会做出背叛主子们的事情。”阮盈沐不假思索回道。   她又说谎了,虽然紫鸢的确是被大哥所救,也是大哥派来保护她的,但是为了不牵扯出大哥,她又一次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瞎话,而且还是欺君。   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了,连皇上她都骗,还有什么人她不敢骗的?   明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威严质问道:“既是如此,那你又如何解释,小小侍女为何夜闯太医院,偷了承儿的药方子?”   阮盈沐又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不吭声的萧景承,下定了一个决心。   这世上最难分辨的谎话,一定是半真半假的谎话。你若说它是假的,可它确实又掺杂着真话,因而便会扑朔迷离,更加难以分辨。   阮盈沐起身,跪在了明文帝身前,伏首于地,“盈沐有罪,斗胆先恳求父皇和殿下的宽恕。”   明文帝神色微变,“你先说你做了什么,要如此求得朕和豫王的宽恕?”   萧景承眉心微皱,昨夜他逼她成那样子,她也半句实话不肯同他吐露,现下到了父皇面前,她要说什么?   他忍不住低斥道:“胡闹什么?不准在父皇面前乱说话。”   阮盈沐却不理他,直了直身子,双眸直视端坐在龙椅上的明文帝,坚定道:“一切的原委要从年前说起。父皇一定记得年前盈沐不慎中毒,殿下连夜向父皇借了能解天下之毒的冰蟾。”   明文帝的目光转向萧景承,“不错,朕记得此事。”也是那一次的事情,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承儿对于这个王妃比他想象中更重视。   “也是那一次,因着这位大夫医术高超,盈沐便求大夫替殿下诊治了一番。但是结果却显示,可能殿下长期服用的药不但不能治愈殿下的寒疾,反而会阻止殿下真正痊愈。”   明文帝猛地从龙椅上坐了起来,呵斥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承儿服用的药历来都是由太医院亲自研制的,经过了层层检验,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萧景承一时也十分震惊,一只手握紧了椅子边缘,压下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你在父皇面前胡说什么?”   阮盈沐不惧二人的质问,继续道:“太医院研制的药方子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煎药熬药的过程呢?谁能保证一定就不会出问题?”   她仔细观察了明文帝的脸色,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天生寒疾的确难治,但绝对不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这么多年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和最名贵的药材都在皇宫里,太医院的御医更是费劲了周章,殿下的病却始终没有任何起色,难道父皇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吗?”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得也是极为有理,明文帝一时竟被她说服了。半晌后,他的目光又从萧景承苍白的面色上略过,重又回到了跪在地上的阮盈沐,“就算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此事事关重大,话不可以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阮盈沐就在等着皇上问出这句话,她坦然道:“正是因为没有证据,盈沐才铤而走险,命令紫鸢从太医院取走了殿下一直服用的药方子和备份的残渣。”   萧景承此时神色晦暗不明,看着她的眼眸深处情绪更是极为复杂。他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垂眸凝视着他,“你我是夫妻,本应坦诚相待。你发现了问题,早该第一时间同我说,而不是自作主张。”   阮盈沐仰头望着他,心道,听你这意思是信了么,你难道还肯信任我吗?   “盈沐没有证据,怎么敢轻易惊扰殿下?”若不是出了事,她本打算暗自将一切调查清楚后,再找机会告诉他。   她又转向皇上,“父皇,盈沐愚见,在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要打草惊蛇。因为现在暂时还没法确定,在殿下的药上动手脚的,同在惜春居刺杀殿下的是同一个幕后主使。”   明文帝在原地来回转了几步,沉声道:“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头绪,现在就是在黑暗中抓瞎,你说说,该从何下手?”   阮盈沐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幕后主使不可能算无遗策,万无一失。”   “皇后娘娘,纯贵妃求见~”殿外传来李公公奸细的通报声。   阮盈沐不由自主地看向萧景承,皇后娘娘是她重点怀疑的对象之一,但是,她不敢说。   而明文帝则是完全没有往皇后身上联想,“宣。”   作者有话要说:  摸鱼失败,来晚了! 第47章   皇后和纯贵妃,一前一后进了殿内。   两人相继给皇上行了礼,皇后的目光转向了地上跪着的阮盈沐,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豫王妃怎地跪在地上呢?”   阮盈沐与明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在肚子里编着瞎话,明文帝却道:“盈沐这孩子实诚,方才自责自个儿没照顾好承儿,正跟朕请罪呢。”   她垂眸,微微弯了弯唇角。皇上说起谎话来也是面不改色的,看来,每个人天生都是会说谎的。   纯贵妃柳腰款款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扶着她的胳膊就要将人扶起来,嘴里柔声嗔怪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死心眼儿,那刺客穷凶极恶,哪里是你一介弱女子能够抵挡得住的,皇上和豫王又怎会因着这种理由怪罪于你呢?”   阮盈沐不肯起身,“无论怎么说,都是盈沐未能将殿下照顾得好。”   皇上趁机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好了,起来吧,你姑母说得对,此事的确错不在你,而是在那可恶至极的刺客和其幕后主使身上!”说到后面,又难免动了怒。   阮盈沐便顺着纯贵妃的力起了身,目光对上一旁面无表情的豫王殿下,心道,等她回去后,恐怕又要承受一遭豫王殿下被欺瞒后的酝酿出的暴风雨。   皇后温声安抚明文帝道:“皇上莫要动怒,伤了身子不值当。”顿了顿,她又道:“只是不知,调查刺客一事可有进展?”   明文帝叹了一口气,“毫无进展,朕正在为此发愁。”   纯贵妃此时已经放开了阮盈沐,“这刺客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自然是难以觅得踪迹。不过,这都超过十二个时辰了,若是能审出来什么,早便审出来了,至今仍不肯松口,怕是真的与这个小侍女无关了。”   阮盈沐听出来纯贵妃是在为紫鸢说话,不由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皇后却不认同,“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在这天牢关押的嫌犯身上了,若是就这么放了嫌犯,那岂不是永远抓不着刺客了?皇上,依臣妾看,还是应将这嫌犯作为主要突破口。”   阮盈沐不动声色地暼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从紫鸢身上必能得到刺客的线索,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与此次刺杀毫无干系,因而只是单纯地一心想要抓住刺客。二是,她便是刺客身后的幕后主使,而她明明知道紫鸢与这场刺杀无关,只是想将紫鸢当做替罪羔羊。   明文帝又来回踱了两步,回到龙椅上坐定,沉声道:“皇后与纯贵妃说得都有道理,朕已命人张贴通缉令,附上刺客所使用的暗器,重金悬赏刺客,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此。”   片刻后,明文帝又道:“对了,朕还未问一问,皇后和纯贵妃来找朕有何要事?”   “臣妾同皇后娘娘并不是一同来的,只是恰好在路上碰见了。”纯贵妃柔柔笑道:“臣妾来见皇上,不过是怕皇上心中郁闷,心里便想着来陪皇上说说话。”   皇后也笑道:“如此说来,臣妾同纯妹妹想到一处去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景承,此时主动提出了告退,“若是没有别的事,父皇,母后,贵妃娘娘,儿臣同盈沐便先行告退了。”   “今日难得没有外人,便一起用了午膳再回罢。”   皇上都已经开了金口,两人一时也无其他理由推拒,便只好应了。   随后明文帝又差人去请了太子殿下前来一同用膳。   然而,这个午膳到底是没能安生用完。   刑部左侍郎张荐领着一个年轻男子前来觐见。   “草民吴名叩见皇上。”   明文帝略一打量底下恭恭敬敬跪着的男子,“你说你见过刺客?”   “回皇上,草民曾经与使用这枚暗器之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过发生了一些小小争执,此人便使用暗器伤了草民。”   皇后听闻,语气难得有些严厉地质问道:“你确定你所言属实?欺君可是死罪,莫要因为贪图赏金便胡言乱语。”   “草民所说句句属实。皇上,若是您不信,草民便斗胆将伤口展示给您看一看。”   说罢,他将上衣往下扒了扒,露出了胸前一个已经愈合但形状仍旧十分可怖的伤口来。   张荐仔细检查了一番,“不错,的确像是那枚暗器所伤。”   “草民不敢妄言,实在是那刺客所用之暗器十分歹毒,草民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阮盈沐在一旁暗自着急,怎么会如此巧合?若是这人当真认识刺客,甚至知道刺客的来历,那么墨袖宫必然就逃不了干系了,这该如何是好?   明文帝一拍大腿,高兴道:“好好好!老天有眼!既是如此,你肯定知道这刺客的真实身份了!”   “这……”吴名犹豫了片刻,“草民只与这刺客有过这一遭的交集,只能记住这刺客的脸,却不知这刺客姓甚名谁。”   明文帝脸上的兴奋消退了一些,略一沉思,又道:“无妨,只要你记得刺客的长相,皇宫里最好的画师会将这刺客画出来!”   明文帝又问了几句话,吴名一一作答,张荐请示道:“如此,关押在天牢中的嫌犯该如何处置?”   明文帝看了一眼阮盈沐,阮盈沐立即跪道:“紫鸢她被刺客所伤,却一直未能处理,盈沐斗胆请求父皇宽恕,至少让紫鸢先处理伤势。”   萧景承却随口接道:“父皇,既然眼下已经有了重大线索,嫌犯这边却一直缺少有力的证据证明她同刺客有关,不如暂且先放了她,派人严加看管住即可。”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竟是皇后再次提出了异议。   纯贵妃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掩着帕子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向来不太过问这些琐事,今日怎地对这件案子如此关注?”   皇后面色不变,端庄温和回道:“皇上为豫王遭遇刺客一事伤透了脑筋,本宫自然也忧心,只想早日抓住刺客和其幕后主使。”   明文帝摆摆手,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和承儿着想。但承儿说得对,既然没有证据,也审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荐,先将嫌犯从天牢中放出来吧,交给豫王即可。”顿了顿,又补充道:“现下你要依照吴名提供的线索集中精力去抓捕刺客,越早破案越好。”   “是。”   张荐携同吴名退了下去,阮盈沐的目光却一直跟着这个相貌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   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注视,吴名退下之前,不经意地也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阮盈沐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   太过于镇定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他应当从未进过宫,更别提觐见皇上了。但是自打他上了大殿,行为举止却极为有礼,面对皇上和皇后的质疑都一直镇定自若,回答问题也逻辑清晰。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更是极为平淡,平淡得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没有给她时间再继续往深里想,张荐带着人匆匆下去了。   阮盈沐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悄悄往萧景承身旁挪了过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待他垂眸看向她时,用盛满哀求的目光望进他的眸子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萧景承转向明文帝,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许是昨夜未能安睡,儿臣现下有些疲乏了,想先回东竹居稍作歇息,明日再来陪父皇用膳可好?”   阮盈沐趁机掺住了他的身子,担忧道:“殿下,您还好吗?”   明文帝见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模样,也皱了眉头,连忙道:“你先回去歇息罢,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养好身子最重要。”   阮盈沐一一向几位行了礼,到了纯贵妃,纯贵妃红唇微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她微一点头应了,随后便搀扶着豫王殿下退了下去。   出了殿,阮盈沐的心思便飞到了天牢。皇上已经答应放了紫鸢,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去将紫鸢接回来,那天牢中她只待了片刻便觉得受不了,何况紫鸢已经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日夜。   萧景城淡淡暼她一眼,吩咐贺章道:“去天牢将紫鸢带回东竹居。”随后语气冷漠道:“至于你,本王的爱妃,想必你应当有很多话想同本王说才是。时间还早,咱们回东竹居慢慢说。”   阮盈沐瑟缩了一下,挨着他的身子离他远了些,片刻后又重新靠了过来,在外人看来是十分亲密的姿势。她软软回道:“殿下想听什么,妾身说给殿下听便是了。”   她此刻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豫王殿下嘴上说得凶狠,其实对她下不了狠手,还会在外人面前不自觉地维护她,甚至方才,她只用眼神求他,他会意后便直接拒绝了同皇上一起用膳。   更何况,他还是师父的救命恩人。   她在心里默默推翻了一开始的结论,豫王殿下,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阴沉不定、不近人情。   回了东竹居,伺候豫王殿下上了床榻,阮盈沐坐到了外间的桌子前,焦急地等待。   仿佛过了许久,贺章终于扶着紫鸢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没磕到桌子上,带出了一声不小的响动。   “小姐。”紫鸢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阮盈沐几步上前,从贺章手里接过了紫鸢,“辛苦你了,贺侍卫。”   “是属下的本分。”   她无心与他客套,扶着紫鸢坐到了桌子前,“贺侍卫,麻烦你再替我找一个药箱子过来,紫鸢身上的上需要处理。”   紫鸢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的是贺章宽大的外披,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弱小。   阮盈沐瞧着紫鸢毫无血色的脸便难受,完全是无妄之灾,若不是她将紫鸢带进了皇宫,又命她去追刺客,还将自己偷来的药方子塞给了她,紫鸢哪里会进天牢?   感受到她的愧疚之意,紫鸢轻声道:“小姐,大公子将紫鸢派来保护您,这便是紫鸢的存在的意义。”   阮盈沐勉强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先替你处理伤势。”   贺章回来得很快,阮盈沐打开了药箱子,却见贺侍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忍不住道:“贺侍卫,我要替紫鸢处理伤口了。”   贺侍卫愣了愣,如梦初醒,连连称是,脚步匆匆地退了下去,阮盈沐甚至从他古铜色的脸上看到了疑似红晕的东西。   怎么回事?贺侍卫这是,害羞了? 第48章   阮盈沐用惊讶的眼神目送贺侍卫一路远去,眼睛一转,有些好笑道:“贺侍卫这是怎么了,紫鸢,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紫鸢面色沉静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关她的事。   阮盈沐也不深究,心道看不出来贺侍卫看着虽沉闷,倒是出乎预料地心细如发,还知道将自己的外披给紫鸢披上。   她轻手轻脚地替紫鸢脱下了外披,果然见她里面的白衣已经被干了的血迹染得脏污。   她又叹息一声,不敢占用豫王殿下的浴室,只得吩咐宫人们在偏间准备艾草和热水,亲自帮紫鸢沐浴,去除晦气,清理伤口。   一切都处理好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阮盈沐一打开门,便见贺侍卫又杵在门外。   “贺侍卫,你又有何事吗?”   贺章拱手,一板一眼道:“回王妃的话,属下想来紫鸢姑娘在天牢中也未能好好进食,便令小厨房做了一些膳食,现下可以送过来吗?”   贴心得有点过份了啊。阮盈沐颇为意味深长道:“贺侍卫果然不愧是殿下的得力干将,事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到。”   贺侍卫糙脸又是一红,急急忙忙再次退下。啧,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道贺侍卫今日如此反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阮盈沐陪着紫鸢在偏房里一起用膳,给她布了几道菜,心里在琢磨着能不能从她嘴里再问出几句话来。   昨夜,逐风不仅给她带来了刺客的身份消息,还给她带来了大哥的一封信。大哥在信中只不过说了一些家常话,无非就是希望她近日可以抽出空来回将军府一趟。同时,信中还极为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管豫王殿下的任何事,无论何时要学会独善其身。   话里话外的意思,同阮温倒是一脉相承的。只是,独独不像是大哥惯常的行事作风。   紫鸢正低头小口小口地进食,便听她家小姐冷不丁问道:“紫鸢,你跟在我大哥身边多久了?”   紫鸢被口中的食物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回道:“回小姐的话,紫鸢跟在大公子身边已经快十年了。”   她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的叔叔嗜赌成性,养了她两年后,因欠了赌债,竟要将她卖到勾栏妓院里去。小小的孩子并不懂勾栏妓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她要被叔叔卖了,便在大街上使劲哭闹反抗,不肯走。妓院里的打手不耐烦了,便一巴掌扇了过去,将她扇翻在地,她一时更大声地哭闹起来。   阮斐正是此时路过了那一处。   彼时的阮斐,虽是少年模样,却已随其父初入战场,一身的杀伐气还不懂得收敛,见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大街上竟有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提了剑便怒气冲冲地上前去护在了她身前。   很多年后,紫鸢仍旧记得那个像天神一样的少年人,眉目清俊,神色凛然,为她遮起了一片天。   紫鸢深陷回忆中,神色难得显得温柔了些,阮盈沐却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回忆,“如此说来,你对大哥的很多事应是有所了解了。”   紫鸢抬眸看了她一眼,谨慎回道:“紫鸢虽一心一意跟在大公子身边,但紫鸢天资愚钝,身份卑微,也只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阮盈沐压低了嗓音,“我不问你别的,我只问你,你在大哥身边多年,可曾见过他与除了将军府以外的某个人亲近过?”   紫鸢重新低垂了头,“并无。大公子一心扑在战事上,闲暇之余也是专心钻研兵法。若是一定要说大公子对谁有过特别关心的话,”她轻声道:“那便只有小姐您了。”   阮盈沐惊诧地挑了挑眉,她这大哥对她确实是好的,但也算不上对她特别关心吧?比起阮馨来,明显大哥同阮馨更为亲近才是。   她没有太在意紫鸢说的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道,即便经历了此次灾祸,紫鸢仍旧没有打心里将她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也是,紫鸢来到她身边不过十余天,比起待在大哥身边的十余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她恐怕是不能从紫鸢口中问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了。   陪着紫鸢用完了膳,又扶她躺下歇息,阮盈沐这才回了豫王殿下的寑殿里。   她踮着脚尖靠近了床榻,只见豫王殿下睡得正沉,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但殿下自己不醒,可没人敢去叫醒他,那可怕的起床气真不是开玩笑的。   她安静地垂眸瞧了一会儿,许是被他睡得如此香甜的模样传染了,不自觉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困了。   她想了想,干脆脱掉了外衫,悄咪咪地爬上了床,窝在离萧景承远远的床榻边缘,阖上眼眸,片刻后便沉沉入睡了。   两人都是一夜未眠,这一觉竟睡到了日落时分。   阮盈沐是被肚子饿得咕咕的叫声吵醒的。   她慢慢动了动眼珠子,发现自己的脸埋进了某个不知名的物体里,双手也搂着某个不知名的温热物体。   她在心里哀嚎一声,不是吧,睡前她离豫王殿下明明远着呢,怎么一觉醒来又成了八爪鱼,死死地扒住了人家?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殿下您可别醒得这么早。这样想着,阮盈沐一点一点往后挪了过去,将脸从人怀里拔了出来。   眼皮子悄悄往上抬了些,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欣赏起殿下美好的睡颜来。   “看够了没?”眼眸阖着的某人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   阮盈沐脆弱的小心脏砰砰跳了好几下,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弱弱道:“殿下,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萧景承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眸,放在她背后的一只手收了回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了抬,低低沉沉命令道:“看着我。”   阮盈沐的眼睫毛轻轻颤了几下,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萧景承沉沉地盯了她许久,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下颌的软肉,久到她差点以为他又想掐死她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抖了抖。   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萧景承挑了挑嘴角,“你很怕我?既然怕我,”他缓缓贴近她的脸,“就不该又往我身上凑。”   阮盈沐呆呆地任由他凑近,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某个画面——她应是喝醉了,痴痴傻傻地搂着某人的脖子,两人的唇不过毫厘,她甚至能清晰地数出来他的睫毛……   “啊!”阮盈沐蓦地叫了一声,萧景承被她吓了一跳,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乱叫什么?”片刻后他脸色阴沉地将手指又放到她的红唇上,用力按了按,“既然已经肯说一两句实话了,那不如全说了罢,爱妃觉得呢?”   “殿下的意思是,信了妾身在皇上面前说的话了?”   “哼。”萧景承冷哼了一声,“你若是当真胆子大到了,敢在父皇面前说谎,犯下欺君之罪。”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阮盈沐却在心里悄悄反驳道,我就是胆子大到了敢在皇上面前说谎,如何?   面上一派乖顺,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可人,“反正现下我说什么,殿下都是将信将疑,不如不说。”   眼见着豫王殿下的面色越来越黑,她正色补充道:“总之今日关于殿下药方有问题一事,盈沐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点不实,天打雷劈,不得唔……”   萧景承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最后几个字被迫吞进喉咙里。   “谁要你发誓了?”萧景承微恼道,“我不过是想要你与我坦诚一些,说几句实话,就这么难?”   阮盈沐嘴唇动了几下,被他捂得紧,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十分鲜明,还有暖暖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拂过,萧景承的眸色渐深,又恶趣味地用力压了压她的唇,最后才放开,冷酷道:“从此刻开始,你若是不说实话,便不许同本王说话。”我只希望你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阮盈沐弯了弯眉眼,心道这有何难?“好啊。”   “我问,你答。第一,你发现了我服用的药出了问题,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因为我没有证据,而且,殿下您一直不信任我,从我嫁入豫王府开始,我在您心中便是别有用心。”   萧景承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果然很聪明,本王没有看错。好,第二,你为何频频插手这件事?”   “因为想揪出长期在背后害殿下的真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   “呃……因为……”这次她犹豫了一下,“殿下您是个好人。”   萧景承愣住了,四皇子豫王殿下,自打出生起,长到今日,听过的真心的假意的奉承的赞美无数,却独独从来没被人夸过一句“好人”。   他,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吗?   问话暂时中止,良久后,他才继续问道:“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   这是他迫切想知道三个问题,但她依旧不能回答,便只好沉默。   “好,我换一个问法,你昨夜是不是见过太子殿下?”   阮盈沐心中一颤,这个问题她若回答不是,便违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但她若不回答,那便代表,她以另一种方式承认了,因为这个问题本该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她反应极快,下一瞬间便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注意力引开,小声承认道:“我昨夜,偷偷去见了紫鸢。”   萧景承气笑了,“天牢也敢擅闯,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阮盈沐理直气壮道:“那紫鸢身上的伤一直未处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萧景承又哼了一声,转念一想,不对,他怎么被她给带偏了?忍不住动手捏住了她的脸,吓唬道:“不准给我转移话题,上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   阮盈沐闭了闭眼眸,心道看来这回横竖是躲不过了。她稍稍酝酿了一下,红唇微开,吐出了一个字:“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找房子跑断了腿呜呜呜~等到周六周末搬完家加更! 第49章   “我……”   “殿下,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前来探访。”外间突然传来贺章的通报声,打断了阮盈沐接下来准备要说的话。   萧景承不悦地皱了皱眉,面色不善地盯了她片刻,捏了捏她的后脖颈,低低道:“算你这次运气好,待会儿人走了,我们再慢慢来。”说罢,终于放开了她。   阮盈沐吊起的心脏放回了原地,心中暗自窃喜,这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来的倒真是时候。面上却不敢表露,她翻身跳下了床,穿好衣裳,又回身将裘衣给他披上,随意道:“上次见了一面,妾身总觉着……七皇子似乎是有些害怕殿下您呢?”   按理说七皇子年纪小,其生母荣妃又是来自靖国公府,甚得皇上恩宠,所以七皇子可谓一生下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而也养成了这幅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   只不过天不怕地不怕的七皇子,貌似独独对他这个四哥颇为忌惮。   萧景承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怕我不是正常的么,不怕我的人,倒是少见得很。”   阮盈沐撇了撇嘴,怕你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像掐我那样掐过七皇子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屑,萧景承突然凑近了她,阴恻恻道:“你真的想知道他为什么怕我吗?那是因为,我曾经将他扔下去御花园的池子里,宫人们若是再来得晚一点,恐怕就得淹死了。”   阮盈沐被他的话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便掩饰地低垂了头,干笑道:“殿下说笑了,妾身可不禁殿下逗。”   “逗你做甚?”萧景承懒洋洋地重新靠回了床头,“不信你待会儿自己问问看罢。”   阮盈沐心道,我哪里敢问这种事。   她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了门,便见萧煜正坐在桌子前,七皇子趴在他背上同他咬耳朵,他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轻笑点头。   “太子殿下,七皇子。”阮盈沐福身行礼,萧煜扒拉开萧哲,起身温柔抱歉道:“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阮盈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同殿下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睡得是久了些。”顿了顿,她做了一个手势道:“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先进内室吧,殿下已经起了。”   萧哲躲在太子哥哥身后,一步一步往内室挪。尽管他的东兰居同东竹居不过几步路,但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更别说是四哥的内室了。但小孩子天性好奇,眼睛咕噜咕噜乱转,打量着第一次来的地方。   “太子殿下,今日四弟身子实在是不大爽利,未能亲自远迎,还望二哥见谅。”萧景承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冷淡,话里倒是未失礼数。   萧煜温声道:“四弟哪里的话,是二哥打扰了你休息,还望四弟莫要怪二哥才是。”   七皇子从太子殿下的身后探出头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四哥。”   萧景承点点头,冷淡道:“今日倒是难得,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四哥的住处罢。”   “我……”   萧煜笑着接道:“小七性子闹腾,每次去我那里,都要折腾半天才肯罢休。也算是这小子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来打扰他四哥修养身子。”   萧景承根本无所谓,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知今日二哥特意来我这东竹居,有何贵干呢?”   “并无甚要事,只是午膳时,听父皇说刺客案已有重大进展,二哥很为你高兴。又听闻你身子不适,正好二哥宫里有一些补品,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还望四弟莫要嫌弃。”   “二哥如此关心我,我又怎么会嫌弃呢?”萧景承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只不过,连服的药都会出问题,四弟现下是不太敢乱吃东西了。”   阮盈沐猛一抬头,直勾勾看向他,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   萧煜面色不变,“四弟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没什么。”萧景承又笑了笑,“二哥一片好意,景承心领了。盈沐,还不吩咐宫人看茶。”   陷入沉思的阮盈沐乍一听到自己名字,抖了抖,很快应道:“是。太子殿下,七皇子,你们先坐吧。”   萧煜冲她微微一笑,“弟妹无须客气,我们稍后便回宫了。”   阮盈沐偷瞄了一眼床榻上的豫王殿下,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敷衍模样,心道那还是我来做那个热情客气周到的主人罢。   她柔声道:“既然太子殿下和七皇子特意来探望殿下,正好又是晚膳时辰,妾身便吩咐小厨房做几道菜,留下一起用膳如何?”   萧哲一听这话,便使劲在背后拽太子哥哥的衣摆,待太子哥哥看向他时,又自以为不明显地使劲摇头眨眼,示意他不要在四哥这里用膳!   然而,一向善解人意的太子哥哥,这次却像是完全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安抚似的拍他的头,转头对四皇嫂道:“既是如此,二哥也不多加推辞了。说起来,”他对床榻上的人笑道:“自打四弟搬出宫去,二哥也确实很久没有同四弟好好说说话了。”   阮盈沐听出他话外之意,略一思索,上前拉住了七皇子的手,“七皇子,你陪皇嫂一起出去一下可好?”   萧哲正愁着在内室憋手蹩脚的,立马高兴地大声应了,率先溜了出去。   阮盈沐向两人分别行礼示意,也退了出去。吩咐宫人准备晚膳时,她费了一番功夫,去思考豫王殿下的喜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殿下旧日住所,小厨房对殿下的喜好恐怕比她清楚的多。   “七皇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膳食呢?”她轻声细语地征求萧哲的意见。   “我?我不挑食的皇嫂,我什么都吃!”萧哲说完,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阮盈沐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哄道:“真棒!不挑食,吃多多,七皇子很快就长高高了。”   萧哲被她夸的很是受用,眼珠子一转,“皇嫂,你别再叫我七皇子啦,你就同太子哥哥那般,叫我小七就可以啦!”   听他提起太子殿下,阮盈沐便随口问道:“好,那小七知道你太子哥哥喜欢吃什么食物吗?”   “太子哥哥也不挑食啊,不过……鱼,对,太子哥哥最喜欢吃鱼了!”   阮盈沐心道,啊,喜欢吃鱼,这还不简单。随后她便吩咐下去,晚膳多备几道鱼,蒸的炸的都做了,总有一款合太子殿下的胃口。   她又站在院子里同萧哲漫无边际地说了一会儿话,萧哲无意中随口提到了他的母妃荣妃。   阮盈沐心中一动,荣妃是靖国公的小妹妹,那么靖国公便是萧哲的舅舅。自打她梦中回忆起娘亲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让她去找靖国公府,她便一直隐隐对靖国公这几个字感到好奇。   按理说,娘亲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无意间同父亲春风一度,生下她后便再无交集,为何临走之前最后提到的不是让她去找安阳将军府,却是靖国公府?   她一时陷入了混乱迷惑中,却见萧哲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她,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弯下腰来。   阮盈沐只好微微俯身,将耳朵附到他的嘴边。   “皇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相信你才说的,你可得答应我千万别跟别人说!”   阮盈沐啧了一声,伸出了小指同他拉勾,“你可最好是真有什么秘密,不要白白浪费我的感情。”   萧哲有些急了,“这可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你知道我有一个表姐,就是我舅舅的小女儿。”   “嗯,你表姐如何了?”   “我表姐她有偷偷喜欢的人啦!”   阮盈沐切了一声,直起了身子,“你表姐她有喜欢的人了,这不是很正常么,能算是什么秘密?”   萧哲连忙对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哎呀,你别这么大声,这真的是一个秘密!”说罢又强行将她的头揽了下来,在她耳边悄声道:“本来表姐有喜欢的人当然是正常的,但是,重点是!父皇和母后都在明里暗里撮合表姐和太子哥哥,大家早就默认表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啦!”   阮盈沐听到这里,不由“嘶嘶”地吸了口凉气。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了,未来的太子妃早就有了心上人,心上人却不是太子殿下,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太好说。   “小七,你根本就不该同我说这个秘密的。”   “嗨。”萧哲则是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有多久了!这件事我可是连太子哥哥都没说,因为我怕伤了太子哥哥的心!皇嫂你是第一个知道的,终于说出来了我可算是轻松多了。”   阮盈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可真是个小坏蛋,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儿,就将这烫手山芋扔到我这里,你可真行。”   两人又小声说了几句,一会儿外室的门被打开了,萧煜走了出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起劲儿?”   “没说什么!”萧哲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地往太子哥哥身边跑了过去。   阮盈沐失笑,对萧煜点点头,问道:“太子殿下同豫王殿下谈完了么?”   萧煜没理八爪鱼萧哲,走了过来,“随意聊聊天罢了,并无正经事。”   他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了出来,修长的指间夹了一块小小的叠起来的纸片。阮盈沐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了一眼,登时会意,在他手指一松,纸片落下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纸片。   整个过程只有瞬间,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罢了。   “好了,都别站在外面了,风大,还是先进去吧,晚膳应当很快便能呈上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晚膳还未上桌,外间便又传来通报声,说是七皇子宫里的人。   萧哲疑惑地叫人进来,小太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他的脸垮了下来。   萧景承看了他一眼,“怎么,何事又惹你不高兴了?”   “母妃唤我去她宫里啦,我……我表姐来了。”萧哲偷偷和阮盈沐对了个眼神,挤眉弄眼,片刻后向萧景承告辞,“那四哥,我便先去我母妃宫里了。”   萧景承摆摆手,仿佛在赶什么东西,“去罢。”   萧煜也跟着起了身,“如此,那我也同小七一起走了。”   萧景承暼他一眼,有些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这怎地一会儿一个主意呢?”   萧煜好脾气地笑了笑,“天色已晚,小七走路冒冒失失的,我不放心,还是将他安全送到荣妃娘娘宫里为好。况且,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用膳。”   阮盈沐见状便打了个圆场,“太子殿下说得在理,如此我们便不再多留了,我送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出门。”   说罢也不管豫王殿下的脸色,将两人送了出去。   临走前,萧哲又拉着她在她耳边悄声道:“我这表姐一来宫里,可不是待一天两天,明日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 第50章   送走了两位贵客,阮盈沐又去偏房看了一眼紫鸢,确认了她还在安睡,便回了正房。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脑子里飞快转了两圈,宫人前来禀告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这才不得不踏入了内室。   一进去,脸上便挂了柔柔的笑意,“殿下,晚膳准备好了,您是先起身还是?”   萧景承冲她一点头,示意她过来扶他起身。   这边刚伺候殿下坐到了桌子前,宫人们开始一道一道上菜。   阮盈沐也不知太子殿下素日里的膳食是什么样的规格,只道不能怠慢了太子殿下,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一十六道菜,而现下只有他们二人,面对一桌子丰盛的晚膳,倒显得有些浪费了。   萧景承瞅着一桌子的菜,其中光是鱼便有四道,眼眸微眯,问道:“你很喜欢吃鱼?”   “我不喜欢吃鱼啊。”阮盈沐正蠢蠢欲动地盯着一桌子色鲜味俱全的佳肴暗自吞口水,随口便应了一句。   豫王殿下的面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冷冷道:“那你吩咐厨房做一桌子的鱼是何意?不知道本王最讨厌吃鱼吗?”   阮盈沐愣了愣,回过神来便小声道:“对不起殿下,妾身不知道您不爱吃鱼,只是小七说太子殿下喜欢吃鱼,我便吩咐厨房做了几道……”等一等,她突然想起来初一那日宗亲宴上,豫王殿下还很虚情假意地往她碗里挟鱼肉呢,也没见他如此讨厌鱼的模样啊?   某人直接忽略掉了“小七说”几个字,“啪”得一声摔了筷子,“你倒是对太子殿下的喜好上心得很。”   阮盈沐被他吓得一抖,心道难道这兄弟俩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方才他二人到底谈了什么话,怎地殿下一提起太子殿下就跟吃了炸药似的?   她可不想此时去触他霉头,只好委委屈屈地细声解释道:“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来探访殿下,来者即是客,盈沐总归得招待周全,不能失了咱们豫王府的礼数,让殿下面上无光啊。”   她这番话,也不知是哪几个字取悦了豫王殿下,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些,重新拾起了银筷,冷不丁又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啊?”阮盈沐被他转变如此之快的问话问懵了一下,好半天才笑道:“妾身不挑食,能吃饱肚子即可。”她扫了一眼桌子上除了鱼以外的菜品,“殿下呢,殿下可有特别喜爱吃的食物?”   萧景承挟了一块鸡胸肉,放进她的碗里,“这种事情,你若是留心,又何必问我?”   阮盈沐心里顶嘴道,那你方才还不是问了我。不过豫王殿下心情时好时坏,眼下难得不再找她茬儿,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吃了这顿饭为好。   吃饱喝足的豫王殿下,似乎是忘了先前跟她玩的那个“你问我答”的游戏,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歇了半晌,随意道:“本王要沐浴。”   阮盈沐眨了眨眼睛,殿下这是几个意思,不是吧,难不成又要她?   一眼看穿她的想法,萧景承冷笑了一声:“哼,怎么,爱妃看起来似乎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她垂下眼眸虚伪道:“哪里哪里,能服侍殿下是妾身三生有幸……”   豫王殿下不喜生人靠近,如今住在东竹居,往常身边伺候他的人都没带过来,若真要挑一个服侍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好歹也算是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了。   这样一想,阮盈沐便坦然了。   宫人们很快便在浴室里准备好了热水,阮盈沐扶着殿下进了热气缭绕的浴室中。   脱下了暖绒绒的裘衣,接着是外衫,萧景承便只着内衣站在了那里。   阮盈沐低垂着头缓缓去解他的内衣带子,却不自觉地走了神。   豫王殿下身上的味道真的变了。她蓦然回忆起,今日她刚醒来时,整个人贴在他怀里,他的身子也不像往常那样冰冰凉凉的,反而很温暖。   这些细节,应当昭示着殿下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了才是。   “你到底脱不脱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接下来的动静,萧景承终于不耐烦了。   “脱,马上脱!”阮盈沐三下五除二,扒了他的内衣,动作太快,还未来得及闭眼,便看见了豫王殿下赤着的上半身。   她眼睛瞪得像颗饱满圆润的葡萄,直直地盯着看了好几眼,才想起来捂住双眼,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小心地滑……”萧景承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她一个脚滑,整个人啪嗒一声,四脚朝天摔了个大屁蹲。   “呜呜呜呜~”阮盈沐捂着双眼躺在地上哀声假哭。疼是不疼的,大冬天的她穿得很是厚实,屁股上的肉又结实,但是!太丢脸了呜呜呜呜,她居然在殿下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是因为看了殿下裸着的上半身……   萧景城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片刻后收了面上的表情,走过去,俯身,伸出了莹白如玉的手,“起来罢。”   阮盈沐心里还在难受,一时便忘了殿下还裸着上半身,把手放了下来,半抬起身子准备搭着他的手起身,谁料打眼瞅见的又是不该看的,“哎呦”一声又摔了回去。   上回服侍豫王殿下沐浴,她只敢隔着水汽偷偷欣赏他的背影,可怜阮盈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男子的身体,今日却是如此近距离的直接的视觉冲击。豫王殿下的身材未免太好了些……   哎?阮盈沐疑惑地将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到了某人身上,只见他上半身白皙光洁,并不壮实,但筋肉匀称结实,一看便是极为有力的。她虽尚未见过旁的男子身子是如何的,却也知道,长期卧榻之人,绝不会有这样好的身材。豫王殿下这样的身材反而倒像是,长期习武之人?   “别看了,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看。”萧景承揶揄地笑了笑,手依旧伸在她面前,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正经。   阮盈沐回过神来,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手中,借力起了身,面上飞霞,状似害羞,垂眸喏喏道:“妾身先出去了,殿下好了以后再唤妾身!”说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小跑了出去。   萧景承也不拦她,又在她身后哈哈笑了两声,听起来心情甚是愉悦。   阮盈沐一路小跑着出了浴室,撑在桌子边缘,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冷静下来后坐到了桌子前。   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片刻后却又否认了自己,。不,不可能,殿下长期服用有问题的药,身子不可能会痊愈。况且,连妙手先生都未能诊治出问题,是她多想了吗?又或许,豫王殿下,天赋异禀呢……   半晌后,她使劲摇了摇头,这才想起萧二哥给她的纸条。她回头看了看浴室的方向,确定殿下不会洗得好好的突然出来,从腰间拿出了那枚小小的纸片。   展开层层折叠的纸片,阮盈沐只看了一眼,霎那间便神色大变。   刺客居然,自尽了。   大师兄命令墨袖宫一众人连夜抓捕了刺客,可他还未曾审出些什么,刺客便自尽了。如今死无对证,刺杀一案所有的线索,至此中断。   还有一点她倒是猜的没错,今日面圣的吴名,其实是妙手先生所扮。难怪她看着他的那张脸,和他看她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将这张纸放进了茶盏中,待纸上的墨迹都被茶水泡发了,模糊不清后,将纸捞了出来,一点一点揪成碎片。   她能理解,大师兄为了将墨袖宫摘离这件刺杀案,不得不彻底撇清同刺客的关系,因而选择了如此迂回的方式,将已经死了的刺客带到皇上面前交差。   但是,这件事真的只能这样结束了吗?刺杀豫王殿下的幕后主使尚未能揪出来,是否同长期在豫王殿下的药中动手脚的是同一个幕后主使,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十分不甘,一时却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不对,她的眼眸中突然闪现了一丝亮光,。并不是完全中断了,至少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得比他们都更多一点。   萧景承沐浴后,难得没再折腾她,自己老老实实地穿好了寝衣,才唤她进去。   半个时辰后,阮盈沐也洗漱干净躺在了床榻上。   她仔细听了听殿下的呼吸声,知道他还未睡,便小声叫了声:“殿下。”   “怎么,又要试探我是否被你的药给迷晕了?”萧景承低低地回了一句。   阮盈沐干笑了一声,虽然她也有一点想不通,妙手先生给她的药怎地没起作用,却也不敢去问,只道:“殿下在宫中多年,真的对何人想要害您一无所知吗?”   萧景承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想要害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指的是谁?”   阮盈沐被噎了一下,不是吧?豫王殿下您这么招人恨?   “好吧。那若是此次未能成功抓住刺客,殿下您会很失望么?”   “失望倒是谈不上。”萧景承翻了个身子,侧对着她,伸手放在她胸前伤口的位置,“只是这刺客伤了你,抓回来捅一百刀本王方能解气。”   阮盈沐被他话里隐隐含着的血腥气震住了,一时没吭声。   “怎么,觉得本王残忍?”   “那倒没有。”阮盈沐轻声笑了笑,只不过这刺客已经身亡,抓回来也只是一具尸体,殿下即便捅上一百刀怕是也不能解气了。   一夜安睡,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阮盈沐便醒了过来。   这次她倒是安安份份地蜷缩在殿下身旁,没双手双脚缠着他。很好,有所进步。她心满意足地起身洗漱,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了殿下。   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用力呼吸了几下新鲜的空气,正打算再去看看紫鸢,便见东竹居的宫人领着一个陌生的面孔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小太监给她行了礼,直言来意,原是荣妃娘娘请她去宫里一叙。   阮盈沐诧异地扬了扬眉,荣妃娘娘同她无甚交集,为何要召她进宫?片刻后,她才想起昨日小七临走前同她悄声说的话,想来应是小七的主意了。 第51章   略一思索,阮盈沐温声应了,烦请小公公暂且先等一等,她稍作准备后,便同公公一起去给荣妃娘娘请安。   阮盈沐先是依照原计划去了偏室,紫鸢已经醒了,正盘腿坐在床榻上小小地活动筋骨。   “小姐。”一见她,紫鸢立即便要起身,却被阮盈沐连忙制止,“你不要动,我只是来看看你情况如何了。”   “回小姐的话,紫鸢已经感觉好多了。”   “如此甚好。”阮盈沐总算舒心一笑,犹豫了片刻后,柔声道:“这两日你便待在这里好好养伤,暂且便……不要随意踏出东竹居了。”   “是小姐,紫鸢明白。”豫王殿下刺杀一案尚未水落石出,她仍旧是有嫌疑的,小姐为她争取到了出狱养伤的机会已经很不容易了。   阮盈沐又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片刻后笑道:“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唤贺侍卫吧。贺侍卫为人牢靠,他肯定都会替你办好的。”   紫鸢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阮盈沐又嘱咐了她几句话,这才离开。   回了内室,殿下还未曾醒来。她心中暗道,若是殿下一觉醒来不见了她,恐怕又要发脾气了,便坐到床榻上,柔声唤道:“殿下,殿下。”   萧景承眼眸还是闭的,哼了一声,低低沉沉道:“大清早的,何事?”   “荣妃娘娘方才派了人过来召妾身过去,殿下您认为,妾身是去,还是不去呢?”   萧景承听闻,神智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眸奇怪地瞧着她,“荣妃娘娘?她为何要召见你?”   “妾身也不清楚。兴许,只是单纯想见见豫王妃呢?毕竟几次进宫都没见过荣妃娘娘。”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太大波动,这才继续道:“若是殿下不喜欢我去,那我便不去了。”   “去,为何不去?”萧景承撑起了身子,阮盈沐跟着跪上了床榻,扶他靠在床头上。   “不仅要去,还不能失了礼数。”他的目光在室内搜寻了一圈,用手指了指案上和田玉雕的摆件,“把那个一起带去。”   阮盈沐一时有些愣了,豫王殿下几乎对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的,今日怎地如此上心,还让她准备礼物,倒叫她有些懵了。   荣妃娘娘居住于淑芳宫,距离东竹居路程颇有些远,阮盈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她还未进淑芳宫,便听到院中传来几声极为清脆的啪啪声,听起来像是长鞭落地的声音。   她略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何人大清早的,竟敢在淑芳宫内挥舞鞭子?   随身的小公公见状,机灵地为她解惑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这是靖国公府的表小姐在活动筋骨。”   居然是小七的表姐?阮盈沐不由失笑,没想到,靖国公府的小姐竟也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耍鞭子。想来是靖国公老来得了这么个宝贝幺女,极为宠爱才是。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示意可以了,小公公这才推开了门。   她打眼看到的,便是院中一袭翻飞的黄衣,长长的鞭子在她手上收放自如,有如游龙,一手鞭子耍得是极为好看。   不过,好看是好看,但是却少了几分力道,若真是跟人打起架来,恐怕占不了上风。同紫鸢比起来,更是差了不少火候。阮盈沐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在心中下了结论。   “哎呀表姐,大清早的你怎么又在耍你的鞭子,吵死了!”萧哲一阵风似的从殿内跑了出来,冲耍鞭子的人大声叫道。   齐嫣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将鞭子猛的往地上一摔,吓得萧哲往后一退,这才泠泠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里算得上是大清早?七皇子你看看自己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不如来跟我好好练一练。”   “胡说!你才弱不禁风呢,本皇子……”萧哲的眼眸暼到了殿门口含笑立着的人,忍下了后半句话,转而惊喜喊道:“皇嫂你来啦!”   说罢,又跟一阵旋风似的,刮到了她的身边,兴高采烈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要到午膳时才能看见你呢!”   阮盈沐瞧着他白嫩的小脸心里就软乎乎的,伸手揉了两把,笑道:“不是你让荣妃娘娘大清早地把我传唤过来么?你四哥被吵醒,发了好一会儿脾气呢。”   萧哲听了头往脖子里一缩,怂道:“四哥不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吧?”   “你猜呢?”阮盈沐逗了逗他,眼神转向院落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又问道:“不引见一下?”   萧哲这才抛开了“四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件事,用力朝她眨眨眼,用夸张的口型道:“就是让你来看她啦~”   随后一本正经地牵着她往里走,边走边像个小大人似地介绍道:“皇嫂,这是我表姐,家中排行第六,你叫她小六就行。表姐,这是我四皇嫂,豫王妃!”   两人同时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阮盈沐感觉到,对方在听到豫王妃三个字时,神色一变,目光也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敌意?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玩儿,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同这位靖国公府的六小姐见面,她也绝对未曾得罪过她。那么,她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不过对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迅速收回了自己不甚礼貌的眼神,福身行了个礼,“齐嫣见过王妃娘娘。”   阮盈沐笑盈盈道:“表小姐不必多礼,既是小七的表姐,那同我也算是一家人了。”   齐嫣收回了鞭子,别到腰间,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片刻后,她又福了福身子道:“王妃娘娘先进去吧,齐嫣暂且失陪了,想先去洗漱一番。”   萧哲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嘲笑道:“哇,表姐你真够可以的,一早上起来不先洗漱就跑到院子里耍鞭子,你脏不脏啊?”   齐嫣登时脸便红了,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威胁道:“小七,你给我等着。”说罢转身便朝自己的厢房去了。   “切~”萧哲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当本皇子是吓大的呢!”   阮盈沐被他们二人幼稚的你来我往逗笑了,心道刚才果然是她多心了吧?这六小姐明明看起来还是小孩子心性。   “小七,你为何对你表姐这种态度?”她忍不住问了问萧哲。   萧哲哼哼唧唧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道:“谁让她不喜欢我太子哥哥了?太子哥哥那么好,她还要喜欢别人,她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七。”阮盈沐正色,语气也很认真,“这世上,旁的事,人都可以尽力去控制,唯独喜欢谁不喜欢谁,很多时候自己都选择不了。你表姐她喜欢了别的人而不是太子殿下,这并不能成为你讨厌她的理由。”   萧哲听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的语气那么严肃,肯定就是在训他,不由嘟起了嘴,辩解道:“那既然如此,她就应该跟父皇母后说清楚啊,到时候太子哥哥娶了她,她却还在喜欢别人,那太子哥哥多伤心呢!”   阮盈沐颦了颦眉,小七年纪虽小,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可是,大人们的世界,又岂是简单的是非对错,喜欢和不喜欢就可以轻易解决的呢?齐嫣同太子殿下的婚事,其中牵扯甚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小七,你老是说你表姐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   萧哲犹豫了一下,又扒拉着她的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了她给那个人写的信。我虽然懂得不多,还是能看出来她绝对是写给情郎的!”   阮盈沐哭笑不得,“就你还知道什么是情郎呢。”   “不要小看我!”萧哲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懂得很多。”   阮盈沐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可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她摸了摸萧哲的脑袋安抚道:“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的,只是,你不能跟任何人再说这件事了。”   萧哲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两人一起向内殿走,宫人通告后,内殿传来了让他们进去的回声。   萧哲一马当先,几步就跑了过去,直接扑到荣妃娘娘的怀里,将脑袋在她怀里使劲蹭了蹭,“母妃,四皇嫂来啦!”   荣妃娘娘笑着搂紧了他,抬首看向正福身请安的女子。   “盈沐给荣妃娘娘请安。”   荣妃温声道:“你就是豫王妃?起身罢,坐。”   阮盈沐依言起身,抬眸,看向了座上美貌端庄的荣妃娘娘,乍一眼看去,竟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荣妃瞧见了她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本宫同豫王妃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阮盈沐在心中搜索无果,只得温婉回道:“盈沐自幼便在将军府里不常出门,更不曾进过宫,同荣妃娘娘应是未见过的。”   “呵呵,或许是本宫瞧着豫王妃面善罢。”荣妃又掩唇笑了笑,示意她落座,“这一大清早的便叫了你过来,想来应是尚未用过早膳,本宫已吩咐下去,准备了早膳,待会儿咱们一起用个早膳。”   阮盈沐点头应了,示意身后的宫人,将锦盒呈了上来。“盈沐今日来得匆忙,一时未能准备,这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本宫唤你前来,不过是哲儿在本宫耳边一直念叨他的四皇嫂,这才一时兴起,想见一见豫王殿下的王妃,可不是要叫你来送礼物的。”   “娘娘说笑了,娘娘宫里哪里会有什么缺的,盈沐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手。”   “好罢,你一片心意,本宫便心领了。本宫这宫里,你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开口。”顿了顿,荣妃又道:“对了,想必方才在院落中,你已见过了齐嫣吧?”   “是,表小姐容貌无双,更是使得一手好鞭法,盈沐好生佩服。”   荣妃娘娘叹息着摇了摇头,神色却是带着宠溺,“嫣儿这孩子,打小文文静静的,胆子也小。一个不注意,却不知何时起突然爱上了舞刀弄枪,谁劝都劝不住,非要学武防身,她父亲无奈之下,才让她学了鞭法,不过也就是玩闹罢了。”   阮盈沐微笑地听着,心里却真真切切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姑母,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您又在说我了!”身后传来齐嫣的娇嗔。   阮盈沐侧眸,便见方才还一身利落打扮的少女,此时换了玫粉色的小袄,妆容精致,笑容明媚,端的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   萧哲一下子从荣妃的怀里跳了出来,“说你什么了,说你鞭子使得好呢!”他笑嘻嘻地打量了她一番,“咦,表姐,你今日是不是还特意打扮了,你要出门去?”   齐嫣矢口否认道:“我什么时候特意打扮了,我平日里不就这样?”   “好了好了。”荣妃无奈地笑着打圆场,“你们表姐弟俩真是没有一刻不在斗嘴,豫王妃还在呢,也不怕让豫王妃看了笑话。”   阮盈沐一脸真诚回道:“七皇子同表小姐感情深厚,说话才能如此随意,一家人本来便该随意点。”   荣妃赞同地点头道:“说的也对,一家人之间是不必太过拘束。”   几人说话间便转到外殿,准备一同用早膳。   阮盈沐心中正琢磨着,荣妃娘娘今日叫她前来,恐怕不单单只是小七的主意吧?这时荣妃恰好开口问道:“盈沐,你可知豫王殿下遇刺一事进展如何了,刺客抓到了吗?”   阮盈沐心道,看来荣妃娘娘对此事也关心得很。“回娘娘的话,有所进展。重金悬赏下有人进宫指认了刺客,应是不日便能抓住刺客了。”当然,真正抓住的只能是死尸了。   齐嫣听了却面色不愉,“还没抓住刺客?刑部的办事效率果然是一贯的低下!”   阮盈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这表小姐为何如此义愤填膺,难道曾经同刑部有过节?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齐嫣掩饰似地低下了头,将碗里的食物塞进了嘴里。   而旁边一边塞了满嘴食物,一边眼珠子在桌上几人之间来回打转的萧哲,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拍桌子口齿不清地叫道:“我说呢第一次见四皇嫂就觉得眼熟,原来四皇嫂你长得像我母妃!” 第52章   萧哲这话一出,桌子上的几人一时都愣住了。   阮盈沐这才有如醍醐灌顶,难怪方才她第一眼见荣妃娘娘,便觉得荣妃娘娘很是眼熟,原来竟是因着,荣妃娘娘同她日日在镜子里见到的她自己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荣妃也似是受了触动,频频看了她好几眼,面上显出了些讶然,好半晌才笑道:“难怪本宫总觉得豫王妃面善,哲儿一说,本宫是越看越像了,尤其是像本宫十几岁时的模样。”   阮盈沐也没多想,甜甜道:“盈沐哪里有娘娘的容貌的万分之一呢?不过能同娘娘有一点点相似,也是盈沐的福分了。”   萧哲兴奋地差点将嘴里的食物残渣喷出来,口无遮拦道:“皇嫂,你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吧?”   “哲儿!胡说什么呢?”荣妃斥了他一句,语气却没有一点严厉的意味。   “嘿嘿嘿,随便说说嘛,母妃您别生气!”萧哲笑嘻嘻道。   阮盈沐坐在萧哲对面,眼见着他情绪如此激动,忍不住嫌弃道:“吃你的饭吧,小七,你嘴里的东西都要喷到我这边来了。”   “哪有?我俩隔着这~么远呢,你让我看看,你碗里是不是有我的唾沫。”   阮盈沐被他恶心得一颤,幸好荣妃制止了他要跑过来的举动,“哲儿这孩子打小就是人来疯,在越喜欢亲近的人面前就越调皮,还请豫王妃莫要见怪。”   阮盈沐收起了嫌弃的表情,“盈沐知道的,小七就是爱闹罢了。对了,娘娘还是叫我盈沐吧,一直叫豫王妃,反倒显得生分了。”   荣妃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很是温柔慈爱,“豫王殿下好福气,娶了盈沐你这样才貌双全,品性温淑的好姑娘。”顿了顿,她语气一变,意有所指道:“不像有些姑娘,整日舞刀弄枪,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嫁的出去。”   本来齐嫣这边插不上话,便一直低头默默吃自己的,这会儿却也听懂了姑母是在暗指她,不由呛了一口,咳嗽了好几声。每回她进宫来,姑母都要旁敲侧击,敲打她一番,这回一开始倒是没提这事儿,现下又绕了过来,真是怎么都躲不过。   阮盈沐心道,若是荣妃娘娘见了她飞檐走壁,蒙面闯太医院的模样,应当说不出这番话了。她轻笑道“盈沐愚钝,承蒙豫王殿下不嫌弃,实在称不上娘娘如此盛赞。不过,女子若是喜爱舞刀弄枪,其实也说不上不好,都是爱好。况且,这世上各人自有各自的姻缘,娘娘放宽心,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齐嫣抬眸看了她一眼,眼里又溢满了复杂和微妙的神色,同她一对视上,立刻便收了回去。   阮盈沐心下更是奇怪了,方才她这一番话,怎么听也是在为这位表小姐解围罢,怎地又招惹了她?   荣妃娘娘依旧含笑,“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本宫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盈沐你太谦虚了。”   阮盈沐但笑不语,也不再争辩,微微垂首用自己的早膳。   早膳过后,荣妃娘娘又拉着她闲聊,语气亲亲热热,颇有种一见如故的架势。   萧哲坐在一边翻来覆去地折纸,齐嫣则在书桌前翻看书籍,几人各做各的事情,殿内氛围看起来一派和谐。   “年前本宫生了一场病,昨日才好了一些,便错过了年初一的宴会,因而也好久未见过豫王殿下了,豫王殿下身子近来可好?”   阮盈沐叹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娘娘关心,殿下自从大婚后,身子便一日比一日见好,连药都暂且停了,若不是在惜春居碰见了刺客,现下兴许都能痊愈了。”   荣妃娘娘听闻,面上闪过一抹讶异的神色,“你说豫王殿下将药停了?为何?”   一旁假装认真读书的齐嫣也猛地一回头,瞪大了眼睛瞧着她,等她的回答。   阮盈沐心中有些好笑,怎么人人都对豫王殿下如此关心?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盈沐也不知,想来应是殿下身子渐渐好了,便不想继续服药了吧。那药也着实是很苦,我光是在旁边闻着,便有些受不住。”   “原来如此。”荣妃点头道:“是药三分毒,既然豫王殿下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服药也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阮盈沐心中正琢磨着如何向荣妃娘娘告退,便听外间传来禀报声,进来一位公公,“荣妃娘娘,皇上今日设家宴,派奴才来传话,请您带着七皇子同表小姐一同出席。”   荣妃让随身的宫女递了些碎银子,将公公打发走,这才对阮盈沐道:“这下你知道本宫为何要唤你过来用早膳了,往年初四,皇上都要设家宴,各宫妃嫔皇子,一年也许就这么一次聚在一块的机会了。时辰正好,咱们便一道去罢。”   阮盈沐应了,却听见齐嫣啪得一声阖上了书,撒娇道:“姑母,我不能不去吗?我有点困了……”   “你这孩子,大早上不睡觉去院子里耍鞭子,现在却又说困了。你方才没听见公公说皇上特意嘱咐要将你带上么?”   齐嫣只好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皇上宴请,所有的人都来得很早,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豫王殿下。   阮盈沐在殿内来回打量了一番,找来找去也没找得到她家殿下,心中不由有些担忧,便快步走到了殿门外,看了看远处。殿下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你在找什么?”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阮盈沐回身一笑,“太子殿下,您来了。”   萧煜也含笑瞧着她,“需要什么,便直接跟我说。”能为你办到的,必然会不遗余力替你办到。   阮盈沐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您先进去罢,我……我在这里等一等。”   萧煜这才反应过来,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原来你是在等四弟。”   “其实也没有特意在等殿下。”阮盈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拂了拂额前滑落的发丝,“只是早上为了去拜见荣妃娘娘,早早便吵醒了殿下,怕殿下身子不舒服才会来的如此晚。”   “你去见了荣妃?”   “是,许是小七在荣妃娘娘耳边念叨得多了,荣妃娘娘便召见我去她宫里用了早膳。我们还是一起过来的呢。”阮盈沐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对了,小七的表姐也来了。”   她说罢便悄悄观察太子殿下的脸色,却发现他面上依旧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更是仿若没听见她后半句话,自顾自问道:“荣妃娘娘有没有同你说些旁的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豫王殿下近来的情况,我也一一说了。”阮盈沐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在心中思索,太子殿下肯定知道皇上和皇后想让齐嫣做太子妃的意思,但是他一直坚持不肯立太子妃,难道是……他也知道齐嫣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说,他真的只是一心一意扑在国事上?   她暗自骂了一句小七,小坏蛋,这个秘密真的让她如鲠在喉。此事事关萧二哥的婚事,她作为知情者却不如实相告的话,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萧二哥,毕竟他曾经帮过她不止一次。   “你在想什么?”萧煜往前,朝她走了两步,佯装生气道:“这一边同我说这话呢,一边都不知道走神去哪儿了。”   阮盈沐连忙拉回了乱飞的思绪,露出一个极具迷惑性的真挚笑容来,“没有走神,真的!好吧,有稍微一点点……”   “呵呵。”萧煜被她逗得绷不住,突然伸出手来,往她头上摸去。   阮盈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后闪,却忘了自己身后便是台阶,一脚踏空,一个没收住,眼看着就要头朝地往下摔,好在萧煜眼疾手快,直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自己却也没能收得住,只得半道上强行扭过身子,将自己垫在她身下,做了回人肉垫子。   阮盈沐连忙爬起身子,跪在地上检查太子殿下有没有摔到头,差点都快急哭了,这要是太子殿下摔出个三长两短,她的命磕不够赔的。   “无碍,这才三道台阶,摔不死的。”萧煜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直起上半身,还有心思开玩笑,可左臂却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定格。他尝试着动一动左臂,却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盈沐冷静下来,双手极其轻微地在他左肘处摸了摸,“好像是脱臼了,怎么办二哥?”   若是她自己摔脱臼了,咔嚓两下掰过去便是,但这可是太子殿下的胳膊,她哪里敢随便动?   萧煜用眼神和微笑安抚她,柔声鼓励道:“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伤,掰正了就行。”   阮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找准了位置,轻唤了一声:“二哥。”   “嗯?”萧煜抬眸去看她,下一瞬间,阮盈沐便干脆利落地动手扭正了错位的肘关节。萧煜痛得低低叫了一声,大冬天的,却有冷汗从他额上渗出来。   阮盈沐满心愧疚,“二哥,你得先回太华宫,传唤太医过来替你治疗,否则可能会留下隐患。”   萧煜示意她扶他起来,“我真的没事,你不必感到愧疚,比起让你摔下去,宁愿我摔,二哥好歹也是个身高马大的男子,不是么?”他的目光飘向了某一处,顿了顿,又道:“你可带了帕子?二哥想擦一擦汗。”   阮盈沐抽出一只手拿出了帕子,毫不犹豫地垫起脚替他拭去了额上的冷汗,略带些埋怨的口吻道:“你以后能否不要再吓我了?今日真的太危险了。”   “我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不过是见你头上粘了一片落叶,想替你摘了罢了。”   阮盈沐还欲说话,便听耳边传来了一道仿佛掉进了冰窟里的声音:“爱妃同太子殿下,这又是在唱哪一出戏呢?” 第53章   阮盈沐被这声音冻得一机灵,下意识便放开了搀着萧煜的手,往一旁挪了一步。   她做这一套动作连贯且迅速,等做完了才反应过来,她这样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萧景承面色沉得像黑锅底,“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阮盈沐这才回过神来,迈开了腿就要往他身边走去,却听萧煜闷哼了一声,转过头便见他皱着眉头托住了左手肘。   她立即顿住了脚步,紧张道:“太子殿下,您还好吗?”   萧煜忍了忍,温声道:“无碍,你先过去吧,四弟在等你。”   萧景承长手一伸,将她捞过来,单手捏住她的脖子,状似亲昵地用力揉了两下,这才冷冷问道:“二哥的手是怎么了?”   阮盈沐被他揉得有些痛,也不敢叫唤,只道:“方才我不小心摔了,是二……是太子殿下为了救我,这才摔伤了胳膊。”   萧景承微微眯了眼眸,垂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确认了她身上并无一点伤,这才淡淡道:“爱妃怎地这么不小心,平地上好好的也能摔了?”   阮盈沐没吭声,萧煜的目光从她身上略一停顿,挪开,“不小心罢了,现下没事了就好。”   “如此当真要感谢二哥了,救了这么个总是笨手笨脚的小东西。”萧景承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顾危险出手相救,还不快谢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是为了救你出了什么事,你夫君我都担待不起。”   阮盈沐不敢抗议,向萧煜行了礼,“今日真的要感谢太子殿下救了妾身,太子殿下的伤,还是尽快处理的好,以免留下伤患。”   “先进去罢,父皇应当也快到了。”萧煜率先往大殿有了几步。   萧景承应了,搂着阮盈沐转身,皮笑肉不笑地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轻声道:“你给我等着。”   阮盈沐缩了缩肩膀,惨了,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偏偏就让豫王殿下撞见了呢?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她同太子殿下是旧识了,以他对太子殿下的态度,说不定还会以为她同太子殿下是一伙的。   她开始思考,要不她还是再平地摔一下罢,豫王殿下总不好意思为难一个伤患吧?   可惜,萧景承此刻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在怀里,让她想摔也摔不成。   不过,豫王殿下的力气怎么好像越来越大了?   明文帝今日设家宴,本来是只有后宫妃嫔和诸位皇子公主出席,只不过豫王殿下今日恰好在宫中,自然也就一同出席了。   虽说是家宴,但诸位的座位依旧是严格依照等级长幼次序安排的,阮盈沐则同齐嫣一起坐到了后妃那一侧,同诸皇子公主相对。   众人落座后,明文帝扫了一眼底下的众人,显然心情十分愉悦,发表了好一番话。   阮盈沐低眉顺眼地安坐于桌前,心里还在琢磨着今晚如何蒙混过关,也没注意去听明文帝在说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席,百无聊赖中,她无意中偏了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齐嫣,只见她微微垂首,眼皮子却微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眼神专注地看向了某一处,脸上更是面若桃花,止不住的少女娇羞情态。   阮盈沐好奇心顿起,这位表小姐应是眼高于顶才是,现下为何露出了这样的神态?   她悄然顺着齐嫣的目光往那一边看去,指向的却是……豫王殿下?   阮盈沐眉心顿时微颦,不是吧,齐嫣看的是豫王殿下?她又仔细看了一眼,豫王殿下坐的那一处,还有别的皇子,齐嫣看的未必是豫王殿下。   她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收回了目光,片刻后她又抬起了眸子,正好撞见豫王殿下对着她微微一笑。她眨了眨眼眸,豫王殿下为何突然对她笑了?   不对。她蓦地反应过来,豫王殿下……恐怕不是在对她笑。   她没有转过去看身旁的齐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萧景承,果然见他渐渐放下了唇角,看她的眼神依旧冷淡。   她心中一股无名火顿起,什么意思啊?方才还笑得那么灿烂,一见她倒又换了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她有那么难看吗?   她闭了闭眼眸,心中慢慢呼吸吐纳,冷静,冷静。她重新垂下了眸子,脑子里却灵光乍现,齐嫣喜欢的,难道真是豫王殿下?   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她们第一次见面,齐嫣便对她怀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她一头雾水。难怪齐嫣在淑芳宫时,但凡一听到“豫王殿下”几个字,便总是反应过度……   小七口中他表姐偷偷喜欢的人,居然是豫王殿下。   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那么,殿下知道这件事吗?等一等,所以方才,他俩是当着这满殿的人面前眉目传情?   想到这里,阮盈沐又狠狠地闭了闭眼眸,冷静冷静,这不关你的事阮盈沐……   而此时,明文帝也说得差不多了,宫人们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依次上菜。   阮盈沐觉得自己大概是在荣妃娘娘那里早膳吃多了些,此刻饱的很,看着满桌子的菜却毫无食欲,捏着筷子挟了一筷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进嘴里,食不知味。   半晌后,她再次抬眸看向豫王殿下的方向,却见他也在凝视着她的方向。   还看,还看,不好好吃饭,有什么好看的?萧景承你不要太过分,本王妃还没死呢,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别的女子勾三搭四?   阮盈沐握着银筷子的手开始收紧,生生把银筷子都捏变形了些,若是木筷子,恐只怕早就啪得一声折断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好在明文帝又发了话,暂且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今日在座的都是最亲近的一家人,朕瞧着你们和和睦睦的模样,也甚是欣慰。但是,朕心中一直有一桩心事,想趁今日了却。”   皇后柔柔道:“皇上有心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臣妾或者在座的诸位也许能替皇上分忧呢?”   明文帝笑了一声,“齐嫣。”   齐嫣连忙停了筷子,“皇上有何吩咐?”   “你自小便在宫里同皇子们一起玩闹,算是朕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不是也到了该许婚配的年龄了?”   齐嫣心中咯噔一下,片刻后委婉道:“嫣儿从未想过婚配之事,况且家父也舍不得嫣儿,还想嫣儿多多承欢膝下呢。”   明文帝不认同地摆了摆手,“哎?这话就不对了,靖国公老糊涂了,女儿大了那便自然是要嫁人的,怎能因为自己舍不得便一直养在深闺中呢?”   荣妃娘娘也在一旁搭腔道:“嫣儿,你可否看得上哪家的公子哥,今日趁皇上心情好,便向皇上求了这如意郎君罢。”   阮盈沐在心中冷笑,表小姐你敢当着这众人的面说自己的心上人是谁吗?不过,今日皇上皇后恐怕是要逼婚了,齐嫣若是不说自己有心上人,那么皇上一定会趁机赐婚她和太子殿下,若是她说了心上人是谁……若是她敢说,那她倒也佩服,今日必然也会想办法为她说上几句话,成全了这一桩郎情妾意的美事。   而突然又被瞪了一眼的豫王殿下则表示自己很无辜,关他什么事?   果然,齐嫣起身绕了出去,跪在大殿中央,俯身行了大礼后道:“皇上恩典,嫣儿尚且没有心上人,但是现下委实也不想过早考虑婚配之事。”   皇上同皇后对了个眼色,朗声笑道:“好好好,没有心上人即可。朕和皇后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半个女儿了,如今想亲上加亲,让你变成朕和皇后的儿媳妇,嫣儿你觉得如何?”   该来的还是来了,齐嫣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嫣儿自小便同皇子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恐怕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皇后温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也很好,不过是换个身份一起生活罢了。况且,在本宫心中,没有比嫣儿你更适合做本宫和皇上的儿媳妇的人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已经是挑明了。   她求救似的往太子殿下的位置看了一眼,却见太子殿下正垂首,右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面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毫无波动,仿佛皇上皇后说的话跟他完全没关系。   她一咬牙,心一横,“回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话,并非是嫣儿不愿意,实在是,太子殿下他……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说什么?”皇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却被明文帝又按了下去。   “太子。”明文帝唤了一声萧煜,萧煜只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无奈地走了出来,站到齐嫣身旁,“父皇。”   “嫣儿说的可是实情?”   阮盈沐也盯着大殿中央一立一跪的两人,今日这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萧煜沉默了片刻,淡淡回道:“并无此事,父皇,煜儿心中并无儿女私情。”   皇后松了一口气,略有些严厉道:“嫣儿,你若是当真不愿意嫁给太子也就罢了,不必编出这样的话来糊弄皇上和本宫。”   齐嫣急了,提高了音量失态道:“太子殿下,您之前不是这样同我说的!是您说自己早就有了心上人的!”   萧煜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本太子能理解六小姐不愿意做太子妃的心情,但是六小姐你也不能将自己有了心上人这件事,转过身便扣给本太子啊。” 第54章   萧煜并不与她直接对峙,而是冷静到几乎残忍道:“六小姐,你有什么话,不妨趁今日父皇母后都在,好好说清楚,想必父皇母后也不会怪你。你要想好,过了今日你若是再反悔,便没有机会了。”   皇后也是面色不愉,淡淡道:“太子说的没错,嫣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便直说了罢,休要再编些莫须有的事情来,伤了你和太子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   齐嫣咬唇,眼里慢慢涌起了一阵难堪的水雾。她忍住眼泪,她算是明白了,今日太子殿下就是要逼她,明明他们之前说好了,只要双方都不松口,能拖一时便是一时。但今天,太子殿下是在逼她表态,让她来结束目前的状况。   也怨她,没能沉住气,率先将太子殿下的秘密抖了出来,现下,太子殿下必然是不愿意帮她了。如今她该怎么办呢?说实话?话含在嘴中,却始终难以吐露出来。   泪眼朦胧中,她下意识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人。   阮盈沐这厢一直在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她现下算是有点看明白了,齐嫣心中有人,因而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不愿意立齐嫣为太子妃。   这桩婚事的两位主角郎无情妾无意,纯属皇上和皇后乱点鸳鸯谱。   她正思索着这一局到底该如何破,便见齐嫣的眼神又悄悄看向了豫王殿下。   阮盈沐微微勾起唇角,向来冷漠无情的豫王殿下会破例为此事开口吗?   “皇上,嫣儿……”齐嫣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却被突然开口的萧景承打断,“二哥同六小姐都说彼此有了心上人,也是有些凑巧了。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让你们都误解了对方?”   明文帝面色稍霁,“承儿说得对,你们之间若是有误会,便一定要说开来。”   这算是给二人都递了台阶,萧煜却愣是不吭声,没接话茬,殿内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氛围中。   一直默默吃东西的萧哲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天真无邪地脆生生道:“皇兄们都有媳妇儿了,就小七没有,不然表姐你等我长大了,就嫁给我好了!”   殿内众人纷纷被他逗得噗嗤噗嗤笑了,阮盈沐也跟着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未达到眼底。   荣妃嗔怒地瞪了萧哲一眼,“你这孩子就知道瞎说,看母妃回去怎么收拾你!”   明文帝也被他的小儿子逗笑了,“哈哈哈,小七你别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朕改明儿个是得给你物色物色媳妇儿了!”   “皇上,哲儿他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闹呢?他才多大呀!”荣妃柔声嗔怪道。   殿内的气氛又活跃起来,纯贵妃趁机娇笑道:“皇上,儿孙只自有儿孙福。您现在如此忧心,但说不准哪天姻缘到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萧景承也起了身,举起酒杯,淡淡道:“说来惭愧,景承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没怎么参加过这样的家宴。今日便借此机会,敬父皇母后和诸位兄弟姐妹一杯,感谢多年来对景承的照顾和包容。”   明文帝听闻这番话,既是伤感又是感动,还很欣慰。承儿的身子真的是渐渐好起来了,人也更开朗了些。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殿下的二人先回座位上。   众人一同起身,遥遥举杯,敬这难得的大团圆。   齐嫣和太子殿下的婚事,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顿家宴,也称得上其乐融融地结束了,至少是表面上。   阮盈沐全程面无表情地垂眸用膳,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好几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包括方才还六神无主差点当众哭出来的齐嫣。   只不过,她没有心情去探究这些目光到底来自于何处,又有何用意,所以尽数忽略了。   散场后,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停了好一会儿,待殿内众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抬眸扫视了一圈,某人早已经出去了,这才慢悠悠地准备起身。   “不走吗?”萧煜走了几步到她身边,温柔地问道。   “走啊,这便走了,太子殿下您呢?”   “你……你今日后半程,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是不是今日的膳食不合你的胃口?”   阮盈沐微微一愣,片刻后微笑着摇头否认了,“早膳吃撑了,肚子有些不舒服而已,殿下观察力很好,这都看出来了。”   萧煜也笑了,“没事就好,若是想消消食,待会儿让宫人去太医院开一副房子,喝了便舒服了。”   说起太医院,阮盈沐又想起了他的手肘,眼神里不由添了几分担忧,“二哥你别担心我了,回宫后千万记得传召太医,再瞧一瞧你的胳膊到底如何了。”   萧煜的眼神彻底温柔下来,“好,听你的。”   阮盈沐犹豫了片刻,四下扫了两眼,确定附近已无旁人,向前走了一步,小声道:“今日之事,二哥你确实是已经知道齐嫣早就有了心上人吗?”   萧煜无奈地笑了笑,“听你的意思,你也早就知道了?”   “我听小七说的。那……二哥你知道表小姐的心上人是谁么?”   萧煜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她,半晌后道:“这我哪里知道,她也没跟我说这么多。”   阮盈沐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道:“那二哥你是怎么想的,我感觉,皇上和皇后好像真的很想撮合你们。”   她这样凑在她面前,微微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让他忍不住手有点痒痒,便抬起了那只完好的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只不过手伸到半道上,却还是顿住了,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她,“你觉得二哥该如何做呢?”   阮盈沐心中很是纠结,一方面,她莫名不希望齐嫣喜欢豫王殿下的事被别人发现,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太子殿下娶了一个不情愿嫁给她的女子。   不过,这些根本都是不由她控制的不是吗?   “我……”   “阮、盈、沐。”殿外传来几乎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你知道,本王等了你多久了吗?”   两人登时同步转头看向殿外,萧景承看着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过来。”   阮盈沐现下一见他对自己黑脸的模样,也是无名火顿起,冷冷地暼了一眼,回过了头,对着萧煜福身行礼,“那我便先回去了,太子殿下路上小心。”   “好,去吧。”萧煜压低了嗓音,“保护好自己。”   萧景承见两人居然还依依不舍地告别,眼角抽动了两下,一拂袖,率先转身走了。   回东竹居的路上,明明是大晴天的,日光正暖,随行的侍从却生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阮盈沐跟在萧景承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也不搭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进了东竹居,紫鸢正从偏房里走出来,“殿下,小姐,你们回来了。”   豫王殿下黑着脸进了正厢,她家小姐则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好半晌才缓和了脸色,“你怎么样了,紫鸢?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   “一切安好,小姐。”紫鸢回答道,心中自动忽略了某侍卫奇怪的行为举止。   “那就好。”阮盈沐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心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阮盈沐,你给我进来!”内室突然传来一声豫王殿下冷凝的喝声。   紫鸢看了看小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姐,发生何事了,殿下怎么……”   阮盈沐打断了她的话,冷淡道:“你放心,无事。”说罢脚步却是动也不动。   片刻后,内室又传来啪的一声,应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贺侍卫跑了出来,“王妃娘娘,殿下请您先进去一趟。”   “哼。”阮盈沐轻笑了一声,“贼喊捉贼。”   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内室走,心道豫王殿下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她走到内室门前,顿了顿,呼出了一口浊气,推开了门。   下一瞬间,她整个人便被拉了进去,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间,她已然被粗鲁地摁在了墙上。   “本王叫不动你了是么?”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摁住她的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眸,冷冷质问道。   阮盈沐被他捏的肩膀有些疼,不由皱了皱眉,低声道:“殿下一句话,妾身怎么敢不听?方才不过是走了神,没能及时应声罢了,还请殿下恕罪。”   “你听过我的话吗?”萧景承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做出仰头的姿势,“你听我的话就不会三番四次地……”后面未说完的话却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殿下您到底是在生哪门子的气?”阮盈沐同他对视,表情也很冷,“您还是在怀疑我同太子殿下勾结要害您,是么?”   嘭的一声,萧景承单脚踹上了门,“被我抓到的便有两次,私下里,你到底同他见过几次,做过什么?”   “我说过,我若是有害殿下的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您还要我怎样?”   “你……”萧景承被她气的脑门子冒烟,这根本就不是害不害他的问题!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萧煜他对你有什么心思!”男人最了解男人,萧煜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兄长看弟媳妇该有的眼神,那根本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尤其是今日,萧煜分明是在挑衅他!   阮盈沐被他这句话砸懵了,“什么心思?你什么意思?”   萧景承忍耐地闭上了眼眸,片刻后睁开,眼眸深处尽是幽深,隐隐有汹涌的暗流涌动,“什么意思?本王现在便告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握着她肩膀的手滑到腰间,将她整个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一低头,吻上了她花瓣一样娇艳欲滴的唇。 第55章   ???   阮盈沐一时整个人都懵了,等她意识到唇上温热的物体是什么后,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惊呼声。   她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得掉下来,下意识便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将他推开。   萧景承不耐烦地捉住了她的手,压着她又往墙上靠了过去,顺手将她的手牢牢摁在头顶,薄唇依旧紧紧贴在她的红唇上。   阮盈沐被他用身子整个覆压制住,挣脱不开,一着急便想张口骂人,谁料贝齿轻启,却恰好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平常身上的温度一直很冷,唇舌却格外地滚烫,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侵入了她的口中,强势地侵占了她的一切感官。   可怜阮盈沐自打出娘胎起,便从未与哪个男子这样亲密接触过,亲吻这种事情,也只是在画本和小说里看过,这突然来一下,登时完全傻掉,丧失了反击能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依然像渴水的鱼,拼命想从她口中汲取生命所需,握着她的腰的手也越收越紧,力气大到像是要掐断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她渐渐开始喘不过气来,难耐地一直将头往后仰,蹭在墙上试图躲开他的吻。无奈,她所能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小了,怎么躲都躲不过。为了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四肢都被困住的阮盈沐,昏昏沉沉中只能一闭眼,狠狠心下牙咬了在她口中横冲直撞的舌头。   “唔……”萧景承吃痛,闷哼了一声,退开了少许,手上的劲儿一松,阮盈沐竟然软得直顺着墙面往下滑。   “呵呵。”他低低沉沉地笑了,一伸手,又将她整个人捞起,重新摁在了墙上,额头抵着她滚烫的额头,鼻尖与鼻尖相触,彼此浓重的呼吸声交融。片刻后,他沙哑的嗓音响起,“你现在懂了?”   阮盈沐脑子里像是有沸水在咕噜咕噜地煮,迟缓的思维慢慢转动起来,声音轻细得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你又在……说什么……什么懂了……”   萧景承眸色更深,捏了捏嫣红热烫的脸颊,目光低垂,又盯在了她的唇上,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不懂吗?”   阮盈沐直觉不好,刚准备不管他在说什么先回答懂了再说,便又被他堵住了唇。   好在这回并不是狂风骤雨式的深入,他亲昵地贴着她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碰,一下一下地舔着,片刻后唇与唇又拉开了些,“小笨蛋,小白痴。”   这回她是真听懂了,豫王殿下这是在骂她呢。她一生气,使劲推了他一把,可惜软绵绵的无甚力道,某人依旧八风不动。   “让开!”阮盈沐娇喝了一声,嗓音虽仍是软软糯糯,气势却不能输了,“你凭什么亲我!”亲完了还要骂她!   萧景承危险地眯了眯眼眸,“我凭什么亲你?就凭你是我的人。”   “你……”阮盈沐无话可回,乱糟糟的脑子里突然想起大殿上眉目传情的两人,登时气得大喘气,胸口上下起伏了几下,“殿下方才还在同心上人示好,现下一转身便亲旁的女子,实在是不得不佩服!”   萧景承愣了愣,眉心一跳,“你在说什么?”   “哼。”这回轮到阮盈沐冷笑了,“我在说什么,殿下心中难道不是跟明镜似的吗?”   萧景承一脸疑问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你不会是在说齐嫣吧?”   阮盈沐一听这个名字怒气更甚,积攒了好半天的力气终于用上了,一使劲儿,萧景承没防备,往后退了一步。他稳住了身子,似笑非笑道:“你说齐嫣是我的心上人,你听谁说的?难道是萧煜?”说到后面,面色又沉了下来。   还用听谁说吗?我眼睛又不瞎!阮盈沐在心中忿忿道,面上却冷静了些,冷冷道:“若不是因为此,殿下又何必为她说话呢?殿下若当真想将齐姑娘娶进门来,大不了盈沐让出这王妃之位便是了,也算是一桩成人之美的美谈。”   萧景承勾起唇角,摇了摇头,“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阮盈沐被他的态度再次激怒,靠着墙,那眼神里喷出来的火能将人生生烤熟。萧景承,当日大婚冲喜是我来冲,寡妇要当也是我来当,如今你身子好了便要另娶美娇娘,好,好得很!   平日里不常动怒的人,一生起气来比旁人更容易失去理智,阮盈沐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好,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便趁今日,大家一起去皇上面前说个明白!”说罢直起身子就要往外冲。   萧景承动了动脚步,张开双臂,让愤怒的小野猫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萧景承!你放开我……唔……”炸毛的小野猫今日第三次被吻住了。   好半晌,萧景承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的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低声道:“小东西,怎么这么生气?我还未见过你如此生气的模样呢。”看起来真的是又可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多欺负一下。   阮盈沐直想扇他一耳光,右手都抬了起来,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只带着哭腔骂了一句,“萧景承你混蛋!”   萧景承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要生吞了她。圆润的眼眸中盈满了水雾,渐渐凝结,挂在纤长的眼睫毛上,如雨后嫩枝,将落不落。   她的唇被他蹂躏了好几次,现下又红又肿的,上面还挂着可疑的亮晶晶的水色,像是被他欺负得狠了,马上就要委屈得放声大哭了。   他感到自己向来冷硬的心现下像是被热水泡了几个时辰,又软又发,不由摸着她的脸,柔声哄道:“我哪有什么心上人,豫王妃这个位置,除了你,还有谁敢坐?”   “我不稀罕,谁爱要谁要去!”阮盈沐自以为凶狠地瞪着他,说完心中又换了主意。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让出豫王妃的位子成全他们?当初她被逼嫁给她的时候,谁来可怜过她?她阮盈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下子想通了,她便眨了眨眼,让珍珠似的眼泪哗啦啦滚了下来。随后她微微扬起头颅,表情冷艳,“我改变主意了,你放开我。”   萧景承见她的神色突地转变,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下意识松了松手,将人放了开来。   阮盈沐也顾不上整理衣衫,一转身便要走,却又被拉住了手。   “你要去哪儿?”   “殿下放心,妾身不会去皇上面前说什么的,妾身心中有数。”   “你心里有个屁的数!”豫王殿下难得爆了一句不甚文雅粗口,“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你去哪儿?”   阮盈沐想起他吻她之前说过的话,略一思索,这才真正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想多了,太子殿下秉性温和,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好,对妾身更不可能会有一点点歪念,殿下莫要误会太子殿下了。”   “你知道什么,还敢为他说话?”萧景承手一收,将她转了过来面对他,从牙齿缝中挤出了两句话,“那你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都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地替别人擦汗的地步了。   阮盈沐眉心微颦,选择了最折中而又不算欺骗豫王殿下的回答,“太子殿下是您的哥哥,妾身除了将太子殿下也当做哥哥,还能如何?倒是豫王殿下您,既然同齐小姐两厢情愿,还是不要让太子殿下蒙在鼓里的好。”   萧景承啧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是,我不想让齐嫣就这么嫁给萧煜,但这不代表我对齐嫣有什么旁的心思。”   他这话一出,阮盈沐的神色也变了变。以她对豫王殿下的了解,殿下是不屑于说谎的那种人,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哄她,便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因为这些都没必要,对于他来说,根本没必要迁就任何人。   难道,果真是她误解了?所以说,豫王殿下横插一手齐嫣和太子殿下的婚事,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阮盈沐一时陷入了思索中,全然忘了某人饿狼一样的眼神依旧紧紧盯着她。   “想不通便不用想了。”萧景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目光又往下落到了她的唇上。糟了,他好像有一些上瘾了,现下眼神只要一触及她的唇,便只想不管不顾地用力亲吻上去。   再一再二再三不可再四,阮盈沐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抬起另一只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唇,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瓮声瓮气道:“我要去沐浴休息了,我累了。”   “你先告诉我,你今日为何如此生气,我便放你去沐浴。”萧景承捏了捏她的柔荑,换上了浅笑,轻声哄道。   阮盈沐摇了摇头,无辜道:“我有生气吗?我没有啊。”   萧景承也不说话,便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放下了捂住嘴唇的手,幼稚地虚张声势嚷嚷道:“好吧,我生气了,因为我以为我的豫王妃之位马上就要丢掉了!”   “呵呵。”萧景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豫王妃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头衔么,这么宝贝?”据他所知,难道不是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吗?   “是啊,很了不起。”阮盈沐敷衍地应和他,“我可以走了吗?”   萧景承没能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但是一时却也不太清楚他期待的满意回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自己心情莫名其妙又差了起来。   顿了良久,他缓缓放开了握着她的手,语气略带警告道:“本王还是那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我生平最讨厌的两件事是什么。”   阮盈沐心中默默反问道,那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第56章   阮盈沐坐进浴池里,蒸腾的热水缓解了一身的疲惫,心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撩了一捧热水在手上,开始思考今日她情绪为何如此激动,简直都不像她自己了。思来想去,却始终无果,最终只能归结于她不喜欢被人暗戳戳敌视,更不喜欢有太多的姐姐妹妹,有一个秦婉儿就已经够烦的了。   对,一定是这样。她在心中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只不过……她抬手摸了摸嘴唇,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怎么唇上还是有种一股挥之不去的热麻感?脑海中突然不可控制地闪现了几个片段,她的脸腾地一下爆红,连耳垂都红的要滴血。豫王殿下他今日,到底为何要这样亲她,还连亲了三次……   磨磨蹭蹭地,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才裹着寝衣踏出了浴室。   萧景承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假寐,呼吸声轻缓,一动不动的,阮盈沐迟疑地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我还以为你掉进池子里去了。”萧景承冷不丁开口道。   阮盈沐吓得整个人往床榻边上弹了弹,“你没睡着?”   萧景承睁开眼眸,斜睨了她一眼,“再往外就要掉下去了。”   阮盈沐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揪住了被角,心中总觉得现下两人再同床共枕,会有种莫名的奇怪和不自然。   她清了清喉咙,“我……我突然又不困了,殿下您先休息吧……啊!”   她话没说完,便被萧景承一把拉了回来,就势摁在床榻上,自己一个翻身,悬空撑在她的上方。   上次用这个姿势的时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的回忆,阮盈沐略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他不是又想掐死她吧?她今日又没做错什么。   萧景承幽深的眼神自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往下滑落,一路滑过水盈盈的眼眸,挺翘小巧的鼻尖,又落到了嫣红丰盈的唇上。   阮盈沐见他又盯着自己的唇看,心道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瞬间便又被吻住了。   “唔……”她受不了地用力捶他的胸试图将人推开,这次倒是出乎预料地很轻易地便挣开了。   “萧景承你真的够了!”她羞恼地瞪着他,却见他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眉心微皱,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她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很担心,连忙问道:“殿下,您还好吗?不舒服?”是不是她一不小心打伤了他?有时候她确实是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力道,殿下身子也一直不太好……完了,不会真的被她捶伤了吧?   萧景承见她一脸紧张的神情,不由地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眉头舒展,笑道:“我没事,我很好,就你这点力道,还不至于会将我怎么样。”   阮盈沐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气鼓鼓道:“你!你无不无聊?”说着又气得锤了他一下。   萧景承笑着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揶揄道:“咳嗽几声罢了,爱妃急什么?”   阮盈沐又羞又恼,眼神里射出咻咻咻的冷光,若是目光能化成实质的话,都能在他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萧景承怕真的惹恼了她,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你捶得我还是很疼的,咳嗽也是真的。”   阮盈沐才不听他胡扯,这才后知后觉,她今日不仅是被豫王殿下占了便宜,还被他给三番两次地调戏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了狠,用力推了他一把,瞬间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两人的姿势彻底调换了过来。   阮盈沐回忆起曾在大街上看到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挑了挑眉,作出了一副流里流气的表情,伸出了纤纤玉手,挑起了他的下颌,轻挑道:“殿下这副身子骨这么弱可怎么办呢?若是被旁人欺负了去,妾身可是会心疼的。”   萧景承一开始被她的举动给镇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会儿回过神来,微微扯起了唇角,饶有兴致地玩味道:“爱妃何时如此心疼本王了?可真叫本王感动。”   “殿下这可真是误会妾身了,妾身可是,一、直都如此关心殿下呢。因而妾身也有些好奇。”她缓缓垂首,凑近他的脸,四目相对,鼻息交融,柔声道:“殿下半月前还躺在床榻上起不来身,连大婚当日都是贺侍卫去接的新娘子。这左右不过半月余,殿下的力气却是能大到将妾身都制住了。殿下是背着妾身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   萧景承一直任由她不断靠近自己,甚至在她顿住的那一瞬间,心中略有些失望,淡淡道:“听爱妃这意思,本王身子大好,你却很有些失望?”   阮盈沐冷冷哼笑了一声,“殿下这说的又是哪里的话,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失望呢?不过是好奇罢了。”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摁在他的胸膛上,又慢慢摸索着往下,一点一点感受指尖下有力的筋肉,“好奇殿下常年卧于病榻,身子却如此健壮有力?”   萧景承被她的摸索弄得有些心猿意马,也不在意她红唇开阖间说了些什么,不自觉地抬了抬头想要触碰,却被她敏感地察觉到,飞快地用力一把将他摁在了枕头上,自己则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殿下还未替妾身解惑呢。”她刚从浴室里出来不久,水色潋滟,现下刻意做出眉目含情,语气蛊惑,整个人又娇又魅,叫人难以拒绝。   萧景承好歹还未被美色诱惑得失去理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沉沉道:“这有何难以理解?你夫君我天赋异禀罢了。”   阮盈沐心中暗骂道,不要脸,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夸自己的人。   她掌心按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摸到了他的手腕子,模仿他之前按着她的手势,也将他的手按在头顶上,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殿下如此说了,妾身便也只能当真了。只不过,关于是否句句属实这件事,殿下恐怕不能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了。”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她不相信他说的话,既然他不跟她说实话,那么便不能要求她也同他句句说实话。   萧景承眯了眯眼眸,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好半晌才又无甚感情地笑了笑,“你是在同本王讲条件?”上一个同他讲条件的人,现下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阮盈沐垂眸,面上的表情也很淡,“妾身不敢,只是这世上的道理妾身大抵还是懂的,人与人之间应当是真心换真心。”   两人维持这个高难度的姿势一动不动,许久后,还是阮盈沐有些受不住了,胳膊实在是有一点酸,便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同豫王殿下僵持她是赢不了的,最后估计依旧是不了了之。   正当她准备放弃时,却被底下的人突然伸手往她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惊叫了一声,啪的一下直接砸到了他身上,来了个亲密接触。   阮盈沐顿感十分丢脸,直接将脸埋在了他胸前雪白的寝衣上,连呼吸声都刻意隐去了,装死。   萧景承抬手摸了摸柔顺的长发,似是喟叹般低语道:“我能相信你吗?你同我说话,十句话里能有三句是真的,我便满意了。”   你满意个鬼!阮盈沐在心中顶嘴,还是选择一声不吭地埋在他胸前。   两人距离如此贴近,却各自揣着满腔不能言明的心思,谁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秘密率先暴露在对方面前,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一旦自我揭露,等待他们的结果会是什么,是雨过天晴,还是万劫不复。   第二日一早,外间便有人来传话,说是皇上请豫王殿下和豫王妃一同面圣,刺客找到了。   阮盈沐心下了然,刺客果然已经被抓住了。只不过,不知皇上能否接受刺客已经身亡的事实,而豫王殿下,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由她多加考虑,两人梳洗收拾了一番便去了。   明文帝的面色果然很是难看,见了豫王殿下才稍有缓和,“承儿,刺客抓到了。”   “承儿知道了,那这刺客有交代出什么吗?”   “没有。”明文帝顿了顿,语气阴沉道:“抓到刺客时,刺客已经自尽了。”   阮盈沐在一旁偷偷观察豫王殿下的面色,只见他听闻后,脸上的神情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他微微点头,淡淡道:“既然如此,也算是刺客罪有应得了。不过眼下看来也是查不到别的什么了,其他的,父皇您看着处理吧,儿臣便先回豫王府了。总在宫里住着也不太像话。”   豫王殿下大年初一便遇刺一事,起初闹得极大,惊动了很多人,最后的结果却是悄无声息,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阮盈沐心中憋屈,更想早日揪出多年来暗中谋害豫王殿下的真凶,因而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她想到了自家大哥。线索并不是完全断了的,她相信大哥不会暗害豫王殿下,却也肯定,大哥至少是一定认识这个刺客的。   回东竹居后,萧景承坐在桌子旁不知在思索什么,紫鸢和贺章简单地收拾了行李,阮盈沐酝酿好了措辞,便柔声唤道:“殿下。”   萧景承抬眸看她,“说。”   “本来依照大楚的习俗,新妇年初二是应当回门的,盈沐也委实是有些想念家中父兄了,今日便不同殿下一起回豫王府了,想直接回将军府,殿下以为如何?”   萧景承盯了她片刻,才似笑非笑地回道:“爱妃说得很有道理。大婚后本王还未曾拜访过将军府,不如就趁这次机会,去拜访拜访岳父罢。” 第57章   ???   阮盈沐登时一脸懵,眨巴眨巴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半晌后,她才迟疑道:“殿下您要去将军府?”   萧景承一脸淡然,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不愿意啊!阮盈沐内心发出咆哮,拼命用眼神传达了“您别去您真别去”的意思,可惜豫王殿下并不理会,完全忽视了她的不甘不愿的表情,只含笑看着她。   最后只能是她妥协了,尽力挤出了完美的微笑,“怎么会呢,殿下肯光临寒舍,那自然是将军府莫大的荣幸了,想必父兄都会极为高兴的。”   萧景承满意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微微皱了皱眉,纠正道:“你现下的家不是安阳将军府,而是豫王府,措辞注意严谨一些。”   阮盈沐感到心累,“是,殿下说的是。”   于是,本来准备回豫王府的一行人,又转而去了安阳将军府。   自打初一进宫,青莲就一直一个人被他们留在了豫王府,阮盈沐都能想象这丫头现在的脸绝对都能气成圆球了。这回他们回安阳将军府,若是再不带上她的话,恐怕青莲的气真的消不下去了。   所以在他们动身准备去将军府的同时,阮盈沐也差人回了豫王府,通知青莲直接回将军府。   豫王殿下虽说是安阳将军府的女婿,但到底身份尊贵,不能当作一般的女婿上门,因而阮盈沐预备提前通知将军府,做好迎接豫王殿下的准备,却被萧景承制止了。   “随意一些即可,不必拘于礼数。”   豫王殿下难得表现得如此亲民,阮盈沐也不好强行与他对着干,只好点头称是。   年初已过,京城中的商贩已重新活跃起来,大街上熙熙攘攘,还带着浓浓的年味儿,好不热闹。   自从嫁进了豫王府,阮盈沐便再也没有机会在这街市上游荡了,今日又恰逢市集,商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眼下她人坐在马车中,耳朵里听着外面喧闹声,心里便有些痒痒。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了许久,她悄悄看了一眼阖眸的豫王殿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掀开了帘子一角,试图瞧一瞧这外面的天地。   无奈跟在马车一侧的紫鸢实在是太过敏锐,见她掀了帘子,立即开口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阮盈沐连忙冲她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后豫王殿下睁开了双眸,懒懒问道:“想下去看看?”   阮盈沐下意识便想否认,转念一想,又微微点了点头,“外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顿了顿,她好奇道:“不过说起来,殿下您是不是从未在市集上走过?”   萧景承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她心下又不由自主地生了些同情,不仅没过过年,甚至连市集都没见过,长久活动的地方永远只有一方固定的天地。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明显,萧景承放松的神情转为微微皱眉,“吵吵闹闹的不像话,本王才不想同那些人一起挤来挤去。”   阮盈沐摸不准豫王殿下是真的不喜欢市集还是如何,只好柔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便在马车中歇息,妾身下去买点小玩意儿,很快便回来,不会耽误时辰的,好吗?”   萧景承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示意她去,“快去快回。”   阮盈沐得到了许可,顿时开心起来,连笑容都变得发自真心了。   她下了马车,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白兔,目光好奇地四下打量了几圈,很快便迈开了脚步。紫鸢则紧紧跟在她身后。   而这边,萧景承百无聊奈地倚在榻上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啧了一声,起身也下了马车。   “殿下?”守在马车旁的贺章警觉地回身,“殿下您怎么下来了?”   “本王想去看看王妃到底在做甚,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豫王殿下的语气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好了。   贺侍卫内心默默掐指一算,王妃离开顶多是一柱香的时间,哪有殿下您形容得那么久?   但他还是要尽忠职守,低声劝道:“殿下,您不能在市集上抛头露面。”如今殿下的身子渐好,明里暗里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殿下走在市集上,那简直是给敌人树了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萧景承倨傲一笑,“本王便就是要在这市集上走一遭又如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皇城脚下,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胆敢出现。”   贺侍卫心中叹了一口气,深知他家殿下一旦做了决定,那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也不再多劝,只道:“那殿下您自己多加小心,贺章会寸步不离守在您身旁的。”   “你看到王妃去往哪个方向了?”   阮盈沐不知豫王殿下耐心如此之差,正在一个面具摊位上,手上拿了一只狐狸面具往脸上戴。她一转头,笑眯眯道:“紫鸢,好看么?”   “好看的,小姐。”   她又拿了一只蝴蝶面具,“那这只呢?哪一只好看?   紫鸢只看了一眼,便一本正经地回道:“小姐您戴什么都好看。”   “啧。”阮盈沐略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紫鸢你净知道敷衍我,算了,叫你选你也选不出来。”她摘下了蝴蝶面具,又将狐狸面具戴上脸,吩咐道:“你去附近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咱们给青莲带一份,不然她会生咱俩的气直到她忘了这件事为止。”   “小姐,我……”   “去吧,我真的没事。我再挑一挑,马上便去找你,确实也不能耽误太多时辰,殿下还在等着我们呢。”   紫鸢只得领命,往别的摊位走过去了。   不一会儿,不远处一阵大声的吵闹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人群往那一处越来越聚集,形成了密集的包围圈。   “老板,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摊位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嗨,那儿有一位姑娘,从昨日便来了,要卖身为婢安葬老母。你说这大过年的,亲人去世了,一般人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啊,便从昨儿个跪到今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是怎么了?”   阮盈沐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丧母本就是极为伤心的事了,却连让已逝之人入土为安都做不到,那真是极为痛苦了。   她随手拿了碎银递给了老板,自己便往人群处走去,也不管老板在她身后喊着不需要这么多。   她一路扒开了人群,走到了包围圈的最里层,便见到了地上跪坐的披麻戴孝的女子。她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便听一道粗鲁的嗓音大声道:“你这小娘子真是不识好歹,我家少爷好心要收了你,你却如此不识抬举!既然你不愿意同我家少爷走,那你快滚吧,这块地不许你待了!”   阮盈沐看过去,一个下人打扮模样的大汉,身后是自以为风流潇洒的摇着折扇的年轻男子。   她心中不由疑惑道,这人怎么回事?这大冬天的,扇什么扇子?   她轻声问了身旁的人,“敢问这位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悄声道:“这位姑娘卖身葬母,但只愿意为奴为婢,不料却被林家二少看上了,硬是要带回去做第十八房小妾!那这位姑娘自然是不愿意的,林二少却不肯放过她,正在找茬呢!”   阮盈沐简直无语了,十八房小妾?这人居然比廉王的小妾还多。皇城脚下至今还有这么一号胆大包天的恶霸呢,仗着自己有些权势便欺辱霸凌良家妇女,实在是不能忍。   她上前了一步,朗声道:“二位兄台,既然人家姑娘并不愿意,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她的声音一出,地上的孤女身形微微一动,却是依旧垂首不吭声。   凶神恶煞的随从粗声粗气问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敢管我家二少的事?”   阮盈沐方才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还未卸下,有了面具的遮掩,她倒是不怕身份暴露了,抱拳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围观群众如此之多,大家便来说句公道话。这位姑娘说了只能卖身为奴婢,绝不做妾,林二少又怎能勉强人家呢?不过,林二少若是能将这位姑娘娶为正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林二少你若真是喜欢这位姑娘,不如直接娶为正室好了!”围观的群众跟着起哄道。   林二少脸色一黑,“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指手画脚本少爷的事?”他不过是看这孤女有几分姿色,一时兴起罢了,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怎么可能配做他们家正儿八经的媳妇儿?   阮盈沐也不恼,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但理就是这么个理,林二少既然做不到,那还是不要胡搅蛮缠得好。”   林二少一听这话更生气了,给随从使了个眼色,五大三粗的随从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就要推她。   阮盈沐才不会让他近自己身,灵活一闪,连一片衣角都没让人碰着。   “天子脚下,林二少却如此罔顾王法,恐怕不太好吧?”   “王法?本少爷就是王法!”林二少面色一寒,“让本少爷看看你这面具底下藏着的是一张丑成什么样的脸!”说罢,他便亲自动手抓过来。   阮盈沐这下真有点生气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林二少的咸猪手伸过来的一瞬间,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咔嚓一声给卸了。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林二少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阮盈沐放开了他的胳膊,冷冷道:“林二少最好还是先回去找大夫接一接胳膊,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随从连忙扑过去掺住了他,熬过了最开始的一阵剧痛,林二少脸色惨白地放狠话:“你给本少爷等着!”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谁要在这里等你啊?智障。阮盈沐先是让围观的群众都散了,随后目光又重新投向了一直垂首不语的女子,轻声道:“这位姑娘,没事了。”   女子抬头,一张苍白素净却不掩美丽动人的脸露了出来。   阮盈沐当下心中暗暗赞叹,果然很美貌,不然也不会招来个好色之徒。   “今日之事,谢谢姑娘为我解围。”女子一开口,嗓音也是清泠婉转,叫人听来十分舒服。   阮盈沐从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怕不够,便将头上的珠钗取了下来,弯腰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好好安葬了家人罢。”   “我若是收了姑娘的银子,无以为报,便只能为姑娘做奴婢了,只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阮盈沐连连摆手,她的丫鬟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这位姑娘……”   “就是她!”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阮盈沐一转身,便见方才落荒而逃的主仆二人又带着一大帮打手模样的人冲了回来。   阮盈沐微微颦眉,不错啊,回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末,小天使们周末快乐~加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然后。么么哒~ 第58章   阮盈沐估摸着时辰,豫王殿下等久了一定会不耐烦,还是速战速决地好。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地上跪着的女子却急急起了身,柔弱单薄的身子挡在了她面前,“林二少,今日不长眼得罪您的是小女子,不关这位姑娘的事,还望您可以大发善心,放过这位姑娘。”   林二少的胳膊应是才接回去,此时面部依旧扭曲,阴狠道:“不关她的事?这丑女卸了本少爷一条胳膊,本少爷不砍了她两条胳膊我就不姓林!你给我让开!”   她不再吭声,却也不肯让开,脸上的表情清冷而坚定,就那么站在那里。   林二少的火气越来越大,“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本少爷就舍不得动你,再不让开本少爷连你一块收拾了!”   阮盈沐此时心中颇有些感动,这位姑娘看起来虽柔柔弱弱的,面上也无甚表情,可也算得上是勇敢了,面对如此凶神恶煞的打手也不惧,执意要护在她身前。   说实话,这种被人保护的滋味儿还挺……特别的。虽然,其实没必要。   阮盈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无碍,你先退到我身后,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女子回头犹豫地看了看她,许是她的语气和神色都太过镇定自若,她只能点点头,退了开去。   方才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此时却能躲多远躲多远,让出了好大一块空旷的地方来。   阮盈沐歪了歪头,语气天真道:“先说好,本姑娘给过你们机会走了,若是执意要动手,那么打死打残了,一概不关我的事。”   她这几日心中总是憋着一团火气出不来,难保待会儿下手可能会没轻没重的。   林二少被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气得胳膊更疼了,大喊一声,“愣着干嘛?还不快上!”   一干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还以为伤了林二少的是什么人呢,面前这娇小玲珑的女子,叫他们一帮大男人的怎么下得去手?   片刻后,其中一个打手推出了一个瘦弱得像只猴子一样的男子,“你先上!”   男子看了看快要喷火的林二少,硬着头皮上前几步,眼含抱歉,伸手就要去抓她。   阮盈沐瞧着他不情不愿的模样,似乎也是被逼无奈,便也不好下狠手,只擒住了他的肩膀,将人扔了出去,下一瞬间瘦弱的男子便踉跄些扑到了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林二少又吼一声:“你们是不是不想混了?一个丑女都搞不定,你们等死吧!”   众打手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一群便上前去包围了阮盈沐。   阮盈沐心道,这样也好,一起上还挺节约时间。   她灵活地在一众打手间穿梭自如,甚至避免了直接动手,只让众打手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般互相冲撞成一团。这些人毕竟没有武功,也没有带武器,她都不愿意亲自动手。   就这么缠斗了一会儿,场外的林二少却越看越急,加码道:“谁今日能把这个丑女给打伤了,本少爷赏他二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阮盈沐敏感地察觉到四周的氛围变了,有几个打手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发了狠。情况不太妙,她也正了正神色,认真起来。   正当她一掌打开面前的打手,面具也不慎在缠斗中掉落,便听身后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呼,“小心身后!”   她一转身,便见一个大汉手中握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冲她扑过来。她预备夺了他的匕首,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该死的,豫王殿下怎么来了?   容不得她多加考虑,她只能忍住身形,闭眼直直面对刺过来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射而来石子打落了近在咫尺的匕首。   是贺侍卫。   她便就势虚弱地往后一坐,却不小心脚一歪,疼痛来得猝不及防,这下她真正不受控制地瘫在了地上,面上还要记得做出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小姐!”紫鸢冲了过来,包围阮盈沐的众人不知来者何人,却不自觉地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紫鸢着急地检查她的周身,“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阮盈沐摇了摇头,盈满水汽的眸子瞧了瞧沉着脸站在不远处的豫王殿下。   “我先扶您起来。”紫鸢掺着她的腋下,阮盈沐借力,脚踝一用力却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地低低叫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萧景承眉心微皱,脚步一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几步走了过去,俯身低声道:“脚怎么了?”   阮盈沐泪眼婆娑地抬眼去看他,可怜兮兮道:“好像……好像是扭着脚了。”   尊贵的豫王殿下蹲了下来,握住了她扭到的那只脚,一寸一寸地摸下来,直到她痛到受不了又叫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殿下……疼……”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这……这是刚才把他们打得团团转的人吗?   方才一时被镇住的林二少回过神来,骂骂咧咧道:“你们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什么东西?没看见本少爷正在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女吗?”   萧景承抬眼,冰渣子一般的眼神扫过去,林二少浑身一冷,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竟是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他身边的随从却不知不畏,使劲踹了一脚打手,骂道:“一群蠢猪,还愣着,还不快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萧景承收回了眼神,带着她的双手缠上了自己的脖子,又伸手穿过她的腿弯,轻轻松松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阮盈沐这下真的受到了惊吓,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到他脸上同他对视,满脸的不可思议。   豫王殿下他这是……把她抱起来了?   萧景承面无表情,“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说罢抱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贺章和紫鸢双双站到了前头,默契地一同面对一众打手。   接下来的时间,阮盈沐便窝在豫王殿下怀中欣赏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不肖多时,地上便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大堆人,哎呦哎呦地哀叫着。   林二少惊得一直往后退,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给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转身便要跑。   “贺章!”萧景承低喝了一声,贺章顿时会意,一个箭步上去将林二少拎着后脖领子强行拖回来。   阮盈沐在豫王殿下怀里待了半晌,此时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小小挣扎了一下,在他耳边悄声道:“殿下,您还是先放我下来吧,我没事的,站得住。”   萧景承冷冷暼她一眼,将她放了下来,托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目光投向了眼前被摁在地上跪着的人。   林二少今日简直要被气疯了,疯狂挣扎扭动试图摆脱身后压着他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纹丝不动,背上像是被一座山压着。他嚷道:“你们疯了吗?你们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吗,竟然敢这样对我?”   “不知道。”萧景承淡淡道:“所以你现在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说出来我怕吓死你!”林二少恐吓他们,重新趾高气昂道:“我舅舅可是靖国公!靖国公你知道吗?你今日这样对我,我舅舅不会放过你们的!”   靖国公?阮盈沐眉心微皱,怎么自打她想起了靖国公府,身边便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这个名字?   萧景承哼了一声,“靖国公有你这样的外甥,那张老脸也算是被你丢尽了。”   “你说什么呢,找死吗!”林二少一激动,便又要奋起,被贺章死死地按住,头低得更甚。   “主子,这人该怎么处置?”贺章恭恭敬敬问道。   萧景承摸了摸阮盈沐的头发,“他方才碰过你吗?”   “有……吧……”阮盈沐略有些心虚,碰是碰了,但是结果是被她卸了一条胳膊。   “哪一只手碰的?”   “左手?”   萧景承淡淡嗯了一声,“贺章,卸了他的左臂。”   “是。”   林二少还未来得及抗议,咔嚓一声,刚接好的左臂又被卸了下来,双重痛苦下他像一只被烫了的虫子一样,哀声在地上翻滚扭曲,痛得一身冷汗淋漓,看得周围小心翼翼偷瞄的人都心里发颤。   “找人将他送到靖国公府,让靖国公好好教一教。再说,本王有机会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打滚的林二少没听见,旁边的人却听见了,难道这位竟然是位王爷?众人顿时鸟飞兽散,生怕惹祸上身。   贺章领命,又拖着林二少往一边去了。   阮盈沐一直作小鸟依人状,乖巧地倚在他怀里,这时才想起一旁的女子,连忙探出身子来找她,“姑娘,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白芷腰身一动,跪在了他们二人面前,“两位恩人的大恩,小女子白芷无以为报,今生只能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来报答了,还望两位恩人莫要嫌弃。”   萧景承的目光也从她身上略过,眼中不起一丝波澜,又继续盯着怀里的人。   阮盈沐看到她没有受伤便松了一口气,柔柔笑道:“我说了不用你报答,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白芷姑娘还是尽快将家人安葬了吧。”   白芷抬首,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和受伤,“夫人果然还是在嫌弃白芷吗?白芷虽出身低贱,却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若是夫人不肯收白芷做奴婢,白芷也不能要夫人的银子和物件。”   她俯首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今日还是要感谢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若是来日有机会,白芷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她便起身又跪到了先前的地方。   阮盈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今日大闹一场,本意是想替她解围,再让她好好安葬了娘亲,可如今她若是不接受自己的帮助,继续在这里卖身葬母,她是走了,却难保林二少不会怀恨在心,回过神来把气撒到白芷姑娘身上。那她真的是罪过大了。   她纠结万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萧景承。   萧景承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丝,“你想如何?”   阮盈沐征询似的轻声道:“我想先将她带在身边,待安葬好她的家人后,再给她一笔银两,让她好好生活去,殿下您觉得可行吗?”顿了顿,她继续道:“是我多管闲事,让白芷姑娘惹上了更大的麻烦,我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在这里。”   “好,你决定即可。”萧景承无所谓地应了,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等我们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阮盈沐缩了缩肩膀,将自己更紧地贴进他的怀里,讨好似的蹭了蹭他,“谢谢殿下。”   最终,他们还是带上了白芷姑娘,一行人继续出发,赶往安阳将军府。   马车上,阮盈沐靠坐在榻上,萧景承将她的小腿握住,另一只手准备去脱她的白袜子检查情况,却突然感到手中的小脚往里一缩。   “嗯?”萧景承抬眸看了她一眼。   阮盈沐莫名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红晕从脸颊扩散到脖子,整个人都羞得不行,含混道:“应该没什么事的,等到了……到了将军府,再找大夫瞧一瞧便好了……”   “听话,我看一眼。”萧景承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脚又拉了回来,轻手轻脚地脱掉了白袜。   莹白如玉的小脚露了出来,形状姣好漂亮,五个脚趾头圆润可爱,就是脚踝处红肿得厉害,一看便是扭伤了。   萧景承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小脚上好几眼,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有人有把玩女子玉足的癖好。   “殿下?您看好了吗?”阮盈沐早就将脸转到了一边,只露出纤细的侧颈,小声问道。   萧景承回神,摸了摸她的脚踝处,便见她的脚又忍不住往回缩了缩,痛得□□了一声。   “叫你到处惹事,肿成这样,痛死你。”豫王殿下看似不近人情地训了她一顿,手上的动作却很轻,用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脚踝,轻轻地揉了揉。   阮盈沐忍过了开头的痛,这下倒觉得疼痛缓解了一些,不由感到很神奇,一动不动地让他握住自己的脚。   半晌后,她后知后觉问道:“殿下,您的手心怎么这么热?”   豫王殿下手常年冰冰凉凉,今日却出奇的热,难道是……   “你发热了吗殿下?”阮盈沐撑起了上半身就要过来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伸手挡住,“坐好,不要动。”   “不是发热,担心担心你自己罢。”   马车停在了安阳将军府,萧景承率先下车,随后站在马车边,又打横将阮盈沐抱了下来。   阮盈沐不好意思道:“殿下您还是放我下来吧,将军府人很多……”   “人多怎么了?本王抱自己的王妃,谁敢有什么意见吗?”   阮盈沐心道,哪有人敢对殿下您有什么意见啊?   贺章上前去敲开了安阳将军府的大门,让下人去通报,就说豫王殿下和豫王妃前来拜访。   仆人领命匆匆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阮斐便快步赶到了大门前,朗声笑道:“豫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然后,一个超大的么么哒木啊~ 第59章   阮盈沐一见自家大哥,更难为情了,搂着萧景承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叠声耳语道:“您快放我下来,人都看着呢……”   萧景承完全不理会她,对着阮斐遥遥一笑,“无妨,本王也不过一时兴起,少将军不必多礼。”   阮斐的脸色在看到阮盈沐被抱在豫王怀中时,瞬间变得很有些难看。但这神色转瞬即逝,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语气关切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大哥,我不小心扭了脚。”   阮斐心中有数了,拱了拱手道:“如此,殿下和王妃还是先进门吧。”   萧景承微一点头,又俯首在她耳边淡淡威胁道:“你若是再乱动,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你扔啊,有本事你扔!阮盈沐在心中叫板,但也只能抱紧了他的脖子,将脸整个埋进了他怀里,假装别人都看不见她的脸。   豫王殿下就这么高调地将人一路抱了进去,穿过了前院,来到了正厅前。   老将军正神态严肃地端坐在椅子上,见了他们便起身行了个礼,“老臣拜见豫王殿下、豫王妃。”   萧景承不紧不慢地走进正厅,将阮盈沐安放在椅子上,这才含笑道:“老将军不必多礼,自家人随意一些便好。”   阮盈沐低垂着眼眸,看起来依旧是父亲面前乖顺的女儿,“父亲。”   萧景承坐到了她身边,随后阮斐也跟着进来了,婢女很快便将热腾腾的茶水和糕点奉了上来。   几人一时找不到话说,都沉默不语,还是阮斐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未能提前得知豫王殿下光临寒舍,招待不周,还请豫王殿下见谅。”   “少将军客气了,本王刚从宫里出来,盈沐说她想念家中父兄,本王恰好也无旁的事,便顺道陪盈沐一起登门拜访了。说起来还是本王唐突了。”   阮斐听到他如此亲密地称呼阮盈沐,心中又是一沉,面上还不能显露不愉,只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   老将军此时缓缓开了口,“老臣听闻,前几日豫王殿下不慎遇刺?”   萧景承眸色沉了沉,“是。不过刺客并未伤到本王,倒是让盈沐受了伤,本王心中也很是愧疚。”   老将军看了一眼女儿,眼神中并无异样,“盈沐能为豫王殿下挡刀,也是她自己的福分。”   阮盈沐柔柔应道:“父亲说的是,殿下千万不要为此事介怀了。”   阮斐的手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里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眼角抽动了几下,到底是隐忍未发。   老将军同豫王殿下又聊了几句,豫王殿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目光频频往阮盈沐的脚上暼。   阮盈沐会意,轻声细语道:“父亲,大哥,殿下一路劳顿,现下还是让殿下先歇息片刻,待午膳时再叙如何?”   “也好,先安排豫王殿下歇息罢。”   萧景承似乎是爱上了抱她的手感,不由分说又打横将她抱了出去。   “殿下,给您安排了厢房的。”阮盈沐小声道。   “你要本王一个人去睡厢房?”豫王殿下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你想什么呢,爱妃?本王自然是要同你在一处的。”   前前后后都跟着仆人,阮盈沐只好闭嘴。两人穿过了中庭院,迎面撞上了蝴蝶一样翩跹飞过来的阮馨。   阮馨的目光一下子被突然出现在家中的高大英俊的陌生男子吸引了,她脚步一顿,呆呆地盯着人家的脸直看。   这世上怎么还能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呢?   阮盈沐转过脸去,颇有些不忍直视阮馨这副痴呆模样,对萧景承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妹妹,阮馨。”顿了顿,她微微提高了声音:“阮馨,还不快来见过豫王殿下。”   阮馨被她这一声唤醒,等等,豫王殿下?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豫王殿下?这就是那个传闻中活不过今年冬天的病秧子王爷?   萧景承像是完全看不见面前杵着娇美少女,低头问她,“接下来怎么走?”   “阮馨?”她又唤了一声。   这厢阮馨终于回过神来,重拾了贵族小姐的娇矜,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过来,福身行了标准的礼,娇声道:“阮馨见过豫王殿下。”   萧景承的目光这才投到她身上,略一打量,冷淡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了。   阮馨抬起头,不由又看了他两眼,面上一派娇羞的神色直到略过豫王殿下怀中的阮盈沐才消散了一些,不情不愿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阮盈沐也实在是懒得同她周旋,“无碍,扭伤了脚罢了。”说完她重新将头靠在萧景承的肩窝处,“我们走吧,殿下。”   “你……”阮馨被她冷淡的反应又差点气得直跺脚,碍于豫王殿下在场不好发作,只能气呼呼地站在原地目送着豫王殿下远去。   半晌后,她一跺脚,脚步匆匆地往正厅去了。她要去找爹爹和大哥,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萧景承在阮盈沐的指挥下,七拐八弯地,终于到了她未出阁前住的闺房。   紫鸢上前去打开了门,萧景承一踏进这里,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浅的幽香。   他微微俯首,贴着她的耳侧,轻嗅,果然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哎呀……殿下您做什么呢?”他凑得如此近,阮盈沐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耳根子都快红了,“先进去里屋,把我放下来。”   这回豫王殿下倒是没再跟她杠,撩开了帘子进了里屋,将她放到了床榻边。   他的目光从粉嫩绣荷花的被褥,一路扫过了屋里各式各样的粉色装饰和摆件儿,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阮盈沐一见他的模样,便知他是在嘲笑自己屋里的布置,又羞又恼道:“你别看了,不是我布置的,不准到处乱看!”   她本身是喜欢素雅干净的色彩,可无奈还要在父兄面前装上一装。便只能忍受,依照大哥对小女孩的想象,把整个屋子都弄成了粉红色。   “咳咳……”萧景承清了清喉咙,“为何不许我看?你人都是我的,闺房看一看怎么了?”   阮盈沐扭过头不想理他,便听紫鸢敲了敲门。   “进来。”   “小姐,白芷姑娘现下该如何安顿?”   阮盈沐略一思索,若是单独为白芷姑娘准备客房,怕是她又要不自在,“暂且让白芷姑娘同你住在一起可好?白芷姑娘丧母未多时,方便的话,紫鸢你多多照顾她一些。”   “是,小姐。”   紫鸢退下,房里又只剩阮盈沐和萧景承大眼对大眼。   萧景承今日活动量着实有些大,又抱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现下还真有些累了,毕竟他的体力一时也难以恢复到真正的巅峰状态。   他松了松筋骨,懒懒道:“不请你夫君坐一坐你的床榻么?”   阮盈沐心道,豫王殿下向来不是要做什么就直接做,今日怎地如此客气起来?   她耸了耸肩,“殿下若是不嫌弃便请坐,若是嫌弃,大可……”话还未说完,萧景承便坐到了她的身边,片刻后更是毫不客气地半躺上了床榻。   “你这床榻还挺舒服的。”豫王殿下满意地闭上了眼眸,一副打算就这么睡了的模样。   阮盈沐扭头去看他,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太好,自然地便伸手去捉住他的手腕子,想悄悄替他把个脉。   “做什么?”萧景承眼眸还是阖着的,却突然反手捉住了她的柔荑,在手心捏了好几把,“觊觎本王的美色?   阮盈沐趁他看不见,悄悄翻了个白眼,门外又传来通报声,说是少将军请的大夫到了。   阮斐虽是个武将,心却细的很,知道她伤的是脚踝,还特意请了一位女郎中过来。   大夫给她看了脚踝,留下了一瓶药酒和几副膏药,一边示范按摩药酒手法,一边讲解其中要点。豫王殿下眼皮子半垂,偶尔嗯一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   很快便到了午膳的时辰,仆人过来请豫王殿下和豫王妃一同去正厅用膳,阮盈沐实在是不想顶着这只肿肿的猪脚来回跑,便一时没应声。   萧景承瞅了她一眼,“去回禀老将军,就说本王今日累了,叫人送些膳食过来即可,一起用膳早晚有机会的,毕竟本王和王妃也不是马上就要走。”   豫王殿下都如此开口了,仆人便只能匆匆回去复命。   两人简单地用了午膳,豫王殿下又不客气地借了阮盈沐的浴桶一用。他坐在浴桶中,双手搭在木桶边缘,水汽缭绕中,总觉得又闻到了那股幽香。   这是她的闺房,她住了将近十年,处处都充满了她的味道,简直令人有些……沉醉了?   萧景承蓦地从木桶中站起身来,水声哗啦啦吓了阮盈沐一跳,连忙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片刻后,豫王殿下喜怒难辨的声音传来,“无事。”   阮盈沐敏感地察觉到,豫王殿下的态度像是突然有了一些转变,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萧景承沐浴净身后,躺进了她的被窝中,想小憩片刻。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很快他便真正来了睡意,竟就这么放松地睡着了。   阮盈沐倚在床的另一头瞧着他的睡颜,便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敲门声,随后紫鸢便出现在里屋。   她用眼神疑问道,有何事?   紫鸢用口型回道:“大公子找您说话。”   阮盈沐眉心一跳,思索片刻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单脚撑在地上,示意紫鸢过来掺着她。   两人极尽全力不发出声响,艰难地出了闺房。   “大哥找我有何事?”一出房门,阮盈沐便盯住了紫鸢,神情难得有些严厉:“紫鸢,是不是你在他那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第60章   阮盈沐坐着紫鸢找来的轮椅,被她一路径直推进了阮斐的房中。   她进去时,阮斐正站在窗子前,背对着她,双手负于身后,身形一动不动。   紫鸢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顺手轻轻关上了房门。房间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阮盈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唤道:“大哥。”   阮斐并没有应声,而是凝视着窗外院落里光秃秃的树枝,半晌后,才缓缓转过了身子,“你来了。”   阮盈沐“嗯”了一声,“紫鸢说大哥找我有话要说?”   阮斐几步走到她身后,将她推到了窗前,避而不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紫鸢在你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如何,还习惯吗?”   “紫鸢很好,对我也忠心耿耿,我很是喜欢她,当然。”她微微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紫鸢到底在大哥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最亲近和信任的依旧是大哥。很多她不愿意同我说的话,想必同大哥是肯说的。”   阮斐搭在轮椅上的手抬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指的是什么?”   阮盈沐克制住自己想躲掉的冲动,沉默了片刻,柔柔道:“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我兄妹之间不必拐弯抹角。殿下方才睡下了,醒来若是见不到我,便又该要生气了。”   阮斐的手一僵,“你同豫王殿下,比大哥想象中要更……亲密一些。”   “大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阮盈沐笑了笑,“妹妹既然嫁与了豫王殿下,同殿下便也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不亲密,难道还要生疏吗?”   阮斐的脸色冷了下来,手也收了回去,“看来你已经忘记了上次大哥同你说过的话了。”   “大哥上次说过什么话了?盈沐记性不好,还请大哥见谅。”   阮斐叹了一口气,“不要这样和大哥说话,小沐。我叫你离豫王殿下远一些,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看,你不听话,便受伤了。”他绕到了她的身前,蹲了下来,目光平视着她,“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阮盈沐心知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却不能接受他的方式。她默默与他对视了良久,才开口道:“大哥上次说了,等到时机成熟了,便会告诉盈沐一切真相。我现在只想知道,大哥所说的时机到底是何时?”   “总之不是现在。”阮斐认真地凝视着她,“现下你只需要知道两点:第一,离豫王殿下远一些,第二,谨记四个字:明哲保身,不要试图插手任何你不该插手的事。”   阮盈沐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哥一直反复强调,叫盈沐离殿下远一些,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有人一直暗中在害殿下性命?”   阮斐摇了摇头,“你不必知道这些,只要记住大哥跟你说的两句话即可。”   “好,我不问这个。”阮盈沐退而求其次,“那么,大哥你能不能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你问。”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丝波动,“刺伤我的刺客,大哥是否认识?”   果然,阮斐脸色突地一变,咬了咬牙,却是没有吭声。他不擅长说谎,尤其不会对她说谎,因而他只能选择沉默。   阮盈沐心中有了数,“紫鸢说过刺客曾在她面前提过大哥的名字,看来大哥一定是认识的。”   “是。所以你怀疑刺客是大哥派过去的吗?”   “不,我一点也不怀疑大哥。”阮盈沐隐去了初时心中的疑惑,斩钉截铁地回道。   阮斐似是有些意外,“你就这么相信大哥?”   “大哥为人光明磊落,大楚少将军不可能会做这种暗中偷袭之事。况且,大哥同豫王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何苦冒险去刺杀豫王殿下呢?”   阮斐有些动容地凝视着她,半晌后回了回神,疑问道:“所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刺客的真实身份,以及,到底是谁派他来的,幕后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   阮斐听了这话却猛地起了身,背对着她冷声道:“那你问错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盈沐今日铁了心要从他口中问出些东西来,却选择了以退为进,吃力地转动轮椅,就要掉头出去。   这木制的轮椅笨重得很,她故意只用上两分力,十分费力地自己闷头折腾着,咚咚几声响后,她低低叫了一声:“哎呀!”   阮斐的反应速度极快,一个闪身便到了她面前,伸手固住了差点翻了的轮椅,低斥道:“你在做什么?”   阮盈沐倔强地抿紧了红唇,一言不发,也不理他,挥挥手便要赶走他握住轮椅的手。   “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同大哥置气?”   阮盈沐抬眸,弯了弯唇角,“大哥说错了,盈沐已经是豫王妃了,现下同豫王殿下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阮斐被她这话气得不轻,嘭得一拳砸到了轮椅上,吓了她一跳。   “难怪人常说女大不中留,你才嫁入豫王府几天,便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你同豫王是一家人,那你把我……和父亲放在何处?”   阮盈沐暼开了眼神,语气坚定道:“我知道大哥你在想什么,你先前告诫我的那一番话,无非是希望我在豫王殿下病逝后,能及时抽身出来。可眼下殿下身子已经大好,大哥你也是看到了的,盈沐现下只想安心做个贤惠的妻子,又有何错呢?”   阮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还是不明白,不是豫王身子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人根本不会放过……”   “看来大哥你果然是知情的了。”阮盈沐冷静地看着他,“大哥有自己的苦衷,因而不愿如实相告,盈沐能谅解。但也希望大哥能谅解妹妹,一日为夫,这辈子豫王殿下都是我的夫。夫君被小人暗害,盈沐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大不了。”她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大不了生同寝死同穴罢了。”   阮斐被她最后一句话惊得直往后退了一步,用力地靠在了窗台上,半晌后才找回了声音。他张了张嘴,声调都惊得变了变,“你……你何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你……爱上了他?”   阮盈沐内心毫无波动,眼里也有一些好笑的意味,什么爱不爱的。她只得垂眸掩饰,淡淡道:“夫妻间不是本该如此吗?盈沐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阮斐死死地盯了她良久,最终闭上了眼眸,压低声音道:“我叫你不要管,是因为你管不了。想要他命的人,是皇后。又或者说,不只是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伟大的领导安排,我从今天开始出差一整周,将会在忙碌的夹缝中努力码字更新,如果更晚了或者少了些,还望小天使们见谅呜呜呜~   感谢“小胖几于哥”和“神木DD是我兄贵”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61章   阮盈沐回到自己的闺房,让紫鸢将轮椅停留在廊前,迟迟未推门进去。   她沉入自己的思绪中,思索了半晌后,才低低唤了一声:“紫鸢。”   “是,小姐。”   ”这次刚好一起回来了,你便趁此机会留在将军府,不用跟我一起豫王府了。”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紫鸢的声音里有一丝惊慌,“紫鸢做错了什么?您不愿意紫鸢在您身边伺候您了吗?”   “不是,紫鸢。我很感谢你没有同大哥透露我的一些……秘密,但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而你自小便在将军府长大,一直跟在大哥身边,设身处地想象,你肯定不想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紫鸢立即放开了推轮椅的手,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垂首恳求道:“紫鸢是自愿的小姐,求您就让紫鸢跟在你身边保护您吧!”   “没事的紫鸢,你不必担心大哥那边,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小姐……”   “嘘……”阮盈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殿下还在歇息。这件事暂且这样吧。”   紫鸢只能黯然收声。她本就不是善于表达的那种人,这种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阮盈沐在门外待了许久,久到她都快坐在轮椅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才突地被开门声惊醒。   萧景承只披了一件外套,打开门便见到她小小一团缩在轮椅上,一脸受惊的表情。   他方才醒来时,尚未睁开眼,便首先低低地唤了一声身边人。等了又等,却一直得不到回应,他皱着眉头睁开了眼,这才发现房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的面色实在是算不上愉快,耐着性子等起床气下去了,才披上衣服出门,打算去找一找某只受了伤却极为不听话地还要四处蹦哒的小兔子,准备揪着她的耳朵把人拎回来训一顿。   然而眼下瞅着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萧景承骂人的话又说不出口了。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走过去,俯身,一把又将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脚踝肿成这样还要四处乱跑,我看你是不打不长记性。”   阮盈沐心中暗道,你若真是狠得下手连病人都打,那我就收回关于你是个好人的结论。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也不说话,乖巧地让他抱了进去。   “说吧,趁我睡觉时,又跑去干什么坏事了?”萧景承将她放在床榻边上坐着,自己双臂环抱胸前,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模样。   阮盈沐垂眸轻声道:“我还能去做什么坏事?太久未回将军府了,我去看了看以前养过的可怜小东西。”   萧景承挑了挑眉,目光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此刻的心情好似有些低落。   “罢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来说说你今日又多管了的闲事吧。”   阮盈沐悄悄抬眸看他一眼,好心道:“殿下您不累么,还是坐下慢慢说吧。”   豫王殿下难得听话地坐到了桌子前,端了一杯茶轻抿,一脸听故事的表情。   于是她将今日在市集上发生的事有所选择地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将林二少的恶霸行为放大,又将白芷姑娘的凄惨遭遇加了笔墨重点描述,最后完全隐去了自己扭断林二少胳膊并单挑群打手的事实。   萧景承听完了沉默了半晌,才不轻不重道:“真不知还说你是无知无畏还是什么好,若是今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在你要行侠仗义之前,你至少应该先学会自保。”   阮盈沐眼眸微弯,“热血上头,路见不平要行侠仗义之时,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么多呢?殿下您要理解一下嘛。”   萧景承不想搭理她的诡辩,放下了茶盏,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脱了她的鞋子,不由分说地强行又检查了一遍她的脚踝,发现伤势并没有加重,这才放过了她。   他转而坐到了床榻上,伸手就要去捏她的脸,却被阮盈沐迅速敏捷地躲了过去。   ……豫王殿下的脸瞬间便黑了,甚至隐约可见青烟缓缓从他头上冒出来。   “你在躲我?”他从嗓音里挤出了几个字,看她的眼神像是如果她回答是的话,立马就要吃了她。   阮盈沐不易察觉地往后又退了一些,努力掩饰眼中的嫌弃,吞吞吐吐道:“不是……殿下您刚摸完我的脚……又来摸我的脸……是不是有点……”   萧景承愣了愣,一时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顿时如同冰山融化,春风拂面,百花盛开,看得阮盈沐都克制不住呆了呆。   豫王殿下长得可真好看呀……   “就你毛病多,我都不嫌弃,你自己的脚你嫌弃什么?”话是这样说,豫王殿下还是下了床,走到桌子前仔仔细细地净了手。回到床榻上,熟练流畅得仿佛是自己的床榻一般躺好,他顺手将阮盈沐也拉了下来,整个趴在他胸前。   “陪我再睡一会儿。”萧景承的声音里隐含三分倦意,不似伪装。   阮盈沐趴在他健壮的胸前,倾听他平稳的心跳声。豫王殿下的身子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他知道有人想要他的性命吗?她该如何做,才能既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将大哥和阮家牵扯进来,同时还能提醒他小心那些人呢?   当真是十分令人头痛的问题。   她阖上双眸,思绪却在一刻不停地转动。   等等!片刻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眸,她怎么把秦婉儿给忘了呢?以皇后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这件事她必然不能求助于墨袖宫,若说现在还有突破口的话,那只有一个人了,那便是秦婉儿。   “想什么呢?”萧景承抬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勺,淡淡问道:“眼珠子都快转圆了吧?”   阮盈沐心中暗道,豫王殿下您难道是胸前也长了眼睛么,就这姿势还能看见我眼珠子转不转呢?   “我已经睡着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阮盈沐小声回道。   萧景承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说想回来看望父兄,现在人也见到了,你打算何时回豫王府?”   阮盈沐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信息,也不愿意在将军府多待,便回道:“殿下想何时启程都可以,即便是现在就回豫王府,也未尝不可。”   “这么快?”萧景承略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她要在将军府待上好几日。不过,今日短短接触之下,他倒是看出了一点,她同家人的关系比他想象中更要淡漠。   两人相处久了些,他已经多少有些了解她的习惯。她对着老将军时露出的面部表情和标准的微笑,同他第一次见她的大婚之夜时并无不同。   因而她所说的“想念家中父兄因而想回将军府一趟”恐怕也只是随口编出来的谎话。   小东西对上他时,到底何时嘴里才能多出几句老实话?   “不急,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将军府,我们自然是要多待一些时日了。”豫王殿下万分善解人意,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至少待到爱妃的脚伤好一些罢。”   两人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期间前院派过两趟人前来请豫王殿下和豫王妃到正厅去用晚膳,都被贺章挡在了院中。   旁人不知道,贺侍卫还能不清楚吗,他家殿下睡觉时最恨旁人打扰,当然除了王妃。而现下王妃还和他睡在一起呢,那就更不能打扰了,连皇上都不行。   正厅中,老将军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大夫人眼见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渐渐变得冰冷,实在是忍不住了,盯着面前的盘子阴阳怪气道:“热菜变成冷盘,我看等到半夜了就能变成冻菜了。”   阮馨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她在将军府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长这么大又何曾饿过肚子受过这种委屈?   她一开始还在维持端庄优雅的等待姿势,心想着要给豫王殿下留个好印象,现下已经完全忘了,气得柳眉倒竖,“阮盈沐她是不是疯了,居然敢叫我们等她这么久?”   “阮馨!”阮斐不悦地低斥了她一句,“不许这么说你三姐姐。”   阮馨说话的声调立刻尖利得像是要尖叫,“你就知道护着她!阮盈沐她什么身份?不过是仗着嫁给了豫王殿下,如今居然敢跟我们拿乔了,用个晚膳三请四催都不来,她不是疯了是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将军啪得一声拍了桌子,语气沉沉道:“适可而止,馨儿。盈沐是什么身份,她是你姐姐,跟你一样是阮家的孩子,说话不许没分没寸。”   “她才不配当我姐姐!她不过是个……”   “阮馨!”大夫人脸色一变,及时喝住了她,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语气严厉道:“不想用膳了便回房间去!”   阮馨何曾被这一桌子的人轮番训斥过,一时又气又伤心,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脸颊,不敢继续撒泼,只能用力推开了椅子,哭着跑了出去。 第62章   萧景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睡到自己肚子饿了才悠悠转醒。   睡前还趴在他胸前的小东西,现下整个人都蜷缩到了他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握成丁点儿大的小拳头,抵在锁骨处,睡得正香甜。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垂眸瞧着她的睡颜。   闭上眼眸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很乖。清醒时无论她面上做出多么乖顺的表情,语气有多么柔软可爱,那双灵动漂亮眼睛却总是会背叛主人的伪装,泄露她的真实情绪。倔强,坚定,固执,不服输,同她柔柔弱弱的外表完全相反。   因而最开始她总是不愿意正视他的眼眸。   狡黠善变,巧于伪装,嘴里吐不出几句真话,不肯吃一点点亏,却又出人预料地善良热血。她的身上似乎充满了矛盾,比如为他挡了一刀,却依然宁死也坚持不跟他说实话。而他却拿她毫无办法。   萧景承久久地凝视着她,半晌后微微叹息,抬手将她耳鬓的发丝小心地拨到耳后,受了蛊惑似的,缓缓垂首,极其轻柔地吻了她的额头。   他没有吵醒她,随后便翻身下床,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殿下……”贺章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来。   萧景承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压低声音道:“还在睡着。”   贺章瞬间了然,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老将军派人来了两趟,要请殿下您和王妃一起去正厅用膳,属下见殿下迟迟未醒,便将人挡了回去,您看……”   萧景承不在意地摆摆手,“挡了便挡了,现下可以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了,待会儿王妃也该饿醒了。”说到后面,他面上又露出些许笑意来,难得今日他醒的比她早一些。   贺章领命,正打算吩咐下去,却听自家殿下又低声唤道:“等一等。”   转念间,萧景承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微微眯了眯眼眸,唇边有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岳父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你说呢,贺章?”   豫王殿下不紧不慢地跟在引路的仆人身后,往前院走。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将军府的格局,状似随意地问了仆人几个问题,仆人却十分谨慎小心,一律回答:“奴才不清楚,这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事情,殿下还是去问我们少将军吧。”   问了半天,却什么也没问出来,豫王殿下不由烦了,便不再开口。   几人一同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迎面拐角处传来一阵嘤嘤哭声,随后便有一个人影突地冲了出来,也不看路,径直往萧景承这边撞来。   萧景承啧了一声,身子一闪就偏了过去。再定睛一瞧,这哭哭啼啼抹眼泪的可不是将军府的四小姐么?   “啊呀!”阮馨眼见着自己要撞上什么人了,连忙停住脚,哪知最后面前的人闪了开来,她却是没刹住脚,啪的一声摔了个狗爬。   她一时悲从中来,就这么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活了啊啊啊啊啊……”   跟着她一路跑出来的侍女正气喘吁吁地赶到,一见四小姐居然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旁边站着的男子翩翩走了过去,弯腰伸出了手,低声道:“别哭了,先起来罢。”   阮馨被这好听的男声吸引,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了一眼,发现是豫王殿下后一时愣住了,片刻后又羞得把头埋进了手臂中小声哭起来。   “地上凉,先起来。没有人会笑话你的。”萧景承耐心地俯身等待。   贺章则略有些惊悚地看了一眼他家殿下,???   或许是被他的声音所安抚,阮馨也不好意思当着豫王殿下的面再在地上赖下去,便只好搭着他的手,一使劲站了起来。虽然她还在抽抽噎噎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萧景承下一瞬间便放开了她,拿出一块帕子,“擦一擦罢。”   阮馨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客气地接过了帕子,背过身子去仔仔细细擦了擦脸。   “四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本王,本王替你主持公道。”   阮馨心道,明明就是你跟阮盈沐才导致我被骂的,罪魁祸首在这装什么好心?不对。她转念又想,豫王殿下才不会做这种拿乔的事儿,肯定是阮盈沐一个人的主意,不关豫王殿下的事。   想到这里,她平复了心情,又理了理头发,这才转身道:“没谁欺负我,殿下要去哪里?”   “本王正要去前院。睡了一下午,方才才得知老将军曾派人过来请本王一同用膳,这才匆匆赶了过来。”萧景承慢慢跟她解释道,语气出奇得温和。   “那阮盈……那三姐姐呢?没跟您一起来么?”   “盈沐的脚受了伤,不便四处走动。”萧景承一语带过,又关切道:“四小姐用过晚膳了么?”   阮馨一想起这个就来气,又不得不生生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娇嗔道:“气都气饱了,用什么晚膳。”   萧景承淡淡一笑,“四小姐生谁的气呢,老将军和少将军看起来都十分宝贝四小姐,府里谁敢给你气受?”   “哼,殿下您以为我大哥有多宠我吗?才不,他对阮盈沐那才是真的好!”阮馨哼了一声,说罢才想起来阮盈沐是豫王殿下的王妃,连忙补了一句,“当然了,其实我也无所谓的,宠我的人多着呢。”   萧景承往前走了一步,“既然还未用膳,那不如四小姐同本王一起去前院罢,我们边走边聊。”   阮馨本想拒绝,可她的肚子现下实在是很饿了,况且她也不想给豫王殿下留下蛮不讲理、不知礼数的印象,便犹犹豫豫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往回走了。   萧景承漫不经心问道:“你说少将军对盈沐更好,为何?你们都是少将军的妹妹,少将军理应无所偏依才是。”   “就是说啊!可事实上呢,大哥他对我总是大呼小叫训斥得多,对三姐姐可是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而且他对三姐姐还有求必应的,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他亲身……”说到后面才又后知后觉地消了声。   “是吗?”萧景承没有在意她最后面一句话,笑了笑,“可我怎么听盈沐说,她同少将军关系并不太亲近呢?   阮馨闻言冷哼一声,心中暗骂那不过是她白眼狼罢了,可当着豫王殿下的面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只好组织了语言,难得委婉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三姐姐对谁她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大家早就习惯了。”   萧景承没接这话,两人快走到正厅前方时,这才微微停住脚步,侧首望着她,半真半假地含笑道:“虽说本王是你姐夫,但姐夫也等于半个哥哥了。以后若是少将军再欺负你,本王给你做主。”   月光下他的脸俊美得有些惊心动魄,这样一眼望过来,阮馨的心跳不由漏了好几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面上娇羞的神色遮都遮不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连连点头。   “豫王殿下。”清朗的男声打断了她的遐思,阮斐也不知站在厅前看了多久,这时几大步跨了过来,大手一伸,将阮馨扯到了自己身后,低声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阮馨委屈的目光投向萧景承,“您看到了殿下,大哥他又凶我!”   阮斐面上神色冷了冷,“这才几时未见,你还学会告状了?”   萧景承笑了一声,“四小姐天真可爱,少将军不必如此严厉。”   “豫王殿下见笑了,舍妹从小就被家父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养成了一身的坏脾气。希望她没有冲撞了殿下。”   “大哥你真的够了!”阮馨急得一跺脚,又气又羞地率先往正厅跑去了。   阮斐没有错过方才阮馨同豫王殿下的眼神交流,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做了一个手势,“殿下请。”   这顿晚膳,虽然只缺了阮盈沐,但整张桌子上,只有萧景承一人是认认真真在进食,其余人各揣心事,心思都不在晚膳上。   豫王殿下从不饮酒,这个规矩连在皇上面前都不曾破,但他不饮酒,不代表别人也不需要饮酒。   于是到了晚膳结束时,老将军已然饮了不少酒。大夫人只好搀扶着他率先回房休息了,便只留阮斐和阮馨兄妹二人作陪。   或许是心情不佳,或许是旁的原因,阮斐今晚虽喝的不多,但也有些上头,加之未曾认真进食,此刻颇有些难受。   阮馨完全没注意到她大哥难看的面色,一直偷瞄着豫王殿下,直到阮斐出声把她赶走,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最后在阮斐越来越生气的眼神中,不得不退了下去。   阮斐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豫王殿下接下来是准备回房歇息,还是?”   “不急。”萧景承端了茶盏又轻抿一口,“机会难得,本王想同少将军聊两句。”   阮斐动作微微一僵,神智清醒了一点,片刻后迅速恢复了正常,“是。殿下想同微臣聊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我出差终于回来了!累到无法喘息呜呜呜~这两天会加更补回来的~ 第63章   萧景承看了他两眼,缓缓笑道:“放松些,少将军。今日机会难得,本王不过是想和你随意聊聊。毕竟久闻少将军盛名,却一直未能有机会结交,本王心中甚是遗憾。”   阮斐闻言也爽朗一笑:“豫王殿下谬赞了,微臣一介莽夫,也不太会说话,还请豫王殿下多多包涵了。”   萧景承便当真随意问了两句边境的战事,又同阮斐浅浅探讨了如今番邦的形势与朝廷的对策。   阮斐小心谨慎地应对着豫王殿下的问题,好在一切看起来都很稀疏平常。正当他快要放下警惕心时,豫王殿下冷不丁地将话题转到了太子殿下身上,“西边边境战事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在处理,少将军同我二哥应当很是相熟才是?”   阮斐不动声色地迅速暼了他一眼,片刻后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政务更是繁忙,微臣每次不过例行汇报公事而已,谈不上相熟。”   “嗯,原来如此。”萧景承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说法,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什么不悦,只淡淡道:“本来还以为能从少将军这里得出些有用的信息呢,看来也是不行了。”   “豫王殿下您是想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二哥多年来一直不肯立太子妃,父皇母后都有些着急了。昨日二哥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拒了靖国公府的六小姐,难免会有人作出猜测,是不是太子殿下早已有了心上人……”   阮斐心中咯噔一下,诚恳道:“这个问题微臣确实不清楚,太子殿下从未提起过这些。”   “罢了,二哥同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尚未提过,想来更不会同你说起。”萧景承放下茶盏,摆了摆手,“其实本王能理解二哥。这选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选主倒有些相似。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更何况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呢?这是何等大事,慎重一些也是应当的,是父皇和母后太过心急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意味深长,所作的比方也饶有深意,阮斐不敢轻易搭话,只恭恭敬敬地听着。   豫王殿下留了一段空白,半晌后才又开口道:“这会儿沐沐应是快醒了,本王也该回去了,不然醒来见不着我,怕是又要不高兴了。”他提到阮盈沐时,神情霎时变得极为温柔,眼眸中的笑意不加掩饰,语气也很是亲昵。   阮斐率先起身,拱手相送,“如此,微臣便先送殿下回房歇息。”   夜凉如水,他们二人沿着小径走,豫王殿下一时心血来潮,问起了阮盈沐未出阁前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说是他想了解了解他未曾参与过的豫王妃的过去。   阮斐脑海中瞬间便浮现了几个场景,最后却只挑了两件无关紧要事情说来。   萧景承听了不满足,再追问下去,却听阮斐道:“微臣常年征战在外,同家里聚少离多,委实也不太清楚,殿下若当真想知道什么,不如亲自去问豫王妃。”   萧景承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么,本王还以为,少将军同沐沐兄妹情深,亲近得很,这才开口问了。”   阮斐面色如常,“微臣所了解的,都已然如实相告殿下了。”   豫王殿下嗯了一声,面上无喜无怒,倒是不再追问,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厢房。   贺章上前去敲开了房门,探头来开门的是青莲,“贺侍卫,殿下回来了?”   贺章点头,“青莲姑娘,好久不见,是殿下回来了。”   青莲往里屋看了一眼,继续小声道:“小姐醒来后脚疼,又四处寻不见殿下,现下正生闷气呢,晚膳也只用了几口。你们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脚疼?”一大串的话语中,萧景承只听到了这两个字,很快上前了两步,皱眉道:“换药了吗?”   “还没呢,小姐不让奴婢碰她的脚。”   “青莲,谁来了?”里屋传来阮盈沐的不大不小的问声,从声音中也能听出来心情大约的确不太愉快。   萧景承回头问阮斐:“少将军一起进来坐坐?”   阮斐心中担忧阮盈沐的伤势,也顾不上豫王殿下这副理所应当的主人态度,立刻点了点头,跟在豫王殿下身后一同进了屋。   躺在床榻上的人儿一见萧景承,便扭过了脸。   萧景承几步走到床前,询问道:“脚怎么了,是不是睡觉时乱动了?”   阮盈沐不愿意搭理他,眼睛更不看他,自顾自地颦眉抿唇,生着闷气。   “盈沐,你还好吗?”阮斐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阮盈沐这才有了反应,挣扎着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上,柔声回道:“大哥,我没事的。”   萧景承不知她在闹什么别扭,对旁人态度正常的很,怎地偏偏对自己生气?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些,强行捉住了她的小腿,低声哄道:“别动,我检查检查你的脚踝。”   “不要你看。”阮盈沐气呼呼地一直往旁边躲,就是不要他碰她的脚。   萧景承也不恼,只低声恐吓道:“你要是再乱动,到时候脚踝落的伤一直好不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你可别哭。”   一听这话,阮盈沐不由地犹豫了。要真的变成了一个小瘸子,那还是很不方便的,走起路来也不好看。想到这里,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脚放给他处置,自己则又别别扭扭地偏过了脸,就是不肯正眼瞧他。   萧景承手法娴熟地替她拆了绷带,拆到一半,突然想起这屋里还站着个外人,便停了手,“少将军不妨先回去休息罢,这里有本王来照顾即可。”   阮斐站在原地,目光投向了床榻上的人,直到她也转过头来,轻声道:“大哥你先回去歇息罢,我真的没事。”这才转身离开。   青莲送他出门,离得远了些,阮斐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为何突然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青莲神色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在他鼓励的眼神中悄声道:“四小姐来过一趟,前脚刚走。不过小姐不让我说,我也没听见她们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四小姐走后,小姐就变得很生气……”   这厢,还在生气的阮盈沐没忍住疼,“哎呀”叫唤了一声。   萧景承眉心微皱,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狠了狠心不顾她的叫唤,又用温热的手心给她揉了揉脚踝,疏通筋血,最后重新换了药,再包扎起来。   “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人睡觉都不老实,还跟我闹别扭。”萧景承净了手后坐回了床榻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数落道。   阮盈沐这会儿没那么疼了,依旧不理他,只垂眸盯着自己的衣带子。   萧景承见不惯她这副把自己当空气的样子,往前挪了挪,伸手捏住她的尖下巴抬起来,“说罢,生哪门子的气呢?气我没叫醒你自己一个人去用膳了?”   阮盈沐被迫仰起脸,目光却往一旁暼去,语气不咸不淡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妾身哪敢生殿下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   “我生我自己的气行不行?”阮盈沐被他问得烦了,眼珠子一转,直愣愣地同他对视上,盈盈水目中果然有一丝鲜亮的火焰在跳动。   生起气来也是如此生动迷人,豫王殿下浅笑一声,不要脸道:“你若是现下亲我一口,我便信你不是生我的气了。”   “你……”阮盈沐被他噎住,半晌后冷冷道:“我要休息了,殿下请自便。”说罢便抬手去拂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却反而被人牢牢捉住了手握在掌心中。   萧景承欺身上去,压制住了她的上半身,两人脸贴脸,鼻尖对鼻尖,呼吸交错,说话间便有错觉唇与唇即将相触。   “说,到底为什么生气?不说的话那我亲你了。”豫王殿下耍起无赖来也是风度翩翩,语调很是优雅自如。   小东西鲜少同他闹脾气,虽然他觉得很是新鲜,看她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一般也很可爱,但是,他必须弄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这般生气。误会这种东西,是越积越深厚的,有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阮盈沐被他气得够呛,小胸脯一鼓一鼓的,蹭的他眼神渐渐都变了,变得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危险,连呼吸声也更沉重了些。   阮盈沐被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只好妥协地问道:“那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同你父亲和大哥一起用膳了。”   “还有呢?”   “嗯?”萧景承微微退开了一些,“还有什么?”   阮盈沐又不说话了,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见他实在是没有头绪,满脸困惑的模样,这才勉为其难地轻启红唇,不高兴道:“阮馨来过了。”   萧景承微一挑眉,一时没能把两件事联系起来,“阮馨?她来做什么?”这跟她生气有什么关系?   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语气揶揄道:“小沐沐,你该不会,在吃你亲妹妹的醋吧?” 第64章   阮盈沐脸色登时一变,拧着黛眉反驳道:“说什么呢,谁吃醋了?胡说八道!”   萧景承笑到难抑身子的微微发抖,握着她的手上的力道也不由松懈了些,便被她恼怒地一把甩开了,“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都说了不是了!”   “好……好,不是便不是吧。”萧景承止住了笑,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小沐沐,我发现你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啊,动不动给本王脸色看就算了,现在还冲着本王大呼小叫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颊。   阮盈沐被“小沐沐”几个字酸得打了个寒颤,红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扭过脸去继续闹别扭。   萧景承蓦地想起,除夕夜小东西喝醉了酒一不小心吐露出的实情,原先被赐婚、该嫁给他的本应是将军府的四小姐阮馨。难道她是在介意这一点?   他又强行转过了她的脸,笑吟吟道:“醋劲儿这么大,亲妹妹的醋都吃?不过是看在是你妹妹的份上,扶了她一把。爱妃且放心,我对她没有兴趣。”   “谁管你对她有没有兴趣了?”阮盈沐实在是受不了了,瞪着眼珠子脱口而出。   “那你说,你还在生什么气?”   阮盈沐心中暗道,当初阮馨为了不嫁给你怎么说你的你是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咒你的你也是没听见,现下你对她笑也就罢了,还承诺要保护她,活生生让阮馨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居然沉不住气跑到她这里来,得意洋洋地示威来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慢慢冷却。豫王殿下是什么段位的人?他的疑心病比谁都重,怎会轻易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示好。初次见面时,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阮馨,为何突然态度大转弯,真像阮馨所说的那样,是为她的美貌风采所倾倒吗?   她承认,阮馨的确貌美,可说实话她们姐妹几个相貌差距并不大,她不认为用“相貌平平”来评价她的豫王殿下,会迷恋上阮馨的容貌。还是像豫王殿下所说的,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不,都不是。她推翻了所有的猜测,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豫王殿下正试图从阮馨身上得到一些从她这里得不到的讯息。   因而她方才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阮馨,质问她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语气严厉地试图彻底打消她不该有的歪念。阮馨今日被骂得够多了,又说不过她,最后只能被她骂的哭哭啼啼跑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又要去找谁告状。不过她自己也不好受,又急又气,肝疼脚也疼。   “想什么呢?”萧景承不满面对面时她还能走神,趁机又掐了一把她的脸,“说话,不许跟我甩脸子。”   阮盈沐压下了翻飞的思绪,整理了片刻,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来。她放柔了嗓音道:“真的跟您没关系,殿下。说出来也是怕您笑话,我打小就跟阮馨就不对付,她方才又来找我吵架,吵了一通把她送走了,生我自己的气呢。”   萧景承心知她没有说实话,却也知道若是她不愿意说,再怎么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当作是相信了。他冷哼了一声,放开了她的脸,起身拂袖,坐到了桌边。   阮盈沐心想,他们不能在将军府就这么待下去了,难免阮馨不会犯蠢,又或者,豫王殿下可能会察觉到什么。不行,她必须尽快回到豫王府,从秦婉儿身上找到突破口,在阮家牵扯进来之前,让幕后真凶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她眼珠子一转,软软地唤了一声“殿下。”   然而这下角色对调,变成了他不搭理她了,任她怎么叫唤,豫王殿下也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阮盈沐只好在床榻上艰难地移了移身子,准备下床,脚还未碰到地便惊呼一声:“哎呀!”   萧景承身形一动,下一瞬间便到了塌前,摁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又要折腾什么?脚不想要了?”   谁叫你不理我呢?阮盈沐心中默默顶嘴,面上委委屈屈道:“殿下,盈沐想回豫王府了。”   萧景承的手僵了僵,“为何?之前心心念要回将军府,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才待了一天便又要回豫王府?”   阮盈沐叹息一声,轻声道:“盈沐本来在将军府便是多余的那个人,只不过离开久了,便忘了。”她的神色很是黯然,似是陷入到了某种久远的不太愉快的回忆中。   良久后,她眼巴巴地仰面望着她,“殿下您说的,如今豫王府才是盈沐的家,那盈沐现下想家了,想回去咱们的家,不可以吗?”   萧景承幽深漆黑的眸子审视着她,像是在仔细分辩她说的这番话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半晌,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你就可着劲儿地折腾吧。”   阮盈沐一下子便高兴起来,抬起胳膊勾着他的脖颈,示意他俯下身子来。   难得投怀送抱,豫王殿下毫不犹豫地俯身,香香软软的小东西便把自己放到了他的怀里,然后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脸颊处。   萧景承一时愣住了,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阮盈沐等了半天,不得不主动放开了他的脖颈,疑惑道:“殿下?”   豫王殿下这才回过神来,脸颊上的柔软的触感却依旧挥之不去。很神奇,这种被亲脸颊的感觉,出乎他的预料,还……挺不错的。   说来难以置信,豫王殿下长这么大,被亲过脸颊的次数不是屈指可数,而是只有一次,便是今日。   他自出生之日便丧母,曾经由不同妃嫔之手,后来由贤妃娘娘抚养长大。但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贤妃对他连拥抱都很少。更别提父皇了,身为一国之君,他对子女表达宠爱的方式只有赏赐,赏赐,再赏赐。   而身边服侍他的宫人们,对他也只有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身份尊卑摆在那里,连碰他一下都是僭越。   他直直地盯住了她形状姣好的红唇,喉头微微滑动,眼神越来越暗。   阮盈沐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不善,吓得立即又吧唧一口亲在他另一边脸颊上,略带些撒娇道:“殿下,我饿了,晚膳没吃饱呢……”   萧景承闭了闭眼眸,直起身子来,“贺章,吩咐下去,再准备一次晚膳。”如此,算是暂且放过了她。   白日里睡得太多,脚也隐隐作痛,阮盈沐这一夜一直睡不着,到后来烦得连呼吸声都乱了。   萧景承被她闹得也睡不安稳,只好小心避开她的脚,将人抓过来放进自己怀里。揉捏了一会儿,被她抗议了,便又在黑暗中垂首去寻她的唇,堵上去连亲带咬,好一番折腾后,小东西才终于在他怀中不出声了。   最后什么时候睡去的两人都记不清了。   阮盈沐是个行动派,说要走便是真要走,第二日一大早便自顾自地起床洗漱,动作也不刻意放轻,吵醒了豫王殿下便回过头去笑盈盈道:“起床啦殿下,咱们要打道回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萧景承有气也没地方出,只得认命地也起了床。   临别前,老将军依旧沉默寡言,大夫人倒是做足了主母的姿态,就差没抹两滴泪,连连叹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这么快便走了?   阮盈沐碍着众人在场,同大夫人演了一出母慈女孝的场面,最后抽回了自己的手,安慰道:“豫王府离将军府也不算远,父亲母亲放心,女儿会时时回家看望你们的。”才怪。   豫王殿下同几人点头告别,先上了马车,阮盈沐眼尖地看到紫鸢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大门处。   她用眼神示意阮斐,不用了,就让紫鸢留在将军府吧,阮斐却当做没看见,移开了目光。   紫鸢小跑着到了她的跟前,垂头唤道:“小姐,让紫鸢陪在您身边吧。”   阮盈沐又看了一眼大哥,猜测恐怕是大哥不放心她,硬要紫鸢保护她,或者说是,保证她别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而紫鸢也不敢不从。   青莲见气氛有些不大对,从阮盈沐身后走了出来,一把拉过了紫鸢亲亲热热道:“哎呀,紫鸢姐姐你怎么这么慢呢?差点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啦,快走吧!”   紫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同青莲一左一右站到了马车旁。   阮盈沐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再叫紫鸢回去,只好叹了一口气,同阮斐告别:“大哥,盈沐便先回去了。”   “嗯。”阮斐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她,“记得大哥同你说过的话,不要让大哥失望。”   “好。盈沐也希望大哥你可以,凡事三思而后行。”若是不能做到独善其身,至少也不要早早站队,更不要,站到可能是她的对立面去。   两人打哑迷似的说了两句话,阮盈沐又向老将军行了礼,“父亲,女儿先走了。”   老将军沉沉地望了她两眼,难得说了一句称得上是关心的话,“照顾好自己。”   马车缓缓起步,阮盈沐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瞧见了将军府门前站着的几人,又瞧见了匆匆拎着裙摆赶到门口跺着脚的阮馨。   片刻后,她转过了脸,正视着前方。萧景承在她身旁坐着,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她这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家,也是最后一次同时见到这一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最后一更便补齐啦~ 第65章   马车停在豫王府门前,豫王殿下从马车上接下了阮盈沐,一路轻轻松松地抱着她往府里走。   他理所应当地顺着去自己的厢房那条路走,阮盈沐却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我想先回东苑。”   萧景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为何要回东苑?”   她一脸诚恳地回道:“妾身这脚踝还不知何时能痊愈,往常习惯了青莲和紫鸢贴身照顾着,更方便一些,这样也不会打扰到殿下您歇息了,殿下您觉得呢?”   许是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豫王殿下没有再坚持,亲自将她送回了东苑,安放到床榻上。   临走前,萧景承警告道:“闹着要回豫王府,现下既然已经回了,便安分一些,脚伤未好之前不许乱跑。”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随时会来检查。”   阮盈沐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嗯嗯啊啊地敷衍着,总算是把人哄走了。   她不在东苑的这几日,屋子里一直都有婢女打扫,维持着干净整洁,甚至隐隐有满室的清香。她躺在松软的被褥上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又叫了紫鸢进来。   “我之前是不是同你说过不用再跟我一起回豫王府了,为何自作主张跟了过来?”   “小姐……”紫鸢素来不会说话,也不知该编什么理由,只好局促地站在原地揪着衣摆,吱吱唔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阮盈沐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多加责怪,但有些事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大哥是不是派你来监视我?”   “不是!”紫鸢迅速地反驳了,“大公子怎么会让紫鸢来监视小姐您呢?”   “说得好听些是保护,说得难听些不就是监视么?”阮盈沐自嘲似的笑了笑,随后语气坚定道:“不过,紫鸢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明白,但凡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的,谁也阻止不了我。”   紫鸢低声应了,“从小姐将紫鸢从天牢里救出来的那一刻起,紫鸢的这条命就是小姐和大公子两人的。紫鸢愿意帮小姐做任何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倒也不用你赴汤蹈火,咱们只不过要来个引蛇出洞罢了。”阮盈沐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凛冬将去,万物复苏之春即将来临。   阮盈沐老老实实在东苑修养了几日,待脚踝不那么肿了,才慢慢开始活动。   等到跑跳都不受影响了,她便开始没事找事频繁地往豫王殿下房里跑,有时候用了晚膳便回了东苑,有时候时辰太晚了也会留在正厢。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这日她在暖阁沐浴出来,被热气熏得整个身子都是玫红色,面上更是灿若玫瑰。她穿着藕粉色的绣花寝衣也嫌热,衣带不整,松松垮垮的,香肩微露也无知无觉,嘟嘟囔囔地说要换薄一点的寝衣了。   萧景承捧着书靠在床头,自打她出来的那一刻起,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这会儿她靠近了床榻,带来一股略带潮湿的幽香,豫王殿下心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便将书一扔,顺从自己的心意将人按到了身下。   “啊呀!”阮盈沐被他吓了一跳,娇呼一声,粉拳捶了捶他的胸膛,“殿下您按住我做什么呢?吓我一跳!”   萧景承更紧地压迫着她,低低沉沉的笑声从胸膛中穿出来,“你说我想做什么,嗯?”   他的眼眸里燃烧着的是她熟悉的一团火,下一刻滚烫的唇舌便缠了上来。   “唔……”阮盈沐在热切的亲吻中,得了空便要扭头说话,“我要喘不过气了,你放开我……唔……”   这一夜两人纠缠许久,后来阮盈沐故意咬了他一口,被得不到满足因而十分恼怒的某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折腾出不小的动静,听得门外的侍女脸都红了,听得贺章一张古铜色的脸上都飘了红霞,最后将门外守夜的侍女都赶走了,自己则堵住了耳朵,在心中默念起来了心经。   第二日,萧景承醒来时,瞅着睡相甜美的小东西,气得咬了一口她秀气笔挺的鼻尖。   阮盈沐迷迷糊糊地一巴掌拍在他那张俊脸上,试图推开扰她清梦的东西。豫王殿下被巴掌糊了脸,闭上眼眸忍下了,咬牙轻声道:“你给我等着。”   床榻上的人在他离开厢房后,慢慢睁开了眼,眼眸深处一片澄澈清醒,哪里有熟睡的痕迹。   她静静等待了片刻,确定豫王殿下已经走远了,这才咬破了食指,将血慢慢涂抹到了床单上,掌心运气,将血迹烘干了,这才懒懒地唤了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顺便将床单换洗了。   不出她所料,午后秦婉儿便造访了东苑。   阮盈沐浑身没骨头似的躺在矮榻上,青莲跪在她身旁替她捶腿,秦婉儿行了礼后,她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秦婉儿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关切道:“姐姐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利?莫不是病了?妹妹瞧着您很是疲乏的模样。”   阮盈沐抬眸看了她一眼,娇羞地垂眸笑了笑,换了个姿势,慵懒回道:“有劳妹妹关心,姐姐并非是病了,不过是昨夜殿下他……”   话说到一半却又住了口,绣帕掩住红唇,眼波流转间,阮盈沐笑道:“不说这个了,妹妹来找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秦婉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一口银牙咬紧,手上的帕子都快要被绞烂了,还得死死压下气,挂上笑容柔柔回道:“没什么大事,妹妹只是想常与姐姐走动走动,毕竟偌大的豫王府,人也不多。”   两人又是一番姐姐妹妹的虚伪客套,阮盈沐将人送走后,利落地从矮榻上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对着紫鸢低声笑道:“开始了。”   近来豫王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豫王妃突然喜爱上了酸食。侍女们到处去寻水果梅子,都挑最酸的吃。厨房纷纷做起了什么糖醋排骨、糖醋鱼,酸溜白菜,一用膳,满桌子都飘了酸味儿。   豫王殿下对比毫无反应,喜欢吃什么吃便是了,豫王府还能不让王妃吃饱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嬷嬷,但老人家也不敢确定,只暗自高兴,并更加悉心地照料着王妃的日常饮食。   又过了几日,阮盈沐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将豫王殿下和秦夫人都请了过来,三人一起用了顿午膳。   萧景承来之前并不知秦婉儿也在,看到她还有些奇怪,架不住秦婉儿上来便一顿柔情似水、如泣如诉,心中只盼着这顿饭赶紧结束。   而阮盈沐心情却很愉悦的样子,期间一直殷勤地给豫王殿下布菜,间或招呼秦婉儿,等到炖母鸡汤上了桌,一揭锅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她却眉心轻颦,忍不住偏头到一边,捂着帕子干呕起来。   萧景承放下了银筷,“怎么了,不舒服?”   阮盈沐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又忍不住继续干呕,只得匆匆离了桌,进了内室。   她这一走,桌上剩下的两人也没什么心思进食了,萧景承是担心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而秦婉儿则是脸色苍白,联想到了某种令她食不下咽的可能性。   当晚,阮盈沐合衣躺在床榻上,静静等待紫鸢的消息。   说实话,她并不十分清楚,以秦婉儿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会不会如此轻易上当。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演戏演全套的准备,大不了到时候被豫王殿下再骂一顿就是了,但如果她因此替他捉住幕后真凶,或许他也不会怪她呢?   她慢慢转动着脑子,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听见了门外传来贺章的声音,“王妃娘娘,殿下请您去正厅一趟。”   嗯?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啊。   阮盈沐不假思索,利落地翻身下床,唤了青莲进来,稍作打扮,便施施然往正厅去了。   她一踏进去,堂上端坐的豫王殿下锐利深沉的眼神便朝她射了过来。   阮盈沐无视他眼神中的冷意,福身行礼,又佯装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直抹泪的秦婉儿,“这是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妹妹跪在地上做什么呢?”   秦婉儿也不理她,蓦地向豫王殿下膝行而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惹人怜爱地委屈道:“贱妾冤枉啊!贱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人陷害贱妾的,求殿下明鉴!”   萧景承只冷冷暼她一眼,她便止住了扑过去的念头,硬生生顿住了身子,依旧在哭。   萧景承的语气冰凉如夜色,“贺章,人泼醒了没?醒了便带过来。”   “回殿下,已经醒了。”贺章恭恭敬敬地回道,随后便重又拎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丫鬟进来了。   虽说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可到底是冬夜,一桶冷水泼下去,小丫鬟春云此刻冻得止不住瑟瑟发抖,面色青紫,连牙齿都在打架。   “说吧,谁给你的这封信,又是叫你送给谁的?”萧景承手中捏了一封信,听起来很随意地问道。   小丫鬟抖了半天,在他越来越冷寂的眼神中,终于还是勉强开了口:“是……是秦夫人叫……叫奴婢……”   “你撒谎!”秦婉儿突然尖叫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激动地就要扑过去,“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我,害我?”   萧景承皱着眉头唤了一声:“贺章!”   贺侍卫会意,一把抓住了秦婉儿的肩膀,强硬地施力将她重新按到了地上,跪好。   萧景承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本王允许你起来了吗?”顿了顿,他的目光转向春云,“继续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第66章   春云恐惧地跪在地上,抖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明白了。   期间秦婉儿几次三番试图打断她,反驳她,激动地要扑过去控诉她,都被贺章轻而易举地镇压住。   直到萧景承被秦婉儿尖利的声音吵得头都疼了,这才冷冷淡淡道:“你若是再嚷嚷,我便先割了你的舌头。”   他这话里并无多少情绪,甚至都不是威胁,秦婉儿却从他冷寂的眼神中确认了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只得噤声,任由眼泪麻木地顺着眼眶往下流。   “所以,你的意思是,尽管你已经送了数次信件,却也不知道跟你接头的是什么人?”   “是……奴婢……奴婢不敢欺瞒殿下……奴婢只知是宫里的人,夫人却从未告诉过奴婢到底是哪一位贵人……”春云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嘶哑着嗓音哭求道:“殿下,奴婢知道的已经全部招了,奴婢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弟等着奴婢供养,奴婢只是听从夫人的命令做事,并非有意害殿下,求殿下开恩,放奴婢一条贱命啊……”   阮盈沐一直默默旁观,此刻眼神悄悄转向了豫王殿下,却见他微微皱了眉头,眼里有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果不其然,萧景承挥了挥手,“先带下去罢。”   “殿下,殿下!求殿下开恩,放奴婢一条生路啊,殿下……”直到被家丁拖远了,春云求饶的声音才渐渐消逝。   此刻,没有人知道等待春云最终的下场,到底是什么。   正厅里一时陷入了沉寂,萧景承的目光重又落到自己手中的信件上,低沉冷漠的嗓音响了起来,“婉儿,还记得去年中秋夜,你给本王写了一副字吗?”   秦婉儿心知今夜她已在劫难逃,也不答话,只面如死灰地瘫在地上。   “呵呵。”萧景承轻笑了一声,“字体清秀,可惜笔力不足,略有些小家子气。本王怎么看,这信上字迹都是出自你本人的手啊。”   阮盈沐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了他身边,柔声开口道:“殿下,妾身能瞧瞧这信上都写了什么内容吗?”   萧景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莫名有些心虚后,才将信递了过去,“看罢。”   阮盈沐冲他笑了笑,接过了信,迅速地扫了一眼。   不出她所料,信上说的正是她怀孕一事。不过这秦婉儿十分谨慎,信中并无称呼,也无署名,因而即便是截了这封信,也找不出幕后真正的人。   阮盈沐假装一脸不可思议地同萧景承对视片刻,垂下了眼眸,沉默着将信还给了他。   豫王殿下疲乏地闭上了眼眸,如玉的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说罢,这封信是要送给宫里的哪一位?”   “婉儿不知,婉儿是被陷害的。”秦婉儿又麻木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   萧景承睁开了眼眸,“你要知道,本王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并且,本王的耐心十分有限。”   秦婉儿不知被他这句话的哪个点刺激到了,突然激动地直起了身子,尖叫道:“怜香惜玉?怜香惜玉?自打我陪在您身边,豫王殿下您何曾正眼瞧过我一眼?我在您眼里不就是一团空气吗?”   萧景承不为所动,半晌后才回道:“就算是一团空气,那也是我豫王府的空气。豫王府的空气不听话,跑到了皇宫里,你可知道,这团空气会有什么下场?”   秦婉儿一顿尖叫发泄后反而冷静了一些,突兀地笑了一声道:“字迹可以被模仿,贱妾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贱妾不认,殿下也不能屈打成招吧?况且,豫王殿下平日里最孝顺皇后娘娘了,母慈子孝好生叫人羡慕,豫王殿下肯定不会做出令皇后娘娘不高兴的事情来,不是吗?”   她是皇后娘娘母族旁系的庶女,虽然身份卑微,但当初到底是皇上和皇后亲自指派给豫王的妾,豫王总不能无声无息地让她死在豫王府,到时候,皇后娘娘和皇上心里会怎么想豫王呢?难免不会有芥蒂吧?   阮盈沐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豫王殿下生平最讨厌的两件事,秦婉儿全部一齐触发了。   萧景承微微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冷冰冰的戾气十足的笑容,“是,本王不会杀你,但你很快便会了解,有时候,死,才是一种解脱。”   秦婉儿很快便真正明白了豫王殿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被迫吞下了一颗药丸,不过片刻,她便感到骨子里有一股痒意慢慢往外爬。   很快,这股痒意越来越明显,从一处扩散到全身,然后有如万蚁穿骨而过,蚀骨钻心的麻痒感席卷而来。她疯狂地在地上翻滚磨蹭,尖锐的指甲透过厚厚的衣衫挠断了,血乎乎的,到最后甚至不管不顾地往脸上挠。   整间屋子都回荡着可怖的惨叫声和尖利的摩擦声。   阮盈沐头皮发麻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自己全身也痒了起来。她看向倚坐在高椅上面不改色、旁若无人的萧景承,目光中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她第一次意识到,阴沉不定、喜怒无常的豫王殿下的真正手段,可能不是她能承受的。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萧景承深邃平静的眼神看了过来,察觉到她的眼神里的东西后,身子微微一僵,随后抬了抬手,示意贺章暂停。   贺章会意,强按住扭动的秦婉儿,塞进去了一颗新的药丸。   很快秦婉儿便安静了下来,犹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前前后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美貌动人的秦夫人,已然成了一个血迹斑斑,衣衫残破的疯婆子。   “这颗解药的效果很短,你还有……”萧景承歪头笑了笑,“一盏茶的时间来告诉本王真相。”   秦婉儿想到了死。如果她今夜出卖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是不倒,她会死。皇后娘娘若是倒了,她也是难逃一死。不如现在便死了,也好过这样生不如死地熬着。   她慢慢积攒了力气,猛地起身,冲向了屋内的柱子,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然而贺章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还未能冲出去,便被贺章一把抓住,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摁了回去。   “本王从前未能看出来,你倒是个烈性子。”萧景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对站得离他越来越远的阮盈沐道:“沐沐,你看到了,不是本王不肯放过她,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阮盈沐不知此刻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来。   是她设了这个圈套,让秦婉儿钻了进来,豫王殿下也如她所愿地,在审问秦婉儿。但是如今面对不了这情形的反而是她自己。她一时无话可说。   “再喂一颗。”萧景承如恶魔般的低语响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秦婉儿凄厉地惨叫起来,“我说我说!我说!”   这世上没有人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酷刑。   “很好。”萧景承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是……是皇后娘娘。这几年我送出去的每一封信,都是送给皇后娘娘的。”说完这句话,接下来的话便水到渠成了,秦婉儿将她进豫王府开始,做的每一件事都一一道来。   包括在豫王殿下长期服用的汤药中动手脚,包括详细汇报豫王殿下的一举一动。   “啊,是这样啊。”萧景承一脸平静地听完了她所有的话,情绪未起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料到。   阮盈沐细细研究他的表情,突然脑子中闪现了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念头。她试探着开了口:“殿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萧景承反问道:“知道皇后一直在害我?”   果然。阮盈沐眉心皱了起来,豫王殿下早就知道了,却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一直没有拆穿。今天,要么是在借她的手顺水推舟,要么……是她打乱了他的计划。   糟了,紫鸢?   她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她吩咐过紫鸢,半道上截了信件和证人带回来,悄悄放到引人注目的地方便迅速回东苑,但直到贺侍卫去东苑找她,紫鸢都没有回来。   萧景承也在默默观察她的神色,见状不由笑了笑。话是对秦婉儿说的,眼神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阮盈沐,“好了,你先下去罢,只要你配合本王做一件小小的事,本王便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这话说得轻轻松松,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豫王殿下要开始行动了。   贺章带着筋疲力竭的秦婉儿下去了,正厅中便只剩下萧景承和阮盈沐遥遥相对。   良久后,萧景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对着她露出了一贯熟悉的笑容,“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阮盈沐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瞬间,便乖顺地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距离时,她顿住了脚步,“殿下……呀!”她突然被萧景承一把拉了过去,以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坐到了他的腿上,被他抱在怀里。   “乖。”萧景承像摸一只小动物那样,摸了摸她的长发,唇边含笑,神色温柔。   “方才见你一副受惊的模样,是不是吓到你了?”萧景承又捏了捏她的脸,似笑非笑道:“那是惩罚背叛和欺骗我的人,沐沐这么乖巧听话,我又怎么舍得这样对你呢?”   阮盈沐听得心惊。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景承今夜为何要将她也叫过来,当着她的面审问秦婉儿。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古言《重生之太后难当》求预收呀~   苏语怜版:   苏语怜上辈子不顾一切下嫁谢嘉,自以为今后便是郎情妾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谢嘉一路高升后翻脸无情、妻妾成群,最后更是害了她苏氏满门。   苏语怜到死才明白,一开始谢嘉便是在踏着她的身份上位,报复苏家。   一朝重生,她又回到了及笄之年。这一次她步步为营,甚至不惜踏入宫门,不仅为了复仇,更为了守护她的家族。   进宫三载,皇帝驾崩。摄政王皇叔控权,小皇帝继位,她却莫名其妙捡了个便宜儿子,被迫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太后。   楚琅:倘若太后乖乖听话,臣弟自当竭尽全力,护太后一世无忧。   苏语怜:哀家是抱摄政王大腿呢还是抱摄政王大腿呢?   等一等,护就护罢,皇叔也不用护到床榻上来吧?   摄政王:臣弟说好了要照顾太后,自然是要事无巨细地照顾到方方面面了。   楚琅版:   楚琅这辈子,在泥潭里打过滚,在刀口上舐过血,最终他成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站上了最高处。   从此,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只有他不想要。   除了真心。   而当他再次陷入深渊,坚定地陪在他身边,将他紧紧拥住的,却是那位惯于虚伪飘忽、口蜜腹剑的太后娘娘。   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依然没有放弃我。 第67章   阮盈沐心中思绪万千,一时未能应答。她安静地垂眸,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像两只不安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萧景承看不见她的眼神,内心便有些烦躁。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后颈,揉了两下,低低沉沉道:“沐沐,看着我。”   阮盈沐被他的声音惊醒,下意识听话地抬眸,一抬眼便撞进了他幽深莫测的眼眸中。   她同他对视,却总是难以挥去脑海中方才他看向秦婉儿的眼神,冷漠到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事实上萧景承现下的眼神很有些温度,眼眸深处的不悦更是显而易见。   “你怕我?”萧景承缓缓凑近了一些,平静道:“我说过,只要你不做欺骗和背叛我的事,你便不用怕我,我舍不得你的。”   他说这话,仿佛全然忘记了就在前几日,他还差点将她活生生掐死在床榻上。   她难免有些失神,如今想来,她当时也是真的胆大,或者说是运气好,豫王殿下竟然如此轻易地便放过了她。   “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沐沐。”萧景承亲昵地用挺拔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转而顺着滑腻的肌肤往下,埋进了她温热的脖颈间。说话时他的吐息若有似无地与她相触,显得旖旎而暧昧,语气中也充满了诱哄:“你现在同我说几句实话,从前的一切我便不再追究,当作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好不好?”   尽管情境很是不对,阮盈沐还是被他弄得羞到白玉似的耳垂都红了,整个人想躲却退无可退,往后缩也只能将自己更紧密地镶嵌进他的怀里。   她不敢。   她不知道豫王殿下说的这几句话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若是她自己的命也就罢了,可其中牵涉到她最亲近、最重要的那几个人,她不敢赌。   若是豫王殿下翻脸不认人,她可能会毁了阮家和墨袖宫,甚至包括萧二哥。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答,萧景承的耐心也在一点点耗尽。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抱着她的双手也越收越紧,勒得她都有些疼了。   “殿下……”实在拖不下去,阮盈沐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萧景承稍稍松开了她一些,“嗯。”   “您想知道什么?”   萧景承终于愿意同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唇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奖赏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嫁给我?”   霎那间,阮盈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除夕夜的某些片段,包括她喝醉时同他的那段对话。她收回了回忆,镇定自若地同他对视,选择毫不隐瞒:“阮馨不想早早成婚,然而皇后娘娘赐婚,阮家不得不遵旨,只能是盈沐出嫁。”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阮盈沐是决计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因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阮馨在嫌弃豫王殿下,因而阮家不得不让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替嫁。这是对豫王殿下的侮辱。   但她现下反而顾不得这么多了,幸好萧景承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无甚变化,梳理她的长发的指尖也未曾停顿。   “至于皇后娘娘赐婚的心思,想必殿下也能猜出来几分。阮家世代为将,大哥手握重兵,姑母又深得圣宠,皇后娘娘不愿意阮家势力过于庞大,而皇上……皇上心中也对阮家有所芥蒂,便只能……”她这话说得的的确确是实情,但同时也将阮家同皇后一派彻底撇清关系。   萧景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老练的猎人在盯着猎物,“我问的是,你为何愿意嫁给我?”大婚之夜,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虚伪至极的敷衍回答。   阮盈沐被问得懵了一下,心道,这难道是我能选择的吗?但她也不能直说,我准备嫁给你的那一日,当真是以为你会活不过这个冬天,直接奔着守寡来的。   她有预感,她若是真这么说了,豫王殿下可能会当场掐死她。   “嗯?”   “因为我没有选择。”阮盈沐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出身……殿下您知道的,这件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这么说,萧景承倒也能理解她的身不由己。况且那时她同他不过是陌生人,难不成还能真如她胡诌的那般,是因为爱慕他才嫁给他的?   “好。”他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下一个问题,你同萧煜是否是旧识?”   这个问题,她在东竹居曾经逃避过一次,现下她只能承认,“是,我同太子殿下是旧相识。”   萧景承的手指瞬间僵了僵,看向她的眼神也冷了冷,“我问过你几次,你都骗了我?”   到了这时,阮盈沐反而不怕他了,避重就轻地坦然回答道:“我曾在宫外见过太子殿下几次,但不过点头之交,彼此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祭神大典那日,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就是太子殿下。”   “点头之交?”萧景承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点头之交,他看你的眼神会如此露骨?”   阮盈沐不自觉地颦了秀眉,“我进宫几次,同太子殿下接触甚少,一直是发乎情止于礼,殿下您误会了。”   她不知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何嫌隙,豫王殿下又为何如此执着于误解太子殿下。即便现下已有证据表明一直想要殿下性命之一的,便有皇后娘娘一份,但她依然相信,太子殿下同此事无关。当日太子殿下的忧心不似作假。况且他在宫中帮过她好几次,她一直默默感恩于心,但也仅止于此。   萧景承却不买账,继续逼问道:“那日,你彻夜未归,是不是一直同萧煜在一起?”   “不是。”阮盈沐不敢犹豫,迅速否认,随后整理了一下措辞,轻声道:“那夜我出门,只是去求助一位朋友,我以为他可能会认识刺客所用的暗器,虽然结果令人失望。”   “那我问你时,你为何不说清楚?”   “因为我不能出卖那位朋友。”阮盈沐的声音小了下来,神色也变得有些黯然,“殿下您即便是现在问我,我也是不能说的,我不想让我的朋友也卷入这些纷争中。您若是不肯相信,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您的事,那我也只能,任凭您处置了。”   她窝在他怀里,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胸前,小小一团,即便是最害怕的时候,也未曾离开他,反而只将自己靠得他更紧。她这副模样乖巧到不行,又委委屈屈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又强撑着坚强。   他感到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像是被她香软的小手给捏住了,连眼神都不自觉变得温柔下来。   下一瞬间,他眼神一变,突地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有些可怕。 第68章   阮盈沐感觉到,拥着她的双手,力道渐渐松懈了下来。而萧景承身上的气息,也陡然变得冰冷凝滞。   她不知方才转瞬间,豫王殿下深不可测的内心中闪过了什么念头,却也很知趣地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乖顺地跪在了他面前。   温软的身子消失,萧景承的怀中顿时空了,连带着胸口仿佛都莫名有些空荡荡的。他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前额,闭了闭眼眸。   等了等,阮盈沐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殿下,紫鸢她是不是在……”   “前些日子,你故意往本王房里跑,甚至在床单上抹了血迹挂出去。为何要故意放出……放出怀有身孕的假消息?”   “回殿下,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哼。”萧景承从鼻腔中哼出一丝冷笑,“好一个引蛇出洞,爱妃又是如何得知,这蛇是哪一个洞中的?”   阮盈沐一时无言,片刻后才谨慎回道:“妾身只是对秦夫人有所怀疑,因而试探了一番。”   “试探?谁给你的胆子拿这种事开玩笑?你竟敢连本王都利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阮盈沐没想到,她这一计都已经抓到了秦婉儿,豫王殿下竟然还这么生气。或许是殿下单纯地十分厌恶被蒙在鼓里罢。她也只能轻声请罪,“殿下息怒,是妾身的错。”   她这副认错速度快、认错态度好的模样,倒叫萧景承有火都没地儿发了。   他沉默地盯了她半晌,这才低低唤了一声,“贺章。”   阮盈沐一回头,便见贺侍卫领着双手都被绑住紫鸢上来了。   “小姐。”紫鸢一脸愧色,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   阮盈沐心中叹息,紫鸢不是贺侍卫的对手,这一点,她早就应该想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豫王殿下居然留了这么一手,一时大意了。   “殿下,紫鸢不过奉命行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恰恰相反,本王觉得她知道的不少。”萧景承慢条斯理道,“她应当不是从小跟在你身旁,而是跟在你大哥身边罢。”   乍一听这话,阮盈沐身子一僵,随后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萧景承却只凭那一瞬间,便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她自己或许未曾发现,她这个人,对待自己亲近熟悉的人和旁人是完全不同的。倒不是说刻意为之,而是不自觉的细微的,亲疏有别。   而紫鸢是她大婚后第一次回将军府后带回来的,他也只不过推测着试探,看来是猜对了。   他的语气淡的像是在说家常话,话里的内容却叫人心惊,“说罢,阮斐往豫王府安插人手的目的是什么?”   这顶帽子太大,阮盈沐不得不解释,“大哥只是让紫鸢来豫王府保护妾身,还请殿下万万不能误会。”   “保护你?”萧景承微一挑眉,“本王这豫王府,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之地,还需要少将军特意指派一个武功高强的属下来保护你?”   阮盈沐心道,有多少人要害你,你身边潜伏着多少危险,你心里没点数吗?   “如此看来,本王遇刺一事,少将军也脱不了干系了。”   这下阮盈沐是真的急了,“殿下,此事当真与大哥无关!若是有关,大哥又怎会让刺客伤了妾身呢?”   萧景承的眼神黯了黯,“又或者说,只是你们兄妹二人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阮盈沐惊讶地一抬眼,却见他表情严肃,并不似是开玩笑。她难掩面上受伤的神色,连胸前早已愈合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若是萧景承认定了她是虚情假意,联合大哥一起使了苦肉计,她也不必再替自己辩解。   “无妨,你现在不坦白也无所谓,本王很快便会查出一切真相。”萧景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但你要记住,本王给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阮盈沐暗自咬牙,只能以沉默作为无声的反抗。   那日最后,紫鸢被带下去关押起来,而阮盈沐也被送回了东苑。除了青莲,东苑所有的下人全部撤换,而东苑大门前则日夜不停歇的,始终有两个带刀侍卫看守。   她被软禁了。   阮盈沐坐在书桌旁,提笔,笔尖触及上好的纸张,她手未动,片刻后墨迹便晕染开了一小块。   她本就是个喜静之人,而青莲虽不甚清楚其中原委,却也看得出来,紫鸢被关,小姐被软禁,恐怕是出了大事,因而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吵吵闹闹。   偌大的东苑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但阮盈沐心知,豫王府平静的表层之下,必然早已暗流涌动,甚至这暗流,可能已经流入了皇宫。   但她此刻被关在这几间屋子里,对一切一无所知,并且不敢轻举妄动。豫王殿下对她的忍耐度恐怕所剩无几了。   入夜,阮盈沐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万籁俱寂,黑暗中,她蓦地听到了极其轻微地推门声。她下意识便要唤一声青莲,转瞬间却又止住了声音。   不对,青莲不会武功,即便她的脚步声放到最轻,也不可能会做到如此无声无息。   她缓缓调整呼吸,被褥下的身子紧绷起来,一触即发。   来人靠近了床榻,未带她出手,便听见一道压低了的熟悉嗓音响起,“是我。”   “大师兄?”阮盈沐诧异地睁开了眼眸,坐起了身子,“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豫王府?”   祁染见她已经清醒,便转身走到了桌子旁,坐下,“长话短说,纯贵妃被软禁了。”   阮盈沐愣了愣,片刻后苦笑道:“这么巧,我也被软禁了。”   她摸黑起身,披了件外衣,也坐到了桌子旁,“到底怎么回事?”   祁染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很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豫王殿下将计就计,想要抓个人赃俱获,可谁知秦婉儿当场反口,一口咬定一直以来指使她的人是纯贵妃。纯贵妃贴身的丫鬟也一同指认,并且从纯贵妃的寝宫中找到了秦婉儿送过去的书信。   真正的人赃俱获。即便明文帝大为震怒,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只能失望地将纯贵妃暂且软禁起来,继续彻查此事。   阮盈沐眉心紧皱,不可能,皇后怎么会知道豫王殿下的计划,甚至提前布好了局?秦婉儿又是如何同皇后里应外合,栽赃给了姑母?除非……除非豫王身边还有知道此事的人,提前给皇后通风报信了。   阮盈沐啧了一声,“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复杂。”她沉吟了片刻,“姑母那边情况如何?”   “人证物证都齐了,若不能尽快找到有力的证据推翻,纯贵妃谋害豫王殿下一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豫王殿下呢,他什么反应?”之前听豫王殿下的意思,他应是早就知道皇后娘娘害他一事,如今临门一脚,被皇后又摆了一道,她不信他会善罢甘休。   “豫王那边什么反应,我也不清楚。”祁染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担忧道:“毕竟纯贵妃是你的姑母,若是纯贵妃被……关于这件事,恐怕皇上和豫王可能会迁怒于将军府,甚至是你……”   阮盈沐沉默了片刻,突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身处墨袖宫,怎么会这么清楚宫里的事?”   “呃……”祁染冷不丁被她这么问了一下,顿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宫里有墨袖宫的人,大师兄便知道了。”   阮盈沐心中了然,也不再追问,祁染这才反应过来最开始她说的那句话,不由奇怪道:“你方才说,你也被软禁了,这是何意?”   她叹息一声,下意识不想说得太过详细,便捡了重点道:“字面意思。豫王殿下他实在是很敏锐,也很聪明,我在他身边这么久,瞒了他很多事,他其实都有所察觉。我不肯坦白,他一怒之下便软禁了我。”   祁染听了,眉间忧色更甚,“他既已对你产生怀疑,又恰逢纯贵妃一事,恐怕对你更不利了。”顿了顿,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实在不行,大师兄便设法带你离开这里……”   “大师兄。”阮盈沐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若是真的走了,那便是坐实了豫王殿下的种种怀疑。即便她对将军府的感情再怎么淡漠,但她在将军府长大,她也不可能忽视将军府上上下下的性命,弃父兄于不顾。   否则她一开始便不会嫁进豫王府。   祁染也不再说话,起身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直被软禁在这间屋子里吗?”   阮盈沐摇了摇头,“大师兄,豫王殿下现下还在宫中对吗?”   “是。你想出去?”   “嗯,还是大师兄了解我。”阮盈沐应了一声,笑了笑,“我想去见姑母一面。”很多事情,不是她困在这里冥思苦想就能想出结果来的。   祁染点头,“别怕,盈沐,不管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何,有大师兄和师父在你身后,没事的。”   “嗯,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难得早起的青莲打着哈欠推开了里屋的门。   小姐这几日总是起得很早,每回她进去伺候时,小姐都已经醒了好大一会儿了。今日她决定也起早一些,多陪会儿小姐,省得她老是胡思乱想。   “小姐,您醒了吗?”她轻声唤了唤,瞧着床榻上鼓起的一团,似乎比往常要大一些。   床榻上的人掀开了被子,青莲走近后定睛一看,“啊……”   一大清早,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被瞬间闪过来的高大男子宽厚的手掌堵在了喉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今晚加更!   顺便,可爱的小天使们进专栏看一看,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文收一收呀~ 第69章   “嘘……”祁染一只手紧紧捂住了青莲的口唇,试图安抚她。   青莲双眸瞪的像铜铃,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万分绝望地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起来。   短短一瞬,她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她家小姐遇害的一整套情节出来了。   祁染被她闹得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装出一副凶狠严厉的表情来,低斥道:“给我安分一点!”   青莲一时被他镇住了,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祁染趁机道:“我放开你,你别叫了,你家小姐有东西要给你,你看了自会明白。”   听闻陌生男子提起她家小姐,青莲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祁染跟她确认了一遍,她真的不会再叫了,便放开了捂住她的手。   “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我家小姐呢?”青莲压低了嗓音,一连串地质问道。   几个时辰之前,阮盈沐换好了夜行衣,回首对着祁染柔柔一笑,“大师兄,那便劳烦你先在这屋子里待上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很快便会回来,你放心。”   里屋不能无人,万一豫王殿下突然回府,来找她麻烦,至少大师兄可以想办法拖上一拖。   她出了东苑,便敏感地察觉到,豫王府已然大大加强了警戒,甚至出现了一批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带刀侍卫。这批带刀穿统一的黑色服饰,面上罩着一半的黑色面具,神情肃然,行动整齐划一,看起来十分训练有素。   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武功功底都不弱。   她在心中揣测,难道这些都是豫王殿下私下里暗自养的侍卫?如此看来,这些年缠绵病榻之上的豫王殿下,倒也做了不少准备。   而这次将他们突然放到了明面上,想必殿下是真的要有所行动了。   她没有往更深里去思索,避开了府中的一众侍卫,出了豫王府,便直奔皇宫去了。   皇宫中戒备更为森严,尤其是含春宫附近,几班大内侍卫不停歇轮流守卫,当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阮盈沐藏在阴影处观察了片刻,只能选择以自己为诱饵,诱使侍卫暂且离开含春宫。   果然,她的影子一闪而过,眼尖的大内侍卫便大声呵斥道:“谁在那里!”说罢便有一拨人追了上来。   而她远比他们的速度快,方才那一闪不过是虚张声势,调虎离山,事实上她霎那间便又藏到了阴影处的黑暗中。   剩下的另一队侍卫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阮盈沐便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用力地投掷出去,不知砸到了什么,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留下来的那一队侍卫反应迅速地也追了过去。   时间紧迫,阮盈沐丝毫不敢耽误,趁乱进了含春宫。   前后不过片刻,先前追出去的侍卫已经骂骂咧咧地回来了。阮盈沐靠在宫殿内门门上,悄悄松了一口气。   阮盈沐上回来含春宫,这宫里不仅奢华,还热闹得很。而今不过短短数十日,这里便鸦雀无声,连宫人们的影子也见不到了。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人世间的繁华,果真尽是虚妄。   她凭借着记忆,摸进了纯贵妃就寝的宫殿中。   此刻已将近寅时,本该安眠的纯贵妃,却依旧处于浅眠之中,一听到门吱呀一声,便警觉地抬起身子来。一声呼救尚未喊出口,便见黑影人直接逼近了床榻,“姑母,是盈沐,您别害怕。”   纯贵妃的惊恐顿时转为惊诧,“盈沐?你怎么来了?”   阮盈沐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心道我今夜方才被大师兄吓了一吓,此刻又成了吓人的人,倒也是有趣。   她将声音放得更轻,“我来帮您洗刷冤情,姑母。”   她合衣上了纯贵妃的床榻,同纯贵妃肩并肩地躺好。   纯贵妃抬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含笑道:“虽说姑母这几日受了不少惊吓,不过还是被你这副模样吓到了。含春宫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姑母,他们当真从你这里搜出来秦婉儿的报信?”阮盈沐一心想要迅速查清事情的真相,省略了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   纯贵妃撩了撩鬓边的碎发,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语气淡然地回道:“用人不善,被本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罢了。”   她始终是个优雅矜贵的女子,即便是当日被当场指认,即便是已被软禁了好几日,她也未曾有一刻失了风度,现下说起宫女的背叛,也显得云淡风轻。   “对了,你方才说要替我洗刷冤屈,你相信这件事与我无关?”   阮盈沐回道:“想要豫王殿下命的,可能是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但不可能是姑母您。”一来,纯贵妃膝下无子,又是除了皇后以外身份最高的妃子,她和豫王殿下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对立和冲突。   这一点她能想到,皇上肯定也能想到,否则现下纯贵妃面临的绝不只是软禁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秦婉儿都已承认皇后娘娘主使,只不过不知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让她反口咬上了纯贵妃。   “呵呵。”纯贵妃的笑声一如既往地令人筋骨软酥,“你这孩子如此相信姑母,倒叫姑母很是意外。这件事的受害者可是你的夫君,豫王殿下,你怎么显得如此冷静?”   阮盈沐心道,我不冷静的时候已经过了。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姑母,您近来可曾得罪过宫里的什么人?”虽然得罪这个词用得很不恰当,到了纯贵妃这个身份,已经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了。   纯贵妃也正了正神色,“姑母向来不喜参与后宫这些争斗,平日里能避着都避了,一时倒真的想不起来,近来同哪一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交集。”   其实阮盈沐真正想问的,也不过是纯贵妃和皇后的关系。按道理说,纯贵妃无龙子,贵妃已经是她的妃位上限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太子殿下,纯贵妃根本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又为何偏偏是栽赃陷害给了纯贵妃呢?   想到这里,阮盈沐微微眯起眼眸。她终于知道,对于豫王殿下被害一事,她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了。   太子殿下立储多年,地位早已稳固,若非是有天翻地覆的动荡,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皇后又何苦不肯放过缠绵病榻的,远在豫王府的豫王殿下,千方百计地要置他于死地呢?皇后这样冒险的原因和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陷入了自顾自的沉思中,纯贵妃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等待。   从纯贵妃第一眼看到她起,便知这个从前看来十分不打眼的侄女儿,应当比将军府的其他两位小姐更为聪慧沉静。   “姑母,虽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盈沐还是要说。”阮盈沐下了决心,继续道:“皇后娘娘害殿下已经不止一次了,您是否曾经无心撞破过某些不该撞见的事?”   “皇后娘娘?”纯贵妃的声音中难掩震惊,“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做的?”   “请您仔细回想,多年前,您是否曾见过什么相关的蛛丝马迹,但是被您给忽略了。”而皇后很有可能是在借豫王殿下之手,趁机除去纯贵妃这个隐藏多年的隐患。   “你要是这么问……”纯贵妃闭上了眼眸,调动起了久远的记忆,找寻有关豫王殿下和皇后娘娘的一切细节。   半晌后,她神色凝重地睁开了眼眸,虽盖着被褥,却突然觉得凉意慢慢从骨髓中渗出来。   “您是否想起什么来了?”   “本宫……想起了豫王殿下刚出生,淑妃撒手人寰的那一日。” 第70章   纯贵妃入宫之时,正值豆蔻年华。   那时候她还不是纯贵妃,只是沾了安阳将军府的光,初入宫便封了纯贵人。   十三四岁,一个少女最美好动人的年纪,她容貌又生得艳丽动人,那时却没有人将目光放过在她身上。   只因宠冠后宫、风头无俩的淑妃。   很长一段时间内,纯贵妃都没有见到过淑妃的真容,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陆陆续续拼凑出一位绝代佳人的风姿。   那是六皇子被封秦王的第二个年头,初春时节,秦王进宫面圣的路上,因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位美貌倾城的舞姬。   秦王将她一同带入了宫中,舞姬感恩秦王救命之恩,便为他在圣上面前献了一舞。一舞毕,虽面上粉纱自始至终都未摘下,可多年以后,当年殿前见过这一舞之人,无人会忘记那惊鸿半面,缥缈仙姿。   而后便是桃花树下,迷了路不小心闯入的舞姬和赏花的年轻帝王,一见倾心。自此,帝王便将这位绝代佳人以爱之名,困于深宫之中。   三宫六院,必得雨露均沾。然而,年轻的帝王不仅一路将出生低贱的舞姬封至淑妃的高位,更是与其日夜交颈而眠,如胶似漆,眼里再也见不着旁人。   当年太后娘娘还不似如今这般慈爱祥和,而皇后娘娘尽管已生了嫡出皇子,但储君一日未立,她便一日不得安宁。最终还是太后娘娘出面,逼得皇上不得不暂且冷落淑妃一段时日。   然而很快,表面的宁静又被打破了,淑妃有了身孕。皇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激动得好似初为人父那般,对淑妃更是极尽万般宠爱。   “那时候的皇上,年轻气盛,还不懂得,有时候,君王之爱,比毒药更甚。”纯贵妃叹息一声,“淑妃在怀豫王之时,好几次都险遭意外,如今想来,那些又怎会是真的巧合呢?”   “可是我听闻,淑妃娘娘是难产而薨。”   “是,那一日是我第一次见到淑妃,也是最后一次。”   萧景承生下来时是不足月的。尽管皇上恨不能每时每刻都亲自陪在淑妃身边照料他们母子,但他终究是皇上,是天下之主,他要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无法照顾周全。   淑妃怀有龙子将近九个月时,不慎得了风寒。对寻常人来说,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但对于一位孕妇来说,非常危险,因为她不能轻易再用药。   母爱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素来柔弱的淑妃,就这么硬生生地抗着风寒,等待诞下皇子的时机。   如果不是那一夜,淑妃和皇上不知因何缘由大吵一架,随后淑妃便腹痛难忍。皇上连夜将太医院和产婆全部叫来,到底没能就回淑妃一命。   阮盈沐听罢,心道难怪明文帝对待豫王殿下如此放纵宠爱,除了爱屋及乌,大约还含着对淑妃娘娘的一份愧疚之情罢。   “姑母,那您又为何认为这件事与皇后娘娘有关呢?”   “那夜,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竟冒着惹恼皇上的风险,执意去了淑妃的宫里。我去时宫外跪着一地的人,皇上像一只受伤的困兽,焦躁地来回踱步,见了我也不怪我,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我,叫我进去看一眼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我去了,那时的淑妃已经快撑不住了,她身下的血,流得止不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但她到底还是凭借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孩子。那一夜,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慌乱,以至于我忽略了那一丝对接生的产婆,莫名其妙的面熟感。”   阮盈沐心中一动,“您是说……”   “就在淑妃生产不久前,我曾在宫中无意中见过这个产婆,跟在皇后贴身的大宫女身后,低眉顺眼,行色匆匆。”纯贵妃有一个极好的眼力和记忆力,堪称过目不忘。但当年,她还那么小,从未亲眼见过生命在她眼前活生生地消逝,混乱中她甚至完全没有记起这件事。而后这段记忆则仿佛被她放入了某个死角,直到今日,才被翻开。   阮盈沐犹豫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淑妃娘娘是被接生的产婆害了的,更不能证明同皇后娘娘有关。”   “淑妃生产前身子已很是虚弱,若是产婆要在她生产中动一点点手脚,她又怎么能挨得过来呢?我不信一切如此巧合。”纯贵妃的声音紧了紧,“我现下甚至都要怀疑,若是当年皇上没有叫我进去看一眼,连豫王他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尤其淑妃有病在身,又是怒火攻心提前生产,非自然状态,若是当时母子俱损,也并非全无可能。   阮盈沐躺不住了,没想到她这一遭,竟牵扯出了多年尘封的真相。她起身,低柔的声音却又在黑暗中显得很冷静,“可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一切的痕迹恐怕都早已被抹平。没有确凿证据,我们说服不了任何人,更不可能给皇后定罪。”   纯贵妃不说话了,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阮盈沐思索了良久,当年的产婆,或者是产房中的任何一个宫人,有多大的几率还没有被灭口,又几个人如今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她若是去寻,能否在姑母被彻底定罪之前,拿到确凿的证据?   一切都要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甚至不由在想,豫王殿下此刻在做什么?他被秦婉儿临门一脚将了一军,会是什么反应?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他却也不一定会顾及姑母的安危。   她刚准备开口,便听窗户附近传来一声缓慢而细微的仿佛纸张被破开的声音。   她立即抬手,放到了纯贵妃的口唇上,示意她捂住口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纯贵妃很快反应过来,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阮盈沐在黑暗中弯了弯唇角,遮住了口鼻,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藏进了床柱后面。   来人气息深厚,武功底子应当不错,她在心中掂量掂量,决定速战速决,最好趁其不备,一招制住。   她瞅准了时机,在黑衣人对纯贵妃下手的前一瞬间,幽灵一般闪现,从其身后一掌劈下。她这一掌用了几乎十成的力道,而黑衣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床榻上睡着的人,完全没想到殿内还藏着另一个人,一时被劈得半跪在地上。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阮盈沐直接从身后扼住他的喉咙,将准备好的迷药塞进了他的鼻孔中。   黑衣人只挣扎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干错利落地解决了。   纯贵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亲侄女儿一系列的操作,头一回失了优雅,震惊得无以加复,“你……你你……”   阮盈沐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对不起,吓到您了,姑母。若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在您面前如此动手的。”   “算了算了。”纯贵妃摆摆手,起身靠在床头,惊魂未定,“今夜若不是有你,姑母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谁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本宫的命?”   “还能是谁。”阮盈沐轻轻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有些急躁了。”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到时候还能说成纯贵妃畏罪自尽,皇后娘娘打得一手好算盘。   纯贵妃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刺客?”   “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叫这刺客开口说话,即便是说了,恐怕也不能当作证据,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们。如此,便只能将他送给豫王殿下亲自去审问了。”   她相信,豫王殿下想要扳倒皇后娘娘的决心,比任何人都应当更强烈一些。   阮盈沐这一趟,算是收获颇丰。她提醒纯贵妃随身携带匕首,保护好自己,这才在纯贵妃的指引下,通过含春宫内殿的一道暗门将昏迷的刺客送了出去。想了想,她又返了回来,在出门时故意弄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来,以此警醒殿外的大内侍卫们,加强警戒。   她直接将刺客一路拖到了东竹居外。折腾了半夜,此时天色微亮,东方微白,她将死猪一样一动不动的黑衣刺客扔在了东竹居外,估摸着得多久才会有人出来发现这刺客。   恐生意外,她决定弄出点声响,便捡了一颗石子穿过墙头砸进了院落里,不知砸到了什么物件儿,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下一瞬间,贺章的身影便飞了出来,“什么人?”   她顿时有些傻眼,贺侍卫这是整日整夜不睡觉就光守着吗?她迅速回过神来,身形一动便要跑,谁知贺侍卫飞身前来,利剑便直接招呼上了,她不得不接招缠斗起来。   她是想过跟贺侍卫交手没错,但不是这种时候啊……   几招过后,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景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几于哥,么么哒~ 第71章   阮盈沐在看到萧景承的霎那间,心神一动,动作便跟着停滞了一瞬,露出了一丝破绽。高手之间过招,最忌讳分心,贺侍卫便抓住了那短短一瞬,转手将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阮盈沐被迫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豫王殿下应是一夜未眠,面上看来有淡淡的疲色,眼神却很是清明,见她被制住了,这才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他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了她两眼,目光移到一旁地上昏迷的黑衣刺客,很快又转回到她身上。   他似乎是笑了笑,心情还算愉悦,语气淡淡道:“一大清早的,本王这东竹居门前倒是热闹得很。”   阮盈沐心跳如擂鼓,强自镇定,露出的一双明眸中却有着浅浅一层遮不住的慌乱。   说话间,萧景承已然走到距离她不过两步远的位置。   “殿下,您最好不要离刺客这么近。”贺章低声道。   萧景承摆了摆手,“无妨。”他饶有兴味地盯住了她露出的半张脸,片刻后,他微微眯起了星眸。他怎么觉得,这半张脸,他好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手随心动,他便直接抬起了手伸过去,想要揭开她面上的罩布。   阮盈沐不得不僵硬着身子,眼睁睁地瞧着他修长漂亮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无奈之下,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眸。   算了,这么久了,她说的谎话够多了,千方百计瞒得也够累了。如今真要彻底暴露也好,要打要杀,都随豫王殿下去罢。   然而,她并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审判,只听“叮”得一声,架在她脖子上的剑被弹开。她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条件反射地往后急退而去,眨眼间便脱离了贺侍卫的攻击范围,到了安全位置。   谁救了她?阮盈沐眸光四下扫视,便见院墙之上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冲她微一点头,毫不犹豫地径直跳了下去。   容不得她多想,趁贺侍卫还未重新出手,阮盈沐旋即飞身上了墙头,也迅速消失了。   “不必去追。”萧景承沉声阻止了要追上去的贺章,双手交握,若有所思。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眸,他绝对是在哪里见过,并且还相当熟悉。但是,他认识的女子中,有身手这么好的吗?   搜寻无果,他暂且放弃,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黑衣人,“她故意惊动我们,便是为了将这个人送到我面前。先把人带进去,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贺章领命,将黑衣人拎了进去。随后,东竹居前便恢复了清晨该有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这边,阮盈沐丢了那个沉重的拖油瓶,此刻简直身轻如燕了,头也不回地狂奔出一大段距离后,隐隐瞧见了前方某座宫殿的拐角处,方才救她的黑衣人停住了脚步,正背对着她。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压了压嗓音拱手道:“多谢阁下今日出手相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来人转过身子,回以拱手礼,“小姐不必多礼,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过还需烦请小姐同卑职走一趟,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说,只要跟您说是萧家二哥有请,您自会明白。”   阮盈沐眉心微皱,太子殿下?她现下干的正是帮豫王殿下扳倒皇后娘娘的事儿。在纯贵妃那里,她写了一封信,将自己所得到的所有真相都写了进去,放在刺客身上,连同刺客一起送给了豫王殿下。   不出意外,此刻豫王殿下应是已经看到了信中所有内容。至于相信还是不信,又会怎么处置,那也由不得她做主,只能看造化。但是她能做的,她已尽全力去做了。   至于太子殿下,虽说这些事都是皇后娘娘一手造成的,同太子殿下并无直接关联,但说到底,血缘就是最割舍不断的关联,要完全撇清,那是不可能的。因而如今她对上太子殿下的立场,便很有些尴尬了。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太子殿下是如何得知她此刻正在宫中,并且能如此及时地从贺侍卫的刀下救了她?   只犹豫了片刻,她便应声,同来人一起前往太华宫,面见太子殿下。   这回进太华宫,可以称得上是大摇大摆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子殿下为了避嫌,故意清走了宫人们,她一路进殿,竟然一个宫人也没碰上。推开内殿的门,她下意识便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你来了。”萧煜一听她的声音,便转过了身子,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如三月春风的笑容来,眼神更是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今日之事,幸亏太子殿下及时派人前来替盈沐解围,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阮盈沐摘下了蒙面的罩布,吐出了一口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像我每次进宫都会惹麻烦,最后都是太子殿下您帮我解围,说起来真是难为情。”   萧煜也跟着笑了,半真半假道:“你既如此说了,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   “啊?”阮盈沐一时被他问住了。太子殿下是这个世上除了皇上以外,身份地位最尊贵的人,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她只能犹犹豫豫道:“那太子殿下您若是缺了什么,我便……”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太子殿下若当真缺什么,那也不是她能办到的呀!   萧煜的眼神粘在她脸上,直盯得她脸都快红了,半晌后才意味深长道:“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个太子妃罢了。”   阮盈沐心道,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这天下的女子任你挑选,你自己却看不上,那我能怎么办呢?她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不过我有个问题不解,还望太子殿下解惑。太子殿下是如何得知盈沐正在宫中的?”派人赶过去的时机还如此及时。   萧煜面色不变,含笑道:“猜到的。我让你大师兄给你带去纯贵妃被软禁的消息,便猜你肯定待不住,甚至可能会连夜进宫,便叫人去守了几处你可能去的地方,也许能帮上点什么。”   “果然如此。”阮盈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还有一丁点的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在宫中各处安插了众多眼线,甚至包括东竹居,才能如此及时救了她。“果然是太子殿下您给我带的消息。”   萧煜示意她坐下,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如何?想必你已经见过纯贵妃了,结果如何?”   “我相信姑母是被冤枉的。”阮盈沐接过了茶盏,轻声道:“姑母同豫王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素来也不喜与人争斗,又何苦筹划多年,冒险去害豫王殿下呢?”   “你说的有道理。”萧煜点了点头应和,又问道:“你姑母有没有告诉你同这件案子相关的任何线索?现在显示的证据对她都很不利,有线索才有可能洗脱她的罪名。”   阮盈沐一时沉默了。她不能跟太子殿下坦白她所知道的真相,一来无凭无据,太子殿下不可能会无条件信任她而怀疑自己的生母,二来,她也不想让太子殿下为难。有时候,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反而更快乐一些。   “没有。不过太子殿下,您也相信我姑母她是清白的吗?”   萧煜温柔地看着她,“信,因为你说了纯贵妃是被冤枉的,我便信她是清白的。”   “那也请您相信,即便有一天我做了什么让您不开心的事情,但我本心是绝不想伤害你的,二哥。”只是为了报答豫王殿下的救命之恩,她不得不帮他彻底解决一直以来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幕后凶手,而这幕后真凶,还很有可能当年害了淑妃娘娘性命。   “呵呵,小傻瓜。”萧煜被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逗乐了,“你能伤害我什么呢?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又如此善良正直,你应当担心你自己才是。”   阮盈沐心中有愧,听他这么说,更是心虚,便不敢直视他,垂眸小口饮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   两人一时无话,片刻后,她起身,准备告辞,“太子殿下,我先……嗯!”许是起身起得太猛了,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闷哼了一声,单手抵在桌子上,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打起精神,“看来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这才不过熬了一宿便受不住,怎地突然头如此晕了?”   萧煜坐在桌子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色,关切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阮盈沐皱着眉头,另一只手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意识也越来越沉重,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糟了……我……我好像被下药……”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隐约间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叹息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如此容易相信别人,是会吃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小天使们假期愉快呀~明天加更! 第72章   阮盈沐醒来时,意识还是不甚清醒的。她花了好一番精力,才集中了视线,缓缓打量着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某个再普通不过的闺房,布置陈施以暖粉色为主,包括她躺着的石床,铺着的好几层被褥都是粉色的。小小的一间屋子,除了烛火没有旁的光源,梳妆镜桌椅一应俱全,如果忽略掉四周的厚重石壁。   她费力地半撑起虚软的身子,却又体力不支地摔回了软绵绵的被榻上。   片刻后,沉重的石门从外打开,一位身穿淡青色宫装,拎着食盒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   “阮小姐,您醒了。”   阮盈沐抬眼去看她,很快便从记忆中搜寻出了这位姑娘的名字,声音软而无力道:“云雁姑娘,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云雁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将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精致菜品和点心一一摆出来,又端了一盅香气四溢的炖鸡汤半跪到床榻前,恭恭敬敬道:“阮小姐,奴婢先伺候您用膳。”   阮盈沐蓄了蓄力气,一抬手便将她端着的鸡汤打翻。热烫的鸡汤溅了好几滴到她手上,她面不改色地起身,回道桌子旁重新布菜。   “滚。”阮盈沐心中郁气丛生,头疼欲裂,偏偏连骂人都显得有气无力,毫无杀伤力,只能转而命令道:“我要见太子殿下。”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多久,外面的情况如何了,豫王殿下是否拿到了关键证据,姑母有没有被放出来?有没有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   云雁默不作声地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走了出去。约莫半柱香后,石门再次被推开。   “云雁说你想见我?”来人说话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轻松和愉悦,是她很熟悉的一把嗓音。   萧煜侧身坐在石床边上,垂眸温柔地看着她,“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的哦,还是说,你想要二哥亲自来喂你?”   阮盈沐的眼眸依旧是阖上的,只是眼睫毛轻轻颤了几下,苍白的唇动了动,艰难地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您为何要将我困在这里?”想不通,她怎么也想不通,太子殿下竟会利用她对他的不防备,在茶水里下了药。   萧煜微微俯身,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声哄道:“因为现下外面很危险,二哥怕你受伤。这里很安全的,便委屈你在这里待几日,你乖乖的好不好?”   阮盈沐一下子睁开眼,看进他含笑的眼眸深处,“豫王殿下他……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煜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能出什么事?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你需要进食。”   阮盈沐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后娘娘对豫王殿下做的事?甚至也知道豫王殿下他正在对付皇后娘娘?”   萧煜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语气平淡地问道:“我也想知道,你帮萧景承搜集证据,想要置我母后于死地之时,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我?”   “您是太子殿下,就算皇后娘娘做过的事都被披露出来了,也罪不及太子殿下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不管对方是谁。   “我该说是你太天真了,还是……”萧煜笑了一声,“父皇对淑妃之死愧疚了二十年了,如今他得知当年是母后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多年来还一直暗害他最宝贝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怎样?完全不会迁怒于我?”   阮盈沐心中一动,豫王殿下动作如此迅速,竟已找到了证据了吗?但她也不好直接问萧煜,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只能冷冷道:“所以呢,太子殿下您将我囚禁于此,是想利用我来威胁豫王殿下还是如何?”   她大喘了一口气,重新积蓄了力气,才低低自嘲道:“若是这样,太子殿下您想错了。豫王殿下他,从头至尾都未曾信任过我,更谈不上会受我威胁到了。他若是没在豫王府找到我,也只会怀疑我是不是畏罪潜逃了,甚至还会怀疑我同你勾结起来害他。”   “哈哈哈哈哈……”萧煜听了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不能自抑地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她腹前,笑到她眉头越皱越紧,半晌后才抬起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盈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想拿你来威胁萧景承?你真的是太……太可爱了……”说到最后,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缓缓往前,“看来,你真的还是不懂啊。”   他叹息着凑近她的脸,最终这个吻落在了她的鬓角。   阮盈沐偏开了脸。   萧煜维持着俯压她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为何要躲?他亲过你吗?你也躲吗?”   阮盈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萧景承对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明白得好像有些晚了。   她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和烦躁,硬着嗓音道:“太子殿下,请您自重,我是豫王殿下的王妃,是您的弟妹,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煜爱怜地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拂了过去,“你知道吗,盈沐,从小到大,母后都在教育我,除了储君之位,只要萧景承看上了什么,哪怕我再怎么喜欢,也一定都要拱手相让给他,这样父皇就会高兴。过去我是无所谓的,一切不过身外之物罢了,但是现在,我有了第二件不愿意让的东西了。”   他这短短几句话,并没有带太多的感情,仿佛是在叙述旁人的事,但阮盈沐那一刹那,却突然明白了这兄弟二人的心结所在之处。   她转过脸去,难受道:“我不是什么东西,二哥,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不能将我当作一件死物,就这么困在这里。”   许是她叫的那一声“二哥”令他的心情好了起来,他看向她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似水,“好,那算二哥说错了,二哥向你道歉。”   阮盈沐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试探道:“那二哥你答应放我出去了?”   “不可以。”萧煜笑着拒绝了她的请求,“在一切未结束之前,你乖乖待在这里,养一养身子。等你出去时,外面的世界就恢复平静了。”   “你想怎么结束?”   萧煜终于暂且放过了她,直起身子,“你还不知道吧,萧景承这次的目标根本不只是母后,他一直以来盯上的位置,其实是储君。”   阮盈沐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反驳道:“豫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如果二哥你不曾参与过那些事,殿下他不会对您出手的。”豫王殿下应当不是那种不顾兄弟之情心狠手辣之人。   “所以我才说你真的太单纯了,盈沐。”萧煜再次笑了,“你为何会觉得,多年来母后在做的事我会一点不知情?”   阮盈沐今日所受的震撼太多,已然麻木了,见他如此坦荡,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沉默了良久,她才失望地开口道:“是,是我太天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而我只会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以为萧家二哥一如初见,为人善良正直,坦荡磊落,绝不会做出任何为人不齿的事情来。而事实上,她从未了解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她早该有自知之明的。   “我令你感到失望了,是吗?”未待她回答,他便继续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萧景承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行了,生在皇家,没几个好人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萧景承骗了你很多事情,像对我一样,你也并没有看清过他的真面目。因而我希望,你还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不该有的……感情。”   阮盈沐感到身心俱疲,她现在没空去想萧景承骗了她多少东西,而她又骗了他多少事情,只无奈道:“你想怎么样,等你杀了萧景承后才肯将我放出去吗?”   萧煜淡淡回道:“没那么简单的。萧景承蛰伏多年,休养生息,暗地里培养的势力比我想象中要大的多,恐怕要委屈你在这多待些时日了。”   阮盈沐听了,心知今日再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便重又闭上了眼眸,不再给出任何反应。   她的身体依然非常疲倦,她需要更多的休息。   萧煜就这么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柔声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饿着了,二哥会心疼。”说罢,便转身出了密室。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他走后,阮盈沐又陷入了昏睡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密室中并不知白日还是黑夜,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时辰的依据,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石壁上挂着的烛火,照着这一方天地。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发现手脚的力气已经回来一些了。她不由地再次感激师父从前喂她的那些奇珍异草,丹药当糖吃,令她的身子比普通人要强上不少。她强行运转体内真气,却发现筋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封闭住了,一阵刺疼后不得不放弃。   萧煜比她想象中要更谨慎。   她盯着头顶的石壁发呆,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或许萧煜很快便会放她出去,又或许,她会被永远地遗忘在这里。过了一会儿,云雁再次拎着新的食盒进来了。阮盈沐盯着她井井有条的举动,突然计上心来。   “云雁姑娘……我饿了……”她放松了身体,气若游丝道。 第73章   永历二十四年春,前朝后宫,一石惊起千层浪。   陈年旧事拨开云雾,终见天日。二十余年前,淑妃娘娘香消玉殒的背后真相,竟是皇后娘娘一手策划。   不仅如此,四皇子豫王殿下自幼便缠绵病榻,久病不愈,亦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   真相大白,明文帝大为震怒,失望之余即刻废后,打入冷宫。与此同时,太子萧煜和豫王萧景承,同时被人上书弹劾,罪名是结党营私,不少朝中要臣都卷入其中,朝堂之上一时鸡犬不宁。   时逢西边番邦叫嚣,内忧外患,明文帝遂大病,且此后一病不起。   前朝后宫,皆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豫王府内,萧景承坐在高椅上,一只手撑住额边一侧,眉心微皱,周身环绕的皆是沉郁之气。   “如何?”听闻底下有响动,他睁开了冷若寒潭的星眸,低低冷冷地问前来复命的人。   贺章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回殿下,属下该死,还是未能找到王妃的踪迹。”   三日前,他陪在父皇病榻前,心中却隐隐不安,便回了一趟豫王府。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来寻阮盈沐,瞧一瞧他这位胆大妄为的王妃是否还安分。   寻来的便是侍女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哭道:“殿下,我家小姐她失踪了,求求您救救她!”   他这才知道,就在他进宫的几日后,阮盈沐也跟着悄悄进了宫。   他仰了仰头,“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皇宫就那么大,他的人差不多暗中翻遍了每一个能翻到的角落,却怎么也找不着她。除非……除非她在刻意躲在哪里,或者是,有人将她藏起来了。   想到了某种情况,萧景承的眸色霎时变得更冷,“进宫,去太华宫。”   贺章一惊,“您的意思是……”   萧景承起身,算是默认了他的疑问。   他的人搜遍了整座皇宫,独独没搜过太华宫。一来,眼下正值局势极为微妙之时,若是豫王妃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对他会很不利,因而一切只能暗中进行。二来,他与萧煜算是正式撕破了脸皮,萧煜为人谨慎小心,他的人很难再摸进萧煜的地盘。   但若是他亲自去一趟,萧煜想必也不会拦住他。   贺章犹疑道:“这恐怕不妥,殿下!”   “怕什么?父皇尚在,他暂且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太华宫,密室内。   萧煜温柔耐心地手执汤勺,凑到靠坐着的阮盈沐唇前。   而阮盈沐双唇紧闭,沉默着将头偏向了一边。这几日她三番四次试图逃走,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云雁比她想象中更难搞定,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萧煜训练出来的人果真是比一般人都难缠些。   不过为了保存体力,萧煜不在时她还是会进食的,萧煜若在,她便一定要绝食。   “你这样不吃不喝,受罪的是谁?”萧煜放下了手中的汤碗,“你就这么想出去,出去做什么?回到豫王府,站在萧景承身边同我敌对?”   阮盈沐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想离开,不关谁的事,我也不会参与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斗,只是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萧煜沉默地凝视着她,似是在确认她所说的话真实性,半晌后才道:“你为何就是不懂呢,我是在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纷争中,你为何一定要离开这里?”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二哥?”阮盈沐有气无力地抬眼望着他,“如你所说,你是在保护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的身份是豫王妃,一旦豫王出了事,我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还是说你干脆就想抹去我现在的身份,抹去我的存在?”   萧煜面上寒了寒,“所以我现在放你出去,你便立刻要去和他同进退、共生死?”   阮盈沐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不由往后缩了缩,谁知她这个无意中的动作竟触怒了萧煜,他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摁在了石壁上,逼近她,“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他在人前向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待人处事温和有礼,令人感到如沐春风,阮盈沐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的一面,眼神里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丝惊恐,手上也用力挣扎起来。   “太子殿下你冷静一点,有话我们好好说可以吗?”   萧煜却像是突然间释放了内心的猛兽,一边轻轻松松地压制着她,一边盯着她咬牙道:“我可以容许你现在不爱我,但你绝对不可以喜欢萧景承,你明白吗?”   阮盈沐也被他的话彻底激怒,这几日被下药被囚禁的痛苦一下子爆发起来,她凶狠地瞪着他,冷笑道:“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喜欢什么人,为何要你同意?”   如果她此刻足够理智,就应该明白这并不是口不择言跟他对着干的好时机,果然萧煜不怒反笑,一把将她往下拖去按在被褥上,另一只手动作粗暴地去扯她的衣衫。   “萧煜!你疯了?”阮盈沐不可置信地大喊起来,拼命往一旁躲,发狠的嗓音都发着颤,“你要是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要杀便杀吧,我不放过你,你也别放过我……”萧煜狂乱的目光在接触到她脖颈间用红绳挂着的玉佩时,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她衣衫不整,平日里妥帖地藏在胸前的玉佩第一次露了出来,萧煜的目光停留在这块看似普通的玉佩上仔细分辩,片刻后沙哑着嗓音问道:“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他好不容易停了手,不再发疯,阮盈沐也松了一口气,只觉四肢更加酸软无力。胸脯上下起伏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一把将胸前的衣衫合拢,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煜看向她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执着地继续问道:“你佩戴的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阮盈沐经历了方才一番挣扎,仍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这块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萧煜沉默了良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阮盈沐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疯,“你知道了什么?”   萧煜叹息一声,轻柔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覆在她身前,语气复杂地感叹道:“盈沐,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你知道吗?”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刚开始,阮盈沐一口气堵在胸前出不出来,根本不想再搭理他。她怀疑自己很快就要被憋死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沉重的石门被转动,云雁的身影出现在了石门前,“太子殿下……”她行了礼,犹豫地看了一眼阮盈沐,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妨,有话直说,不必避讳盈沐。”   “豫王殿下求见。”   听到豫王殿下几个字时,阮盈沐猛地一抬头,望向了云雁的位置。   萧煜的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反应,思索了片刻,笑了笑,“想要他来救你?”   阮盈沐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了,又垂下了眸子,不吭声。   萧煜笑盈盈地凝视着她,温声道:“盈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你想赌什么?”   “既然你如此想离开这里,我便放你离开,前提是,你必须现在和我一起出去见萧景承。”   阮盈沐心中一颤,睫毛抖动如受惊的蝴蝶羽翼,惊疑不定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若是亲眼见到你从我这里出去,萧景承他还肯信你,便算你赢,以后我绝对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阮盈沐目光闪烁,“若是我输了呢?”   “那你便回来我身边。”萧煜含着胜券在握的笑意,“我相信你,以你的性格,答应了便不会出尔反尔的,你一定会遵守约定,对么?”   阮盈沐没有多加犹豫,这可能是她唯一的离开这个日夜不分的密室的机会了。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赌。”   萧景承在外殿等了许久,等到快不耐烦时,才听见一声带笑的嗓音:“豫王殿下?稀客。”   他们不久前才在父皇面前针锋相对,现下见面却跟没事人似的,可以做出表面的兄友弟恭。   萧景承调整了面部表情,一回首,笑道:“太子殿……下……见外了。你我兄弟之前本该多多走动,不至于生疏了。不过,说好了一起来拜访太子殿下,爱妃你怎地自己先来了太华宫,也不跟本王提前说一声,真是调皮呢。”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是亲昵,阮盈沐却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是仿佛是要生吃了她。   她身上的力气一时难以恢复,依靠云雁的身子才勉勉强强站住了,看着就是一副饱受摧残的可怜模样。   “我错了,殿下。”不管旁的,她首先可怜兮兮又万分诚恳地认了错,其他的离开这里再说吧。   萧景承用了十二万分的自制力,低低冷冷道:“还不过来。”   萧煜一直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也不接话,只是唇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见她吃力地往萧景承那边走,伸手扶了她一把,趁机挨近她,近乎耳语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本来准备打开他的手顿住了,阮盈沐转眼同他对视,什么意思???   “你其实不姓阮,你应当姓……”萧煜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王妃慢些走,摔了可有人会心疼的。”   阮盈沐颦眉看了他好几眼,突地意识到萧景承还在,连忙收回了目光,尽量平稳地走向豫王殿下。   萧景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些害怕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直直扑进他怀里。   他的身子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被她抱住的一瞬间,略微松动了些,伸手揽住了她。随后他身子一动,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太子殿下,我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急待处理,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再叙。”阮盈沐贴在他的胸前,他说话时胸腔的振动嗡嗡嗡的,她却莫名觉得跟安心。   萧煜也不拦他们,一路目送着他们远去。   云雁低声道:“殿下,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她实在是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了,费心设了局将人软禁了这么久,却又说放就放了。   萧煜转身,云淡风轻回道:“她会回来的。” 第74章   萧景承一路沉默地抱着怀里的人回了豫王府。   阮盈沐本就很是疲惫,现下精神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竟就这么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景承听着她清浅平缓的呼吸声,阴郁暴躁到想要杀人的情绪,总算是暂缓了一些。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去想她为何毫无征兆地玩起了消失,失踪的这些时日是不是都跟那个人待在一起,他们在一起时又做了些什么事。   他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厢房,刚将她放到床榻上,她便突地尖叫了一声,满眼惊惶地醒来。眼神接触到他后,又似是得到了安抚,平静了一些,只是神情依旧不安,看着很是可怜。   这副模样,分明是受惊过度的反应。   萧景承忍着满腔怒火坐到了床榻边,不想再吓到她,低低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阮盈沐却不由地犹豫了。如今他们兄弟二人争斗得厉害,若是再加上她的这笔恩怨,那岂不是会势同水火?况且这种事,她真的难以启齿,若是如实说了,萧景承会相信她……还是清白的么?   而这边萧景承一见她一脸犹豫之色,便觉怒火难以自控地顺着四肢百骸游窜,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柔弱的肩,阴沉沉地质问道:“你又在想编什么瞎话欺骗我?”   “疼……”阮盈沐有意惹他同情,故意哀哀地叫唤了一声,他便下意识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阮盈沐心道,殿下还是不舍得对她下重手的。她这一次真的要同他将一切隐瞒的事情都坦白了,她有种直觉,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即便殿下不会对她痛下杀手,他对她,恐怕也会永远地彻彻底底地失去信任了。   关于萧煜设下的赌局,她还不想轻易认输。   “那封信和皇后派去刺杀纯贵妃的刺客,都是我送给殿下您的。”一开场,她便抛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实。   萧景承愣了愣,不由地望向她那双蒙了一层雾似的漂亮眼眸,同黑衣人蒙面罩上露出的那双眼渐渐重合,“原来是你。”   “当日我被贺侍卫的刀制住,殿下您要来掀我的面罩,其实我已然做好了坦白从宽的打算了,不过,太子殿下的人及时赶到,从贺侍卫的刀下救了我。”   萧景承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接话,示意她继续说。   阮盈沐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随后我便跟着救我的人一起到了太华宫,不曾料到太子殿下他……他给我下了药。”   她感到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又紧了紧,萧景承压抑地一字一顿地再次问出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阮盈沐隐去了萧煜对她动的手脚,“他不愿意我卷入你们之间的争斗中,只道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放我出去。”   “你当我是傻子?”萧景承眸色深重,一脸暴躁道:“我分明和你说过,那次是你最后的坦白的机会,你还是骗了我,转身便同萧煜勾结在一处,玩起了失踪。既是如此,你便该永远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现下你回来我身边,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阮盈沐不惧他的质问,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您冷静想一想殿下,我若是同太子殿下勾结,又为何要将皇后娘娘害淑妃娘娘的真相告知于你?”   萧景承冷哼一声,放开了她,“你打的什么算盘,自然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没有打任何算盘,我进宫是为了查出纯贵妃被陷害的证据,我将皇后娘娘害淑妃娘娘的证据亲手呈送给你,是为了让你顺利揪出暗害你们母子的真凶。”顿了顿,她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至于太子殿下为何囚禁我,我只能说他囚禁的其实不是我,只是豫王妃罢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您一直笃定太子殿下对我有男女之情,可其实在我嫁入豫王府之前,我与太子殿下交情甚浅,他对我的态度,是在得知我是豫王妃之后,才骤然改变的。”   萧景承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星眸微眯,抬手用力地掐上了她的下巴,“你这是在倒打一耙,嗯?”   阮盈沐还是不怕他,坦坦荡荡地同他对视,“你们兄弟二人心结已久,殿下您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过是好好地走在路上,被强行拉了进去,我自己还觉得我很无辜。当然,我承认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自作主张,多管闲事,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萧景承被她气笑了,“本王身边隐藏了一个高手,本王却毫不知情,背地里更不知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你如今还能如此振振有词?”   “那殿下您呢,您明明……”阮盈沐说着,突然发难,一只手疾速直取萧景承咽喉,被他半道上擒住,下一瞬间连带着整个人都摁倒,压了上去。   这下阮盈沐反倒放松了身子,让他制住,眉眼间带了浅淡的笑意:“殿下您明明也是个高手,身强体壮,百无禁忌,偏生要装作一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模样,骗得妾身苦不苦啊……”她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咱俩都是扮猪吃老虎,那就谁也别说谁了。   萧景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有暴风骤雨汹涌澎湃,半晌后嗓音低哑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你?”   阮盈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突地一抬首仰面,凑近他的脸,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亲上了他的薄唇。   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吻,她只是像一个笨拙的小孩子那般,红唇贴着他的,一动不动,片刻后又躺了回去。   萧景承自她贴上来的那一刻便呆滞了,直到温热的物体离开后,才回过神来,捏着她的手的力气变得更大了些,微恼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阮盈沐眨巴眨巴了大眼睛,粉嫩的舌尖一闪而过,回味似的舔了舔上唇,倾听了片刻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软着嗓子笑盈盈回道:“我能耍什么花样,横竖又逃不过殿下的五指山,便只能任由殿下处置了。”   她方才不过是在确认。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报答殿下救命之恩,才会处处留意关心他,甚至不惜为他以身犯险。后来齐嫣出现,跟萧景承在大殿上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她气到差点失去理智,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生气。   直到她被萧煜囚禁,她心中时时刻刻想念的期盼的竟都是这个阴沉不定的豫王殿下。萧景承吻过她那么多次,她虽表面上抗拒,但她知道其实自己内心中从未真正厌恶过。而萧煜只碰过她一次,她便受不了,甚至想杀了他。   好似铁树开了花,长这么大从未体会过情爱的阮盈沐,突然在那一瞬间开了窍。她想,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男女之间的喜欢吧。   萧景承被她这副撩人且自知的小模样勾的后槽牙都在痒痒,身子紧贴着起伏的曲线,他的嗓音愈发暗哑:“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是在勾引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一点还有一更~ 第75章   阮盈沐听闻,睁大了眼眸,满脸无辜道:“我没有,冤枉啊,殿下您可不好信口胡说,污蔑我。”她不过是对他笑了笑,这算哪门子的勾引?   萧景承现下一时分不清她是真单纯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懵懂,又舍不得真对她怎么样,便垂首埋进了她的脖颈间,恨恨地一口咬在了她颈侧娇嫩的皮肤上。   “哎呀……”阮盈沐忍不住低低叫唤了一声,一句“殿下您是属狗的吗?”憋着没问出来,任由他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啃咬着自己的脖颈,心里却不由怀疑,殿下他莫不是想生吃了她不成?   萧景承这会儿的确是想吃了身下的小东西。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亦或是两把火都有,从他的胃一直烧到他的脑子里,烧得他恨不能将她给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叫她再也跑不掉,也不能再欺骗他,背叛他。   于是这起初是发泄般的啃咬很快便变了味儿,萧景承放开了叼着磋磨了好一会儿的嫩肉,瞧着那一块又红又肿的,又附上薄唇怜惜似的亲了亲。   阮盈沐被这轻柔的亲吻弄得身子一颤,随后便感觉到,湿热的吻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往上,落在她敏感的耳后。   “唔……殿下……”她惊喘了一声,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躲。   萧景承的嗓音已经暗哑得不像话了,在她耳边不容抗拒地命令道:“不许躲。”   阮盈沐听了下意识便往回挪了挪,乖顺的反应惹来他一阵满意的笑,含弄着红得滴血的小巧耳垂,蛊惑似的低语道:“你不是想让我相信你么,成为我的人,我们才能继续谈信不信任的问题。”   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些,却又偏生仿佛不知人世的小羊羔将自己送入狼的口中,无意识地往他的怀抱深处躲了躲。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们本就是夫妻,洞房花烛夜更是早过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殿下的……但是,她又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刚刚才确认了自己对他的心意,而殿下他却还是对她心存怀疑,更别提……是否喜欢她了。   她私心里,多希望他们是两情相悦地去做这种亲密无间的事情。   萧景承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却被她往自己怀里钻的动作所取悦,盯准了微微开阖的红唇,凶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更为凶猛,仿佛要吞噬了她,直让她喘不过气来,意乱情迷到甚至未能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然一点一点被扯开。   直到萧景承放过了她的唇,滚烫的吻又一路往下,而此时未完全阖上的窗户被一阵风吹动,砸了啪的一声响。   阮盈沐猛地一惊,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一垂眸便见某人埋着脑袋在她胸前……   她克制不住自己,用力将人推了开来,双手飞快地捂住胸前,不小心碰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贴身佩戴的玉佩。   霎那间,她脑子里想起了萧煜看到她这块玉佩时的奇怪反应,以及她离开太华宫前,萧煜所说的那一句半的话。   萧煜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难道她真正的身世跟这块玉佩有关?   萧景承情热正炙,被猛地一推脑袋,欲求不满,恼火地一抬头,双眸深处燃烧着猛烈的一团火,见她竟怔怔地发起呆来了,当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把掐死她,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阮、盈、沐!”   阮盈沐回过神来,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又咬着唇可怜兮兮道:“殿下,我…………我害怕……”   萧景承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怕什么?我又不会真、吃、了你。”话虽如此,那个“吃”字却咬得极重。   她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吞吞吐吐道:“那……我……我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萧景承耐着性子道:“问。”   “殿下您喜欢我吗?”她紧紧闭上双眸,一咬牙,便将问题脱口而出。   她一问完,好似四周的空气都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好半晌,她也听不到任何回答,一颗方才跳到嗓子眼的心,渐渐冷却,一点一点地沉入深渊。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么?居然,居然当着豫王殿下的面,问出了这种丢死人的问题来,豫王殿下他,心里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她突然觉得,还不如被一直关在密室里呢。   “你哭了?”耳边传来熟悉的低哑轻柔的声音,阮盈沐这才惊觉,竟有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她紧闭的双眼滑落。她不敢睁开眼,只道:“我没有,我只是眼睛难受!”话一出口,却是带着哭腔的。   狂躁了一整晚的萧景承,此刻神奇地平静了下来。他堪称小心翼翼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痕,“为什么哭?觉得委屈?”   阮盈沐真的想一掌把这混蛋豫王殿下打飞。她的眼泪不值钱,曾经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她的眼泪随时能像不要钱的珠子似的落一地,但她这辈子真正发自内心流过的泪,屈指可数。   她现下不过是觉得丢脸罢了,人生第一次表白,便遭到了拒绝,丢脸到她忍不住哭了。   “不要你管,你走!”阮盈沐偏了偏头,将脸半埋进被褥里,贝齿咬着下唇,暗自发狠,阮盈沐你给我争气些!不许哭!   可恨的豫王殿下却偏偏不肯放过她,强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是什么意思?”   阮盈沐被他逼得无可奈何,一睁眼,盈盈水目里写满了委屈和羞愤,“你管我什么意思,你就当你没听见好了!”   “你弄错了顺序,小沐沐。”萧景承微微勾起唇角,“你问我喜不喜欢你之前,应当先说,你喜欢我吗?”   阮盈沐被他这话问得一愣,一时摸不清善变的豫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想再自作多情了,便不肯应答。   此时豫王殿下倒是展现出了十足十的耐心,“你若不说,今日我便陪你这么耗着,直到你开口为止。”   “好那我说,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阮盈沐赌气地一连说了三个不喜欢。   萧景承听了面色一沉,“你想好了再说。过了今日,你便是想改口,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   又威胁她,阮盈沐顿感更委屈了,他凭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还要反过来威胁她?总是这样,威胁她这威胁她那,她还要喜欢他,这不是有病么?她越想眼泪便越止不住,水雾又迅速盈满了眼眶,摇摇欲坠。   “唉……”萧景承叹息一声,被她的眼泪打败,认命似地闭了闭眼眸,“那我先回答你好了。尽管你从一开始便欺我瞒我骗我,同我说的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从来不肯安安份份地听我的话,还偷偷玩失踪叫人担心到发疯,可我还是该死地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了你。”   阮盈沐从第一句话听到最后一句话,从忿忿不平到屏住呼吸,短短时间内心情大起大落,一时无言哽住,眼泪到底还是没忍回去,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萧景承将手放在她脸颊处,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眼角,哄道:“乖,别哭了,我不是说了喜欢你,还哭。”   阮盈沐吸了吸鼻子,控诉道:“殿下,你真的很过份,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坏啊……”   萧景承被她逗笑了,片刻后清了清喉咙正正经经道:“好了,我说完了,到你了。”   阮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殿下你大婚之夜便要叫我陪葬,随后还毫不留情地将我赶出了新房,平日里性子阴沉不定捉摸不透,当着众人的面和旁的女子眉来眼去,还亲自动手差点掐死我,没事动不动便威胁我,可我还是该死地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了你。” 第76章   “原来……我对你这么坏啊……”萧景承近乎叹息,眸中种种复杂的情绪汹涌了一番,接着无限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唇,贴着她用气声问道:“我这么坏,那你喜欢我什么?”   阮盈沐小脸蛋红艳艳的,一双美目神采奕奕地瞧着他,毫不犹豫回答道:“喜欢你好看啊。”   整个京城,应当是没有比豫王殿下更美貌的男子了。   萧景承拧起了眉,稍稍往后退了退,不满道:“难道你喜欢的竟只是我的皮囊不成?那若是叫你看见了比我更好看的男子,你岂不是要变心?”   阮盈沐被他这子虚乌有的嫉妒心逗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月牙儿,调笑道:“豫王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没有自信了?这世上哪里会有比殿下更好看的男子呢?”顿了顿,她眼珠子一转,反问道:“那殿下你喜欢我什么?”   萧景承哼了一声,“喜欢你长得丑。”   阮盈沐这下是真不高兴了,想反驳又不好自卖自夸,只能鼓起嘴巴不说话,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人们不是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头一次他用“相貌平平”四个字来形容她也就罢了,这次居然都用上了“丑”字,亏她还那么真挚地夸他好看呢!   萧景承捏了捏她鼓成小包子的脸,一边闷笑,一边啄吻她翘起的红唇,丝毫不知悔改,“生气了,嗯?”   “你别……唔……别亲我了,你不是……嫌我丑吗……”阮盈沐在他亲吻的间隙费力地表达了她的不乐意,抵着他的胸膛试图将人推开去。无奈她身上的药效刚退不久,力气还没能恢复十成十,他依然像一座山似的压着她肆意地亲。   见她真的恼了,萧景承捉着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前,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小沐沐你在我心目中比天仙还美,好不好?”   阮盈沐才不吃他那一套,一听便是哄她的罢了,依旧气鼓鼓地不理他。   “乖沐沐,我只是喜欢你在我面前露出的任何真实的情绪,开心的不开心的,我希望你都能对我坦诚,而不是戴上了一层看不穿的面具。”说着萧景承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   听了他这话,她喘了几口气,平缓着自己的呼吸,随后微微扬眉问道:“那你呢?殿下你对我坦诚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夫君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盈沐犹豫了一下,斟酌了用词后问道:“如今皇后娘娘已被废,打入了冷宫,也算是罪有应得,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仍有漏网之鱼,还要继续。”萧景承果真如实相告,随后放开了她,翻身躺到了她旁边,淡淡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明白吗?”他走出这一步棋时,便没想过回头,也不能回头,皇后被废只是第一步罢了。   “所以殿下你……你想当……储君?”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你想当皇帝?   明文帝一病不起,显然已时日无多。大皇子幼时便夭折了,廉王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而七皇子年纪尚小,若不是萧景承韬光养晦多年,暗地里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庞大的势力,又伺机扳倒了皇后,连带着伤了皇后一派的气血,这皇位本应是毫无悬念地由萧煜继承。   但眼下豫王殿下亮出了好牌,局势尚未明朗,最终谁会登上那座至高无上的龙椅,仍是未知数。   “你还小,没沾过这些东西,你不懂。”萧景承侧过身子面对着她,眼神深深,“不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如今跟在我身后的很多人都暴露了出来,我必须为他们的选择负起责任。”   历来皇位之争都是最血腥和残酷的,成王败寇,转念之间。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他败了,新帝不仅会对他痛下杀手,更会对支持和拥护他的那些人斩草除根,铲除掉所有反对他的异己。只有他一人倒也无所谓,但他不能让其他人跟着他一起送死。   阮盈沐虽从未浸淫过权谋之术,却也能听明白他说的话。她的目光微微闪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语气低落道:“真的不能收手了吗?”这条路走到底无非是两种结局,豫王殿下称帝,或是以谋逆之死罪被诛杀。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安安稳稳地过完这短短的一辈子。   “唉……”萧景承叹息一声,伸手搂住了她,让她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低低叹道:“沐沐,我遇见你时,已经太晚了。”   若是早知道我会遇见你,早知道我会如此爱你,我一定做好万全的准备,竭尽全力给你平安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孤身一人无所留恋,为了报仇以身犯险,连带着将你也卷入这些血雨腥风的争斗中。   “不过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会想办法护你一世周全。”   这一日,最后阮盈沐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沉到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了,而床榻上却只留了她一人。   青莲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推门进来,见她醒了,惊喜地叫了出来:“小姐!您可算醒了!”   她拥着薄被起身,“青莲,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殿下他没有为难你吧?”   青莲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姐您放心吧,殿下他当时都快急死了,哪有闲工夫为难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呀!”   “那就好。对了,殿下他……何时走的?”   “殿下他一早便进宫去了。”青莲往床榻边走了过去,“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们不要打扰小姐您休息。小姐,您和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殿下提起您时眼里都带着浓浓的笑意呢!”   阮盈沐忍不住笑了一声,迟钝如青莲,竟然都发现了豫王殿下的不对劲儿,可见殿下确实是毫无遮掩了。   她就着青莲的搀扶起身,笑道:“就你眼尖,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被关押起来的紫鸢,“紫鸢呢?还关着?”   青莲一拍脑袋,“哎呀我正准备跟您说这件事呢,一早殿下便吩咐人将紫鸢送回了将军府。”   “送回了将军府?”阮盈沐略有些诧异,“殿下有没有留下别的话?”   “殿下就说,该是哪里的人便回哪里去。还有,殿下说,请小姐您这次务必要待在豫王府不要出门,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等到殿下他回来。”   阮盈沐将目光放到窗外一碧如洗的遥遥天空中,一时沉默不语。   她现在哪里坐得住?且不说墨袖宫一直在为东宫和太子殿下做事,必然会被牵连进去,而将军府更不可能在这场争斗中独善其身,全身而退,就算大哥自己不主动站队,肯定也会被逼着做出选择。   更何况,大哥还早早发现了皇后娘娘暗中做的手脚,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这又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帮凶?   如今外面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的心,但她却不能轻举妄动,上回吃了个亏就够了,她不想帮倒忙,反而成为殿下的拖累。   同一时刻,紫鸢回到了将军府门前,而阮斐已身披铠甲,戴上头盔,踏上烈烈骏马,英俊挺拔,整个人杀伐之气顿起。   “少将军。”紫鸢顺势跪下拱手道:“紫鸢请命随同殿下一起出征。”   阮斐皱着剑眉扫了她一眼,“我记得我再三跟你强调过,你现在唯一的任务便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三小姐,保护她的安危。”   紫鸢将头低得更甚,“紫鸢无能,是豫王殿下命人将紫鸢遣回将军府的。”   “豫王?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是。”紫鸢点头应了,犹豫了片刻又道:“大公子,有件事紫鸢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小姐她失踪了好几日,昨日才被豫王殿下找回来。”   “你说什么?”阮斐一激动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几大步跨到紫鸢面前,语气焦急道:“失踪是什么意思?她有没有受伤?”   紫鸢连忙安抚他道:“大公子您放心,青莲说小姐她没事。至于小姐为何会失踪,紫鸢也不清楚,只知道,应是……应是同宫里有关系。”   阮斐听闻阮盈沐没事,便冷静了下来,稍微动脑子想了想,便猜到这件事恐怕跟宫里最近发生的剧变脱不了干系。   然而他此刻不能留在京城中,军令如山,皇上病重之下仍在忧心边境,他必须带领弟兄们,守大梁国土,护百姓安宁。   片刻后他重新上马,正声命令道:“紫鸢,本将军命令你留在将军府中,若是京城中有任何异动,即刻飞鸽传书于我,不得有误。”   紫鸢心知她不能改变少将军的想法,也只能沉声应道:“是,少将军。”   意气风发的将军出行之前,她望着他高大坚定的背影,到底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少将军,保重自己,紫……小姐和紫鸢都会在这里,待您凯旋归来。” 第77章   阮盈沐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豫王府待了好几日,萧景承有意封闭她的消息,暗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将豫王府牢牢守住,当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别提什么消息了。   因而即便外面早已翻天覆地,豫王府内还是一片岁月静好。   这日午膳后,阮盈沐正在院落中摆弄开得煞是好看的水仙花,便听门外有侍卫朗声道:“王妃娘娘,李公公求见。”   “李公公?”她诧异地一抬眼,起身整了整衣衫,示意青莲过去开门。   李公公掐着一把尖细的嗓子,行了个礼:“王妃娘娘,传皇上口谕,有请豫王妃进宫觐见。”   这李公公在明文帝身边伺候多年,是皇上的最信任的心腹,当日赐婚也是由李公公传的圣旨,阮盈沐不疑有他,简单收拾了片刻便随李公公一同进宫了。   说实话她不仅想知道如今宫中的种种走向,更想去见一见豫王殿下。从前见不到面也感觉不到想念,如今互表心意了,便觉得分离格外难熬。   马车停在宫门外,青莲搀扶着自家小姐下了马车,一转眼便见旁边停了另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年逾不惑的身穿官服的男子,身板挺直,精神奕奕,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丰神俊朗。   李公公见豫王妃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便主动道:“王妃娘娘,这位便是靖国公大人。”   靖国公?阮盈沐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位便是靖国公?她虽久闻大名,不过这倒是第一次见着靖国公本人。   而那边,靖国公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只看了她一眼,便愣住了,沉沉的目光好似钉在了她身上,面上的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阮盈沐被盯得略有些不舒服,转念一想,想必是她同荣妃娘娘长相太过相似,靖国公乍一见她,一时惊讶也是难免的。想到这里,她便释然了,遥遥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不料靖国公几大步便跨了过来,紧盯着她沉声问道:“李公公,这位是?”   “靖国公大人,这位是豫王妃。”   出于礼貌,阮盈沐福了福身子,“靖国公大人,您也是进宫面圣?”   靖国公终于移开了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拱手道:“是,王妃娘娘先请。”   这件小事很快便被阮盈沐忽略了,她到了皇上的寑殿外,等待召见。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里面传唤她进去。   她一进内殿,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儿,混着龙诞香,刺鼻的奇怪味道充斥了整间宫殿。   “盈沐……你来了……”明文帝躺在重重床幔之后,声音低缓而无力,仿佛垂垂老矣之人,分明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阮盈沐心中一酸,距离上次她见明文帝才过去多久,怎地一场大病便将人折磨至此?她压了压泛起的酸楚,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盈沐给父皇请安。”   “起身吧……咳咳咳咳……”龙床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边侍候的宫人们连忙上前一阵忙碌,又喂了明文帝几口汤药,才暂且止住了这阵咳嗽。   阮盈沐心知明文帝此时也只是靠着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即便是妙手先生在,恐怕也是回天无力了。她耐心地等待床幔后恢复了平静,轻声细语道:“皇上召见盈沐,有何吩咐?”   “乖孩子……你走近些……”   阮盈沐依言朝龙床前走了几步,便听明文帝道:“你是个好孩子……承儿他经常在朕面前夸你……朕看得出来,承儿他,是很喜欢你的……”说到这里,明文帝停下,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承儿他,自出生时便失去了母妃,这一点是,是朕对不起柔儿和他……”   她猜测柔儿应是淑妃娘娘的闺名,只能宽慰道:“皇上对殿下已经很好了,想必淑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不,你不明白……柔儿她一定是怪我的……”明文帝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好半晌才重新提起话头:“朕对承儿的关心,一直都用错了方法,以至于,以至于……盈沐,朕今日唤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父皇但说无妨,盈沐一定竭尽全力。”   “无论何时,千万不要让承儿走了……走了极端……”   阮盈沐一时没能应声。皇上虽重病缠身,躺在这龙床上不能动弹,可朝堂上那些事想必怎么也会传入他的耳朵里。当年明文帝自己是从兄弟当中厮杀过来的,如今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步了自己的后尘。   但如今,很多事已然不是她能控制的,即便她同豫王殿下两情相悦,也不代表她能干涉他的行动。不过若是能阻止某些事,她定然是不舍得殿下走极端的。“回父皇的话,盈沐只能答应您……尽力。”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朕便宽心了……”明文帝闭上了混浊的眼眸,“你先去吧,传……传靖国公。”   阮盈沐心情复杂地退下,到了殿门口又碰到了靖国公,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依然奇怪,又不知所以然,只能暂且忽略,匆匆离开了。她此刻更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萧景承。   就在她往东竹居走的路上,贺章正向豫王殿下禀告事情最新的进展。   “吏部侍郎吴钦已经全部招了。其贪污受贿款额巨大,达到了死刑的数额,为了戴罪立功,得到从轻发落,吴钦一口咬死了他是受太子殿下指使的。”   萧景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哦?情况可属实?”   这段时间以来,豫王和太子两派人马互相撕咬,恨不能从对方身上扒下一层皮来,就看谁先被抓到确实的把柄。   很幸运地,被豫王殿下先找到了突破口。他的人无意中留意到了吏部郎中陈思房贪污受贿一案,陈思房坚持称自己是被冤枉的,他的人便深入查了查,果然查到了吏部侍郎吴钦身上,原来是吴钦贪污的款额巨大,怕兜不住,便率先栽赃给了陈思房,以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凑巧的是,吴钦正是太子殿下的人。   贺章恭恭敬敬回道:“属下不敢妄下结论,刑部尚未定论,不过,即便不是受太子殿下指使,太子殿下这次,也很难脱的了干系。”   “呵呵。”萧景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暼到了来人,立即止住了要说的话,眉眼带笑地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么进宫了,我不是叫你乖乖在家等我回去,嗯?”他伸出修长的双臂,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嘴上假装责怪道。   阮盈沐抱着他的劲腰,蹭了蹭他胸前的衣衫,娇声抱怨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无聊你知道吗?我都要发霉啦。”   萧景承无奈地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很快便会结束了,再忍一忍,乖。”   她在他怀里赖了半晌,抱到心满意足了,才小声道:“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聊的,我有乖乖在家等你回来,今日是皇上召我进宫的。”   “父皇召你进宫?”萧景承抚摸她脊背的手顿了顿,“父皇他召见你有何事?”   阮盈沐不想将皇上和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便含糊道:“说了你的好话,也说了你的坏话,总归是叫我要好好照顾你。”   “等等我没听错吧?谁照顾谁?”   两人抱在一起腻歪了许久,萧景承想赶她回豫王府,却又架不住她软乎乎的撒娇,便留她一起用了晚膳。阮盈沐承诺她用完了晚膳一定马不停蹄地回豫王府,但用完了晚膳又赖在了他身旁,黏黏糊糊的。   这厢萧景承正抱着阮盈沐吓唬她,便见贺章突然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殿下!不好了!”   萧景承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何事如此慌张?”   贺章也顾不得王妃娘娘在场了,简洁明了地迅速道:“太子方才支开了皇上身边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进了皇上的寑殿,情况恐怕不太好!” 第78章   萧煜踏进内殿时,明文帝正陷入昏睡中。   他已将殿内侍候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此刻偌大的内殿中,便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了龙床,撩开了层层叠叠的床幔。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定在了明文帝苍老灰败的脸上,看了许久。   昏睡中的明文帝似是有所感应,疲惫不堪地睁开了混浊的双目。“煜儿……你怎么来了……”   萧煜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俯身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父皇,儿臣来看您,您不高兴吗?”   明文帝费力地抬起了枯枝般干瘪的手,覆上了儿子的手,断断续续道:“高……高兴……刚好,父皇……父皇,有几句话想,想同你说……”   “您想说什么,父皇?”萧煜执起了明文帝的手,坐到了龙床边,“您是不是同儿臣想说一说,您写好的那份遗诏?”   此话一出,明文帝微微睁大了双眼,面上神色很有些震惊,苍白的嘴唇来回蠕动,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无意义的声音。   萧煜唇角的笑意渐渐冷却,语气也冷凝起来,“父皇,这些年,儿臣自问称得上是兢兢业业,无愧于太子一位,更无愧于大楚百姓。如今父皇一道遗诏,便要将这皇位传于四弟,于情于理,恐怕都有些令儿臣伤心罢?”   明文帝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他身边也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人,这遗诏才立下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泄露了。   “煜儿,你……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并不……不适合当皇……皇帝……”   “儿臣不适合当皇帝,四弟适合当皇帝?”萧煜讽刺地勾起了唇角,“父皇,您偏心惯了,我不怪您,可您这话也实在是太歪了些,我哪点比不上萧景承?”说到后面,几近咬牙切齿了。   明文帝没有接话,萧煜再也压抑不住的怒气蹭蹭往上冒,猛地甩开了明文帝的手,直直地站起来,一把扯开床幔,扔到地上,像一头受伤了的困兽,一边在原地打转,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咆哮声:“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萧景承?从小我就是最听话最乖巧的那个孩子,礼乐射御书数哪一门我没有做到最好?可是父皇您呢?您从来都看不见我,我眼巴巴地凑到您跟前可您只言片语的夸奖也没有,您的眼里从来只能看得见您那个体弱多病的四儿子!”   他激动得胸膛来回起伏,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母后每天都在我耳畔叮嘱我,要讨得你父皇喜欢,便要对四弟好,凡事要让着四弟,所以哪怕我再怎么喜欢吃的糕点,只要四弟多看了一眼,我也得立刻连盘子一起端过去!但母后说了,旁的让给他便让了,储君之位还在即可,可现在呢?父皇您是要我连皇位也拱手相让了,是不是!”   明文帝向来最欣慰的是太子自幼便温和谦让,沉稳有礼,小小年纪便脱去了孩童的顽皮,一直到长大,也没有让他操过什么心。他从来没有想过,是什么样子的教导,才会如此轻易地抹去孩童天生的顽性。   明文帝的眸光彻底衰败,他这一生,作为大楚的君王,称得上是明君,但作为一位父亲,他竟失败至此。   他再也无话可说,沉寂地闭上了双眼。   内殿中一时除了萧煜沉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良久后,萧煜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沉稳,语气平淡道:“父皇,儿臣帮您重新写了一道遗诏,您只要拿出玉玺,盖上,儿臣便当作改立太子一事从未发生过。”   “朕若是,不呢?”难道你要弑父篡位不成?   萧煜眸色深重,“父皇,您是一定要如此伤儿臣的心了?”   明文帝又是一阵激烈而沉闷的咳嗽,“咳咳咳……咳咳……煜儿,你莫要……莫要做出……大逆不道……咳咳……”   他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未来得及做出回应,便听殿门外传来一阵刀剑相搏之声,随后几声惨叫传来。他面色一变,往殿门处走了几步,只见大殿的门被外面的人猛地一脚踹开。   贺章踹完门后往一边退去,萧景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深夜支开了父皇身边的人,独自一人是打算做什么呢?”   萧煜的目光在他身后娇小柔弱的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也笑了:“豫王携带刀侍卫夜闯父皇寑殿,又是打算做什么呢?”   两人均是含笑不语,笑意却皆未到达眼底,遥遥对峙。   半晌后,萧景承将眼神移向龙床,微微提高了音量问道:“父皇,您还好吗?”   龙床上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萧景承心下一沉,难道他还是来迟了?他身形一动,便要往龙床边走。   “站住。”萧煜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萧景承不知在他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顿在了原地。   萧煜信步走到了龙柱旁,从柱子上取下了一把佩剑,雪亮的剑出鞘,闪着冰冷的光芒。他拿着这把剑往回走,剑尖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充斥着偌大的殿内。   贺章在他拿剑的一瞬间便警觉地挡在了萧景承身前,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身体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一触即发。   “别紧张。”萧煜站定了身子,语气沉静如水,“我知道你带了不少人,我的人也在外面,但二哥向来不喜欢流血,把场面弄得太难看。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便我们自己来解决罢。”   萧景承露出了“有点意思”的神情来,低低叫了一声:“贺章,把刀给我。”   贺章犹豫了片刻,还是听命退下,将刀呈给了豫王殿下。   萧景承接了刀,在手中把玩了几下,眼眸中的光在刀身的映衬下越来越亮,隐隐有一丝血腥气。   “殿下!”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阮盈沐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两步,满脸担忧之色,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没必要,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兄弟之间兵戎相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萧景承安抚地对她笑了笑,哄道:“男人之间有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沐沐乖,去那边。”   阮盈沐转而又看向萧煜。她跟萧煜交过手,尽管萧煜每次都让着她,但她依旧清楚萧煜的身手有多好,她不敢保证萧景承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当然同样地,她也不愿意看见他被萧景承伤了性命。   萧煜看见她眼中挣扎的复杂情绪,心情霎时变得没那么糟糕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盈沐,我今日若是不死,便将那个秘密告诉你。”若是我死了,便让你的身世随着我沉入墓底,而你或许会因为这个未解开的秘密,时时想起我来。   阮盈沐最终还是退到了一侧。他们兄弟二人的心结不是一日形成的,如今争夺的更是九五至尊之位,她还没有那个资格和能力插手。她只能静观其变。   萧煜最先动了。他的速度很快,长剑瞬间直指萧景承的咽喉,下一瞬却被弯刀四两拨千斤地挑开,随后两个身影交缠到一处,刀剑相撞的锵锵声一时不绝于耳。   阮盈沐紧张地盯死了移动的两人,却见萧景承的动作突然停滞了短短一瞬,而后萧煜的剑便刺向了他的左胸。   她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喊叫:“殿下小心!”萧煜闻言心神一动,剑指之势弱了分毫,千钧一发之际,萧景承强行扭过身子,反手将弯刀架上了送上来的萧煜的脖子上。   一切都结束了。   萧煜缓缓闭上了眼眸,将手中的长剑啪的一声扔到了地上,“成王败寇,你赢了,要杀要剐,请随意罢。”   萧景承眼中杀意渐渐浮现,握住刀柄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暴起,只要他将刀再往前挺近几分,便能斩草除根。   “殿下,手下留情!”阮盈沐腾地一下冲到了他面前,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急急道:“太子……萧煜他已经输了,皇位是殿下你的了,殿下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萧景承眉心皱起,看了她两眼,冷冷问道:“你在为他求情?”   阮盈沐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萧煜帮过她好几次,她欠他的人情,即便后来他囚禁了她,让她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但欠了就是欠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煜死在她面前。   但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见到萧景承残杀手足的一幕。如同她答应明文帝那样,她不想看到他走极端,登上了皇位,身上却背负着亲兄弟的性命。   “殿下,妾身并非为旁人求情,只是时局敏感,殿下登基前若是私自处理了废太子,难免会引起朝臣非议,甚至可能会引来蠢蠢欲动、狼子野心之人,倒不如留废太子一命,反而能彰显新帝的宽厚仁慈。”自古以来,每位新帝登基都想名正言顺,弑兄篡位总归不是什么好帽子。   萧景承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似是在考量她这番话里的真情实意。片刻后,门外传来他的属下通报声:“殿下,靖国公大人求见!”   萧景承略一思索,“请靖国公大人进来。”   于是靖国公一进门,便看见了豫王殿下拿刀架在太子殿下脖子上的场景。   “让靖国公见笑了。”萧景承扯了扯唇角,“不知靖国公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靖国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见怪不怪地向在场的几人行了礼,随后自顾自地往龙床前走了几步,沉声道:“皇上,老臣有要事禀告。”   龙床上仍是一片死寂。萧景承心中已然有数了,默许了靖国公上前查看的举动。   片刻后,靖国公退了下来。他往御桌旁走了几步,打开墙上的一处暗格,取出了两道遗诏。   一道是废太子萧煜为济王,一道是立豫王萧景承为新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些还有一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胖几于哥,么么哒~ 第79章   两道遗诏宣读毕,靖国公率先跪地行大礼,沉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盈沐迅速反应过来,跟着跪了下来,随后贺章以及门外一众侍卫纷纷跪地行大礼,整齐划一山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景承神色如常,只是终于放下了架在萧煜脖子上的刀,目视着萧煜面无表情地跪在他面前后,才扔了手中的弯刀,淡淡道:“平身。”   大太监尖细悲痛的嗓音穿过了重重夜色层层宫门,仿佛回响在整座偌大的沉寂的皇宫上方,“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沉重悠长的丧钟响起,同一时刻,皇宫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动,回过神来便纷纷伏地,凄凄惨惨的哭声和呜咽声此起彼伏。   冷宫中,废后秦氏也从噩梦中惊醒,听着那丧钟声,突地状若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了许久许久,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到嗓音都哑了,笑到伏在冷硬的床榻上不能自抑地抽动。良久后,这笑声转为嚎啕大哭,一直到后半夜,幽灵般低冷的呢喃响起:“你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你终于能下去陪她了……”随后,冷宫中才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永历二十四年四月十四日,先帝驾崩,四皇子豫王殿下依照先帝遗诏继承大统。依据大楚旧例,七日后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而这两日,阮盈沐则暂且住在东竹居,几乎不同外界接触。一边是先帝的国丧礼,一边要准备登基大典,萧景承这几日忙碌到日夜不能合眼,她也不想去打扰他,只吩咐贺章千万要照顾好皇上的饮食。   “小姐!”青莲兴冲冲地撩开了帘子跑了进来,又立即改口道:“不对,现在不能再叫小姐您小姐了,该改口叫皇后娘娘了!”   阮盈沐从发呆中缓过神来,轻轻笑了一声,“别,青莲,先别叫。”   青莲一脸不解,口直心快问道:“为什么呀小姐?为什么不能叫?您是皇上的正妻,皇后娘娘一位不是您的还能是谁的?”   阮盈沐没有接话。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得更开,目光随着被深深宫墙切割成一小片的天空上方掠过的飞鸟移动,等到飞鸟飞远后,叹了一口气。   不过短短半年,她离自己最初的意愿和计划越来越远了。   “青莲,你觉得我适合做皇后吗?”   “为什么不适合?小姐您这么聪慧善良,又陪着皇上一路走到今天,您不适合做皇后娘娘,谁适合?”迟钝如青莲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急急道:“小姐您可别犯傻,您今天放弃了皇后娘娘的位子,来日后宫佳丽三千,您就得和别人一起争了,到时候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呀!”   “呵呵呵……”阮盈沐失笑,回首望着她,“连你都知道,我将来要同三千佳丽一起争抢同一个夫君了。”   她起初答应嫁入豫王府,就是冲着豫王府里不必同很多女人争风吃醋,现下进了宫,却难免要卷入更复杂的勾心斗角和后宫争宠中。   皇上不同于王爷,皇上是天下共主,稳定前朝,充盈后宫,雨露均沾,开枝散叶,这是他的职责之一。而这森森后宫里,不是她打定主意不争不抢就可以安然度过的,多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甚至可能被害死了都不明不白。   而她作为皇后,母仪天下,必须端庄贤淑,不嫉妒不怨憎,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夫君送到别的女人床上,还要日复一日替夫君打理好三宫六院。   她做不到。她向来不是一个大方的女子,她的爱是独占,是唯一,她不愿意将自己所爱之人分享出去。光是想一想今后要过这样的日子,她便不能自抑地厌烦到食不下咽。   她爱上了萧景承,她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同他一起游历过大楚的大好山河,她还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今萧景承做了那九五至尊,她所有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她不得不思考,这份感情能经得住深宫里几日的消磨。   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青莲,多少有些熟悉她家小姐的心性,此时见了她的神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您不会是要……是要……”   “嘘……”阮盈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似乎是这番谈话替她下定了决心,她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了几行字。   她再次走到窗前,吹响了那熟悉的三段旋律。重复了好几次,才有一只灰鸽飞了过来,在窗外打着旋儿飞了几圈,才落到了窗户上。   青莲看见她家小姐将纸张卷成小团,塞进了灰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将灰鸽放飞。   她还沉浸在自己大胆的猜测中不能自拔,半晌后才压低了嗓音问道:“小姐,您到底在做什么?”   阮盈沐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沉着地安抚她:“放心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你别多想了,更不许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来。”   做完了这件事,阮盈沐的心情好似突然轻松起来,语气轻快道:“青莲我饿了,吩咐厨房做一些吃食来罢。”   青莲一头雾水,又不敢不听她家小姐的话,只好惊疑不定地下去了。   她这两日都食不下咽,腹内空空,这下食欲好不容易上来了,对着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膳食,食指大动。约莫两刻钟后,她总算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银筷,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便听外间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   萧景承?阮盈沐心下一动,微微颦眉,对着青莲使了个眼色,起身跪到了地上,“妾身恭迎皇上圣驾。”   萧景承一见到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又活了过来。他几大步上前扶起了她,又干脆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了床榻上。   他抱着她,将头埋进她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抬起头,含笑望着她,“几日未见,小沐沐有没有想我?”   阮盈沐这个当口见他,心情极为复杂,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尽数压下,柔声细语回道:“当然有想啦。”   萧景承不满意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几个字,捏了捏她的下巴,“嗯?是吗?有多想?”   “想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说着,她的目光移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干残羹冷炙上,尾音底气不足地渐渐消失了。   果然,萧景承也看到了,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两声,指尖摩挲着她下巴内侧的软肉,垂眸紧紧盯着她,语气不善道:“几日不见,你这张小嘴,还是没几句实话啊。欺君之罪可是大罪,我该怎么惩罚你?”   阮盈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又在他真正生气之前,主动讨好地抬起嫩藕似的雪白娇嫩的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仰面凑近他,亲了亲他的薄唇。   萧景承无动于衷,她便贴着他的唇用气声道:“是真的想的,前两日都吃不下睡不好,今日才好好用了一顿晚膳,不信你去问宫人们。”   说话间,她温热芬芳的吐息一直萦绕着他,手下是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他眼眸深处的那一团暗火终于彻底燃烧起来,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饿狼般地反客为主,咬住了她的唇。   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吞噬,他吮吸翻搅的力道像是要活生生将她吞吃入腹。   往常亲了片刻,她便要受不住地推拒了,可今日却乖巧柔顺得不像话,呼吸不过来了也只软糯婉转地小声哼哼,双手一直紧紧搂着他,将自己同他贴得更紧。   反倒是萧景承最先受不住了。他放开了死死纠缠的红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粗重急促,身子更是紧绷到不像话,硬得像一块石头,偏偏还浑身散发着灼灼热气。   他试图慢慢平复自己燥热的身子,他现在还不想强迫她。他想补偿她,他已经准备好了盛大的皇后册封典礼,那一日才能算是他们真正的大婚之日,他想留到那时候,让他们真正拥有彼此。   然而小东西却完全不体谅他的心意,眼神涣散,双颊嫣红,软得像一滩水,又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了上来。   “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他的嗓音暗哑得像是能冒出火来。   阮盈沐似是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干脆攀着他,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跨坐在他坚硬如铁的大腿上,抱着他,在他耳边用软腻成蜜糖一样的嗓音轻声道:“我想要你,殿下。”   萧景承没有余力去分辩她对他的称呼为何还是殿下,他只觉她那几个字犹如往滚烫沸腾的油锅里洒了几滴水,霎那间惊天动地地翻滚起来,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再忍下去,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身子一动,便将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一把摁倒在柔软丝滑的床榻上,像一座大山压着她,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危险警告:“是你招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胖几于哥的地雷,送出小沐沐的亲亲~ 第80章 正文完结   阮盈沐是突然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的。   前一天夜里,红帐翻滚,交颈相缠。她在他怀中香汗淋漓,如同盛开舒展到极致的娇花,或痛苦地呜咽,或愉悦地喘息,却自始至终都像是溺水的人那般,像是要把自己嵌入他怀里似的,与他用力地相拥。   “殿下……唔殿下……”她有空得了呼吸,便又软又黏地唤他。   萧景承伸出了一只手,往上找到了她的,强行将自己修长的手指塞进了她湿软发热的玉指间,同她十指相扣。他一边亲她红肿发烫的唇,一边哑着嗓子哄道:“乖沐沐,沐沐乖……叫我的名字……”   “嗯唔……”阮盈沐的手指蜷缩复又伸直,指尖颤动着叫他的名字:“萧景承……萧景承唔……”   他从未听过她唤他的名字,更何况是用如此令人心痒难耐的嗓音唤他的名字,一时激动得难以抑制,耳边响起她抽泣般的求饶声也不肯放过她,只不断低语着哄她。   长夜漫漫,云雨初歇,萧景承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夜不寐的疲倦便蜂拥而至,一边细细亲吻她汗湿的额发,一边低喃着唤她的名字,转眼间便陷入了沉睡中。   一夜无梦,然而萧景承一觉醒来,怀中已然空了。他略有些失落地侧首,嗅了嗅枕间还残留的幽香,慵懒地起身,唤道:“来人。”   低眉顺眼的宫人进来服侍他更衣,他随口问了一句:“皇后一早去哪里了?”   “回禀皇上,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皇后娘娘出门。”   萧景承的脸色登时变了,一把拂开了宫人,目光在内室来回搜索了一番,最后定在了书案前用一支水仙花压着的书信上。   他几大步跨到案前,拿起了书信,信封上写着“殿下亲启”几个大字,字体隽秀有力,暗藏锋芒,分明就是阮盈沐的字迹。   “豫王殿下,见字如晤,临书仓促,不尽欲言。自君继承大统,妾身夜不能寐,恐天资愚钝,难以胜任皇后之尊位,固深思熟虑,不辞而别。   君曾戏言,森森宫墙有如牢笼,盈沐亦只愿此身来去自由,盼君体谅。望君念及旧情,勿怪罪及无关之人。   愿君善自珍重,山高水长,有缘自会相见,勿念勿寻。阮盈沐亲笔。”   那一日,东竹居所有跪在地上的宫人们终生都忘不了,新帝是如何雷霆震怒的。他捏着书信的手指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仿佛才从地狱走了一遭,浑身散发着暴怒的戾气,一转手便将桌上的摆件尽数拂落。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后,新帝又一脚将沉重的书案直直踹离了一丈远,这才拂袖而去。   “给、朕、找!”萧景承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命令道:“即刻封锁京城,一只鸟都不准给朕放飞出去。找不回皇后,你也不用回来了!”她走不远,昨夜他折腾她到深更半夜,短短时间内,她不可能会走的太远,此时应当还在京城中。   贺章领命,先是将封锁京城的命令传下去,紧接着又迅速出动了近半数训练有素的暗卫,撒网式盘查京城中的每一处角落。   旁人不知新帝为何突然封锁京城,四处盘查。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而领头的将领只说,有两位女刺客夜闯皇宫,差点伤了新帝,因而若是有任何人见了两位同行的女子,必须立即禀报,否则以窝藏朝廷命犯的罪名一同处置。   阮盈沐此时则正坐在一家酒楼的厢房里,端了一杯茶嘬饮,片刻后放下了茶盏,无奈道:“你别来回晃了青莲,你晃的我头都晕了。”   一脸担忧害怕焦急种种情绪混杂的青莲猛地扑到她腿边,“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趁现在主动回皇宫,皇上一时欣喜,肯定不会怪你的!”   阮盈沐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能回去,青莲,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逃离了皇宫。”她的眼神沉静如水,“要你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我其实也过意不去,但是我若留你一个人在皇宫,殿下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不过你放心,待我们去了安全的地方,我便替你许个好人家……”   “小姐!您在说什么?”青莲突然大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气愤道:“青莲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青莲只是担心您啊!青莲皮糙肉厚,可您不一样啊,您放着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要,偏要出来受苦,青莲不忍心……”说到后面,只能哽咽着抹泪。   阮盈沐叹了一口气,正欲安慰她,便听有人敲响了门。她瞬间警觉起来,手放到了桌子上摆放的剑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何人何事?”   “来给里面二位爷送衣裳的。”门外传来一个极为普通的男子声音。   阮盈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示意青莲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相貌比声音更普通的年轻男子,他手上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套藏青色的衣裳。   阮盈沐笑了笑,她见了妙手先生几次,竟一次也没能记住他这副皮囊。“那就有劳妙手先生了。”   半个时辰后,贺章终于带人搜到了这家酒楼。掌柜的是一个发胖的中年大叔,见了他们连忙陪着笑迎了上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动:“呦,几位官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贺章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问道:“昨夜到今日,有没有一起来你这里住宿的同行两个女子?”   掌柜的眼珠子来回转了两圈,打哈哈道:“这位官爷,小店每日客流不大也不算小,这还真没……有有有!官爷息怒官爷息怒!”   贺章收回了手中的剑,冷着脸道:“还不快带我去?”   掌柜的心有余悸地瞧了一眼他雪亮锋利的剑,颤颤巍巍地带着贺章往楼上走。今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他便被两位女客人吵醒了。其中一位丫鬟打扮的上前来办理住宿,带着面纱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尽管隔着面纱,看不见她真实的面貌,但只透过那双露出来的明眸,也不难想象她面纱之下的倾城之姿。掌柜的当时便心想,两位姑娘家家的,这一大清早便来住宿,实在是有些奇怪。但他开门做生意的,断然没有拒绝客人的理由。只不过,他也因此对这两位女客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   几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恰逢楼上一行三人走了下来。贺章抬眼,古井无波的眼神在三位相貌和衣着打扮都普普通通的男子身上略过,继续抬脚往上走。   与其中一位男子擦肩而过时,贺章似乎是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隐隐的馨香,但他此刻心思全在楼上那间厢房里,便没有对这奇怪的香味上心,径直朝自己的目标过去了。   很多年后,贺侍卫想起这一日,依旧觉得羞愧异常。他竟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同皇后娘娘擦肩而过了,以至于皇上独自一人痛苦了那么多年。   ==   昭和五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大楚迎来了一个全新鼎盛的时期。新帝继位四年有余,英明神武,勤于朝政,更是减轻赋税,革新了部分早已陈旧的律法,做出了很多利于百姓的决策。   从大到小,从上至下,这位年轻的帝王没有一处能让人指摘。除了继位四年,后宫仍旧仅有一位中宫之主,皇后娘娘外,再无其他妃嫔。这位皇后娘娘偏偏又是一个病秧子,不仅从不在外人面前出现,更是无所出。   这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朝中大臣日夜请柬,均被打回去。年轻的帝王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纳妃,竟直接立了七皇子为储君。   与京城相邻的一个小镇子,如今也是熙熙攘攘的一片繁华景象。镇子虽小,可有一片绵延的山脉,山脚下住了不少人家。   这里的人家吃水都不打井,全从半山腰上的一眼天然清泉中接水来吃,每日来来往往的,山上都显得热闹了许多。   “阮娘子,你也来接水啦!”隔壁的张婶正吭哧吭哧地挑着两担水往回走,见了迎面走来的柔弱纤细的身影,放下了水桶打招呼。   阮盈沐也提着两个木桶,闻言温婉一笑:“是呀婶婶,您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去您家有事请教您呢。”   “哎呀你看你这副小身板,怎地还提了两个桶过来?你在这先等着,婶子先把这担水挑回去,马上来接你!”   “不用了婶婶,这两桶水没多……”重呀。阮盈沐无奈地看着张婶风风火火地下山了。   她走到清泉处,打了两桶水,一手一只,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脚步轻盈地往回走。她今日心情不错,眉眼带笑,走在下山路上,惹来了不少惊艳的目光,甚至有愣小子光顾着看她,径直往陡崖边走,她眼尖地看到了,便惊呼了一声:“小心!”   愣小子一惊,连忙往路中央跑了几步,她舒了一口气,却没留神自己一脚踏空了。   “啊呀!”她又是一声惊叫,心道这下惨了,不仅要摔个狗爬,两桶泉水也要浪费了。然而她想象中的落地感并没有传来,有人从前方稳稳地接住了她。   “谢谢这位……”阮盈沐一抬头,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萧煜的笑容依旧如清风朗月,“都过去四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这话叫让人听了去,可是大逆不道了。”   阮盈沐惊觉自己失言了,站定了身子,轻轻笑道:“二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煜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阮盈沐摇了摇头,“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二哥你不该来……打扰我的。”   “四年前我差了你一个真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便离开了。”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二哥。”阮盈沐的笑容很淡,语气也很淡:“我的真实身份如何,早就不重要了。将军府养了我十年,那就是我的家。况且,如今我在这里隐姓埋名,连父亲和大哥也不知道我在何处,执着于寻求一个所谓的真相,又有何意义呢?”   萧煜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长长叹息一声,“我果然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她不知如何接这话,便道:“二哥,先下山去吧。”   两人沿着山路往回走,走到了山脚下一处简单整洁的小屋前。阮盈沐回头对他笑道:“我这里可真的是寒舍,二哥进来后可莫要嫌弃。”她推开木门,登时便有一个小团子往她这边冲了过来,奶声奶气地一叠声叫道:“娘亲娘亲娘亲!”   阮盈沐身子一僵,这个点小包子怎么会在家?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对萧煜遮掩这个小团子,便见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个,这几年时时在她梦中出现的熟悉的身影。   萧景承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在她身上,好半晌都移不开。好不容易解了一丝相思之苦,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了一声:“臣弟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看到门外那个人的一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窟,一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沉入无尽的深渊。他脑子中闪过了一些很疯狂的想法,一时控制不住眼中的杀意,声音更是冷硬血腥得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你们……你跟他……”   阮盈沐闭了闭眼眸,抱起了一无所知的还在傻乐的小包子,柔柔训斥道:“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家?”   小包子着急分辩道:“不是的娘亲!念念有记住娘亲的话,但是这个叔叔说他认识娘亲嘛~”   阮盈沐拧了拧他肉嘟嘟嫩乎乎的小脸蛋,“不许狡辩,错了便是错了。”   “好嘛好嘛,娘亲我错了~”小包子拖着长音认了错,又讨好地吧唧一声亲在他娘亲脸上。   阮盈沐失笑,无奈地将他的小身子转向了快要杀人的男人,轻声道:“知错就好。不过这位不是叔叔,是爹爹。”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了。 第81章 番外(一)   这间小小的茅草屋,往常只有阮盈沐和小包子两人住,阮盈沐生得娇小,小包子丁点儿大一团,因而甚至还觉得挺宽松。   然而此刻屋子里多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一个坐在桌子前,一个杵在一旁,顿时屋子就显得很有些拥挤来了。   她端了托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将茶盏放到桌子上,柔声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二位爷见谅。”   萧景承一听眉头便皱了,对她如此生疏的态度感到很不高兴,但是碍着还有外人在场,也不好直接发作,便冷哼了一声。偏生他的目光又炙热得烫人,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她,像是怕她突然又消失不见了。   阮盈沐没办法忽视他的视线,浑身都被烧的不自在起来,只能匆匆告了退,进了厨房去。小包子跟在她脚边也滚进了小厨房。   堂屋里只剩兄弟二人沉默着四目相对。   萧景承率先开了口,“朕记得下过旨,命你有生之年,未经征召,不得踏进京城半步。”   萧煜不卑不亢回道:“臣此次进京,仅一人一马,以大楚普通百姓身份而来,为的是探寻一位故人,还望皇上恕罪。”   “哼,故、人。”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番,萧景承的神情很冷,“朕找了整整四年,才找到了一丝线索,朕很好奇,你身在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在朕之前找到这里来的?”   言下之意,你济王人虽走了,在京城的耳目眼线却留了下来,蠢蠢欲动,图谋不轨。   萧煜登时便跪到了地上,“皇上明鉴,臣万万不敢。”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消息是从一个共同认识的人身上求来的,臣求了四年对方才松口。至于那人是谁,皇上只能亲自去问……去问皇后娘娘了。”   许是听那句“皇后娘娘”比较顺耳,萧景承面色稍霁,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警觉道:“济王为何如此关心朕的皇后?”   “四年前,臣欠皇后娘娘一个真相,关于娘娘的身世。”   ……   而阮盈沐正无知无觉地在案板前忙活。她手指虽纤细白嫩,但握起刀来毫不含糊,刀法又稳又快,各种各样的蔬菜在她刀下成丝成片成丁,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小包子搬了他专属的小木凳子,站在上面眼巴巴地望着娘亲,望了一会儿便不甘寂寞地从菜篮子里捡菜叶子,美名其曰:“娘亲,念念替你洗菜菜哦~”说着就连菜叶子带自己的小胖手一起塞进了水盆里。   阮盈沐一开始还能哄着他念念好乖,见小家伙都快要把半盆水搅出来了,才无奈地抓着他胖呼呼的小胳膊把他拎了下来,“念念乖,出去玩一会儿,马上就开饭了,不要打扰娘亲好吗?”   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小包子也顽皮得紧,但好在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听娘亲的话,只好嘟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跑出去了。   等到她忙完了,一出厨房,便见前院空地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在玩丢球。这是小包子最喜欢的游戏,玩多少次都能玩的不亦乐乎,她往常为了锻炼他的身体,也为以后学武功打打基础,便有意用了些轻功,回回都把小家伙累得够呛。   而萧景承则是纯粹地在陪小包子玩儿,完全迁就小家伙的力气和节奏,因而小家伙便越玩越起劲,而他面上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捡回球,再丢给小包子。   阮盈沐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原本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父子二人,终归是有一天要见面的。但她未曾想到,他们能相处得这么熟稔自然。毕竟,她剥夺了他们整整四年的相处时间。   “娘亲!”小包子眼尖地瞧见了她,立即抱着球朝她飞奔过来。阮盈沐弯腰接住了肉呼呼的一团,抱在臂弯里,替他擦了擦小鼻尖冒出的汗,问道:“玩得开心吗?念念丢球有没有长进?”   “开心开心~爹爹都输给念念了哦~”小包子拖着长音炫耀道。   阮盈沐不欲打击他,笑道:“那念念真的很棒呢。”说着她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一动不动望着她的男人,稍一对视便受不住他的目光,偏过了脸,轻声道:“四爷,可以用午膳了。”   她事先并未想到今日会有两位贵客大驾光临,因而也没能准备什么,就做了几道家常菜,份量比往常足了些便是了。   反正不是她要留他们的,是他们自己非要留下来用午膳。   本该是一顿极为尴尬的饭,但好在饭桌上有天真无邪的小包子,扒拉着自己的小木碗,小嘴巴除了吃东西便是叭叭问个不停。   小包子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道:“爹爹,娘亲说你去打仗去了,所以才没跟我们住在一起。那你现在打赢了吗?”   一时,桌上的几个大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阮盈沐垂下了眼眸。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想骗小包子,可小包子渐渐长大了,知道了每个小朋友都是有爹爹和娘亲的,可他只有一个娘亲,便闹着也要爹爹。她实在是没办法,只能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也许是男孩子天生对打打杀杀感兴趣,一听爹爹是去打仗了,也不闹了,只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去打仗,去找爹爹。   萧景承僵了片刻,唤了小包子去他那里,小包子放下了碗筷,屁颠屁颠地就过去了。   他伸手将小包子抱到了腿上,安放好,神情极为严肃认真道:“你放心,从今以后,爹爹再也不会离开你和娘亲了。”   阮盈沐听闻,内心却是默默反驳了一句,未必。   这顿饭最终还算是顺利地结束了。这边阮盈沐还没收拾碗筷,那边萧景承便不耐烦地赶萧煜走了。   萧煜心知自己再继续待下去,萧景承恐怕真的要发狂了,便干脆地同阮盈沐道了别。   “二哥,不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你的,感谢你一直惦记着要还我一个真相。”尽管这个真相对我来说已经可有可无。   阮盈沐将人送走了,拖着脚步慢吞吞地往回走。家里没了旁人,也不知道那人忍到了现在,是不是已经能一点即燃,喷出火来了。   “你在磨蹭什么?”果然,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男人从屋子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几大步便到了她身前,山一样的身影压着她的,随后猝不及防地拦腰抱起了她。   “哎呀!”阮盈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着小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做什么?”   萧景承也不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快步往屋子里走,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做什么?跟你好、好、算、一、算、账。” 第82章 番外(二)   阮盈沐心虚得很,她的习惯同四年前并没有太大改变,一心虚便不自觉地撒娇卖乖,去讨好他。   萧景承便感觉到她更亲密地往他怀里贴了贴,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像一只猫一样轻盈又乖顺。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他粗暴地一脚踢开了小木门,阮盈沐惊呼了一声:“轻一点呀!”这小木门很不结实的,坏了她还要修。   话音刚落,萧景承便又是一脚,把门砰的一声给踢上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想着这个门?   阮盈沐无语凝噎,下一瞬间便被他扔到了床榻上。她瞧着他的脸色,也顾不上鞋子还未脱下来,不自觉地往床里边躲,又被他伸手抓住了纤细的小腿,往他身边拖过去。   “你、还、敢、躲、我?”他现下跟她说话,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吼,底下藏着暗流涌动,随时会猛地爆发,冲破理智。   阮盈沐红唇轻抿,一双明眸亮晶晶的水润润的,好似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景承用力地握住她的腰肢,将她钉在自己身下,双目死死地盯着她,爱与恨都太过汹涌,到最后皆化成了眼眶周边的一抹赤红。   阮盈沐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突地将脸埋进了她的肩颈处,一动不动了。   半晌后,阮盈沐缓缓睁大了双眼,难掩面上惊诧之色,迟疑道:“你……你你哭……了么……”   她脖颈间的皮肤上,分明有着……十分鲜明的湿意。   “我没有!”他自以为反驳得极为果断,却不知一开口嗓音便沙哑哽咽,带着明显的哭腔,眼泪更是彻底失去了控制,争先恐后地要同她的肌肤进行亲密接触。   阮盈沐启唇,想说点什么,最终抬起了还算自由的那只手,抚上了身上压着的人的脊背,像安抚小包子那样,轻缓地拍了拍。随后,她便感觉到,手下的成年男人的身子颤抖起来,搂着她的力道,也越来越凶残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近乎呢喃地在他耳边道歉。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萧景承是何其骄傲自制的人,不论是四年前身为豫王殿下,亦或是如今天下之主、九五至尊,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见过他的眼泪。而她,何德何能?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就这么丢下我?你怎么能……怎么能从我面前消失了整整四年……”   阮盈沐无言以对,只能回以更紧密的拥抱。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如此自私的女子。她不愿意同任何女人共享自己的爱人,不愿意彼此的爱意在那囚笼一般的皇宫中日渐消磨殆尽,更不愿意萧景承很快便将她遗忘到记忆的某个角落,未来某天偶然想起,面容已然模糊。   于是她选择了最狠的一种方式,一夜痴缠后,在他情爱最浓时,从他怀中直接消失。这世上没有人能接受这样决绝的告别方式,绝望也好,愤怒也好,不甘心也好,总归她能成为他心中深深扎根的那根刺。   她最后,用自己作诱饵,狠狠地算计了他一把。   即便是当下,若是问她后不后悔,她也一样不后悔四年前的做法。可她还是心疼了,他在她怀里这样压抑地哭,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了,痛到难以呼吸。   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往枕边落,只能不断在他耳畔轻柔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承平静下来,将湿漉漉的脸在她的衣衫上使劲蹭了蹭,抬起脸,眼眸还红红的湿湿的,问她:“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吧。”虽说是疑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那副表情像是她要拒绝,他立刻就能发疯。   阮盈沐沉默地望着他,既不答应,也没一口回绝。萧景承的耐心却没那么好,痛苦地低吼道:“我这四年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够向你证明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吗?”宁愿立兄弟为储君,宁愿忍受朝中大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进谏,也要替他那唯一的逃跑的妻保留中宫之位。   她闭上了眼眸。是的,作为大楚的帝王,他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为她做了,她还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矫情什么?   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你连……连孩子都愿意为我生,却不愿意同我在一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把心挖给你看一看?”   阮盈沐的指尖像是被烫着了,蜷缩着往后退,却被他抓着摁住了,“你有没有心,阮盈沐?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痛?”   当初的豫王殿下,七情六欲只知晓憎恶,是她自顾自地硬生生地闯进他毫无准备的心房里,教他初尝情爱,教他感受男欢女爱,搅了个天翻地覆后却又毫不留情地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我怎么没有心?”阮盈沐蓦地也激动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当我日日夜夜就很好受么?多少次我夜里从梦中惊醒,以为你还睡在我身边,一摸过去除了丁点大的小包子,便只剩冰凉的空气。前年百姓之间突然流传新帝呕心沥血过劳病倒,我只能六神无主地日日夜夜跪在佛祖前,祈求佛祖保佑你度过难关,最后还是求了妙手先生……”说到后面,突然又噤声了,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话。   萧景承望着她的眼神软了下来。那一次其实是他故意放出的消息。他确实熬了几宿后撑不住生了病,只不过他底子好,很快便痊愈了。但他那时灵光一闪,直接休朝假装病重,并叫人四散新帝病危的消息,试图逼出消失的某人。   当然他最后失败了。那次他愤怒到差点失手毁了东竹居,到底还是在紧要关头住了手。期间他大约停了有半年没有再去寻她的下落,他被她的绝情彻底冷了心。   现下他好像明白了她为何到最后都没出现,原来是找人进皇宫确认了他是装病的。   萧景承垂首,将自己的脸颊重又贴上她的脖子,语气诱哄道:“既是如此,你又何苦偏生要折磨于我,也折磨你自己?跟我一起回去罢,我夜夜抱着你睡,日日早起替你画眉,可好?”   阮盈沐笑了一声,煞风景道:“若是当真日夜相对,你很快便要厌烦我这张相貌平平的脸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萧景承恼羞成怒,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又恶狠狠地嘬了嘬,低哑道:“你尽不记着我的好。”那句相貌平平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还记着,还要拿出来堵他。   “不好意思,小女子心眼儿就针尖那么大,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周六了!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更新番外! 第83章 番外(三)   起初,萧景承心中只有一种情绪,愤怒。山崩地裂式的愤怒吞噬了他,怒火从头烧到脚,他发誓等他将她抓了回来,一定要好好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惩罚,叫她以后再也不敢生出一星半点离开他的想法。   他甚至盯着那封诀别信阴沉沉地想,将她的腿折断算了,这样她便能一直待在自己随手可及的地方,挣不开,跑不掉。   但是,他向来最得力的属下贺章,每一日给他传回来的消息,都只有令他失望,失望,再失望。他在冲动之下,甚至差点拿将军府开刀。他不信将军府被连累,她还能无动于衷。   登基大典后,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她人早已经离开京城了。他便命令暗卫,由近至远,将搜寻范围渐渐辐射到了大楚所有的国土。   新帝初登基,等待他的是处理不完的政事,包括肃清异己,整顿朝纲等等一系列重大决策。他没日没夜地伏案,有时累到趴在奏折上睡着了,又很快从噩梦中惊醒。   那段时间,他只要一睡下,便总是梦见她上一刻还在他身下痴缠着他,下一瞬间,便被人追到悬崖边,对着他说了一句“救救我”便掉下了悬崖去。   他的愤怒渐渐冷却,转而陷入失去她的恐惧中。他开始祈求,他从前是个从不求神拜佛的人,但他祈求,只要她完整无缺地回来他身边,他可以不计较过去的所有事情,不计较她如此狠心地舍弃他,只要她能回来。   但是上天从来没有一天听到过他的祈求。   为了隐瞒一国之母失踪的事实,他不得不寻了一个替身,替她终日躺在床榻上装病。他隔几日便要做做样子,去到中宫后整夜整夜地坐在桌子前,指尖抚着她最后留下的,那张被揉的皱巴巴的信纸,一字一句地反复读着那些诛心的字词,头疼欲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到了第二年,他渐渐习惯了。寻找,落空,寻找,再落空,这两件事已经成了他的日常起居生活的一部分,同吃饭睡觉处理国事一样,没什么不同。   他有时候会自我安慰,从另一种层面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她还藏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这两年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我对你真的太坏了。从你嫁入豫王府开始,我便没对你好过,也没让你过几日安稳的日子,还总是怀疑你伤害你,以至于你这么久了,一点我的好都想不起来,才会如此彻底决绝地舍我而去。”萧景承紧紧闭上了眼眸,眉心拧成川字,面上流露的是难以掩饰的哀痛。   “不是的,我……”   “嘘……”萧景承阻止了她反驳的话,继续道:“可我的脑子里时时浮现的却全是你的好。你大婚之夜凤冠霞帔坐在我身旁,你闯进我的房间里一本正经地说病人要多出去走走,你替我更衣,喂我喝药,给我做新衣裳,为我挡刺客的刀……我也想慢慢忘记你,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可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全是你的一颦一笑。我忘不了你躺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说你喜欢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   他甚至一度羡慕他逝去的父皇,至少死亡能让父皇和他最心爱的女人团聚了。“你说我日日夜夜对着你的脸会不会厌烦,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我脑子里温习了几千几万次?”   再怎么心如铁石的人,都没办法对他这番剖白无动于衷,又何况是本就容易对他心软的阮盈沐?她克制住自己酸软得一塌糊涂的心,仰起脸,凑近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低语道:“萧景承,我爱你,你知道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萧景承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是,前面那一句。”   阮盈沐眨巴着大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突地就笑了,笑容比三月桃花还明艳,“萧景承,我爱你。”   萧景承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眼眸中的情绪浓重得像是要滴出墨汁来,“再说一遍。”   “我爱你,萧景承。”   “再说一遍。”   “我爱你,萧景承你够了啊唔……”   萧景承垂首,堵住了她的红唇。这个吻不含情欲,只诉说漫长的思念。良久后,他贴着她的唇吐息,“我也爱你,阮盈沐。”   两人面对面侧身躺着,像是要把失去的四年时光全补回来,就这么一直盯着对方,痴痴地对视。   是阮盈沐先忍不住动手的。她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侧。他比四年前更瘦了,面部线条极为凌厉,摸上去都有些硌手。四年的沉淀,让他褪去了曾经不辨雌雄的美,变成真正的男人的英俊。   她越看越觉得心动,便主动凑了过去,亲了亲他轻抿的薄唇,亲了一下,又亲一下,小鸡啄米似的,亲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往回退,却不料被他一把捏住了后脖颈,“亲完就跑,嗯?”   说罢便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压,一低头咬住了她的下唇,重重的吮吸,随后低哑的嗓音又响起:“张嘴。”   她乖巧地开启了贝齿,下一瞬间,娇嫩的小舌便不由自己掌控了,他像是需水的鱼,又像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疯狂发狠地占领她的唇舌。   这个吻像是引线,一下子燃爆了他的爱欲之火,在她娇软的低吟声中,揉着她的身子,撕扯她的衣衫。   “啊啊啊!”门口处传来的一声奶叫声,让意乱情迷的阮盈沐陡然清醒。   她看向站在门边一脸震惊加气愤的小包子,动作极为迅速地一把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匆匆整理衣衫,一边急急道:“念念你别误会……”   话还没说完,小包子便奶势汹汹地冲到了床榻边,趴到被推到一边的一脸郁闷的萧景承腿上,狠狠一口雪上加霜,“爹爹是坏人!爹爹欺负娘亲!念念保护娘亲!”   阮盈沐尴尬地一把抱起了小包子,“不是的念念,爹爹没有欺负娘亲,爹爹跟娘亲是在……在玩游戏!”   小包子将信将疑的小眼神投向了脸色黑得像碳一样的爹爹,见他爹也点了点头,又扭头问道:“那娘亲你和爹爹是在玩儿什么游戏,念念也要玩!”   “咳咳……”阮盈沐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这个游戏,不适合念念……念念乖,娘亲陪你到外面去玩一会儿。”   她下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牵着小包子出了门。临走前,她回首望了望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的某人,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某人却别扭地将头偏到了一边,应是被气得不轻。   阮盈沐陪小包子玩了一会儿,邻居家的小胖墩来把小包子找走了。她正准备回屋子里,便眼尖地瞅见了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   她顿住了脚步,白鸽落到她的手心,她顺了顺白鸽的羽毛,取下了绑着的信纸。信上写的内容是大师兄提醒她,她的消息被泄露了,此处已不安全,务必尽快搬离。   她笑了笑,大师兄你的提醒来得晚了些。   “是你的大师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问话。阮盈沐转身,见萧景承正一步一步朝她走出来,下意识便要藏住手上的纸。   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不用藏了,我已经查到了。”   阮盈沐身子一顿,片刻后清了清嗓子,“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萧景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意味深长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部查到了。”   阮盈沐不说话了。他见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只好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墨袖宫和祁染怎么样的。若是我想动他们,你今日便不能再收到他给你传的讯息了。”   他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她,他不想因为任何一点旁的人旁的事,影响他们。   阮盈沐方才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主动凑近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爷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奖励一个亲亲。”   “敷衍。”萧景承低斥了一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了一些。他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对了,有件事,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   “什么事呀?”   “关于你的身世。”   阮盈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萧煜告诉你的?那他就没告诉你,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萧景承上前一步,将她揽进了怀里,抚摸她的长发,叹道:“你若是当真不想知道,便不用知道了,反正今后你的家人是我和念念,从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眸,半晌后才轻声道:“你还是告诉我吧,一直不明不白的,就像根细小的刺扎着,虽不痛不痒的,但终归是扎在那里。”   “好。”萧景承吻了吻她的发顶,沉声道:“你的生父,应是靖国公大人。” 第84章 番外(四)   靖国公府。   小丫鬟从外间端了几个食盅,撩开门帘,忧心忡忡地唤道:“小姐,再不吃东西您真的要饿坏身子了!”   床榻上的人头蒙在被子里,好半晌才闷闷地回道:“我不吃,除非爹爹不逼我嫁人。”   小丫鬟劝解道:“小姐,老爷他还不是为了您好,您就体谅体谅老爷,哪怕先哄哄他老人家,也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不值当!”   齐嫣猛地掀开了被子,直愣愣地坐起身子来,“为我好为我好,就知道说为我好,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嫁给那些油头粉面的草包世子!”   “呸呸呸!小姐您可别乱说话!”   齐嫣从床上跳了下来,“不行,我今日必须同爹爹把话说清楚。”说罢便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小丫鬟跟在身后跌跌撞撞地叫着:“小姐您慢些慢些!”   说起靖国公大人,大楚最具有声望的王公贵族之一,真正的三朝元老,享尽尊荣,然而靖国公独独有一件事不顺心。当年靖国公老来得女,激动异常,将幺女奉为掌上明珠,难免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以至于六小姐如今眼高于顶,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芳龄,却迟迟待字闺中。   京城中所有的青年才俊排成排,挨个让她挑也挑不出来一个如意郎君,只能挑出来一大堆毛病。靖国公府门前提亲做媒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由门庭若市变成无人问津。   “爹爹!”齐嫣人还未进正厅,便甜甜地唤了一声。   靖国公看了她一眼,“来的正好,过几日皇上要在御花园设宴,届时同爹一起参宴。”   齐嫣初闻,眼眸一亮,片刻后回过神来,眉头又是一拧,“我不去。”只怕最后又会变成挑选夫婿大会。   “不去也可以,爹便请皇上直接赐婚罢。”   “爹爹!”齐嫣这下急了,大喊了一声,上前两步,“您为何一定要千方百计将女儿嫁出去呢!难道您不想女儿一直承欢膝下,侍奉您和娘亲么?”   靖国公叹了一口气,“爹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到了爹娘都无法庇佑你的那天,你还孤身一人,叫我们九泉之下如何安宁?”顿了顿,他深深地望了自小娇惯的小女儿一眼,继续道:“知女莫若父,爹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要清楚,朝中重臣死谏之下,皇上都不肯做出哪怕一点让步,你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入宫了。”   齐嫣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目光闪烁,半晌后梗着脖子道:“谁想入宫了?我就是不想嫁给那些废物,我有什么错?”   “胡言乱语!”靖国公面色一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子,“满京城的世子贵胄、青年才俊,到了你嘴里就没好话了。这种话你在家里说说也罢,要是传出去了,你让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齐嫣往常哪里受过这种严厉的语气,一时又急又委屈,顿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好了好了,老爷您就少说两句罢。”国公夫人及时赶到,一把搂过了小女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缓声道:“以咱们堂堂靖国公府,难道还养不起嫣儿吗?即便将来老爷您和我都去了,嫣儿上头还有哥哥姐姐们,还能让谁欺负了去不成?还是嫣儿开心最重要,老爷您说是不是?”   齐嫣见了国公夫人,便趴在她肩上落泪,听闻娘亲为自己说话,也不搭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就惯着她吧。”靖国公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欲暂且将此事揭过,便听仆人前来通报:“老爷,有贵客来访。”   未待靖国公迎出去,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入了正厅。他一惊,立刻跪地行礼:“老臣不知皇上圣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萧景承朗声笑了笑,“靖国公不必多礼。朕微服私访,顺道路过了靖国公府,一时心血来潮,靖国公不必拘束。国公夫人和六小姐也平身罢。”   齐嫣屏住呼吸,极力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边扶起了国公夫人,一边偷偷瞄了一眼近年来愈发英俊贵气逼人的男子。   靖国公恭请萧景承上座,又命人奉上了府上最好的碧螺春,小心翼翼地冲泡好。萧景承端了茶盏在手上,先是随意同靖国公叙了几句话,随后便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红绳吊着的玉佩,笑道:“朕前两日无意中得了一块佩玉,靖国公来替朕瞧一瞧,这玉成色如何?”   靖国公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了玉,打眼一瞧,便愣住了。不过他这辈子活到这把年纪了,见过了太多风云变幻,很快便恢复了若无其事,语气平常地问道:“恕老臣眼拙,敢问皇上是从何处得来的佩玉?”   萧景承从方才开始便在暗中观察靖国公的神情变化,此刻淡淡道:“靖国公不认识这块玉吗?可惜了。不如让国公夫人也来瞧一瞧,这玉成色到底如何?”   国公夫人不知皇上是何用意,也不敢不从,走到老爷身旁,接过了佩玉。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定睛瞧了一眼,当下脸色大变,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脸震惊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景承心下了然,对着门外唤了一声,“贺章,请皇后进来。”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靖国公,阮盈沐的心境已然同多年前不同了。她目光略有些复杂地从靖国公身上掠过,转到失魂落魄地紧紧捏着佩玉的国公夫人身上,又看了一眼对她依旧满满敌意的齐嫣,最后停顿在萧景承脸上,朝他走了过去。   “国公夫人手上拿着的那块玉,是本宫打小便带在身上的,不知国公夫人是否有些面熟?”   一切要追溯到二十余年前,当年的国公夫人带着还抱在怀中的小齐嫣,出府去寺庙进香祈福。那一日,寺庙里极为拥挤,鱼龙混杂,由于仆人的疏忽,孩子居然被歹人趁机抱走了。等她回过神来,便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孩子来了。   她恸哭了许久,心里清楚自己的丈夫有多么喜欢这个孩子,若是让丈夫得知自己将孩子弄丢了,一定会怪罪她,埋怨她。于是她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抱了一户穷苦人家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反正孩子还小,长的又快,一日便换一个模样,再打扮得一样,很快便难以分清了。   她甚至花重金找人伪造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佩玉,就这么将这个孩子带回去靖国公府。起初,她夜夜会被噩梦惊醒,梦中她的孩子一直伸手对着她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后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捂着嘴抱走了。   后来,时间久了,抱回来的孩子长大了,开始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越长越可爱,越来越会逗他们开心,她便渐渐将这个孩子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养了。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真正的亲生骨肉了,她一度以为她会将这个秘密永远带进坟墓里。   如今二十年了,她没想到,她还有能见到她的亲生骨肉的那一天。年过半百的国公夫人,就这么跪伏在地上掩面痛哭。   正厅中各人各怀心事,除了哭声,一时便没有其他声响了。   半晌后,阮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原来真相如此简单。以她对娘亲的了解,娘亲不可能做出抢孩子的举动,应是行走江湖中无意救下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至于娘亲为何在明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也未将自己归还靖国公府,以至于后来阴差阳错,她又被认回了将军府,这其中的曲折理由恐怕只有娘亲自己清楚了。当然了,这一切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一旁的萧景承似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寻到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揉了揉。阮盈沐侧过脸对他柔柔一笑,转眼看向死死握住拳头站在一旁的齐嫣。   震惊、伤心、惊疑不定,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她那张艳丽动人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其实得知真相后,她也有一瞬间想过,若是当初她没有被弄丢,她会作为靖国公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六小姐,幸福快乐地长大。   但是,没有假设。时至今日,她感谢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一切,好的坏的,那些过往的所有造就了如今的她。   她用力地回握了萧景承的手,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笑容:“今日,靖国公和国公夫人,便当本宫从未来过府上罢。”   回程路上,阮盈沐乖乖地窝在萧景承怀里把玩他玉一样的手指,一声不吭。   “怎么,从靖国公府出来便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阮盈沐说着,却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在想,我方才又是何必,何必去给靖国公府添堵呢?”若是她今日不去求证,他们还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小傻子。”萧景承亲昵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这怎么叫添堵?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早晚而已。况且,你不去求证,你自己心里便会一直堵着。我宁愿叫天下人都心里堵着,也不要你有一点不开心。”   阮盈沐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爷,您最近怎么说起情话来一套又一套的,跟哪位高人学的?”   “哼,没良心的小东西。”萧景承低头咬了一口她的红唇,“爷无师自通,如何?”   “呵呵呵呵……”阮盈沐又笑,被他羞恼地堵住了,好半晌才放过了她。   她在萧景承怀中细细地喘息,轻声细语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不伤心,因为我现下有了你和念念,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都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圆满。”   她费力地仰首,同他额头贴额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很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四年前我还在瞻前顾后,但四年后我明白了,人生短暂,意外又如此难测,我只想好好珍惜还能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我只想与你生同眠死同寝,想与你一同见过每一个日出日落。 第85章 番外(五)   萧煜篇   清泉镇今日比起往常来,似乎更热闹了些,连带着王掌柜这小小的客栈,也吃香得紧。   王掌柜挺着肚子站在柜台前,将算盘拨得啪啪直响,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一抬头,便见一位白衣公子哥踏进了客栈。   这位公子一踏进来,便仿佛给这小小的客栈照得更亮堂了。以王掌柜多年老练毒辣的眼光,他一眼便看出,这位衣着朴素的白衣公子绝对来历不凡,只其腰间的佩玉怕已价值不菲。   他立刻叫了离自己最近的小二,吩咐道:“来了一位贵客,放机灵些,好生招待着!”   店小二连连点头,猫着腰一溜迎了上去,拖长了嗓音响亮地问道:“这位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白衣公子微微点头,目光随意一瞥,挑了个二楼靠窗户的清净些的位置,“先上一壶茶罢。”   他的气质沉静华贵,同这喧闹的客栈颇有些格格不入,可他自己倒也不觉得不自在,端了茶盏悠然自得地浅酌。   后桌有人暗自观察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端了一盘花生米,自来熟地坐到了白衣公子桌旁,热情地开口问道:“我叫赵钱,江湖人称有钱,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这白衣公子看起来虽高贵冷淡,但性子倒是出乎预料地和善,也没什么架子,笑了笑道:“我姓萧,在家排行第二,你唤我萧二即可。”   赵有钱一拍大腿,“得,萧兄弟你也是个爽快人!天大地大,相逢即是缘,咱们哥俩先干一杯!”   “萧某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赵兄随意。”   赵有钱也不介意,自己爽快地干了自带的酒,一抹嘴巴道:“萧二弟,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你也是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藏剑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   “什么武林大会?”萧煜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此地,歇一歇脚,并不知此处有武林大会。”   “嗨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萧二弟你这一路过,便赶上了咱们武林中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了!而且,你知道为何今年如此热闹吗,那是因为今年拿下了武林盟主之人,同时还能娶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呢!”   萧煜含笑点头,“原来如此。”面上神情却明显是兴致缺缺。   赵有钱“嘿”了一声,“萧二弟,你这反应不对啊!这藏剑山庄的大小姐传闻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娶了她更会成为未来的藏剑山庄新的庄主,美人权势一并到手,江湖中可是人人都想争一争的,你这反应可有些太寡淡了!”   “呵呵呵。”萧煜但笑不语。这么多年了,他早已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是拼尽全力,也争不来的。   赵有钱还欲劝他,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大声的争执,且这争执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渐渐压过了旁人的说话声。一时间,整间客栈的人都停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那一波人争执。   赵有钱探头瞧了一眼,“呦呵,那不是陈大公子吗,这下他对面的人要倒大霉了。”   萧煜的目光往楼下扫去,便见一行五六个人,为首的陈公子坐在桌子前把玩着一把玉扇,手下的人正拦着一对姐弟模样的人。   弟弟正情绪激动地大声嚷嚷,对方用剑柄不断地戳着他的肩,他面上表情越来越愤怒,却始终护着身后的姐姐,脚下一动不动。   “我说过了我姐姐不可能会拿你们的东西,你们再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   陈公子合上玉扇,冷笑了一声,“哼,你还不客气了?本公子今日偏要搜你姐姐的身,我倒要看看你想对本公子怎么不客气个法!”   说罢,手下的人会意,便要强行按住姐弟俩。   萧煜眉心微皱,正欲起身,便听到一声清甜的呵斥传来:“住手!”   下一瞬间,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袍的执剑少年出现在了争执中心,出鞘的寒剑冷光四溢,“一群习武之人,不行侠仗义便也罢了,竟然还仗势欺人,真是丢尽了武林中人的脸面!”   陈公子脸色一黑,“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乳臭未干就想着多管闲事了?他们偷了本公子的传家宝,本公子要讨回来,天经地义!”   少年斜睨他一眼,唇角挂着讥讽的笑容,“你当我没看见吗,这位姑娘路过你的桌子时,分明是你见色起意,伸脚绊倒了她,如今还要倒打一耙,看来你今日是不肯轻易罢休了?”   陈公子被当场拆穿,面子挂不住,便撕下了斯斯文文的面具,发狠道:“好,你说本公子仗势欺人,本公子便给你一个机会!”说罢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走到了少年面前。   萧煜站在二楼的木栏杆前,瞧着底下的一出好戏。这陈公子虽说不是个东西,但还有些真才实学,身手很是不错,少年人很快便落了下乘。   他的目光随一楼缠斗的两人的动作而动,突然间,他眼尖地瞧见了一枚从隐蔽处射出的暗器,电光火石间,他将手指上套着的玉扳指弹了出去,将暗器截在了半道上,玉扳指也同时四分五裂,溅了一地。   他抽了桌子上的竹筷,飞身下楼,插入两人之间,轻描淡写的几招,便将陈公子逼退了好几步。   “陈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呢?”他反手将竹筷射入柱子上,温和地笑了笑。   赵有钱也从二楼匆匆下来了,哈哈哈地打了个圆场:“陈公子,真是巧了!这位是我今日新交的朋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哈哈哈!今日在座的各位都由赵某人买单了!”   陈公子心知今日碰到的恐怕是个狠角色,一时便只有忍气吞声,借着赵有钱给的台阶下了,拂袖而去。   客栈中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喧哗。萧煜不愿再久留,便向赵有钱告辞。说的是后会有期,他心里却清楚得很,有生之年,他恐怕是不会再踏入京城了。   他牵着爱马,步履悠闲自在地上了路,走到荒郊野外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位姑娘,跟了萧某人一路,敢问有何指教?”   少年心下一惊,迟疑了片刻,拖拖拉拉地走了出来,惊疑不定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萧煜转过了身子,轻轻浅浅地笑了一声,“行侠仗义固然是好事,但姑娘下次行侠仗义之前,至少应当先学会自保。”   沈歆白玉般的面皮子顿时便成了天边的晚霞,微微羞恼道:“你这是在嘲笑我武功弱?”   “不敢,只是提醒姑娘凡事量力而行。”萧煜重新转过身子,继续朝前走,“天快黑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家罢。”   “喂,你武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参加武林大会?”沈歆依旧跟在他身后,不解地追问。   萧煜的声音很低很淡:“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沈歆听了他这话,盯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她使劲甩了甩脑袋,提高了音量,嗓音愈发娇甜起来:“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本姑娘素来不喜欠人人情,你今日救了我,我便一定要还了这份恩情,否则一定会寝食难安!”   萧煜不理她,自顾自地朝前走,她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固执地不肯离开。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漫长的沉默之下她都快要放弃了,突然撞上了一堵宽厚的人墙。   那人温润如玉的嗓音低低沉沉地从前方穿进她的耳朵里,“你若执意想要报答我,便陪我走一程罢。”一个人回家的路,实在是太孤单了。   少女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精神奕奕地挺直了腰背,“没问题啊,我陪你走!”稍后又小声补充道:“如果我累了,偶尔骑一骑马也是可以的吧?”   萧煜垂眸,唇角微扬,不自觉地露出了很久很久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86章 番外完结(全文完)   萧念篇。   我叫萧念,萧是萧念的萧,念是萧念的念。   当我还是个小屁孩时,我每天都很快乐,直到我发现我的亲生父母居然联合起来骗了我这么多年,我感到失望痛苦并且愤怒,我难以接受这事实的真相,于是我离家出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从学堂里回家,还没进门,便听里面传来娘亲好听的嗓音斥道:“萧景承你别碰我!”   我下意识便要推门而入,只听我那个整日不见人影的不着调的爹压低了嗓音哄道:“真是好好走在路上被人给撞了一下,这才蹭上了些许香粉。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你再这么怀疑我,我可要生气了。”   “路那么宽,怎么就偏偏撞你身上了?”娘亲冷笑了一声,“上次是蹭上了胭脂,这次是蹭上了香粉,你当你是财神爷呢都往你身上撞?下次还要蹭上点什么?”   我一听便怒了,虽然他们总说我还小,我不懂大人之间的事,但我听娘亲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我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了!   娘可忍,儿不可忍,我酝酿了一番,正准备大喝一声踹开门,便听我爹说:“是你不愿同我一起回宫中,为了让你开心,我便也不强求你。我隔三差五便抛了满朝文武和堆积如山的奏折来见你,见了面还要受你怀疑,受你冷落,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吃不成?”   宫中?奏折?满朝文武?我爹在说什么?我茫然地顿住了脚,不知他们突然在说什么。   里面沉默了片刻,娘亲的嗓音软了下来,但仍有些赌气道:“你现在知道委屈了,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要这样的,现在是怪我么?是,我是小心眼,眼里揉不得沙子,谁让你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往你怀里撞的美貌女子前仆后继,说不定哪一日便撞出点火花来唔……”   “你这张小嘴,向来是无理也要辩出三分理来,有理那更是不饶人了。我是怪你的意思么?我是恨不能日日夜夜将你揣进口袋里,贴放在胸膛前,叫你亲眼瞧瞧我平日里有没有多看过谁一眼。”   我呆若木鸡地往后退了两步。往常我被这两人无时无刻旁若无人的情话熏陶惯了,现下听来也不觉得肉麻还是如何,我只是被“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几个字震惊了。   以我对娘亲朝夕相处的了解,娘亲不是那种喜欢吹牛说瞎话的性格,所以他们是什么意思?   我隐约想起来,夫子的确说过,当今天下姓萧……不会吧?我这个不着家的爹,其实是当今皇上???   “谁在外面?”震惊之余,我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咔嚓一声,我爹就警觉地飞身而出,站在门口同我大眼瞪大眼。   娘亲紧跟着来到了门口,见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不过她是一个极为冷静镇定的女人,除了面对我爹时。很快,她便整理好了表情,一如既往地对我柔柔笑道:“念念,先听我们解释。”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亲口听他们说出真相,为何我爹从一个冲锋陷阵的无名小卒,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帝?   娘亲坐在我对面,捏着我的手,一边轻声细语地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而我那深不可测的爹,则站在窗子前,负手背对着我们,一副深沉的模样。   我一时难以消化娘亲给我说的那些事,便借口今日夫子留了很多的默写,先回屋子里去了。   夜半时分,我躺在床榻上,始终无法安眠。我从没想过娘亲会骗我,她一直教导我,君子以诚信为立身之本,并且一直身体力行。我万万没想到,在我爹的身份这件事上,她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我想不通,他们为何要骗我?虽说我一直认为,无论我爹是无名小卒还是杀猪的,我都不会嫌弃他,但是,这件事本质上是他们不信任我,还把我当作小屁孩儿,或者是认为我会贪恋皇宫里的荣华富贵,毁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才会合起伙来骗我这么久!   我越想越觉得伤心,从床上一跃而起。我不能就这么乖乖躺在这里接受事实,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很生气!   没错,就在这个月黑风高夜,我悄悄离家出走了。只带着我最喜欢的球和小时候攒的银子。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离过家,而且是夜里,四周都很黑,只有我手上拎着的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但此刻种种复杂的情绪刺激着我,我便只顾沿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路,埋头前进。   我就这么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双脚都酸了,步伐终于慢了下来。好累啊,娘亲啊,我可还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而随着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方才一腔热渐渐冷却,便觉得夜凉如水,寒意透过衣衫侵入四肢百骸。   我的脑子中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些鬼故事。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觉得耳边草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草丛里,身后也像是有了什么东西的影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忍了又忍,直到一脚踩进一个浅坑中,终于忍不住一边疯狂地大叫一边竭尽全力朝前面的村子跑去,如同我身后有恶鬼在追。   最终我在村子里某户人家的屋檐前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夜,决定第二日天一亮再赶路。   第二日我是被人叫醒的。   慈祥善良的婆婆将我牵进了屋子里,给我熬了一晚又浓又香的粥,还有鸡蛋和馒头,我一边吃,一边红了眼眶,对婆婆说:“婆婆你人真好,不像我爹和我娘,就知道骗我。”   婆婆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婆婆只不过给你做了一顿饭,你便觉得婆婆对你好。那你有没有数过,这么多年你娘给你做了多少顿饭?”   我一时愣住了,这怎么数的清呢?热气缭绕中,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在无数个我和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一个娇小柔弱的年轻女子,尽全力照顾我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全涌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也想起来,是小时候的我不懂事,哭闹着连饭都不肯吃就要爹爹,娘亲不得已之下,才编出了一个谎话来安抚我。   吃完了早饭,我同婆婆道了别,垂头丧气地沿着原路往回走。不知道娘亲和爹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等我回去了娘亲会不会骂我?爹会不会打我?我要不要先发制人,干脆撒泼打滚先闹一场算了?   “小朋友,大清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哒哒哒的马蹄声靠近,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一个不带什么感情的女声传了出来。   我扭头一看,目光对上了马车前坐着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惊喜地叫了一声:“贺叔叔!”   “小主子?”贺叔叔一见是我,惊得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急问道:“这一大清早的,小主子你一个人从哪里来?皇上……你爹爹和你娘亲呢?”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急刹车,撇了撇嘴,“贺叔叔,你不用瞒着我了,我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皇帝对吧?”   贺叔叔更惊讶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无意中撞破的,又不是他们主动告诉我的。”我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在贺叔叔的帮助下,上了马车。反正我都是要回去的,刚好有马车,不坐白不坐。   我提前可怜巴巴地央求道:“贺叔叔,待会儿回家,我爹要是想打我,你可得帮帮我啊!”   坐在一旁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由地转过头去看向她。说句实话,以我挑剔的目光来看,这位女子实在算不得美貌,五官只能说得上是清秀舒服,毕竟娘亲和我爹是一个赛一个好看。   我好奇地问贺叔叔:“贺叔叔,这位姑娘是谁啊?”   未带贺叔叔说话,那女子便轻声回道:“我叫紫鸢,是你娘亲过去的丫鬟。”   既然现下都已经知道我爹是皇上了,对于我娘会有丫鬟这种事,我也处变不惊了。于是我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到了家,我本来准备好迎接我爹我娘的愤怒焦急忧心害怕种种复杂的情绪,甚至也准备好如何才能避免挨打,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爹居然打着哈欠,衣衫不整地前来开门,见了我还愣了愣,“你今日怎地起的这么早?”   我:???   说罢,我爹也不理我了,目光转向和他行过礼的贺叔叔,又移到紫鸢姑娘的身上,淡淡问道:“贺章,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不经过我的同意,便将外人带了过来。”   贺叔叔立刻跪了下来,“爷息怒,紫鸢姑娘求了属下许久,属下也想着紫鸢姑娘同夫人也是主仆一场,便自作主张将她带了过来,还请爷责罚!”   我爹冷冷地瞥他一眼,也不说话。我心中暗自咋舌,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我爹脾气这么大呢?也就会在我娘亲面前装乖卖巧了。   似乎是听到了我心中的话,我爹刀子般的眼神又杀到了我这边来。我被这眼神杀得情不自禁往后一退,心道他可别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最后解救了我们的人还是娘亲。她从屋子里踏出来,还未来得及梳妆打扮,但依旧美貌动人,就是眼里都没看见我,只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紫鸢姑娘,几步便走了过去,一把扶起了她,语气惊喜道:“紫鸢,你怎么来这里了?”   紫鸢姑娘起了身,恭敬地回道:“是奴婢求了贺侍卫带奴婢来的,小姐莫怪贺侍卫。”   娘亲笑着摆了摆手,“咱们早就不是主仆的关系了,你不必自称奴婢。况且,如今我的住处也早就不算什么秘密了,你能来看我,我极为开心的,又怎么会怪你们呢?”   方才还一脸冰冻的爹,自打见了娘亲的那一瞬间,眼神便跟冰山融化春暖花开似的,一直黏着娘亲不放,自然是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毫无异议地让我们大伙儿一起进了里屋。   我准备了一路的戏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哑火了,一点都没派上用场,真不知是幸运还是沮丧。   不过我算是看透了,我在这个家根本一点地位都没有。我爹眼里一直只有我娘亲一个人,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今日连我娘亲都不关心我了,我当真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孩子了。   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我差点就酝酿出了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堂屋里几人的谈话内容所吸引。   我一点都不了解娘亲和我爹的过去,毕竟他们连身份这种重大的事情都瞒着我。虽然现下我听他们的谈话也觉得云里雾里的,但我也多少能听得懂一些,原来我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姨母呢,一大家子的人。从前我一直以为,除了爹和娘亲,我是没有旁的亲人的。这个认知让我不由地又高兴起来。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许是很多年未见,大家都很激动吧。最后,我听见娘亲握着紫鸢姑娘的手说:“紫鸢,你也老大不小了,连我大哥都娶妻生子了,你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顿了顿,娘亲的目光看向了贺侍卫,又继续道:“贺侍卫这些年也一直一个人,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你,你不如考虑考虑罢。”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贺叔叔跟这个紫鸢姑娘是一对啊。我看向紫鸢姑娘,只见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疑似害羞的神情来,低垂着眼眸,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而向来脸皮很厚的贺叔叔,更是脸红脖子粗的,看着颇为喜感。   那日最后,娘亲高高兴兴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我们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娘亲甚至亲自把贺叔叔和紫鸢姑娘送走了。娘亲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眉眼含笑,愈发好看,直把我爹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知道他们又没有空来理我了,尽管我刻意做出了气鼓鼓的样子,可我爹眼里根本看不到我,他一把抱起了娘亲,大步往屋里走去。   娘亲惊呼了一声,掐了一把我爹的胳膊,娇嗔道:“孩子还在呢,你做什么?”   我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马不停蹄地滚到了门外,顺便带上了门,“娘亲,我去隔壁玩一会儿再回来!”   “晚饭时再回来。”我爹冷酷无情地补了一句。   我叫萧念,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离家出走,不仅以失败告终,甚至我爹我娘都没发现我离家出走过。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古言《太后娇贵》已完结可食用,预收文求收藏,点进专栏即可~   1、《表哥他偏要宠我》,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顾思思本是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小姐,万般娇宠。不料一夜之间,她突然变成被抱错了的乡下野丫头。   真千金归位,她只能做了国公府的养女。   顾思思的日子不好过了,连定好的亲事都被亲自上门退了,最后更是被害得凄凉病死。   重活一世,她下定决心,不该是她的她一分不拿,该是她的,她也会寸步不让。而害她性命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等到未婚夫婿上门退亲那一日,她佯装伤心嘤嘤落泪。   可她那名满京城的纨绔表哥,当朝七皇子,一把捏住了她的脸,凶巴巴道:哭什么哭?不用嫁给那种废物,还不快放鞭炮庆祝庆祝!   顾思思一抹眼泪:那表哥你说,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   裴衍同她额头相抵:自然是嫁给像我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了!   顾思思:表哥你的脸呢?   后来,他怜惜珍重地将她捧在掌心,给予她唯一的无上的尊宠。   ——————————————   2、《拯救校霸大佬》,   夏时穿进了一本玛丽苏小说中,成为了霸总年少的白月光女主——的同桌,一个爹不疼娘不爱,频频遭受校园暴力伤害的包子学渣路人甲。   更坑爹的是,她居然被绑定了拯救系统,必须去拯救一不小心从男神长歪成校霸的大佬。   于是向来秉持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夏时同学,在逆袭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学霸的道路上,还要顺带拯救失足少年。   一开始——   顾郁之:我就是死,就是从六十楼跳下去我都不会好好学习!   到后来——   顾郁之:快把《五三》拿给本少爷,本少爷的目标是清华!   ……   人人都以为夏时是从六楼跳下来摔坏了脑子,竟然胆大包天招惹校霸本霸,然而就在他们等着看好戏时——   月黑风高夜,阴鸷暴躁的少年将她摁在写满数学题的黑板上:学霸,我这里有道题不会。   夏时: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顾郁之:请你,教教我怎么谈恋爱,嗯?   夏时:别招我,没结果,我连六楼都跳过。   顾郁之:从了我,六楼算什么,六十楼我也跳。   ————————————   推荐基友已开的文文~   《我在娱乐圈以美证道》by沈又九   文案一:   在娱乐圈兢兢业业打工的吕熊熊是正儿八经道士出身,却长了一张初恋脸,颜好个高声靓,除了会演戏,没事还会捉个鬼算个命,就连圈内前辈都拿着爱的号码牌,排队就等她卜上一卦。   粉丝泪流满面:吾等何德何能粉到宝了。   在吕熊熊的出道周年演唱会上,传说中只有壕才能买得起的内场第一排明晃晃地坐着三个稀有的男粉,在一众女粉的衬托下特别突出。   他们戴着口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举着灯牌,疯狂地喊道:宝宝我爱你   女粉纷纷摇头:打不过打不过   文案二:   吸粉无数的吕熊熊,同时吸引几位大佬的注意。   桀骜影帝霸道又舔狗,天天摆着一张臭脸,却连吕熊熊掉下的一根头发丝都小心翼翼地拾起,摆在漂亮的玻璃盒中,一直放在枕边。   学霸精英的医师表面高冷,背地里天天掐着闹钟就为了给她打榜,申请了无数小号在网上跟黑子掐架,为爱拼了老命。   温柔二代将吕熊熊捧上神坛,痴痴地仰头望着她,眼神中满是偏执的占有。   一次采访,记者问:你想什么时候解决个人问题?   吕熊熊冷酷地拒绝:谈恋爱是不可能谈,我怕失业。   三个男人哭唧唧抱作一团:得了,集体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