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病娇饲养手册 作者:乌合之宴 文案: 大醋坛子病娇vs温柔会做饭小美人 木宛童从艳绝邺城的文和县主沦为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姬妾。 市井传闻里,夏侯召战功赫赫能征善战,容貌昳丽,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 木宛童的人生信条除了替父平冤昭雪,就是在夏侯召手里好好活着。 后来,夏侯召谋反割据一方。 木宛童以往看过霸王虞姬的故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成为虞姬,夏侯召成了她的霸王。 但是虞姬这次不仅不用自刎了,而且被册封为后,独宠一生。 夏侯召从未解释过,他对木宛童的爱不是一点点,而是掏空了生命的全部,愿意为她扫平一切,甚至俯首称臣。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木宛童、夏侯召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木宛童仰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似飘忽至九霄云外。破烂老旧的房屋,单薄的衾被,这与她往日里居住的郡王府有如同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启了启干涸的唇畔,无声自问,眼泪顺着眼角直直滑落入鸦黑的鬓发,留下一道湿濡的痕迹。   她不甘心的揪着身下单薄的被褥,如同一条溺水的鱼,竭力呼吸着空气,她不能死。父王蒙冤含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予南还要她照顾,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广平郡王府不能不清不白的没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她不断反复提醒自己,心头口头的念着,只是意识却逐渐消散。   忽的,破旧的木门被狠狠踢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挤进屋内,领头女人身上浓厚的脂粉气让她喘不上气,冷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房内,涤荡了空气,多少让她因高烧而滚烫的身体有一瞬间舒畅。   她用涣散的目光,艰难的朝着门口望去,来人正是平城侯府老夫人跟前儿的大丫鬟红昭。最后一眼,她只瞥见了红昭轻蔑的眼神,便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红昭用帕子掩了口鼻,低头打量床上昏睡过去的木宛童,啧了一声,似是有些惋惜,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细眉一挑,尖声道   “真是可怜见的,好好的当朝县主,往日里就是咱们侯夫人都不一定见上一面的人物,却因为父亲谋反被罚为官奴,还落在咱们平城侯府里,跟咱们一起成了奴才秧子,真是……”红昭又轻嗤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又打量了木宛童的脸,多了几分嫉妒。怨不得让老夫人选中了呢,她活了这么大,只觉得早早死去的平城侯原配夫人是世上难寻的美人,再没有比她更美艳的女子了,直到见了木宛童才发现什么是孤陋寡闻。   原也是听过广平郡王的嫡女文和县主木宛童艳冠邺城,只以为是大家忌惮她的家世随口说说,不想是真的,美的不似凡人,就跟九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红昭身后的小丫头见她愣神,忍不住提醒“红昭姐姐,咱们可是奉命来给她治病的,万一拖时间久了,烧成了傻子,老夫人与夫人不就无人可用了!”   红昭嫌她多话,狠狠瞪了她一眼,方才招身后的丫鬟将木宛童抬出去。   木宛童再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下去,入眼满目都是锦绣华帐,上面绣着大片华美的芍药花,艳俗的让她眼花缭乱,加之高烧方退,头痛欲裂,她忍不住又阖了阖眼。   “你醒了!”守着她的小丫头见她醒来,惊喜的喊道,急忙跑出去招呼人过来。   木宛童虚弱的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黄绿交织的袄子,头上一对丫髻用绿头绳缠了,还是平城侯府里三等丫鬟的装束。   也就是说,她现如今还是在平城侯府?她复又自嘲的笑了笑,不在平城侯府,还能在哪儿?她真是烧糊涂了!   只是她怎么从破破烂烂的下人房搬到了这里?她可不会以为是平城侯府的当家老夫人和侯夫人觉得委屈了她,特地给她换了地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她在平城侯府的这一个月里饱受欺凌。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当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忽然成了你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有多少人能控制住心中泛滥的卑劣。   “长姐!”一个消瘦的少年被反绑着手推在木宛童的床前,他的眼睛亮的如同天上的星子,高傲又倔强。   将他送进来的人转身便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   “阿南!你怎么会在这儿?”木宛童顾不得头疼,赶忙趿拉鞋下地,有些担忧的上前扶着木予南。   木予南与她一起被发配在平城侯府为奴,只是木予南被安排在马房洗马。   木予南双臂不断挣扎着,想要挣开束缚,只是绳子绑的实在太紧,任由手腕红肿破皮,绳子也不见丝毫松动,他愤恨的咬牙切齿叮嘱木宛童道“长姐,一会儿他们说什么,你千万都不要答应!”   木宛童登时就觉得事情不妙,一边替他解绳子,一边焦急的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同我说说!”   那绳子实在绑的结实,木宛童手脚无力,半天不见进展,反倒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长姐,你发誓,无论一会儿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千万不能同意!”木予南急切的要木宛童一个承诺。   “你先答应我!长姐,阿南不会害你的!”木予南见木宛童不应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哀求。   木宛童当然知道她的弟弟不会害她,她只是担心阿南这个傻小子会为了她害了他自己。“好!姐姐答应你!你……”   未待她话说完,房门便被推开了,为首的妇人,气势凌然,满身皆是金银玉石堆砌出来的,不说头上那套赤金头面,光是额上那一抹鸽子血抹额就价值千金。   正是平城侯府的老夫人龚氏,是老平城侯的继室,不过四十余的年纪,为了衬出自己老夫人的派头,刻意打扮的老成,通身暗色衣裳,花纹沉重老气,瞧着生生苍老了十几岁。   身后则是平城侯夫人庞氏,龚氏名义上的儿媳,静静的跟在她身后,看着温婉端娴。   “姐弟两人叙完旧了?若是叙旧完了,老身正好有事要麻烦咱们艳冠邺城的宛美人……”龚氏扯着嫣红的唇缓缓开口,声调平稳,恰似迟暮老人一般古井无波,教人不寒而栗。   木宛童将木予南拦进怀里,她听着龚氏吐出“宛美人”那三个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当初先皇后见她貌美,随口赞了句,后来教嘴碎的妇人们传开了,众人便不叫她的名字了,直接以宛美人代之,如今在她落魄的时候提出,当真教她不寒而栗……   “你要做什么?”她强撑着,眼眸漆黑坚定的直直往向龚氏的眼里。   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肩上,半遮住她苍白的脸,只余处尖尖的下颚,饶是这样狼狈,都美的不像话,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咱们平城侯府的世子马上回来了,咱们瞧着他身边儿还缺个像你这样的美人……”庞氏柔声接腔。 作者有话要说:  鱼是个写无脑玛丽苏小甜饼哒,你们不兴说我! 【前三章 留评掉小红包呦~啾咪~】   第二章   木宛童身子一个激灵,缺个人,还是个美人,哪里是做侍奉丫鬟那样简单,说白了就是通房,连妾室都不如的玩物。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况且,龚氏与庞氏两个人巴不得世子夏侯召永不回城,最好死在外头,这通房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未待木宛童开口,木予南便挣扎着从木宛童身后出来,挡在她身前,朝着对面那些珠光宝气的夫人们狠狠啐了一口,又斜眼睨着她们,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你们妄想 !”   “妄想吗,现在你姐姐的处境,做通房都是抬举……”龚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摆手招了人过来,将木予南拖在房间中央,将他狠狠按在地上。   “你们要做什么?”木宛童挣扎着起身,想要去阻拦,却被一群婆子掐着腕子拦住。   “你的意思呢?宛美人?”庞氏继续轻柔的开口,和颜悦色的如同在商量这个绣样是否精致。   “不可能!我木宛童就是死,也不会给人做妾!决不!”她睁圆了眼睛,狠狠瞪着庞氏与龚氏二人。自小的教育都是妻为尊妾为卑,广平郡王的嫡女,怎么可能去给人做妾?还不若杀了她来得痛快!   她就算如今落魄,为奴为婢,也有自己的骄傲,何况她相信,终有一天,她父王那样正直的良臣,会平冤昭雪。   “都是硬骨头!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看着你最疼爱的弟弟被活活打死?”庞氏依旧是轻声细语,笑着与木宛童商量。   “你们当真敢!我的外祖是当世大儒!门生满天下!他来了不会放过你们的!”木宛童拼命的想要挣脱那些婆子的桎梏,只是腕子被磨得红了,依旧无济于事,只好恨恨的抬眸看着面前的二人。   她的眼睛雪亮的像是淬了毒,又像是新雪一样澄明亮堂,倒影出二人的丑恶嘴脸。   “你看我敢不敢!给我打!使劲儿打!若是没记错,沈老先生远在陵阳,等他赶来,怕是你弟弟尸骨都已经寒了!”龚氏丝毫不理会木宛童的威胁,依旧冷声吩咐。   木宛童只是虚张声势,外祖离得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成帝昏庸,不留余力打压沈氏,皆因沈氏门生满天下,动摇了他皇权的威严。   这些年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堪称如履薄冰,她不敢传信去陵阳,生怕成帝抓了沈氏的小辫子,再拖累沈氏。   “长姐,别听……听她的,你……你不能同意!”木予南用双臂挡住自己的头部,身体蜷缩起来,任由怎么被拳打脚踢也不吭一声。   他晓得姐姐的性子,他不能喊疼,不然只会让她动摇妥协。他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谁都不能糟践她!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素日注重仪态的木宛童已经不顾形象,喊得嘶声力竭,发了疯一样,眼泪汗水一起流下,挣扎着扑在木予南身上护住他。   只是那些婆子手劲儿实在大,她拼了命也不能移动一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予南被打的头破血流。痛恨与无助蔓延了她整个心房。   木予南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姐姐!你答应我了!不能……不能答应他们!”他的脸上满是淤青,嘴角渗出血丝,拼尽全力才能说出一句话。   一个家丁一脚踢在他的心口窝,木予南呕出一大口鲜血,滚烫猩红,他的身子一个哆嗦,瞬间失了力气,灵魂与意识也开始涣散。   那地上的鲜血刺痛了木宛童的眼睛,她的心脏忍不住一个紧缩,看着木予南快要失去生机,她十指紧握成拳,恨不得将手心抠破“我答应你们!答应你们!住手!”   她的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眼睛通红,目眦欲裂,只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省的教这些人看了笑话。木宛童自小到大,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屈辱的时候,她无权无势,落魄如斯,只能任人宰割。   若是广平郡王与王妃泉下有知,想必死都不会瞑目。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瞧瞧你弟弟这俊生生的脸蛋,啧啧……”龚氏声音依旧平缓,似是带了些惋惜的感叹,摆手教人放开这姐弟。   木宛童能从庞氏与龚氏的眼神里看到□□裸的志满意得,她将满眼的仇恨压下去,跪坐在木予南身旁,颤抖着手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你该清楚,我们不是真要你去给夏侯召做通房的,你只要想尽办法得到他的宠爱,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们就行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夏侯召一死,我就放你姐弟离开!”庞氏俯身,爱怜的抚了抚她苍白的脸蛋。   “我相信,以你的姿色和头脑,没有男人能抵挡的住……好好养身体,你弟弟我们先带走了,若你做得好,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龚氏带着人挨个退了出去,将房门重重阖上,房内静悄悄的,只留下地上的一滩鲜血,空去里弥漫着铁锈的腥气。   木宛童双膝并拢,跪坐在地上,双臂端起,手抵在额间,重重的朝着东方一顿首。闭眸,满眼阿南躺在地上被打的画面。   父王,母妃,不要怨女儿自甘堕落与人为妾,实在是逼不得已。   但女儿不会就此认命,你们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女儿。   如今天下四分,南齐原本实力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只可惜成帝昏庸,大肆屠戮忠臣,宠幸奸佞。先有名门沈氏全族被罚陵阳,再有广平郡王以谋逆之罪被诛,北越大军压境樊门关,蠢蠢欲动,南齐的处境举步维艰,偏偏此时大将王野暴毙身亡。   能击退北越的,南齐唯有平城侯世子夏侯召一人,但成帝忌惮其拥兵自重,紊乱朝纲,接连十二道急召将其召回王畿承袭爵位。   而庞氏与龚氏早早巴望着夏侯召死在战场上,把爵位腾出来,这才有胁迫她去夏侯召身边做细作一事。   于南齐而言,夏侯召既是少年英雄,战功赫赫,骁勇非凡,可以一当百;又是地狱罗刹,所征战之处屠族灭种,流血漂橹,可止小儿夜啼,偏生美艳昳丽,更在市井传言中多了几分神秘。      第三章   夏侯召抬着王野棺椁回来的那日,百姓夹道痛哭,哭声震天,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王野是乡野行伍出身,虽大字不识一个,但勇猛无匹,一路坐上元帅之位。他的妹妹王盈彩更是美貌,与广平王妃并称邺城双姝,后来嫁入平城侯府为夫人,只可惜红颜薄命,生夏侯召的时候血崩死了。   平城侯迫不及待又迎娶庞氏进门,夏侯召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再没几年,平城侯也暴毙身亡,王野便将八岁的外甥夏侯召带去了北边的军营,距今已经十四年。   百姓虽惧怕夏侯召残暴之名,但是也清楚,北越至今未能攻下樊门关,他们生活平静,多半都要仰仗夏侯召,如今他被召回了王畿,安宁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庞氏与龚氏手里捏着帕子,上头沾了辣椒水,只等夏侯召一进门便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好做足了慈爱长辈与后母的架势。   木宛童冷眼看着惺惺作态的二人,忍不住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饶是她没有刻意打探平城侯府的情况,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二人面和心不和,私下里斗得像是一对斗鸡,各怀鬼胎,眼下联合起来,无非是为了对付即将回来的夏侯召。   龚氏抛去了原本的沉稳大家长模样,翘首以盼。   夏侯銮端了盏茶安抚她“母亲,您且稍安勿躁,大军才刚进城呢。”龚氏紧张的握了他的手,情绪才有些平缓。   夏侯銮是龚氏嫡亲的,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龚氏是老平城侯的继室,也是夏侯召的继祖母,并非夏侯召父亲的生母。   庞氏看着自己的小叔夏侯銮正值壮年,又在邺城素有温雅贤明,又见自己的儿子夏侯博不过十四,少不更事,不免多了几分焦躁。   长此以往下去,就算夏侯召死了,博儿怎么能争得过夏侯銮?   她忍不住照着身旁夏侯博的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大哥马上就回来了,你就光顾着吃去了!”   夏侯博悻悻的放下了手里的点心“他爱回来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听闻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像是罗刹一样,杀人不眨眼,可怕的很,他巴不得不见到!何况又不是一个娘养的,自然不亲。   “老夫人!夫人!世子回来了!”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庞氏与龚氏一惊,俱是将帕子往眼睛上一蹭,两人眼眶都变得通红,眼泪欲掉不掉。   木宛童紧紧的揪住裙角,或许这个夏侯召,是她唯一深渊里能借助的人。   她最希望夏侯召是个贪恋美色的,若是如此,她大可豁出去,牺牲色相,借他权势扳倒龚氏庞氏,再脱离苦海。若是个不好糊弄的,那就难办了。   只见正门大开,一阵兵甲相撞之声传来,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   一打眼,进来的是位厚墩墩的男子,方额阔鼻,身量不高,有些气势,却称不上好看。庞氏与龚氏都暗暗松了口气,长成这幅模样,不若自己的儿子俊俏。   却还是情绪到位,哭哭啼啼的直接扑上去。龚氏颤抖着手碰了碰他的脸,哀嚎了出声“我的孙儿啊!可怜见的,这是吃了多少苦!”   庞氏不甘示弱,抹着眼泪跟着一起哭,只叫着我的儿,心肝肉啊!   连夏侯銮都悲戚的喊了声侄儿!夏侯博扬起一抹尴尬的假笑。   木宛童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市井传闻里,夏侯召可是器宇轩昂,说不好听了像是妖精,怎么……可庞氏与龚氏哭得这么起劲儿,难道说传闻有误?   但观面相,这的确是个好把控的。   那厚墩墩的男子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尴尬,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的高声向后叫喊“将军!夏侯将军!夫人与老夫人叫您!”   一时间,平城侯府门前变得死寂,庞氏与龚氏的哭喊戛然而止,塞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脸都憋红了好不尴尬。   敢情她们哭了半天,认错人了!   复又将目光投向大开的庭门,众人皆是呼吸一滞。   不知该怎的形容,只觉得哪哪儿都生的精致的过分,挑不出错来,像是幅浓墨重彩的画,却丝毫不显女气。清清朗朗的站在那儿,就觉得悦目的不得了。   只是周身气度却教人瘆得慌,身上还隐隐透出些血腥味儿。   庞氏忍不住慌了,下意识看向木宛童,心里多了几分忐忑,若是未见过夏侯召,她自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木宛童的姿色能迷倒任何一男子。但如今二人瞧着姿容平分秋色,谁也压不过谁,这……   厚墩墩的男子急忙躲在夏侯召身后,用手背抹了把冷汗,暗暗嘀咕“这谁顶得住?一对疯婆娘!”   只是这次,庞氏与龚氏都不敢拉着夏侯召哭了,是在是怵得慌,夏侯召长得虽俊,那张脸却跟结了冰一样,加之周身都是死人堆儿里打滚淬炼出的腥煞气,实在不敢对他过多放肆。   夏侯召一打眼,就瞧见人堆后头的木宛童了,那样的模样,放在哪儿都会让其余人成为陪衬。此刻,木宛童也怔怔的看着夏侯召,眼睛如同揉碎了的水波,满满倒影的都是他的影子。   她面色依旧憔悴苍白着,消瘦了许多,愈发显得眼睛大了,原本身架骨就纤细,更显得像是林子里惊慌失措的鹿,勾起打猎人将其收入囊中的征服欲。   夏侯召的手摸上腰间别的长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黑漆漆的眸子直直望进木宛童的眼睛里,整个人都瞧着更瘆得慌了,还不若不笑。   木宛童注意到夏侯召看她的目光,里面夹杂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阴森又可怕,她纤白的手指攥住了裙裾的一角,骨节泛白,将头深深埋下。夏侯召,是能将庞氏龚氏压得死死的人,但必定不是一个会耽于美色任其摆布的人,搞不好,她也会被挫骨扬灰……   夏侯召走过木宛童身侧的时候,她的确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若有若无,萦绕在鼻翼,好像这血腥是沁进了他的骨肉,又从他的灵魂里发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耽不耽于美色,受不受你摆布,童童你以后就鸡道了!   第四章   自夏侯召回来后匆匆瞥见一面,便再也未见过,他出府去主持王野的丧葬事宜,接连几日都不见回来。   府中众人反倒是松了口气,夏侯召无论是气势还是长相上都太具攻击性,锐利的像把出鞘的剑,寒光森森,瞥一眼已是不想,何况朝暮相对。   木宛童这几日接连做了噩梦,半刻的安生都不得,眼下青黑一片,更显得孱弱。梦里接二连三的都是父王尸首分离的血溅三尺,或是阿南被按在地上打的失去了生机,画面再一转,便是夏侯召的眼神,黑沉沉入同深渊。肩上的担子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她若只是个家奴姬妾,想是巴不得去侍奉夏侯召,那样的长相,指不定是谁占便宜,可她不是,又怀了旁的心思,自然心中顾虑许多。   “宛姬,世子回来了,老夫人召你过去。”外面婢子扬声唤道。   府上传遍了她要蓄作夏侯召通房妾室一事,众人对她的称呼也就见风使舵的改了,皆称她宛姬,木宛童每每听闻,只觉得讽刺屈辱。   “知道了……”她淡漠的回应,鸦羽样的双睫垂下,投出一片阴影来。   木宛童将自己的繁复衣带打理好,站在打磨光滑的铜镜前打量自己,自嘲的笑了笑,镜中的女子面若金纸,女鬼一样。   广袖华服,襦裙层层叠叠的绽开,即便是冬装也有些飘逸洒脱的意味,可见庞氏是下了功夫给她准备衣裳的。   夏侯召霸道惯了,自觉大马金刀的落座上首,庞氏与龚氏现下要取得他的好感,进而徐徐图之,自然不会与他呛声,再多的不甘愿也都咽了回去,只捧了一副笑脸相迎。   龚氏身体康健,尚且健步如飞,手里却拄了个拐杖,老态龙钟模样的缓缓落座在夏侯召身侧,心中暗骂夏侯召。   不愧是军营那等下·贱地方养出来的贱胚子,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知道尊老!和他那个娘一个样!   夏侯召将一身铮亮的披甲换了袴褶,这与当朝提倡的飘逸华丽有些背道而驰,是军中惯常的装束,更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长,比例完美。   堂中静悄悄的,只有夏侯博摸了块点心吃被噎住后的咳嗽声。   龚氏将目光小心翼翼的扫过夏侯召周身,方才端着老祖宗的架子开口“当初你走的时候才桌子那么高,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这些年里建功立业,算是给家里祖宗面上添光,祖母心中深感欣慰,你母亲也是以你为骄傲……”   “是啊是啊,母亲也以你为骄傲。”庞氏迫不及待的应和。   夏侯博正啃着点心,听闻二人虚情假意的恭维问候,忍不住一个哆嗦,又让点心卡了嗓子,登时脸红脖子粗,好一阵咳嗽,手忙脚乱的饮了两口茶水才缓过来。   夏侯召不在家的时候,他娘和祖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一个个的恨不得整日跪在佛前祈祷夏侯召横死疆场。   真是笑死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夏侯博忍不住笑出声,庞氏与龚氏皆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教他把笑憋回去。   庞氏心中暗恼,这死孩子性子到底像谁,一点儿心计都没有,大大咧咧的,像个二傻子,自己拼死拼活帮他争爵位,他倒好,帮不上忙净扯后腿。   夏侯召掸了掸衣角的浮尘,眼眸敛下,丝毫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他之所以回来,是为了继承他那个混账父君爵位的。倒不是他稀罕这个爵位,而是有人对这个爵位虎视眈眈。   他这个人一向有原则,该是他的东西,扔了砸了毁了,也不许旁人觊觎染指半分。   更何况,有些陈年旧账,还未曾与这些人算过。   龚氏见他不说话,明摆着是不尊敬自己这个祖母,心中有些不满,脸一耷拉,语气也不善了几分“如今回来了,就安生在家里住下,咱们家好歹也是世代勋贵,规矩多,不比军中,浑闹一片,没个上下尊卑。”   庞氏只是静静的埋着头不说话,她与龚氏,总有一个人要做黑脸,一个人做白脸,既然龚氏愿意做那个黑脸,她何苦得罪人?   龚氏还在絮絮叨叨“你在军中长了十几年,走的时候尚小,怕是规矩什么的也没学好,富贵景象见得也不多,多在家待待就知道了。”   夏侯召明摆着听出龚氏在给他下马威,又讥讽他穷酸地方出来的,眼皮子浅,没规矩。他微微扬唇笑了,是哪个给这个老妖婆这么大的底气,敢出言不逊?   他按捺下来脾性不发作,想听听龚氏还能再说些什么。   “伺候的人都给你配齐了,你还是住在以前的院子里……”   庞氏一惊,当即柔声打断龚氏的话“母亲,阿召如今大了,再让他住在原来的地方怕是不好,何况当初您做主将正启院给了博儿。不若就让阿召先跟博儿住一起,等过些日子,妾身将西边的文德院收拾出来给阿召。”   夏侯博面色也有一瞬的不安,慌忙站起来“祖母莫不是忘了,他……大哥的院子早早就给了我,你若是让他住回正启院,我不就要睡大街了!还是另寻院子给他住好了!我瞧着正院就不错,反正大哥这次回来就是袭爵的,那个院子早晚也是大哥的,提前住了也无不妥。”   让他跟夏侯召住一起,那更是不行,夏侯召看着邪气的很,他怕半夜床头站个人提刀要抹他脖子!   夏侯召走的时候才八岁,还是住在西边的正启院,那算是个好地方,通风透气,院子结构也精巧,是当初先侯夫人王氏在夏侯召未出生前就悉心布置的。   但是夏侯召走了这么多年了,那地方早就让庞氏看上,占去给夏侯博做了院子,若是腾出来给夏侯召,那让夏侯博住哪儿去?   这遭夏侯召回来,庞氏与龚氏的慈爱只是做给外人看,实际上也未曾将夏侯召当做正经人物对待。龚氏早就忘了夏侯召当初住在哪儿,遂顺口提起让他住在原来的地方。   夏侯博是个说话没遮拦的,不知道这一开口又让庞氏与龚氏心头一个咯噔。那正院是历代平城侯住的地方,他们巴巴守了这么多年,这么能让夏侯召住进去?   夏侯博瞧着母亲和祖母凶恶的眼神,心虚的摸了摸鼻梁,他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好像没错啊,夏侯召不就是回来袭爵的?那个院子不早晚是他的?   夏侯召心眼忒的坏,看着旁人不高兴,他就开心了,眼见庞氏与龚氏都是一脸惊恐忐忑,生怕自己抢占了她们宝贝的正院,又不想交出来他原本住的院子,他忽的就笑出声来,冷清清的声线像是冰块擦过后脊梁一样,让人心里一激灵。   夏侯博搓了搓胳膊,他就打眼看着这夏侯召精神不正常一样,你瞧瞧,笑得这个渗人,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甚好……正院甚好。”此话一出,庞氏与龚氏心下一凉,夏侯博反倒松了口气。   “不可!你尚未承袭爵位,则能住进去,也太没规矩了!”龚氏扯着嗓子厉声反对。   “本将军住不住进去,有你置喙的余地吗?”夏侯召扬眉冷声,音调不急不缓,语气似是在打着商量,他本就声线凉薄,难免与人交谈时候让人多几分惧意。   方副将,也就是那个厚墩墩的男人,他见夏侯召的神色便会意,带了一队人分列在堂前,明摆着就是威胁,看得庞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夏侯召带回来的都是战场上的亲信,手上都是见过血的,庞氏与龚氏困在深宅大院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不敢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维护自己长辈的尊严。   反倒是夏侯博发出一声赞叹,有些新奇,眼睛闪闪发亮。   “老……老夫人……宛姬……宛姬到了……”管家瞧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哆哆嗦嗦的打破僵局开口。   庞氏见着有人递来了台阶给她下,赶忙定了定心神开口“既然来了,那便让她进来罢。”   木宛童自堂前一进来,便觉出气氛不对劲,格外冷凝,庞氏与龚氏脸色都十分差劲。堂内左右两列着十余人,腰间别着长剑,面容冷煞,不似善类。   她面不改色的走上前,抬手微微行一礼,便不言不语的站在堂中。她到底还是不肯给这些人行大礼。   庞氏上下挑剔的打量她,见她容颜憔悴,又一身白衣忍不住暗自思付,怨不得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一身白,更显得娇柔不堪一折了。   夏侯召听人唤她宛姬,抬眼扫向夏侯博“宛姬?你的妾?还是夏侯銮的?”   他瞧上这女子的容色了,不要别的,就单摆在跟前儿当个装饰的花瓶就可,他一直想寻个姿容上乘的花瓶摆在面前洗眼,可世上都是些庸脂俗粉。   夏侯博怕极了他,又见他目光不善,连忙弹起身子慌乱的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的,也不是小叔的!是你的!祖母和母亲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见色起意见色起意,这场爱情,始源于见色起意……   第五章   木宛童缩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下颚角崩得紧紧的,把头埋下,竭力屏蔽他们的交谈,将自己麻木了,装作未曾听见夏侯召的话。   “谁的妾?你的还是夏侯銮的?”夏侯召问的这句话,像施了咒一样,在她心间脑海上上下下翻涌个没完。   她若再自私懦弱些,干脆撞死在柱子上,免得受辱。   “我的?”夏侯召呢喃了句,半眯起眼睛看着下方站着的木宛童,眼眸极冷极戾,神色不霁,明摆着是不快。   庞氏龚氏两个老妖婆,当初联合他那个倒霉父君弄死了他不争气的母亲,已经结了不死不休的梁子,不过只剩下一层遮羞布没揭开。   她们送来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龚氏见他面色不善,担心他不肯收下木宛童,当即硬着头皮开口“是,确是我与你母亲为你寻的,你在外这么久,身旁也没有一个侍奉的。正巧宛童她背景清白,性格柔淑,相貌也俏,便留下给你做房里人。”   听闻此言,木宛童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只是她情绪收敛的极快,表情一闪而过。背景清白?谋逆之臣的女儿,也算是背景清白?   夏侯召眼力极好,将木宛童细微的表情看得清楚。原本只觉得,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留与不留都没什么意思,现下反倒升起些兴味。   直觉告诉他,这个宛姬与庞氏龚氏之间发生过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且观她与普通的婢子不大相同,想必不像龚氏说的那般背景清白简单。   “既然费了心思,我怎么好拒绝,那便留下好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宛童想赌一赌,她不甘心将自己和予南的命运一直交付在龚氏庞氏手里,她迫切的需要一个靠山,借她一力。   正院算是平城侯府最为重要之处,纵然多年未有人居住,还是洒扫的一尘不染。只添置日常起居用品便可住人。   木宛童没什么细软,她摸了摸颈间贴身佩戴的玉髓,触手温润滑暖,心里安定几分,便带着着唯一珍重的东西跟着夏侯召走了。   夜里点了灯,夏侯召在灯下,拿了棉布细细的擦拭自己的佩剑。橙黄色的烛光冲淡了他的凉薄和锐利,添了几分温暖。   方副将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怎么跟夏侯召开口。   夏侯召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腿“往一边靠靠,挡光了……”   方副将乖顺的挪到了另一边,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将军,属下觉得,那个小娘们留不得。”   “怎么说?”夏侯召依旧语气淡淡的,头也不抬的擦拭着自己的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今天下午,属下特意去打探了她的底细,您瞧怎么着?”方副将压低了声音,略带神秘的掩面朝夏侯召开口。   夏侯召最腻烦别人跟他叽叽歪歪的没个痛快话,刺啦一声将剑怼回去“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方副将面上难掩失落,心里暗暗抱怨,将军真是好没情趣!但还是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开口。   “想当年,广平郡王木咸,乃南齐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一杆红缨枪舞得生风。怎料天降不测,哎!竟惨遭奸臣陷害,一代英雄,落得个凄惨下场,无不教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方副将感情充沛,语调抑扬顿挫,讲到情动之时,忍不住掩面垂泪欲泣,还拿袖口沾了沾自己的眼角。这架势,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要甘拜下风。   夏侯召脸色愈发阴沉,额上青筋跳的欢快。方副将是个说书的好人才,带兵打仗真是屈才。   “你挑重点!”但可惜他不爱听书,脾气也不好,当即抬了腿踢在方副将肉墩墩的屁股上。   方副将护着屁股一个踉跄“诶诶诶,我说,我说!广平郡王被判谋逆,已经处死了,这小娘们是他闺女。   她弟弟现在在那两个老妖婆手里,将军,要我说,她估摸着就是那两个老妖婆派来的细作,老妖婆拿了她弟弟来威胁她。不然怎么说以前也是个大家闺秀,能这么没骨气的过来给您当妾?”   “不用你估摸,就是。”夏侯召开口。   “那您还把她留在跟前儿,多渗人啊!要属下说,就干脆扔出去,一了百了。”方副将情真意切的开口,他是实打实为夏侯召好。   他跟着夏侯召这么多年,觉得对方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要命那种,好像生死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脾气又阴晴不定,嗜杀成性。做他的属下,稍有不慎也许就命丧黄泉了。   但夏侯召能让他不受人轻贱,能让他活的有尊严,让他甘愿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跟他闯出一条路。   “可她长得好看啊,我喜欢……”夏侯召一笑,低喃着开口,一口白牙在烛光下阴森森的。他原本就生的浓艳又凉薄冷戾,如今更如壁画上夺人心魄的鬼魅。   方副将浑身一个激灵,好看?是好看,他长了这么大,再没见过比那小娘们好看的,可让夏侯召惦记上……   把那个小娘们扔出去,对夏侯召好,对她也更好。但是既然夏侯召盯上她了,那她还是自求多福吧。   方副将现在不替夏侯召担心了,反倒开始担心木宛童,哪天要是血溅于此,他丝毫不奇怪。   夏侯召喜欢美的东西,将那些东西作为爱物,军中人尽皆知,但他又会亲手摧毁那些东西,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当初两军交战,他得了对面一对夜明珠,莹莹光辉,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他喜爱的日日不离身,后来有一日却让他亲手毁了,他看着碎片笑了许久。   诸如此类的事迹,不胜枚举。   所以私下就有人传,夏侯召有病,脑袋不正常,哪有正常人会刻意破坏掉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好在夏侯召没喜欢过什么人,因此也就没弄出过人命,众人也就随他去了。如今他明明白白说喜欢那个宛姬的样貌,这……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爱是摧毁和占有,有人反对吗? 方副将:没……没有……   第六章   方副将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外头,手里捧着食盒的木宛童,一时不知该是怜悯还是愤恨,介于他心中尚存的一丁点良心,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你……小心些……”   木宛童一愣,才神情恍惚的点了头。她手里捧得是刚做好的糖蒸酥酪。   她想着夏侯召一直生活在北边,想是与北边人的习惯差不多,爱吃牛乳,所以做了来。她无论出于哪方面的立场考虑,都应该主动示好。   她尚且在闺阁中懵懂的时候,夏侯召就已经名扬天下,不过是噬杀成性的恶名。   因他屠了北越一座城。   父亲教她,未知因果,不予评论。因此她不会过早的因市井传言而给夏侯召盖上恶人的章 。即便前几日惊鸿一面,夏侯召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木宛童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抬手欲要敲门,心里却冷不丁冒出方副将犹豫的神色,还有他慢慢吞吞的叮嘱,一下子脊梁上窜起冷汗。   脑子里又止不住翻涌起初见时,夏侯召冷戾的目光和身上的血腥气,让她越发打怵。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天儿也晚了,要不明儿再来吧……   这样想着,她搂紧食盒转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侯召手支着下颚,目光一转不转的瞧着门外一道黑黝黝的纤长影子,犹犹豫豫半晌后,又飞快的跑走了,他一愣,继而唇角堆出三分笑意,原本狠戾凉薄的凤眼化了些冷意。   小丫头片子,白日里还跟那两个老妖婆宁死不屈的有骨气,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摆出来,到他这儿反倒怂了,怪有意思的。   庞氏眼眶红红的倚靠在床边,不住的拿帕子抹着眼泪,夏侯博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他揪了揪身上的衣角,打量了他母亲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母亲,这天也不早了,您早些睡,儿子明日再来与您请安。”说罢抬腿就忙不迭的要跑。   “你给我站住!”庞氏平日里都是以老好人的温吞形象示众,难得高声说话。   夏侯博一听,浑身汗毛都炸开了,他母亲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旁人都说平城侯夫人性子温软,善解人意,人也长得温柔,实际上背地里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好,大多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博儿,就当母亲求你的,你行行好,你能不能理解母亲这一片苦心,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庞氏泣不成声的捶着胸口质问夏侯博。   夏侯博一听,浓黑的眉头便像是打了结一样纠缠在一起,他不用想都知道他母亲想要说什么,这些话来来回回听了无数遍,早就听烦了!他的母亲永远只会说这些是对他好,从来不会问他想不想要!   心里越想着,就越是又一股火窜上来,愈演愈烈。他的眼眶变得通红,里面溢满了水光,忍不住压抑的辩驳   “母亲,您一直说为我好,可是您想给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您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为我好?我只想做一个整日里招猫逗狗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别的什么都没想过,儿子没什么远大志向!”   庞氏满脸不可置信,音量也跟着拔高“ 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你!平城侯这个位置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你怎么能……”   夏侯博眼神倔强,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方才抬眸一字一句的认真与庞氏道“这个位置是他夏侯召的!不是我的!您为什么非要盯着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啪!”   庞氏情绪激动,忍不住抬手狠狠打了夏侯博一个巴掌,浑身颤抖“博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爵位是你父亲的!什么叫别人的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夏侯博轻嘲一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语气平复了许多   “夏侯召是父亲原配夫人所生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册立世子,我不过是继室所生,自古继室都要对原配的牌位执妾礼,说难听了,我就是个妾生的!我拎得清自己的身份!按照尊卑长幼,这个爵位怎么都轮不到我!您心里不清楚吗?”   庞氏唇瓣动了动,想要反驳什么,夏侯博又打断她,继续道   “夏侯召就算我再不待见他,他也是我大哥,我还不至于做出兄弟阋墙,罔顾人伦之事!我也希望您与我那个祖母,拎得清自己身份!何况……您觉得,夏侯召看起来像好惹的吗?”   说罢,他不待庞氏反驳,便甩袖离去。   院子里凄凄寒寒的,只余下天边一轮清月悬在上头,投下白森森的光,照得四方明亮。   夏侯博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月亮,扯了扯嘴角,又恢复了平素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垂在袖下的手还是微微发抖。   他只是平日里不愿意计较那么多,又不是真傻。他是个遗腹子,生来就没了父亲,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他只想着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想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庞氏呆呆的看着夏侯博摔门出去的背影,打夏侯博巴掌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许久,她方才双手捂面,痛哭失声。   她难,她真的太难了!十五嫁为继室,一手拉扯博儿长大,如今孩子大了,都不与她一条心了,谁能真正疼惜她?   她只是想要博儿出人头地,不至于将来被人踩在脚下。   博儿还是太小,不清楚权势到底多重要,今后他就会感激自己了。   庞氏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多多少少传出些风声,何况是一直盯着她的龚氏。   她窝在榻上,手里捏着佛珠,神态悠然,语气却带着几分轻蔑和满意   “夏侯博实在不争气,不过也是,他若是争气了,哪还有咱们娘俩什么事儿。”   夏侯銮依旧是那副秦风明月的舒朗模样,眉眼含笑,温柔落拓,既不应和也不反对。加之天生一副温润的好皮囊,怨不得是所有邺城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龚氏依旧自顾自的得意,还不忘劝诫夏侯銮“我的儿,你可要再加把劲儿,族中长老都对你十分满意,你瞧瞧夏侯召今日那副轻狂的样子,早晚惹怒了族中长老,把他从世子的位置上赶下来!无论是夏侯博还是夏侯召,都对你没有威胁。”   “母亲放心,儿子定不会辜负母亲一番心意。”夏侯銮的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般温温润润的,如玉如磬。   “只是你养的那些小蹄子,千万管教好,你脾气好,不拘束她们,平日里怎么闹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关键时候,别让她们出来拎不清搅了局。”   世家皆以蓄养姬妾为荣取乐,夏侯銮又是邺城里鼎鼎有名的风雅公子,自然府中姬妾成群,但入眼的也就那么几个。      第七章   木宛童不是个太过温吞的人,何况现实情况也不给她温吞退缩的机会。   她起了个大早,默默给自己打了口气,将自己一头浓密的长发半绾成髻,换上一身素白简单的襦裙,用凉水仔细洗漱打理好自己。   她不会因现实状况不如意就怨天尤人止步不前,有句话虽老套却实在: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现在有条路摆在她面前,无论是荆棘丛生还是泥泞难行,她都得豁出去走一走,不然等那条路也被堵死的时候,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她挽了袖子进小厨房,泡了银耳,与冰糖枸杞一起炖了,煮银耳羹。   早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她为了孝敬父亲,练就一身做点心粥食的好功夫。如今父王却再也没机会吃一口她亲手做的东西了。   这样想着,难免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她忙得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眼泪收回去。   “呦,宛姑娘做好吃的呢!真香!”门口站了个少年,抱着肩眼睛放光的盯着灶上的小砂锅。   木宛童眯了眯眼,她记性好,认得这是夏侯召手下的人,当日在堂上威胁龚氏的一众里就有他一个,难怪他认得自己。   说来也怪,夏侯召手下的人从不叫她宛姬,而是叫她宛姑娘,这个少年是,昨夜见的那个方副将也是。   她扬起一抹笑意“给夏侯将军做的,小将军要不要来一碗?”   少年忙得摆手“别抬举我,我哪是什么将军,姑娘叫我夏泺就行,我就是来给将军送东西的,这好东西怕是无福消受了,姑娘先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便狼撵一样的跑走了。   他就是嘴馋,鼻子又灵,这才寻着香甜味儿来的,但是夏侯将军的东西,他哪敢分一杯羹?   过了几刻钟,木宛童见银耳羹已经炖的软烂,便盛了进碗里。   她长舒一口气,一咬牙,抬手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门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让木宛童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木宛童甫一进去,便被夏侯召的目光钉在门口,她后脊梁发麻了片刻,却还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面不改色的缓缓向里走着。   夏侯召斜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双手交叠,下巴微扬,目光还放在她身上,赤.裸裸的让人害怕,天地良心,夏侯召脑子里想得绝对不是什么旖旎暧昧的场景,而是单纯的人皮灯笼。   这一身好皮肉,若是剥了做灯笼,想必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惜太瘦了,做出来也不够完美,这样的皮囊,养养是能做出举世无双的好灯笼的。   好看的人,总有老的一天,而做成灯笼,就能青春永驻,将最美好的时候留住,多好啊……   至于做了灯笼之后毁不毁掉,就看他的心意了。   木宛童对夏侯召能将人剥皮拆骨的眼神视若无物,将银耳羹轻轻放在夏侯召面前,心中酝酿了说辞准备出口。   夏侯召将目光从木宛童的脸移到了她纤白如玉的手,又移到了面前的银耳羹,声音淡淡的开口“给我的?”   木宛童点头,将手缩回袖中,紧张的微微握拳。   这些日子木宛童受了许多磨难,如今还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瘦巴巴的,偏骨像生的美,不显得丑陋,反倒多了几分柔弱之美,成了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美人。   但夏侯召脑袋里满都是他即将得到的灯笼。   夏侯召状似了然的点头“哦……给我的。”   木宛童听他语气柔缓了许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想必是接受她的好意的。   “那你替我喝了罢。”   木宛童刚顺的那口气让夏侯召这句话又堵了回去,她唇角勾出一抹略微僵硬的笑容,夏侯召想必是怀疑她。   毕竟她是庞氏与龚氏送来的,夏侯召又与那二人不和,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她,更何况是吃食这些从口入的东西,自然不能马虎了。   夏侯召想得是,这小丫头自来了平城侯府,身份一落千丈,家中父母双亡,心里不痛快是有的,条件艰苦也是有的。自然,身上不长肉,气色不好看也是有的。   就算是为了他即将到手的灯笼,他怎么也得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管她是哪个送来的细作,又管她和那两个老妖婆有什么龃龉,他只看上她这一身皮囊了。   好不容易碰见个长在他审美点上的,自然不能有半分差错的把这身皮给他留下来作纪念。   所以,多吃些,才能多长肉。   木宛童知道夏侯召不是个良善角色,但私心里也从来没把他往这么变态的方向考虑过。   她抬眼看着夏侯召不似玩笑的神色,咬了咬牙,伸手端了夏侯召面前那一盅银耳羹,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空空如也的碗底亮给夏侯召看。   夏侯召点头,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能吃就行,能吃就能长肉,能长肉就能变得白白胖胖,能变得白白胖胖就能……   木宛童用帕子抹了把嘴,布料与唇摩擦,多少蹭出了些许血色,她正色与夏侯召道   “将军不必怀疑我在这些东西里下药,会对您图谋不轨。无论我是谁送来的,我也是惜命的,您吃了我做的东西出了什么意外,我还不被外头您那些亲兵千刀万剐?我年纪还轻,暂且不想死。您瞧,我吃了这不是也半分事也没有?”   夏侯召也不反驳,这小丫头明显是以为自己怀疑她在吃的里面放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误解就误解罢,要是实话实说不得把人吓着了,万一吓得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他的灯笼就没着落了。何况他跟个灯笼解释那么多干什么?   他手指屈起,敲了敲书案的桌面“行罢,我信你,你先下去。”   木宛童将盅碗收了回去,夏侯召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出去,还顺带贴心的关了门。   木宛童盯着空空的盅碗愣了愣,微微叹了口气,她看夏侯召与龚氏和庞氏虽不和,但也不像不死不休,她总不能一张口就说:咱俩一起弄死庞龚两个人行吗?   但夏侯召如今真是她孤立无援下唯一可走的路了,往日庞氏与龚氏与夏侯召之间有什么矛盾她不晓得,但现在那两人想要夏侯召的位置,自然狗急跳墙会兵行险招,三人必有一日斗得你死我活。   但是她打赌,夏侯召会赢,而且轻而易举,她要等庞氏与龚氏真正惹怒夏侯召那一日……   她不能将自己和弟弟的命运交在两个狭隘浅薄的女人手里。也许未来一日,庞氏与龚氏死了,他们又落在夏侯召手里,但至少他们没有开罪夏侯召,处境不会比现在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呦,我媳妇长得真像我日思夜想的大灯笼!   第八章   夏侯召回来十几日了,皇帝那头方才堪堪想起他这个人,一大早命内侍传召他入宫。   龚氏与庞氏心跟着吊了起来,她们巴望着夏侯召行止粗鲁,惹恼了皇帝,干脆将他的职位一撸到底。   一转头,趁着夏侯召出门,便将木宛童叫了来。当时正赶着夏侯銮的一众姬妾围在龚氏跟前儿请安。   原本龚氏是不屑于理会这些玩物的,可她这几日在夏侯召那处受了挫,面子上挂不住,自然要从别处找补过来,方才招了这些姬妾来同她请安,继续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其中有个得宠的柳姬,忙不迭的请命,自告奋勇要亲自带了木宛童来。   龚氏见她巴巴的讨好自己,也就点头应允了。   柳姬这人素来张扬跋扈,仗着得夏侯銮的宠爱,在府中横行霸道,没几个怕的,偏生夏侯銮就爱她这股子小野猫一样的劲儿,当即带了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前去,生怕阵仗不够。   只是方到正院说明来历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守门的都是夏侯召的亲信,哪里容得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带着一大帮人乱糟糟的随意进出院子,更何况还要带走主子身边儿的人。   柳姬生的娇媚,媚眼桃腮,身量窈窕,又兼有几分泼辣劲儿,当即不服,就闹开了。   她的主子爷是夏侯銮,将来整个平城侯府都是她主子的,夏侯召不过一黄口小儿,乡野长大,哪里能比得上她的主子,改明儿还不是乖乖腾出位置来,他手下的杂碎怎敢拦着她进去?   她上去搡了一把守门的侍卫,掐着腰扯着嗓子“你是哪门子的葱,敢拦我?我可是銮二爷跟前儿的宠姬,就连你们那粗野的主子见了我还要叫我一声小婶婶,简直是放肆!”   侍卫浓黑的眉头忍不住皱起,他们都是大老爷们,不能打女人,但也就奇了怪了,府里的銮二爷看着文文雅雅的一个人,怎么就好这口,这女人实在是泼辣粗野!   柳姬推搡了半天,哪里能搡的动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当即急了眼,瞪了自己身后的随众一眼“你们还不来帮忙!把这些狗·娘养的赶开,把门给我砸了!”   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乱糟糟的一片。   木宛童自来了夏侯召这处,日子反倒清闲了,夏侯召不用她近身,院子里的活也不用她来做,便央了人给她置办些笔墨,重新捡起了书画。   她外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沈卿尘,她自是也随着练就一笔好字,在邺城也算小有名气。人人提到文和县主之时,艳羡的除却美貌,也有才情。   只是不多时,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乱哄哄一片,隐约还提到了她的名字,木宛童坐了半刻,又不见外头消停,索性撂了笔过去查探。   夏侯召身边侍候的人少,也就几个洒扫和帮厨的婆子粗佣,是以院长里空荡荡的,她也找不见个人问问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木宛童站在院门口的时候,就见着一娇艳女子云鬓横斜的指挥着家丁仆役砸门,夏侯召的侍卫拿着□□阻拦。   “怎么了?闹哄哄的。”   前头门前正闹着,门后便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声,空灵灵的不算大,却格外悦耳和清晰,一干人便停了下来,回头去望。   柳姬见木宛童的容色,神色有些尴尬不自然,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鬓发,早听说夏侯召跟前儿的宛姬美貌,没想到这么出尘绝艳,还一身的清贵气,免不了有些自惭形秽。   只是想着她身后有龚氏撑腰,便又底气足了起来,微微扬了下巴道“你就是宛姬?”   木宛童最是腻烦旁人提起这个称呼,当即眼神暗淡了几分,也不正面答她,只问“你有何事?敢在正院闹开了,不怕将军回来开罪。”   柳姬轻哼一声,眼神凌厉的扫了一眼门前的侍卫“是老夫人传你过去,我这才屈尊降贵的过来,没想到这些奴才还敢拦着我,宛姬,你架子可真大,竟敢让老夫人久等!”   木宛童心中一紧,龚氏传她,她不敢不去,毕竟予南还在龚氏手里,若是不给龚氏脸面,她在正院整日缩着倒是无妨,可予南就要遭罪了。   守门的侍卫劝道“宛姑娘,这泼妇好没规矩,您何必理会,等着将军回来便是,不必给她好颜色看。”   另一位侍卫也跟着附和“是啊,天这么冷,您早早回去。”   木宛童平日里对这些人不错,做了吃的也分些给他们,她人也温柔,脾气好,是以众人对她印象不错,加之她是夏侯召的人,遂多了几分维护。   “小厨房里温了汤水,一会儿你们取了喝,暖暖身子。”木宛童温声与他们道,转了身往院子里去,柳姬见了,赶忙高声叫住她“你做什么?老夫人叫你!”   木宛童被她刺耳的声音弄得心里一个激灵,却不紧不慢,头也不回的答她“我去取件披风来。”   柳姬听闻,冷哼一声,瘪嘴转了头去。   守门的侍卫听闻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只谢过木宛童的好意。   龚氏添禧院的小丫头替木宛童打了门帘,木宛童一进去,脚边便炸开一盏瓷盏,里头温热的茶水溅在她素白襦裙的边儿上,成了道深褐色的污渍。   她绕开碎掉的瓷盏,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茶水的污渍怕是不大好洗净。   “真是能耐了!背后又夏侯召撑腰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龚氏声音尖锐的骂道。   庞氏捧着手炉,神色也不大好,随声附和“宛姬,你确是目中无人了,敢让老夫人与我如今久等!”   她眼下一片青黑,这几日因与夏侯博吵了一架,夜夜都不得安寝,自然神色不济。   柳姬屈膝给二人请安,又赶忙上前去依偎着龚氏补刀“老夫人,您是不知道,这宛姬好大的架子,让妾在外头好等,您瞧瞧,妾手都冻红了!”说罢亮出自己有些泛红的掌心。   那分明就是她推搡侍卫时候,被他们身上的软甲蹭红的。      第九章   龚氏抬起下巴“跟着下·贱粗鄙之人,你的规矩教养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目无主上!给我跪下!”   听到龚氏这样的话,木宛童心里建起的城墙轰然倒塌,她抬眸,眼里不似平日的淡泊无波,里面满是痛恨和憎恶   “广平王府和沈家的教养,用不着您来置喙!况且下贱粗鄙之人,您是在说您自己吧!他夏侯召至少为南齐抛头颅洒热血,是南齐的英雄,您又龟缩在府里做了什么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事,敢如此轻贱他!”   龚氏说她什么都行,她都能忍,可龚氏有什么资格说她的家教,侮辱她的父母!无论是广平王府还是沈氏,皆是满门清正,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的时候。   “你……”龚氏愤然拍桌起身,临了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   就不说广平王府,这满天下里都知道,沈氏儒门,最是规矩森严,教出来的孩子个顶个儿的温文尔雅,任谁都得夸一句教养有方。   木宛童虽只是沈老先生的外孙女,但却是她母亲沈王妃一手教导出来的,质疑木宛童的教养,就是变相的质疑沈氏没教好孩子。她便是再违心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龚氏胸口起伏了半刻,最后转怒为笑“好,你家的教养说不得!可广平王府都没了,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继而又指了身侧的嬷嬷,开口吩咐道“给我把碎了的瓷片拿过来,让她跪着!本来今日想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竟是不识抬举!”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便从后头冒了出来,将木宛童钳制住,像是老鹰抓小鸡崽子一样轻而易举,又将她身上的披风扯了。   木宛童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雪亮,不甘的瞪着龚氏,却也不挣扎,龚氏让她看得心头发毛。   柳姬眼睛一转,又转手扔碎了个杯子在地上,谄媚的看着龚氏道“一个哪里够她长记性的,还是再来一个妥帖。”   眼见着龚氏的神色因此更为满意,柳姬知道这是拍在了马屁股上,不由得更加沾沾自喜。   碎瓷片上沾了茶叶渣滓,又带着水渍,看起来脏兮兮的,婆子丫头将这些碎瓷片在木宛童面前摆成一道。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寒凉,木宛童的衣裙也厚实,龚氏瞧着不顺眼,便扬了扬下巴。   钳制住木宛童的两个嬷嬷会意,开始扯木宛童身上的衣裙。     无论放在什么时候,当众让人扒了衣服都是件极为屈辱的事儿,何况木宛童是个女子,又是自小让人捧着供着长大的,何尝受过此等侮辱,就算房内皆是女子也不行。   她竭力挣扎着,不让那两个嬷嬷碰到她的衣衫,但单薄力微,哪里抵得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那两个嬷嬷也不是什么善茬,粗手粗脚的直接将木宛童外衫撕的稀碎,最后只留了两件贴身的小衣。   上头的柳姬忍不住笑得肆无忌惮。   夏侯召自正院门前进来,顺手解了身上的大氅,交给一旁的副将,门口的侍卫抱拳,语速急切的与他禀报。   “将军,方才侯府的老夫人教人将宛姑娘带去了,瞧着气势汹汹的,恐怕来者不善。”   夏侯召眉头一皱,他养的大灯笼让人带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前,是銮二爷的姬妾带人来要的,泼妇一样,还砸了门。”   夏侯召听了,脸色变得更差,带走他的人,还敢砸他的门,是天皇老子借她的胆子?   他顺手又从副将手里接了大氅披在身上,头也不转的冷声吩咐“带几个人跟我走。”   木宛童让两个嬷嬷掐着肩按在地上铺着的瓷碎上,她身上单薄,一跪下去,那些碎片就割破了她的膝盖,染红了她雪白的裤管,她一挣扎,便被按得越用力,逐渐的,地上也多了血迹。   一滩猩红的落在地上,带着铁锈的气息,还在不断的淌着,越来越多,越瞧着越渗人,木宛童的脸也变得苍白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她却一声痛呼都没有,只是咬着牙,死命扛着。   下头人重新给龚氏沏了茶,她悠闲的抿着甘甜的茶水,冷眼看着下首跪在瓷片上的木宛童,心中满是快意。   “我今日原本叫你来,是想问你夏侯召有无异动,你却跟我呛上了,若是一味纵着你,怕是就忘了尊卑,跟夏侯召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一样!下贱!”   木宛童因血液流失,周身发冷,她低着头,发丝散乱,有些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好不狼狈,她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骨子里犯了犟   “下贱?不若我再说一遍,到底是谁下贱!他夏侯召在疆场上为南齐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你躲在邺城安享富贵,还敢大言不惭,到底是谁更下贱卑劣!”   “给我掌她的嘴!竟敢对老夫人出言不逊!”柳姬尖着声音高声叫嚣。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撸了袖子,狠狠一巴掌扬在木宛童脸上,一下子让她的脸肿的老高,嘴角出了血。   “听闻你去了夏侯召那儿多日,他碰都不碰你,当真是没用!估摸着你今儿就是跪死在这儿,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龚氏解气的看着下面的场景,冷哼道。   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喧嚣和哭喊,接着便是夏侯召撩了帘子,脸色铁青的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冷煞的寒风,他一开口,便冷了一众人“谁说的?”   夏侯召一进来就闻见屋内一股子血腥味,加之屋内温暖不大透气,更使得血腥气浓重。木宛童衣衫单薄的跪在地上,脸上肿的老高,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瞧着惨兮兮的。   他脸色难堪到极点,像是能滴下墨来,周身的空气都僵硬的凝固了起来,冷飕飕的教人生怕。   龚氏怵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一脚踹翻了掐着木宛童的两个嬷嬷,又将人横抱在怀里,将自己的大氅披在木宛童身上。   木宛童只看了他一眼便没了意识。   夏侯召离近了瞧着木宛童脸上的上,心里想杀人的情绪逐渐高涨。   他好不容易找的大灯笼就让人这么欺负了,万一毁了,他就把这些人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我的大灯笼QAQ”   第十章   “我再问一遍,谁准你们碰她的?”夏侯召声音冷的众人后脊梁一个哆嗦。   柳姬这是第一次见着夏侯召,她坐井观天惯了,自是不大将夏侯召放在眼里,只觉得是个纸老虎,又以为夏侯銮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有些惧意,也是口无遮拦   “怎么?老夫人也罚不得一个贱妾了?还是你夏侯召目无尊长惯了,果真是乡野长大的,不懂尊卑规矩!”   夏侯召抬眸扫了她一眼,柳姬被这一眼扫的浑身一抖,敛了声,缩回龚氏身后。   龚氏面子上挂不住,况且她不相信,夏侯召当真能为个姬妾对她怎么样,当即附和柳姬的话“柳姬说得没错,阿召,你太过放肆了,不就是个妾,祖母还罚不得了?何况这个妾还是我送给你的!”   夏侯召一听,冷声开口“现在她是我的,我的东西,谁都没资格碰!至于说她是妾室?”他缓缓扫视了一屋子的人,眼神阴鸷的直让人背后发毛,方才不急不忙的吐出几个字   “你们不都是妾室吗?”   说罢便将木宛童遮的严严实实,大步出了院子。   龚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的背影,一个字都说不出,庞氏手里的帕子也攥的紧紧的。   是,继室在原配正室面前永远是妾,在原配所生的子女面前,也永远是妾!   龚氏摔了手里的茶盏,目眦欲裂“夏侯召!夏侯召!竖子敢尔!”   庞氏整理了情绪,依旧面不改色,瞧不出愤恨恼怒,只是心底暗嘲龚氏,这些年龚氏被人捧得太高了,丝毫没有以前的谨慎与自觉,看起来愚不可及。   她起身与龚氏告辞“老夫人,如今见着,宛姬在夏侯召心里也是十分有地位的,宛姬的弟弟在咱们手里,她不敢不听话,只需从长计议便可,老夫人稍安勿躁。媳妇这便不叨扰了。”   龚氏听了她的话,怒气渐消,她喃喃半刻“对,对,她弟弟还在咱们手里,她不敢不听话,夏侯召看着还算重视她。”   庞氏出了龚氏的门,心里正想着事儿,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便踏了个空,一旁的丫鬟来不及反应,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凭空却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嫂嫂,无事吧?”夏侯銮温润的声音响在庞氏耳边。   她心如擂鼓的揪了帕子,满眼都是夏侯銮英俊儒雅的面容,羞愤的起身,整理好情绪方才有些小声的开口“多谢小叔了。”   “嫂嫂无事便好,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嫂嫂见谅。”夏侯銮退后一步与庞氏行礼,庞氏的心跳的愈发快了。   她慌乱的回应“无妨。”   陈大夫是军营里的军医,是夏侯召的亲信,此番随着他回了邺城,夏侯召召他来替木宛童诊治。   “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腿上恐怕留疤,这姑娘实在太瘦弱了些,平日里营养要跟上,旁的倒没什么。”   夏侯召听他说木宛童腿上恐怕留疤,心里不大舒服,只怕他的灯笼变得不够完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有什么法子祛疤吗?”   “倒也无妨,寻些好的药膏子涂涂,估摸着也就看出不来了。”陈大夫神色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如是道。   夏侯召点头,深深看了床上的木宛童一眼,便教人送陈大夫出去,转头吩咐   “谁碰了她,给我带过来,砍了手跪在碎瓷片上,直到她醒。那个带人来砸门的,扒光了吊在府门前,什么时候咽气了什么时候放下来!至于龚氏,新仇旧恨我改日一起跟她慢慢算!”   方副将瞧着夏侯召是真动了怒气。夏侯召的脾气暴烈,是那种典型的你动了我东西,我杀你全家,从不忍辱负重。   添禧院里鸡飞狗跳的,凄厉的哭声汇成一片,柳姬死死扒住夏侯銮的大腿,哭得涕泪横飞,一边摇头一边惊恐的哭着“二爷,二爷您救救妾,妾不能被他们带走,二爷!”   夏侯銮瞧着面前寒光闪闪的刀剑,下一刻似就能戳穿他的喉咙,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十分不妙。但他还是亲自伸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了柳姬,将她踢过去,从牙缝里对方副将挤出话来   “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就算今日阿召不教人带你走,我也会带你去请罪,毕竟这次太过分了!”   龚氏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喊“竖子小儿!竟不将我放在眼里!”   夏侯銮狠戾的眼光一扫,便让龚氏噤了声,他阴沉的接话道“母亲,此处是您过分了!”   方副将嘿嘿一笑,心里暗叹,这銮二爷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当即让人收了手里家伙,开口笑道   “还是二爷明事理,怨不得城中人人都夸呢,既然这样,那两个嬷嬷我也带走去复命了。”此话一毕,又转瞬换了副阴沉的面容,接口继续道   “往后还望老夫人打量清楚,谁的东西能碰,谁的东西碰不得!”   这方才带着人如流水般褪去,留下被砸的狼藉的添禧院。   待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夏侯銮原本挂着的笑一瞬间耷拉下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拂袖扫落了小桌上的茶水,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龚氏捶着大腿又哭又叫,她一把年纪了,老脸让人放在地上踩。   “务必得将今日之事,传到外头去,且夸大其词!”夏侯銮冷声开口吩咐亲信。   龚氏扒着他的袖子尖声阻止“銮儿,你疯了!你这不是让我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夏侯銮抚了抚她的手“母亲,您只需要做出一副受害者模样,便会引得所有人的同情,族中长老以及城中勋贵,都会替你诛讨夏侯召。”   夏侯召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名声显赫的让多少人忌惮,恨不得处置而后快。   柳姬被拔了舌头,一丝不·挂的吊在府门前,不多久,邺城就传遍了夏侯召不尊长辈,肆意妄为的名声,不少人摩拳擦掌几欲声讨,他名声原本就不算好,就算添了一条人们也认为理所当然。   夏侯召毫不在意,他肆意妄为,又手握重兵,有足够的底气不靠外界声评活着。      第十一章   木宛童醒来后微微有些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她当时头脑一热,在明知自己势单力薄的情况下还强行激怒龚氏,看起来愚蠢至极!但若重来一遍,她也许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的父母亲长,她的家门荣耀,是她拼了一身剐也不能让人侮辱半分的。   “小丫头片子脾气还不小,就是太年轻,什么都忍不下!你想没想过,万一我真没去救你呢?你家的仇不报了?”夏侯召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木宛童心中微微一愣,心里有情绪搅扰开。   万一夏侯召不去,她恐怕真就死在那儿了,她死了拿什么报仇?予南还在龚氏手里,恐怕也要受磋磨。若只有她孤身一人,她拼了命也要骂的龚氏狗血淋头,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留着命慢慢去做,她实在太冲动了。   “也是,你才十四,太嫩了。”夏侯召起身,上上下下打量她道。   不然就不会当众为他这个恶名昭彰之人辩驳了,旁人可是对他避之不及,半分好话也不愿意对他说呢。   木宛童声音发颤,咬着牙开口道谢“谢……谢谢,我今后不会再顶撞她们了。”她不会再有莽撞的时候了,她要认清,她不是广平王府的文和县主,而是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妾婢。   夏侯召看着木宛童一副痛定思痛,绝不再犯,诚心思过的模样,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意。   “你以为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跟那些人卑躬屈膝的吗?”   木宛童听夏侯召阴恻恻的开口,忍不住抬眸去看他,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帐,她隐约见夏侯召脸色不大好,似是十分恼怒,她忍不住攥紧了被角,方才是说错什么话惹怒他了吗?   下一刻,床帐便被掀起一片角,夏侯召半张冷峻的脸就映入了木宛童的眼眸里,更让她不由得紧张。   “你如今要记得,你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便不能让你受半点侮辱。下次若再是有这样的情况,你便带了人去,直接砸了她的院子,有我给你撑腰。”   夏侯召声音低沉阴冷,即便将来有一日,木宛童是要被他做成灯笼的,那也是他的,旁人半点手都不能沾。   夏侯召转身出门去后,木宛童方才回过神,忍不住眼眶有些红。   不论他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所属物或是其他的什么物件,就如同私库里摆放的明珠一样,但她还是要感激,在这样落魄的情景下,有人能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谢谢……”木宛童对着空气呢喃了句,眼泪就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夏侯召带人砸了添禧院,砍了两个嬷嬷的胳膊,让她们流血而死,又擅自绑了他小叔叔的爱妾吊死,这些事在夏侯銮的有心发酵之下,愈演愈烈。   城中之人一提起夏侯召便是一副嫌弃兼惧怕的表情,又忍不住嚼舌头,那些关于夏侯召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被翻出来倒腾了一遍。   后来陈年旧事嚼完了,又开始编排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儿,例如夏侯召吃人肉喝人血,是披着人皮的罗刹之类的。   后来谣言越来越离谱,也影响了平城侯府的名声,连夏侯家那些闭门不出长老都偶有耳闻,他们终于坐不住了,开始商量对策。   平日里夏侯家的重大事项都是由这些长老商讨出来的,尤其上一任夏侯家的家主,也就是夏侯召的父亲,已经亡故多年。   夏侯銮在这些长老面前卖乖了十几年,自然这些长老们更加偏向夏侯銮,最后也干脆不辨夏侯召到底做没做过那些可怕的事儿,直接一锤定音。   换!把夏侯召从世子的位置上换下来!省的他败坏夏侯家百年清誉!   几个道貌岸然的老头,捻着花白的胡子,便将此事敲定了,派人前去与龚氏知会一声,到底她也是平城侯府最高的长辈。   龚氏倚在榻上,哭哭唧唧了半晌,又将夏侯召目无尊长的罪名夸大了十倍,更是惹得长老们怒火中烧,下定了要上奏废世子的决心。   夏侯博从庞氏那儿听闻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跑去给夏侯召传信。他这个人就是一根筋,觉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夏侯召,但是对于他那个小叔叔夏侯銮,他老早就看清了,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不如夏侯召呢!   夏侯博性子跳脱又容易炸毛,在正院门前就跟守门的侍卫吵起来了,他嘴皮子格外利索,一个人顶的上十个骂街的泼妇,守门的侍卫让他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   终究是受不了了,其中一个侍卫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等着,我现在去禀报将军!”   夏侯博瞧着侍卫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往自己小厮身后一躲,露出个脑袋   “你早去通禀不就好了,你说你,平白让小爷我受累,唾沫星子都干了,诶,我真有正事跟他说,你别瞪我,瞪我能显得你眼珠子大是怎么着!”   夏侯召到底是让人把夏侯博放了进来。   夏侯博没吃饭就来了,叫骂了一顿,如今正赶上饭点儿,他正长身体的时候,难免看着满桌子的吃食饥肠辘辘,盯着桌子上那盘樱桃肉错不开眼。   肉丁切成樱桃的大小,酱汁浓稠,裹的肉丁也油亮好看,上头点缀着几片青叶,肯定酸香可口,拌饭也特好……   他咽了咽口水,将正事抛在脑后,暗示夏侯召“夏侯召,我跟你讲,小爷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顿都不能挨饿,我娘说吃肉长肉,我又这么瘦……”   “吃肉长肉……”夏侯召听见他的话,无声的呢喃了句,便吩咐了人将夏侯博心心念念的那盘子樱桃肉送去给木宛童,临了了嘱咐“看着她多吃点。”   小丫头片子太瘦了,浑身都是骨头,轻飘飘的一个,抱她回来的时候都硌得慌,要养的白白胖胖才好看。   夏侯博眼睁睁的看着那盘子肉被端走,敢怒不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字数问题,所以会更新的比较少,谢谢大家支持!   第十二章   “你有话就说,没话就滚,没人留你吃饭。”夏侯召语速不紧不慢的道,带着一股冷飕飕的劲儿。他这个人天性凉薄,和他的声线一般,自然对夏侯博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好脸色。   夏侯博年轻气盛,即便心里有些惧怕夏侯召,也被他轻蔑的话语激的气血上涌,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觉得丢脸,当即炸了毛,指着夏侯召喊   “就你这副臭脾气,怨不得谁都看你不顺眼!我告诉你,现在夏侯銮已经和那些长老商量着把你从世子的位置上换下来! 改明儿你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甩袖走了,你不给我吃饭,我回去找我娘去!只是临了被门槛绊了个踉跄。   夏侯召对夏侯銮那些小动作了如指掌,只是想要换世子,可不是他和族中那些老东西说的算,皇帝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正院里阳盛阴衰,除了几个烧火做饭的粗使丫头,剩下的都是些小厮侍卫,夏侯召又是个极为省心的主子,用不着人伺候,是以院子里人就更少了。   至于龚氏和庞氏派来盯梢的心腹,都被夏侯召打发了出去。   近几日夏侯召看着木宛童自己形单影只的没个人照应,才微微有些意识到,或许人真的是少了些。   听说但凡是有点脸面的人家,家里的女人们身边儿都是前呼后拥跟着一堆丫鬟仆役的,这小丫头片子估计以前也有不少伺候的人。   况且她就该如同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由人捧着供着,一丝尘埃都不能沾染。若是让她陷于劳苦,必定会有所残损,那便不够完美了。   他如是想着,便开始着手安排,木宛童如今就是他手里最华美的一件稀世珍宝,他要将这件珍宝的养的白白嫩嫩的。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如珠似宝?还是如珠似玉?或者是别的什么……   夏侯召一手托腮,略有些苦恼的想着,最后干脆放弃。   他一直长在边疆,肚子里除了兵法的墨水都是军师教的,至于那个军师,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导至于他可用的词语极为匮乏。   木宛童躺在床上养伤养了将近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夏侯召瞧见了什么好东西,都会让人给她端过来,并且看着她吃。   只是她心思太重,好东西像是填进无底洞,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不说长胖吧,气色也不见好。   好在恢复的还算快,早晚的时候已经能让人搀扶着在院子里遛遛弯。这半个月里一直负责照看她的是厨房里原本烧火的丫头,名叫苦芽,木宛童觉得这名字不大好,听起来就心酸,又不好擅作主张给她改了,便一直芽芽的叫着她。   苦芽才十二的年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格外讨喜,只是小时候撞坏了头,脑袋不大灵光,却也因此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干净纯粹。   木宛童练字看书的时候,苦芽就托着腮在一旁嚼糕点,崇拜的看着木宛童,眼睛亮晶晶的。   “宛姑娘,你可真厉害。”苦芽一边吃着,一边嘟囔。宛姑娘字写的真好看,人也长得美,还看得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更重要的是,她跟着宛姑娘,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木宛童眉眼一弯,眼底像是打碎的水波一样潋滟又温柔,她轻轻的替苦芽将脸上点心的渣滓擦掉,声音又软又绵   “你怎么知道我厉害的呀,净会哄我。”她比起外祖家的几位表哥,当真是差远了,见了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惊才绝艳。   “就是厉害嘛!比芽芽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苦芽又嘟囔了一句。   木宛童也不再和她多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柔声道“慢些吃,一会儿晚膳该吃不下了。”   苦芽重重的点头。   窗外夕阳金灿灿的光被窗棂割裂成细碎的光线,绵长又温暖的照在两个人身上,木宛童在夕阳下,像是会发光一般,温柔又平和。   夏侯召从外头望见她的时候,心咚的一声漏了一拍,像是被热水浇灌了一样的温暖,又生出几分但愿这样的暖意长长久久的渴望,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见过木宛童不怕死的当堂顶撞龚氏,也见过她如此温软平和的一面。他不晓得,一个人是如何能将刚烈与温柔两种矛盾的性格并存的,并且毫不突兀,就像她天生该是这样的一般。   方副将看着夏侯召呆愣愣的站在门前,像魔怔了一样,脸上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浑身一个冷战,他可从来没见他家将军这样笑过,竟有些渗人。   当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将军,您叫属下给宛姑娘找的人都找到了。”   夏侯召这方才回神,收敛了笑意,嘴角崩成一条线,又恢复了平日里喜怒不定的模样。   “你带过去给她瞧瞧,若是她不要,便处理了罢。”   方副将抱拳应下,心里暗暗咂摸,这才是他熟悉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人不经骂也不经夸,评论区要都是夸我的,我尾巴就翘得老高,可劲儿的撒糖~(疯狂暗示) 最近就肯定会更的少了嘛,为了榜单压字数,评论区揪小可爱发红包!   第十三章   方副将同木宛童打了招呼,便带了一队人进来了堂前,老幼皆有,为首的老妪发丝斑白,木宛童一与她对视,二人皆是红了眼眶。   方副将一见,便知道自己做对了事儿。   当初广平王府被抄,除了主子们被罚入贱籍,卖为官奴,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仆役也被几经转手发买,有的上了年纪,倒不出手,人牙子留在手里又嫌浪费粮食,便扔了出去,再也不管不顾。   自小看着木宛童长大的奶嬷嬷刘氏也在其中。方副将机缘巧合之下寻着了,虽觉得这老妪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利索,但听说是木宛童当年最亲信之人,若是再送去木宛童身边儿,想来皆大欢喜。   开始刘氏怎么走不肯走,宁愿抱着要饭的碗,也要坐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等着有朝一日她的小主子或许能从她面前经过。再看小主子一眼就知足了。后来是方副将提了将她送去木宛童身边儿,她这勉强相信。   木宛童母妃体弱,在木宛童的生活上自然无法做到事事躬亲,只在礼节诗书上管的严苛,起居饮食上大多由刘氏料理。   那红了眼眶的老妪便是刘氏,她一见着木宛童,便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悲戚的开口喊了声主子。   木宛童赶忙上去将刘氏扶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刘氏愈发苍老,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尚且自身难保,自是无暇管顾原本身边儿的人。   当年父王念及刘氏养育她有功,便销了刘氏的奴籍,赐金与刘氏养老,刘氏只留了钱,却铁了心要伺候她一辈子。按理说,就算广平王府被抄,也连累不到刘氏身上,刘氏的日子反倒应该好过。   木宛童纵使有疑惑,也压在了心底,只是转身,双手交叠,郑重的与方副将行了个礼。   方副将避开不受“宛姑娘实在客气了,都是将军吩咐的,您若是实在心存感激,不若去谢谢将军,属下实在受之有愧。”   “方将军寻人受累,理当言谢。”木宛童朗声与他道,依旧郑重的拜下。   她脊背挺的直直的,宽大的素色袖摆舒展的垂下,礼节丝毫不差,倒是让方副将一个大老粗有些红脸,他从未与这些文绉绉的客套人打过交道,一时不知该如何,只是草草的拜回去。   他心里不住的咂舌,都说沈氏一门文人清骨,他往日里没见着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如今见了宛姑娘,心里大约也有了个模子。   “这剩下的人,大多也都是原本广平王府的仆役,属下零零碎碎的凑了起来,还望宛姑娘用着舒心。”宛姑娘舒心了,他家难缠的夏侯将军就舒心,他一舒心,跟着底下人都痛快。   方副将虽知夏侯召将木宛童看的重,也知不是男女之情的爱重,反倒是像以往对那些美好东西的金贵,金贵到一定程度便毁去了。   他隐约有些担心,宛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但愿夏侯召良知尚存,给人家一条活路,但夏侯召有良知的概率基本和天上掉金子的概率一样小。   木宛童听了方副将的话,抬眼一扫,果真有不少都面熟,见了她隐约有几分激动模样。她心中对夏侯召多了感激的同时,又隐隐恐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夏侯召他到底想要什么?   正院极大,里头又分了若干个小院子,木宛童便是被安排在东南方向的七宝楼。   原本七宝楼里只有木宛童和苦芽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眼下人一多,便显得热闹起来。大多都是广平王府原本的仆役,见了旧主自是感慨,不免都红了眼眶。   夜里,刘氏拉着木宛童坐在床上,不由分说的伸手褪上去她右臂的袖子,见着上头一点红安然无恙,不知是庆幸还是伤感。   “老奴还当……还当……”刘氏欲言又止,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今日送他们来的那个副将,对她的小主子与对高门大户里宠姬的态度别无二致,而且小主子分明是被卖为官奴的,竟分了个这么大的院子,还要人伺候着,小主子又生的艳丽,她免不了多想。   木宛童清楚刘氏在想什么,便宽慰她“嬷嬷放心,我虽名义上是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姬妾,但其中有许多弯弯绕绕,我往后再同你仔细说来,总之嬷嬷不要怕。”   刘氏晓得木宛童自小就靠谱,是个有成算的,便不再多问,吊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方副将夜里才一拍脑瓜子想起来与夏侯召禀报,慌慌张张的敲了夏侯召书房的门。   彼时夏侯召正捧了兵书在勾画,他看书因为某些原因从来不批注,却喜欢圈画些重点,当然,他看书的范围也仅限于兵书。   他撩眼瞥了笑得谄媚的方副将,不动声色的又翻了一页,橙黄色的灯光拢了他半张脸,又暗出半面的阴影,衬得他五官更深邃,也愈发妖冶起来,像是旧话本里的精怪。   “将军,今日送去那些人,宛姑娘极为喜欢呢!”方副将搓了搓手开口。   喜欢?   夏侯召翻书的手一顿,眸子转向烛火,他大概想象得到那丫头笑起来有多好看,眼睛像是波光一样潋滟出光彩。   方副将忐忑的向上看了一眼,就瞧见夏侯召又笑了,是无意识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竟有些温暖,尤其在温暖的烛光下有几分粘稠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疯了!真是疯了!夏侯召最近一定是疯了!方副将如是想着,不免有些惊恐。   第十四章   刘氏趁着间歇,将广平王府被抄后事情的经过原委都细细说明了。她虽有金银,但临了都用在广平郡王夫妇的丧事上。   广平王妃沈氏原本就体弱多病,抄家那天情绪过于激愤,一口气没提上来薨去了。她算是犯妇,朝廷怎么可能给她留个全尸,刘氏便用全部家当买通了人,将她的尸体换出来。后来广平郡王被鸩杀,刘氏如法炮制,也换了尸体出来。   好在刘氏金银足够,足够让那些狱卒铤而走险,这才不至于让广平郡王夫妇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木宛童听她说完事情原委,当即利落的跪地,双手交叠在额前,与刘氏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刘氏哪里敢受她如此大礼,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欲将木宛童扶起,却被她挣开了。   “嬷嬷,您此举于对我和予南来说,无疑是再造之恩,还望嬷嬷受了此礼。”   刘氏眼泪决堤一样,扑过去搂着木宛童,泣不成声“郡王仁慈,老奴受尽王府恩惠,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恩情,可怜您与予南世子,遭此大难!”   木宛童被她带着,不免也有些伤感,却只是眼眶微红,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脊背   “嬷嬷放心,世上的人什么样儿,老天都在上头瞧着呢。父王未曾做过谋逆之事,老天爷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还有外祖和舅舅他们,会有一日平冤昭雪的。”   只外祖父一家被贬陵阳,陵阳至邺城千里之远,长途跋涉,来回要耗费半年之期,实在难以援继,平反之路艰难坎坷。   木宛童想着,应该当面答谢夏侯召的,无论夏侯召是有什么目的,但的确是有恩于她。只是天色晚了,难免多有不便,便想着第二日一早去见他。   虽然她现在吃的用的都是夏侯召的,但到底谢人不能空着手去,正赶上山楂应季,她便做了桂花金糕送去。   酸酸甜甜又红彤彤的,上头点缀着少许金灿灿的桂花,酸酸甜甜的开胃健脾。   夏侯召爱吃甜食点心这个小癖好藏的极为隐匿,除了他自己,旁人都晓不得,木宛童也是赶巧,正撞在他那不为人知的点上。   木宛童将桂花金糕端正的摆放在夏侯召前面,郑重的谢过他,抬眼就瞧见夏侯召用小银叉子叉了块金糕送进口里,神色隐约透出几分满意来,全然未曾在意她的道谢是否真诚。   木宛童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竟然什么都不说,那她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夏侯召见小丫头站在那里不动,难得有些呆呆楞楞的,像是林子里的小狍子,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想摸!   忍了忍,便又叉了块儿金糕   “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为你安排,不是只图你一句口头上的道谢。”   木宛童听他开口,反倒脸上一红,斟酌了一番,期期艾艾的开了口,拉着长音,声音难得不复清灵,软糯了几分   “我虽心里万分感激您,但昨日那些人送来之后,我反倒开始慌慌不安,一来觉得受之有愧,二来见了他们反倒伤怀,想起家中旧日光景。”   “那你怎么想的?”夏侯召已经将那金糕不知不觉食了一半,木宛童也忍不住将目光扫向那金糕,复又飞快移开。   想来夏侯召是极为喜欢金糕这种东西的,她一面想着,一面又为难的开了口“这提议虽不识好歹,但却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用不得这么多的人伺候,只留几个便好,剩下的留在正院做杂役也好。至于刘嬷嬷,我想求您,放她出府颐养天年。”   说罢,她将头低低的埋下,纤白的手指羞恼的抓着裙裾,她提的这个要求着实无理取闹。不说枉费了夏侯召替她寻人的一番苦心好意,二来这些人论理都是夏侯召买的,她妄加干涉,实在有些可耻。   但她的确不需要这些人伺候,人多了反倒让她惶惶不安。刘氏与她有恩,她厚着脸皮,想要给她谋挑出路。   夏侯召已经将最后一块儿金糕吃完,他顺手将小银叉子扔进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未说可还是不可,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你怎么不求我销了你的官奴籍,放你和你弟弟出府呢?还有,你昨日怎么不拒绝呢?”   木宛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坦言道“我与予南的身契都在龚氏那儿,若要销籍自然要取身契。您本就与龚氏不和,她断不会轻易让您得了身契。若您为此应了她什么无礼的条件,或又起了什么冲突,我实在心有愧疚。   至于为何不是昨日拒绝,我想着,总不能在人前拂了你的面子……”   夏侯召心里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她都如此境况了,反倒还在担心他的利益。现在明摆着他纵着她,她竟也不会顺杆往上爬,真是笨死了。   沈家和广平王府就教出这么一个小傻子?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些。”   木宛童向前试探着走了一步。   “你再近一些。”   木宛童又迈了一小步,二人隔了不足半丈。   夏侯召失了耐心,干脆起身拉了她的手,向自己这边拖过来,最后二人间仅隔了道书案。   木宛童被他牵过的手像是火烫了一样,烧的她脸也浮起红晕,慌乱甩开了他的手。   夏侯召捻了捻手指,细细滑滑的,就是瘦了些。“你抬手。”   木宛童那股子羞恼劲儿还未过,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乖巧的抬了手,手心向上。手指纤细白嫩,指尖圆润泛着粉色,像是藕一样。   夏侯召将那装金糕的小银盘稳稳的拖在她手上“你只管舒心就是,旁的都由我来,再去做盘金糕,要多糖的。”   “乖……”他见木宛童木头一样愣住,脱口而出,这下两个人都彻底呆住了。   木宛童抱着盘子跌跌撞撞的转身跑了出去,她终于明白夏侯召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了!夏侯召是把她当女儿养了!跟她爹一样,只要乖女儿舒心就好,剩下的爹来做!   瞧吧,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我觉得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怎么能对大灯笼说那种话!” 木宛童“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做夏侯召的女儿有点不合适!”   第十五章   木宛童和夏侯召说完之后,他倒没说同不同意,只是第二日便动作麻利的将人都安跑出府了,就近送去了庄子里,如正常百姓般劳作耕种,嫁娶生子,总比在府里看人脸色伺候人要舒心许多。   刘氏舍不得离开木宛童,又惦念她身体,寻死觅活的不肯离开,木宛童无法,只好依旧留了她在身边。   刘氏照看木宛童十余年,自是清楚她的习惯癖好,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当。   夏侯召还记得他向木宛童要的多放糖的金糕,派了人来催。刘氏心疼木宛童,将她赶去歇息,自己去了小厨房熬金糕。   木宛童想着,刘嬷嬷的手艺比她的好,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好在刘嬷嬷面前班门弄斧,便也不坚持,只反复叮嘱刘嬷嬷多放些砂糖。   夏侯召一吃便尝出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当即生了闷气,不肯再动一口,他也不晓得这气是从哪儿来的。   连着几日,见着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今儿看着窗台上的花瓶挡了光,明儿又觉得堂前挂的字画老旧发黄,连带着手下的人没少遭殃。   龚氏眼巴巴的等着族里长老写完折子递上去,折子递上去了,又巴巴等着宫里传圣旨改换世子,一日复一日的,心焦气躁,头发险些都急白了。   夏侯銮反倒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情况若搁了平时,庞氏早该着急上火,背地里哭夏侯博不成器了,这次反倒奇怪。她心里十分矛盾,一面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上人,一面想起夏侯銮又不免的脸红,甚至有时候觉得夏侯銮成为世子也并非不可。   但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压下去,她怎么能这样想?但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要如往常一般为夏侯博筹谋,心底到底也是埋下了犹豫的种子。   多少人都在抻着头,等着夏侯召落魄,宫里终于来人了,是皇帝跟前儿最得脸的大太监李福英。   龚氏激动的手都在抖,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府门前。夏侯銮也免不得激动,叫人设香案,好接圣旨。   李福英被平城侯府的阵仗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   他抻着脖子,三角眼穿过茫茫人海四处搜寻,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问“夏侯将军呢?世子呢?怎么不见他人啊?”   龚氏捧了笑对他“公公,召儿心里不痛快难免是有的,您别同他一般计较,宣旨就是!”   李福英眼珠子一转,忙的殷切问道“不痛快?怎么就不痛快了?可是谁给咱们将军脸色看了?”   “他自己不争气,顶撞长辈,坏了名声,惹得陛下废他爵位,怎么能是别人给他气受!都是他自作自受!”龚氏语气不大高兴,又催促李福英赶快宣旨。   夏侯博十分不屑的瞥了前方志满意得的夏侯銮和龚氏一眼,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庞氏暗暗拉住他的手,劝他千万不能放肆。   李福英现在回过神来了,合着这一家子都以为他今儿来是宣读废夏侯召世子之位的圣旨的!他看了龚氏那副急切的嘴脸,心里不屑,也不肯摆出一个好脸色来。   自打夏侯召回来之后,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夏侯召,这是他们这些近臣都知道的,陛下随心所欲惯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人的话就废了夏侯召的世子之位!   虽说陛下忌惮夏侯召的能力,怕他拥兵自重,又怕他谋逆,接连十二道令箭将他召回来,但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喜爱,也是让他们这些臣子十分糊涂。但陛下喜欢的,他们讨好就肯定没错!   当今陛下,说好听了叫率性而为,说不好听了那就叫昏庸自负,如今边乱四起,他却因忌惮夏侯召将他召回来,无疑是将南齐放在火上炙烤。偏生那些狭隘自负的朝臣,也嫉妒夏侯召声名军功过旺,遂不加阻拦。   李福英听着龚氏的碎碎念,都是在说夏侯召如何如何的不好,他耷拉着眼皮,明显的不怎么高兴“今儿杂家来就是请咱们的夏侯将军,平城侯世子夏侯召入宫的,不知老夫人阻拦是几个意思?是您瞧不上杂家一个阉人,还是您蔑视皇权,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龚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可不敢说自己蔑视皇权,当今陛下可是有说砍人就砍人,说诛九族就诛九族的毛病,偏生身旁还跟着一群叫好的大臣。   她今儿要是把这个帽子扣严实了,明儿就见不着太阳了,当即慌忙的摆手,语无伦次的辩解“不不不……公公……公公误会了!”   后头平城侯府的其余人脸色也白了几分,庞氏还算机灵,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金叶子,笑着递在李福英手里“公公笑纳,婆母嘴笨,不会说话,却绝无蔑视尊上的意思。”   这是她听说宫里公公来了,特意备下预备打点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李福英掂了掂重量,话不再重提。   龚氏瞧着那一袋子金叶子,心头都在滴血。她嗜钱如命惯了,给自己花钱倒是大方,别人用府里钱就觉得是败家,实在是万分的不愿意。   夏侯銮意味不明的看了庞氏一眼,越发觉得她顺眼了。   “公公不若进府喝杯茶水,阿召前来怕是还要些时候。”夏侯銮奉承着开口。   李福英摆了摆手“不必了,杂家就在这儿等着!”明摆着是不给他们脸面。   若是行事周全的人家,他一进门就该请上座奉茶水,这一家子倒好,让名利蒙了眼睛,还迫不及待的等着他宣读圣旨呢,不说喝茶了,他至今站在门前都没人迎他进去!真是丧气!   不多片刻,夏侯召便来了,李福英脸上堆了笑,原本挺直的腰杆子也弯了几分,急忙迎上去。   夏侯銮见他态度反转过于明显,忍不住眯了眼,宽大袖摆下的拳头暗暗握紧。   李福英的态度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夏侯召的世子之位是坐的稳稳的了!当真可恨!   夏侯召这几日因金糕一事生闷气,脸色不好看,黑的像锅底,李福英上赶着对他拍马屁,巴望他别这副冷脸去见陛下,就算他生的再好看也不讨喜啊   “世子容色真是天下少有!这邺城是女子都没一个比得过您的,要不您再笑一笑……”   夏侯召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当即转目,轻轻瞥了李福英一眼,目光像刮骨刀一样寒气森森。李福英浑身一个激灵,啧,马屁拍到马蹄子去了……      第十六章   南齐皇宫的宫道狭长幽深,两侧伫立着朱红色的高墙,约有三丈高。来往的宫人沿着墙边整齐划一的走过,每一步似都拿尺子规划好了般。   迎面来了一顶四人抬的步辇,辇车上垂下层层叠叠的玄色幔布,只隐约见着里面跪坐一人,身姿挺拔,辇上四角坠着金铃,行动间清脆作响。   路过的一队宫娥赶忙垂首跪下,不敢乱扫一眼,其中一个宫娥年纪尚小,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当真是好生气派啊!   领头的嬷嬷扫了她一眼,只冷冷的提点了句“在宫中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谨言慎行。”   方才随辇的是陛下的大太监李福英,想来辇中坐的不是一般人物,若是得罪了,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成帝早早在寝宫的重阳殿等着了,他心中情绪十分复杂,既是欢喜,又是忌惮。第一次见夏侯召是前几日在朝会上,隔得实在太远,只草草看了看了个大概,看不清脸,但应当是个姿容英俊的孩子。   李福英先进来与成帝通禀“陛下,平城侯世子来了!”   成帝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忍不住站起身来激动道“快!快让他进来,让朕好好瞧瞧他!”   “诺。”李福英应下。   夏侯召未等跪下拜见成帝,便被成帝托着胳膊扶了起来,成帝目露欣喜的上下打量他“快快免礼,让朕好好瞧瞧你!”   夏侯召不动声色的挣开了成帝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极为厌烦和旁人触碰,嘴唇抿得紧紧的,明摆着有些不给面子。   成帝丝毫不在意,他笑着同李福英道“你瞧瞧,这孩子生的真是俊俏,这桀骜不驯的性子跟朕当年是一模一样,朕当年跟父皇也是这个态度,打死都不肯低头。”说罢便安排夏侯召落座。   成帝竟将夏侯召与年轻时候的自己作比,这不由得让人多想,陛下这是喜爱夏侯召到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还是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福英跟着成帝几十年了,当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又见成帝这样的态度,心底隐隐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来,只是不得证实。   成帝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夏侯召多遍,忍不住感慨“你与你母亲长得真是一样。”语气中难免多了几分伤感和怀念。   每个见过夏侯召母亲的人,都会和夏侯召说出同样的话“你长得和你的母亲真像。”夏侯召听得腻烦了,因为那些人对着他这张脸伤春悲秋,用以祭奠他那个红颜薄命的母亲。   “若是朕没算错,阿召今年二十有二了罢!”成帝的眼睛依旧黏在夏侯召的脸上,似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是。”夏侯召不清楚成帝的用意。   “那早该取字了罢,咱们南齐的孩子加冠之年就该取字了。你的字取的是什么?”成帝殷切的问道。   “未曾取字,名与字都是供人唤的,取不取都无所谓。”况且军中除却他舅舅王野,并无人敢直呼他的名号。   成帝大喜,赶忙又同他商量“那朕给你取一个如何?就唤季琛如何?琛取珍宝之意,朕前头有三个儿子,分别取字伯瑜、仲瑾、叔珩 ……”   此话一出,殿内的众人不免都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方才成帝只是对小辈的喜爱,遂将他与年轻的自己作比,这个理由勉强能够解释过去的话,那给夏侯召取字“季琛”,已是解释不通。伯仲叔季,是按长幼所序,成帝这话是将夏侯召当了儿子。   李福英已然站不稳身子,他目光惊骇的看着夏侯召,莫非,夏侯召是陛下与平城侯夫人王氏的沧海遗珠?那这样说来,陛下的态度就说得通了,而且夏侯召出生的时间正对的上!   夏侯召轻嘲一声,他倒是不知李福英心中所想,毕竟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平城侯夏侯辉的儿子。   他只听闻过当今和他那短命的母亲有一段陈情旧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看起来还念念不忘。不过他可不会相信,一个皇帝的长情能长多久,怕还是别有目的。   成帝自是将夏侯召的嘲讽听得一清二楚,面上不免多了几分尴尬“若你不喜欢,便算了罢。”   “朕想着,既然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走了,留在邺城总比边疆享福,虎符便交上来,将平城侯的爵位袭了。”成帝又沉吟半刻继续补充道“这爵位是低了些,改明儿朕再找机会给你升一升,得让你威威风风的走在邺城里。”   “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邺城臣反倒呆不惯,还是回该回的地方好。”夏侯召直言拒绝,他一旦将兵权交上去,那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多少人都看他不顺眼,他放弃兵权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告!你是担心没了兵权那些大臣针对你?朕必然会保你安稳富贵!你还信不过朕?”成帝声量忍不住拔高,夏侯召性子桀骜,他虽喜欢,但也不得不防,夏侯召手里的兵权无异于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他要把这把刀放在自己的手里才安心,就像他对太子也一样,绝不放权给太子,省的养大了心。   夏侯召静默了半刻,方才郑重的开口“自然……信不过。”   夏侯召就算再像他母亲,成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怒火中烧,狠狠拍了龙椅的扶手弹起身来“你就仗着兵权有恃无恐!以为朕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是吗?”   夏侯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成帝的确不敢对他怎么样,他若出了事,必然会军心大乱,其余各国都虎视眈眈南齐这块儿地呢。   当初他母亲死后,成帝突然多给了王野五十万的兵权,加上王野手中原本的,将近百万,大抵是因为他母亲死了,成帝移爱到了他舅舅王野身上,加之他的舅舅没什么花花肠子,这才敢给王野近百万的兵权。   王野暴毙身亡后,这兵权自然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素来自专,不是个好控制的,成帝自然不放心他手里有那么多的人,强硬的逼迫他搞不好会直接起兵造反,定要怀柔的取得他手里的兵权。   这样说来,成帝方才的一系列举动都说得通了,成帝并不是多顾念他母亲的恩情,而是想同他打感情牌,将他的地位抬举到与那些皇子一个水平,让他深受感动器重,乖乖的自己交出兵权。毕竟成帝那番话,放在任何一个臣子身上都足够让其感激涕零。   李福英也开始左右摇摆,夏侯召到底真是陛下的儿子,还是陛下只是想要他的兵权所以使出的怀柔之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猜一猜,阿召到底是谁的儿砸,买定离手啊!现在猜对了,回头揭晓答案时候有红包~   第十七章   这次召见不欢而散,成帝原本兴致满满,一面想与夏侯召亲近,一面又想着拿回兵权,小算盘打的乒乓作响,结果一场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又不知道冲谁撒。   李福英欲言又止的看着成帝,嘴里有话,囫囵一圈又吞了回去,成帝踹了他一脚“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不就想问夏侯召他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吗!朕告诉你,他肯定是!你瞧瞧他这个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能不是朕的儿子吗!”   李福英倒是不敢说,您方才还说夏侯召脾气与您像,这样说来,您不也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了吗?   “那您干吗又收了他的兵权,再闹得不快,父子间起了隔阂。”   成帝一听,眉头一挑,摆手反驳“你个老糊涂,太子也是朕亲儿子,你何尝见过朕放权给他了?”   李福英不再多话,成帝疑心病重不是一天两天了,年纪越大,就越多疑,忌惮这个忌惮那个,朝上无一人敢出头干出些成绩来,太子原本也是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的,只可惜成帝太过打压他,连他也变得畏畏缩缩。   夏侯召自出宫门时候,辇后忽的传来一句世子留步,是道温温润润的男声,春风化雨一般,格外教人舒服,夏侯召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没由来的让他觉出威胁。   他抬手示意宫人落了辇,后面声音的主人追上来,在他面前一揖,依旧声音舒朗道“在下宁臣侯高稔,冒昧请世子留步,多有冒犯。”   夏侯召敛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垂出一片阴影。   宁臣侯高稔?是前朝皇室后裔,南齐开国皇帝颠覆前朝后,为表仁慈,笼络前朝旧臣,将前朝皇帝最软弱的一个皇子封为宁臣侯,世代袭爵。   这一代的宁臣侯比之先祖的谨小慎微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言一行没有半分逾矩之处,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即便对身份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人也谦恭自谨,极尽周全。他来寻自己是为何?   夏侯召挑起步辇的垂缦,缓缓抬眸去看他,眼神里多是凉薄之意,并无半分考量和别的情绪。   只见外面的男子一袭月白衣袍,腰间垂了枚羊脂玉佩,长身玉立,端的翩翩公子,周身气度也温雅,一看便是文书瀚海里陶冶出来的大夫。   高稔也被辇中的人惊到了,都言平城侯世子绮丽妍艳,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气质冷煞,尤其凉薄,倒是冲淡了这份艳,多了几分气势。   “有何要事?”夏侯召不欲僵持,他想早些回府,他以前不恋家,近来不知怎的,总是更喜欢在家里待着,虽然总有人找他不痛快。   高稔回神,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也非要事,只是听闻世子年少英才,想结交一番罢了,改日难免备礼登门叨扰,还望世子莫怪。”   “想去就去便是,没人拦你。”夏侯召无意应付他,抬手继续叫人行进,不理会高稔。   他这个人素来目中无人,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前朝之后。何况高稔这个人,说好听了叫圆滑,说不好听叫畏缩,他不欲打交道。   高稔侧身去,看着步辇逐渐远去,面上神色不变。他身后的小厮对此见怪不怪,他们侯府比旁的世家生存更艰难些,什么白眼没见过,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往日里还有区区县子给侯爷甩脸子的,侯爷一一都忍下了,活着最重要,有什么不能忍的?   只是他依旧不赞同高稔这次的行动,出言劝道“侯爷,您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和平城侯世子搭上话,奴才觉得不值得,陛下忌惮这位世子,咱们与他走近了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快,回头再挑刺降罪。何况这位世子也并无与咱们府上相交之意。”   高稔目里透出几许伤感“宛童在夏侯世子那里,我定然是要与他搭话的。原本广平王府被抄之时,我有机会将她留在身边,只是怕陛下借题发挥,诬蔑我们府上参与谋逆,包庇罪臣之后,便避嫌不理,可我怎能继续看着她在别人身边?”   小厮也目露不忍,不好再劝。原本他们侯爷是与文和郡主木宛童订了亲事,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定能举案齐眉。可偏偏出了谋逆这档子事儿,他们府上过得艰难,只能躲得越远越好,极力撇清关系。可侯爷又是个痴情种子,放不下人家,可不得想办法把人弄过来。   成帝一方面气夏侯召,一方面又想给他脸面。夏侯召回府不久,如流水的赏赐和袭爵圣旨便到了。   龚氏一个怒火攻心当场晕倒,阖府上下一片手忙脚乱。自此府上的辈分又往上推了,龚氏成了太夫人,庞氏年纪轻轻成了老夫人。   成帝这一番操作,想拍马屁的大臣就开始思量了,陛下一边明摆着厌弃夏侯召,一边又给着脸面,难道当真是忌惮他手里的兵权?不得已而为之?   合伙一商量,干脆又将夏侯召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晒一晒,夏侯召的名声就越搅和越妖魔化,百姓谈夏侯召色变。   成帝得知,反倒舒心了,夏侯召不得民心,就算他手里兵再多,权势再盛,也无济于事,便顺手推波助澜将夏侯召的名声再臭一两分。   夏侯家的长老气得直跺脚,但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他们又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把圣旨撤回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夏侯召单方面与木宛童怄气了好些日子,他每日坐在书房的时候忍不住往外瞥,却一直不见木宛童来,这份气就逐渐酝酿成了委屈。他自己不曾察觉,即便察觉了也是不肯承认的。   第一日木宛童没来,他在书房里转悠半天,难得提了次笔,不知道在本子上划拉些什么,倒是无比认真,就是脸板的跟块转头一样。   第二日木宛童还没有来,他犹豫了半刻,又拿出本子写了半晌,脸色沉得能滴水。   第三日木宛童依旧没来,他这次没有犹豫,沾了墨汁直接落笔,脸已经跟墨汁一样黑了。   方副将这几天一直嘴里心里骂着狗皇帝,夏侯召去宫里之前,最多就是找找茬,闹个脾气,折腾折腾人。自打从宫里回来之后,那脸色是一天比一天差,抬脚就踹,他大腿现在还是青的,肯定是那个狗皇帝干了什么!   指不定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也是狗皇帝放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那个高高没感情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 阿召的情敌出现了,他现在已经委屈的不得了,不鸡道高高和他抢人的时候他会不会哭出来。 阿鱼的手机钢化膜碎掉了,手机码字有点手疼,大家记得钢化膜碎掉了赶紧换,上次看新闻有人因为钢化膜碎了还在玩手机导致截肢…… 【摆出小碗求个收评!】   第十八章   百姓们志同道合的遗忘夏侯召的功绩,忘记了是谁守在樊门关,才有南齐暂时的安稳。   夏侯召既不辩驳也不解释,世人的浅薄和短见在于他们听风就是雨。等到一定的时候,世人又需要夏侯召这个“英雄”站出来的时候,就会全然忽略,今日的他们是有多惧怕和鄙夷夏侯召。   高稔递了拜帖来给平城侯府,方副将将拜帖送去给夏侯召。   浅蓝色烫金边的拜帖里,字写的极为娟秀清爽,是他写不出的,夏侯召只草草瞥了一眼,便扔在了书案上。   本以为高稔只是八面玲珑,上来打个照眼那日才与他攀谈,没想到高稔当真要来府中,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第二日高稔过府,依旧一身月白色衣袍,上头用银线简单锁了边,阳光下微微潋滟柔光,长袖飘飘,儒雅风流。不同于夏侯銮刻意伪装出来的温雅谦和,高稔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   只是人们依旧会想,三年前的新科状元沈晰和,打马御街前,玉雕冰砌的人物,好似谪仙。万人空巷,只为见他一眼。若他还在邺城,该是怎样的光景。   如今在邺城极负盛名的夏侯銮与高稔,皆无法望其项背。多少世家公子被沈晰和的名声压得喘不过来气。后来沈晰和随着沈氏一门流放陵阳,倒是让人喘了口气。   高稔命人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抬出来,里面装的全是此处拜访带来的礼物,贵重的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高稔落座于夏侯召的下首,指着地上一箱箱珠宝,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道“此番一来恭贺侯爷袭爵之喜,二来……”   他顿了顿,微微有些红了脸,夏侯召将目光移向他,他微微抿了抿唇,方才有些羞意开口“二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都说了是不情之请,何必又再说。”夏侯召丝毫不按套路出牌,让高稔不知该怎么接话。   高稔白净的脸更红了几分,他咬了咬牙,还是开口“虽是不情之请,但还是不吐不快,还望平城侯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了全了我。”   夏侯召最烦这些文人,有事不会直说,非要七拐八拐的绕来绕去,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说,人家真不让他说了吧,他又不扭捏了。   “你成不成全,与我有什么关系?还望宁臣侯明说,本侯不大喜欢绕弯子。”夏侯召声音更冷了几分。   高稔嗫喏了半刻“听闻平城侯身边有一美姬木氏,是府中长辈所赐。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实不相瞒,我原本与木氏青梅竹马,两家已约定婚期,奈何天公不作美,让我二人离散。   平城侯是大丈夫,相必能够成人之美。若平城侯应允,承嗣必以美姬五十,黄金千两相报。”高稔字承嗣。   南齐向来有换妾的习惯,并且以此为雅为乐,高稔用五十美姬,黄金千两,已是莫大的诚意了,平常的姬妾,就是一两黄金都嫌贵。   夏侯召心里的怒火上下翻涌,手中一紧,原本好好的杯子发出一声脆响,被捏碎了几瓣,里面的水流了一桌。   高稔噤了声,堂前的众人也是怕的屏声敛气,恨不得自己是个木头人。得是多大的力气和怒火,才能捏碎个杯子。   夏侯召的声音又阴又凉,像是阴风从脖领子处擦过,激起一道鸡皮疙瘩,他身上冷煞之意也愈发强烈,不愧是战场上取过千百条人命的。   “本侯这个人素来霸道,凡我的东西不皆许人染指,木宛童如今是我的,便与旁人无关了,她生是我的人,就算死了,骨灰也是我的。”   夏侯召将手中瓷片扔在地上,他的手心被割了口子,沁出血来,好在有一层老茧在上头,不算严重。   高稔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可……可她并非物件。”   夏侯召不再与他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起身,黑着脸转身走了。好,木宛童她当真是有能耐,几日都不肯来与他认个错,眼下又冒出个旧相好来!   方副将识趣的拱手与高稔道“宁臣侯,府上不便招待了。”又将高稔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高稔心不甘情不愿的恹恹的打道回府。   夏侯召一脸阴沉踢开木宛童房门的时候,木宛童正倚在窗前打香篆,这是个精细活,陶冶身心又风雅,她自小·便随着沈王妃开始学习。   木宛童正点了香管,被粗暴的踹门声一惊,手一抖,干脆打翻了整个紫金镂纹三足小香炉。香灰混着香粉洒了一桌。   她一转身就瞧见夏侯召眼睛里红红的,满是血丝。她只见过夏侯召凉薄轻慢,也见过他无声体贴,就未曾见他如此生气过。   木宛童心里有几分惧意,却瞧见夏侯召右手滴滴答答淌血,她心脏跳了跳,也顾不得夏侯召的怒意,上前执了他的右手,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是怎么了?还把手割破了,不疼吗?”   夏侯召原本要吐出口的质问和怒气,都跟撒了气的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抽了手回去,语气和缓许多,只是还有些凶巴巴的,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没事,不要你管!”   木宛童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心极软又极善。夏侯召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她出于知恩图报,也该关心关心。   木宛童对夏侯召其实十分惧怕,之前是,现在依旧是,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小的扯了他的袖口“我……我给你包一下吧。”   夏侯召嘴上说着不要别人管,身体倒是十分诚实,木宛童轻轻一拽,就将他拽到了桌前。   木宛童去内室翻了纱布和药粉过来,将帕子沾了水,轻轻的替他清理伤口,木宛童怕自己下手重了,一边吹着伤口,又时不时抬头问他疼不疼。   夏侯召与木宛童贴的极近,闻得见她身上甜暖的香气,也能清楚的打量她,乌发鸦鬓,肤若新雪,领□□叠处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有淡青色的血管,有几分引人凌虐摧折的娇柔美感。   他的眉头皱起,木宛童见了,以为自己下手太重,赶忙又吹了吹,下手越发轻了。夏侯召觉得手上轻微的痒,像是小猫撒娇一样挠的。   夏侯召上下打量了木宛童,做灯笼的事也不急,缓个三年五载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我记得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第十九章   “以前予南大伤小伤总是不断,他又不敢让母亲知道了担心,一直便是我替他包扎的。”木宛童替夏侯召包扎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木予南了,忍不住怅然若失的感叹了句。   夏侯召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陡然转的阴沉,意味不明的开口“你十分怀念以前的日子?”   “是有些怀念的。”木宛童敏感的觉察出夏侯召情绪不太对,但又不知道他这股子情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是斟酌着照实答了,声音柔柔缓缓的,教人舒服。那样安逸美满的日子,谁又不怀念?   夏侯召却觉得格外刺耳,他神色阴鸷的用右手捏住木宛童的下巴“这份怀念里,也包括高稔吧!”   木宛童刚替夏侯召的伤口上了药止血,尚未包扎,他这一动作,伤口又沁出些细细密密的血珠,沾了木宛童精巧的下巴上,带了几分摧毁的美感。   木宛童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怎么又和高稔牵扯上了,被迫仰起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澄澈的一无杂物,像是一汪湖水一样,干净的不容杂质,潋滟生辉。   “和高稔什么关系?”她有些疑惑的问。她和高稔当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交集也无感情,后来她家道败落,自然婚事作废,一拍两散,再无瓜葛,怎么又要提起高稔呢?   夏侯召最受不得她这样的眼神,也受不得她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发问,当即左手遮在她的眼眸上,低头狠狠的咬在了她的唇上,直到两个人都尝到了微弱的血腥味。木宛童被他的行为惊得半天没缓过神,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   夏侯召依旧没有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语气里尽是孤寒“你说什么关系?你现在是我的,还想与他藕断丝连或者再续前缘?”他勾唇一笑,露出寒意森森的犬牙,凑在木宛童的耳边轻声呢喃“他今天来向我要你,我不同意,你生死都是我的,旁人一丝染指都不许,他若碰了你哪儿,我便替你切了哪儿。”   说罢便将手放下,他有种极近变态的毁灭欲念,想要看到木宛童厌恶憎恨的目光,又期待,却也害怕看到。他想,若是木宛童当真憎恨他了,他便能足够狠下心来,一心一意的做他的灯笼了,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她笑的那么好看了。   木宛童却只是震惊的看着他,心里的恐惧一层又一层的泛上来,眼角微微红了,唇上还沾着血,要哭不哭的惹人疼爱。夏侯召就是个变态啊!她瞎了眼以为他是好人。   夏侯召没见到他预料的憎恨,这让他措手不及,他捏着木宛童下巴的手颓然的松开,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和血痕。他想,木宛童怎么能不恨他呢?高稔是她的心上人不是吗明明就有和心上人双宿双飞的机会,却被他斩断了,她怎么能不恨他呢?她应该恨他的。   他扬了扬唇,凤眼眯起“也是,当初你家出事,他躲得比谁都快,你一定恨死他了对不对?”   木宛童偏过头不去看他,当初广平王府出事,高稔躲开了,她说不失望是假的,好歹对方还挂了一个她未婚夫的名头,只是她也不能强求人人都是圣人,要为她豁出身家性命,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哪里有什么恨?   只是她不会和夏侯召这个疯子解释太多,他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   木宛童不禁再次反思,为什么会觉得夏侯召是个好人,会有感动之情呢,是因为他救了你一次,又将那些仆从送出府去了吧。可你也听到了,他对你的好仅仅是因为你是归属于他的一个物件,换作旁人也是一样的,你怎么能傻得认为他是个好人呢?   夏侯召见她扭过头去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他冷笑一声,方要说话,便有人慌慌张张的来禀报。   “不好了,木予南撞柱自尽了!”   木宛童一听,身子登时一软,脑海里一片空白,翁的一声就跌倒下去,夏侯召心头一震,将人揽进怀里。怀里的人小小的,软绵绵的,比第一次抱的时候舒服许多。   “但好歹算是救回来了。”禀报的人继续道。   夏侯召狠狠瞪了他一眼,嫌他说话大喘气。木宛童也听到了,身子登时有了几分力气,头晕目眩也好了许多,她反复确定   “真的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来人回她。   “真的没有事?”   “真的没有事。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夏侯召摆手教那人离去,声音幽幽的开口“你想要木予南在你身边吗?或者说是,我把他从龚氏那里带出来。”   木宛童咬了咬唇,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那让他死在龚氏手里算了,谁也别去给他看伤。”夏侯召见木宛童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开口。   木宛童终究还是闭着眼点了头。   夏侯召摸了摸她的脸“这才乖,你搬去我那里住。我不希望有人还觊觎你,天也冷了,两个人睡一起也暖。”   木宛童被他激得浑身发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和资格,她现在是谁她很清楚,纵然夏侯召手下的人都放尊敬了叫她一声宛姑娘,她也是其余人口中的宛姬,是夏侯召的妾。   夏侯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看着木宛童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表情,陌生的酸胀,还伴随着疼痛,堵满了他的心口。他不舒服,特别不舒服,他来找木宛童是为了什么?兴师问罪?他的确有资格对她兴师问罪,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却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是那个声音也没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他做错了,又错在哪儿?   夏侯召将这些情绪都收敛起来,他觉得,他对木宛童的心思与对那些他喜欢的珍宝没两样,要完全占有,绝对控制,甚至摧毁,现在有人妄图用一堆破烂来换取他的珍宝,所以他的情绪才不受控制。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温若静水的木宛童,转身离开。   “我想看一眼予南。”木宛童在他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开口道。   “可以。”夏侯召顿了顿,同意了她。“如果你想要替广平王平反,只要你听话,也不是不可以……”   木宛童疲惫的将眸子阖上,她早早猜到,夏侯召对她的好绝对不会是无由来,没有任何所图的,她现在就是夏侯召手里精美的瓷器,任他摆布。   但她依旧感激夏侯召,除了他,没人能给她承诺说,说出我可以替你的父亲平反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的阿召切题了!明天的阿召就能同居了!   第二十章   木予南艰难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灰沉沉的床顶,遗憾的想着,他怎么就没死成呢?他活着无非是拖累长姐。   长姐为了他,屈尊去给人做妾,已经是极大的屈辱。不久前,他偷听到那些看守他的小厮说,长姐被龚氏罚了,跪在瓷片上,地上都是血。   都是他的错,他没有能耐,不但不能保护他的姐姐,反倒要姐姐来保护他。他想着,如果他现在死了,姐姐就不会有那样重的负担了,所以辗转难眠了几个夜晚后,撞柱了。   木予南当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只是因长期吃不饱饭,没什么力道,到底还是没有死成。他的眼泪划过鬓角,落在软枕上,洇出深色的印记,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他可真没用,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木宛童觉察出床上有动静,便红着眼眶,将床帐轻轻撩起来了,端了一旁放的药碗。   “阿南,把药喝了罢。”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听不出丝毫怨怼,只是有些疲惫。   木予南将头从被子里抬起来,眼睛红红的看着木宛童,突然扑倒她的怀里,药汤洒了半碗。“阿姐,予南好没用!予南没法保护你,还在拖后腿,现在连死都没死成!”   木宛童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的阿南今年才十二,本该是年少肆意的时候。可是阿南啊,你再不成长起来,要让姐姐怎么办?   “阿南,你起来把药喝了。姐姐和你说,你若是真的死了,或再有寻死的念头,姐姐……”木宛童顿了顿,滚烫的泪就滑了下来,顺着尖尖的下巴滴在木予南的发顶。   “姐姐,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弟弟了。父母死的冤屈,你却想一死了之,父王一生铁骨铮铮,怎么会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儿子?”   木予南再也忍不住,搂着木宛童的脖子嚎啕大哭“姐姐,我错了,阿南错了,阿南再也不会想着一死了之了,姐姐你别不认我!”   木宛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阿南,你把眼泪擦了,不许再哭,药也喝了,咱们打起精神来。”   木予南抽噎着用手背胡乱抹了脸上的泪,将药接过来一饮而尽,也不嫌苦,打着泪嗝,眼睛鼻头红红的“姐姐,我不哭了。”   “我已经求了夏侯召,让他送你出府去。他不可能放你去陵阳,倒是安排你去书院读书,国子监倒是不可能了,那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地方,父亲又被判了谋逆。”木宛童细细替他擦了脸,娓娓与他道来。   木予南听说她去求夏侯召,心里一疼,赶忙揪着她的衣服拒绝“姐姐,你不要为我去求夏侯召。读书的事,姐姐你教我就好了!求你别为我再去求他!旁人都说他不是个好人。”   “长于妇人之手,终归会影响你的格局见识,就算我教的了你诗词歌赋,儒家经史,总有些东西是我教不了你的。你不能不去读书,不去与人交往,增长见识。况且,你只有更加优秀,才能为父王母后报仇。你听话,不要辜负了我的心血。”木宛童不得不为他的未来考虑,木予南才十二,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姐姐,我听你的。”木予南思量一番,终究还是点头同意。   木宛童这才露出笑意,摸了摸他的脸“你去好好读书,幸好你往日里深居简出,并无多少人认得你,也免去不少麻烦。只是你这个名字不可再用了,邺城基本都晓得以前广平王世子叫木予南。父亲早前提前就给你取好了加冠后的字,叫左珩,你以后便以字代名,唤木左珩。”   木予南重重点头应下了。   夜里时候,木宛童的东西都被搬去夏侯召住的定园了,好在她并无多少东西,搬起来十分省事。她最金贵的无非是脖子上挂着的玉髓,旁的都不重要。   刘氏怜爱的看着木宛童,她心里难受,但也清楚,以木宛童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反抗拒绝的资格,何况木宛童又名分上是夏侯召的妾室,这更是理所应当的。旁人家的妾室能搬去和男主子一起住,那是无上的荣宠,可是她的小主子不一样啊,她不甘心。   苦芽倒是没什么反应,木宛童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换个地方还觉得新鲜。   木宛童洗漱过后,披散着一头及腰的长发,一身雪白的亵衣,怀里抱着个软枕,步伐沉重的朝着夏侯召的卧房走去。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神色僵硬,贝齿有些紧张的咬着下唇。   夏侯召散了发,歪在床上擦着一把小匕首,银光锃亮,寒意深深。他一抬眸,便瞧见了木宛童。   都说灯下看美人,这话倒是不错的。橘黄色的灯光下,少女散着头发向他走来,多了几分白日未曾见过的柔软,有点暖意蔓延在心口。好像他的心也跟着有点归宿一样,安定又平和,柔软了几分,即便这个美人现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夏侯召的表情也不免变得柔和起来,语气也轻了几分   “傻站着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过来睡觉了。”   木宛童脊梁上窜出一身冷汗,抱着软枕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方才刘嬷嬷特意拉了她的手,给她普及了男女房中那档子事儿,她现在是又怕又羞,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是夏侯召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不敢跑。木宛童咬了咬牙,攥着软枕一鼓作气的走到了夏侯召床前。   “睡里面。”夏侯召侧了身,让她上去。   木宛童一愣,按正常来说,女人是要睡在床外侧,方便夜里起身伺候男人,替他端水点灯。   她讷讷的道了句“要不我还是睡外面吧。”   “哪那么多话,让你睡哪儿你就睡哪儿。”夏侯召执意道,他虽夜里觉浅,木宛童一有什么动静他定然会知道,但他就是格外担心木宛童会趁夜里跑了。   木宛童咬了咬唇,脱了鞋上去,扯了被子缩在角落里,像只鸵鸟。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舅子要去学校上学了,我甚至想阿召去给小舅子开家长会……   第二十一章   夏侯召去将蜡烛熄了,房间里登时一片昏暗,只有淡淡的惨白色月光从外面透进来。   木宛童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她感觉到身侧的被褥陷了下去,床上的密闭空间里,不全是她身上的熏香味道 ,还有夏侯召身上清爽的皂角香和男子的气息,陌生的让她十分恐惧。   他忍不住揪了被角,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夏侯召视力极好,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得七七八八,他见木宛童缩得像只鹌鹑,扯了扯被子   “就一床被子,你别都占了。”   木宛童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得一个哆嗦,脖子上窜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手忙脚乱的将被子全都扔过去给他。   夏侯召扯了一般给她,自己留了一半,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道了句“睡罢。”   木宛童有些意外,夏侯召不碰她?单纯就是天冷了暖床?她蹑手蹑脚的转过身去,只发出轻轻的摩挲声,她看见夏侯召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手搭在腹间。   单薄的床帐遮不住清冷的月光,微微倾斜在他脸上,她用目光一寸一寸小心的打量着。夏侯召长得真是极好,高挺的鼻梁,纤长如扇的睫毛,棱角分明的下颚。   如果他这个人的心肠能和他长得这般好看就好了,不要总是阴晴不定的。   即便木宛童的目光放得十分轻与小心,夏侯召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非常清晰和滚烫,让他的心跟着烧了起来,搅得他无法入睡。   他翻过身去看木宛童,两个人面对面,两双亮晶晶的眸子倒影着对方,木宛童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喘,也不敢翻身转过去,眼睛狠狠的闭上。   她能听见夏侯召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心又跟着吊起来。夏侯召打量她的目光不似她打量他的那样,放肆又带着占有欲,木宛童被他扫过的地方像是火烧了一样,有点疼。   “你看着我做什么?”夏侯召的声音响在木宛童耳边,沙哑的如刀上割出来的一样,又带着凉薄和几分傲慢,木宛童不敢回他。   夏侯召见她不回话,觉得无趣,现在翻身过去也定然睡不着。又靠近了些,开始和她说话   “你睡得着吗?”   木宛童向后退了退,后背抵到了床板,硬邦邦的,她知道避不过了,干脆睁开眼睛,目光向下扫了扫,不敢直视夏侯召。   “睡不着。”她轻轻的开口,在夜里格外宁静,像是夫妻夜间的交谈,又亲切温暖。   “我也睡不着,就算你不看我,我大概也是睡不着的,我不习惯和旁人一起睡。”夏侯召用手垫着脑袋,依旧去看木宛童,他见了她,心里说不出的宁静,好像以后的日子这般过也很好。   “那我出去睡。”木宛童听了他的话,以为是要赶自己出去,求之不得的回应,抱了软枕坐起身来,浓黑的发散在她的肩上。   夏侯召听她的话,眉头一皱,抬手将人又按了下来,他下手没个轻重,木宛童脑袋碰在床褥上,微微有些疼,她轻轻嘶了一声。   夏侯召心里一咯噔,紧张的摸了摸她的头“疼不疼?”   木宛童有些娇气,经不起磕碰,眼睛里含了泪水说话也糯糯的“没事,不疼。”   夏侯召心里的愧疚都要溢出来了,他听木宛童说话都带了哭腔,心又软了,凑过去摸她的头“我看看起没起包。”   两个人贴的极近,夏侯召几乎是将她圈进怀里的,他身上温度高,手心也是热的,四周涌动着暧.昧的气氛,木宛童觉得空气都热了起来,鼻息间都是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脸也泛起了红色。   夏侯召替她吹了吹被磕到的额头,借着月光眯起眼睛打量,没发现什么大事,心也算放了下来。   “小丫头倒是怪娇气的,碰一下都疼的眼泪汪汪。”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轻快和宠溺。   木宛童将自己的发别到耳后去,向后退了退“睡吧,我困了。”   夏侯召脸色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她这是不想和自己说话?语气也不善了几分“那就睡吧。”   两个人一人一半扯了被子,背对着背睡了。   夏侯召心里有气,自然睡不着,侧着身像只刺猬。他想起来高稔,又想起来木予南,现在应该叫木左珩了,这些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都比他要高,甚至连那个傻乎乎的苦芽,都能得她一个笑脸。   木宛童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沾着枕头不久便睡沉了,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一直休息不好。   现下已经初冬了,昨日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清雪,气温已经降了下来,体弱的都换上了冬装,夜里烧上了炭火。   夏侯召因习武的缘故,比旁人体热,自是不觉得冷,夜里也没有烧炭火的习惯,是以卧房也冷飕飕的。   他翻了个身,有些担心木宛童那个娇气包冻着,将被子又朝她那处盖了盖,心里骂着小没良心的,他对她这么好就看不见吗?还想着跟相好的走。   夏侯召这倒是冤枉了木宛童,她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跟高稔走,一切都是夏侯召自己臆想猜测的,无端生了怨气。   夏侯召枕着胳膊,去看木宛童的睡颜,恬淡的像是一幅画,他有些看不够。   要是她再想走就打断腿好了,夏侯召这样想着,总之木宛童在他身边就好。灯笼是个死的,木宛童是活的,木宛童若是死了,就不好看了。但是比起逃跑,或许木宛童死在他身边更好。   房里太冷,木宛童本就体寒,即便盖着被褥,也捂不热,下意识去寻找暖源,翻身就滚进了夏侯召的怀里,还无意识的抱着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夏侯召被她这样一抱,身体都僵硬了,只是原本因气恼而绷紧的脸,压抑不住绽开了一抹浅浅的笑,他试探着摸了摸木宛童的脸,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勾开,又替她盖了盖被子,嘴里轻声骂了句   “小没良心的,冷了知道过来了。”   也逐渐升起了睡意,抱着人沉沉的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碎碎念):不行,我不能笑,我不能笑,我不能这么好哄,别以为你让我抱抱我就会开心,我还是不开心,不开心…… 媳妇滚进怀里的那一刻 阿召:我好圆满……   第二十二章   木宛童第二日醒的时候,夏侯召早早出去练剑了,也避免了她尴尬。   她梳洗完备后,站在窗前,无意间扫到了夏侯召的身影。虽然她没练过武功,但父亲木咸是武将出身,多多少少还能看得出,夏侯召这一套剑法舞得极好,流畅有力,犹如龙蛇游走,每一招式内敛有锋,内涵力量。   只是扫了几眼,她便将头偏过去了,不再多看。   临近早饭时候,木宛童也不见有人送早饭来。她打听过后才晓得,夏侯召一直以来作息饮食都不大规律,脾胃越发差,用饭也就时有时无的,一日都不进饭也是有的。他脾气又差,自然没有敢劝。   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方面即便夏侯召性子阴晴不定,但对她不算差,另一方面,她和予南今后还要倚靠夏侯召。   木宛童去了小厨房,将散着的发束起在背后,挽了袖子,捡了应季的蔬菜和鸡肉,用紫陶砂锅煮了蔬菜鸡丝粥,切了两片姜去腥,待白米煮开花后,稍稍撒了些盐与葱末,闷煮半刻后炖的软烂,极易克化,又养胃暖身。   想了想,她又切了秋季存下的藕,并着糖醋和米椒清炒了,酸甜微辣,十分开胃。她记得夏侯召喜欢吃些酸甜的东西。   待粥熬好出锅后,一并端了去给他。   院子里洒扫的小厮见木宛童在小厨房里忙活,不免有些羡慕,宛姑娘不仅长得一等一的好,厨艺好,人也温柔善良,他将来讨的老婆,能有宛姑娘十分之一的模样心性,他就烧高香了,将军可真是好福气。   夏侯召的人都认得木宛童,自然去哪儿都不拦着,木宛童进到书房里头的时候,夏侯召并不在,只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兵书,风一吹,哗啦哗啦的翻页作响。   她见了,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将手里的东西放了,又关了窗,去收桌上的书。夏侯召从来不将重要的东西放在侯府里,木宛童这才敢替他收拾东西。   只是见着上头描画的东西,她忍不住笑出声,又急忙憋回去,憋得脸上红红,眼底湿濡。慌慌忙忙的将书扣上,替他整整齐齐的摞在桌子一角。夏侯召书案也是乱糟糟的,上头堆着吹乱的宣纸,砚台和纸镇也横七竖八的,木宛童顺手替他收拾了。   她不是故意看到书上鬼画符一样的字,而是摊开那一页正好就是,木宛童笑也不是嘲笑夏侯召字写的丑,而是想着他生的那样好看的一个人,竟然写出这样糟糕的字。不要说风骨,连横平竖直都做不到,歪歪扭扭的,又大咧咧的摊在纸上。倒是像个孩子一样童稚的好笑,还有几分可爱。   高稔不死心,今早派管家送来了五十个美人和千两黄金,也是难为他这么短的时间能凑齐这么些美人。一辆辆马车沿着邺城街道行到平城侯府的时候,着实引起了一阵骚乱。   那些美人站在大堂上,一字排开站成几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说实话,这些美人虽姿色远不及木宛童,甚至云泥之别,但架不住人多,看起了也是十分赏心悦目,又加上千两黄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同意高稔的请求。   但夏侯召恰巧不在这大多数人的行列之中,他只觉得讥讽,高稔简直异想天开,想用这些破烂来换他的宝贝。不说这些女人一个个丑得不堪入目,就说那些黄金,他在樊门关打仗这么多年,缴获敌军的金银珠宝不胜其数,这么会看得上这些破铜烂铁。   他不知道谁放了宁臣侯府的人进来的,也不肯给面子,直接教人轰了出去。   皇帝也不知道抽了那根子的筋,觉得夏侯召身边儿缺人,干脆从后宫的良人中拨了些品貌都上乘的,加起来二十三人,赐去了平城侯府,正巧与高稔送来的人撞在一起。   夏侯召的胃隐隐作痛,额头的青筋也跳的欢快,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以为他会稀罕这些庸脂俗粉,当即叫住了灰溜溜要走的宁臣侯府管家。   “你等等。”   管家一脸惊喜的回头,以为夏侯召要改变主意。   夏侯召伸手一指角落里低着头的那二十几个宫里出来的美人,冷冷的看着管家开口“把这些人也带回去给你家主子,别让他来问我要人了!”   宫里来的公公一脸惊恐,夏侯召这样,他实在没法给陛下复命啊!他只得战战兢兢的提醒“侯爷,这……”   “既然给我了,怎么处置便是我的事了,难不成陛下他还要干预吗?”夏侯召看都不看一眼,便甩下人离去。   宁臣侯管家回去的时候,收到了比来的时候还热切的注目礼,他不仅将人和黄金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府,还给他的主子带回去了二十几个美人,真是意外的收获。   邺城里也就传开了,平城侯夏侯召有个独宠的姬妾,千金万银都不肯换。   凡事扯上高稔,夏侯召的心情就不好,脚下带风的回了自己院子。一想到有人觊觎木宛童,他心里就像猫抓了一样难受,尤其他觉得木宛童似乎对高稔旧情难忘。   “将军,宛姑娘在书房里等您。”他冷着一张脸进门的时候,洒扫的小厮忍不住提醒了句,宛姑娘似乎在里面等了快要半个时辰了。   夏侯召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她去书房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是跟高稔狼狈为奸,打算离开他?夏侯召也不知道狼狈为奸这个词用得对不对,总是他知道这不是个好词就是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他肯定打断木宛童的腿。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还是忍不住加快。   木宛童在书房里等到快要睡着,托着腮看琉璃缸里养着的游鱼,蔫蔫儿的,都不大精神,好像要死掉一样。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琉璃外比量,小鱼也跟着她手指的放向缓缓游动。   门忽然被推开了,她扭头看去,夏侯召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黑衣将他勾勒的修长矫健。   “你回来了?我煮了粥给你,早上还是要吃饭的。”木宛童起身去给他盛粥,慢慢的和他说,现在才卯时,用早膳还不算太晚。   “还好紫砂保温极好,若是你回来再晚一些,粥恐怕就凉了。”木宛童摸了摸还温热的紫砂锅,继续补充道。   夏侯召那满腔的酸意,又一股脑的都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背着手小声bb):我觉得这样时间长了,我容易夫纲不振……   第二十三章   “你若是觉得无聊,便出去院子走走,园子里的菊花开得好。”夏侯召看了看木宛童,迟疑了与她开口。   木宛童眼底放出些许光彩,她自从上次出了龚氏那出事,就一直呆在院子里不曾出去,的确是有些憋闷。   但她又有几分犹豫,出去逛逛,大概会碰到龚氏他们罢。虽然予南现在已经不在他们手里,自己的身契也在夏侯召手里,不用怕什么,但撞上了总是麻烦。   夏侯召看出她的犹豫,也大约猜出她心里所想,他只是静静等着木宛童开口,如果她愿意求他陪她出去逛逛,他就勉为其难的同意好了。   “我觉得,还是在院子里呆着好,去外头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祸来。”木宛童摇了摇头。   夏侯召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心里埋怨木宛童不够机灵,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淡淡的叮嘱了   “出去也不是不可,多带几个人就是了,遇见了敢拦你的不用顾忌,打就是,打坏了我替你兜着。”   他从腰上解下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放在她手里“或者捅死也行。”   夏侯召说得轻描淡写,木宛童却听出了几分恶霸无赖的张狂,手里的匕首微凉,她心里微微感叹,将来夏侯召若有了孩子,照着这样的态度和方式,定然会把孩子惯坏的,指不定就长成了个小霸王。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不自觉就说了出来,不自觉多了几分嗔怪“你将来有了孩子还不把孩子惯坏了?”   夏侯召顺口道“你管教就好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木宛童脸上逐层漫上嫣红,磕磕绊绊的收拾了餐具,转身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宽大的素色衣摆划出一片弧度,难得见她这样慌乱。   她实在不敢细想夏侯召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当他是无心说出来的。   夏侯召托着腮,透过窗子看木宛童慌不择路的逃跑,心思泛滥,他想着,若是将来和她生个孩子也不是不可,孩子一定会长得特别好看,又特别聪明。   他只管着宠,教育孩子的事做不来,就交给木宛童。他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恐怕狠不下心来管教孩子,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将他童年缺失的都补在孩子身上。   夏侯召从书案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本子,提了笔在上面认认真真的写了半刻,又小心的将本子放了回去,还落了锁。   木左珩额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留了道疤,有些深,恐怕是再也长不平,木宛童心疼,将他的发从上面拨下来一小缕剪短,遮住疤痕,还不算违和。   木宛童想着天气晴朗,听夏侯召说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特别好看,心思难免活泛,还是忍不住出去走走,加之夏侯召一番话也给了她底气。   正轮到夏泺值守,他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木宛童去了花园。夏泺是个话痨,嘴上没个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和木宛童说了,加之他跟在夏侯召身边也有好些个年头了,是以知道不少事。   “宛姑娘我跟你讲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也别说是我说的,万一方副将知道了,非得替将军扒我一层皮!他那粗手粗脚的,打人可疼了。”夏泺笑嘻嘻的,看着不像是怕的模样。   木宛童看着园子里的景色,心情也轻快几分,笑着回他“那你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木左珩咬了咬下唇,他好久没见着姐姐笑了,都是他没用,还要姐姐受苦。   夏泺语气不复方才的轻快,多了几分严肃和压抑“我跟着将军很多年了,他虽然看着挺风光的,高高在上,号令三军,甚至所有人都怕他,说他是恶鬼转世,但说句大不敬的,他怪可怜的。”   “怎么说?”木宛童疑惑道。夏侯召看着不像是可怜之人,行为乖张放肆,甚至喜怒无常,言谈间决人生死,天底下万没有被他在肆意的了。   “您应当是知道的,将军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就血崩死了,老侯爷迫不及待续弦,府上没人和他亲近,没人对他是真正的好,恨不得巴望他去死,好不容易王元帅,也就是将军的亲舅舅,将他接到身边去。”   夏泺顿了顿,连木左珩都竖起了耳朵。   “可是王元帅忙着打仗,哪有空管他,听说将军小时候粘牙话多,王元帅脾气又不好,没心情陪小孩子玩闹,自然对他没个笑脸,有时候非打即骂,自小就是像小猫小狗一样长大的,没人教没人管,连认字都是军师抽空教的。将军这才变得性子愈发孤僻阴鸷,喜怒无常的。”   木宛童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自然对夏侯召又多了几分怜悯,夏泺叹了口气,无不感伤的继续道“宛姑娘,你是不知道,当初将军第一次披甲上阵,虽然打赢了那场仗,但回来时候浑身都是伤,血将衣裳染透了,没人关心他,他也不要人管,就那么硬挺着,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后来高烧了三天,硬生生自己扛过来的。”   木宛童心里不是滋味,他在外拼死拼活的,府里却有人巴不得他去死,好空出这个位置。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孤零零长这么大。怨不得性情这样极端又偏执,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夏泺对夏侯召是极其敬重的,自然希望夏侯召能过得好,也希望有人能心疼夏侯召,他这才冒这被扒皮抽筋的风险和木宛童说这些。他晓得,木宛童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若是被她心疼或是喜欢上,定然是件幸福的事。   木左珩眉头蹙起,心里犹豫,嘴上却硬,扯了扯木宛童的袖子“姐姐,他和夏侯召是一伙的,坏得很,你不要全信!”   夏泺一听,眼睛立时就瞪大了,指天誓地的开口“宛姑娘,我若是说谎了,就天大雾雷劈,我从来不会说谎的!”他当真没有说谎,他夏泺从来不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儿。      第二十四章   “今日天气的确是好,宛姬素日鲜少出门,今日也出来了。”未等木宛童与木左珩说话,便有人插话,即便声音已经刻意压低放缓,还是透出几分刻薄来,教人浑身不舒坦。   夏侯銮拨开树枝,一身白衣翩翩,微挑的狐狸眼带出几分风流,面皮白净,却不显轻浮,反倒有几分温润。不得不说,夏侯家都是好相貌,夏侯召凌厉艳丽,夏侯銮雅致,夏侯博英气。   夏侯銮每前进一步,木宛童就退后一步,想要离他远些,夏侯銮见木宛童的动作,也发觉了她的抗拒,便站在原地不动了,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意。   木宛童却觉得这笑意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归让她浑身都不舒坦。而且夏侯銮这个人,并非良善,还是少接触为妙。她扶着木左珩欲要转身离去,夏泺敌意的看了一眼夏侯銮。   “宛姬还请留步!”夏侯銮丝毫不在意木宛童的排斥,对夏泺的敌意也视若无睹,反倒叫住木宛童。   夏侯銮一声声宛姬,尽是往木宛童心上插刀,时刻提醒了她被龚氏威逼为妾之事,这也是她不待见夏侯銮的原因之一。   “阿召脾气不好,性子又桀骜不驯,对母亲也不大恭敬,想来是极难伺候的,近日有劳宛姬多费心了。”夏侯銮倾身给木宛童行了一礼,木宛童侧身避过去,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二爷客气。”木宛童极为冷淡,将话滴水不漏的堵回去,不给夏侯銮接话的机会。   木宛童虽心软善良,但却不愚昧,前十几年都是以世家大妇的标准来培养的,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温柔却不绵软,该强硬的时候不会是个怂包。   夏侯銮依旧自顾自的说话,又怜爱含情的望着木宛童“阿召这个性子,也不知像了谁,谁也劝不得,实在是太过狠毒,想来你在他那里也受了不少苦,他这么大的人,却不知怜香惜玉,若是我的话,定然不会让美人吃这么多的苦。”   木宛童反应过来了,这是挑拨离间呢,若夏侯召对她当真差一点,或是她拎不清,眼皮子浅些,被夏侯銮的表象所蒙蔽,指不定就开始哭哭啼啼的和他抱怨了。   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夏侯銮身上,带着木左珩离开,只是可惜这开得好好的菊花,还没来得及多看上几眼。   夏侯銮没想到木宛童这样油盐不进,庞氏都被他这一套糊的团团转,木宛童一个小姑娘竟然不吃这一套,立时有些慌了,万一她将今日的事告诉了夏侯召,依照夏侯召那样小肚鸡肠又记仇的性子,恐怕会报复他。   当即跨步上前拦住了木宛童的去路,伸手要去扯她的袖子。   木宛童没想到夏侯銮这样的死缠烂打,慌乱的避开了他,惊慌中下意识拔出袖中夏侯召给她的匕首,一把捅在夏侯銮右肩上。夏泺的剑也出了鞘,搭在夏侯銮的颈子上,划出一道红丝。   夏侯銮的血溅了木宛童一手,连带着袖口都是,她第一次伤人,还见了血,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却还是强撑着镇定,毕竟此事理亏的是夏侯銮。   “还烦请二爷让条路出来,不然下一刀就不知道捅哪儿了。”木宛童的声音还算平静,直视着夏侯銮的眼睛,丝毫不显慌乱。   夏侯銮捂着伤口,唇角勾起一笑,丝毫不在意脖颈上的剑,侧了身让她过去,依旧不依不饶的游说“今日我同你这般说话,想必阿召不会介意吧?他实在是小气,你若是反悔了,便来寻我。”   木宛童不想同他搭话,她现在有些受刺激,但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与你何干?夏侯召如何,他与我如何,与你有半文钱的关系?管得太宽了!”   木宛童力气不大,伤口也不深,只是碰到了血管,这才看起来有些严重。夏侯銮暗暗咂舌,不愧是夏侯召的女人,有一股子狠劲儿。也聪明,不像庞氏那样好骗。   直到回了正院,木宛童的手还在发抖,上面沾着的鲜血已经凝固斑驳,匕首落在花园里了,她也无心去捡回。   夏侯召在木宛童进门的第一刻就知道了,装作不经意的站在寝房门外等她。打老远就瞧见木宛童神色不对劲儿,失魂落魄的,赶忙上前去接她。   见她手上沾了血,脸崩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将她的手小心拉过来,仔细检查了她胳膊上没有伤口,这方才放下心来“怎么了?哪儿沾上的血?”   夏泺早就乖乖的带着木左珩离开了。   木宛童下意识依赖夏侯召,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婆娑的“夏侯銮的,我捅了夏侯銮。”   夏侯召拍拍她的后背安抚,轻描淡写的问“人死了吗?”   木宛童摇头,发丝擦在夏侯召的脖子上,有些痒痒的。他替木宛童擦了擦眼角,语气温柔“小没出息的,我还当你把他捅死了呢,怕成这个样子。你就是把他捅死了也没事儿,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木宛童过了那股子劲儿,突然意识到到自己主动扑在夏侯召怀里这种行为没羞没臊的,当即挣扎着起身,想起夏侯召方才的话,又哭又笑的。   她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讲了。   夏侯召沉吟半刻,脸色阴沉,十分认真的开口“下手还是太轻了,下次记得往这儿扎。”他牵着木宛童沾了血的手比了比心脏的位置,对这种不怀好心的人,扎死就当除祸害了。   他见木宛童不怕了,便牵着她的手进了卧房,用温水替她细细清洗。   木宛童的手细腻嫩滑,在他掌心里像是一块儿上好的羊脂玉,又软乎乎的柔弱无骨,手指细长,指甲剪得短短的,像是一道小月牙。   夏侯召替她洗了好几遍,最后用帕子轻轻的擦干,握着手摩挲了半刻。夏侯召的掌心常年握剑,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扎的木宛童有些刺痒,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格外温暖宽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水逆”小天使的地雷!么!   第二十五章   夏侯銮受伤的事,他未曾刻意瞒着旁人,是以不多时候,府上都知道了夏侯召身边儿的宛姬刺伤了夏侯銮。   夏侯銮素日里最会做人,惯是以温润公子的形象面对世人,是以旁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自然心是更偏向他的,话里话外也都是谴责木宛童的,顺带着谴责夏侯召不会管教人。   旁人义愤填膺的时候,夏侯銮反倒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替木宛童开脱,只说她是无心之失,更惹得旁人替他抱不平。   夜里时候,夏侯銮房里前来探望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哭得凄凄切切的姬妾,夏侯銮嫌她们哭得脑仁疼,干脆都赶了出去。   龚氏年纪大了,加上这一阵子一惊一乍,太过耗费心神,精力本就不济,早早就回去歇息了,嘱咐夏侯銮好好养伤。   庞氏便是这个时候来得,披着夜色,一身轻简,十分的低调,身边儿也未跟着人,有几分鬼鬼祟祟。   夏侯銮见她,神色一凛,挥退了房内伺候的人,又敲打他们缄口,不许多说话。   “你怎么来了?”夏侯銮淡淡的开口,招呼她坐下,态度说不上太好,甚至冷淡。   庞氏神色焦急,上前去查探,翻着他身上的衣衫“我听闻宛姬将你刺伤了,实在担心,这才过来看看,有没有事啊?”   夏侯銮挥开她的手“并无大碍,你也不怕人瞧见。”   庞氏有些受伤,低头喃喃了句“我只是太过担心你了,若是不来,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你应当知道,咱们两个人的关系见不得光,平日里还是收敛的好,没事不要过来,等我的消息,别回头让人抓住了把柄。”夏侯銮将庞氏吃的死死的,饶是他态度再怎么冷淡,庞氏还是死心塌地的。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是……”庞氏欲言又止,她自幼学习女训女则,丈夫死后,与小叔苟且,已经让她内心深受煎熬。   “宛姬到底为什么刺伤你,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夏侯召太过于放肆了,将你打压成什么样子?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就连他身边儿的妾室都不将你放在眼里。”庞氏转了话题,替夏侯銮难过。   “我的?这爵位不是我大哥留给他两个儿子的吗?就算没有夏侯召,还有你儿子夏侯博。”夏侯銮阴阳怪气的和庞氏说话。   庞氏不怒,反倒殷切的开口“这个爵位无论是你还是博儿得到,我都是高兴的,若是你得到了,想必也不会亏待博儿的。”   爱情一事,最是让人糊涂,何况庞氏守寡这么多年,夏侯銮用温柔小意让她死心塌地,如今在她的心里,夏侯銮的位置怕是比夏侯博都要靠前,即便夏侯銮不能给她名分。   夏侯銮心里满是不屑,庞氏就是个蠢货,哄几句就被被骗的团团转,掏心掏肺的,面上却扬起温柔的笑容“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你放心就是,我心里总是有你的。必定也不会亏待博儿。”   庞氏脸上染上层层的红色,鲜少有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她搅着手上的帕子,捋了捋散在鬓边的头发。   “咳咳……咳”夏侯銮忽然护着肩头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庞氏赶忙上前去拍他的背。   庞氏泪意盈盈的,心里被割了一样的疼,恨不得去替他,忍不住又骂道“宛姬那样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她到底有没有心?此事必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夏侯銮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他要维护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自然不能亲自动手,但木宛童伤了他这件事,必定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原本只想挑拨木宛童和夏侯召之间的关系。   夏侯召性格暴虐,必然对木宛童好不到哪里去,又听说夏侯召对木宛童整日没个好脸色,木宛童怎么可能心里没有一点委屈。女人最是好骗,尤其是像木宛童这样年纪轻的小姑娘,还不是三言两语就哄得眼泪汪汪。   木宛童怎么说也离夏侯召近,对付夏侯召必然有重要作用,可惜木宛童油盐不进,实在让他恼火。   夏侯召将成帝送的良人转手给了承恩侯,成帝晓得他的性子,倒是没多生气,也并未迁怒宫人。只是又感叹,夏侯召的性子简直与他如出一辙,心里越发的多了喜爱,更加怀念夏侯召的母亲。   “侯爷,那些美人怎么办?”承恩侯管家眼下一片青黑,头疼的与高稔商量着。   高稔送去的美人与金银尽数被夏侯召退回,更送了他二十余个宫里赐下的良人,一起养在府中,乱糟糟闹哄哄的一片,吵得人头疼,可见美人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受的。   “都送走便是,府中养不下那么多的人。”高稔气色也不算太好,他这几日不断的懊恼,若是当初他直接将木宛童接进承恩侯府,想必现在就不会如此苦恼,他只要一想到木宛童在别人身下承欢,他就百爪挠心一样。   “等等,宫里送来的先留下。”高稔突然叫住要离去的管家,改口说道,他不愿意得罪成帝。   高稔虽愿意为木宛童一掷千金,但他既不想要成帝猜疑,又想要美人,自然是不可能给木宛童名分,只能是偷偷的养在府里。他想,将来若是娶妻,必然要娶一个温静贤淑的女子,这样才不至于让木宛童受委屈。   木左珩的身体养的差不多,木宛童亲自收拾了行囊,将他送出府。书院距离平城侯府并不远,但木左珩还是选择在书院住宿,一来亲近同学,二来他实在不愿意面对夏侯召那张脸,正巧夏侯召也不愿意瞧见木左珩,二人不谋而合,只有木宛童心里不舍。   夏侯召看着木宛童通红的眼眶,心里不舒坦,他想要木宛童所有的情绪都是为他而来的,所以伸手用拇指使劲儿擦掉了她的泪痕,语气凶巴巴的“不许你为他哭!你只能为我哭!”      第二十六章   木宛童忽然就笑了,拍掉他的手“哪里只能为一个人哭,为一个人笑?”   夏侯召皱眉“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所有的情绪全系于一人之身?   夏侯召好像在某些方面格外的幼稚天真,天真的近乎残忍。他不懂得正常人的亲情、悲喜、痛苦,并为此充满疑惑和不解,无法感同身受自然就无法谅解,所以显得格外残忍。他懂得世上的残忍,明辨阴谋诡计,却没有向阳而生感情。   木宛童对此多少表示理解,夏泺与她说过夏侯召是如何长大的,军营里只有生死别离,血液残肢,没有市井百姓的丰富情感,王野也没有教会夏侯召,如何去爱自己,甚至是爱别人,夏侯召对所有人的生命,包括自己的生命,都是一种漠视的态度,好像贱如蝼蚁。   他这样的人,最适合成为杀戮机器,木宛童不希望他的一生都这样黯淡无光,在她心里,夏侯召灵魂深处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因为无知而残忍。如果有一天,她不和夏侯召在一起了,回到了外祖家,夏侯召还像现在这样,活在童年织就的地狱里,该多让人心疼。   她斟酌了半刻,方才真诚的回答他“因为一个人,他的周围会有很多爱他的人,他也一定要公平的爱那些爱着他的人啊。”   “可是没有人爱我怎么办?”夏侯召认真的问她,神色不见丝毫悲伤,好像在说无关紧要的旁人。   木宛童鼻头一酸,眼底又要起了泪意“不会的,有人爱你。例如方副将,例如夏泺,未来你还会有妻子和儿女,他们都爱你。”   夏侯召摇头“不会,方副将和夏泺有更爱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们要在我和他们最爱的人之间做抉择,他们一定会放弃我。所以,没有人最爱我。”   木宛童听了他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有的,都会有的。”   “那你爱不爱我?”夏侯召忽然看着她,郑重的问道。   他一开始只是看上了木宛童长得好看,想着养在身边当个花瓶,或者哪天剥了皮做成永不腐坏的工艺品,但是现在他只想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她,和她安安静静的一起,做什么都好,做什么他都愿意。   如果木宛童愿意爱他,他一定会像她说的那样,给她同样等价的爱,这样就平等了。如果不爱也没关系,总归打折了腿,也能留在身边。   木宛童犹豫了半刻,终究还是点头。爱这个字不能轻易说出口,更不能以欺骗的方式来诉说,爱有很多种,她对夏侯召的,应当就是怜悯心疼的爱。   夏侯召见她点头,忽然扬起笑来,木宛童第一次见他笑的如此真诚。他替木宛童整了整披风,牵着她的手转身回府,木宛童回握住他,如果夏侯召能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温暖,那她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予他。   天愈发冷了起来,达到滴水成冰的地步,离年关也愈发近了。   木宛童缩在榻上,身上盖了件绒被,拿着红纸在教苦芽剪窗花。榻前烧了炭盆,刘嬷嬷时不时翻动着,好让屋子里能暖和些。木宛童手巧,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与沈王妃一同围炉剪纸的。   夏侯召进来挨在她身边烤火,他倒是不多冷,只是喜欢和木宛童在一起。   “我记得库房里有几张白狐皮,天冷了,你取来做个披风罢。”夏侯召晓得木宛童怕冷,开口提议。   木宛童手里拿着金剪,瞥了他一眼“难得你还能记得库房里有几件狐狸皮,真是有长进。”那几件白狐皮是取白狐腋下最细软的毛拼凑而成,价值不菲。   夏侯召将他在私库的钥匙给了木宛童,都是他在樊门关这些年缴获的,金银珍宝不知几何,房契地契倒是不多,因数量过于庞大,只有寥寥送来了邺城,用以开销。木宛童光是看着他私库的一小部分就知道他身家到底多丰厚了。   夏侯召从来不打理私库,也不在意这些,倒是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财产,账面做的乱糟糟的,甚至一些东西根本就未登记,直接扔进库房招灰,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些什么。他想着要将自己最贵重的东西给木宛童,除了他自己,大抵就是他这些年攒下的财富。   木宛童本不欲收下,但耐不住夏侯召耍横,一副你不要,这些毫无存在意义,不如毁掉的架势,让她头疼的接了过来。乱糟糟的账面着实让她花了几天的功夫来打理。   刘嬷嬷翻着炭盆里的炭火,悄悄打量着两个人。不得不说,二人现在相处的融洽,就连她们这些外人瞧见了都觉得舒坦。   外头有人来报,匆匆钻进来一个小厮,伏在夏侯召耳边耳语几句,夏侯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了几分。   木宛童不好奇,也不会竖起耳朵偷听,夏侯召不说,她就不问。   “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用膳了。”夏侯召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开饭的时候了,于是低声与木宛童耳语。   木宛童点头,嘱咐他将大氅穿上。   于德书院里,杨夫子面色阴沉的看着面前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尤其是木左珩,格外的恨铁不成钢,他对木左珩给予厚望,自然不希望打架斗殴之事出现在他身上。   院长是个老古板,最是瞧不上姬妾庶出之流。他听说木左珩是平城侯妾室的弟弟,因那妾室格外受宠,方才托了平城侯的关系来此上学,自然瞧不上木左珩,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木左珩!你公然违反书院制度,寻隙滋事,打架斗殴,你可认错?”院长不分青红皂白,干脆就将责任全推给木左珩,谁让他姐姐是下贱的妾呢,妾室的弟弟,必然也是下贱的,只有下贱之人,才会做错事。   木左珩扭头,抿着嘴不说话,院长的心压根儿就是偏的,他解不解释有什么用?   院长见他不说话,更是怒火中烧,取了戒尺,指着他狠狠骂道“你认错还是不认?若是不低头认错,便滚出于德学院!”   杨夫子虽痛惜木左珩打架斗殴,但还是惜才,又相信木左珩的人品,当即好言相劝。   正喧嚷着,便听见一道凉薄又轻慢的声音   “要谁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木左珩,因为打架,被叫家长了……   第二十七章   木左珩眼眶乌青,和众人一样,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他见是夏侯召,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姐姐,谁都好,他不想让姐姐掺和进来,被人指鼻子骂。   院长用浑浊的像是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球上下打量着夏侯召,见他虽一身黑衣十分轻简,但身上的衣料稠密光滑,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兼之容貌俊美,猜测他身份定然不凡,语气放缓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不是你将本侯叫来的吗?如今反倒问我是谁。”夏侯召扬了扬下巴,冷声开口。他平日里没什么规矩,都是直言称我,但也懂得必要时刻以权压人。   院长一噎,心思转的飞快,联想到邺城中的传闻。平城侯功勋彪炳,权尊势重,相貌昳丽,性子却倨傲难训。难不成他便是平城侯,可他怎么会屈尊降贵为一个妾室的弟弟亲自跑一趟   院长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平城侯?”   夏侯召微微点头,落座于上首。   不止院长吃惊,杨夫子也大为惊愕,原本只以为平城侯撑死派管家过来,已经是给了木左珩和于德书院极大的脸面,毕竟木左珩不过是他们侯府一小小妾室的弟弟,怎么肯为他多费心思,没想到平城侯亲自来了,当真是对那个妾室宠爱到没边儿了?   往后传出去,免不得要说他耽于美色,过于屈尊降贵,失了世家大族的颜面。毕竟姬妾都是通货币,可买卖的贱物。   与木左珩打架的那个学生,原本洋洋得意的嘴脸逐渐变成惶恐不安。   院长见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他既然作为儒家正道的继承者,自然不能迫于权势低头,要秉持正义,不能让品行不端之人以为有了靠山就高枕无忧。在他眼中,诸如木左珩与他姐姐那样身份卑贱之人,便是品行不端之人。   他跨步上前,拱手义正言辞道“侯爷,您虽位高权重,但礼不可废,正道亦是不可废!不可偏袒奸佞小人,不可听信谗言,您乃国之重臣,更需秉持正道,不可被花言巧语蒙蔽心智。”   “那你说说什么是正道。”夏侯召看着下面义正言辞的老学究,语气里满是戏谑,他倒是想看看这个老迂腐所坚持的正道是什么。   “正道便是伦理纲常,君臣父子,妻妾尊卑!人既生而为人便要恪守纲常……”院长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试图用自己的热情来感化夏侯召,让他能重回正道,好好一个勋贵,怎么能被妇人左右?   “你为什么和人打架?”夏侯召听得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院长,转头径直问木左珩,晾着院长好生尴尬。   木左珩扭过头去不说话,咬死了一副你没法从我口中撬出话的倔强的模样。夏侯召点点头,若有所思,行,你是硬骨头。转头看向了另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扬了扬下巴,冷声开口   “他不肯说,那你讲讲。”   夏侯召本就生的凌厉,教人有距离感,手上又沾了太多血腥,更让人恐惧,尤其是他冷着脸的时候。   那少年名叫李月堂,两股战战,哆哆嗦嗦的讲不出话,今日这个事,院长明摆着是偏向他的,所以他的父君与母亲都未曾前来。只是没想到平城侯竟这样看重木左珩,亲自前来了,那这件事就不能轻易偏向他这边了。   可是他若说出了实况,肯定落不着好。是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此事……此事不过是我与木左珩,发生……发生了口角,所以……所以起了争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月堂眼睛四处乱转,口齿不清的打算糊弄过去。   院子大为吃惊“月堂,你不是说此事乃是木左珩寻衅滋事?”他只以为李月堂是迫于夏侯召的压力,不敢说实话,劝道“你只管实话实话,不要怕!”   “左珩,你当真不肯说吗?”夏侯召再次问木左珩,少有的语气和缓,带了些许的劝诱和无奈。   木左珩听见院长的话,眼底尽是失望,忽的哭出了声,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来,他指着李月堂喊道“他骂我,骂我姐姐,我不能让他骂我姐姐,谁都不行!”   夏侯召目光一冽,幽深而不见底,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木左珩不过十二的年纪,尚且稚嫩,还该在父母怀里撒娇,还是个孩子心性,受了委屈就要哭出来。   李月堂额头沁出冷汗,慌忙的摆手,跌坐在地上“不是,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没有”只是声音细若蚊鸣,丝毫没有说服力。   “你姐姐不喜欢你打架。”夏侯召幽幽的叹了声,抬眸看着木左珩道。   木左珩浑身颤抖,握紧了拳。   夏侯召顿了顿,却又继续说“但我会替你瞒着的,往后谁敢对她出言不逊,你就给我照死了打!”   夏侯召口里的那个她明摆着就是木宛童,木左珩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   院长听闻后异常气愤,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都跟着颤抖,上前指责道“平城侯,您……您……您怎么能助纣为虐?您怎能恃强凌弱?”   夏侯召抬袖打断他“你把那套虚伪的仁义道德给本侯收起来,本侯不吃那一套!何为公正?谁为强者谁就是正道公平,现在本侯能掌握你们的生死,就打算恃强凌弱了,本侯就是公正,你闭嘴!”   院长脸憋得发青,上气不接下气,翻着白眼,扶在一侧的椅子上几欲昏厥。   杨夫子在一旁默默不语,夏侯召说得对,这个世上谁是强者,谁就是公平正义。做人要识时务,何况此事木左珩本就在理,是院长心怀偏见。   “木左珩,你敢不敢动手?”夏侯召扔了一把匕首在木左珩脚下,扬了扬下巴“把他嘴割了,既然嘴不需要,那就替他割下来。”   李月堂嫉妒木左珩回回小试成绩都一骑绝尘,又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对木宛童出言不逊,说她是下贱的妾室,烟视媚行,魅惑了夏侯召,方才能将木左珩送来于德书院读书,以此来打击木左珩。   木左珩气愤不过,方才和他厮打起来,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割了李月堂的舌头。   他哆哆嗦嗦的摸起地上的匕首,开了锋匕首,吹毛断发,寒光森森,能够照出他的影子。      第二十八章   木左珩抬眸看了眼夏侯召,眼神闪烁“我……”   李月堂跌坐在地上,身子向后不住的缩着,鼻涕眼泪混在脸上大声颤抖着叫喊“不能……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父君是当朝三品侍中,我若是出了事,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木左珩出神的看着手里的匕首,手脚冰凉,他不怕什么侍中,他只是……   “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姐姐,呵……”夏侯召看出他的犹豫,冷声出言讥讽“便是有我给你撑腰,你也只敢做一个胆小鬼缩起来,还要你姐姐为你劳心费神。   你何时才能长大,能挡在她身前为她出头 ?你对任何人都怀有怜悯,不见得所有人都会对你感恩戴德。别天真的学圣贤那一套,以德报怨是弱者的事,现在你连刀都不敢提起来,何谈将来报仇。”   院长一辈子贯彻儒家的道德仁义,从未听过有人说出如此反叛的话,眼睛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把你的眼泪擦干,拿起匕首。这个世界不需要懦夫和仁慈,你看我即便被人唾骂,可曾有一人敢招惹?”夏侯召继续开口。   木左珩用袖子胡乱的蹭了把,将白嫩的脸蹭的通红,哆哆嗦嗦的握了刀,目光却坚定的看向地上跌坐的李月堂,抬脚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血溅在地上,李月堂的嘴角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脸颊处混着血液散落着一截断发,他麻木的动了动唇,泣不成声“我……我的舌头还在。”   木左珩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摩擦出一道血痕,眼眶红红的“是暂时寄放在你那里的,以后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再说出什么,我就是拼命也要宰了你!”   他将匕首向前抵了抵,李月堂被迫仰起头,眼神惊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颈上蜿蜒留下丝丝粘稠的血液,温热的滴在木左珩手背上。   李月堂胡乱的应下,他是真的怕了。   木左珩脚步虚浮的退开两步,将匕首还给夏侯召。夏侯召手将匕首挽了个花,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睨了眼下方脸色青白的李月堂。   “沾血,脏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将李月堂的处决权放在木左珩的手里,为什么木左珩轻轻放过。   “你说的没错,这个世上,的确是位卑者服从于位高者,甚至饱受对方的屈辱折磨,我会有一日高高在上,将欺辱过我们的人挨个报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仰仗于你,这与狗仗人势有什么差别?况且姐姐知道我这样凶残,她会不高兴的!”   木左珩仰头看着夏侯召,眼神倔强。他终有一天,会从夏侯召身边将姐姐带走。   夏侯召浅浅的扯出一弧度浅笑,点头“那你知道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爬上权利的顶峰吗?早的话二三十年,差的话半路就会夭折。仇不是好报的,权势也不是好得的,你倒底什么时候能保护你姐姐?”   “那我也不怕!”木左珩依旧梗着脖子,像头小牛犊子。   “你远不如你姐姐识时务,她还晓得自己势单力薄,要找个依靠,你只是一味的年少意气。既然想要凭借自己报复那些欺辱过你的人,就不会现在和人家打起来了,还将我牵扯进来,将我牵扯进来,又不照我的话去做。况且,你今日当真未曾借我的势?   我若是你,必定要割了那些嚼舌根子人的舌头!打断他们的四肢!有势可仗也是一门本事。”   即便都这种境地了,木左珩还是被阿宛宠的不知人间疾苦,还想着自己发愤图强力争上游呢,他们的仇人可是成帝,夏侯召这样想着,又淡淡的看了眼李月堂。   原本他想着,既然木左珩不肯下手,那他便动手好了,可木左珩说阿宛不喜欢这样凶残的,那我们就换个不见血的方式,乱说话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想牵扯你进来。”木左珩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你是想牵扯你姐姐进来了?她今日若是来了,事情的导向可是全然不同,你以为那个势力又迂腐的院长会轻轻放过?”   夏侯召毫不客气的回怼木左珩,他想撬开这个小家伙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简直就是榆木疙瘩,丝毫不知道变通。   “快过年了,你也不要鼻青脸肿的回去给你姐姐添堵,我寻个由头,你留在外面罢。也好好反思一下!别再像个愣头青一样。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 ,我还是希望你能想着背后有我这个靠山,往死里打!或者去平城侯府找人帮你打,别总想着哪天飞黄腾达了自己报仇。”   夏侯召起身掸了掸衣摆,欲要离开,他恍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当然,我指的是那些对你姐姐出言不逊的人。要是骂你的,你要么忍着,要么自己解决,别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对你姐姐之外的人没什么耐心和包容。我又怕麻烦,你尽量不要找事给我。”   木左珩心有不甘的应下。   夏侯召吩咐人给木左珩善后,至少不会将事情扩散到人尽皆知,最后落到木宛童的耳朵里。   平城侯府里乱作一团——庞氏的夜明珠丢了。   那是外邦进贡来的宝物,世上罕见,整个南齐也没两个,府里上下都动了起来,给老夫人找寻夜明珠,挨个院子翻遍了,甚至连耗子洞都掏了一遍,依旧见不着。   最后,众人将目光锁定了正院,毕竟只有那儿没搜过。   “宛姬原本是闭门不出的,近半个月倒是活动的频繁了些,恰巧我这东西就丢了,她又是个识货的……”庞氏欲言又止,哭得梨花带雨。   府中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木宛童出来散步就有了嫌疑?这理由着实不能成立。但周围都是庞氏的人,即便她的猜测和理由再蹩脚,也是一片赞同附议,提议去搜一搜正院。   庞氏为何挑了夏侯召不在的时候发难,不就是算准了夏侯召不在,木宛童好拿捏吗?她只要随随便便找个理由,甭管合不合理,是不是无理取闹,她就能好好替夏侯銮出一口恶气。   这边庞氏哭得梨花带雨,龚氏在旁边添油加醋,似乎就认定了此事是木宛童做得。龚氏可还是记得木宛童刺伤夏侯銮一事呢,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依我看来,定然是她做的!说不定还是夏侯召唆使的,那个小贱蹄子,在军中长大,眼皮子浅,没见识,见了好东西就挪不开步!”龚氏狠狠的啐了一口,顺便骂了夏侯召。只是没人敢跟着她接腔。   木宛童骂就骂了,夏侯召那个煞神阎罗王,他们有十个胆也不敢骂,柳姬的骨头还没烂干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左左:夏侯召这个人好双标(摊手)   第二十九章   “母亲,您先别这么冲动,我觉得倒不是宛姬做的,您先想想把东西放哪儿了。”夏侯博心里明镜儿一样,母亲无非就是想给木宛童扣个帽子。但她忘了上次夏侯召是怎么报复龚氏的吗?   柳姬的尸体和那两个嬷嬷的断肢被夏侯召派人放在龚氏的房里整整半个月,自那以后,龚氏就落下了夜里惊悸的毛病。夏侯召那个人睚眦必报,动了木宛童,他指不定又要发什么疯。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无论是夏侯召还是木宛童,都从未对母亲做过什么不利之事,况且就算她妒恨夏侯召,为什么要伤害木宛童?   庞氏深深的看了眼夏侯博,甩开他的手“那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不会好好放着,必定是有人将其偷了。”   “那也不一定是宛姬,您要单凭一个无端的猜测去得罪夏侯召吗?”夏侯博蹙眉,极力的劝解。   庞氏有一瞬间的犹豫,却想起夏侯銮被木宛童捅的那一刀,咬咬牙下定了决心“那又如何,夏侯召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我已经处决了宛姬,我是他的继母,他又敢对我怎样。”   “可您与宛姬往日无仇,何苦要针对她?为什么认定了是她?况且您以为能拿辈分压夏侯召吗?”夏侯博不甘心的依旧劝说。   龚氏打断他,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责骂“谁说无仇无怨的,她可是捅伤了你小叔叔,又偷了你母亲的珠子,你难道要包庇她不成?一个两个的,都被狐媚子迷了心神!”   夏侯博见他们是铁了心的不开眼要得罪夏侯召,朝自己的书童使了个手势,让他去给木宛童通风报信,先躲一躲。   只盼着夏侯召回来见着木宛童还是完完整整安然无恙的,能放过他母亲。他们一没权二没势,拿什么得罪夏侯召?偏偏这两个女人就是拎不清,夏侯銮也被权势冲昏了头,跟着一起胡闹。   夏侯召虽说不用等他一起用晚膳,木宛童还是将饭菜温了等他。如今天短,不多时候就擦黑了,她又将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替他照亮回家的路。   往常父王还在的时候,母妃就这样等他回家,父王说他每次见到府上亮堂着,心里就贴烫。从来没人等过夏侯召吃饭,也没人替他留灯,她想竭尽所能,给他些温暖,就算过往都不是快乐的,至少现在能有些慰藉。   “去告诉你们宛主子,老夫人,和……和太夫人气势汹汹的,带了全府的家丁,来者不善,让她……让她先躲一躲,等侯爷回来再说。”书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的同正院前值守的侍卫。   侍卫借着灯笼的光,认出那是夏侯博的书童,上次夏侯博来通风报信的时候,就是这个书童跟着的。   侍卫面色凝重的点头,匆匆进去同木宛童禀报。正院一共只有二十人,加上里头伺候的充其量三十多个,这府上的府丁怎么说也要二三百人,就算他们能以一当十,也难免有闪失。   “所以我是要自己离开,留下这里让他们翻个底朝天,把你们将军的脸扔在他们面前给他们踩。”木宛童不紧不慢的咬断绣线,声音极为平静,一众惶惶不安的心都跟着安定下来。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明灭晦暗,线条温柔,眼神极为坚定明亮。   “属下定当替将军保全这处,只是宛姑娘,您是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正面冲突难免吃亏。所以……还是避一避吧,将此处交给属下。”侍卫劝她。   “你们将军临走时候怎么说的?要我在这里等他回来,要你们都听我的,对不对等他一会儿回来,却见我丢下他的家自己逃命去了,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过是两个心胸狭隘的妇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无事找事。”   木宛童眼睛微微弯起,带了几分笑意“你们不过是担心起来冲突伤及我,并非全无抵挡之力。”   可是将军看重您,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就是我们失职。   侍卫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不可否认,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连保个人的能力都没有,只是害怕再出什么事端,毕竟世上没有绝对的安全。   “属下必将竭力保证姑娘的安全。”侍卫抱拳,与木宛童承诺道。   “现在去将门封了罢,别教人进来,这儿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的。”木宛童扬了扬下巴,低声吩咐。   当初予南在龚氏手里的时候,她投鼠忌器,尚且忌惮,不得不服从龚氏的话,但既然予南已经安全,她也不需要为谁继续委屈自己。   在这偌大的侯府里,只有这一块地方,是完完全全属于夏侯召的,也是她的容身之地,让她安心,她要守好这片地方,等夏侯召回来,给他一个完完整整,一分不缺的家。   正院四面被渲染的透亮,府丁气势汹汹的手持火把,将院子整个围起来。他们其中有些人想着这是夏侯召的地方,不免有些胆怯。   夏侯召的名声他们可都听说过,只是迫于老夫人与太夫人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他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夫人手上,不得不听。   “将门给我撞开,将木宛童带出来,尽快!”庞氏扬声吩咐,要趁着夏侯召还没回来,速战速决。   一堆人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上次敢碰宛姬的,好像都被夏侯召剁了手。   “照我的话,去喊给门外的人听。”院落的大门被紧紧的抵上,木宛童一身宽大的素衣站在门后,敛眸与身侧的侍卫吩咐。   侍卫犹豫“这样能行吗?”   “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门外的那些人迟迟不行动,多半还是惧怕夏侯召。兵法云攻心为上,若是能不起冲突,还是尽量和平解决,免得伤及无辜。   门外正踌躇着,忽的就听见院子里头一阵高亢粗犷的男声高喊   “你们可还记得这个平城侯府真正的主子是谁?是平城侯!你们胆敢违背他,当真不怕他怪罪?”   门外的府丁有些动摇,侍卫清了清嗓子,继续高喊“你们以为依靠着两个妇人就能高枕无忧?别天真了,你看看你们太夫人身边儿的嬷嬷,还不是侯爷说打杀就打杀了!你们在太夫人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比得过她亲信嬷嬷吗?她会费劲费力的保你们吗?   咱们侯爷南征北战,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不差这几百条,若是不信,你们大可进来,瞧瞧回头有没有命和父母妻儿团聚!若是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夏侯博的书童混在府丁当中煽动着人心“太夫人怎么可能保我们,侯爷才是侯府的主人,我……我想回家。”   人群跟着混乱起来,不少人被说动,不断的散去。平城侯府最大的主子自然是平城侯,太夫人和老夫人明摆着被侯爷压制的死死的,他们为什么还要搭上身家性命?   龚氏心下慌乱,忙得笼络道“你们谁捉了木宛童出来,赏白银一百两!”      第三十章   “既然太夫人都如此说了,那我们也不能吝啬,谁若是替侯爷送太夫人与老夫人回去,便赏白银千两!”威逼利诱,不能光是威逼,适当也应利诱,夏侯召不缺钱,也不在意钱,与其放在库房里长毛,不如平息此次骚动。   龚氏与庞氏见原本尚在犹豫的府丁,眼睛开始放光,觉得事情不好,不能再多停留,只恨恨的瞪了一眼,便自觉甩袖离去。其余人一见,既然挣钱的机会没有了,便也忐忑的散去。   只其中一人生的高大威猛,心中有计较,开口不安的询问“今夜一事,小的等人不过也是听命行事,实为无奈之举,还望宛姬通融……”   木宛童扬了声允诺“外界传闻并不可信,侯爷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凶残无度之人,凡知错能改者,他都会给其改错的机会,定然既往不咎,你们且放心。”   木宛童身边站着的侍卫眼皮一抽,既往不咎,宽宏大量?这说得是他们将军吗?分明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才合适。但他们也不会出言反驳,毕竟宛姬是在给将军博取好名声。   他们从来只称夏侯召为将军,不认这劳什子平城侯,只有夏侯将军是值得他们敬仰的,平城侯不过一世袭吃白饭的爵位,这称呼自是配不上他们将军。木宛童对外称夏侯召为侯爷,对内也是随着他们叫将军,可见心里也是极为认同的。   门外那一府丁心怀感激,隔着门对内一揖,匆匆离去。   夏侯召带人回来时候,瞧着的就是正门大门紧闭,四周有手持火把的人四散奔走,见了他像逃命一样。他心中大为疑惑,甚至隐约有些不安。   夏泺前去叫门“将军回来了,快开门!”   里头的侍卫透过门缝窥见的确是夏泺,这才确定是夏侯召回来,一众飞快的将大门打开。   夏侯召抬眼就瞧见,木宛童一身素色的襦裙,身上披了件米白色的兔绒披风,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站在院子中央,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漆黑夜晚中的星星。   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上前捏了捏木宛童脸上尚存的婴儿肥,低头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睛“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   “等你回来。”木宛童提了提手里的灯,眉眼弯弯的笑着开口。昏黄的光将她的脸也照的暖洋洋的,美得不可方物,温柔又恬静。   我守好你的家了,等你回来。   “饿不饿?替你温了汤。”木宛童柔柔的和他笑道,丝毫不提方才发生的事。   夏侯召将她手里的灯笼接过来,握着她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手心去焐热她的指尖,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快   “你用晚膳了?”   “等你回来一起。”木宛童将手指蜷了蜷,缩在他滚烫的掌心,夏侯召的手格外热。   夏侯召拧着眉不说话,开始生自己的闷气。明明他是该生气木宛童不听他的话的,但他内心偏偏没法生气,反而十分满足和甜蜜。   他该对木宛童生的气没处发泄,自然就和自己过不去,开始生自己的气,当真是格外别扭的一个人。   木宛童看他脸色黑黑的,一言不发,握着她的那只手还是依旧不松不紧,而提着灯笼的手已经开始收紧,恨不得将其捏碎。   她有些时候能摸得清夏侯召这诡异多变的脾气,例如现在,他估摸着就是想对她生气,又舍不得,只能和自己置气。   “那以后早点回来吃饭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等了。”木宛童扯着他的手摇了摇,笑得格外甜,开口去哄他。   夏侯召这个别扭的脾气,若是没个人哄,怕是有一天就能被自己别扭死。而且若是她当真不等他吃饭,估摸着以他的性子,今晚的晚饭干脆就省下了。夏侯召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认认真真吃饭的人。   夏侯召听了她的话,方才认真的点头“好,我以后都早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木宛童不会问夏侯召去哪儿,到底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夏侯召是一个独立个体的人,他有他的事情要做,她也无权干涉和过问。   木宛童亲自替夏侯召炖了莲子猪肚汤,这个季节的莲子都是夏末时候存下来的,虽不如应季的鲜美,也别有一番风味,莲子猪肚汤养胃,木宛童想着夏侯召他胃不好,方才变着法儿的给他炖了。   猪肚去腥,只放了少许的盐与葱姜,汤色极淡,却格外鲜甜。夏侯召十分给木宛童面子,多喝了好几碗。   小厨房里做了松鼠鳜鱼,木宛童一筷子都未动。夏侯召却明明见她瞥了好几眼,便挟了一筷子,替她小心的去了刺,放进她的碟子里。   木宛童一愣,大家都晓得她不爱吃鱼肉,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吃,不过是嫌鱼刺太多麻烦,宁愿用整条鱼来煲汤,都不想碰一下鱼肉。   “多吃一点,你吃的还不够喂猫的。”夏侯召见她吃了那块鱼肉,眉间跃上一喜,接连替她剃了几块鱼放在碟子里。   “哪有猫吃得这么多的?”木宛童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两句。   夜里吃多了容易积食,木宛童只将夏侯召替她夹的鱼吃了,旁的再也不碰。   “你弟弟过年不会回来了,他有事要忙。”夏侯召极为淡然的同木宛童道。在他看来,木左珩回不回来过年都没什么关系,他丝毫不能体会过年时候亲人团聚的那种喜悦和期盼。   “哦……”木宛童坐在镜前梳发,过了许久才应了句,明显有些情绪低落。   夏侯召凑过去看她,明显见木宛童眼眶红了几分,他虽然不理解血脉相连的羁绊,但他读的懂木宛童的情绪。   他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手指粗粝的将她脸上擦出道红印,皱眉问道“你不高兴吗?你会不会以为我就是不想让他回来,所以在骗你?”   “以前都是和阿南一起过年的,我舍不得他。”木宛童恹恹的回他。“你不屑于骗人的,阿南可能真的有事不能回来。”夏侯召不需要骗人,因为没人会反对违背他。   “和家人一起过年很重要吗?我以前都没和人守过岁呢。”夏侯召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   “那我今年和你一起守岁。”夏侯召越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好奇,不见丝毫痛苦和怨怼,她就越是心疼,一个人活了二十二年,都没有和人一起守过岁,这明明是家家户户每年最应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和童童的最新资讯请关注阿鱼的围脖(晋江弓鱼),未来番外也会放在围脖里!不要钱,免费送!(虽然不多就是了,小声bb)   第三十一章   就算木宛童不说,也不代表夏侯召就会不知道,毕竟院子里上上下下的都不是死人。   龚氏与庞氏事后才觉得后怕,担心夏侯召秋后算账,将院门落了锁,一个晚上都未曾合眼,待到第二日清晨才敢浅睡半刻。见夏侯召并无动作,逐渐将心放下。   未时时分,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府中响起一阵兵戈碰撞之声,整齐划一的步伐沉稳有力,惊起了栖息在枯枝上的麻雀。   庞氏的院子被围了起来,夏紧闭的院门被一脚踹开,一声巨响惊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因睡眠不足,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眼下青黑一片。她惊慌失措的起身,朝外看着。   只见是夏侯召带人进来,一身黑衣,趁着暮色而来,面容在昏暗中瞧不清晰,更添几分压抑。   “带出去。”   夏侯召扬了扬下巴,便有人将庞氏拖出去,庞氏挣扎着叫喊,却被堵了嘴,衣衫在挣扎中变得散乱,钗环掉了一地,蓬头散发不似方才雍容华贵。   房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惧怕的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   “谁是管事的?”   有个婆子被人推了出来,哆哆嗦嗦的开口“老……老奴……是……是管事的。”   “将庞氏管的账本、铺子、对牌、库房钥匙都交出来。”夏侯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险些要了庞氏的命根子。   她与龚氏在府中两权分立,一人管了一半的府库与铺子,她苦心经营十余年,那是全部的家当,怎么舍得交出去,立时拼命的摇头,告诫管事嬷嬷不能交出去。   那嬷嬷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当初依附庞氏就是见她沉稳有心机,近来庞氏行事却愈发冲动了,她早有另投明主的打算,不用夏侯召威胁便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连滚带爬的去内室取了匣子出来,用钥匙开了锁细细介绍“府中一半的房契地契,铺子庄子,都在这儿了。剩下的一半在太夫人那儿,侯爷您瞧瞧,下头压着的是府里上上下下的卖身契。”   庞氏目眦欲裂,夏侯召见她反应倒觉得痛快,摧毁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杀了他,而是剥夺他最爱的东西,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想要的,所珍重的在他面前失去。   庞氏与龚氏这两个恶婆娘,想要的无非两样,一是权二是钱,看得比命还要重。平城侯的位置已然落空,那再夺了她们的掌家之权,手中的财物,恐怕能使她们生不如死。   身后闪出一人,将匣子捧了,又低着头恭敬缩回夏侯召身后。   “难受吗?今后你们苦苦经营的平城侯府,与你们再无一点瓜葛,府中上下都会视你为无物。早就警告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拎清楚。”   夏侯召淡漠的转眸看向庞氏,见她泪流满面,冷声开口,不带丝毫的感情,如陈述一件再小不过的普通常事,却像在庞氏心口剜肉。   夏侯召又从龚氏那里取了另一半的房产地契,龚比庞氏还守财,怎么肯放,自然豁了命的护着,嘴里不住的咒骂着,谁一靠近她就咬谁。   方副将没什么怜悯之心,直接命人上前将她拖下来,龚氏也心狠,张口咬住了装地契匣子的一角,崩掉了四颗牙齿,鲜血直流也不肯松口。   最后到底是抵不过身强力壮的军卒,眼见着毕生积蓄离自己而去,不耐刺激,又一次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时候已然中风,口眼歪斜,话都说不全,只知道流眼泪,口水混着血水顺着嘴角向下淌。   夏侯銮是个白眼狼,就算龚氏平日里对他再好,遇到这种事情,他仍怕跟自己牵扯上,装作伤势复发躺在床上挺尸,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身体很虚弱的架势。   “母亲,儿子和夏侯召说说,咱们分家,搬出去罢,别再掺和了。”夏侯博拧了个冰帕子给庞氏敷脸,中肯的建议她。   权势名望金银,他一样都不在乎,那些死物拿走便拿走了,本就是夏侯召应得的。他是平城侯,这府上一草一木自然他都有处决权。母亲昨晚闹得实在太过,夏侯召已经算是开恩,没闹出人命来。   庞氏散着头发,病恹恹的歪在床边,身后垫了个猩红色的大迎枕,拍开夏侯博的手,泪意盈盈的看着他“你这个傻孩子,那都是母亲给你攒下的家底!”   “我不要了,都不要了,咱们分家搬出去罢,好好过日子,别想那些不该想的,儿子不在乎那些,只要母亲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就好。就算没有那些家底,儿子也会分得一笔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的钱财。”   夏侯博拧眉,依旧不死心的规劝。按道理他分家能分得一笔不小的财产,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也足够他生活富足。   庞氏不理他,只转过头去默默垂泪,她怎么能分家?若是分了家,怕再也见不到夏侯銮了。   夏侯博知晓劝不动她,也只能落寞的低了头,唤外头的侍女过来换水,却不见一人应下。   “如今他们哪里还会听我们的?别叫了!”夏侯召下令府中众人都不得听从他们的吩咐,现在院子里伺候的人不但没什么用,还给她心里添堵。   夏侯博抿了抿唇,也不抱怨,亲自端了铜盆出去,将水倒了。“母亲,您好生想想,儿子回头再来看您。”他倾身一礼,轻手轻脚的关了房门退出去。   夏侯召将府中的账本与铺子地契都送去给了木宛童,又兼一大串府库钥匙。   木宛童不解“你好端端的,你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回来了?”   夏侯召沉默的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下颚垫在她消瘦的肩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只想你在哪儿都不受欺负,往后你就在这府中横着走,再也不会发生昨晚那样的事了。”   木宛童一愣,继而轻轻拍拍他的背“不会的,有你在,怎么会继续发生这样的事情。”   “以后遇到这样危险的事就快跑听见没有?反正这个地方我也没多少在意,没了就没了,你别犯傻。”   夏侯召凑在她的耳畔,低声嘱咐了几句,格外的认真。   他回想起来,若是昨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难以想象自己会怎么办。   他对木宛童的喜爱,好像从原本单纯的占有,逐渐变了感觉。他猛的一回首这才惊觉。   木宛童笑了笑,他真的是小孩子脾气,顺着他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噶推一推下一本要写的文《金屋藏起白月光》,点进专栏康一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忍辱负重男主,不和阿召一样x天x地的! 先婚后爱,男主的单向暗恋!(差不多就是介个亚子)贼甜!甜掉牙!   第三十二章   除夕夜的前两天,邺城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在沉寂的夜空里炸开一道道绚丽的烟花,映得整座城都有了人情味儿。   平城侯府将红红的灯笼装点在四周,窗上都贴了喜庆的窗花,每间房屋打扫的一尘不染,来往的下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才真真切切有了过年的感觉。   正院的窗花是木宛童亲自剪得,夏侯召本想帮忙,奈何他舞刀弄剑有一套,剪窗花的手却笨的可笑,硬生生将一对鲤鱼剪成泥鳅。最后沉着脸默默地扔了手里的红纸,又将自己的作品毁尸灭迹。   木宛童见他鼓着脸,莫名有几分可爱,忍不住戳了戳,夏侯召立刻就阴转晴了,巴巴的去给她倒了杯热水,他的别扭来得快去得也快。   成帝自从上次见了夏侯召,午夜梦回总是梦到夏侯召的母亲,一直睡不踏实,时不时又听闻夏侯召今日做了什么离经叛道之事,明日又对哪个甩脸子了。   尤其李侍中带着一张苦瓜脸来成帝面前诉苦,他儿子李月堂被夏侯召唆使人打的鼻青脸肿不说,夜里还派人扮鬼吓唬他,搞得李月堂半个月之内就变得神经兮兮,像是得了癔症。   这临近年关了,怎么也说不过去,不说不吉利,就说他李侍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让人欺负了,还跟个王八似的缩着头不说话,这不是活活打脸?   李侍中凄凄哀哀的掩袖哭泣,成帝听得心不在焉,甚至内心还有些小雀跃,召儿这孩子,真是嚣张,跟他年轻时候一个样儿。他浑不在意的弹弹指甲,打着马虎眼。   “的确是不像话,这马上过年了,总不能还是浑浑噩噩的,好好一个孩子,一点儿年轻人的精气神都没有,说起来过不去。这样吧,就让……”成帝略微沉吟了一番,思索着太医院里能叫得出名字的太医   “就让……就让那个唐太医去给你家儿子瞧瞧,男子汉大丈夫,被没有根据的怪力乱神吓得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一点儿骨气都没有!”   李侍中听得出成帝是在跟他打马虎眼,有意维护夏侯召,他哪里能甘心,吧嗒吧嗒掉了两滴□□泪。   李侍中想他平日惯会阿谀奉承,油嘴滑舌,将陛下哄得眉开眼笑,怎么在陛下心里也有点儿地位,不能这点儿脸面都求不来,高喊了一声陛下,欲继续“陛下!老臣叩谢陛下隆恩,只是……”   成帝打断他的话,拂袖阔气的开口“爱卿何必言谢,好好叫太医瞧瞧,朕还有折子没批完,跪安罢!”   李侍中察言观色有一套本事,见成帝面露威胁,也知不好再继续纠缠,只好叩拜退去。陛下哪是有折子要批,他平日什么时候批过折子?不都是让宫里的宦官代为批阅?   成帝越想夏侯召越觉得喜欢,这一喜欢,就忍不住又想把人叫过来看看,就算上次夏侯召将他气的不欢而散。他指着李福英吩咐下去,在宫里摩拳擦掌的等着夏侯召。   刘嬷嬷神秘兮兮的揣着袖子,面露难色,小步打了帘子进屋,屈膝给木宛童请安“姑娘……”   房里的暖气让她在外饱受风寒的身躯一个激灵。   木宛童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递去给她暖手,拧眉问道“怎么了?”   刘嬷嬷愈发为难了,目光在房内转了转,方才从袖子里小心的拿出一枚薛涛笺“姑娘……”她欲言又止。   木宛童脸上的笑意一滞,面色也变得不快起来,低声不缓不慢的吩咐“再扔了去罢,以后再送来不要理会。”   当初一事早已算作前尘过往,该翻篇的都得翻过去,她与高稔也该一拍两散,再无瓜葛,何苦又继续纠缠不清,没感情没结果的事,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可是姑娘,宁臣侯铁了心的要见您,接连递了七八封信了。每次都在府外等到天明,念着以往的情义,您好歹见他一面,彻底让他死了心。”刘嬷嬷心里不住的惋惜,比起夏侯召,她更中意高稔。   翩翩公子,又对姑娘一往情深,忠贞不渝。不比夏侯召那个粗野不会疼人的武夫要好?夏侯召虽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可那又不能当饭吃。年轻姑娘容易被他那张脸迷惑,她老婆子可清醒着。夏侯召位高权重,长得又招人,不如宁臣侯来得踏实。   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姑娘能与宁臣侯再续前缘。   木宛童蹙眉扭头过去,明显带了些愠怒,她三番两次的不肯见他,他难道就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吗何苦不死心的继续。“不去!”   “可是姑娘,宁臣侯说他今夜翻墙进来,若是您不肯见他,他就来正院叫门来见您!”刘嬷嬷又将薛涛笺向前抵了抵。   木宛童扔了手里的香箸,心下烦乱,她讨厌这样死缠烂打的人。   “算了,见见罢,好让他死了心。”   不是她对高稔旧情难忘,两个人也没什么旧情,亲事是年幼时候定下的,十几年里只见过两三面,还是隔着帘子不咸不淡的问候几句,旁边儿跟着一堆婢子女使,能有感情到哪儿去?   实在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高稔来送命。   自上次事件后,夏侯召将侯府上上下下都围的如同铁通,若是高稔那个文弱书生真的翻墙,指不定刚跨上墙头就被侍卫当做刺客给一枪捅死了,就算有幸翻了墙,回头夏侯召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生气。   夏侯召那个人小气的很,男仆都不许她靠近一步的。趁着他今日进宫,还没知道这件事,赶紧将这糟心的人解决了,回头别生了事端,好好过个年。更重要的是别让夏侯召生气,不然哄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夜里酉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好在四处都点亮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刘嬷嬷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石榴红的襦裙,裙上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牡丹,领口与袖口处镶了兔绒,华丽又娇美。是夏侯召觉得她穿红色好看,特意找人做的,只是木宛童不习惯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便一直搁置了。   “姑娘,不如穿这个,显得气色好。”   她心里还是存着撮合高稔与木宛童的念头。   木宛童心下了然,幽幽的开口“嬷嬷,若您还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便离开颐养天年罢。”   刘嬷嬷身子一僵,灰溜溜的又将裙子放了回去。   木宛童取了往日里惯常穿的一件兔绒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巧秀气的下巴,手里捧着手炉,倒是不会将自己冻着。她又不是去选秀的,打扮的好看了做什么?   她只带了苦芽,从西角门提了灯出去。只见高稔牵着一匹白马,早早等在了门前。   一袭浅蓝色长袍,广袖飘飘,外罩件青色大氅,衬得挺拔如松,修长笔直,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佩。明显是悉心打扮过的。   高稔惊喜的上下打量木宛童一番,眼神却不复方才的明亮与期待,木宛童这一身过于随意,实在不像对自己有意。但还是快步上前,殷切又激动的开口   “阿宛,我来带你走!”   他斜眼瞧见墙边闪过一片黑色的衣角,不由得大惊,伸手要拽上木宛童的手腕,木宛童飞快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他“宁臣侯自重!”   “你我本有婚约,是夏侯召他强占着你不放,你随我走!我必定会好生对你!”高稔急切的说着,面目因嫉妒微微有些狰狞和扭曲。   “今日我肯见你,就是想当面将事情说清楚。”木宛童掀开兜帽,目光坚定,丝毫不避闪的直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木宛童:刘嬷嬷,要不你别干了!这件事听我的,不需要商量!   第三十三章   高稔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木宛童,在他印象里,木宛童一直说话是温柔又平和的,竟然也有如此强硬的时候。是他从未了解过木宛童,还是木宛童变了?   木宛童长吸一口气“自广平王府被抄家,我们的婚约便自动解除了,自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你应当在邺城寻一位温柔体贴的贵女聘为大妇,主持中馈,而非苦苦纠缠与我。”   “我会聘一位温柔贤淑的正妻,她必定不会为难你的!”高稔忙不迭的点头。   木宛童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稔上前几步,逐渐与木宛童靠近,附近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大约是夜猫弄掉了瓦片。   木宛童顺手从袖口里摸出匕首,抵在高稔的胸口前,厉声威胁“别再往前了!听我说完!”   拿刀捅人这件事,一回生两回熟,木宛童的学习能力格外优异。   高稔是个惜命的,向后慌乱的退了几步,举起手发誓“好,我不往前了!你说!”   “今后你莫要纠缠我了!我不会和你走的!”   高稔听了木宛童的话,不相信的问道“是不是夏侯召威胁你了?”   高稔是听不懂人话吗?木宛童觉得头疼,和这种人说话格外的累“我不会和你走,夏侯召他也没有威胁我!”   木宛童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对我很好,没有威胁我。我与你一无故旧,二无私情,我不会同你走的,今日见你,不过是想要全然打消你的念头。”   高稔眼神露出几分伤痛,他不敢相信,木宛童竟然会拒绝他。他目光上下又打量了木宛童,定格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处,不敢置信的指着问道   “你……你难道……有了他的孩子?”   木宛童顺着他的目光,神色复杂的低头,将眼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就是揣着个手炉,又穿的厚实了……   “是,我有身孕了。”她语气平静,看起来丝毫不作伪。   “夏侯召的?”高稔眼里积蓄了泪水,声音颤抖。   “是,他的。”木宛童认真点头。   高稔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的,他转身颤颤巍巍的上了马,没走两步就身子不稳摔了下来,像是丝毫不觉得疼痛,顾不得拍身上的雪土就跌跌撞撞的牵着马走了。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情绪难以描述,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笑。   她一转身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黑漆漆的,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气。   “你回来了。”木宛童退后两步,替夏侯召整了整衣衫。   却忽的被夏侯召一把抱紧在怀里,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夏侯召将脸埋在她的颈窝。   木宛童明显感觉到颈侧有湿漉漉冰凉的液体滴落,明明是凉的,却烫在她的心上。   “我方才都看见了,怕你不高兴,就没有出来。”夏侯召声音闷闷的。   “恩。”木宛童轻轻的应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安抚。   “我方才想,你若是应了他,想和他一起走,我不知道该杀了他把你禁锢在我身边,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你和他走。我不想你离开,却更怕你不高兴。”夏侯召声音低落,像个童稚的孩子,难以抉择,他蹭了蹭木宛童。   木宛童听见他的话,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滚下来,回抱住他精瘦的腰“我不和他走,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我看见了,所以我很高兴。”他方才躲在角落里,快要将自己逼疯了。   他担心木宛童心里有高稔,会跟高稔走,他不想木宛童离开 ,却想要她开心。如果木宛童和高稔在一起能让她开心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你别走。”他贴在木宛童耳侧低声呢喃。   “好,不走。”木宛童拦着他的腰,轻声又郑重的回复。   “童童……”静默许久,夏侯召忽然撒娇一样的唤她,高稔都能唤她阿宛,他叫一声童童不行吗?   木宛童身子一个激灵,她乳名便是这个,往日里除了母亲,便没有人唤了,连父亲与外祖表哥都是叫她阿宛,但犹豫片刻,她还是点头应下了   木宛童将烛芯挑亮,借着灯光给夏侯召清理伤口。   方才他躲在角落里的时候,看见了高稔,一时激动,将怒火都发泄在墙上了,这才伤了手,方才听见那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是夜猫,而是他砸掉了墙上的砖头。现在手背上血肉模糊,伤口上沾了碎石子和墙灰,看起来十分渗人。   木宛童用温水湿了帕子,将上头干涸的血迹轻轻擦掉,她使劲儿按了他的伤口,抬眸看他“疼不疼!知道疼以后就注意点儿!别总是伤害自己的身子!”   夏侯召不知道疼一样,反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笑得温柔,露出一口白牙,连狭长的凤目都跟着弯了起来“不疼,你在就不疼。”   木宛童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只能装作没听见的继续给他上药,这些药还是他上次割伤了手剩下的,这次又派上用场了。   夏侯召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单手掏出一封信,放在木宛童面前“木左珩给你的。”   他若不是去取信,就不会这么晚回来了,也不会看见房内空空的,所以心慌出去找木宛童,正巧遇见了方才那一幕。   夜幕之下,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相会,看起来格外的登对,也让他心里的醋缸子打翻了。   木宛童将他的伤口悉心包扎好了,方才拿过信来迫不及待的拆开看。信封与信纸都是十分普通的样式,木宛童却满怀期待。   她将信从里面抖开,墨香便扑面而来,还是熟悉的字迹,木左珩下笔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信纸上也就格外清爽干净,笔锋流畅。   木左珩原本只想扯个幌子不回侯府,他那张脸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木宛童见了又要担心,正巧夏侯召也不喜欢他,双方算是达成合作。后来他改变主意了,不如出去游学,多走走多见见,还有些用处。   他提笔给木宛童写了信,告诉她自己将要在邺城附近游学,还望她不要记挂,会照顾好自己的。   木宛童反反复复将信看了四五遍,夏侯召的醋意也就逐渐攀升,最后瞧着木宛童手里攥着的那封信也面色不善。   “你怎么肯让他去游学?”木宛童犹豫着问他,按道理,夏侯召应当将左珩放在眼皮子跟前儿,防止他跑了。若不这样,夏侯召手里就没有可以威胁她的人了,难道不担心她没了顾忌而逃跑?   “我相信你,也不需要为了拴住你拿他来威胁你。”更何况,木左珩是个傻子,你在这儿,他跑不远,也不会跑。夏侯召将后半句噎了回去,生怕再惹得木宛童不高兴。   木宛童与木左珩是双向制约,他们姐弟两个不会单独抛下另一方走的。而且木宛童想要报仇,为广平王平反,她就不会离开自己,因为除却他,再也没有人会为一个罪臣得罪成帝。沈氏虽是清流之首,名满天下,却无实权在握,木宛童不会将沈家拖进来的。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对于木宛童来说还是有用的,他现在甚至开始担心如果有一天他对于木宛童来说没有用处了,木宛童会不会离开。归根结底,是他对木宛童的承诺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LIDT 的地雷,么么哒! 阿鱼会加油哒!就算童童治愈不了阿召,阿鱼也会用沙雕围脖治愈你们哒!   第三十四章   三十那天晚上,各个院子都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正院只有夏侯召和木宛童两个人,格外冷清。夏侯召不愿意刘嬷嬷他们掺和在他和木宛童中间,将人都分散了出去。木宛童嫌弃人少不够热闹,但又抵不过夏侯召坚持。   他只要一闹小脾气,木宛童就拿他没辙,总是要哄着才好。   院子里的灯都是夏侯召与木宛童亲自一盏一盏点起来的。灯光在院子里亮起的那一刹,夏侯召心中忽然一动,长久漂泊的心骤然稳定下来,找到了归宿,心中划过丝丝暖流,热水一样熨烫了他整个心房。   “童童,我们以后都一起过年好不好?”他的笑容在惨白的新雪下显得格外纯粹干净。   木宛童将最后一顶灯笼里的蜡烛点上,看着它的火光从小变大,转头去看夏侯召,见他笑的像是个妖精,忍不住心神一动,心飞快的跳了起来,她捂了胸口,缓缓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好啊!以后都一起守岁!”   木宛童见夏侯召昳丽如妖,夏侯召见木宛童又何尝不是,橙红色灯光下的木宛童五官更显得柔和宁静,像是天上的仙儿。   他想,大概木宛童就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仙子,而且只是他一个人的仙子。他伸手牵了她的手,软软的,能刚好包在他的手心,微微的凉,他拉着木宛童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窝上给她捂暖。   他前二十二年过得太苦,以至于根本不敢相信现在的温暖和幸福都是现实,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被抛弃的,没有人会在意他,自然更不会有人去关心爱护他。   大概是老天垂怜,偷偷给了他一些甜头,这些美好的光阴原本不该属于他,都是他偷来的,若是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一些,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多长的生命都好,只愿能长久,死得也痛快。   他从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活过一日便是一日,即便现在死去也是值得的。   天空上接二连三升起五彩斑斓的烟火,乒乒乓乓的绽开,绚烂瑰丽,将黑沉晦暗的天空照得四方雪亮,一个接着一个,竟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夏侯召,新年快乐!”木宛童用双手圈起来,朝着他的耳畔笑着大喊。   “你说什么?”烟花让四周过于吵闹,夏侯召听不见木宛童说什么,却觉得意外欣喜。夏侯召眼睛里倒影的是烟花和木宛童,俱是绚烂光彩的,他扬起唇回问。   “我说!新年快乐!”木宛童见他听不见,又凑近了,唇隐隐触碰到了他的耳廓,却丝毫未曾察觉的又说了一遍。   夏侯召能觉察出耳廓上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他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尖,一双狭长漆黑的凤眼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变得水汪汪的,像是奶狗一样,软软乖乖的。   “快……快乐!童童也快乐!”夏侯召咬了咬唇,磕磕绊绊的回她。   木宛童看出他的口型,跟着重重点头。   夏侯召抿起唇,试探着抬手,小心翼翼的将木宛童面上散落的头发给她别到耳后。木宛童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天空绽开的烟花。   自广平王府被抄家后,她第一次这样开心。   夏侯召捻了捻摸过她头发的手,微不可见的有些羞赧和欣喜,抿唇微微低了头,脸庞还微微染着红色,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邺城最高的城楼上,架着一顶三丈高的铜钟,戌时三刻重重敲了三下。满城的人都知道,马上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夏侯召笨拙的捏了一个饺子拿给木宛童看,有些邀功的意味,他包了这么多,只有这一个是完整的,虽然还是丑的没个饺子样。   木宛童看着夏侯召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就差在脸上写着快夸我了,却又故作矜持,她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只微微咬了咬下唇,忍着笑意夸他“真棒!比刚才的好多了呢。”   夏侯召皱着眉认真的看着一边放着的其他六个饺子,不是馅料散落在外面,就是皮破破烂烂,或是揉成了一个面疙瘩,他手里这个的确是有不菲的进步,他应该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那这个一会儿煮出来给你吃。”夏侯召殷切的和木宛童打着商量。   木宛童看着那个饺子半刻,愣愣的微微点头,夏侯召的确在动手能力有所欠缺,上次剪的窗花,把一对鲤鱼剪成了一对泥鳅,这次的饺子又丑的四不像,但态度积极,总还是要鼓励的。   夏侯召珍重的亲自捧着自己的饺子,亲眼看着它下锅,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它在锅里翻滚。虽然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木宛童却将他的心思读的一清二楚。   木宛童早早备下了年夜饭,一直温在小厨房的炉子上,她去端菜嘱咐了夏侯召“你看着点儿。”   夏侯召认真的点头,虽没说话,木宛童却诡异的接收到了他表情眼神里表达的意思“你放心,有我在!”   锅里的饺子还在不断的翻滚,滚烫的热水冒着白雾,他有些担心饺子沉底,抬眸捞起一旁放着的笊篱,略微沉吟思索了片刻。   他认真的盯着手里的笊篱,方才童童是这样搅的对不对?好像是这样?他直愣愣的将笊篱怼进去,像是搅和泥塘一样左右搅动。   木宛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了声不好。果真就见原本完好无损的饺子都被搅成了碎片,馅儿露在外头,成了一锅面片儿汤。   夏侯召忐忑的看着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讷讷的叫了她一声“童童……”   木宛童反倒不忍心责怪他了,不过是一锅饺子罢了,只是叹了口气,软软的和他商量“你别碰了,都交给我好不好?”   夏侯召飞快的将笊篱递给木宛童,右手握拳,虚虚的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心虚极了。“它们……它们不太结实的样子……”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小。   木宛童被他气笑了,一锅饺子,他还指望跟铁疙瘩一样结实?她挽了袖子,从锅里捞出一个幸存的完好饺子,丑的不忍直视,一看就是方才夏侯召包的那个。   木宛童沉吟半刻,难不成这饺子是夏侯召包的,所以有了灵性,识主,才得以幸存?   夏侯召惊喜的将那一个硕果仅存的饺子夹起来,吹了吹,递在木宛童嘴边“正好,还剩一个,你快吃了它。”   木宛童特别给面子的轻轻咬了一小口,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却还是咽了下去。   夏侯召观察到她的面色,有几分忐忑,丝毫不嫌弃的将木宛童吃过的那个饺子喂进了自己的口中,忍不住也皱了眉“生的。”   “煮的时间太短了。”木宛童跟他解释,见他吃了自己咬过的饺子,脸微微红了。   两个人倒是一人一半将那个饺子吃了下去。   夏侯召平常的衣服都是黑色为主,倒是未曾见他穿过什么鲜艳的颜色,就连过年要换的新衣都仅仅是在黑衣边儿上镶了一道银边,阴暗又沉闷,和他这个人一样。   木宛童惯常穿素色,今天倒是难得换了一身水粉色的襦裙,衬的更明艳了几分,眉眼弯弯的,像是小仙女。   她本就年纪不大,就算过了年也才十五,刚刚及笄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左左:姐姐,我想回家过年!   第三十五章   年夜饭只有两个人一起吃,总归冷清,木宛童记起去年的今天,还是他们一家四口,一个不少的坐在桌前,父王沾了酒给左珩尝。   她难免神情有些低落,但还是迅速的整理了情绪,这是夏侯召第一次守岁过年,她不能给夏侯召留下什么消极的情绪。   她替夏侯召盛了一碗枸杞鸽子汤,炖了一个下午,汤鲜肉烂,格外入味,将油花都撇去了,只剩下清甜的汤水,趁着红艳艳的枸杞,勾人食欲。   外面的烟花还再接连绽开,房内除却橙黄的烛光,还有窗外透过的五彩斑斓的亮,一闪一闪,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让人心都跟着激荡欣喜起来。   夏侯召替她倒了杯酒,木宛童往日并未喝过酒,也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不敢轻易接过去。   “米酒,不醉人。”米酒的确酒劲儿不大,一般人都不会醉倒,他这才放心给木宛童倒来喝。   木宛童抿了抿唇,还是接了过来,她没喝过酒,还是多少有些好奇,浅浅尝了一口。米酒泛着微微的白,不算清透。   初时入口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回味悠长,甘甜绵密,还有发酵出来的酸甜和米香,像是夏日的酸乳酪,的确是好东西,她将一杯都饮尽了,夏侯召又替她满上一杯。   “别喝急了。”夏侯召劝她。   不多时候,木宛童的脸上就染上一层一层的绯红,眼神迷离水润,娇艳的不像话,明显是醉了。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起身便一阵眩晕,直接倒在了夏侯召怀里。   夏侯召问了问她杯中剩下的酒,微微蹙眉,酒劲儿也不大,怎么一杯半就醉成这个样子了?往后不敢给她沾酒了。   木宛童醉后与平日里温柔平静的模样截然相反,活泼了许多,话也多了不少,她揽着夏侯召的脖子,扁了扁嘴,面颊一侧挤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夏侯召这才发现她是有酒窝的。   她凑近了去看夏侯召,眼睛一眨不眨,与他鼻尖贴着鼻尖,连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带着米酒的清香。   夏侯召心跳的飞快,摸了摸她的头发。   “夏侯召,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木宛童声音软软的,能滴出水一样,带了一股子娇气。   “什么?”   “你长得真好看!”木宛童咬着他的耳朵,大声和他道。   夏侯召的脸不争气的又红透了,木宛童的牙轻轻啃咬在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不疼,让他呼吸都急促和火热。   他微微侧了脸,嗫嚅了半刻,想着木宛童醉了,说了也无妨,她总归是记不住,便喉结滚了滚,也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你最好看,在我心里最好看。”   木宛童一笑,掰着他的手指,窝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个,夏侯召刚好能将她环起来。   钟声又敲了三下,是子时了。夜空逐渐安静下来,空气大概是因为房内烧了炭火的缘故,变得黏糯,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时不时绽开的爆竹声。   木宛童还窝在夏侯召怀里,夏侯召摸了摸她冰凉的长发,贴着她的脸哄道“天晚了,童童睡觉好不好?”   只有木宛童醉酒,意识不清,夏侯召才敢对她这样的放肆,爱意也不受任何遮掩。   木宛童迷迷糊糊的点头,又摇头“不睡,睡不着。”   “那我们洗漱了去躺着好不好?我和童童说话。”夏侯召继续哄她,木宛童娇娇气气的点头。   夏侯召用热水拧了帕子,替她擦脸漱口,对着她的头发却犯了难,太复杂了,他不会拆,即便是现今最简单的发髻,他也不会。   琢磨了片刻 ,他只好轻手轻脚的拆了木宛童束着发尾的发带和发髻上的簪子,没想到簪子拆下来后,发髻便散开了,他觉得有趣又奇怪。   夏侯召将木宛童放在床里,木宛童便又滚过来抱住他,将下巴磕在他的胸口上,揽着他的腰不放。   小姑娘软软娇娇的贴在他身上,两个人知穿了单薄的亵衣,体温相互传递中和,让他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   虽然以往木宛童睡着了,他偶尔也会抱一抱,但今晚不一样,是她主动过来的,而且是未曾睡着的状态下!   “夏侯召,我想我父王母妃了。”夏侯召正不知所措着,木宛童忽然带着哭腔开口,手揪上他腰间的亵衣,皱成了褶皱的一团。   夏侯召翻身过去面对着她,就看见她眼泪汪汪的,像个小可怜。他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在,不哭。”   木宛童现在经不得哄 ,反倒哭得更厉害,哇的一声将脸埋在夏侯召的怀里,抽抽噎噎“我好没用,我没能力帮他们平冤昭雪,外祖父被贬谪陵阳,我也见不着他们,我想他们了!我想家了!”   夏侯召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不哭……”他其实不怎么会哄人,只是这样干涩的一遍又一遍轻轻念着。   他心里有些难过和酸涩,在木宛童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广平王夫妇,还有木左珩,沈家的那些人。   木宛童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上气不接下气,就算广平王府被抄家,广平王木咸被赐死的那天,她也是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今天反倒因为醉酒,将积压许久的委屈和伤心都一并哭了出来。   往日她都是以温柔又坚定的模样示人,旁人都以为她坚强,其实她只是不敢发泄。她要保护木左珩,自然不能表现的软弱,要给木左珩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同时也给自己一些信心,只要她不哭,她就不怕,不难过。   夏侯召用下颚蹭了蹭她的发顶,眼眶也跟着红了,木宛童难受,他的心也跟刀割一样。   感情这种事情,来得突兀又炽热,连当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悄然而至了,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就算有机会悬崖勒马,却还是愿意一再沉迷放纵。   许久之后,木宛童哭到脱力,抽抽噎噎的逐渐睡着了,只是不大安稳,依旧拽着夏侯召的衣角,梦里也在掉眼泪。   夏侯召低头,轻轻将她脸颊上的泪水吻掉,又在她的额头上虔诚落下一吻。   童童,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广平王的冤屈,我可以替他洗刷,沈氏他们也可以回来。就算你要我的心,我也可以给你剜出来,只求你别哭了。      第三十六章   宁臣侯府的年过得并不安生,上上下下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子时初刻,城楼上的钟声敲响,一众人却守在桌前,并无人动筷,皆是低着头,气氛沉闷,主位上空空如也,只放着一双玉箸。   因今日过年,是个喜庆的大日子,平城侯老夫人温氏虽五十余的年纪,也换了一身鲜艳的衣裙,绛紫色明亮又尊贵。   头上挽着高耸的牡丹髻,斜坠着只红宝石紫金步摇,额上勒一宝石抹额,雍容华贵,面容不显老态,反倒有几分气韵,眉眼间与高稔有两三分的相似,却更和蔼可亲几分。   她缓缓扫过下方的众人,方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都动筷罢,不必再等了,侯爷不出来了。”   温氏虽瞧着面容和善,像是画上的观音菩萨一样,却有一副玲珑心肠,手腕了得,不然也不会在宁臣侯府处境艰难,四面楚歌的时候,以一寡妇的身份将儿子养大,又将他扶上宁臣侯的位置。   众人抬眼打量了温氏的面色,见她先动筷,方才纷纷拿起面前的玉箸。只有外面烟花爆竹的声音分外热闹,厅堂里却静悄悄的,就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小的不能再小,衣料摩挲的声音格外明显。   这样一大桌子的人,却死气沉沉的,全然没有过年该有的热闹和欢乐,皆是食之无味。   温氏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又加上修身养性,夜里不宜多食,遂只象征性用了几口便撂了筷子漱口,众人一见,自是不好再吃,也纷纷搁了筷子,眼巴巴的瞧着上首的温氏。   宁臣侯府只有高稔一个男主子,旁的都是他的姬妾,温氏能与她们同桌进饭已是莫大的抬举,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价和她们多说一句话。温氏扶了扶额,面露疲惫,底下人的神经也都跟着紧绷起来。   只见温氏冲着下头招了招手“月儿,过来。”   底下一个美貌妇人神色紧张的将怀里四五岁的女孩子推出去,生怕晚了一刻钟再引来责怪“祖母叫你,快去。”   高满月迈着小碎步,恭恭敬敬的上前,规矩一丝不差的跪地给温氏行了一礼,颇有经验的乖顺开口“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愿祖母新的一年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这正是高稔的庶出女儿,才四岁,已经可见颜色。   温氏皱眉,反倒骂了句“油嘴滑舌,女儿家当以乖顺为主,不可巧言令色!”   高满月眼里蓄了泪水,却又一磕头,声音软软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今后定不再犯。”   温氏这才满意的教人递了个红包过去“都散了罢,宋姬留下。”   一众人不敢反驳,纷纷退去,行走间就连步伐都是规划好了一样的规整。堂前只剩下一位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踌躇不安的低着头,瞧不清面容,却见身姿窈窕,正是高稔近来最宠爱的妾室宋姬。   “你上前来。”温氏语气古井无波,听不出喜怒。   “抬起头来。”宋姬站到温氏面前后,温氏又沉声吩咐她。   只见那缓缓抬头的宋姬,脸蛋竟与木宛童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是几年前的木宛童,如今木宛童张开了,反倒差异大了。   温氏用修长的指尖挑起宋姬的下巴,左右端详的片刻,怜爱的轻抚,这让宋姬的戒备逐渐放下。   突然,她的脸上一阵刺痛,粘稠的液体淌在脸上,顺着小巧的下巴滴在地上,宋姬惊恐的捂着自己的脸。   只见温氏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头上簪着的步摇,现如今,那步摇上沾着猩红的血液,是她的。   温氏露出真诚而满意的笑容,将自己那只华丽的步摇插在宋姬的头上“赏你的,去让你家侯爷瞧瞧可好看。”   即便是遭到如此待遇,脸已经全然毁了,宋姬也不敢有丝毫的怒火和怨言,只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恭敬道“多谢老夫人恩赐。”   温氏的手段可怖,凡是受过的人无不心有余悸,这也是高稔姬妾众多,后院却还能一片和睦的缘故。   温氏瞧着宋姬离去,就着温帕子擦了擦手,眯起眼来,似是自言自语“养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毁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自那日见过木宛童之后,高稔就将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整日的饮酒,又哭又笑的,饭菜怎么端进去,就这么端出来,碰也不碰,反倒是对宋姬那张脸怜爱非常。   温氏早已忍耐让步多日,宁臣侯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代人的努力,才得以存活,不能全砸在高稔这个没出息的后辈身上,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即便以前有过婚约又如何,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说叛臣之后,是如何也沾不得的,单说那夏侯召,成帝都不敢轻易动他,小小宁臣侯府,只有着几千精兵,怎么敢虎口夺食?   龚氏收到了一封信,是远方一亲戚寄来的。那家远方亲戚是经商出身,身份不高,夫妻俩共育有一对儿女,倒也攒下万贯家财。   只是可惜夫妻俩出海时候遭了海盗,双双殒命,只留下一对年仅十八的儿女。   信是那儿子写来的,他愿意用家财万贯为交换,求到了龚氏跟前儿,给他妹妹指配个出身名门的夫婿。他倒是个有心计的,晓得自己没有经商的天分,要抱个大腿,回头谋个一官半职就不是难事了。   龚氏将那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目眦欲裂,癫狂的揉碎了那信纸“拿去烧了罢,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求到我头上!还不是看我现在破落了!往常他们敢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往常人得了中风这样的重疾,指不定这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龚氏却只躺了不久,就又生龙活虎的了。只是一双腿却没了知觉,性子也变得愈发暴虐。   夏侯銮不动声色的将龚氏扔掉的信件捡起来,粗粗扫了一眼,面露狂喜,甚至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不复往日的温润。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夏侯銮手激动的颤抖,瞪大了眼睛,冲到龚氏面前去给她。   龚氏面容苍老了许多,像是个疯婆子,披头散发的揪着夏侯銮的衣襟“什么?你在说什么銮儿,他们是在轻慢咱们!”她狠狠的咬着牙,嘴唇发抖,额上青筋蹦出“他们是见我落魄了,好欺辱了,来埋汰我呢!”   “母亲,你瞧,他有钱!咱们现在正缺的就是钱!”夏侯銮欣喜若狂。   自从夏侯召将管家之权拿走,也并未给他们月例银子,他们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这正是好机会!有了钱不别的不就全有了?   “那我上哪里去给他找个权贵?现在我足不能出户!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哪个世家太太愿意跟我来往?”龚氏恨恨的捶了床。   夏侯銮神秘的凑近龚氏的耳畔,小声耳语,语气里满是志满意得“这不府里就有一个吗?年纪轻轻,手握重兵,权贵中的权贵!”   龚氏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不断的喃喃附和“对!你说得对!那个小崽子,虽说名声差了些,但的确是权贵中的权贵!生的还一副迷惑人的模样,哪个姑娘见了不心动?怕是只冲着那个脸,就能要死要活的嫁过来了。”   “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夏侯銮理智尚存,按住了龚氏的手臂。   第三十七章   木宛童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果真起晚了,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她撩起床帐子,睡眼朦胧的去看外面的时漏,才发觉已经辰时。夏侯召已经不在床上,大约是出去练剑了。   她放下床帐,回身却摸到枕头下有东西,硬邦邦的。木宛童摸索着将其掏出来,发现是个檀木匣子,一旁还放了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檀木盒子与正常的首饰盒子大小一般,雕刻的古朴稚拙,上面是紫荆花的花纹,红棕色的木料,衬的她的手愈发白嫩细幼。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这个盒子,床帐却被人由外撩开了。   “童童,新年快乐!”夏侯召故作冷静的道了句,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目光不住的瞥着木宛童手里的盒子。   被人抓到了睡懒觉到底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木宛童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抱着被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被子里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新年快乐。”   “给你的新年礼物,看看喜不喜欢?”夏侯召语气还算沉稳,但眼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忐忑,期待木宛童的反应,又生怕她不喜欢。   檀木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只通透清润的玉镯,不过小指粗细,十分的秀气,正适合年轻的姑娘戴。   阳光下,那镯子竟通透的似一汪泉水,水灵灵的清澈,里面夹杂着一丝嫣红,像是掺了血一样,纯净里带了一丝妖冶。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恐怕价值连城。   木宛童长在广平王府这么多年,这样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她啪的一声将盒子关上,将其一把塞在夏侯召怀里“太过贵重的,我不能留着,这红包我收下即可。”   “红包是给你压岁的,听人家说,小孩子过年的时候,家里人都要在她的枕头下面压一个红包,这样孩子就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这个镯子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不能混为一谈。”夏侯召抿了抿唇,目色幽深。   木宛童一愣,多少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压岁钱是家里的长辈给自家小孩子准备的,夏侯召给她算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夏侯召就将她当作个孩子了?   “你若是不肯要,那这镯子便无存在的价值了,碎了就是。”夏侯召从盒子里捡出镯子,握在手里,语气里并无半分的珍惜。   木宛童晓得他那股子暴殄天物的劲儿,什么宝贵东西都不放在眼里,夏侯召说得出这能做得到,赶忙拦住他“我要还不成,你别糟践东西。”   这样的好东西碎了,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是教人心疼的。   夏侯召沉着的脸色这才绽开一丝裂缝,亲手拉着她的腕子,给木宛童戴在手上,木宛童的手腕软哒哒的垂在他的手里,白嫩的像是藕节,趁着剔透的镯子格外好看,有着干净到想要人摧毁的美感。   夏侯召目光逐渐变得幽深,抬着她的腕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擦过他的唇边。   “这是在樊门关的时候,护城河里的一块儿石头里切出来的。当日我前去打猎,无意间将箭射进了水里,破开了璞玉,才发现这是个好东西,一直放在库房,快过年了,就想着没东西送你,便将这个磨出只镯子。”   房内还是有些凉飕飕的,他怕木宛童冻着,将她的手又塞回暖和的被窝里,转身去翻了房里烧着的炭火,好让房里更暖和些。   冰清玉沁的镯子戴在她的手上,有些水润润的凉意,她左右转了转,发现正正好好,戴上容易,要取下来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木宛童是极喜欢玉的,或许是因着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髓,是她外祖父在她满月时候亲自给她挂上的,自幼未曾离身,佩戴久了,她对玉也就格外喜欢了。   原本那玉髓是镶嵌在璎珞上挂在她脖子上的,之后抄家她怕璎珞过于华丽,引来贼人惦记,便用丝线搓了绳子,将玉髓挂在脖子上,一直好生藏着。   “母亲,宋姬的脸是怎么回事?”高稔一身酒臭,头发披散着,衣衫凌乱脏污,直冲到温氏的房内质问。他最是中意宋姬的那张脸,只因与木宛童有三四分的相似,现在他的母亲竟然给毁了。   温氏正对着铜镜梳妆,瞧着自己虽年纪渐长但依旧美貌的脸有几分满意,转身却瞧见高稔满眼红血丝的质问她,登时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她苦心教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生怕他走了歪路,一步一行都严格要求,就像对待珍贵的盆栽,不容多出一寸,也不容一处的不完美。好不容易在沈晰和走后,高稔不复她的期望成为邺城世家中的第一公子。现在高稔告诉她,你的心血全都白费了,他因为一个女人变得颓废。   温氏将手里的簪子狠狠拍在梳妆台上“这就是你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大年初一,你不请安问好就罢了,竟然还敢这样同你的母亲说话,你眼里到底有没有尊卑长幼!”   高稔被温氏自小严苛的管教到大,心里到底还是怕她的,当即语气软了几分“儿子不过是太过着急,口不择言,还请母亲见谅,是儿子的错。”   温氏的怒气依旧不减半刻,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我划了宋姬的脸就是为了告诉你,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现在该对她死心了!半分心思都不许存,给我狠狠的掐灭在摇篮里!”   高稔惊愕的看着她“母亲,便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您都容不下她吗?”   “半分相似都不行!你彻底给我忘了她!我辛苦教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把侯府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的!陛下本就看咱们家不顺眼,你上赶着去巴着一个罪臣之女,你是在公然与他唱反调吗?他可正愁着咱们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呢!”   温氏顿了顿,将音量压低“况且他们家犯得不是普通的罪,是谋逆之罪!要株连九族的!沈氏根基雄厚,有天下文人为靠山,只落得个贬谪陵阳,你想想你有什么能保命?”   高稔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垂首喃喃“便是我不忘又能怎样?她终究心里没有我。”借着失魂落魄的与温氏行礼“儿子不打扰母亲了,先行退下。”   温氏看他神情恍惚,愈发坚定了要狠狠管教,将他心里那丁点儿的念头都掐断。她对着铜镜又瞧了瞧,镜中的人眼角似是多了几条细纹,让她不免的惶恐,她还有多少岁月能替夫君守着这风雨飘摇的宁臣侯府?   他们当年替高稔取名为稔,与忍耐的忍同音,取字为慎行,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忍耐,做事谨言慎行,莫要出丝毫差错,万要以侯府为重,保全满府上下,可这个孩子是在让她失望。   高稔的心智不够成熟,或许是因为她自小就为他规划好了所有的道路,所以才使得他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尝试日六,为v后日六做准备。   第三十八章   龚氏与庞氏秘密见过,是在更深夜漏时候,无人见得。庞氏自打同夏侯銮有了私情,她对龚氏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像是对着正正经经的婆母。   两个人谈的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相谈甚欢,庞氏走的时候面上都带着笑意。   初三那日,龚氏的远方亲戚搬着箱笼来了,足足六七辆马车,浩浩荡荡的沿着侧街缓缓行着,可见身家之丰厚不少邺城百姓都见着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来的姑娘也是姓龚,闺名唤龚映雪,生的面若银盘,眉似小月,樱桃小嘴,瞧着极为讨喜又乖巧,是长辈喜欢的长相。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角门前,车里丫头含香仔细的替龚映雪整理了衣衫,低低的埋着头,不声不响的。   “怎的了?”龚映雪抬起含香的脸来瞧,只见她面上挂了泪,眼眶红红的,不由得问道。   含香压抑着哭声抹了泪“姑娘,咱们回去罢,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没得要来这儿受委屈。他们连个正门都舍不得给姑娘开,可见是极为刻薄的。”   龚映雪满不在乎的扬起一弯笑,替她擦了擦脸   “好姑娘,把眼泪收了罢!这儿不比家里,是正正经经的钟鸣鼎食之家,规矩森严,咱们是没资格走正门的,你家姑娘不过一商户之女,往常连进门都是奢求,眼下能得一角门进便极好了。”   含香还是委屈,却听话的擦了眼泪。   几个婆子抬了一顶小轿出来,将龚映雪迎下马车,车夫便将马车牵走。   无论真情假意,龚氏看起来喜欢龚映雪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龚映雪笑容真诚的点头附和。   夏侯召从来不管府里的事儿,只要龚氏与庞氏不作妖波及到木宛童,他懒得计较,也不会管什么表不表姑娘住进来,前提那个表姑娘是个安分的,别在他面前晃荡。   庞氏也对那表姑娘热切的不得了,牵着她坐下“映雪只当做这是自己家,万万不要客气了。”   龚映雪乖顺的应下,低着头似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她命贴身的丫鬟取了备好的礼物,龚氏是一套价值不菲的鸽子血头面,那鸽子色泽醇厚,与她这个年纪的人正相配。庞氏的是一对东珠耳坠子,东珠素是进贡给皇室的,民间能留下的不多,由此显得愈发珍贵。   龚映雪嘴甜又会讨巧,却不过分谄媚,加之送的礼物送到了她们心坎儿里,龚氏和庞氏对她愈发满意,直夸她小小年纪就会做人,八面玲珑。   也是,龚映雪若是不会做人,她哥哥怎么会想着借她往上攀关系?她若是个十分愚笨的,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本就娘家不显,是低贱的商户,她再没个脑子,恐怕三两日就被休弃回家了。   “早听闻平城侯府世代勋贵,气势非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龚映雪淡淡一笑,真诚的夸赞,面颊两侧有一对小梨涡,眉眼弯弯的,格外讨喜,让人放松戒备。   龚氏与庞氏被她捧得飘飘然。   只是到了安排她住哪儿的时候,龚氏与庞氏却略显尴尬,如今府中掌家的是木宛童,空闲的院子都落了锁,钥匙一并都在她那儿收着。   龚映雪在来之前,早早花了重金,将平城侯府的消息打探的一清二楚,她又是一个人精一样的人物,生的七巧玲珑心,只觉得自己投奔龚氏是一脚踩进了泥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哄得庞氏与龚氏是次要的,她关键是要会会这个宛姬,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能牢牢的将夏侯召那样一个人攥在手里,让他听之任之。   “既然太夫人与老夫人多有不便,阿雪不若搬出去住,时不时走动也是一样的。”龚映雪看似十分体贴,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若是龚氏还要她那张老脸,怎么也会留下她。   外面接进来的亲戚,竟连安排一个院子都做不到,说出去她们的脸都没地方放。尤其是龚氏,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她?就算硬着头皮去找木宛童也不能让龚映雪出去住。   她给庞氏使了个颜色,庞氏立马会意,挽着龚映雪的手言笑晏晏“我带你去见见宛姬,你是不晓得,如今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管,你只管挑个好的地方去跟她讲,她都允的。”   她又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只可惜咱们侯爷过了年已经二十三,连个妻都未娶,只有这一房姬妾,这才宠的不像话,若是能得阿雪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做媳妇规劝着该有多好,别叫一个妾室爬到了正经主子头上。”龚氏也在一边帮腔。   龚映雪笑意盈盈的,却不接话,这两个人明摆着不满意那个宛姬,在试探她,可算了罢,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夏侯召并非是她能驾驭的了的男人,她不过是好奇那个宛姬,想要见一面,又想借着平城侯府这个跳板嫁个好人家。   平城侯夏侯召?恕她无福消受。   丫头细声细气的过来与木宛童通传“宛姑娘,外头是太夫人的娘家姑娘,前来求见。”   木宛童正对着帐,手上拨弄着算盘,腕子上的那只玉镯碰在桌面叮当作响。她抚了抚,小心的藏进袖子里 。   龚氏的娘家姑娘?她皱了皱眉,她对龚氏没有好感,连带着对她娘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早早听说龚氏的娘家姑娘因为父母双亡前来投奔,夏侯召让她拿主意,不喜欢打了出去就是。   她一方面想着龚氏怎么也是府里的主子,接个人进来不算过分;二来,她虽对这素未谋面的龚姑娘没有好感,但却有些同病相怜的怜惜,她们两个都是父母双亡的人。   “带进来罢。”她阖上账本敛眸吩咐。   龚映雪隐蔽了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飞快低下头,不动声色,这明显是外书房,是府中男主子办公读书的地方,按理闲杂人等不能进入,没想到宛姬竟在这儿见她,恐怕这宛姬并非只有得宠这么简单。   她愈发开始好奇木宛童是个怎样的人了。只听说是广平郡王的嫡女,在抄家后被贬官奴,最后成了夏侯召的宠妾,容貌天仙儿一样,字又写的极有风骨。   丫头打了帘子迎她进去,绕过一道厚重的屏风,她一打眼就瞧见了端坐在书案后的女子了。   年纪不大,比她还要小几岁,身姿窈窕纤细。   她读书不多,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这样的倾城颜色,亏得是跟了夏侯召,若是换个人,指不定都守不住她。   龚映雪扬起一抹笑来,屈膝同她请安“给宛姬请安。”她明显见着木宛童神色一滞,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方才见着外头都唤您宛姑娘,阿雪便也厚着脸皮唤您一声宛姑娘罢。”   木宛童这才抬眼正视她,这姑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同寻常,又会见风使舵,倒是比龚氏出息的多。   她上前去扶起龚映雪,笑着携她落座“你叫什么都是可的。这大老远的舟车劳顿,何苦又跑这一趟,我这里来不来都是一样的。院子也早就给你收拾了,派个丫头来这儿取钥匙既是了。”   “旁的都能不见,这主人总是要见一见的。”龚映雪不动声色的讨好她。   妾室说到底还是奴婢,半主半奴之身,被称作府中主人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若是普通姬妾之流,免不得会因龚映雪的话而沾沾自喜。   木宛童依旧不肯接她的话,瞧不出什么欢喜来,不欲与她深交,只是浅浅的笑了“我让人带你去院子里瞧瞧,缺什么就派人来说,不要客气。”   龚映雪点头应下,只觉得木宛童不是个简单的,便是这样恭维,她都不见喜怒变化,要么是真正不在乎,要么就是已经到了喜形不怒于色的地步。   “那便不打扰宛姑娘了,阿雪这就离开。”龚映雪屈膝浅笑,依旧是一张极为讨喜的小圆脸,让人瞧了没法将她与什么阴暗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木宛童教人送她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什么时候圆房,这个主要看阿鱼什么时候头铁,不怕红锁……   第三十九章   龚映雪的院子被安排在侯府的西南角,有些偏僻,周围种了许多树木花草,环境倒是十分清净又雅致,院子又宽敞,里头一应俱全,倒不算委屈。   夏侯召不在意府里多出来一个人,却十分介意这个人整日晃荡在他面前,瞧着就心烦。   他这个人乖戾又厌世,喜怒无常,视人如草芥,木宛童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夏侯召就看着龚映雪不顺眼把她砍了,好歹是条人命,不能说没就没了。   这才将她安排的远远的,龚映雪临走时候,木宛童还特意叮嘱了,没事儿别总出来晃荡,省得碰见了夏侯召。至于龚映雪心里对木宛童的嘱咐存了什么想法,木宛童就不在意了。   龚映雪带了不少丫头婆子,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将东西归顺整齐了,天色已经沉下来。   “姑娘,平城侯回来了。”底下有个小丫头颠颠儿的跑过来禀报,龚映雪有的是钱,撒了大把的银子,夏侯召什么时候这样的消息还是轻而易举能打探出来的。   龚映雪瞧了一眼时漏,现在不过才申时,夏侯召竟然就回来了?即便是她父亲那样地位低下的商人,整日都是应酬不断,天亮回来都是有的。何况夏侯召是个侯爷,位高权重,怎么能这样清闲?   “带上东西我们去瞧瞧,在人家家里借住,总不能连真正主人一面都不见,太不像话了。赶早不赶晚,省的被人说礼数不周全。”龚映雪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整了整衣裙。   龚氏与庞氏在这府上都是次要的,讨好她们不过是免得以后麻烦,别被使绊子,也是她左右逢源的性格使然,这木宛童与夏侯召才是府上真正掌权的,她可不得讨好了?   今日与木宛童一照面,便有些震撼,她不知该如何的形容。光是木宛童的长相,就足够让她惊叹,便是她一个女人见了都怜爱不已,生怕呼吸重了惊扰她。   那夏侯召呢?   龚映雪不免又多了几分好奇。   龚映雪带着人去到正院的时候,就看见灯火通明的景象,四处的灯笼都点了,照得亮堂堂的,恍若白昼。她不免有些疑惑这难道是有什么讲究?夜里的灯笼不就该点的朦朦胧胧的,侯府别处也是,怎么偏这一处是亮堂的?   但她也晓得谨言慎行,将疑惑咽了回去,派人前去求见。   期间就瞧见洒扫的下人将院子里点的锃亮的灯笼熄灭几盏,院子里忽的暗了下来,清晰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都灭了吗?夜里太亮扰的觉睡不安生。”其中一人仔细的询问一番。   “该灭的都灭了,咱们爷回来了,宛姑娘便说不用留这么多灯照着了。”另一人回他。   龚映雪心中有些情绪酝酿开来,原来这正院里留这么多的灯就是木宛童为了等夏侯召回来,像是平常夫妻一般,当真是十分体贴与温暖的。若是将来她有幸能寻个夫婿,她不求能与其恩爱贴烫如这般,只要能举案齐眉便好。   木宛童恹恹的,没由来的不舒坦,饭也吃不进去,只草草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夏侯召嘴上不说,却给她添了碗银耳莲子羹摆到她面前。   “都吃了。”他扬了扬下巴示意。   木宛童将碗圈在手里,提不起兴趣,声音也黏黏糊糊的没个精神“我吃不下,你别叫我吃了。”   “本就吃的像猫一样少,瘦的就剩把骨头架子了。”夏侯召假意板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她,大有她不肯吃就硬灌下去的架势。   夏侯召虽生的好看,但到底身上沾了太多血腥,煞气极重,一板起脸来,没由头的教人害怕,恨不得两股战战。   木宛童心里也有些发毛,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许久,见他丝毫没有松口的架势,不敢不听话,硬着头皮搅了搅碗里的银耳羹,不甘不愿的吃了一口,夏侯召神色这才和缓许多。   夏侯召正专心致志,兢兢业业的投喂木宛童,却被龚映雪的求见打断了。   他性子不好,没什么耐心,只觉得烦躁,木宛童却如临大赦,匆匆放了碗,面露欣喜,第一次和夏侯召唱了反调“叫她进来!”   夏侯召虽然不怎么高兴,却也未曾反驳,底下人会意,便要去带了龚映雪进来。   “吃。”夏侯召举了勺子在木宛童嘴边,亲自给她喂银耳羹,面无表情,大有你不吃我就永远举着不放的架势。   木宛童无奈,欲要伸手接了,却被夏侯召避开“我喂你。”   论起执拗这件事,木宛童如何也是比不过夏侯召的,只能红了脸顺着他,低头飞快的将银耳羹吃了,夏侯召动作放得格外轻,十分的温柔。   龚映雪一进来见到的便是此种景象,不免的一愣,心中的震撼宛若洪荒奔泻,不由得愣在门前。   从来未见过哪家的男主人能对姬妾妻儿这般温柔的,便是平民百姓之家都未见如此,皆是女子伺候男子,没见过如这样反着来的,她怎么可能不震撼?   木宛童抬头就瞥见龚映雪站在门口,不可避免的被呛住了,夏侯召放了碗去替她顺气,动作和神态极尽温柔,更让龚映雪内心复杂。   龚映雪察言观色的能力极佳,只飞快的寒暄了几句,便将准备好的礼物呈上告退。在夏侯召阴森的目光里,她的背影看似如逃命一样急匆匆的,却在竭力维持着仪态。   “挺有眼色的。”夏侯召难得夸一个人,却不忘了继续给木宛童喂一口银耳羹。   木宛童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本以为龚映雪进来多寒暄几句,银耳羹就该冷掉不能喝了。   可见她太有眼色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她心里烦躁的慌,什么都不喜欢,银耳羹吃在口里味同嚼蜡。   后半夜的时候,夏侯召忽的醒来。他即便是夜里睡觉也警惕,自然察觉到了身旁木宛童的异样,他看过去,就见木宛童脸色苍白,额上满是细汗,手揪着被角,极为难受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入V了,感谢大家支持,V文前四天订阅留评全员红包,啾啾~(V后日六) 记得戳一戳阿鱼预收哦~ 《金屋藏起白月光》 定陵郡主殷却暄年纪小小就被送去王宫做质子,都说她脑子不灵光,上赶着去给那个不受宠的六王子姬亥送温暖。 后来事实证明,殷却暄是最明智不过的一个人,早早就巴结好了未来王上。 世人都道新王姬亥光风霁月,朗朗君子。但都不知道的是,他为了往上爬舍得一身剐,同猪狗抢过食,给宦官跪过地,也挑拨过父王和兄长父子相残,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在世人面前伪装的天 衣无缝。 但姬亥掏空了他生命里全部的爱和光给了殷却暄,殷却暄是他心里唯一的白月光,不可碰也不可逆。 这道白月光救他脱苦海,也带他出深渊。   三合一万字   木宛童脸色惨白的蜷着身子, 纤白的手背爆出青筋, 紧紧攥着被角, 眼睛通红的泛着水光“夏侯召, 我疼。”   夏侯召手足无措, 不敢碰她。往常他身体或有疼痛,从来不在乎,挺一挺便挨过去了, 甚至能视疼痛为无物。但是木宛童长在他心头最软的地方上,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能不在意?   “快去传太医!”他一把掀开床帐, 也顾不上披一件衣裳,便吩咐下去。   夏泺显然因更深夜重而犯困,神志不清, 冷不丁怀里被扔进一枚冰冷的令牌,整个人浑身一激灵,有些无措的看着夏侯召。   “拿我的令牌去宫内请太医出来,快去!”夏侯召抬脚踹了夏泺,这一脚为留丝毫力道, 夏泺一个踉跄捂了自己的屁股。   看着夏侯召冷煞的表情,还有周身已然化为实质的冷意, 一下子清醒了, 赶忙打马飞奔去了宫,拿着夏侯召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冷……”木宛童揪着被角浑身哆嗦,还是冷汗直流,弱声弱气的带着颤音。   夏侯召怕极了她出事, 无力的抚上她的脸,将她额上沁出的汗珠擦掉,将她用棉被紧紧的包裹起来,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里,轻轻的蹭着她的额头安抚。   “忍一忍,乖,太医马上就来了。”   “夏侯召,我肚子疼。”木宛童缩在他的怀里,身子打着颤儿,声音和呼吸都不平稳,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般疼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夏侯召将袖子挽起来,结实的小臂伸在她面前“疼就咬我,咬我就不疼了。”   木宛童留着眼泪咬上他的胳膊,留下两排浅浅又整齐的牙印,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咬不动,夏侯召胳膊也太硬了。   “夏侯召,我还是疼。”木宛童声音软绵绵的,脸埋在夏侯召的颈窝,泪水和汗水都蹭在他的皮肤上,有的温热有的冰凉,却都烫的夏侯召不知所措。   他只是拍着木宛童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童童、童童的喊着,企图给她一些安抚。   夏侯召方才的动静太大,整个院子都被惊起来了,灯接连的被点起来,一众人就算是不能进房内,也都站在外头张望。   刘嬷嬷年纪大,觉轻,不可避免的醒来,听闻是木宛童身子不舒坦,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节,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夏侯召周身寒意,眼光森森的看着她“滚出去!”木宛童揪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夏侯召转头又蹭了蹭她的额头,细声哄着“没事,没事,不怕。”   刘嬷嬷被夏侯召那一眼看的腿肚子发抖,但还是强撑着道“姑娘怎么了?”   夏侯召抱着木宛童不肯说话,木宛童疼的说不出话,自然没人回应她。刘嬷嬷焦急的探头去看了一眼,心中隐约有个不确定的猜测。   匆匆的转出身去嘱咐苦芽“去烧了热水来。”又贴耳细语了几句。   夏泺带了一名太医与一名医女回来,匆匆将人送去屋内,生怕晚了再引来怪罪。   龚映雪时刻注意着府中的动向,她点了灯披衣坐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说是宛姬身子不舒坦,姑娘早些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含香替她将灯压了,嘴里嘟囔一句。   龚映雪心下生疑,傍晚见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的身子不适?但想着明日还要早早去应付龚氏,便还是依言歇了。   她总不能巴巴的现在就过去关心人家,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我一直在盯着你们,搁谁心里都得不得劲。   夏侯召又是那样霸道的一个人,回头把她赶出去都算轻的。   夏侯召将木宛童裹得严严实实,太医左右打量了一圈犯了难,不说手了,就连个脸都不露,望闻问切一项都做不成,就算华佗再世也没法儿治病啊。   看着夏侯召黑沉的脸色,他还是斟酌着开了口“这……请伸手出来,臣才好诊脉。”   夏侯召凶巴巴的又小心翼翼的从棉被里掏出木宛童的一只腕子,剩下地方还是包裹的严实,一丝缝隙都不露。   太医用帕子搁在腕子上,不缓不慢的号脉,时不时捋一捋自己的羊角胡子,夏侯召斜着眼看他,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催促着他快些。   “这……”太医咳了一声,将帕子收回自己带来的药箱中,犹豫着开口。“再换一只手来罢……”   夏侯召脸色愈发沉了几分,将木宛童露出的那只腕子轻轻塞回去,又掏了另一只出来。   太医依旧不慌不忙的捋着胡子按上脉搏。   “有话快说!”太医每耗一刻钟,夏侯召的耐心就少一分,转变成难以平息的怒火。   太医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整日在宫内面临着砍头的威胁,极快调整好了情绪和语速,殷殷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初潮来了,没个女子都要经历,说起来还是喜事。不过姑娘体寒,加之胎里不足,所以这反应大了些……”   “虽有些严重,但调养几年便能有所改善,不必过多忧虑。”太医喘了口气,继续道。   木宛童已经疼得神游天外,的确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太医的话,却难以将这些话整合成有用的信息反馈到自己脑海里,依旧混混沌沌的。   夏侯召的脸却骤然染成红色,不自觉的舔了舔下唇“那怎么才能不疼?”   太医同他打着商量“要不?咱们先开点儿止痛的药服了?”   院子里原本就不多的下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几个人去了偏房架起泥炉开始煮药,苦涩的药香飘散在偏房里久久不散。   刘嬷嬷替木宛童换了衣裳与月事带,又煮了红糖水,在厨房煨了乌鸡汤给她。   刘嬷嬷现在既是喜又是忧,木宛童月事来了,意味着成年,若是广平王府还在的话,定是要好生庆祝一番,并且开始准备婚事了的。但也意味着可以生育了,若是怀了夏侯召的孩子……   夏侯召听了女医的话,用汤婆子贴在木宛童小腹上,多少让她舒服些了,倒是没有方才那样疼到几欲晕厥。   她的脸回了几分血色,脑袋也清醒起来,想起方才刘嬷嬷清理床上血迹的情景,不免的捂了脸。   太羞人了!   夏侯召从背后搂着她,火热的胸膛紧贴在她消瘦的脊背上,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不可否认,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格外舒服。   “童童,疼不疼了?”夏侯召唇瓣贴在她的耳蜗处,轻轻的问着,呼吸温热,木宛童下意识扣了扣被角。   “不太疼了,好多了。”她小声回应。   “一会儿把汤喝了,恩?”夏侯召最后那个打商量的语气词格外低沉,撩的木宛童心头一酥,她红着脸点头,虽然她刚刚喝了药又喝了红糖水,现在胃里还是胀胀的。   等到两个人睡着,天已经快亮了。   作息使然,无论睡得多晚,第二日夏侯召依旧是准时睁开眼。他没有急着起床,而是侧过身,借着微弱的光亮去打量木宛童,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眼下有一片青影,睡得却沉,面容依旧恬淡美好。   他不自觉的抬手,放轻了动作,轻轻抚了抚她干涩的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连空气都灼热起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别过头克制住自己,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洗漱。   太医说木宛童体寒,往后每月大约都要经历一次,体质这种东西不是日一两日就能调养好的,总要循序渐进,只能平日里多注意些,每月关键的那几天更要注意保暖。   夏侯召去灌了一个汤婆子,轻轻塞进木宛童的被褥里,好让里头温暖些,又翻了房里的炭火。   龚映雪一大早就收拾整齐,去了龚氏那儿,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庞氏也在,两个人瞧着和和睦睦的一同用着早饭,两个人斗了多少年,难得见这一和睦的景象。   二人见龚映雪来了,漱口后命人撤了碗筷,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去了内室,龚氏腿脚不方便,便由人抬着进去。   龚映雪侧目瞄了一眼龚氏,便将目光飞快的收敛。龚氏不过四十多的年纪,额上蹦出青筋,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饶是刻意隐藏,鬓角都有遮不住的白发,嘴角两道深深的纹路镌刻在脸上。   看着一副苦大仇深,极为不好招惹的模样。反观庞氏,面色郁郁,可见生活也不怎么快活。   几番寒暄,龚氏将自己的脾气压了,勉强挤出个笑脸,殷切的拉着龚映雪的手开口。   “阿雪,你哥哥将你托付给我,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是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罢了。女儿家的婚事关乎一辈子,必定要慎重考虑,最好是向上攀一攀,傍上权贵,对你好,对你哥哥也好。”   龚映雪心中无比的清醒,却装作羞赧的模样将头埋下,嗔了一句“太夫人您说什么呢?婚事自然是交给长辈做主的阿雪的父母都去了,只有您这一位长辈,自然是全权听您做主。”   按道理,龚氏是龚映雪的表姨,若是亲近了,唤一声姨母倒也不为过,只是龚氏还自持身份,私心里是极瞧不上龚映雪商户出身的,自然不许她同自己叫的亲近了,免得说出去没脸。   龚映雪人精一样,自是门清儿,龚氏对她不亲,她对龚氏也没什么感情,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只是她比起龚氏多少有些脑子,清楚自己的位置。   “表姑娘生的秀丽端庄,又明白事理,性格也乖巧温顺,我与母亲打心眼儿里疼你,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最好留在跟前儿,若是想了,时常也能见上一面。”庞氏笑容和蔼可亲的接话,与龚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套路着龚映雪。   龚映雪一来就是乖巧温顺又会为人处世的模样,龚氏与庞氏自然觉得她务必好拿捏。   原本她们的打算是将龚映雪配个夏侯召,一来全了龚家的要求,好得到那万贯家财,二来夏侯召娶了一个商户之女为妻,也丢了他的脸面。   现在她们改变主意了,既然龚映雪懂事又聪明,不若让她嫁给夏侯召,拿捏住他,利用龚映雪从夏侯召身上取得好处。   至于龚氏与庞氏素来不和,怎的这次同仇敌忾的?还不是夏侯銮中间牵线搭桥,他深谙他母亲龚氏是个蠢货,光靠龚氏一人怎么可能让夏侯召乖乖就范娶了龚映雪,这才将庞氏拉下水。   庞氏还因上次夏侯銮被木宛童刺伤一事耿耿于怀,巴不得报复夏侯召和木宛童,自然满心欢喜的应了。更何况,她素来不会拒绝夏侯銮让她做的任何事情。   “单凭太夫人与老夫人做主。”龚映雪掩起眼中的精光,依偎在龚氏身边,小声应着。   庞氏与龚氏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龚氏拍了拍龚映雪的手道“昨儿去平城侯那儿请安了罢,可见着他人了?”   “可是好看极了?”龚氏勾唇一笑,又继续问道。   龚映雪略微思索一番,想起昨夜见着的男子,的确姿容昳丽,端的一副好样貌,近妖似仙,不像个活人。她微微的点了头,细声细气的“的确是极好看的。”   “不是我自夸,你就放眼这南齐,哪有一个男儿,能长得比他再好看了?而且,像他这般年纪轻轻,又手握重兵的,打着灯笼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当真是举世无双的。”   说到此处,龚氏忍不住咬了牙,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愤恨和森然,握着龚映雪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道,指甲生生勾出出一道血痕来。   龚映雪低头看了眼自己白嫩手上的划痕,神色不变,像不是伤在自己手上一般,不着痕迹的反握住龚氏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激动,极为自然,丁点儿都瞧不出虚假来。   “太夫人的意思是?”     “你可愿意嫁进咱们平城侯府做侯夫人?”庞氏迫不及待的接了话。   “我……”龚映雪原本就晓得夏侯召绝非她能驾驭匹配上的人,昨日一见更是笃定了这一想法,但她不能与龚氏和庞氏撕破脸,当面拒绝不是?   “阿雪恐怕家世地位,难为侯府夫人,实在是多谢太夫人与老夫人太爱了。”她语气里满是遗憾,龚氏却当她有意,当即激动的反驳   “无妨,无妨,我们总归能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来,你只要嫁进来后与我们一条心便是。”   龚映雪恍然大悟,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都串联了起来。她就说龚氏方才提起夏侯召这么咬牙切齿的,又极力促成她和夏侯召呢。   又联想到市井上的传闻,她不由得冷笑。   龚氏与庞氏同夏侯召关系恶劣,这是想找个家世不高,又乖巧肯听她们话的人给夏侯召为妻,这样不就是间接将侯府与夏侯召都掌握在手中了!   龚映雪心中啐了一句“想得倒是美!谁给她们的信心?”这两个疯婆子不怕得罪夏侯召,她可是怕极了。   本就无依无靠的,回头无声无息的死了都没人知道,龚氏与庞氏不过是想利用她,怎么可能真正保她?她犯不着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事儿去得罪夏侯召。   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装作一副害羞的模样,龚氏与庞氏都以为她默认同意,不由得露出笑意。   龚氏松弛的面庞勾起一个弧度,深陷的眼眶看起来格外渗人,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或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龚映雪出门时候撞上了一少年,见其长得英武俊俏,心中便有计较。她早早将平城侯府里所有人打听的一清二楚,晓得这就是夏侯博。   她屈膝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礼,便带着丫鬟离去了。   夏侯博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头疼,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这几日同龚氏搅和在一起,估摸着又是在计划什么幺蛾子。   他不傻,但也不是特别聪明,浪荡了十几年,突然让他思考这些阴谋诡计,女人家的弯弯绕绕,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木宛童一觉醒来,险些以为自己残废了,这个不许她下床,那个又不许她乱动,好像她稍稍动弹一下,就会像瓷器一样碎掉。   就连洗漱换衣这样的小事,都是在床上完成的。   夏侯召搬了个小几架在床上,上头是几碟子精致的热菜,当然还有刘嬷嬷费心费力熬的汤。   鲫鱼汤,汤汁炖的雪白浓稠,上头撒着些许的香菜,滚烫滚烫的一碗冒着滚滚热气。   她搅了搅,这就是来个月信,倒像是伺候坐月子一样谨慎。说起来怪羞耻的。   近日太子伯瑜献上了一名方士,听闻是云游四方的得道散人,有几分真本事。皇帝年纪日益渐长,对生老病死一事看得愈发重了,欲要寻求长生不老之方,保他坐拥皇位百代不衰。   那方士端着架子,微微露了两手,便让成帝大为惊叹,又献上一枚丹药,成帝服用过后果真精神抖擞,对那方士更加另眼相看,特意在宫中给他安置了一间专门用来炼药的青炉坊。   原本成帝还算勤勉,就算不理政事,但上朝还是每日都上的,自打那方士入宫,他沉迷炼丹长生之术,十日里不见得有一天能上朝,又因着方士的耳边风,愈发看重太子伯瑜,逐渐失去了戒备,放权给他。   引得二皇子三皇子惴惴不安。原本成帝谁都防着,太不太子一样没什么实权,眼下太子伯瑜愈来愈得势,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昨天夜里那方士又练成一副丹药,成帝大喜,在正阳殿大摆元丹宴,欲要展示这新练出的丹药,邀请了朝上三品以上的大员,以及宗亲皇室,勋贵侯爵,夏侯召自然也在其列。   夏侯召这个人生死看淡,把命看得比纸还要薄三分,实在无法理解历朝历代的皇帝年纪一大难免寻仙问药,祈求长生不老的行为,更不愿意去赴宴。   木宛童对夏侯召的个性不免心存担忧,纵然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但锋芒过盛并非什么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纵然猛虎也难以匹敌群狼,朝中小人横行,难免有一日夏侯召会栽跟头。   “我觉得最好还是去罢,别再遭了口舌。”木宛童左右思索一番,还是好言提醒。虽然皇帝昏庸,但总归是皇帝,该假意顺从的时候还是要做做样子。   “左右皇帝名声都那样了,满朝文武都是他的马屁精,我又何必再去掺和一脚?”他嘴上虽不屑的说着,但还是去换了衣裳。     有些事情与他平日的做法明明背道而驰,他不屑于如此,就例如今日去正阳殿赴宴,但好像只要是木宛童提出来的,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去依着做,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木宛童抱着手炉歪在迎枕上,看着夏侯召的身影绕过屏风,揪了揪手炉套上垂着的穗子,不由得低头轻笑一声。他这个人啊,就是嘴上硬气。   成帝特意将夏侯召的座位设的极为靠前,甚至越过了几个亲王,挨在太子旁边,不少人对此大为疑惑,却清楚他们的职责就是给成帝使劲儿拍马屁的,成帝做什么都是对的!成帝做什么都是有考量的!   殿中传来阵阵低沉且有节奏的击鼓之声,成帝从殿后携着宠妃落座,重臣皆是起身行礼。夏侯召不甚恭敬的屈身一拜,姿态懒散怠慢,好在成帝习惯了,又赶上今日他高兴,也不计较,只是抬手让众臣落座。   殿上涌入一队身着水蓝色裙裾的舞娘,水袖飘飘,步伐灵动翩跹,一个个生的如花似玉,中间领舞的那个尤其的轻盈妩媚,好似月宫仙子,行动间足不沾尘。   夏侯召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其实他对着这世上大多数东西都没兴趣,只扫了一眼,便低头去喝酒。   成帝将目光缓缓转向夏侯召,意味深长的轻咳了一声,语气难得的柔和“阿召啊,你瞧瞧中间那个领舞的怎么样?”   夏侯召头也不抬的飞快回他“不怎么样!”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平城侯仗着有兵权就敢这样跟陛下说话吗?不过……还真是刺激啊!   成帝依旧不生气,反倒继续道“比起你府中那名宛姬如何?朕瞧着有过之而无不及。”   昨天下半夜平城侯府急匆匆的来宫里请太医这一事,时时刻刻关注着夏侯召的成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夏侯召过于看重木宛童这一事表示无比的震怒。   在他心里,夏侯召是他的儿子,不能太过看重一个妇人,更不能被一个妇人牵着鼻子走,姬妾之流,就是消遣用的,当个玩物就罢了。听说不过是小病小痛,便急的拿了令牌来宫里请太医,实在太过窝囊。   况且他那姬妾又是罪臣之后,夏侯召太过宠爱她,实在是打了他这个做皇帝的脸,未免过于不敬,这让成帝十分不喜。   夏侯召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复又仰头将一口烈酒灌下,喉结滚动,眼眸,眼神里多了几分放肆和不屑,甚至是讥讽,格外清晰的启唇“与你何干?”   他瞧不上成帝的小人做派,甚至妄想控制他,什么都想插上一脚来干预他,他喜欢谁与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他就爱宠着木宛童,拿命宠着!   成帝面色沉沉,有些讪讪。太子伯瑜上下打量了成帝的面色动作,暂且静观其变,明显他的好父皇没有到达怒气的顶峰。   二皇子仲瑾气不过,拍案而起,指着夏侯召的鼻子骂道“放肆!不过一小小侯爷,竟敢与父皇这般说话!你可曾将皇家放在眼里?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也不看看你是谁!”   成帝一听,当即怒不可遏,在他心里,他早已认定夏侯召是他儿子,说夏侯召有娘生没爹教,跟指着鼻子骂他有什么区别,抬手就将酒樽里的酒泼到了二皇子脸上。   “你才放肆,朕都没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没规矩的东西!朕看你母妃才是没把你教好!”   成帝听了二皇子的话,心里免不得又开始对夏侯召升起了怜惜,夏侯召一生下来就没了亲娘,他这个父皇又没能照看,吃了太多的苦,怨不得性子暴戾。夏侯召对他出言不逊一事就此被他下意识翻篇。   众臣包括皇子们都是一愣,实在摸不清成帝的心思,这明摆着就是宠爱至极啊!但那些防备与谣言散播也都是陛下做的。   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又爱又恨?还是只是出于忌惮,迫不得已责罚了二皇子?   混迹朝堂几十年,搞不懂不清楚的就别跟着瞎掺和,这门保命绝学他们早已烂熟于心,于是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一般整齐划一的低着头。   酒水顺着二皇子的头顶上浇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与脸,又滴到他的衣襟上,洇出一大片暗色,他心存怨怼,却不敢发泄出来,只是赶忙的跪在地上,极为恭敬的请罪“父皇息怒!”   成帝冷哼一声,不提方才夏侯召出言不敬之事,只是对着二皇子仲瑾道“今日宴会你便回去不要出来了!”   宴会依旧恢复一片歌舞升平,方才闹剧的痕迹被抚平的一干二净,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依旧回响在正阳殿里。大臣们的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太子伯瑜心中有了计较,宴席之中带着几分拉拢的同夏侯召敬酒,即便夏侯召并未理会,他也不曾丝毫有羞恼之意。   他父皇,当朝的皇帝被夏侯召如此对待了都未曾生气,他一个太子受点儿冷眼也不值一提。何况无论他父皇对夏侯召是什么感情,夏侯召这个助力实在过于强大,若是拉拢了夏侯召,便可高枕无忧。   宴会进行到一半,才到重头戏。   成帝扬手,示意歌舞都停下,殿外进来一名手持拂尘的方士,举目清高,身形高瘦一派仙风道骨模样,倒是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架势。身后跟着两名小童,皆是道家装束,头上束着莲花冠。   左边那名手中托着一个盘子,上头用红布罩着,右边那名手捧一白玉盅,上头盖着盖,瞧不见里头装了些什么。   三人上到殿前,给成帝行礼,成帝的眼神肉眼可见变得火热起来,下意识起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罩了红布的盘子,待到回神,方才大笑道“众爱卿!这便是朕与道长呕心沥血炼制的丹药!今日请诸位爱卿起来,便是与朕一同见证这丹药!”   下头一人忙不迭的起身,捧出一副阿谀的态度“陛下福祚绵长,如今得了这丹药,想必是上天的安排,要让陛下寿与天齐,好让我南齐千秋万代啊!”   其余人不由得暗恨,神色懊恼,暗恨自己反应不够快,让他抢了先,不由得一个接一个的恭维。   “陛下乃是天子,岂有不寿与天齐之理?”   “我南齐有陛下为主,实在是国之大幸!”   “……”   众人皆是高声齐呼万万岁,夏侯召端坐高台,朝下看去,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大臣,或是脑满肠肥,或是精瘦见骨,都是一样的认真谄媚着,他们的吃穿用度皆取自民脂民膏,却只会阿谀奉承。   若国之重臣皆是谄媚阿谀的小人,这个国家不会长久,这个朝代或如白蚁啃食堤坝一样缓缓瓦解,抑或是如雪崩一样骤然哄落,然后被掩埋进史册里,任由后人去解说。   但是,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干系,他都不将自己的命当做命,又岂会在乎黎民百姓与这个国家的生死兴衰。   成帝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按照繁琐的步骤吃下了这枚赤红的丹药。他揭开小童手中玉盅的那一刻,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风飘散。   方士一甩拂尘,神色麻木,淡然的解释“此乃是方出生婴儿的头颅血,只有凑齐九九八十一个婴儿的头颅血,此丹才能发挥作用。”   座下的大臣有一阵轻微的骚乱,九九八十一个婴儿头颅的血?那不是八十一个孩子的性命凝成的?但眼看着成帝欣喜若狂的用玉蛊里的血服下丹药,却还是昧着良心道。   “这些孩子真是极大的福气!能为陛下入药,为南齐昌盛出一份力,实在是他们的荣幸!”   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又此起彼伏,夏侯召冷眼看着这些人,他以往自己已经足够冷血无情,没想到这些整日里喊着仁义道德,大义凛然的朝臣才是真正的禽兽不如。   但他的情绪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更不要说一丝一毫的痛恨和惋惜了,你不能要求一个天生缺少怜悯之心的人有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太过于苛求了。   木宛童的腹痛较比第一天快要昏厥过去已经好多了,只是腰背依旧有些酸疼,长久窝在床上更是不行。   夏侯召回来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木宛童正临窗写着什么,他凑过去看,字写得极好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   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   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   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夏侯召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懂得,他仅有的那些只是都是军师教的,军师用兵书给他启蒙,教他排兵布阵,却从未教他诗词歌赋,这些花里胡哨的字单个拎出来他认得,若是拼凑在一起,他再理解只能理解个大概了,就像木宛童如今临摹的这首诗。   “写这个做什么?”他问道。   木宛童用湿帕子擦了手,去给他细细的解释“这首诗讲得是灾荒年间,朱门依旧煊赫,而灾区穷人却易子而食的事。不过是我有感而发,想起当今氏族大夫骄奢无度,而穷苦百姓却在吃糠咽菜,卖儿鬻女才能谋得一条生路,随手便临摹了。”     “童童是在怜惜那些穷苦百姓?若是的话,我大可开仓放粮。”夏侯召想着她高兴便好。   木宛童摇头“外祖还在邺城的时候,总是叹息世无明主,百姓漂泊流离,不得安稳,而朝中却还是一片刻意营造出来的盛世太平,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开仓放粮不过只能解一时之忧,难平长久之患,百姓能一时填饱肚子,却不能一辈子倚靠你救济,何况你又有多少钱财粮食能供应?终究不是长久明智之举。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若有一日你因无粮可放,不再开仓放粮,你反倒会成为百姓眼中的罪人。”   “那当如何?”他继续问,只要木宛童想,他就去做。   木宛童沉吟半晌,方才幽幽道“若是改朝换代,为百姓开辟一番新的天地,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这才算从根儿上解决了问题。   只是这法子过于偏激和危险,稍有不慎,不但满盘皆输,还会将天下都拖入战局,北越、西晋、东秦都对着南齐这块土地虎视眈眈,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扭转局势不可谓不难,现在四国勉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是南齐没有太多的国力可供消耗挥霍了,战事是迟早的,不过早晚。”   “早晚流血漂橹,横尸遍野……”她补上一句,声音低低的不知说给谁听,竟有些荒凉和感伤。   夏侯召将她横抱起来,木宛童一惊,慌乱中搂住他的脖子“你做什么?”   “地上太凉,你在地上站着的时间够久了,太医嘱咐不能受凉。”夏侯召义正言辞的解释,复又凑近她的耳边低低道“早晚都会有办法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木宛童抱紧了夏侯召的脖颈,心中各种滋味都有。夏侯召依旧没有怜悯之情,也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很可惜自己一直没能教会他,但是他愿意为了自己,去做他原本不会做,不想做的事情。   木左珩在邺城周边游学的时候,见识到了原本未曾见过的世界,他这才懂得人生百态,风霜雨雪,世上有穷人有富人,有善人有恶人,而且他们都不会在脑门上明晃晃的写着善恶是非。   他将自己的见闻都记录下来,写成了信寄给木宛童。木宛童从信中的确看出木左珩大有长进,不只是原本那个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了,她不禁开始思索。   老祖宗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所言非虚,或许她以往要求左珩单单做好学究上的积累是远远不够的。   年节的热闹将会持续到整个正月结束,道路上通红的炮竹会被扫走,门前挂着的鲜红的灯笼也会被取下,人们换下来年节时候笑意盈盈的一张脸,用五味陈杂去对抗未来的长远苦难折磨。   但好在才大年初七,该走亲戚的依旧走亲戚,小孩子们依旧挨家挨户的要糖吃,或是收了压岁钱攒起来。   离正月十五又更近一步了,街上开始逐渐出现煮汤圆的摊子,热腾腾的冒着白雾,花灯也卖得更好了。   无论这个世道多么艰难,人们对于过节的热情是丝毫不会打折扣的,恨不得倾尽一年的全部气力去过好正月里的节。   龚映雪挨个院子里送了自己做的平安符,保佑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不说值钱与否,单是这份心意和耗费的时间精力就值得人感叹。   木宛童虽然因龚氏的原因不怎么喜欢龚映雪,但也免不得对她改观。聪明机灵又有眼力,关键是肯下心思,这样的人倒是不多见了。   龚映雪再来求见木宛童,木宛童倒是闲的发慌,愿意同她多说说话,便放了她进来。   兜兜转转的,龚映雪竟将话题转到了一个故事上,给木宛童讲了故剑情深。   许平君于刘病已落魄之时下嫁,刘病已称帝后不忘旧妻,可霍氏一族专政,他无法直言立许平君为后。便下诏找寻一把随身多年的佩剑,大臣通晓皇帝心思。一把旧剑尚且不忘,何况旧人,便纷纷上奏立许平君为后,只可惜许平君没过几年便被霍氏毒害身亡了。   龚映雪以感叹的口吻道“可即便再是相爱相守,也难逃有心人的算计和安排,世事大多如此,若是能提早通晓,有所防备便好了。想那霍成君,许是也仅仅是按照家中祖母、母亲安排,也非她本心……”   木宛童直觉龚映雪话中有话,再问龚映雪也不肯多说,只是说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订阅评论发红包呦~大家中秋放假快乐!   第四十一章   木宛童略微沉吟, 心底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故剑情深?讲得是夫妻情深, 不过中间又为何插了霍成君?她不信龚映雪只是单纯的给她讲个故事, 其中必有些意味深长的东西。   她命人去打探龚映雪到底是为什么而投奔龚氏的, 得到的消息却是为了攀一门更高的亲事,所以散尽家财笼络龚氏。   所以,龚映雪是将夏侯召比作刘病已, 将她比作许平君,而龚映雪自己则是霍成君?龚氏与庞氏有意将龚映雪许给夏侯召?   怨不得龚映雪要说霍成君或许也是迫于家中长辈的安排不得已为之。这已经是给木宛童敲响了警钟, 让木宛童早做准备,若是有一日当真出事,也让她不要怪罪, 自己也是抵抗不过龚氏与庞氏的安排。   只是龚映雪却不够了解夏侯召,他那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如何也不会受任何人摆布。而她也不是许平君。   她对于夏侯召的感情极为复杂,怜悯心疼里有一些陌生的情愫,比不上夏侯召对她的感情来得赤诚热烈。   正月十五那日热闹极了, 白日里舞狮杂耍的队伍从城东转到城西,夜里各色的灯笼被依次串在麻绳上, 吊在半高不高的空中, 远处看去,点点金光翻涌成浪,辉煌又壮丽,震撼人心。   银色的烟花次第在天空炸开, 城门处有人全副武装,手持柳木勺用烧的滚烫的铁水打铁树金花。   红色的铁水撞击在冰凉的城墙上,发出撕拉一声惨烈的尖叫,铁水四散溅开,洒出一阵金雨,足足有几丈高,密集灿烈,远比烟花震撼许多。   方副将的妻子儿女都在樊门关,未曾随他前来邺城,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一个人总归是形单影只,孤独非常。   他换了一身新衣,进了平城侯府来寻夏侯召,大嘴咧开笑,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有些谄媚的架势。   “将军,今儿可是元宵节,这古往今来,元宵佳节,无不是一大盛事,家家户户团聚一堂,上上下下齐聚安康……”   方副将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方一张口,就头也不回的奔着说书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抑扬顿挫,辗转起伏,感情充沛到了极致。   夏侯召揉了揉额头,他能把方副将留在身边这么久,当真是个不小的奇迹。当初是嫌身边清冷,方副将这个人,话多,又有意思,关键打战不要命,这才留在身边的。   眼下他日子有意思了,就越来越觉得方副将聒噪了,像夏天外头不眠不休的知了一样磨人。   “你若有话就直接说,别在那儿和我绕圈子,不然就滚出去!”夏侯召指了指不远处的雕花门,又扬了扬下巴。   方副将搓了搓手“将军,您说往常还在樊门关的时候,每次元宵节都是兄弟们一起喝酒,您也不跟着一起,眼下来了邺城,四目无亲的,想着请您出去喝个酒,看个灯……”   夏侯召微微沉吟,右手撑着书案托了腮,斜眼去看方副将“你说,每次邺城元宵节,百姓都会去做什么?”   方副将一听,不大的眼睛一亮,来了兴致,一拍大腿“将军您问我这就找对人了!”   方副将从一旁搬了把太师椅过来,坐在夏侯召对面,兴致勃勃的开讲,夏侯召踢了方副将一脚“你离我远点儿,唾沫星子喷我一脸!”   方副将笑意不减,应了一声,乖巧的搬着椅子向后退了三步,征求夏侯召的意见“将军您看看这个距离行不行?”   “行。”夏侯召撑着脑袋微微点头。   “将军我跟您讲啊!元宵节元宵节,这过节肯定就是要吃元宵的是不是!黑芝麻白芝麻,花生玫瑰山楂的应有尽有!”方副将性质昂扬,甚至抹了把嘴。   “还有就得赏花灯啊!猜灯谜!外头那些灯笼挂的可不是摆设!要是猜对了还有奖励嘞!当然,咱们就别去了,人家文绉绉的才子佳人往那儿一站还行,咱们这大老粗,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又猜不对……”   夏侯召听他这么说,想起木宛童平日里书不离手,暗暗将这项活动记在心里。“你继续……”   方副将难得看夏侯召这么有兴致,竟然能听自己说话说这么久,往常超过两三句必定就不耐烦了,可见是极为感兴趣过元宵节的!不然依照夏侯召那样的性子,早就赶人了。   这更给了方副将极大的鼓舞,讲解起来愈发的慷慨激昂。   “还有这个放烟花,那嗖嗖的飞上天,炸在天上,啧……”   说着说着方副将的声音就忽然低了起来,凑近了夏侯召,小声道“这不得不说的啊,元宵节其实和七夕节也差不了多少,城里那些有婚约的,看对眼儿的姑娘小伙,都趁着今天出去幽会,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幽会,街上两两三三都是成双成对的!”   夏侯召直起身子咳了一声“没文化!那正大光明的能叫幽会吗?”   方副将瘪了瘪嘴,暗暗腹诽,将军您肚子那点儿墨水还赶不上属下呢!还挑刺属下!   “反正将军您也没个心上的姑娘,属下更没有,夏泺那臭小子没心没肺的,更不可能有,您关心这个干什么?咱们仨出去喝酒吃饭吧!”   方副将殷切的看着夏侯召,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憨憨厚厚的像条大犬,明明白白能从里头看到希望和热切。   夏侯召往椅子背上一靠,右手敲了敲书案的桌面,心里有几分激动“不了,你和夏泺去罢,今日的开销都从我账上走。”   方副将一愣,合着他苦口婆心这么久,一点儿作用都没有!那将军问的这么详细干吗?就是心血来潮想要了解民风民情?往常怎么不见他有这闲情雅致?   他张了张嘴“将军……这大过节的,把您自己一个人撂府里头,属下也于心不忍……”   夏侯召抬手扔了个玉镇纸在他脚边,好好的玉碎成了几瓣,可见其败家程度。他也就是仗着木宛童现在不在,没人管得着他。   “滚!滚的越远越好!”谁说他自己一个人过节!没眼色的东西!他明明有人过节!你才是孤家寡人!   书房的小间是个起居室,和正院的寝房没差多少,只是夏侯召甚少在此留宿。他将小间的衣柜打开,满满当当的衣裳铺了一床 他从中挑了两件,一件是惯常的黑色窄袖,不大显眼处绣了几枝罂粟。   另一件则是白色的,用了银线锁边,溜了一圈藤萝,照比往日的衣衫袖口更宽阔些,有几分飘逸,是他未曾穿过的款式。这件衣服自打做了后他连试都未曾试就扔在柜子里了。   但,大概木宛童会比较喜欢罢,她平日里惯常都是素色,衣袖也宽大。   夏侯召穿着这样的衣裳总觉得别扭,所以在二者之间左右摇摆。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个骰子,放在书案上转了转。   单数白色,双数黑色……   骰子在书案上咕噜咕噜的转了几圈,夏侯召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这只骰子,恨不得戳出窟窿来。   最后两个点稳稳的朝上,对着他的眼睛,夏侯召的眉头蹙起,对着那个骰子沉吟许久。   罢了,这死物都是不准的!他将骰子藏起来,红着脸换上了那套白色衣衫,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中的人,长身玉立,五官极其深邃,尤其是一双眼,像是凤眼又像是桃花眼,微微上调,本该是含情脉脉的勾魂模样,却因眼神冰凉而丝毫不见有情,反倒添了几分距离和威慑。   像是浓墨重彩画出的一幅水墨,昳丽的不像话,单是站在那儿,就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他站在镜子面前许久,方才同手同脚的走出门,这样的衣裳,当真让人不舒服。   院子里的人见夏侯召,都看直了眼,停下来手里的动作,好看的人,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院子里种了一株梅花,开得正好,风骨遒劲,枝丫细瘦,殷红如血的花衬着清冷的白雪,对比的刺目强烈,灼灼生辉。   夏侯召羞恼皱了皱眉“都把头低下!”不待旁人反应,他便快步的出了书房去找木宛童。   木左珩又送了信来,他不日就要回邺城了,一切都还算顺利。   木宛童将信仔细叠好放回去,与平日里木左珩送来是那封信放在一起,郑重的锁了起来,却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是夏侯召,不慌不忙的转身去看。   就见夏侯召一身清凌凌的白衣,站在身后,虽强装着镇定,但木宛童却能敏感的感觉到他现在的局促不安,露出在袖口的手僵硬的不知怎么摆放,表情僵硬。   夏侯召看着木宛童亮晶晶的眼睛,内心的羞耻几乎埋没他,他强忍着不让自己低下头,努力装作和平常别无二样的表情。   “外面很热闹……如果你想出去看看……我……我勉强可以陪你出去。”他声音平稳,甚至有几分不耐烦,木宛童却听得出他潜在的期盼。   明明就是在说“外面很热闹,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木宛童摸出一个规律,但凡夏侯召口是心非,说话时候总是把字眼拉的格外长,让人听得十分清晰,尾音上挑,本就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把钩子一样勾人心,好似格外诚恳。   又好似说得慢一些,就能更让人确信,也更能劝服自己,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没有半分虚假。   木宛童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夏侯召原本满怀期待的眼神逐渐黯淡,大概她是不愿意罢,不愿意和他出去。袖下紧握的手也逐渐松开。   不愿意就不愿意罢,总归不离开他就好。他就知道,她说的什么喜欢都是假的,用来哄骗他的。他也明知道是假的,还要甘之如饴的接受欺骗。   木宛童上前去,伸手握住了他袖下的手,夏侯召下意识回握住她的手,软乎乎的,又小小的,刚好能包在掌心里。他免不得一阵惊愕,猛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她,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木宛童当真以为他会吃她这个甜枣?   但实际上,夏侯召他的确吃,而且吃的死死的……   “那我们要出去的话,我替你梳发好吗?”木宛童眉眼弯弯,指了指夏侯召的发。   他只是用黑色的发带整整齐齐将一头浓密的乌发束起来,与这身衣裳不大相配,又因为方才换衣裳,多少有些散乱。   夏侯召愣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木宛童要替他梳发?   替他梳发?   梳发……   不但没有拒绝他,而且要替他梳发!   木宛童牵着他的手摇了摇“你坐下好不好?我够不到。”   夏侯召生的极高,木宛童年纪又小,只到他胸口处,她就是垫着脚也够不到他的发顶。   夏侯召任由她摆布,端坐在铜镜之前,镜中模糊的倒影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木宛童纤细的身影站在他身后,一抬手,便将他发上束着的发带扯下。   他的头发生的又黑又亮,而且浓密丰厚,离了发带的束缚,一遭顺滑的散在肩上,半遮了夏侯召的脸。   木宛童向铜镜里看去的时候,心跟着漏了一拍,镜中的夏侯召散着发,像个妖孽,凤眼微挑,眼眸幽深,把她的心跟着也挑走了。   木宛童的确生的极美,但却与夏侯召并非同样的长相,夏侯召偏艳丽,冲击力极强,一下子便能摄人心魄,令人窒息,大概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该是这样的模样。   而木宛童偏柔婉,就是人人口里说的天仙儿一样的,便是一身粗衣麻布都自带仙雾缭绕。   木宛童摇了摇头,回神,抬手拾了桌上的玉梳,分出夏侯召的一缕乌发一下一下轻轻的疏通。   她纤白的手穿过夏侯召锦缎一样冰凉的发丝,黑白交错,妖冶美异。木宛童找出一件羊脂白玉冠,拿给夏侯召看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们用这个好不好?”   “好,哪个都好。”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玉冠,只要是木宛童挑的,哪个都好看。   木宛童手指灵活的翻转,将他两侧的发各取一缕松松的编了,总束在上头,散了一半的发披散在肩上。   木宛童将玉冠最后的横簪簪入夏侯召发的时候,他的眼眶忽然不由自主的红了,有泪颤颤巍巍的欲要涌出,他死死揪了膝上的衣摆,将眼泪忍回去。   木宛童将他披散下来的那一半发又重新梳顺了,就听夏侯召忽然沉沉的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沙哑几分,近乎带了几分软和和哀求   “童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刚晓得什么叫人间烟火,人情温暖,你不能就此弃我而去。你不能教会我,又舍弃我……   木宛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望去镜子里,镜中的夏侯召,褪去了往日的锋利棱角,一身温文尔雅,任谁都瞧不出这是个沾染了满手鲜血的人。   他未来不会仅仅止步于一个平城侯,在邺城消磨一辈子,他未来或许会有一位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子为妻,为他增添助力。而她的未来还不确定……   夏侯召见她沉默,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有些吃痛,只是她却一声不肯吭。夏侯召的手还在发抖,不知是怕还是恨。   木宛童,你明明上次答应了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骗我!   “木宛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夏侯召的声音也跟着发抖,眼眶还是红红的。   木宛童抿了抿嘴,低头看向铜镜里的他。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你走!我问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明确的……命令你,你这辈子除了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是单单说过就算了的!”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木宛童,眼里满是疯狂。   木宛童抬眸去看他,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夏侯召,无论他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的。   “你将来会有妻子,她是和你生死与共的人……”木宛童声音很轻,散在风里。   夏侯召更发狠的握了她的手腕“谁都不会有,只有你一个人!”他牵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声音忽然低落又软了下来“这里只有你,就算你说的爱都是欺骗假装的……”   木宛童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扑上去紧紧抱着夏侯召,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的,就我一个人!那我哪儿也不走了!就算我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假装爱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一个时辰是假戏真做了?”   夏侯召对她好,独一份儿的好,而且是在她父母双亡家境破败,最为狼狈无助的时候,所以她不可避免的动心,却又约束自己的感情。   她想,夏侯召未来定然不会娶她,这是残酷的现实。   但是夏侯召今日既然承诺了,她就信,夏侯召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以往他没有承诺,她始终不敢向前踏出一步,既然他现在承诺,那她就赌一把。   夏侯召回抱住她,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将头埋在她颈间。   他从来不知道,木宛童原来在担心将来他会另娶别人,他以为就算他不说,木宛童也该察觉的到,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夏侯召的情绪逐渐平复,怜爱的摸了摸木宛童冰凉的秀发,眼底情绪翻涌,瞳孔漆黑幽深。   无论是什么原因,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旁的哪儿都不许去!我对你予取予求,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你和我一起!   夏侯召认真的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似对待易碎的珍宝“你放心,只有你一个。”   虽然木宛童哭起来也好看,让他忍不住更想欺负,但他还是舍不得她是因为伤心难过而哭的,要哭也只能换个时候。   他眼眸淡淡转向床榻,眼底幽深,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侯召替她系好白狐绒披风,库房那件珍贵的白狐绒,到底还是在他的坚持之下,给木宛童做了披风。   方副将怂恿夏泺再去邀请夏侯召跟他们一起去喝酒。   “你去说说,你整日跟在将军身后打转,不像我,将军一看我就觉得烦!”   夏泺也体会到了和夏侯召一样的头疼,这都一个时辰了,方副将还在坚持不懈的游说他。   “方副将,我都说了,将军不可能跟咱们一起,你死了这条心罢!天儿也不早了,酒楼去晚了可没位置,咱俩该走了!”   “那咱们也不能扔下将军自己快活去,他一个人在府里孤孤单单的,多可怜!”   夏泺腹诽,人家可一点都不可怜,美人在怀,不比他俩快活多了。   “你要是再啰嗦,就别去了!”夏泺开始威胁方副将。   方副将咂了咂嘴,怎么能不去?当即不再说了,只是神色还有些遗憾,心里还想着将军真可怜。   只是和夏泺欲要出府的时候,就见着前方的夏侯召,一身白衣飒飒,牵着木宛童,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柔和,甚至替人家理了理鬓边的散发。   方副将刚想惊呼出声,夏泺赶忙死死捂住了他的口,待到夏侯召和木宛童二人出了府,方才松开手。   方副将恍若大梦,掐了自己一把,捂着脸蹲下“我没睡醒做梦呢?将军穿白衣?还牵着个姑娘?我疯了,我疯了!”将军他可从来没穿过白衣!也没牵过姑娘!   夏泺反倒笑起来,连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兴致勃勃的回想方才的一幕,激动的拍了一下子方副将宽阔的大脑壳“你没看错!嗨!咱们将军开窍了!知道喜欢姑娘了!”   方副将一脸惊恐,之前将军不还是暗搓搓的磨刀打算把人家姑娘做成灯笼?这……这就转性了?   “男人心,海底针。”他喃喃了句,简直说变就变。   怪不得今天破天荒的将军跟自己打探元宵节的活动呢,敢情是要带着人家姑娘出去玩儿。也是,跟一群臭老爷们喝酒,哪里比得上姑娘家温香软玉,更何况还是宛姑娘那样的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  方副将:将军我觉得你自己在家孤单! 阿召:妈!你看!这有个媳妇不在身边的人担心我孤独! 阿召这种病态的爱要不得,阿妈早晚让你改过来! 订阅留评继续红包包!   第四十二章   护城河像是像是一条白玉带横在邺城, 绕了一圈儿, 安静下面是深藏不露的汹涌。河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晶莹剔透, 于灯火通明下倒映着寒光。   人头攒动的街市, 各样年轻的少年少年,衣着光鲜,皆是笑意盈盈的提着一盏或简陋或精致的灯笼, 兴高采烈,可见节日的欢庆。   夏侯召牵着木宛童的手走在街上, 即便夜色昏暗,借着灯光,还尚可窥见木宛童的颜色, 自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只是碍于夏侯召冷着脸挨在她身侧,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这才没有人敢上前去搭讪。   夏侯召紧紧的攥着木宛童的手,将人半揽在怀里, 隔绝攒动的人潮和众人投来的眼光,心情愈发的糟糕。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他不喜欢木宛童被旁人看去。   木宛童感觉到夏侯召格外沉默, 似乎晓得他心情不好,便暗暗的回握住他的手,方才使他的面色缓和。   路过街市的时候,正巧碰上有卖斗笠的, 轻巧的薄纱覆在上头,刚好能朦朦胧胧的遮住人的脸,又不至于过分挡住视线,他扔下一锭银子随手取了一顶。   摊主是个四十余岁的憨厚中年男人,一顶斗笠不过卖个七八文钱,单养家糊口用以嚼用。今儿是元宵节,没几个人买他的斗笠,生意不好,原本打算收摊回家陪妻儿了,没想到天降横财,得了一锭银子。   他呆愣愣了半刻,方才抬头去看,夏侯召二人已经走远,他还是急忙揣了银子在怀里,朝着二人的方向遥遥一拜,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夏侯召摆弄了斗笠半刻,终于将这东西研究明白了,细心的替木宛童戴在头上,又笨拙的替她在下颚处打了个结。   虽然已经竭尽所能让它好看,但还是丑的不忍直视。木宛童倒也不计较,她过年就晓得夏侯召在动手能力方面欠缺的不是一点两点,多多少少能系上别散了就已经不容易了。   还记得守岁那天夜里,旁人家吃的是饺子,他们两个在喝面片儿汤。   不过她还是撩开了面前的一层薄纱,有些不解的问“你好端端的买个斗笠做什么?”还像个败家子一样花了一锭银子。   夏侯召右手握拳,虚虚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愿意让别人瞧去你,便板着脸假意怒道   “让你戴着便戴着,哪里那么多的话?”   木宛童噗嗤一笑,若不是他实在中气不足,她都要相信他的鬼话了。   “那我便戴上,省的你再不高兴。”木宛童也不再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嗔了一句。也不晓得夏侯召整日里哪来那么多的小心眼,木宛童腹诽,将薄纱放下,脸被挡在后面,朦胧的看不大清。   夏侯召神色满意的看着木宛童头上的那顶斗笠,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方才护着她顺着人流继续向前。   木宛童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他刚好能将人圈起来,一低头就能瞧见,温温软软的,抱着有些舒服,只是单薄些。   只是人流拥挤,难免有人会无意间碰到他的衣肩袖摆,夏侯召这个人最是矫情,不耐烦旁人的触碰,心头的火气开始剧烈翻动。   只是相较于自己被这些人挨挤一下,他更没法接受木宛童被旁人触碰,所以即便他有再多的不喜,也还是依旧牢牢的圈着木宛童,不让她脱离自己怀中一步,也防止人潮挤着她,或是将二人冲散。   大部分的小摊都是猜灯谜的,摊主热情的招揽着客人,精巧又别出心裁的灯笼挂在最现眼的地方,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即便隔着薄纱,木宛童还是能透过薄纱将外面的事物看个七八分的清楚,目光锁定了一盏别致的白兔灯笼,原因是她瞧着夏侯召的目光钉在上头一转也不转。   做工不算精致,但胜在合眼缘 ,夏侯召能瞧上一个东西实属不易,怎么也得替他得到。   夏侯召目光一直看着那只兔子灯,倒不是多喜欢,只是他觉得与木宛童很配,她或许会喜欢,一时不察,才看得久了些。   夏侯召转眸,注意到她目光锁定的方向,正是他方才看的兔子灯,免不得有些沾沾自喜,便低头凑在她的耳侧问“喜欢那个?”语气忐忑。   木宛童弧度轻微的点头,脸颊隔着那层薄纱蹭在夏侯召的脸颊上,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后悔买了这顶斗笠。   “那我们买下来好不好?”他回味了半刻,声音更放柔软了几分,更贴近木宛童耳侧。   木宛童被他温热的呼吸吹拂是耳蜗有些痒,她偏了头笑出声,声音清脆,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欢快“人家那是猜灯谜赢了才能得的,哪里能买?”   木宛童想着,夏侯召这个人就是小孩子脾气,明明是自己瞧上了那灯笼,却又怕丢脸面,半分喜欢都不肯说,非要打着她喜欢的旗号。她只能勉为其难的配合着,不然还能如何?   夏侯召听闻木宛童的话,一瞬间就静默了,抿了抿唇,站直身子,他是一点儿都不会猜谜……这样一定会影响他在木宛童心中的形象,真是太糟了……   他忽然局促了起来,心中充满不安和担心,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看点儿书。   “就算你不会,我会啊,我猜赢了,拿下来送给你好不好?”木宛童扯了扯他的手,依旧笑得开心,丝毫没有因为夏侯召的局促而有丝毫的影响。   她多多少少听夏泺说过,夏侯召读书不多,虽在排兵布阵上称得上是天纵奇才,但让他舞文弄墨,着实太为难他了。   这或许也是他不肯直说瞧上这灯笼的原因之一罢。   大概是相处的时候久了,有些事情就格外的心有灵犀。夏侯召情绪起伏波动,并不太会在面上显露明显,但木宛童却能精准的捕获他情绪的变化。所以才能安抚和平静他。   木宛童感觉的到夏侯召现在明显一种低落的情绪之中,甚至有些自卑和敏感,她握了握他的手,给他些温暖。   不过就是猜不出灯谜罢了,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见不得人的,木宛童倒是丝毫不在意,既然夏侯召想要那个灯笼,她就替他赢下来。   她现在身无分文,就连吃穿住行都是依靠的夏侯召,无论送什么东西,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唯独这灯笼 ,她或许能凭借自己的能力送给他。   夏侯召不说话,眼睛却亮了。   摊主见夏侯召与木宛童过来,赶忙更卖力的招呼起来。   他飞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二人,捧出一张笑脸来,殷勤的推举自己“姑娘公子瞧瞧,我家灯笼做的极好,最合适送情郎了……”   木宛童因为他的话脸微微一红,脚步也跟着顿了顿,好在有薄纱遮挡,瞧不出来窘迫。   “姑娘瞧瞧。”摊主见二人走近,继续卖力的推荐。   夏侯召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盏兔子灯笼。摊主会意,赶忙转身去下给他瞧瞧。   摊主在邺城生活这么多年了,自然还是有些眼力见儿的,二人器宇不凡,身上穿戴也非便宜货,最低也是个小的官宦子弟。   “这灯笼啊,十文钱猜个迷,若是猜对了,便归你们了。”他伸手比划“十文钱,是极便宜了,姑娘与公子不妨试试?”   木宛童欲要开口,夏侯召暗暗握了握她的手,不许她出声。他的人,声音也不许旁人听去的。   “这个灯笼的字谜是什么?”他声音凉薄,跟刀片子一样划在人心上,摊主的热情被迎头浇上了一瓢冷水。   摊主咧嘴一笑,从灯笼里取出枚小纸条递过去,夏侯召将纸条上的字反反复复打量了好几遍,方才皱着眉递给木宛童。   只见纸上书着的“久雨初晴”四个字。   木宛童跟着微微蹙眉,这些年这些灯笼的字谜几乎都一模一样,换都不换一下,好在十文钱猜一次,摊主差不多能回本,不至于亏损。   她抬手在摊主早已备好的宣纸上书上一个“昨”字,极有风骨和气韵。   摊主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笑呵呵的将灯笼递过去。“现在这个灯笼是姑娘的了。”   但凡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这个谜底基本都能猜出来,这姑娘瞧着文质,想来是个有文化的,至于她身边儿的那位公子,相貌倒是不错,只可惜戾气太重,让人喜欢不起来。   木宛童将灯笼转递给夏侯召,笑意盈盈的“方才看你一直瞧着它,应该是喜欢,我把它送给你!”   夏侯召垂眸看着那盏灯光盈盈的灯笼,上头画着的兔子惟妙惟肖,嘴里叼着一根草,眼睛明亮有光。   他沉默的将灯笼接过来,沉默的搂进怀里,表情冷硬,动作却温柔,可见珍惜。现在,是谁当初看上这灯笼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木宛童给他的,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会一直留着的。   夏侯召嘴唇干涩的动了动,终究说不出谢谢那两个字,从未说过的词,难免晦涩。   木宛童仰头看他,眼睛里倒映了一片橙黄暖融的灯火,笑着贴近他,轻轻的道“元宵安康,夏侯召。”   夏侯召忽的跟着笑了起来,他不常笑,一笑便如春河破冰,万光潋滟,异常明亮鲜艳,他一字一字郑重回道   “元宵安康,童童。”如果我的许愿作数,那希望余生的每一个节日都能有你在身边,同我说安康。   所以夏侯召在不受刺激的时候,是个温暖又脆弱的人,像个孩子。大概是从未有人对他好过,所以格外容易哄好,只要一件小小的东西,他就能开心上许久,就像现在。   二人向着城外愈行愈远,人流也变得少了起来,待到去了护城河边儿,只剩下两两三三的人,静谧安详。   夏侯召对这个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即便是第一次过元宵节,那些新奇的项目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只是为了和木宛童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在一起。   他眼力极好,侧目看到河对岸的一对青年男女在卿卿我我,男的买了一枝花替女的簪在头上,女的则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   大概是叫花枝乱颤,他不知道这个形容词说得对不对,但他脑袋里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词了。   夏侯召恍然,暗暗记在心里,原来邺城里这些男女都是这样相处的。   人家姑娘有花,他的姑娘也必须要有!一样都不能缺!   河畔卖花的姑娘正四处叫卖,眼尖的瞧见河畔有个白衣的公子,容貌俊美,目光扫向她篮子里的花。原本冬日里不该生出这样娇美的花,但将花养在温室里,便不惧季节了。   她上下打量一番,那公子身上穿着的衣料并非寻常,想必是个有钱的主儿,身边儿又跟着个姑娘,便是未曾露脸,只看那姑娘身材窈窕,便知是个美人。   这美人在侧,不能太过小气失了颜面不是?   她提着自己的花向夏侯召放向缓步接近,脸上是喜气的笑容。   夏侯召眼见着卖花的姑娘将篮子里的花展示给他看“公子,买支花送给姑娘罢,今儿是元宵佳节。”   夏侯召不为所动,眼睛在花篮里不着痕迹的搜寻着,卖花的姑娘以为他不想要,开始巧舌如簧的打算游说   “公子,您身边儿的姑娘这样好看,不得买支花送她……”   “这一篮子多少钱?”夏侯召开口打断她,他方才目光在篮子里搜寻了一圈,实在是瞧不出哪个最好看,干脆都买下来让木宛童自己挑。   卖花的姑娘面色一喜,激动的脸上染上红云,连声音都开始颤抖,眼珠子一转“一两银子一朵,还剩二十朵,您要是全要了,便算您十八两银子!”   木宛童扯了扯夏侯召的衣袖,就算冬日里鲜花难得,也卖不上这么贵,这丫头明摆着是把夏侯召当作冤大头坑呢。况且若真是要买的话,只买一朵便是,一篮子实在有些铺张浪费。   夏侯召在有些时候显得格外执拗,扔了银子在卖花姑娘怀里“不必找了,篮子也给我罢。”   卖花的姑娘哪里管的上夏侯召气势多渗人,只顾得欢喜去了,咬了一口银子,欢天喜地的将篮子递过去。她今儿赚大发了,本该卖五两银子的花卖了二十两!   木宛童掀开斗笠,直直的看着他,有些嗔怪“你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花儿哪里值得二十两?”   她算是清楚了,夏侯召就是个败家子。   夏侯召将篮子递在木宛童的面前,十分郑重道“便是这些花一朵二十两,配你我都嫌不够。”   木宛童感动之余,还有些难以名状的好笑,所以这就是你心甘情愿,甚至上赶着做冤大头的原因?只是她晓得夏侯召是在同她求鼓励,只是缓了声音道   “很好看,但是下次不许乱花钱了!”   夏侯召有些冤枉,他的钱可都在木宛童手里把控着,若是她不给这么多的钱,便是想花也没有,说到底还是木宛童的错。   他只是草草的点头应了,一瞧就是不走心的模样,将花篮朝着木宛童处又递了递“你挑一朵最好看的。”   木宛童从中间挑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只微微吐露了花心,含羞带怯。夏侯召虽不懂得这朵好看在哪儿,但既然木宛童说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   他仔细将花茎折成长短刚好的样子,又去了叶子,将木宛童的斗笠揭开,替她簪在鬓间。   木宛童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夏侯召忽然贴近她,将花笨拙的簪在他鬓角,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染出了红色。   夏侯召与她离得极近,木宛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以前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看,便是离得这样近都没有半分瑕疵。   因着第一次簪花没什么经验,夏侯召的手不怎么听使唤,不出木宛童的预料的笨拙,勾散了她的一缕发,倒是没弄疼她。最后过了许久,才堪堪将花簪好,只是不怎么漂亮,原本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在他手里有些揉搓的不成样子。   夏侯召退后一步,对这朵花簪的甚为满意,却又微微拧了眉,怎么人家替姑娘簪花时候就能簪的那么快,到他这儿就耗了这么久。   “好看!”他极为认真的看着木宛童道。   木宛童本就生的好看,就算鬓边的花儿蔫的不成样子,也只是为她增光添彩,嫣红的花朵配着美人,比美酒还让人心醉。   木宛童下意识摸了摸鬓边的花,腼腆的笑了,也顾不得追究夏侯召败家的事儿。   再过半个时辰,江边有放烟花的,是京兆尹主办的,规模盛大,照比过年那天还要热闹几分。夏侯召不愿意跟旁人一起挤,便提前找好了一座高处,视野开阔,旁人却又没法轻易窥见的地方。   他不爱看烟花,总觉得这样的东西虽好看,却没法长长久久的停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听说小姑娘家都喜欢看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为了木宛童高兴,也甘之如饴。   路上,他牵着木宛童的手走在河边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剑上挂着酒壶的夏泺和方副将,方副将大惊失色,眼睛瞪的老圆,夏泺赶紧拉着他转过身去,递了壶酒给他   “咱俩啥也没看见!”   方副将后知后觉的跟着转身“没看见,没看见……”   心里却翻江倒海,那么温柔是他们将军?鬼上身了?还是沉溺在爱情里的男人都是这副模样?   不过方副将不知道沉溺在爱情之中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肉麻,但方副将知道的是,若今日将军知道夏泺和自己在街上偶遇了他和宛姑娘,还瞧见了他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肯定觉得丢人,指不定要怎么折腾自己和夏泺。   还是装作未曾看见他的好!   不过瞧着将军与宛姑娘这幅样子,他有些想念在樊门关的妻子了,也不知道儿子最近有没有调皮,惹她生气。   夏侯召与装模作样的夏泺和方副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微不可见面上显出了几分满意,还是十分有眼力见的!   烟花一股脑整齐的绽开于天际,照得通明如白昼,人群也跟着惊叹和骚动起来,只是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切又都归于沉寂,天还是黑沉沉的压下来,给人以压迫感。   人流也开始四散,街上的人也逐渐变少了。   夏侯召不怎么爱在外头用饭,对酒楼里的饭菜兴致缺缺,没吃几口全都在为木宛童布菜。木宛童总不能放着他不管,便开始准备打道回府。   夏侯召但心她没吃饱,又喂了一碗汤才算。   回到平城侯府的时候,就见门口龚氏的亲信嬷嬷站在了门前。   虽说夏侯召已经掌控府中实权,又不许府中的丫鬟小厮理会龚氏与庞氏两个人,但二人也是有娘家的,娘家虽忌惮夏侯召的残暴,不敢正面跟他反抗,但私底下还是偷偷送了伺候的人与财物进府,就是不多罢了。   那嬷嬷谨记前人的教诲,不敢态度蛮横,反倒谦卑,腆着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侯爷,今儿是元宵节,合家团聚的日子,太夫人与老夫人想您了,都等着您回来呢,您要不过去吃顿饭……”   夏侯召与木宛童俱是不信,龚氏和庞氏能有这么好心?她们巴不得夏侯召死才好,还会想他?   夏侯召不理会这个嬷嬷,牵着木宛童转手就走,嬷嬷惜命,不敢拦着,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嫩肉,哭得声泪俱下去寻龚氏了。   她可不想为了龚氏那么一个苛刻的主子去得罪夏侯召,命是自己的,比什么都金贵。   她一进门就抱着龚氏的大腿开始掉眼泪“太夫人啊,老奴实在是尽力了,是老奴没用,没法完成您吩咐的事儿,求您责罚!”   嬷嬷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不去唱戏都可惜。连龚氏都蒙骗过去了,近来最是信任这个嬷嬷,觉得她对自己忠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新章 大概在13:59发送,大家早点碎觉觉~后天恢复正常   第四十三章   龚氏同庞氏等人都端坐在桌前, 面前俱是各类美味佳肴, 早已凉透。   没想到这样客气的邀请, 都没能让夏侯召前来, 龚氏气不顺, 将身旁的杯具茶盏都砸了,满地都是碎片,不知想到什么, 悲从中来,捶着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年纪轻轻守寡, 老了老了,还得受这小兔崽子的磋磨!他娘又不是我弄死的!他要找,找他那死鬼老爹去!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夏侯銮赶忙高声怒喝提醒“母亲!”   龚氏一愣, 方才发觉自己失言,便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哭自己命运悲惨,对夏侯召的父母丝毫不提。   龚映雪贴心的递了帕子过去,将心中的惊愕压了下去。   不是说夏侯召的母亲王氏是难产血崩去世, 方才龚氏哭着喊着,那意思是前任平城侯谋害了自己的妻子?   这高门大户里, 见不得光的事儿真多!   庞氏只是静静端坐着, 不出一言,仿佛此事与她无关,随后抚了抚衣衫,敛眸“天儿不早了, 媳妇告退……”   临罢不舍的瞥了一眼夏侯銮,夏侯銮没工夫再关心庞氏,心里还在想着龚氏方才说漏嘴的事儿 。   当年他年纪尚小,不大清楚此事,但龚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府中什么龌龊事儿都不避讳,冲着他说了不少。   夏侯召的母亲王氏当初被他兄长夏侯端怀疑行为不检点,与人私通,甚至怀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这才在王氏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使王氏难产。   没想到夏侯召那个小崽子命大,活了下来,且一出生就被皇帝下旨立为世子 。夏侯端胆子再大,也不敢大咧咧的掐死夏侯召。皇帝刚立的世子死了,这不是明晃晃打皇帝脸吗?   只是磋磨却少不了,明面上有着世子的尊崇,暗地里不但不请先生教导,甚至一日才给一顿饭,后来夏侯端病死,夏侯召被王野带走。   这事儿府中的老人都晓得,只是十几年过去了,也就淡了,没人提起来。   夏侯召回来之后,那样凶神恶煞,一上来就砍了几个嬷嬷,还吊死了夏侯銮的爱妾,将府中其他主子压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自然更加缄口,没人敢提。   但是夏侯端都觉得夏侯召不是他的儿子,那想来夏侯召当真就不是他的儿子。夏侯銮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方副将宿醉未消就被夏侯召派人叫醒,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穿衣去见夏侯召。   “这次回邺城带了多少兵马?”   方副将没想到夏侯召一上来就问如此正经的问题,虽不知他问来做什么,还是打起了精神,严肃了些。   “共五千人,现驻扎在邺城外!”关键是没人想得到,夏侯召竟在邺城逗留了这么久的时间。   本意是送王野的棺椁下葬,左右最多停留一周,没想到过了好几个月,还丝毫没有离开邺城回樊门关的意图。   樊门关处驻军近来频频传信,北越多次遣派人越界挑衅刺探,樊门关无帅,自是撑不起台面,有些散乱,已经多次催促夏侯召尽快返回抵御北越。   夏侯召沉吟,骨节轻轻敲了敲书案,面上并非木宛童惯常见的温柔,甚至称得上阴沉和凝重   ,低低道了句“太少了……”   声音轻的像是风里带来的,方副将未曾听清,疑惑的问了句“什么?”   夏侯召摇摇头,不再说话,他带着这五千人逼宫,最后平定邺城附近十三州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不像是王亲宗室,逼宫名正言顺,怎么都是一个姓氏,大臣与宗亲反对声音不会太过强烈。   那既然不能逼宫,便只能从一地起兵,打到邺城,但如今朝内过稳,已经形成了一套固有的,坚若顽石的运行体制,除非成帝死,这套体制才会出现混乱。   他说过,木宛童想要的,他都会给她,海晏河清会有,平冤昭雪也会有。当初是成帝听信太子谗言,抄了广平王府,那成帝与太子非死不可!   “老皇帝那几个儿子是不是都递了帖子来?”他抬眸去直直的看着方副将,隐约记得这几日推拒了许多前来拜访的人,其中似有成帝的几个儿子。   方副将直觉他眼神里有些东西,却怎么也看不懂,只是愣了愣答道“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递了帖子,邀请将军过府一叙。”   夏侯召实在是个太好的助力,他们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拉到自己阵营中,尤其是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不是太子,手中并无实权,登基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太子过于精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谁也比不过,二皇子冲动但是个忧国忧民的,有点脑子。   夏侯召玩味一笑,三皇子?萧越礼,字叔珩?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耽于美色酒肉,却做着成皇成帝的梦,成帝瞧不上他,却对这个儿子最为放心。   就算给了三皇子书珩多少实权,三皇子也干不出什么大事,反倒会一团糟。   另外两个皇子也是,放心极了这个弟弟。   他从方副将递过来的三张帖子中抽出其中一张 ,上头赫然打着三皇子府的标识,扬了扬下巴“就这个了,改明儿去找他谈谈。”   谈谈让三皇子怎么当皇帝。如果三皇子当真昏晕无能,而不是扮猪吃老虎的话 。   方副将大为惊骇,将军怎么单单从三个皇子里挑了一个最不成器的?忍不住出提醒“将军,这可是个草包……”   夏侯召点头“不是草包我倒要换个人了。”   这个朝廷要被草包搅得一团乱,最好民心沸腾,外忧内患才好。他承诺的是未来的海晏河清,又不是当下,现在,自然是死的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届时起兵的阻力才更小。   第二日一早,夏侯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就等在正堂里,拄着拐杖,捋着花白的胡须,神色凝重。   昨晚经夏侯銮一提醒,这些长老方才想起那陈年旧事,上一任平城侯夏侯端疑心夏侯召非亲生一事,长老们早有耳闻,只是没有证据。   现在夏侯召行事猖狂,不尊法纪,又蔑视长辈,偏偏陛下还护着,上次请奏废夏侯召世子之位不止不成,反而让他继承了爵位。   但若证实夏侯召并非夏侯端的儿子,想必陛下再没有理由拒绝,正好换了夏侯銮为平城侯。他们今早在未到侯府的时候,就已经上奏给陛下,说明夏侯召并非夏侯端亲子的事。   这些长老已经在内心笃定夏侯召的身份并非正统了,哪里管他到底是不是冤枉的,也不管这样的行径对夏侯召的名声影响多大。   何况这些人认定,就算冤枉了夏侯召也无妨,都是年长的长辈,不过是一时糊涂,夏侯召对龚氏无礼,还能对这些年迈的长老怎样?   说白了就是倚老卖老。   成帝自是收到了夏侯家长老联名递的折子,心中大骇,继而又是大喜,夏侯召当真是自己的儿子,如何能不让人欣喜!   就连夏侯端和夏侯家的长老们都认定夏侯召并非亲生,父亲怎么会将自己的儿子弄错?   但听闻这些老不死的今儿又要搞个滴血认亲,又怕当年事情败露,毁坏了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尊严,百姓们口中风评变差,便急急要阻拦。   成帝这些日子吃了方士炼制的丹药,人虽精神了,脑子却不清醒了,整日混沌,在国事处理上频频出错,奈何底下大臣都是一群马屁精,成帝做错了反倒还大肆吹嘘。   他混沌的脑子微微一动,拍案而起,拟制了一道圣旨,命李福英赶在滴血认亲前送去。   李福英一瞧这圣旨,心中大骇,反复又瞧了几遍,犹豫的颤着音问“陛下,这……这……”   赶在滴血认亲这关键时候下这样的旨意,当真不会让人猜到夏侯召是您的儿子,您在包庇他?   成帝正亢奋着,摆手“去!快去!朕觉得朕近日越来越英明神武了!”   李福英心里的感觉难以言状,面上却不显,只想着要在三位皇子中寻一个靠得住的了。   陛下明显是不行了,不能指望了,还是另投明主,再谋出路来的好,将来还能有个从龙之功。   夏侯召欲要出去,不理会这些老东西,却被他们拦住了,堵在门前。   “夏侯召,今日这血,你是验也得验,不验也得验!”   “族中长老们都看着呢!不能让我们大老远白跑一趟罢!”   夏侯召想起木宛童,收了欲要出鞘的剑,却敛眸冷呵,声音像是结了冰碴子“夏侯端都死了十几年了,你们是要把他挖出来同我滴血认亲?如果你们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诸位长老俱是一噎,没见着有人这么说话的,都说逝者为大,夏侯召干脆利落的说要刨坟,这……   大长老气红了脸,用拐杖指着他“放肆!就算前侯爷夏侯端不在了,还有夏侯銮与夏侯博!他们都是夏侯家的血脉!”   夏侯召手按上剑,冷哼一声,他年幼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冰冷的侯府不存半分希望与奢求了,只是没想到,这些人都急着给夏侯端硬扣一顶绿帽子。   好!谁都是夏侯家的骨血!就他夏侯召不是!   他的剑出鞘,寒光一闪,只听得应声一响,吧嗒一声,大长老的拐杖断了半截,孤零零的跌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滚开!”夏侯召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眼里尽是嘲讽,他没什么闲工夫跟这些人扯皮。   大长老身子发抖,不在是气还是怕,却依旧不肯退后。   夏侯召似笑非笑的将剑缓缓架在大长老脖子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冰凉的剑锋贴在大长老的皮肤上,冰凉刺骨,带起来一阵颤栗。   “我说,让你滚!”   夏侯召一字一顿,剑更贴了大长老皮肉,大长老感到一丝疼痛,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旁的人屏声敛气,不敢出一言。   李福英一下马车,见着的就是这副场景,心惊肉跳的在心里喊了声小祖宗,迈着小碎步就往府里跑。   这动不动就比划刀剑的毛病可随了谁呦,回头再见了血不吉利!   李福英右手高托圣旨,尖声道“圣旨到!平城侯夏侯召接旨!”生怕喊的晚了点儿,就见着一具无头尸体。   咱们杀人总不能见血,这大好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夏侯召收剑的时候挽了个剑花,将大长老头上束起的花白发揪削掉了,头发飘散了一地,大长老翻了个白眼,登时软了身子倒下去,被周围人接住。   此时也顾不上摆设香案,接迎圣旨了,李福英视情况就地小心展开手里的黄绢,高声诵读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平城侯夏侯召,力敌番夷,抗拒外忧,实乃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   李福英提了提声音 “特擢爵至郡王,享禄二百担,永世不削,非夏侯召及其嗣不可承袭,钦此。永定二十五年宣!”   大长老原本就眩晕的脑袋更如雷鸣轰炸,闭了闭眼睛,陛下这是诚信保夏侯召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夏侯召指不定都不是夏侯家的血脉!   等等!不是夏侯家的血脉!   当年夏侯召母亲与陛下……   难不成夏侯召是陛下与王氏的孩子?若真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怨不得夏侯召一出生,陛下就迫不及待的立他为世子,连夏侯端那层都越过去了!又铁了心的保他的世子之位,甚至为他封官加爵!   所以夏侯召即是龙子龙孙,更是轻易碰不得,难以想象,自己多次欲废夏侯召,陛下该有多震怒!   夏侯召取了圣旨,依照规矩去给成帝谢恩,说是谢恩,却态度依旧不大恭敬。   成帝眼神迷离的看着下方的夏侯召,隐约像是见到了故人。   夏侯召生的实在太过像他的母亲王盈彩,美艳昳丽,像是误落人间的妖精一般,那眉眼,那嘴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浑身桀骜不训的态度也有几分相似。   成帝下座,跌跌撞撞的走向夏侯召,混混沌沌的欲要摸上他的手,被夏侯召嫌恶的一把甩开,他觉得皇帝现在吃药是吃疯了,分明他刚回邺城的时候还算是个正常人,现在是怎么了?癔症犯了?   成帝不怒,反而神色呆滞的喃喃“太像了,简直太像了,就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当初你母亲这是这样甩开我的手。”   成帝揪着夏侯召的袖子往自己的脸蹭“快!你快打我一巴掌,当初你母亲也打过我!”   夏侯召皱眉后退几步,他知道他的母亲年轻时候似与成帝有些瓜葛,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成帝不仅念念不忘,甚至还将他看成了母亲。   虽然他不说什么,但是也察觉到了成帝三番两次的相护,除了想要他手里兵权,以及有事没事总是爱掌控他,还有昏庸无能抄了广平王府这些事以外,成帝对他可算得上是上心。   成帝迷迷糊糊的看着夏侯召,眼里涌出泪水,开始自言自语“阿彩啊,你怎么就那么倔,进宫来当朕的贵妃不比那小小的侯夫人好多了?你看看,现在阿召长大了……”   夏侯召皱眉,心中隐约惊骇,有了几分猜测,怨不得成帝对他这样好呢,原来是将他当做儿子了。   可是他明明白白的相信,他就是夏侯端的儿子。分明夏侯端临死的时候……   怨不得上次成帝想要给他赐字,还是按着他儿子的长幼秩序来的。   “既然陛下并无要事,那臣便告退了。”说罢转身,再也不理身后神情恍惚的成帝。   李福英站在成帝身后冷汗津津,抬眸瞥了一眼又哭又笑的成帝,疯了!当真是疯了!另投明主之事必须得早日提上行程了!早就说过太子送来的那个方士不靠谱,偏偏陛下就是宠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太子近日也觉出陛下恍惚来了,估计是猜到自己进献的那名方士有问题,可是为了顺着陛下,半分都不敢说那方士的坏话,反倒是二皇子,为了驱逐方士出宫,被陛下迁怒怪罪,狠狠的责罚了一番。   三皇子倒是没说什么,反倒还来进宫求药,妄图长生不老!当真是愚蠢,若是长生不老之药有那么好得,早些年那些皇帝不一个个都万寿无疆了!   长生这事儿,十个人里有九个人追求,但这九个人人里有八个都是明知不可为而淡淡为之的,只有一个是狂热的坚信这世上有长身不老之事,就例如成帝。   现今成帝已经陷入疯魔,整日披头散发不像个正常人,甚至还拿活人当做药引子!   李福英想着,三位皇子中若是真正论起来,也就二皇子靠谱一些,但太子偏得陛下喜欢,他需在这两者之间慎重抉择。   成帝突然揪住了李福英的衣裳,不断的摇晃着,眼底癫狂之色显而易见,成帝将自己汗津津的额头抵着李福英,盯着李福英低声喃喃   “小李子!你说,阿召是不是朕的儿子!你说啊!”   李福英左右扫视了周围立侍的宫人,心中已有了决定,这些人都不能要了!晓得了皇室密辛,是留不得的,只是面上却扬起谦卑的笑   “是!自然是的!平城侯英武非凡,顶顶像极了陛下!”   成帝松开了李福英的领子,披头赤足绕着大殿跑了一圈,仰头大笑“朕就知道,阿召就是朕的儿子!你看看他性子和朕还有阿彩多像!他多有出息!”   成帝回过神来,又纠正李福英,掀开披散的头发,冲着李福英露出诡秘一笑“不!他现在不是平城侯了!他是平城郡王!将来还是平成亲王,还会是太子!”   李福英面上僵硬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什么?陛下竟是有意立夏侯召为太子陛下是疯了不成?分明刚才还怕天下人知晓夏侯召是自己的儿子呢!何况夏侯召前面还有三位皇子,怎么说都名不正言不顺!   当即出言劝诫“陛下,这恐怕不妥,若是立了平成郡王为太子,那天下人不就知道他是您与前任平城侯王夫人所生的了吗?这对您的名声实在大大有妨碍啊!”   成帝眼珠僵硬的一转,弓着腰,冲着李福英嘿嘿一笑“是啊!朕改变主意了,朕不仅要立阿召为太子,还要追封他母亲为皇后,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阿召是朕的儿子!   朕以前是糊涂了,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就是天下之主,自然天下的女子都是朕的后宫,朕不过是睡了一个女子罢了!若是谁敢有异议,朕就砍了他!”   李福英惊愕的抬头看着成帝,已是确定成帝疯了,这几日成帝的情绪总是不稳定,时不时的就非同常人思维了。   成帝看着自己的脚喃喃“朕方才见了阿召,他长得真是长在了朕的心坎儿上,跟他母亲一个样儿,朕怎么能对他不好,朕亏欠他母亲的,都要找补在他身上!”   夏侯召被晋为郡王,整个府上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龚氏与庞氏虽然气恼,但不得不承认,平城郡王府太夫人与老夫人,说出去总比平城侯府太夫人老夫人要好听。   就连龚映雪也喜气洋洋的,特意去恭喜了木宛童,龚映雪来这府里,就是为了涨涨身份,将来好配个好人家,夏侯召擢为郡王,她的身份又跟着高了一大截儿。   木宛童反倒忧心起来,成帝想要夏侯召手里的兵权已久,难免这是成帝的糖衣炮弹,不得不谨慎,成帝这个人善妒猜疑,心眼极小,她不敢相信成帝是真心爱惜夏侯召这个人才的。   她披了衣裳,将院子中所有的灯都点亮,等着夏侯召回家。   远远的,夏侯召打马见着了暖融融的橙黄色灯光,门前还有一道倩影,心里一暖,急忙下了马,快步走过去。   他紧紧的抱住木宛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中,声音低低的“童童,我受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长老摸着秃顶:你受委屈了???我的头发就不委屈了???   第四十四章   木宛童心疼的回抱住他, 搂着他劲瘦的腰安抚“怎么了?”   “他们说我不是我爹的孩子……”夏侯召声音委屈巴巴的, 听起来泫然欲泣, 实际上在暗暗窃喜。   他早早对平城侯府失去了期盼, 自然那些人说他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就是想和木宛童撒个娇,让木宛童更心疼他,觉得他是个挨欺负的小可怜, 从而舍不得离开他。   无论他在外头多么的蛮横,就算削掉了人家的脑袋, 回来也得搂着木宛童,跟她说自己受了委屈,他素来是一个这样霸道的人。   以往军师教他兵法的时候, 第一句就是攻心为上,虽然现在不是打仗,但攻心为上准是没错的。   他所有的可怜,以及柔弱,都是他刻意展露给木宛童的伤口, 柔软的一面总是更能勾起她的垂怜,无论木宛童对他是什么感情, 只要让她舍不得离开, 他就算成功了。   木宛童心里一抽,泛起丝丝的疼,她寻着向上摸了摸夏侯召的脑袋,冰凉粗硬的发丝在手中像是流水一般顺滑“不难受不难受, 我在呢。”   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些小姑娘未脱的稚气。她本来就不大,还未到十五岁的生辰,却偏偏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实际极为心软,有些时候又倔强的可怜又可爱。   “他们都是嫉妒胡说的!你怎么可能不是你爹的儿子!”木宛童又摸了摸他,劝道“我们不气了好不好?我给你煮了汤。”   木宛童最是习惯用汤水来哄好夏侯召,即便他日日勤奋习武,也免不得被她喂得胖了一些,倒是有了些气色,不似刚回来的时候,唇似纸一般的白。   只是木宛童却一直未曾胖起来,夏侯召不着痕迹的握了握她的腰。   当初他怀着点儿不好的念头,把她留在了身边儿,想着喂胖了就剥皮,没想到喂着喂着反倒给自己喂进去了。只是现在不想着剥皮了,还是在想着喂胖,昨日抱她的时候总还是觉得轻飘飘的,骨头架子硌人。   庞氏一大早带了几匹缎子,赶在夏侯召出门之前将他拦住,身侧跟着的正是龚映雪。   龚映雪目光歉意的望向木宛童,木宛童浑不在意,龚映雪若是能真的嫁给夏侯召,她反倒要赞叹龚氏与庞氏好手段。   若不是龚氏腿脚不便,又实在因夏侯召昨天擢升郡王一事悲喜交加,今儿想必就是龚氏带着龚映雪前来了。   庞氏先客客气气的同夏侯召请安,将几匹缎子呈上去,甚至在夏侯召冷戾的眼神中行动自若。   “阿召,母亲今日前来,别无他意,不过是想要恭贺你罢了,古往今来,爵位升一级都难如登天,你为全家带来了荣光,母亲实在为你骄傲。”龚氏笑容慈爱,不知道的以为她对面坐着的是夏侯博。   夏侯召摇了摇手中的剑穗,威胁的意图十分明显“我母亲都去世二十余年了,想必不会借尸还魂。”   庞氏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好吧,她不说这些了,你把剑收回去,咱们谈点儿别的。   龚氏又端起笑意,拉着龚映雪的手过来“你瞧瞧,这是你的表妹,想必是未曾见过,生的讨喜,至今还未曾出嫁。”   龚氏深谙男人的劣根性,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无论妻子多么貌美,总有厌倦的一天,想要另寻新欢。就算木宛童美貌无双,这么久了,也该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好的,龚映雪虽生的不如木宛童,但好歹新鲜不是?   夏侯召听这龚氏说话,心里觉得烦躁“没嫁就给她找户人家嫁了!带我这儿来碍眼做什么?难不成想把她嫁给我?也成,那你明儿来给她收尸!”   木宛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夏侯召那么聪明,分明就是听出庞氏话里的意思了,却直愣愣的怼回去,丝毫不给留情面,庞氏那样一个好面子的深闺妇人,想必是没吃过这样的亏。   庞氏的脸果然胀的通红,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龚映雪低着头,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这夏侯召当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呢。   夏侯召见木宛童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偷偷去瞪了她一眼,木宛童抿抿唇,将笑意憋了回去,招手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教龚映雪过来。   “龚姑娘多大了?”她笑意盈盈的问道。   龚映雪则装作羞赧“今年十八了……”   “是该找户人家了,你放心,这偌大的邺城,总不能连个可心的夫婿都给你找不到,喜欢什么样的你只管说,让你表哥去给你找!”木宛童像是压根儿就未曾与龚映雪通过气一般的好言道,私下里轻轻踢了踢夏侯召。   龚映雪也是继续假装羞涩的垂着头,声音细弱蚊鸣“但凭宛姑娘做主。”好像前几日来明里暗里给木宛童通风报信的人不是她一般。   夏侯召被木宛童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颇有些无奈的看向她,眼神里却带了宠溺。好端端的,他又认下个表妹,好吧,找找找,给这个妹妹找个好夫婿,别总来他面前晃荡,惹得厌烦。   他瞧着那个高什么稔就不错,还是个侯爷,最好这个便宜妹妹能牢牢的拴住高稔,别让那个人有事没事的惦记木宛童。   他淡淡的瞥了眼庞氏“既然都求到这儿了,那我便费心给她寻个好人家,总归不会太差。”   夏侯召说得不会太差,那必定是万中之一的好,龚映雪大喜,露出一对小酒窝,连忙跪地谢他“多谢郡王,多谢宛姑娘!”   庞氏吃惊的看着龚映雪,不是说好了,一定要嫁给夏侯召的吗?怎么龚映雪这么快就反水了还龚氏的娘家侄女呢,就这么不靠谱?   自昨日夏侯召被超擢为郡王,登门前来道贺的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儿踏破,其中自然包括成帝的三个儿子,他们还不知道成帝甚至想要将皇位传给夏侯召这件事,皆是牟足了劲儿拉拢夏侯召。   毕竟异姓王不多见,能在成帝这样小心眼儿手里留下的异姓王更不多见。   夏侯銮再去求见族中长老的时候,意外的被拒之门外,长老们长了记性,但凡是要碰夏侯召,就要先过了皇帝那一关,借一百个熊心豹子胆,谁也不敢跟皇帝对着干啊,只得回复夏侯銮   “陛下的旨意,这爵位除非夏侯召及其子嗣能承袭,旁人根本无法继承,你就是将他弄下了这个位置,你也当不上,干脆死了这条心罢!”   夏侯銮心有不甘的回了府,正巧见着宫里百工坊的内侍给府中换牌匾,将敕造平城侯府换成了烫金的敕造平成王府,匾额大了一倍,愈发显得气派,就连正门都扩宽了,看得夏侯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夏侯召去见了三皇子,由于是私下会面,所以并无多少人知晓。   三皇子叔珩虽面容还算俊逸,但面露油光,目光无神呆滞,说话也语无伦次,实在不是个可造之材,有昏君之象,夏侯召初初一照面,就对此甚为满意。   萧叔珩纵身一拜,面露激动之色“郡王今日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小王一面,实在是小王的荣幸!还请上座!”   夏侯召不理会他的谄媚,撩了袍子径直坐在上首。   萧叔珩招手,便有一队舞姬从外涌入,花枝招展,即便在深冬,也裸露着纤细的腰肢,带来一股子恶俗的脂粉味儿。   “所以三皇子是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同本王商量事宜,还是重要之事?”夏侯召伸手指了指下面那些旋转着的舞姬。   三皇子萧叔珩恋恋不舍的将眼睛从这些舞姬身上□□,只差擦一擦欲要垂下的口水,又盯了好几眼,方才让她们退下,自己亲自颠儿颠儿的关了门窗,凑在夏侯召身边。   自作聪明道“既然郡王在我们兄弟三人之中偏偏选中了我,想必是极为满意本王的。也算郡王识货,本王不过是生不逢时,别看差事总是出错,实际上都是运气差了些,若你站在本王这一边,这运气就全都跑到我这儿了……若有一日我能登上大宝,必定不会亏待郡王的。”   夏侯召仔细瞧了瞧萧叔珩被酒色掏空的脸,眼下泛着青黑,朝着萧叔珩鬼魅一笑,勾了勾手“那你那两个哥哥可是比你更受重用,你父皇也正值壮年,你待如何?”   萧叔珩犹豫踌躇了半刻,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抹的手势,夏侯召忽的就大声笑起来,将杯中的酒倾倒在萧叔珩身上,将其衣襟上的一大片都沾湿了,又褒奖似的拍了拍萧叔珩的肩。   “好啊,当真是极好的!”   萧叔珩被倾倒酒的愤怒都被夏侯召这一句话给打的烟消云散,常年沉浸酒色的浑浊眼珠迸发出光芒,激动非常,听夏侯召这话的意思是?他……他站在自己这边了……   夏侯召现在完完全全认定萧叔珩就是个蠢货了,而是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不但在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面前吐露野心,还敢说出弑父杀兄这样的话,不是蠢货是什么?也多亏他是个蠢货。    “就知道郡王是个慧眼识英才的!”萧书珩围着夏侯召拍马屁。   夏侯召淡淡的起身,不欲与这种人多做交流“既然正事谈完了,本王便告辞了!”   萧书珩欲要扯住夏侯召的衣角,却又惧怕夏侯召,只讷讷的收回了手,低声询问“再留下来玩儿一会儿,这么多好看的舞娘呢!”   收到的却是夏侯召头也不回的背影,萧书珩暗恨夏侯召不将他放在眼里,不就是有点兵权的兵痞子吗?改明儿等自己登基了,定然要让他生不如死!   这般想着,萧书珩已经开始畅享登基后美酒佳人环绕的奢靡美好生活了。   夏侯召回府后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上头一股子酒味与脂粉味儿,他自己都受不了,何况是木宛童。   只是他没料想到木宛童竟不在家,说是带着龚映雪出门逛街去了。他心里越想越酸,干脆又记了小本本,木宛童还未曾与他逛过街,就同那个劳什子表妹一起出去了!   正阳街有一家首饰铺子,龚映雪与木宛童到底都是姑娘家,对这些璀璨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不知怎么就逛进去了。   木宛童倒是不会买,只是单纯的瞧瞧,也不是她没钱,夏侯召的钱都在她手里,而夏侯召又比谁都财大气粗,实在是她匣子里已经有了不少,都是夏侯召送的,一次都未曾戴过。   首饰这东西如同衣衫,过了今年便不流行了,还要去熔了打新的样式,实在铺张浪费,又没有格外瞧得上眼的,自然也就算了,只看着龚映雪挑选。   倒是未曾想到碰到了温氏,高稔也陪同在温氏身边儿。   依照礼节,木宛童还是扯着龚映雪同温氏行了个礼。   高稔神色悲戚的看着木宛童,眼睛一个劲儿的往木宛童肚子上瞄,木宛童被他看得直发毛。   龚映雪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巧妙的在两边打着圆场。温氏忍不住多看了龚映雪几眼,只觉得这姑娘实在会说话会做人,满邺城就没有比这个姑娘更灵巧的人儿了,免不得动了些心思。   “老夫人,阿宛这便告辞了。”木宛童顶着温氏探寻的目光和高稔悲戚的眼神,不慌不忙的开口。   温氏点点头,侧身让她离去,待木宛童与龚映雪到了门口的时候,方才唤了她们一声。   木宛童疑惑的转身去看,温氏方才扬起一抹久违和煦的笑意“若是阿宛不介意,可带着身旁这位姑娘去我宁臣侯府走动走动,或者这位姑娘单独前来,老身也是极欢迎的。”   这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高稔不可避免的感到痛心。   龚映雪与木宛童屈身一拜,谢过了温氏的好意“多谢老夫人好意,阿宛定会让龚姑娘多去走动的。”   龚映雪手激动的有些颤抖,上了马车方才握住木宛童的手急切又含糊的问,脸上泛起绯红“她……她方才的意思是……”   木宛童握住龚映雪的手,笑嘻嘻的反问“你觉得她身侧那位公子怎么样?”   龚映雪羞红了脸“芝兰玉树,自然人中龙凤……”   “那改日便走动走动罢,等着宁臣侯府里下了拜贴,先行友好之意。只是你要提前想好,他家的媳妇不是好当的,比之旁家更为艰苦几分……”木宛童看龚映雪对高稔也是极为满意,便松了一口气。   龚映雪坚定的摇头“我不在乎,既然以低位之身成了高门儿媳,自然要承受旁人不能承受的,我哥哥还需要我周转,龚家不能就此败落……”   木宛童点头,龚映雪这样的性子,她实在是喜欢。   今日温氏的话,让龚映雪多去走动,明摆着就是瞧上龚映雪了,想要娶为媳妇。她是晓得的,宁臣侯府娶媳妇,要么身家极高,高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如当初她这样,要么就是八面玲珑的,不拘家世,这是保得宁臣侯府百年昌盛的法子。   龚映雪机灵又有眼力见,入了温氏的法眼。   高稔欲言又止,最后红了眼眶“母亲……您明明知道儿子……”   温氏不恼也不怒的淡淡瞧了他一眼“满林子的树 ,你偏就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咱们家本就处境尴尬,你总要娶个事事拿捏得当的媳妇,我瞧着今日跟着木宛童身边的那个不错,样貌也不差。家世什么倒是不重要,关键要八面玲珑吃得开,能帮上你的忙。”   高稔垂眸,将眼泪收了,也罢,木宛童终究也不是自己的,早早断了念想也好,便朝着温氏一拜“此事但凭母亲做主!只愿娶得一贤惠妻子,料理家事,主持中馈。”   温氏这方才满意的点点头,不枉费细心教养了这么多年,还是懂事听话的。   木宛童夜里同夏侯召说起此事的时候,夏侯召有种意料之内的洒脱,他原本就想将那个表妹和高稔凑成一对,两个人互相成全去罢,别总来打扰他们生活,没想到高稔的母亲是个极有眼光的。   木宛童翻了个身,不经意道“我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挺合适的。”   夏侯召听她的话,心里不怎么舒坦,合着他生的这样好看,大半夜的不多看他一眼,净操心别人的事儿去了,当即将脸凑过去,紧紧的搂着她的腰。   意图明显,但却只字不提,非要等着木宛童自己揣摩。他这个性子极为别扭又幼稚,若不是心细的人根本发觉不了。   夏侯召总是在面对木宛童的时候格外幼稚,分明比人家大了六岁,却像是小了六岁一般。他将他缺失的童年和稚气,都放在了木宛童身上,却又呈现保护者的姿态,将木宛童紧紧的保护在怀里,分毫不伤。   木宛童又翻了个身,同他道了声晚安便入睡去了,没理会他心里那点儿弯弯绕绕。夏侯召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安抚,微微有些不怎么满意,但又不忍心再吵醒了木宛童,只替她将不小心落在脸上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便拥着一起睡了。   木宛童下意识朝他怀里蹭了蹭,寻找更温暖的地方,这一小动作让他嘴角又勾了勾,将人更加贴近的搂在怀里。   无论木宛童夜里多少次蹭进他怀里,他还是如同第一次那样,永远保持着欣喜,温暖和温柔在他心里氤氲开。   缺爱的孩子,虽然心思不一般的敏感,却格外好哄。   第二日温氏便急急忙忙拟了拜贴,看着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应当是极为满意龚映雪的。   木宛童只交代了几句便放了龚映雪出府,龚映雪机灵,便是不多嘱咐也会做到最好。   龚氏与庞氏听闻宁臣侯府给龚映雪下了帖子,心中明了,原来龚映雪是借着夏侯召他们搭上了宁臣侯啊!   怨不得现在不将人放在眼里了!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亏得还以为是个好的,乖顺好拿捏!   木宛童替夏侯召收拾书房的时候,规整东西,有个羊皮小本子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了,吧嗒一声,正巧砸在她脚面上。   摊开的一面,赫然是夏侯召鬼画符的字,中间甚至夹杂着几个划掉的,涂成黑乎乎的错别字,她忍不住笑了,翻了几页去看。   “今天我看到她笑了,笑得很好看!”   ……   “童童说永远都不离开我,我有点高兴………”   ……   “我已经在想以后如果有了孩子该叫什么,但是总也不好听,还是留给童童起好了,但是我不敢和她说我想和她生孩子……”   ……   “我想和童童有个家,那种永远不会散开的家。”   ……   “我怕童童走,真的很怕……”   木宛童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吧嗒吧嗒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这个本子上记得都是她,从一开始相见,夏侯召的想法不怎么好,到后来,他爱的越来越卑微,因为没有的越多,所以想要的,现在拥有的就想紧紧抓在手里,不愿意放开。   夏侯召对她患得患失,自卑又敏感的心思在这本日记里被暴露无遗。   木宛童缓缓的蹲在地上,靠着墙角,抱膝掉着眼泪,一滴一滴的呜呜咽咽,她用手捂着脸,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夏侯召当初问她会不会走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迟疑,就应该说永远不会走啊!她不知道夏侯召爱的这么卑微又热烈,也不知道他这么恐惧。   “童童!”夏侯召声音惊慌失措,他单膝跪地,将木宛童圈在怀里哄着她,也顾不上注意木宛童手里拿着他的日子。   “童童怎么哭了?”他拍着木宛童的背,轻轻的问,甚至带了些不安。   木宛童哭声忽然大了,扑进他的怀里,死死的圈住他的脖子,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夏侯召的名字。   “夏侯召!”   “诶!我在!”   “夏侯召!”   “我在!不哭了……”   ……   ……   夏侯召一转眸,方才瞧见木宛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他的日记,丑陋的字体被泪水晕开,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wc,写日记被逮住了! 阿鱼尽可能写完之后校对一遍,防止语句不通和错别字,昨晚太晚了,就木得校对,白天肯定会对一遍……小声bb   第四十五章   所以, 木宛童是瞧见了他写的日记?   夏侯召面露囧色, 从脖颈子一直红到耳尖, 红的像是能滴血。他将木宛童手里的羊皮本扣了, 声音低低的勉强保持镇定。   “咱们不看了, 不看了……”   木宛童依旧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咽咽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灼热的眼泪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顺着皮肤像是灌溉进了心里, 他的心也变得酸涩发胀。   “夏侯召,我心里难受……”   他轻轻按着木宛童的头伏在自己怀里,抿了抿唇。   “是我的不好, 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木宛童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摇头,继续哽咽“夏侯召!我教你写字好不好?教你一辈子!”   夏侯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许久,将自己尖削的下巴抵在木宛童的发顶, 眼眶泛红,却不肯给任何人瞧见。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好不容易将泪意压下来, 方才失声轻应了一句“好。”   这是木宛童第一次主动说,要和他一辈子,他会将这句话,牢记一辈子。   书房里没有地龙, 也没有炭盆,初春的天尚且冷着,木宛童在地上坐了许久,果不其然的发了热。   她胎里不足,身子不怎么康健,体又寒,自是遭不住初春的凉。   当天夜里迷迷糊糊的说梦话,夏侯召睡觉的时候留神,总是格外警觉,听她喃喃,就去看,果真见她面色潮红的揪着被角。   夏侯召伸手去探,果真有些烫,又慌忙的去叫人来诊治。   太医院里的当值正轮了一圈,又轮回了当初给木宛童看身子的太医 ,太医正打着瞌睡,被人又揪去了夏侯召那儿。   太医心里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遭了孽,不然怎么三番两次的半夜被传去一个地方。   只是牌匾变了,从平城侯府成了平成郡王府。人还是那个人,凶神恶煞的站在床前盯着自己。   不过就是普通的发热罢了,普通人哪有个不头疼脑热的,他们这些勋贵就是娇气,一点点的问题都放大了,太医只是淡淡的开了一副方子留下。   “明儿就能退烧了,把药煎下服了就好。”   木宛童喝了药,反倒不与平日安静恬淡的模样一般,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被子喃喃自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踢了被子,回头又哭着要盖回来,却怎么摸索都找不到,甚至有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模样。   夏侯召捏了捏她脸颊上的婴儿肥,方才太医走的时候叮嘱了,这药喝下去或许会做梦,有些不安分,多看着些便好了。   木宛童滚进夏侯召的怀里,搂着他,温软无骨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夏侯召的胸膛,他觉得有些燥得慌,只是看着木宛童红彤彤的小脸,嫩的能掐出水,上头沁出丝丝的汗,沾了几缕乌发在面颊上,他还是忍了忍,将木宛童面上的发丝轻轻勾开。   “小妖精。”他轻轻骂了一句。   木宛童又觉得热,将人踢开,滚到一边去,夏侯召怕她着凉,明日反倒烧的更厉害,又替她盖了被,不敢有半刻的合眼。   没过半刻,木宛童觉得冷,主动钻回了夏侯召怀里,夏侯召被她折腾的不轻,干脆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低声威胁“不许再乱动了!”   木宛童烧得神志不清,梦里梦见了年幼还在广平王府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虽已经不在了,父王又有一堆的妾室,但一个个安安分分,府中只有她和左珩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倒也痛快。   刘嬷嬷夏日的时候会替她做乳酪,凉丝丝的,上头洒着桂花蜜,她梦里下意识张了张嘴,无意识间含了夏侯召的耳垂,牙齿细细密密的轻轻咬了咬。   夏侯召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翻身见着木宛童嫣红的唇,盯了许久,眼神愈发暗沉,低头轻轻碰了上去,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灼热的呼吸洒在木宛童脸上,让她有些痒,微微偏了头去,柔嫩水润的唇正与夏侯召的唇擦了擦。   夏侯召目色更深,右手遮住了木宛童的眼睛,只留下小巧的鼻尖和嫣红的唇瓣在外头,左手扣住了木宛童的手腕,向头顶上方压住。   他深深的吻了下去,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辗转吮吸。木宛童梦里也喘不过来气,檀口轻启,微微换气,夏侯召趁机更深入了几分。   一吻完毕,夏侯召撑起身子,喘着粗气,眼睛猩红的看着身下的木宛童,抬手替她擦去了唇上湿濡的水渍,他闭了闭眸,将心中的欲念压下去。   他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太过禽兽,不能……   起身暴虐的掀了床帐子,愣了一刻,又认命的转身,替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掖好被子,裹得像个蚕蛹,最后才去净房用冷水冲了凉。   夏侯召回来之后又怕木宛童不老实,再折腾他,只隔着被子将人圈在怀里。   既然唇都吻了,那亲一亲额头总不为过罢!他正想着,身体却诚实的在木宛童额上落下一吻   “晚安,童童。”   他侧着身,去看木宛童的睡颜,漆黑的凤眸在夜里依旧熠熠生辉。夏侯召他想,他这一辈子,现在,以及未来,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是木宛童给的。如果有机会,就一辈子这样过罢。   世界落下一片寂静,星子密布在漆黑的幕布上,这一生若能一直这样安稳,便是极好了。有人疼惜,有人珍重,有人将你心心念念的记挂在心上。   木宛童烧退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了,夏侯召守在她身侧,衣冠整齐的牵着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把玩。   木宛童的手生的白嫩纤细,嫩的能掐出水,削葱一般,却柔弱软软的搭在他的手心里。夏侯召搓了搓,触感滑腻,实在让他舍不得放手。   木宛童醒来了,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阖着眸子装作未醒,夏侯召注意到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不安稳,呼吸也乱了几分,便晓得她是醒了,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   木宛童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惊呼,晓得这睡是装不下去了,便抱着被子起了身,只是刚刚发热后,身子还有些虚软疲累,她摸了摸脑袋。   木宛童吃过早饭后,夏侯召便出府了,木宛童也不问他去做什么,既然说好了要过一辈子,那还是保持信任最好,他不说,她就不问。   夏侯召从樊门关带来的军队驻扎在邺城外,邺城外有一大片空旷的野地和山坡,人烟稀少,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夏侯召到的时候,只见着军营中一片萧条,营帐好好的扎在地上,却不见一个人活动,倒是帐中叫喊欢呼的声音极为热烈。   有个人出来小解,正提了提裤子,就见一黑衣男子,容貌俊逸,通身气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身后跟着方副将还有几个威风凛凛的亲兵。   这些底下的小兵不认得夏侯召,却认得方副将,平常的操练和军备都是方副将在操持,这些人自然认得。   小兵见着就连方副将都要对那黑衣男子卑躬屈膝,甚为恭敬,又见男子腰间佩一把通身漆黑的长剑,寒光湛湛,有煞气威逼而来,也猜测出了身份,当即单膝跪地抱拳喊了声将军。   小兵周身瑟瑟发抖,有些恐惧,就连腿都撑不稳。   夏侯召绕着这小兵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眼神冰冷,古井无波,像是寒天的冰,忽的抬脚将小兵踹翻在地。   不但未披铠甲,且未持佩剑,可见军队松散,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所以他不在军营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眸,眼中满是怒意,明晃晃的责问着方副将。   小兵倒在地上,又颤颤巍巍的重新跪起,不敢有丝毫怨言,早就听说夏侯将军凶残之名,但凡违背军纪的人,他问也不问便一刀封喉。夏侯召腰上的那把剑是玄铁铸造,重量足足有六十八斤,光是挨着就已极疼。   方副将也是大惊,揪了那小兵的领口,大声呵斥“去!把军营中所有人都给老子叫起来!看看是不是都跟你一个熊样!”   那小兵连滚带爬的起身,将鼓敲得震天响,这是平日里发生重大事件,紧急集合才敲响的鼓。   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继而连三的有人提着衣服,穿着鞋子,衣冠不整的接连从帐中钻出来,尤其是几个高阶的军官,其余将士倒还好,多数都披了甲,还算精神。   夏侯召的怒意已经酝酿到了极致,脸上黑的下一刻就能滴下雨来,可见是极为不满意,手暗暗的扶上了腰间的那把玄铁剑,已经预备要出鞘。   方副将心中大骇,分明他前几日前来视察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没过两天,都是这幅样子,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军队?连草莽乌合之众都不如!   未待夏侯召开口,方副将便先拔了剑,开始泼妇骂街一般的叫骂,方副将不但说书说的一把好手,就连骂街,十个泼妇加起来都不一定能赶上。   “一群糟心烂肺的小兔崽子,□□羔子,老子养了你们,就是这样让你们□□的!一个个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算是个爷们?回家你媳妇还能看得上你!指不定王八都当了好几茬了!我呸!我□□们八辈祖宗!”   粗人骂起来,自是荤素不忌,难以入耳,却实在是痛快。   几个领头的将领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衣冠,却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个络腮胡子不甘的上前叫嚷辩驳“近来赶上佳节,将士们回不了家,总得乐呵乐呵吧!”   夏侯召挑眉“军中章法第三章第十二条是什么?”   中间有个清秀的小兵踌躇了半刻,方才上前大声背诵道“无论何时,皆严阵以待,不得有半点松懈!违者,斩立决!”   “所以因为过节就可以废弛军纪?你们这是将军纪视如无物?还是说已经打算洗好了脖子给附近的山匪砍!”夏侯召气急,难得一次性废话这么多,平日里一言不合都是拿刀剑解决问题。   络腮胡子依旧心有不甘,开口要辩解。   咕噜咕噜……   带着血迹的头颅在白雪上翻滚了几圈,眼睛瞪得老圆,嘴微微张着,诉说来不及反应的惊恐。   碗大的伤口溅出血,直冲了一丈高,尸体才缓缓的倒下,滚烫的血液烫化了白雪,络腮胡子附近的人都满脸鲜血,俱是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夏侯召将滴答着粘稠血液的剑缓缓抬起,指着人群,凤眸幽深而不见底“违军令者!斩立决!”声音冷的能结冰,像是地狱修罗爬上了人间。   冰冷闪着寒光的剑身,倒影着孤寒的清雪,血液温热滚烫,从剑锋上一滴、两滴,粘稠的拉起一道丝,最后融化进清雪。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召,他背对着世人,将温柔都留给了木宛童。   方副将生怕夏侯召见了血,又控制不住杀戮之心,赶忙教人清理了场地,点了方才那个大声背诵军规的小子   “你上前来,将近日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怎么本将军前几日来得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就这幅模样的了?”   那小子不怕生,扶了扶头上的铁盔“那些将军都是原本王元帅留下的旧部,他们只听王元帅的话!平日夏侯将军上战场的时候,都是您跟着,与那些将军并未接触过,自是不知那些将军到底有多不服夏侯将军。”   方副将浓黑的眉毛一皱,看向夏侯召的方向,只见他只是依旧神色淡淡的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你继续!”方副将继续追问。   “所以不服夏侯将军,定然也不会听他的话了。只是面上恭敬,您平日来军中视察都是定期的,那些将军掐算好日子,在您来的时候装作勤奋练兵的模样就可。”   小子不怕身旁人的拉扯,照实将话都说了。   “既然不肯听话,那便都斩了罢!”夏侯召抬眸,声音清冷,不听话的人留在世上也是多余的。   从后头钻出来几个人将那些将军堵了嘴反绑压下去。   这些人早就不满意那些只会叫嚣着歇息的将军了,他们参军是为了报国,不是享福的!奈何军令如山,下一级必须无条件服从上一级的指令和安排,即便心里不赞同也不能反抗。   夏侯召眸子淡淡扫了眼下方的人,但凡是随着那些将军享乐安逸的,都拖出去打五十军杖,生死有命,贬为最下等兵,他随手点了几个精神奕奕的士兵上前,暂命他们为长官,负责操练和管理。   方副将忐忑不安的同夏侯召请罪,脱了一身坚硬的甲胄,跪在地上,手呈竹节鞭,将头埋得低低的。   主帐中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清。   军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实在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未能明察秋毫。若不是今日将军心血来潮,突临军营,打死都想不到好好一支队伍成了这副孬种模样!   夏侯召不理他,转身打马回府。对方副将最好的惩罚就是不惩罚。方副将这个人责任心太强,见着了这样的事,本就内心自责难以开解,他再不重罚,只会让其更加愧疚,这比什么折磨都诛心。   木左珩回来了,他长高了不少,面貌也张开了,愈发英俊挺拔,眉眼间与木宛童有几分相似,却黑了不少。   “姐姐,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夏侯召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在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夏侯召那样残暴的一个人,当初能因为李月堂嘴碎,就要割了李月堂的嘴,他姐姐这样娇滴滴的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样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如此想着,不免得悲从中来,伸手要去撸起木宛童的衣袖,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木宛童弹了木左珩一个脑瓜崩,笑道“你个傻小子想什么呢?夏侯召怎么会对我不好?”   木左珩不信的摇头,去握木宛童的手“你看看,你瞧着不怎么康健!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没有虐待你?”   木宛童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讪讪,昨晚她刚发了热,气色能好到哪儿去?但是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坐在地上哭才发了热,那多丢人啊!   “姐姐,你等着!等我有了能耐,就把你带走!”木左珩语气坚定。   夏侯召刚一回来,就听到木左珩信誓旦旦的起誓,他冷哼一声,那你这一辈子都别有出息了!   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夏侯召晓得木宛童多宝贝这弟弟。他以往听方副将说过,这世上的大舅子,都是极为难缠的,偏偏打不的骂不得,还得捧着供着!   夏侯召皮笑肉不笑的进了门,语气万分不真诚的对木左珩表示欢迎“回来了……”   干干巴巴的,实在听不出什么欣喜,也没法让人回应。   木左珩也跟着皮笑肉不笑的一笑,一样干干巴巴的回答“恩,回来了……”   两个人都是相看两相厌,偏偏还要在木宛童面前表现得友爱和善,省得她担心。   木宛童明显感觉两个人气氛的僵硬,连带着她都不自在了几分。   夏侯召替她理了理披风“昨儿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吹风,仔细再着凉受罪。”   木宛童对他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早已习以为常,还替他递了个汤婆子在手里暖手。两个人默契的像是老夫老妻。   木左珩瞧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将手里的陶瓷杯捏碎,想哭!   就说姐姐怎么现在提起了夏侯召,语气里带了些不寻常的意味,都没有以前的防备了,合着夏侯召这大尾巴狼骗了单纯又善良姐姐的心!   他就离开没多久!怎么能这样!他真的……好生气!   夏侯召暗暗注意着木左珩的动向,见他愤恨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暗暗舒坦,也不再逗他,转身拎了他的领子,与木宛童道   “我带他出去走走,说说话,不要担心!”   “马上晚膳了……”木宛童轻轻的劝了一句。   夏侯召特意说的不用担心,她听了之后反倒更加担心。   木左珩倔强的梗着脖子,试图从夏侯召手里将自己的衣领解救,却发现是徒劳,便看着木宛童道   “姐姐!不用担心,我和他谈谈!他又不能吃了我!”   木宛又给两个人多带了件衣裳才肯放他们出去。   木左珩挣脱了夏侯召的手,整了整衣领,愤怒的看着他“你是怎么把我姐姐骗到手的??”   夏侯召微微沉吟,怎么骗的?他可是大费周章 ,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觉得是怎么骗到的?”他反问木左珩。   木左珩敌意的上下打量他,心里暗暗想着,夏侯召除却他这一张脸,也就没旁的地方能吸引人了,难道就是因为脸好看?可姐姐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   “你是不是给我姐姐下蛊了?”木左珩脑中灵光乍现。   夏侯召摇头,木左珩就算是在外历练了那么久,还是单纯天真的可爱。   “因为我对你姐姐好,还能保护她,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而且我喜欢她!   夏侯召羞于启齿最后一句,将它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木左珩陷入沉默,许久的沉默,沉默的就连夏侯召都觉得木左珩不对劲儿。   良久,他才听见木左珩声音低低的在喃喃   “是啊,你能保护她,我却不能,我这个弟弟很没用。你权势滔天,有你在没人能欺负姐姐,而我就不行了,除了给她添麻烦,什么都不会!我甚至还想要从你手中把她夺走,可是夺走之后我又拿什么去保护她?”   从古至今,但凡一女子生的过分貌美,便是一种罪过了,她会被人称为红颜祸水,除非有个足够万人之上的人将她占为己有,隔阂旁人觊觎的目光。   木左珩神色复杂的打量夏侯召,与那些大腹便便的皇帝亲王比起来,夏侯召过分的英俊,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只是因为自己没用能力,所以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占有姐姐,不能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快快乐乐的活着。   夏侯召见木左珩自怨自艾,狠狠揪了木左珩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为了假装自己是一个高冷的大大,所以不去回复评论,现在评论区没有了,我可以和你们对着骚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哼哼~ (我自己硬着头皮写的句子,你们不仅给我高亮,还缓缓打出三个问号,我好鸡儿尴尬啊啊啊啊啊啊! ! !)还好别人看不见,小声bb,丢人就我们两个知道! 感谢小天使29594186 地雷一个,啾啾~   第四十六章   “这么久了, 还是没出息!”   夏侯召的讥讽刺在木左珩心上, 他挣脱了夏侯召的束缚, 偏过头去。   “如今天下混乱, 文人难以出头, 如你说的,我要多少年才能功成名就?我要多少年才能保护她?”木左珩有些脆弱,险些要放弃。   “我没有用, 姐姐这个人,素来是极温软好说话的, 本该好好的娇养在闺中,可生活和现实将她逼入绝境,现在却要挡在我身前!”   夏侯召看着木左珩, 这孩子与木宛童除了脸,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性子一样的执拗,一样的重感情。   他难得对着木左珩温柔了一些,居高临下揉了揉木左珩的脑袋“那你可愿意去军中?”   木左珩一愣, 惊愕的看着他,不知他心里有打的什么算盘。   “你说的, 如今世道不太平, 文人出头太慢,不如武将在战场上积攒的功勋多,所以你考不考虑弃文从武?”夏侯召被木左珩的目光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好像他是个什么坏人一般。   世家公子哥儿自幼都是习武的, 就算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学了个花架子,也多多少少有些功夫底子。   木左珩张了张嘴,夏侯召的意思是让自己归入他麾下?姐姐必定不会同意的,她一直觉得战场上刀剑无言,怕自己有什么闪失。   但想要快速升官加爵,的确只有这一个选项,更何况自己是罪臣之后,除非有盖世功勋,才能破格提拔,而打仗就是一个机会。   木左珩自小接受木咸忠君爱国思想的灌输,即便成帝对广平王府抄家灭门,木左珩也只是愤恨奸臣当道,当今圣上是被迷惑的,万万没有要向成帝报仇的意思。   就单论这一点,木宛童比木左珩要开放许多,她想的是,既然成帝昏庸无能,妒害忠良,不如推翻了这个昏庸的皇帝,换个人来做。   “我……”木左珩神色游弋,充满了难以抉择。   夏侯召不急,等木左珩回复。   许久过后,木左珩方才看着他慎重的点头,这是自己唯一最快的出路了。   “那可以不告诉姐姐吗?”木左珩继而又忐忑万分,若是木宛童晓得了,定然会挂心担忧。   “好。”夏侯召想也不想的答应了,若是木宛童知道他怂恿木左珩去参军,恐怕会生气,他怕极了木宛童生气,却又想要木左珩快速成长起来。   就算有一天,他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不能在木宛童身边,也有木左珩能保护她。   木左珩在平城郡王府住了几日,夏侯召将正院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给木左珩 。   “啧!这也太丑了吧!”木左挑着眉,依靠在窗前,满脸欠揍的嫌弃,摇头看着夏侯召摊在桌子上的笔墨。   木左珩想着,自己六岁那年,就已经写不出这样丑陋的字了。   夏侯召砰地一声将窗关上,脸色青黑,慌乱的将桌上的纸笔收拾起来。   近日天气回暖 ,他又是个不怕冷的,所以开窗透气,没想到木左珩这个小兔崽子偷看了他写的字。偏偏这还是木宛童的弟弟,不能打不能骂的!   近日木宛童要教他写字,虽然她早已经见过他那狗爬一样的字,但夏侯召好歹是个男人,还是要脸的,所以私下里练一练,不至于到时候太过难看,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木左珩被坚硬的窗棱碰了鼻子,生疼!皱着脸揉了揉自己挺俏的鼻头,绕过窗子进了夏侯召的书房。   木左珩走得一步三摇,骄傲的像是只小公鸡“你若是想要学写字,我可以教你哦!”   木左珩的肘腕压在书案上的宣纸上,得意洋洋的看着夏侯召,自己难得找到一个地方能胜过夏侯召了,可不得扬眉吐气,好好嘲笑他一番?   夏侯召不动声色的将宣纸一把抽出,使木左珩一个踉跄“不用你教,有你姐姐呢!”   木左珩有些气急败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姐姐写字的确是比自己好多了,但姐姐很少指点自己写字,现在却要教夏侯召,真真让人生气!   木左珩发现,自打这一趟回来,生气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都怪夏侯召,他霸占了姐姐!   “行!你有我姐姐教你!就我什么都没有!行了吧!”木左珩置气的转身,欲要往外走,本来还想和夏侯召炫耀呢!结果被夏侯召气着了。   夏侯召用手里的毛笔控制了力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正正好好砸中了木左珩的后脑勺。   “回来!”夏侯召看着木左珩气鼓鼓的模样,语气里带了几分轻快。   “干嘛?”木左珩回头瞪着夏侯召,那张与木宛童有几分相似的脸格外鲜活生动,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   就算冲着木左珩的长相,夏侯召也爱屋及乌几分,他从身侧取了一把剑,古朴沉重,剑鞘上头简简单单的并无太多雕刻繁琐的花纹,只是剑柄上用花体刻了木左珩的名字。   “接着!”夏侯召将剑扔进木左珩怀里,十分有重量,坠得木左珩一个踉跄。   年轻人大多都是热血且昂扬的,对宝剑兵器这类东西也格外热衷,木左珩自然不例外,他惊喜的摸了摸剑,又将剑抽出来仔细瞧了瞧,寒光森森的倒影着他的脸。   木左珩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立即喜笑颜开“多谢!我十分喜欢!”   “你喜欢就好!省得出去说我苛待你,今后它就是你的了!若是想的话,便给它取个名字。”夏侯召扬了扬下巴冲着木左珩道。   “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便叫鸿鹄好了!”木左珩灵光一闪,大声道。   夏侯召不大懂诗词这类东西,既然木左珩喜欢,便随着他去罢!就例如自己的剑,取了破军一名,直白明了,杀意凛然。   “你们做什么呢?难得见着和睦相处的时候!”木宛童自外头进来,笑意盈盈的看着二人,手里捧了暖炉。   木左珩一惊,下意识就将剑藏在身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木宛童见此目光微闪,却笑意不减。   木左珩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把剑背在身后,挨着墙角一步一挪,小心翼翼的出了门,笑容僵硬“姐姐,你们先聊,我先走了。”   夏侯召面部表情也跟着僵硬几分,好在脸皮厚,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木宛童将书案上的笔墨都收拾了“你送了左珩一把剑?”   夏侯召一滞,心中千万种心思翻涌而过。他终究还是没法在木宛童问起来的时候对着她撒谎,抿了抿干涩的唇,方才微微点头,小心翼翼的观察木宛童的神色,生怕她有些不高兴。   “若是你不喜欢,我再收回来也是可的。”   木宛童摇摇头“送了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何况那又是你的东西,你喜欢送谁就送谁,左珩又是我弟弟,他得了你的宝贝,我该暗自庆幸才对,毕竟是我们占了便宜。”   夏侯摇头,郑重的看着她“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包括我自己,你说不给就不给!”   木宛童脸微微的红了,夏侯召向来撩人而不自知,一本正经的说情话最是让人抵挡不住。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你了……”   方才左珩鬼鬼祟祟的在身后藏着东西,神神秘秘的,明摆着是不敢给她看见。   剑那样大的东西,沉重又显眼,想看不见都难,所以夏侯召是何左珩商量好了什么?   明明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怎么就能突然合拍了?   “算了,你们两个私下里的官司我才不会管,一个愿意给,一个愿意收,回头我又成了那个恶人。”   木宛童实则心里莫名忐忑,远没有嘴上那样淡然。   左珩近日书也看得少了,反倒勤于练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跟着夏侯召先绕着王府跑两圈,最后练剑打拳,就算疲惫的难以忍受都咬牙撑着。   她隐约觉得左珩大约是要放弃仕途这一路,转而跟着夏侯召走武路。   原本只是猜测,今日夏侯召又送了木左珩一把剑,可见她的猜测多半是真的。   但既然两个人都不想她知道,那她便如他们的意愿,装作不知道好了。   她从始至终都不愿意木左珩参军入伍,这一条路实在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尸骨无存。但是她不能左右左珩的意愿。   左珩是她的弟弟,不是她的所有物,他今年已经十三岁,算是个大人了,有了自己的决断和选择,她不能过多强求。   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支持,为他祈祷,愿他平安。   夏侯召听了木宛童的话,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童童不问,那他就不算欺瞒和撒谎了。虽然心有愧疚,但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木宛童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收起了失落和担忧,复又挂起一副温暖的笑   “前几日就说要教你写字的,这几日左珩回来了,我总是忙着和他相聚,这件事就耽搁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开始罢。”   夏侯召的心思从木左珩那把剑上收回,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那厚厚一沓写的丑丑的字。   他不自觉的揪着衣角,有些紧张,童童会不会嫌弃他笨?   “你写个字来给我瞧瞧!”木宛童磨了墨,将毛笔递给夏侯召。   夏侯召提着毛笔,久久不敢落笔,墨汁滴答滴答的落在纸上,成了几点凝滞的墨渍。   他不知道该写什么,更不敢写,他无论写什么都不怎么好看。   他抬眸去看了木宛童,眼神里的意思溢于言表,死活是不好意思落笔了。   木宛童拿他没办法,隔着桌子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夏侯召的手去写,只是这个姿势到底不怎么方便,别扭的很。   夏侯召干脆将人拦在怀里,让她握着自己的手落笔,还算顺利。   木宛童的手小小的,又白白嫩嫩的,夏侯召常年日晒雨淋,自然比不上她白嫩,是健康的小麦色。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对比强烈,却说不出的协调,像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一般。   夏侯召生的高大,将人圈在怀里,微微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木宛童的颈侧,她的手微微颤抖,连下笔都觉得困难,夏侯召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灼热又滚烫,让她身子都酥软了。   毛笔在宣纸上缓缓落下木宛童与夏侯召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带着木宛童的笔锋工整,还有夏侯召的潦草。   “童童……”夏侯召声音低低的,撩的木宛童心神荡漾。   木宛童小声应了他一声。   “童童,你说婚书上,两个人的名字是不是也是这样并列在一起的?”夏侯召抵着木宛童的发心蹭了蹭,缱绻深情。   木宛童声音颤抖的应了句“也许是罢。”   “那将来回了樊门关,我们就把名字这样写在一起好吗?”夏侯召语气里甚至带了些颤抖,还有轻易不能察觉的卑微和恳求。   婚书是一纸承诺,将一对男女牢牢的绑在一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共度一生,他想要这样的一张纸,把他和木宛童绑在一起,谁都离不开谁。   想将自己的姓冠在木宛童的名字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木宛童是他的人,也让所有人都不敢对她心生觊觎。   木宛童沉默,浑身都已经瘫软成了一滩水,许久才眼眶红红的点头,语气故作轻松“好啊。”   夏侯召给了她最重的承诺,她也要回应。她想,夏侯召一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听说樊门关偏北,气候比起邺城严酷,但是四季分明,春有飞絮,夏有繁花,秋有硕果,冬也有清雪。那里酿的酒一定更醇香,民风也一定比起邺城更加淳朴。   龚映雪几次出入宁臣侯府,温氏原本只是对龚映雪有几分好感,如今已是认定她为自己的儿媳了。   龚映雪是个心思极为玲珑的人,说话做事本就滴水不漏,何况她又刻意讨好奉承了温氏,存心想要嫁进宁臣侯府,自然行事更加处处完美,温氏那样一个严苛不好伺候的人都心里喜欢,可见龚映雪是多会做人。   高稔已经二十多了,龚映雪也十八年岁,都是谈婚论嫁的最好时候,温氏最近明显感到身体大不如前,想要早早将龚映雪迎娶进门。   原本龚映雪的婚事应当是龚氏与庞氏主持安排,只是龚氏与庞氏对龚映雪存了不满,甚至是厌恶,龚映雪不敢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交付给这两个人,便去求了木宛童,让她主持婚事。   木宛童有些犹豫,论起来,她现在还是夏侯召的妾室,身份怎么也不够,她抛头露面似乎不大好。另一方面,她也是为龚映雪考虑,她是罪臣之女,由她来操办婚礼,恐怕龚映雪与宁臣侯府面子上都不好看。   综合考虑起来,她还是将此事推拒了。   “你娘家不是还有一个哥哥?让他来邺城替你主持婚事倒也使得。”木宛童劝龚映雪细细考虑。   龚映雪泪意盈盈的摇头“宛姑娘,阿雪不与您绕弯子,阿雪来邺城,就是为了傍上府里,好嫁一个高门大户。若是由我哥哥来主持婚礼,恐怕更会让人瞧不起,商户是多么低贱,您是知道的。还望您成全了阿雪。”   “郡王如今没有正室,他又如此爱您,早晚您有与他成婚的一日,哪里算得上堕了阿雪的脸面,阿雪高兴还来不及呢。”   龚映雪晓得,自己若是从平城郡王府出嫁,又有郡王府的人主持婚礼,身份就不一样了,这是告诉所有人,自己身后是平城王府。这次出嫁是平城王府与宁臣侯府的联姻,旁人便不敢轻易欺辱自己了,便是出言不逊,也要掂量掂量夏侯召的分量。   木宛童与夏侯召提起此事,问他如何看待,夏侯召微微皱了眉,他不想木宛童过多的操劳,却要尊重她的想法,遂斟酌了一番才道   “你开心就好,若是觉得麻烦,大可不必理会。”   木宛童在他怀里蹭了蹭,她对龚映雪有些喜欢,虽然这与龚映雪会做人分不开关系,但出嫁是一辈子最大的事儿,她还是想尽可能让龚映雪圆满。   龚映雪本就是个不怎么幸运的人,一个弱女子孤身来了邺城这虎穴狼窝,又没有亲人在身边儿,全靠自己八面玲珑的应对。若是能让其好过些,在能力范围之内,她还是愿意推一把的。   宁臣侯府提亲的媒婆来来回回跑了平城王府三次,提亲了三次,方才将婚事定下来。就算这门婚事早早就通过气了,但女方也要推拒几次,方才显得矜持,也显得男方有诚意,这更是南齐的传统。   因着高稔要娶亲了,府中的姬妾更需仔细安顿,温氏下了大力气,恨不得一日三餐的敲打那些小妖精,本就安分的妾室们,现在更像是兔子一般,几乎不出门,就算出门也贴着墙角灰溜溜的,生怕碰见了逛园子的温氏或是温氏跟前儿的嬷嬷,再挨了一顿敲打。   高满月是高稔的庶长女,也是他现如今唯一的孩子,高满月能顺利出生,算是一桩意外。   当初高稔身边儿妾室有孕之时,正赶上高稔的父亲老侯爷重病垂危,不宜杀虐,见血腥,生怕冲撞着,温氏便没有给妾室灌药堕胎,好在生出来的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估计温氏都不会让其长大。   高满月这个名字还是老侯爷亲自取的,寓意团圆圆满。只是可惜,高满月出生没几个月,老宁臣侯终究是撑不住,一命呜呼了。   但成婚之前弄出个庶长女来实在不好看,所以温氏对高满月向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高稔这个人风流多情,疼女孩子,所以对这个女儿倒还是不错,时时都记挂着。眼下他要娶妻了,想着龚映雪那副八面玲珑又温和的样子,也许不会对女儿太差,便嘱咐了高满月要好生与未来的母亲相处。   入了二月,各方就开始操办婚庆事宜,龚映雪的嫁妆都是自己带来的,丝毫不用府中操心,木宛童为了表示亲近,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紫金头面,放在库房里也是落灰,还不如物尽其用。   邺城外的兵好生整治过一番,倒是大有改观,除了那几个败类,上上下下皆是焕然一新,有了几分强兵劲旅的样子。   将士们那日见夏侯召像切菜一样砍了络腮胡子将军的脑袋,果断又凶残,心中难免起了惧意,生怕被揪了错处,自然更加卖力。   夏侯召在练字之余,抽空去瞧了瞧,还算是满意,开始着手与三皇子叔珩商量事宜。   当然三皇子的脑子里都是豆腐花,也就是满脑子的水和豆腐渣,就算将脑壳敲碎,把水引出来,那剩下的还是糟粕罢了。夏侯召不想拯救三皇子的脑子,也没打算拯救三皇子的脑子,干脆就让其坐着,听他来说话。   每次三皇子语出惊人,异想天开的提出些不切实际的点子时候,夏侯召便噤了声,冷眼看着三皇子叔珩,三皇子自己说得滔滔不绝,却没有人附和,晓得是遭受了冷暴力,便会安静下来。   “说完了?”夏侯召讥讽的斜眼看着三皇子,语气里的轻蔑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说完了说完了,郡王继续!”三皇子点头哈腰的抹了把脸上的油,笑得谄媚。   成帝这些日子情绪愈发喜怒不定,就连上朝时候,大多数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御史台有几个大夫拍马屁没拍准,成帝直接命人拖出去砍了,血溅在殿外,淌了一地。   就连太子那样会溜须拍马的人也不敢轻易开口,现在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龙椅上的这位高兴。   自从皇帝神志不清,朝中风起云涌,大臣们各自站队,成帝在朝堂上留下的都是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罢了,哪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当然是择良木而息。   原本三皇子叔珩追随者最少,却因为夏侯召隐约透出站队三皇子的消息,倒是让不少人反水,站在了三皇子这头。   夏侯召不需要每日都参加朝会,只是初一十五的时候看心情,去大朝会上点个卯便可。没人敢管他,成帝偏心,也不让人管他,他自然就轻松,大朝会从未去过。     二月十五这一日,夏侯召反常道而行,破天荒一副郡王大朝服,站在大殿最前方,不少人侧目而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去打王者超神了,爽!(作话不鸡道说什么来凑的字数,要么明晚我宣传一哈专栏里的预收?或者宣传微博?再就是勾引你们收藏一哈作者?)   第四十七章   木宛童晓得夏侯召今早难得打算上朝, 特意起了个大早, 披了衣裳, 又挑亮灯花, 给他梳洗和整理衣裳。   朝服繁复沉重, 一层叠着一层,没有人帮忙,光靠夏侯召一个人, 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以往在广平王府的时候,她见过母妃给要上朝的父王穿过这一身繁琐的朝服。没吃过猪肉, 多少见过猪跑,她记性又好,左右比划了一番, 倒也是有模有样。   木宛童替他将最后一块儿佩玉垂挂在腰间,离远几步去打量,不由得眼前一亮,她父王木咸是邺城有名的美男子,将朝服穿的极为气派, 夏侯召却比之父王更甚。   夏侯召身姿颀长,即便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套在身上也不显得臃肿, 反倒衬得威仪非凡, 比之平日里常服更加贵气和威严,加之他不喜笑,举手投足更是气势迫人。   朝服虽看着好看,却厚重笨拙, 抬手不怎么方便,但没不方便到连筷子和勺子拿起来都困难。   夏侯召故意将勺子吧嗒一声掉回碗里,又捡起来,继续掉回碗里去,最后叹了口气看着木宛童“罢了,我不吃了,这一身实在不太方便。”   木宛童凝眉看着他只吃了半口的糙米蔬菜粥,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夏侯召早些年饮食不规律,所以伤了脾胃,这些日子她每天按时抓着他吃饭,又不许他喝酒,好歹养好了些,至少胃不会时不时就疼一次。   现在不吃早饭怎么能行?大朝会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才能结束,来回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一个上午粒米不进,当自己胃是铁的?   “喝!”木宛童接过他的碗,舀起一勺粥,吹得温了,方才递在他的嘴边,皱着眉头鼓着脸一脸严肃,偏偏看起来极为可爱。   夏侯召脸一红,他穿着这身衣裳就算提剑都不碍事,方才就是故意掉了勺子。   因为他晓得童童才舍不得让他挨饿,只是这粥到了嘴边却不好意思了。   木宛童亲自喂的早饭,夏侯召觉得这朝会都不是那样枯燥无聊了,所以站在朝上时候,面色还算和煦。   “阿召今日来了?”成帝眯着眼,看着下面身姿挺拔的夏侯召,多少有些惊喜。   成帝现在头晕目眩,飘飘欲仙,就连大殿上金光闪闪,镶着黑曜石的地砖看在眼里都是一片模糊,但是却能清清楚楚的瞧见下头站的夏侯召。   夏侯召一身玄色朝服,领口与袖口衣摆都用赤金线绣了沉重端庄的花纹,头戴同色的发冠,用紫金簪穿过,沉着脸,却风华万千,胜过朝上这些寒碜的大臣千千万万倍。   一如当年的王氏,只往那儿一站,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侯召看着成帝的眼神混沌又怪异,闪着不怎么好的光芒,心里不喜,甚至有些厌恶,不欲理会,只是整了整袖摆。   童童亲自给他穿的衣服,不能弄乱了。   成帝早就习惯了夏侯召这幅态度,倒没有生气,只是一笑,声音疲惫“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成帝昨夜与方士通宵炼丹,精神不济,面色都是青黑的,显现出一派灰败之色,看得出已经日薄西山,时日无多。   朝上众臣相互打着眼色,抱着玉笏心思百转。   夏侯召来了?他以往可是从来不屑于出席朝会的!   又想起近来的消息,夏侯召站队了三皇子。三皇子是个众所周知的草包,继承了成帝的好大喜功,却远远没有成帝的手腕。   别看成帝现如今昏庸,年轻时候也是手腕了得,不然怎么能弄死了上上下下十几个兄弟登上皇位?   但夏侯召放着正统的太子伯瑜不选,也不选有才智的二皇子仲瑾,偏偏选了一个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能耐的三皇子,多半是瞧着三皇子好操控,说不好夏侯召是想捞个摄政王当一当。   所以夏侯召破天荒上朝是开始打算插手朝政了?   不多时候,朝会开始,但成帝精神不济,摆摆手示意李福英。   李福英跟着成帝十几年了,自是清楚其中的意思,便扬了扬手中拂尘,扯着脖子高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声音拉的又尖又细,气息异常平稳。   众人俱是一惊,这刚上朝就要退朝,未免太过儿戏!以往小朝会的时候,这般的敷衍潦草也就算了,可现在是大朝会,不说有没有重要之事,最少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显得重视。   但这些大臣们都是顺着成帝心意惯了的,自然不会反驳,况且御史台那几个人血淋淋的尸体还让大臣们记忆犹新。   只有兵部尚书神色犹豫,终究还是上前一步,站定后恭敬的低眉顺眼,高声启奏   “启禀陛下,昨日樊门关来报,北越蠢蠢欲动,似欲挑起战争,多有集结兵力,趁之不备,攻破樊门关之势。”   成帝免不得提起些精神,坐直了身子,保养得当的手紧张的抚在赤金龙椅扶手之上,目光不由得看向夏侯召    “阿召有什么看法?”   樊门关一直都是王野带着夏侯召镇守的,现在王野死了,可不得问夏侯召?   “若是陛下应允,臣不日启程,赶回樊门关,平定边乱。”众人都瞧着他,夏侯召敛眸,丝毫不显慌乱与意外,只是淡色的薄唇轻启,声线冰冷凉薄的回荡在众人耳边。   成帝神色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不舍,成帝已经下定决定要废太子,换夏侯召继位,若是夏侯召现在走了,那废太子之事就要从长计议了,可这樊门关非夏侯召不可。   众臣都暗暗打量成帝的神色,见着犹豫,不免心里打鼓。   他们整日拍皇帝的马屁,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吗?若是夏侯召不回去,北越攻破了樊门关,那可是大事不妙!他们安稳富贵的日子就保不住了!   樊门关山脊纵横,易守难攻,但过了樊门关往南,一直到邺城,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田野,若是樊门关失守,恐怕多少兵力都挡不住北越的铁骑长驱直入。   北越骑兵善马上作战,又彪悍骁勇,平原地形对其十分有利。   就算为了富贵日子,也得劝住成帝,让夏侯召赶紧去樊门关守城!死死的守住!   丞相挑了头上前一拜,滴水不漏道“陛下!平城郡王骁勇善战,实乃国之能臣,若他能回樊门关,定能保得我南齐江山,将北越打的片甲不留!改日荣归,班师回朝,想来更让万民敬仰圣上决断英明!”   丞相在朝中不声不响,从来不跟着那些大臣一起拍马屁,因为他牢牢的把握了成帝的心思,何况丞相与李福英出自同宗同族,私下暗通曲款也不在少次。   丞相通过李福英那里得知,成帝满眼里对夏侯召都是喜爱,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了夏侯召,只是这喜爱里也多有忌惮,所以言语里对夏侯召多有褒奖夸赞,但不至于过分,最多还是盛赞了成帝。   这样一个从来不拍马屁的人,但凡偶尔拍个马屁,就更会让人觉得欣喜和真诚可靠。   成帝果真被哄得喜笑颜开,拍了龙椅的扶手,面上焕发出光彩“阿召!既然如此,那你便不日带兵击退北越!朕过几日就为你大办宴席,送你出征!”   三皇子叔珩见成帝拍板要把夏侯召送去樊门关,登时急了眼,急急忙忙的叫喊   “父皇!不可啊!夏侯召走了,儿臣可怎么办?”   夏侯召可是自己手里最大的一张底牌,也是最强硬的倚靠,他若是走了,自己要依靠谁?万一太子和二皇子那两个衣冠禽兽,人模狗样私下里把自己暗害了怎么办?   夏侯召嘴角勾起嘲讽,他以往只知道三皇子叔珩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蠢!在皇帝和所有大臣面前大咧咧的暴露自己拉帮结派,却不觉得丝毫不妥。   成帝吹胡子瞪眼,左右找东西想打三皇子,却实在没找到,便抢了李福英的拂尘,一把扔在了三皇子头上   “不让夏侯召去,那你去带兵打仗!你要是赢了,朕立马立你为太子!朕还没死!你就急着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了!给朕滚回府去面壁思过!”   转头对着夏侯召语气才和缓些“阿召别跟着这混账东西胡闹,该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成帝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众人都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有李福英心里泛起惊涛骇浪,暗道陛下这话说得未免太过露骨。   太子伯瑜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只面上还挂着笑,父皇竟然这么轻松就说出换太子一事,简直像是儿戏,视自己这个太子如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他站在三皇子一面的人,也免不得思考,三皇子叔珩蠢的没边儿,现在夏侯召要去樊门关带兵打仗,远水解不了近渴,也没法隔着十几座城护着三皇子不是?他们这些人到底要不要继续跟着三皇子?   夏侯召待尘埃落定,方才拱手“必定不辱使命!”   成帝大喜,人也跟着精神起来。   夏侯召破天荒参加朝会,就是为了看着成帝点头下旨放他去樊门关。   前几日他就已经得到消息,北越大军蠢蠢欲动,只是夏侯召下令暂且放任他们,不要过多理会,直到事情闹大,北越屠了几个村庄的人,方才将消息透露给兵部。   夏侯召这个人,没什么怜悯仁慈之心,做事又随心所欲,若非木宛童经常在身边盯着,他会更加肆无忌惮。他将来若是登基了,必定是个暴君!   庞氏怀孕了……   一个当了十几年寡妇的突然怀孕了!这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定然觉得她不检点。   这一消息出来,满府哗然,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连带着看夏侯博的眼神都不和善了。   前几日庞氏觉得身体不适,本来不放在心上,奈何夏侯博是个孝顺孩子,巴巴请了大夫来,庞氏倒也没想过自己会怀孕,便依着诊了脉,巧的是,那日龚氏也在。   龚氏虽然知道这孩子多半是夏侯銮的,不应该声张,但是那日屋子里还有旁人,人一多,嘴就碎了,消息不到半刻就传遍了府里上上下下,烈火燎原一般,拦都拦不住。   消息传到木宛童那里的时候,她正在房内给夏侯召准备要临摹的字帖,夏侯召这些日子进步飞速,多少写的字大小都一样了,可见还是极有天分的,她想着趁热打铁,好歹让夏侯召的字能拿得出手。   她听闻庞氏怀孕的消息,手上的动作只是顿了顿,便又不慌不忙的继续   “将消息锁了,不许传出去!”现如今夏侯家的家主是夏侯召,庞氏寡妇有孕,传出去虽会让庞氏丢尽脸面,但更丢人的还是夏侯召。   木宛童将宣纸用镇纸重重的压了,声音淡淡的,却极有力量,继续道“若是谁敢乱嚼舌头,打杀不论!”   她这个人温柔,却也是沈王妃手把手教出来的,沈王妃体弱,但手腕了得,不然也撑不起一整个郡王府,该心狠的的时候比谁都心狠,晓得事情轻重缓急。   夏侯召的名声在邺城本就不好,若是再传出去他治家不严,庞氏与人私通有孕,那他就得被人戳脊梁骨,戳的抬不起头了,旁人一提起来,便会说。   夏侯召啊,就是那个只会打仗的莽夫,连他继母都管不住,跟人通奸了!   府中上上下下都是木宛童在管着,夏侯召宠她,整个府上都清楚,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夏侯召面子。她管家也清楚有条理,说话是极为好用的,但平日里和气,从未说过什么重话,第一次发了狠警告所有人,自然大家都警醒敲打着。   庞氏有孕这件事,除却府里人,外头瞒的滴水不漏。   “太夫人也在呢,宛姑娘您要不去瞧瞧?”丫鬟不由得对着木宛童轻声细语的问道,宛姑娘生的实在不像个人,像是天上的仙儿一样,谁舍得跟她重了说话?   “既然都在了,便将……庞夫人的娘家人也叫过来罢,隐蔽些,不是什么好事儿,别闹得大张旗鼓,回头透露了风声。”木宛童停顿了一刹,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庞氏,便只能叫了庞夫人。   苦芽将木宛童原本披散的头发绾了,原本要给她簪上那支惯常戴的白玉钗,却被木宛童抬手制止,从匣子里捡出一支凤穿牡丹的紫金步摇。   紫金打造的凤凰展翅欲飞,衬着一朵盛开的牡丹,步摇精雕细琢,就连牡丹上的纹路脉络都纤毫毕现,凤凰口中衔着一枚小指大的东珠,垂下三道金穗,分别有坠了三颗大小不一,饱满圆润的东珠。极有重量,戴在头上沉甸甸的,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木宛童亲自将点了膏脂,将唇染的殷红,气势一下子便出来了。听闻庞氏母家那几个嫂子泼辣极为难缠,又是些欺软怕硬的,她总要拿出些气势来。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给木宛童披了厚披风,天尚且凉着,二月里寒风依旧刺骨,木宛童只露了一双清水波一般的眼睛。   一出门,便见着夏侯博汗津津的跪在正院门前,这样的天能出了一额头的汗,可见急切。   木宛童见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夏侯博倒是孝顺,只可惜庞氏……   夏侯博看着木宛童,急急忙忙的起身,眼睛跟着亮了,迎上前去忐忑喊了声“宛姑娘!”   他顾不得拍身上的雪,眼里有了些泪“宛姑娘,我可以带着母亲搬出府去,也不要家产,只求我母亲能好好的!她虽做错了事,但终究是我的母亲,就念在以往我多次通风报信的好上,您高抬贵手,饶了她罢!”   木宛童定定的看着他半刻,没有承诺“我请了庞家的人来,想必一会儿便到了,你母亲嫁进夏侯家,代表的是两家秦晋之好,这件事,还需要同庞家商量。”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帮庞氏一把。庞氏多次针对她与夏侯召,甚至伙同龚氏差点将左珩打死,又威逼她为妾,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让她生恨,不主张浸猪笼都算仁慈了。   夏侯博是夏侯博,庞氏是庞氏,两个人不能混谈。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温和善良,但她的温和与善良,不是留给伤害过她的人的。   夏侯博眼泪就掉了下来,若是庞家善待他母亲,善待他,母亲又怎么会为了争一口气而要帮他争抢爵位?这次如果是那几个舅母来了,恐怕为了巴结府上,恨不得直接就地正法了母亲。   本朝没有哪项法律说寡妇不能再嫁,但却严令禁止寡妇未离夫家就与人私通,这在人伦情面上实在说不过去,不仅打了已故夫家的脸,也让娘家抬不起头做人。   庞氏这情况又实在特殊,她不仅与人私通,私通的还是小叔子,要是一股脑抖搂出来,怎么说也得受罚。   夏侯博跌跌撞撞的跟在木宛童身后,像是失了魂一样,随着她一同去了庞氏的院子。   庞氏院子里除却龚氏以外,还有那些素来以“严明”著称的长老们,大长老的头上戴了一顶貂皮帽子,挡住上次被夏侯召削的光秃秃的头顶。夏侯銮称病,并未露面。   人不算多,气氛也十分的压抑,庞氏披头散发,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瞧不出以往的端庄秀美,庞氏捂着肚子,不知是悲是喜。她抬眸扫视了一眼堂上,夏侯銮没有来,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无助和失落,但又觉得夏侯銮不来更好,免得将他拖下水。   龚氏也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使劲儿瞧了几眼庞氏的肚子,她没有嫡亲的孙子孙女,庞氏肚子里的这个兴许是第一个,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舍,但这孩子定然是不能留下了。   孙子以后还会有,儿子的名声可不能败坏了,和嫂子通奸,将来说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夏侯博随着木宛童一进门,见着的就是此番景象,赶忙上前将庞氏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悲切的喊了声“母亲。”   庞氏原本呆滞的目光里突然有了神采,涌出眼泪来,揪着夏侯博的衣襟开始嚎啕大哭,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后悔,但只是连累了她的儿子,博儿多孝顺的一个孩子,将来是要被旁人骂他母亲不检点的!   长老们瞧见了木宛童,偏过头去冷哼一声,明摆着是瞧不上,不愿意理睬的模样。他们因为厌恶夏侯召,也跟着厌恶与夏侯召所有有关的人。   木宛童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原本还想出于礼貌给这些老家伙请个安呢,既然人家都不待见,那便不讨嫌了。   苦芽将木宛童的披风解下,搭在自己手臂上,夏泺拥着木宛童在上首落座。那些长老们虽然人不怎么样,却对尊卑利益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追求,觉得上座是家主与其夫人才能坐的,便都依次落座下首。   大长老看着木宛童不过是夏侯召的姬妾却没规矩了落了上座,想要出言呵斥,却被木宛童的容貌晃了一下,到了嘴边儿的话揉了一圈又咽回去。木宛童生的像个仙儿,好似谁对她大声说话都是一种不敬。   跟夏侯召那种妖精容貌,任谁见了都嫉妒的不一样,木宛童是让人生不起亵渎之心,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是个凡夫俗子。   不骂木宛童,他们便将炮火对准了夏侯博“博儿!你起来!别碰那个妇人,她做了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就不配为你母亲!”   夏侯博抱着庞氏,眼睛通红的回敬“她是我母亲!是一手将我拉扯大的母亲!”他一出生就没见过父君,全靠母亲养育,她对自己无微不至,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能跟着旁人厌弃她!   见劝说夏侯博不动,长老们也就噤了声,扭头过去,不再说话。庞氏听了夏侯博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半刻钟,便影影绰绰的见着外头有人被引来进来,打了帘子,见一妆容浓艳妇人进来,带来了满屋子的呛人脂粉味。   木宛童不适的拿了帕子掩了掩口鼻,过了几息才适应。   妇人眼神如刀,瞥了一眼地上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两人开了口,声音尖锐高亢又刻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主   “做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哪里用得着王府屈尊跟咱们府上商量,直接拿条绳子勒死算了!我们庞家也当没生过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木宛童听她的话皱了皱眉,不做言论。      第四十八章   不管怎么说, 庞氏都是庞家出嫁的女儿, 也流着庞家的血液, 庞家就这样大义灭亲了?连辩解都不做一声, 这样大公无私之家倒是少见。   那妇人给上首俯身请了个安“妾身刘氏, 是庞家宗妇,给宛姬请安。”   木宛童点头,随手指了个座位给刘氏。   既然是庞家的宗妇, 那就是庞家家主的正妻了,也就是庞氏的嫂子, 可见庞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   刘氏悄悄眯着眼去打量上首了木宛童,先是被她的脸勾住,刘氏活了一大把岁数, 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继而又将目光投向她头上的那支紫金步摇。   紫金与东珠都是及其稀有之物,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见得有一两件,木宛童这件步摇沉甸甸的用了紫金,又嵌着四颗圆润的东珠, 可见不是一般的受宠。   刘氏心中不免的更为警惕,也多了几分尊敬和忌惮, 不敢轻看了木宛童。   “今日一事, 想来刘夫人都已经晓得,我也不多话了,请您来就是商量个对策,此事非同小可, 应当如何处理。”木宛童还是希望刘氏能慎重言论,此事关乎两家的脸面,不能马虎。   刘氏抚了抚头上的簪子,瞥了一眼地上涕泪横流的庞氏“既然做出了这样败坏门风之事,就得受到惩罚,妾身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比一条绳子勒死更为干净利落的了。”   夏侯博挡在庞氏身前,怒目圆睁,瞪着刘氏,声线颤颤巍巍的,语无伦次的连不成一句话“舅母……您……决定,擅自决定,舅舅……舅舅他知道吗?”   “这还是你舅舅提出来的呢,傻小子!”刘氏语出惊人。   刘氏的丈夫是庞氏的亲哥哥,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可见是对这个妹妹冷漠到极致了。   长老们对刘氏的绝对颇为满意,大长老摸着胡子点头“难得亲家太太是个明白事理的。”   刘氏一笑,声音尖锐的笑了几声,附和道“那是自然,我们庞家虽比不上你们夏侯家钟鸣鼎食,但也是规矩森严,礼不可废,小姑就算是我们庞家的女儿,犯了错也该惩罚的。”   夏侯博愤恨的欲要继续呛声,却被庞氏拉住了袖子,庞氏无声流泪,摇了摇头,鬓发蓬乱的瞧着极为可怜。   “博儿,你别求他们,母亲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你别去求他们!别去!”   夏侯博拉住庞氏的手,一个半大的小子,哭得泣不成声。   “只是这奸夫是谁?我家小姑可招供了?怎么说这通奸也是两个人的事儿,不能单处置了一个,放过了另一个。”刘氏摇了摇帕子,斜倚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懒懒散散的不成个样子,半分看不出方才自己说家中规矩森严的模样。   “倒是也问了,可这庞氏口风极严,半分都不肯说,把那奸夫护的死死的!”有个长老接话,他们怎么能没问过呢?只是庞氏咬死了不说罢了。   “那就打!打到她说为止!勾搭奸夫败坏了两家的名声,我倒要瞧瞧这奸夫是谁?长得什么模样,又是何时开始有牵扯的!”刘氏眼中厉光闪现,咬牙切齿狠狠的道了句。因表情过大,那张敷着厚厚脂粉的脸变得可怖不堪,皱纹浮现,刷刷掉了几层白粉。   大家都有些犹豫,毕竟对一个女人施加刑罚实在有些不是君子所为。   木宛童只是冷眼看着下方他们的交流,不做意见,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心冷得很。   刘氏看向上方,征求木宛童的意见“宛姬觉得怎么样?”   “什么?”木宛童装傻充愣,像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严刑逼供出奸夫,将两个人双双浸猪笼!”说起浸猪笼这句话的时候,刘氏的眼睛都兴奋的放光。   “若是能问出奸夫,倒是极好。只是要庞夫人说出奸夫是谁,又要双双沉塘,庞夫人怕是怎么都不肯说的罢,左右都是个死,她怎么还会拖上自己心爱之人?”木宛童淡淡的一笑,声音不疾不徐的冲着下方回应,不经意扫了庞氏一眼。   庞氏瞧着已经心如死灰了,恐怕逼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依照宛姬的意思该如何安排?”   “若是庞夫人愿意说出奸夫是谁,那便免了一死,送去家庙静修罢,趁着消息并未散开,对外一致缄口,就说是患了重病,送出修养,总比突然对外宣称暴毙来得好。世家里谁不晓得,好好一个人,突然暴毙,必定都是犯了事儿被处决。”   刘氏等人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送去家庙这惩罚实在太过轻,他们觉得还是勒死或沉塘来得干净。     原本安安静静的庞氏忽然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在三丈远处的柱子上,额头上的血淌了一地,看着夏侯博的方向伸出手,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喑哑嘶喊,却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夏侯博来不及反应,脚像是粘在地上一般,只能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周身的血液都凝固成冰,冷得让他发颤,冻结了一切感官,甚至大脑都变得空白,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   良久,他疯了一般的嘶吼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将庞氏抱在怀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捂着庞氏即将变凉的手“母亲!母亲!”   木宛童也被这景象吓住了,堂前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赶忙冲着夏泺喊了一句“去找府医过来!快!”   夏泺领命,急急忙忙的去了。   庞氏的身体逐渐变凉,她抬手想要最后摸一摸夏侯博的脸,却只是无力的垂下,全然断了气息。   她和夏侯銮在一起,一点都不后悔,她守寡了十几年,是夏侯銮给了她温暖和倚靠,她只有一死了之,才能不让旁人查到夏侯銮头上,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可是她最遗憾的还是没能看着博儿长大。博儿近来又长高了,衣服都小了,她新给他做的衣服只做了一半,右边的袖子还没缝好。她还没看着博儿娶一房贤惠的妻子,再生两个孩子……   夏侯召手抖得像是筛糠,握着庞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连哭都是无声的。   府医来得时候,因为天冷,庞氏的尸体都凉了,他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夏侯博不死心的拽着府医的衣服往庞氏身旁拖,语气里带了恳求和不可置信   “你再看看,再……再看看,兴许她还有救……她不会……不会死……”   府医甩开夏侯博的手,无奈的叹息,人都凉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木宛童第一次真正正正的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血腥的死法,她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却吐不出来,只是脸色变得惨白,闭了闭眸,不忍再去看。   不管庞氏生前对她还有夏侯召怎样,也不管庞氏当初打着什么意图,现在庞氏死了,生前的一切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人死如灯灭,除却一副会腐烂的躯壳,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忙忙碌碌一生到底是在追求些什么东西?金钱?名利?美人?   木宛童心里堵得慌,却还是吩咐了“既然人都死了,那便依照规制厚葬了罢!此事都烂在肚子里,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平城郡王府的老夫人患了急症,没挨过去……”   堂中没有人反对,就连刘氏都不曾出言,皆是木愣愣的点头,他们也是被庞氏这一番举动吓住了。庞氏这个女人可真狠,那是自己的命啊!   苦芽扶着她回了正院,窗前站了个人,一身白衣衬着寒梅冬雪,在冷风下衣袂翩跹,广袖如舞,显得格外飒飒,身姿修长消瘦,脊背挺直,半黑半白的发散在肩上,单是一个背影便觉出仙气凛然,如天上而来的谪仙。   木宛童眼眶一红,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这世上还有哪一个人能与他一般气质出尘、超然世外?   “兄长……”   窗前的人缓缓回身,冲着木宛童露出一抹浅笑,算是应下了,细看他的眼中,也有水光潋滟。   世人皆谓沈家大公子沈晰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但凡世上最美好的词语,皆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却不失温雅柔和,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如包揽了万千的星辰,只让人觉得温柔深情。每一寸都生的极为精致,像是用最完美的模子雕刻出来一般,挑不出丝毫偏差难看的地方。   加之沈晰和文采超绝,信手拈来的一首辞赋,便能引得追捧,只让人惊叹,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   实际上沈家的兄弟个顶个儿的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只是沈晰和最为突出优秀,光芒过盛,衬的旁的兄弟过于平庸。   当初他及第高中,打马御街前,引来万人空巷。邺城年轻的姑娘无不以鲜花投掷,芳心暗许。   后来沈晰和娶妻,多少姑娘芳心碎了一地。但即便是现在,兵部侍郎的儿媳暗地里都收录了沈晰和的诗集藏在房中。倒是没有人笑话她,毕竟这东西,不少姑娘少妇都人手一本,就算笑话,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沈晰和与其夫人成婚之后,琴瑟和鸣,身边就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一时间更让人妒忌羡慕。   只是可惜他的夫人红颜薄命,没过两年便香消玉殒,连个孩子都未留下,沈晰和一夜之间华发早生,头发成了如今半黑半白的模样,至今也未续弦。   “长兄……”木宛童快步跑上前,扑进沈晰和的怀里,眼泪肆意的流出。   沈晰和静静的摸着她的头发,音如冰声玉磬“傻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不传信去陵阳,我得了消息急忙赶来,中间都多少月了?”   木宛童摇头,沈家站在风口浪尖,正是成帝所忌惮的,若是沈家得了消息,必定会不惜代价的将她和左珩带走,这不是更将沈家放在火上炙烤?   当年大表兄沈晰和一入官场就进了御史台,风头无两,却厌恶朝堂黑暗腐败,一次出言顶撞成帝后直接甩袖请辞归隐,大表兄这样一个风清骨正的人,她一直将其当做毕生的追求和榜样,是最敬仰的兄长。   夏侯召一回来,见着的就是这幅场景,木宛童与沈晰和实在气质太过相近,一样的出尘于世,他心中轰鸣,连脚步都蹒跚不稳。   “童童!”夏侯召将木宛童一把扯回自己的怀中,手上的力气大的像是要将她捏碎。木宛童踉跄着被他扯着,手腕上生疼,却咬着唇不出声,眼睛还是刚哭过的微红。   沈晰和见着夏侯召的动作,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沈家一门都是男子,这一辈未生出一个姑娘,木宛童就是他们的亲妹妹!看着亲妹妹被人这样对待,沈晰和这样一个风轻云淡仙人模样的人,心里都不免有气。   只是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与教养,左手置于右手前,拱手一拜,微微垂首,不卑不亢,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被他做得风仪万千,声音朗朗“在下沈晰和,字且行。”     没有人会不知道沈晰和,沈且行,沈家大公子名声。   夏侯召自然也听过沈晰和的名字,晓得沈晰和是木宛童的表兄,心中的怒意一瞬间都散的一干二净。有些慌乱的看着木宛童,百口莫辩“童童……我……”   沈晰和淡淡的拦了他的话,还算好声好气的开口,即便沈晰和对夏侯召的印象差到了极点“郡王,且行今朝入邺城,就是想带阿宛同予南回陵阳。还望郡王行个方便,若您有什么要求,沈家便是倾全族之力也会满足。”   沈家是天下文人之首,有一半的学子都出自沈家,这承诺可不谓不重。   夏侯召将木宛童藏在身后,上前一步与沈晰和对峙,语气中满是锋芒“绝无可能!童童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沈晰和不是木左珩,只是个表兄,并非嫡亲血脉的兄弟,所以夏侯召对沈晰和的态度与对木左珩的大相径庭。   沈晰和弯了眼睛,笑的和煦“妻子?三书六聘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我沈家的同意可有?这些都没有,哪里来得妻子?郡王莫不是在做梦?”   沈晰和每问一句,都在夏侯召心上扎了一刀,沈晰和说的这些,他都没有,他和木宛童关系确定的过于草率和单纯,仅仅凭着承诺和一腔爱意。   他以往认为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沈晰和现在问起来,他才发觉,他亏欠木宛童太多,别人有的,他都没给她,别人有盛大的婚礼,她只有一个承诺,别人有聘礼,她也没有……   夏侯召开始愧疚,他的童童应该得到这个世上最好的。   沈晰和不满意夏侯召,不单单是因为夏侯召刚刚拉扯木宛童的时候太过粗鲁,也是因为夏侯召这个人。   他们沈家从来不会因为外界风评而武断的判决一个人品行秉性如何,但是夏侯召这个人从行事作风来看,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   夏侯召过于武断专横,从他屠城灭军一事,这个人丝毫没有仁慈怜悯之心,不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冷血无情,嗜杀如命的人,怎么会对妻子好?   再分析夏侯召每次作战打仗之时的行兵轨迹,他也不是个爱惜自己性命的人,多次只带着几百的人马,就敢铤而走险去创人家几万人的营帐点火。所以阿宛跟了他,保不齐有一日就当寡妇了。   继而就是人人盛传的喜怒无常,对喜爱的物件,转瞬就毁了。   综上条件,夏侯召不但不值得托付终身,更不值得深交。   木宛童正要说话,外头就有来禀报,庞氏院子里闹起来了。   庞氏撞柱自杀后,大长老与刘氏坚持要搜查庞氏的住所,想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进而揪出奸夫,夏侯博哪里肯依,当即就跟前来搜查的人扭打起来。   他母亲人都死了,这些人还要擅自动母亲的遗物,丝毫没有尊重,他不能允许!   龚氏因怕暴露了夏侯銮,也急急的拦着。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其中有个小丫头慌乱之中说漏了嘴,说是见着了庞氏深夜与奸夫私会,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那奸夫什么样子,你可见过了”长老急切的追问。   小丫头唯唯诺诺的比划着“大概这么高,偏瘦,头发梳的很整齐,喜欢穿着白衣,瞧不清脸,只是身上惯用竹香……”   庞氏恨不得撕了小丫头的嘴,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丫头越描述奸夫越像夏侯銮。   长老们存心偏袒,就算小丫头说得那个奸夫像极了夏侯銮,他们也会下意识为夏侯銮开脱,说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罢了。   但最后还是刘氏身边儿的丫头钻了空子溜进庞氏卧房,从里头翻出一件男人的外衫,刘氏忙不迭的从衣服上翻找,边角正绣了夏侯銮的名字,众人皆是一阵哗然。   小叔子跟嫂子私通,可真刺激啊!   刘氏神色有些难看,她原本只以为小姑子是跟个什么马夫小厮通奸,没想到是跟王府里的二爷,她就是再猖狂,也不能叫嚣着把夏侯銮拉出去沉塘了。   这证据又是她的丫鬟找出来的,难免会让平城王府的人记恨,这是王府的丑事,却被她的丫鬟无意间抖露出来……   刘氏缩了缩脖子,忙不迭的告辞,她实在不敢掺和。   夏侯博难以想象,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夏侯銮这个叔叔,也没想到叔叔跟自己的母亲……   龚氏受了刺激,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庞氏原本想着自己死了,通奸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也追查不到夏侯銮头上了,没想到这些人还要翻查她的遗物,从遗物里晓得夏侯銮就是奸夫,现在看来,她死的毫无价值。   夏侯家的那些长老们也大惊失色,素来温雅端方的夏侯銮竟会做出这样有悖人伦的事情,和嫂子通奸,他怎么做得出来?他对得起夏侯端在天之灵吗?   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没有人暗中主导,也没有人插手,事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甚至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可见有些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夏侯銮被带到祠堂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包括刚刚还在跟沈晰和针锋相对的夏侯召,他的脸色尤其的差,青黑青黑的,众人可不会以为他是因为气恼夏侯銮败坏门风。   夏侯銮像个跳梁小丑,自从他回府以后,就上蹿下跳的,怪态百出,甚至对木宛童动手动脚过,木宛童那次没能捅死夏侯銮,夏侯召还遗憾了好久。   夏侯銮大惊失色的替自己辩解“不是我!是她先勾引我的!这件事与我无关!现在她都已经死了,就别再找我了!”   夏侯博激愤的上前将夏侯銮一脚踹倒,眼底猩红的怒视着他   “我母亲临死前还在想着如何保全你!她只要供出你来,她就不用死!可她为什么自尽!你到底有没有心?夏侯銮!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夏侯銮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她自己想要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复又大声叫嚷“夏侯博,这是你跟叔叔说话的态度吗?”     虽然夏侯銮已经竭力保持着风度,却终究一片狼藉。夏侯召方才见了沈晰和,虽然他不喜欢木宛童的这个表哥,但也不得不承认,夏侯銮与沈晰和相比,无异于东施效颦,丑陋不堪。   夏侯博一脚又把夏侯銮踹倒在地“你算是哪门子的叔叔?为长不尊!我呸!我娘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夏侯博年轻气盛,一脚一脚下去,夏侯銮的心窝子都开始发疼。   大长老看不下去,私心里还是偏袒夏侯銮的,开口制止“博儿,适可而止罢,他终究是你的长辈!”   夏侯召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垂着眸冷声开口,声音寒的像把剔骨刀“适可而止?什么是可?适什么可?”   他起身从祠堂供着的戒律鞭中取了最粗的一条,放在手里抻了抻,扔给夏侯博“给我打!狠狠地打!”   大长老还想说话,被夏侯召阴狠的眼神吓了回去“什么是适可而止,我现在便告诉你们!在这夏侯家,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泡面的水太温了…… 可怜我心心念念终于买到的黑胡椒泡面QAQ   第四十九章   木宛童和与沈晰和留在正院, 夏侯召不愿意将这样的事情摆在木宛童面前, 他还是想将木宛童好好的藏在身后, 宝贝一样, 这类的事情不愿让她接触。   对于庞氏私通, 底下人将这件事来烦木宛童,夏侯召感到十分的不满意。   平成王府除却正院,戒备并非森严, 沈晰和能轻易进来,夏侯召丝毫不觉任何的奇怪。但沈晰和进来是进来了, 让他将木宛童带走是万万不能的。   木宛童从书房里取了棋,坐在窗前与沈晰和摆了一盘。   一局棋是极为消磨时间的,即便是短也要一个时辰, 沈晰和落子素来不急不缓,这一局棋下的也就更加漫长了。   沈晰和疑似看出木宛童对夏侯召有所留恋,因着关系亲近,他也不避讳直言不讳“夏侯召不合适你。”   木宛童微惊,呼吸乱了一拍, 就连落子都慌不择路,语气迟疑道“或许……还好罢……”   沈晰和唇角微微勾起“方才我听见, 夏侯召的继母与他小叔叔私通了?这样的情况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复杂腌臜, 你若是嫁进来,恐怕就如深陷沼泽,实在不合适。”   木宛童不出声,只是微微抿了唇, 落下一子,过了半刻方才有些不甘愿的辩驳,声音却低低的“那我今后也不用面对他们,有什么复杂的……”   沈晰和是看着木宛童长大的,晓得她性子大多数时候平和温柔,极少对什么东西物件极力争取过,更没有反驳过他。如今木宛童竟然为了夏侯召顶撞他,恐怕是铁了心的。   但凡是木宛童铁了心的,就是十头牛恐怕都拉不回来。沈晰和不解,阿宛素来最爱的就是端方如玉的君子,怎么偏偏看上与君子一词背道而驰的夏侯召?   他们沈家的女婿,就算不要文采斐然,也得多多少少读些书,肚子里有些学问,现在夏侯召就连字都写得不怎么样。   沈晰和叹了口气“罢了,都随你……”劝也劝过了,反对的太过强烈反倒会适得其反,激起阿宛的逆反心理就更糟了。   总归现在还未成亲,有的是机会让她对夏侯召歇了念头。   沈晰和重重在棋盘上扣下一字,修长如玉的手指衬着黑棋对比强烈,格外美异秀雅。   夏侯召哄小姑娘倒是好本事,让他妹妹这样死心塌地。沈晰和不免如此想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阿宛不是个好骗的姑娘,之所以能喜欢上夏侯召,兴许还是因为姑姑姑父遭了难,她带着予南无依无靠,正是无助的时候,夏侯召对她稍稍一关切,便让她动了心。   说起来还是他的错,若非他消息得的太晚,来得太晚,没能及时将阿宛带走,她怎么又会遇到夏侯召。总归,夏侯召这个妹夫,他是不会认的。   沈家拿捏不住夏侯召,若是改日他对阿宛不好,沈家也有心无力。   木宛童想起来庞氏撞死那一瞬,迟疑半刻,冷不丁的开口“兄长……”   “怎么?”沈晰和神色平静,朗声应了。   “长兄,为什么人会在这个世上想要的这么多?要金钱,要名利,要爱情……”木宛童看着庞氏倒在地上的那一刹,心里一刹那涌出这个问题。   庞氏追求权势,替儿子争求爵位,她偏偏又为情所困,死的那样决绝。   沈晰和未曾抬头,依旧十分的平淡,像是这个世上任何的事情都不会引起他的波澜,也不会让他失控和困惑,自他的妻子去世后,那个年少意气的沈晰和就彻底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语气也是极淡的,如同在解释一首极为简单的诗词。   “人这一生,总会有些想要的东西,或是信仰,就连寺庙的和尚,断绝七情六欲,却还是信仰佛祖。若是并无信仰和追求,那浑浑噩噩活着便是行尸走肉了。钱与权能让人过得更好,身心会变得更愉悦,所以人会下意识追求……”   木宛童下意识问道“那长兄你有信仰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自从嫂嫂去世后,长兄已经郁郁寡欢许久了。   沈晰和的情绪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与起伏,先是眼底闪现几分光彩,继而又转变为低落,最后归于平静,却还是答道   “有啊,就是你嫂嫂,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木宛童动了动唇,小声的道了句,心里格外愧疚,这么多年了,长兄一直走不出来,她为什么这么不懂事的问出来。   沈晰和从容一笑,淡薄缥缈的几欲飞升而去“无妨,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烙在我心里成了疤。”   木宛童捏着棋子泫然欲泣,又将自己的眼泪偷偷憋回去,继续平稳的落下一子。这世上有太多的遗憾了,老天不会怜悯谁与谁情深,就不将他们分开。   西边的太阳沉沉的隐在山头,露出半张脸,照得四方一片红浪翻涌,沉沉的压下来,像是要将整个王朝都燃烧起来。   即便是几个长老拦着,夏侯召还是看着夏侯博将人打的半死,满地都是暗红的血迹,夏侯銮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于心不忍,半推半就的夺下了夏侯博手里的鞭子。   夏侯博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嚎啕。   他只是想要带母亲出府,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现在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夏侯召下座,将夏侯博拽起来,用夏侯博的袖子粗暴的给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擦了眼泪和鼻涕。   “哭什么?一点儿都像个男人。”夏侯召冷声与夏侯博道。   “我……我本来……本来……就不是……是男人……呜呜呜呜,我还没……没长大……”夏侯博呜呜咽咽的,脸都憋得通红,一边抹脸一边哭。   夏侯召把即将滑落在地的夏侯博拎着领子继续抓起来“我十二的时候就已经取过北越将领首级了!你今年都十五了!”   夏侯銮躺在地上,微弱的呻.吟着,夏侯召冷冷的看夏侯銮一眼,吩咐了一侧立侍的人“将他送回房里,别请府医,生死有命算了……”   夏侯召今日的气压明显过低,瞧着实在心情不好,他心情好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惹他,何况他生气的时候。所以堂上一片寂静,并无人敢反驳,更无人敢私下里去接济夏侯銮。   夏侯召甩袖离去,留下了满堂瑟缩的人,大长老下意识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不置一词,这个老头子清楚的知道夏侯召真能一件劈了他,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况且夏侯召的身份恐怕不简单,与陛下有所牵扯,皇子龙孙,他也得罪不起。   夏侯銮高烧不退,但是和龚氏一样,是个命硬的,只是烧成了个傻子,腿也瘸了,性命倒是无忧。   夏侯召怕夏侯銮是装模作样,干脆又给夏侯銮灌了哑药,就算夏侯銮没傻,也口不能言。夏侯銮这个人单就是靠一张嘴迷惑众人,没了巧舌如簧的一张嘴,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的了。   木宛童下完一盘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她惊愕的抬头,发现夏侯召还没回来,探头去看了看外面,好在灯笼已经点上了。   沈晰和微微蹙眉,复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理了理衣摆“阿宛在看什么?”   木宛童对沈晰和没有丝毫的防备,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依旧看着外面通明的灯火,下意识道“在看外面的灯是不是都点亮了,省的夏侯召回不来。”   沈晰和忍住想冷哼的冲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都收了,动作不急不缓,优雅闲适的像是一幅水墨丹青“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夏侯召从祠堂回来的时候,正院里的灯笼依旧点的透亮,是整个府中最亮堂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心却提了起来,自从沈晰和今日下午,他一直就烦躁不安。   对木宛童的患得患失越发严重,好像一个转身,木宛童就不见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去,就像她这个人从未来过一般,他的救赎也一直未曾出现过,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荒唐的梦罢了。   若是未曾见过光明,他可以自在的处于地狱,但是木宛童给了他光明,又要忽然撤离,这让他这么能承受得了。   今日沈晰和一来,他才发觉,木宛童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没有正正经经的身份能将她锁在身边,但是沈晰和那些人有,他们是木宛童的亲人,若是木宛童执意要走,他留不住,也没有任何的理由能将她留下来,靠那些可笑的誓言吗?根本不现实。   他站在门前,灯光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姿拉的老长,细细的投在地上,孤寂又凄清。   木宛童一开房门,就瞧见了门前的夏侯召,十分落寞,又孤零零的,她将人拉了进来,有些担心的抱怨“怎么不进来,外面那么冷,你穿那么少,不冷啊?”   夏侯召眼眶热了热,将人一把抱在怀里。   沈晰和按了按额头,两步并作一步的飞快走上前去,将木宛童拉回自己身后,原本温雅的声音带了几分寒意“郡王自重,说话就说话,别搂搂抱抱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夏侯召怀里空落落的,木宛童在沈晰和的身后眼巴巴的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觉得这种行为不妥,不是表示亲近吗?   沈晰和知道自己这个傻妹妹年纪还是太小,虽然姑姑教了她不少东西,却还没到教男女之事的时候。她平日里不愿意与旁人触碰,姑姑也当她知道男女大防,实际上她只是不喜和不亲近的人贴的过近,哪里是清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阿宛平日里看着怪精明的一个人,实际上有些傻乎乎的,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操碎了心,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夏侯召到底占了阿宛多少便宜,是不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他想都不敢想。   越想就越觉得头疼,沈晰和复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忍住想要叹气的念头,自从妻子去后,他就没有这么忧虑过。   妻子在的时候,他总要担心妻子会不会想要捞了家里池塘里养的锦鲤,那都是他父亲精心饲养的,或者梨树上结的那些观赏的梨子分明不能吃,她也总会摘的干干净净。   夏侯召现在情绪已经不稳定到极点,眼睛猩红,却尚有一丝理智,外头却传来消息。   陛下身边的李福英公公秘密前来,召夏侯召入宫。   李福英周身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只留出一张瘦巴巴的脸,还有鹰钩鼻,沈晰和在李福英进来之前,就已经躲开了,若是撞见了李福英,终归是不好。   “郡王,陛下召您秘密入宫一趟。”李福英细声细气的靠近夏侯召,隐晦道。   陛下如今的心智已经变得极度不平稳,想一出是一出,这大半夜的非要召夏侯召入宫议事,也不知道议哪门子的事,总归也不是什么正事,却要李福英偷偷去找夏侯召,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李福英这一趟出宫,除却成帝,也就没有任何人得到消息。   夏侯召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已经将情绪全然压制。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也记得夏侯召最后走的时候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带着不舍,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却只是上前抱了抱她,便头也不转的融入夜色。   木宛童一时竟没有读懂夏侯召眼里其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不安,没由来的不安。分明夏侯召进宫过很多次,她却只有这一次觉得忐忑和惶恐,就像夏侯召走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一般。   成帝头发蓬乱,赤足宽衣的盘腿坐在龙椅上,手边拄着一把滴血的剑,地上躺着几个粉衣宫女,她们的衣服被划破,眼神定格在惊恐,脖颈间的血液依旧在涓涓流着,满面扑来的都是血腥气,成帝眼里混混沌沌,摇头晃脑,念叨着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格外渗人,成帝情绪极度不稳定,宫里的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换了好几拨。   成帝常常发疯,举剑追着宫人就是一通砍,宫内人人自危,谁都不敢来伺候成帝。   成帝摇头晃脑的念完了千字文,又开始哼小曲,咿咿呀呀的像是江南小调“李福英?李福英!李福英,朕唱得好不好听?”他又高声叫了几遍,没有人回应。   许久,成帝方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哦!小李子被派去叫阿召了!”   他口里念叨着夏侯召的名字,时不时发出笑声。殿里的烛火已经快要烧尽,这个殿里都是昏暗的,甚至有几盏灯已经熄灭。   青铜缠枝的烛台倒在地上,上面凝着干枯的蜡油,殿中央那座一人高的三足饕餮兽纹香炉安安静静的坐落在原处,只是里头的香已经燃尽,整座寝殿都是一片凄凉,根本不像一个皇帝该住的地方。   不多时候,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透出了一丝外头带来的光,又被人推上,李福英捡了蜡烛,又给烛台扶起来重新点上,殿内方才有了一丝的光亮。   李福英战战兢兢的与成帝请安,就算他是跟着成帝二三十年的老人,近来也摸不清陛下的心思,实在过于喜怒无常,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成帝眯着眼去看,良久才看清是李福英,忽然扬起了笑,下座去揪着李福英的领子“小李子,阿召呢?朕叫你把阿召来带!他人呢?”   李福英两腿战战,下意识看了一眼成帝手里的那把剑,方才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在呢,在呢,在老奴身后,陛下您瞧瞧!”   成帝将李福英一把扔开,赤着的脚踩在金砖上吧嗒吧嗒作响,一把将剑扔了,去看夏侯召。   夏侯召站的笔直,淡淡的扫过成帝,他这才发现,成帝已经衰老的厉害,身形佝偻的像个虾米,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花白,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倒像是已经六七十岁了。   成帝看着他,又匆匆的跑回去,从龙椅下面抱出一沓子卷画,小心的扔在夏侯召身前,殷切的看着他。   “阿召,阿召啊,你已经该成亲了,朕给你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你瞧瞧。”说罢,成帝弯腰,从里头捡出一张,一把将画展开给夏侯召   “你看!这是丞相的女儿!长得不错吧!性格也贤淑!将来能做一个贤后,好好辅佐你!”   夏侯召听了成帝的话,面不改色,只是心里暗暗讥讽,狗皇帝是将他真当做亲儿子了?若是皇帝知道自己并非是他的儿子,神色会不会很精彩?   成帝还在喋喋不休,指着另一个画给他“这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美艳又大方,朕也看过了,和你最合适,纳为侧妃也使得!”   夏侯召冷眼看着这些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画,他一个都不想要,他这辈子想要的只有木宛童一个人而已,除了她,他谁都不想要!   成帝一拍脑门,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去了龙椅,从上头翻出一纸圣旨。   他跑到夏侯召面前,痴迷的看着夏侯召的脸,想要触碰,却被夏侯召躲了过去,成帝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失言道   “阿彩,别走了,今晚留下陪朕吧!”复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阿彩,你是阿召!”   夏侯召想着,成帝这还算有些理智,又不动声色的按上了腰间佩的破军。   成帝癫狂的笑了起来,上前逼近几步“不过,是不是阿彩不重要,阿召今晚留下来也可!”   扑哧!   滴答……   滴答滴答……   成帝不可置信的看着腰间的血窟窿,阿召竟然捅了他?成帝的手一抖,手里的圣旨就滚落开。   夏侯召将破军拔出,他看着成帝的眼睛“别拿你那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成帝动了动唇,干巴巴道“我……我可是你的生身父亲!”   夏侯召殷红的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又邪又妖,活像是地狱里出来的修罗恶鬼,吸人精魄,拖人入十八层地狱。   他侧身凑近成帝,闻到了成帝身上浓重的朱砂味道“你当真以为我是你的儿子?”   成帝的伤口并未在要害,一时半会还能撑住,成帝捂着伤口,眼神充满疑惑,阿召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儿子?“我……”   夏侯召打断他“你当年假借皇后懿旨,宣我母亲进宫,实际却将她玷污,她本想一死了之,却意外发现自己有孕,但这孩子定然不是你的。   所以她模棱两可了时间,将你耍得团团转。她知道夏侯端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又觉得对不起夏侯端,所以生下我后,服药自尽,也算是如了夏侯端的意。都说我母亲是夏侯端害死的,实际上不是,是母亲一心求死。”   成帝摇头,退后了几步“不可能……怎么……”   夏侯召缓缓逼近“别着急啊,听我继续说……”   “夏侯端临死的时候是在不甘心,与我滴血认亲,才知道错怪我母亲,怀着悔恨离世。你说,我母亲是不是很厉害,你这个傻子还以为我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想想,我母亲怎么会给你生下杂种!”   夏侯召提起破军,照着成帝心口刺了个对穿,成帝避无可避,倒下去没了声息。   夏侯召满身是血,阴狠的看着缩在一旁的李福英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李福英疯狂的点头,夏侯召就是个疯子,竟然干得出弑君这种事!   李福英一边想着,一边将成帝沉甸甸的尸体拖到龙椅上去,摆出酣睡的姿态,冲着外头传了人来,夏侯召则躲在大殿的柱子后。   好在成帝今夜杀了不少人,殿中血腥气浓重,蜡烛大多数已经熄灭,所以谁都看不出成帝已经死了。   李福英声音平缓,不疾不徐的吩咐道“陛下有旨,宣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儿又买了一桶黑胡椒泡面,哼哼~ 先将就着看,明儿我再捉虫,现在去码明天的!   第五十章   李福英已经顾不得惊诧夏侯召不是成帝儿子这个事实, 性命要紧, 也容不得他想太多其他有的没的。   古来夺嫡之争都是惨烈异常的, 不少老皇帝都死在儿子们的互相倾轧之中, 但惨烈到成帝这个地步的, 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份。   是被帮助儿子夺嫡的大臣,大摇大摆的刺死的,死的毫无尊严!   李福英在成帝身边多年, 早就已经混成了人精,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他一清二楚,就包括今日这件事。   皇帝明摆着都没了, 他再负隅顽抗,不是傻子一般吗?夏侯召现在一提剑就能完完全全要了他的命,就算御林军听见他的尖叫声进来,他都死透了,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乖乖的投诚, 给自己留一条路,好颐养天年, 都勾心斗角半辈子了, 他也该过过安生日子了。   好吧,就算他现在投诚了,将来也会被夏侯召一刀砍了,但多活一刻是一刻, 还有盼着自己早死的不成?   待到人都退出去之后,夏侯召方才中殿中的柱子后面走出来,对着李福英多多少少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夏侯召他清楚的很,自己早晚都是要造反起兵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当然,他也不需要什么好名声,所以根本不需要杀李福英灭口。   李福英像个狗腿子一样,谄媚的望着夏侯召“郡王,您还满意吗?”   夏侯召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不错,回头放你回老家颐养天年。”   李福英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回……回老家……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他结结巴巴的开口,额头上冷汗都要滴下来了“郡……郡王,回……回老家,您别……别开玩笑了……”   夏侯召淡淡的看他一眼“是颐养天年,不是别的意思,李公公想太多了。”   李福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呼!没看出来,夏侯召还挺会开玩笑的……就是不怎么好笑……还怪渗人的……   成帝近来情绪不稳定,朝令夕改,说风是雨,谁都没少被他折腾,所以就算深更半夜被叫去皇宫,那些皇子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认命的穿戴整齐,离开温暖的王府,驾车去了皇宫。   三皇子叔珩从小妾被窝里赤.身.裸.体被挖出来的,起来的时候口水流了一个枕头,迷迷糊糊的,别提多磕碜了。   太子是个马屁精,赶早不赶晚,自然是最先到达的皇宫,用了最快的速度,他在成帝的寝殿面前好好收拾了衣冠,左右打量并无失误之后,强忍着冷意和困意,敲响了寝殿的大门。   实在是太过寒碜了,成帝的寝殿门前连个门官都没有,不过太子倒是也习惯了,他父皇发起疯来没人招架得住,刺客估摸着都得怵三分。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默认寝殿不需要门官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里头有人给太子伯瑜开门,他十分疑惑,高喊了几声,夏侯召与李福英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夏侯召给了李福英一个眼色。   李福英颠颠儿的去前头将门打开了,太子被里头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心里免不得有几分惶恐,父皇今夜杀的人似乎格外多,不会发疯也把他杀了罢!   太子伯瑜虽心里害怕,却还是踉踉跄跄的跟着李福英进了寝殿,寝殿里的蜡烛基本上已经烧光了,只剩下李福英最后点的那一枝,孤零零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父皇……父……”太子伯瑜眼前寒光一闪,最后见着的就是夏侯召那一张昳丽的面容,沾着他温热的血液。   李福英浑身都在打着激灵,牙齿上下碰着,发出声响,腿也在打弯儿,夏侯召怎么能这么狠,这是太子啊!眼睛一眨不眨的,说杀就杀了!夏侯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二个进来的是二皇子仲瑾,他早早对成帝的行为有所不满,只是却无法改变,只能见着朝纲一日比一日腐败,却回天乏术。   殿内的血腥味儿比方才更重了,二皇子仲瑾嫌恶的皱了皱眉,父皇今夜到底又残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他想要成为皇帝的那颗心变得更加强烈,不单单是为了到达权利的顶峰,也是为了少死几个无辜之人,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皇帝该怎么当,单凭着一腔热情,就想争一争。   二皇子平日练武还算勤奋,但夏侯召下手又急又快,未等到二皇子反应过来,便已经命丧黄泉。   李福英今晚承受了太多惊吓,摸着心口平复。若是一会儿三皇子进来,夏侯召照旧也将三皇子捅死,那就是夏侯召想要自己称帝了。但他称帝实在过于名不正言不顺,困难重重,多半还是会扶持三皇子登基,他做个摄政王。   夏侯召割了二皇子身上一块儿绸缎来仔细擦拭手中的那把破军,脸上与脖颈上都沾了血,妖异异常。神色平静之下,隐隐藏着嗜血的疯狂。破军自从回来后便未曾饮血,今日才算开荤。他久经沙场的的快意便被唤醒了。   三皇子迷迷糊糊的进了殿,一闻见这刺鼻的血腥气就吓得跌倒在地,恨不得立刻逃跑,但心中尚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走,不能走,走了父皇恐怕会不高兴……   父皇不高兴,皇位就离他越来越远了……不能走,不能走…………   夏侯召从阴暗处走出,将成帝原本扔在地上的那把剑递给三皇子。   已经过了子时,夏侯召还未曾回府,木宛童除却守岁的时候,再也没有这么晚睡过,她强忍着睡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沈晰和博弈。   木左珩前几日就打着游学的幌子走了,木宛童也不拆穿他是去参军了,只是嘱咐他好生照顾自己,又给他的细软里夹了不少金疮药,旁的什么都未说。   沈晰和将木宛童刚刚落下的一子换了个位置,无奈的摇了摇头,阿宛今晚这局棋简直是漏洞百出。   木宛童仔细瞧了两眼,才发现自己落错位置了,若是沈晰和不替她改过来,恐怕就彻底要输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既然困了,就去睡罢,不必……不必陪我。”沈晰和还是给木宛童留了点儿面子,不揭穿她是为了等夏侯召这一事实。   阿宛是栽在夏侯召手里了,他们木家和沈家好好养出来的小公主,被夏侯召这头猪拱了,沈晰和摇头,不自觉的叹息。分明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就能相互吸引呢?   木宛童迷迷糊糊的摇头,眼睛几乎睁不开,却还是依旧坚持着“不必,我还能行……”她按了按自己的右眼睛,眼皮微微在跳,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了。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已经严阵以待,将士们皆是严阵以待,身披铠甲,精神奕奕,准备一路向北前进。   今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三皇子座上龙椅的那一刹,他整个灵魂都在震颤,他摸了摸赤金的扶手,浑身激动的发抖,他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高呼万岁。   夏侯召身上与脸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干涸,双眸幽深不见底,像是黑洞能吞噬掉人,活脱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   木宛童见着的夏侯召就是这副模样,她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便睡意全无,右眼皮跳的更欢快了。   沈晰和没能及时扯住木宛童,到底让她扑向了夏侯召。沈晰和面色沉重,夏侯召现在明摆着不对劲儿,他这个傻妹妹怎么还往前扑!   见着木宛童向自己扑过来,夏侯召飞快的向后退了几步,干巴巴的吐出几个字“脏,别过来。”   童童那样一个干净的人,他不想用血腥来玷污弄脏了她,她就该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被捧着,永远不该见到世上的丑恶和残酷。   木宛童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委屈的用素白的袖子擦了擦脸。   夏侯召下意识想要上前哄她,给她擦眼泪,却想起自己满手鲜血,只抿了抿唇,又向后退了半步。   木宛童的眼泪掉的更厉害,她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等他回家,结果就换来这个态度?   她扑上去,直接扎进了夏侯召的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无声的哭着,眼泪滴在夏侯召皮肤上,像是在他心里烫出个洞。   夏侯召身上血腥气过于浓重,像是从血缸里捞出来一样,木宛童不介意,依旧抱着他抱得格外紧。   夏侯召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却又颓然的放下,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以示安抚。   “你有没有受伤?这些血是不是你的?”木宛童闷闷的问。   “没有,我很好,童童不要担心。”夏侯召轻笑,一字一字认真的回复。   “真的吗?”木宛童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真的。”夏侯召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尖削的下巴蹭蹭木宛童毛茸茸的发顶。   沈晰和不知作何感想,分明两个不是十分合适的人,放在一起却分外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因为最近太忙了,剩下的三千下午奉上,啾啾~ 沈晰和(凶巴巴):没错!我就是那个大棒!专打鸳鸯的那个!   第五十一章   夏侯召怀里是他毕生所追寻的光, 他从血腥和寂静的尘土里而来, 在这混混尘世上唯一遇见过, 唯一愿意贴近他的光。   “童童, 我们该走了。”夏侯召贴着木宛童的耳蜗, 轻轻道。   木宛童一愣“去哪儿?是去樊门关吗?”之前听说樊门关局势动荡,夏侯召不日就要启程,所以是要带她一起走?   她隐约记得, 樊门关以西就是陵阳,是外祖父他们在的地方。   “是。”夏侯召点头“邺城里不太平了, 我们走吧。”   沈晰和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   樊门关, 离陵阳极近。   后半夜的时候,皇宫最高处悬着的钟敲响了,众人都从睡梦中被惊醒,细细数着,足足二十七下。   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不是对成帝驾崩一事多有遗憾痛心,而是哭成帝终于死了, 这几个月里,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无不饱受摧残。   只是都没想到的是,登基的竟然是草包一样的三皇子叔珩。   成帝夜召三位皇子入宫, 太子与二皇子起了不臣之心,意图刺杀皇帝,三皇子一进门就见到成帝倒在血泊之中,他为替父报仇,手刃了太子与二皇子。   这个说法大家打心底里不相信,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还不知道吗?连剑怎么提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能有能力斩杀太子与二皇子?   当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夏侯召的时候,却听说夏侯召前日就已经打点兵马,昨夜上路了,根本不在邺城,众大臣一头雾水,不是夏侯召帮三皇子干的,那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不过也容不得他们细想,新皇登基,他们得赶紧表表衷心。   三皇子好大喜功,和成帝一般,愿意听人夸赞,他们抓着这一点,可劲儿的拍马屁,三皇子被拍的飘飘然欲仙。就算这是个草包,但成帝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皇位只能他来坐。   三皇子意外的从成帝的寝宫的金砖上捡到一纸圣旨,里面赫然写着,废太子伯瑜,立夏侯召为太子一言。圣旨中更澄明,夏侯召就是成帝的亲生儿子。   这让他大为惊骇,嫉妒又害怕,转念召集了御林军统领,不能让夏侯召活着回到樊门关!   他就不信,南齐除了夏侯召,就没有一个中用的武将!就算挡不住北越,大不了各地赔款,只要他的皇位坐的稳稳当当,旁的都不重要。   旁人都以为夏侯召昨日就已经出征,实际上他可是一清二楚,夏侯召昨夜才帮他手刃他的父兄!就算夏侯召当天晚上启程,现在天才刚亮,定然也走不远!   夏侯召带回来的大军已经先行出发,现在只带着夏泺等亲卫刚刚上路,身后有马蹄声哒哒追赶上来,勒马在夏侯召身侧“将军,三皇子派三千御林军追上来了!”   夏侯召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知道三皇子会反水,没想到反水这么快!三皇子皇位刚摸着个边边儿,就开始轻狂了,怨不得大家都说其没脑子!   夏侯召向后看了木宛童乘坐的马车,木宛童正挑了帘子向外看,她已经知道成帝驾崩了,太子与二皇子也死了,三皇子即将继位。   她的心里莫名轻松,甚至想哭。当初是太子见皇帝忌惮自己家,这才编造了伪证,同皇帝进言,皇帝也将广平王府抄家问罪。现在成帝与太子已死,她家的大仇也得报。   夏侯召下了马,握着木宛童的手去看她,眼神里的情绪复杂,木宛童忐忑的看着他。   夏侯召像下定决心一般,向前走了半步,深深吻在了木宛童的额头上,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个吻上,全然忽视了沈晰和凉飕飕的目光。   木宛童颈上一疼,就没了意识,夏侯召拖着她软软歪下的头小心放在马车壁上。   沈晰和见着夏侯召的动作,不免一惊,他不大明白夏侯召为什么要弄晕木宛童,急忙下马上前几步去查看。   “童童暂且托付给你了。”夏侯召忽然倾身一拜,异常郑重,他这个人不跪天也不跪地,却将头一次行礼给了沈晰和,是让沈晰和好生照顾木宛童。   沈晰和一时语塞,分明昨日夏侯召还是咬死了不肯让自己将阿宛带走的,今日怎么转变这么大?不仅将阿宛交给自己还嘱咐好好照顾她?   沈晰和张了张嘴“你……”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夏侯召为什么把阿宛交给他吗?好像多此一举,况且阿宛是他妹妹,本就该与他一起。   “你方才也听见了,三皇子派了三千御林军赶来,比起她在我身边,我更想她安安全全,毫发无伤。若是她清醒着,必定不会同意,她现在跟着我,实在太过危险了。”   夏侯召神色凝重,他以往只想木宛童留在他身边,生死不论,现在情况危急,他却将原本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他想要木宛童好好的,旁的什么都不重要。   沈晰和什么都未曾说,心底却对夏侯召大为改观。   他原本觉得夏侯召不合适,因为他独断专行,阴狠残忍,这样的人并不会爱别人,因为夏侯召连自己都不会爱,又怎么能去爱别人?   但是现在他推翻了原本的想法,夏侯召或许不会爱自己,但夏侯召一定是极为爱阿宛的,宁愿让她离开,也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损伤。   夏侯召和阿宛,兴许可以试一试。   沈晰和回拜夏侯召“你放心,阿宛且行的妹妹,且行必然会好好照顾她的,若是……若是你安全回了樊门关,可来沈府见见祖父和家父……”   夏侯召一喜,复又重重点头。沈晰和这是认可自己了,能见长辈了。   沈晰和跃上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命人驾车,回樊门关的路只有管道一条,回陵阳的却有千千万万条。   夏侯召将木宛童交给沈晰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木宛童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能加快速度,甩掉身后的御林军,与军队汇合。马车行进太慢,目标又大,实在不安全。     他想要给木宛童海晏河清,就要先回到樊门关。   御林军中多是富家子弟或官家子弟,这几年成帝理政昏庸,御林军训练也松散,得过且过,体力与组织都跟不上,就算看见了夏侯召,在马上一个个都拉不开弓,夏侯召借着茂林密布的地形,好不容易才甩掉这些牛皮糖,身上却也伤痕累累。   御林军最后还是跟丢了夏侯召,不但没取夏侯召首级,连夏侯召侍卫都没抓回来一个。   三皇子叔珩暴怒,狠狠责罚了御林军的统领,现在夏侯召是他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他一日就不得安寝!   木宛童在深夜的时候悠悠转醒,她躺在驿馆舒适柔软的床上,桌上点着蜡烛,房间里昏黄的光温柔缱绻。   沈晰和推开门,又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正瞧见木宛童倚在床边,不免松了一口气,清声道“你醒了。”   木宛童脑袋有些疼,抬手揉了揉,有些记忆好像缺失了,她是怎么晕倒的“夏侯召呢?他在哪儿?”   沈晰和避而不谈,只是将手里的饭菜放在桌上“你昏睡了半日,现在定然饿了,先用些饭菜,我们再说旁的。”   他扶了木宛童坐到桌边,将灯花挑亮,又递了筷子给她,殷殷嘱咐“多吃些,明日还要赶路。”   木宛童捏着筷子,纤细的手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倔强的问“夏侯召呢?”夏侯召若是和她在一起,不可能一直都不露面。   “你不要担心他,他现在应该甩掉那些追兵了。”沈晰和对夏侯召的能力十分放心。   夏侯召八岁就到樊门关跟着王野习武打仗,十岁时候第一次披甲上阵,距今已经十三年,这十三年里更是未有败绩,能够以一当百,全然不需要旁人替他操心。   木宛童落寞的看着桌上的饭菜,丝毫提不起胃口,夏侯召没有消息,她不能放心,三皇子派了三千御林军,人多势众,夏侯召要甩开恐怕困难重重,虽然她相信夏侯召一定有能力逃脱,但还是免不得担心他受伤。   “我知道……”她淡淡回应了沈晰和。   “他临走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粒米不进,回头让我怎么和他交代?”沈晰和将热腾腾的饭菜往木宛童面前推了推,好声安抚。   木宛童免不得鼻头一酸,匆匆吃了口菜,又强迫自己多吃了半碗米饭才算。   沈晰和见她能吃饭算是放了心“我允诺夏侯召了,若是他回了樊门关,可抽空去见见祖父和父亲。”   木宛童不知道自己最近情绪起伏为什么这么大,只是抱着沈晰和的脖子,哭得和七八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长兄……”   沈晰和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妹妹,你松点,哥哥要被你勒死了。”   木宛童这才破涕为笑,又哭又笑的拿了帕子将眼泪擦干净。   “若是快的话,走一个月就能到陵阳,祖父他们都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最近这忙!   第五十二章   外祖父自从年迈辞官回了陵阳, 木宛童就再也未曾见过, 后来舅舅因成帝的猜忌, 一家子被流放贬谪回了老家陵阳, 她就连舅舅舅母都未再见过。   舅舅与舅母并无女儿, 所以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她也十分想他们。   沈晰和计算着路程,为了避免对上三皇子派来的那些御林军, 他特意挑了偏远的路走,虽有些颠簸难走, 却是最快的一条路。   南齐土地广袤,邺城在偏南的地方,陵阳则在西北, 路程极远,走一趟快的话要一个月左右,慢的话怎么也要三个月,消息传递也慢,所以沈晰和也不会现在才赶到邺城。   夏侯召一把掀了一个士卒的头盔, 露出的脸赫然是夏侯博,夏侯召眯了眯眼, 他方才就看着这个身影熟悉。   “你来做什么?”夏侯召语气不善。   他不怎么待见夏侯博, 准确的说,夏侯召除了木宛童,对谁都不怎么待见。   夏侯博明显比几日前见着最后一面的时候瘦了,瘦的脱相了, 柴骨伶仃的,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俊和清秀,只是眼神却依旧明亮,他将地上被掀翻的头盔,拍了拍上头沾着的尘土,格外爱惜。   周围的人注意到这里,忍不住侧目,却迫于夏侯召的威慑,只看了几眼,就飞快的转过头,该生火的生火,该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   夏侯博除却眼睛和往日一般明亮外,气质全然变了,变得更加沉稳,不像原本年少意气的小孩子,有些时候又带了大无畏的轻狂。   “我来跟着你投军,保家卫国啊!”夏侯博顿了顿,方才摇头“不对,我的家都已经没了,家里空荡荡的,这个国也腐朽不堪,我不应该说是保家卫国,应该说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庞氏死了,夏侯銮疯了,龚氏再次中风,现在口眼歪斜,不能言语,只是淌着口水支支吾吾的躺在床上。   龚映雪半个月前就匆匆嫁给了高稔,夏侯召和木宛童现在又走了,整个平城王府可不就空了,像是间荒宅,冷漠凄清。   夏侯博在那样的地方待不下去了,他怕自己有一日因抑郁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大宅子,哪里有跟夏侯召去樊门关来得好。   但夏侯博知道,若他与夏侯召提出要一起走,夏侯召肯定理都不会理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乔装混进了军队中。   方副将对夏侯博的印象还算不错,就算看见也当作未曾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召不理会夏侯博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冷冷道“滚回去!吃不了苦就别跟来!”   夏侯博赶忙举手“我能的!我能吃苦的!你别让我回去!你要是让我回去,就是想要逼死我!”   夏侯召见劝不动他,只冷漠的点头“好,你留下,等什么时候受不了了,赶紧收拾行李滚回去!”   夏侯博这才喜笑颜开,帮着一旁的人去生火做饭。   “诶!小子,你和咋们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夏侯博未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所以大家至今都小子小子的叫他。   夏侯博摇头晃脑“哪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是个要饭的,有一次扒上了将军的大腿要饭,直接被踹开了,我就寻思,真威风!就来参军了,没想到将军还认得我。”   旁人咂咂嘴,哄笑一片,指着夏侯博说他运气好,有胆量,夏侯召一看就是个煞神,那样不好惹,竟然要饭敢要到夏侯召头上。   夏侯博笑笑不说话,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树枝,搓了搓手。   已经入了三月,只是越往北走,越发觉得干冷,倒是不如邺城二月里湿润暖和,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残雪覆盖着两尺厚的坚冰,这一路对一直生长在南边的夏侯博来说,委实艰难了些。   但他看着夏侯召冷漠的眼神,还是咬咬牙,硬撑着走完了,手脚上生了冻疮,脸被寒风吹的粗糙发红,发髻也散乱,衣裳打铁一样污浊,却还是一声不吭的,再没有邺城养尊处优公子哥儿的影子了。   恐怕现在庞氏面对着他,都认不出这是自己儿子。   没过两天,便传来三皇子登基的消息,年号顺尧,人皆称顺帝。一时间举国欢庆,一派歌舞升平,全然忘记老皇帝还没死几天。   正巧老天又降了一场大雪,鹅毛一样盖在整片田野上,大臣们又好一番吹嘘。   瑞雪兆丰年,陛下一登基便得老天眷顾,实乃天子!史官在史书上狠狠的记了一笔功绩,将顺帝捧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明君,又将太子和二皇子的功绩都推到了顺帝身上。   总归人都死了,还死的不光彩,要这些丰功伟绩也没什么用,干脆拿来讨好新帝。   顺帝受用的心安理得,整日陶醉在虚假的丰功伟绩之中。顺帝觉得,往日自己没有建树,无非就是父皇偏心,还有那两个皇兄暗中作梗,若不是他们,这些功绩就应当是自己的,所以现在史官将这些好事儿都记做是自己的,顺帝也觉得心安理得。   各地的折子如雪花一般纷纷而至,无不是吹嘘民心所向,天下归一的。   顺帝比成帝更好糊弄,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贪污受贿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顺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捉拿叛臣夏侯召,皇榜张贴在邺城城门口,用了赤红色的朱笔陈述夏侯召的罪行。   如果非要形容,简直能用罄竹难书来说。   其一暴虐无道,与北越交战中屠城灭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不惜民力,不恤无辜百姓。   其二无德,不遵人伦,顶撞残虐继母祖母,不敬小叔。   其三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这皇榜搅得人心惶惶,夏侯召可谓是南齐的中流砥柱,抗击北越全靠他一人之力,现在夏侯召意图谋反,那他们怎么办?先帝在时候,不是还因夏侯召忠心耿耿而加官进爵了?   百姓一边骂着夏侯召没有人性,一边又要依赖他确保自己太平的生活。   顺帝的这道圣旨在邺城掀起滔天巨浪,对边关却无多大影响,一来离得远,消息传的慢,二来顺帝昏庸,他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虽严令各门各关不许放夏侯召过去,且要将他缉拿回邺城,但消息传过去的时候,哪里还能见得到夏侯召的影子?   一路上颠簸坎坷,木宛童没出过远门,身子也不够强健,所以瘦了不少,人也没有以前精神,萎靡了许多。   走到半路,沈晰和得来消息,夏侯召已经安全抵达樊门关,虽然顺帝判定夏侯召为叛臣,但军中那些大老粗向来是不服朝中管的,倒是没闹出什么波澜。   沈晰和没有将这件事隐瞒,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木宛童,语气中倒是没有对夏侯召的不满和负面情绪。   他打老早就不满意成帝和他的那三个儿子,一个个都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争权夺势倒是挺厉害。   木宛童对此也丝毫不稀奇,成帝是个卸磨杀驴妒忌能臣的,他的儿子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三皇子的坏名声人尽皆知。   这是心里暗暗祈祷了,夏侯召和木左珩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夏侯召到了樊门关,算是画地为王,只差将南齐的旗帜砍掉,另立一面。   陵阳城最中心的一座大宅,占地面积极广,足足占了三条街,宅宇连绵,高低起伏,皆是青砖素瓦,分外素净雅致。   宅中不似其他府邸,满是匆匆来往的丫头小厮,人格外的少,偶尔才能见着身着青衣的下人从容来往,步履安静,无人高声喧哗,就连行止间都如这座宅中一般,透着一股诗书气。   府中多植松柏,就算寒冷的初春也苍苍翠翠,丝毫不见颓败之色,景致错落,将南方的小桥流水与北方的大气融合的淋漓尽致。   府西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朗朗的诵读之声,这便是沈氏的私学了。因沈氏名声满天下,不少人慕名而来,不远千里将孩子送来沈家教养。   自从沈家老太爷辞官归隐,加之沈家大爷被贬陵阳老家,沈家便一心一意教书传道了,私学便愈发壮大。   沈氏原本是在陵阳有一所学院,招揽天下学子,大多有名的文人雅士,当世大儒皆出自这里,只有学院里优异的学子,才会被纳入沈家西府。   “夫人,夏侯将军派了人来。”年轻秀气的小丫头身着淡青色襦裙,规规矩矩的给沈家主母江氏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抬眼瞧那江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右手撑着额头,虽年近五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眉眼恬淡,丹唇皓齿,举止从容优雅,外罩了一件宝蓝色水云缎披帛。   发堆成了简单的堕马髻,只簪了两对珍珠簪子并一支足银挂钗,行动间微微摇晃,腕子上一对水润清透的翡翠镯子,愈发显得端庄温婉。   左手里捧了个小巧玲珑的手炉,微微蹙眉,口中念念有词“夏侯将军?难不成是夏侯召?除却他,本朝再无一个将军是这个姓氏了,只是他派人来做什么?”   来了便是客,何况人家是客客气气来的,江氏抬手,命丫头将人请到正堂一叙。周围的丫头婆子上前来,替她梳妆打扮,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头上又戴了一副坠着珍珠的昭君套,虽依旧轻简,却端庄异常。   江氏心中犯嘀咕,往常从未与夏侯召有过交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派人来了?她听说夏侯召划樊门关自治的事儿了,难不成他想要争取咱们沈家?   说夏侯召在樊门关划地为王,他们沈家在陵阳也差不多,沈家在陵阳几百年的根基,自然十分稳固,沈家声望又高,百姓对沈家的爱戴远远超过了对皇室。   “去把二公子叫来,一起见客了。”江氏自己出去见外男总归是不好,便叫人拉扯上自己的二儿子。   小厮应下,加快步伐去了沈晰酩的院子,沈府实在太大,沈晰酩的院子离得远,免不得要走快些。   远处的院子里,一男子披头散发的仰躺在榻上,青衫广袖,宽大的衣摆垂到地上,一条长腿微微曲着,脸上盖着一本书,瞧着落拓不羁。   小厮将地上倒了的酒壶扶起来,轻轻摇晃了沈晰酩“二公子,二公子!”   沈晰酩呢喃了句,翻了个身,脸上的书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鼻梁高挺,唇色浅薄,眼睛微微上挑,含情却又显不轻浮。   “别来烦我,去找你们三公子。”沈晰酩迷迷糊糊又将眼睛闭上,将书挡在了脸上。   小厮一急,又上前去推他“二公子,您别睡了,三公子整日的不着家,大公子又不在,可就您一个人了,您不去谁去?你快别难为奴才了,快去罢,省的回头夫人又责怪小的。”   沈晰酩烦躁的一把将书揭开,支起身子来,定定的看着小厮,乌黑顺滑的发自然垂在肩上“就像我大哥在家,母亲能指使得动他一般!你别给我油嘴滑舌的!”   小厮一看有戏,便急急忙忙拿了梳妆台上的发带递给沈晰酩,嘴里的话不停“二公子,这满府上谁不知道您是个慈善人儿,您就救救急,去见个客,夫人一个人应对男客多少不方便。”   二公子是个嘴硬心软的,总是嘴上倔强,实际上极好讲话,底下人有事,最多也求他。   沈晰酩咬着发带含糊不清的问“哪家来的客?要母亲亲自接待,这样精贵,还拖上了我。”   小厮微微沉吟“说是樊门关来的,夏侯将军的人,来府中拜访。”   沈晰酩挑眉看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方才半信半疑的打理了衣衫,心中和江氏想得一般,夏侯召?他派人来做什么?   夏泺等在正堂,手搭在膝上,力求不失礼数,他是代表了他们将军来的,可不能丢了脸。   他时而担心自己衣冠不正,让沈家不满,又担心自己说话不够文雅,惹了沈家厌烦。这可是将军的终身大事,他得谨慎对待!万一他惹了沈家不快,将军恐怕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过了半晌,江氏才带着沈晰酩姗姗来迟。   夏泺屈身抱拳冲着江氏一拜“晚辈夏泺,此番奉将军夏侯召之命前来拜望,多有叨扰,还望夫人公子海涵。”   “哪里的话 ,是我来晚了,还请夏小将军见谅,府上实在事务繁杂,难免耽搁。”江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歉,又请夏泺免礼落座。   沈晰酩极其端方的冲着夏泺行了一礼,夏泺手忙脚乱的回拜他,心里暗道,我滴个娘咧,将军回头娶了宛姑娘可不得了!   “夫人客气了,是小辈今日来的唐突,将军命在下将礼物送来贵府,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改日我们将军必然登门拜访。”夏泺一个紧张,将所有的话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从身侧捧出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   江氏的笑容一滞,改日还要登门拜访?夏侯召莫不是真想争取他们沈家?沈家门人满天下,也只有成帝那不着调的一家子才回想着往外推。   实在论起来,夏侯召比起成帝还有新帝要好得多。   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总要与夫君商议才好。   便只是客气道“夏侯将军少年英才,府上自然是欢迎他来做客。”   沈家门楣不低,不至于因为夏侯召强势而低眉屈膝,只是淡淡客气应了便好。   夏泺忙得摆手“夫人实在客气,唤晚辈名字即可,晚辈来的时候,将军还叮嘱了,只让夫人把他当做小辈一样看待,切莫生疏了。”   江氏与沈晰酩都不解其意,一时读不懂夏侯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若是沈家有女儿的话,夏侯召这样的示好行为,多半看来是打算与沈家结亲,可沈家这一辈并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儿,他这样表示亲近友好又是为了什么?   天色已经不早,江氏想要留下夏泺用膳,夏泺想着他们文人家繁琐的规矩就觉得头皮发麻,赶忙摆手,匆匆拒绝   “时候已经不早了,晚辈也该回樊门关去给将军复命,今日多有打扰,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江氏不强求,抬手示意下首坐着的沈晰酩“融光,你去送送夏小将军。”   沈晰酩字融光,但凡亲近些的人都唤他的字。   夏泺抿了抿唇看着站起身来的沈晰酩“有劳了。”   自打进了沈家,夏泺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丝毫不敢出现偏差,现在稍稍松了口气,脑子开始活泛起来。   怨不得宛姑娘生的那样好看,天上仙儿一般的人,她母亲的娘家都跟那天宫上来的一样,仙气飘飘的,她可不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沈晰酩将夏泺送出府,卸下来唬人的那套端方如玉,又变得懒散起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后背却挨了重重一巴掌。   沈晰酩一回头,瞧见正是江氏,不高兴的扁了扁嘴。   “大庭广众之下伸腰展腿的多不雅!让人看着不丢人?”江氏板起一张脸,教训着沈晰酩。   沈晰酩不怎么情愿的应了一声,复又问道“夏侯召送来的礼物,母亲你拆开看了?”   “送来送去无非就是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新奇了?哪里值得看!”江氏不以为然,方才命人将东西收进库房了。   沈晰酩却有了兴趣“我倒觉得能是个不同寻常的好东西,想要瞧瞧,母亲,您拿给我瞧瞧行不?”   “你要看就找了人去给你拿出来瞧瞧,就像我不同意,还能拦住你一般?”江氏无奈,只得教人取了钥匙开库房,给沈晰酩瞧瞧夏侯召到底送了个什么稀奇玩意。   “你大哥要将阿宛接回来了,我替她收拾了一处院子,照着她旧时闺房摆设的,你改明儿去瞧瞧,可缺些什么。我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你看着添置一番,府中出银子。”   江氏拦住了沈晰酩,一拍脑门,又继续叮嘱了他“务必尽善尽美,让你妹妹住的舒坦些。”   沈晰酩因着木宛童要住进来心里欢喜,嘴上却打趣“往常给儿子花钱也没见这样痛快,母亲倒是舍得给妹妹花钱,到底是疼妹妹多于疼我们兄弟三个。”   江氏嗔他一眼“就你贫嘴!”   夏泺快马加鞭,赶在樊门关城门落锁的之前赶了回来。   夏侯召脸上留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是躲避御林军的时候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不只是擦破皮那么简单,恐怕要留疤,他也不多做理会,未曾上药。   “今日去沈家可顺利?”夏侯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夏泺刻意愁眉苦脸“将军,他们不肯见我,还把我连带着礼物都一起扔出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   夏侯召淡淡瞥他一眼,只看着他演戏,却不置一词。夏泺现在跟方副将学的,唱念做打样样精通,真是不去说书唱戏都可惜了。   夏泺见夏侯召半晌都没有反应,知道是骗不过,便一五一十道了今日的见闻“沈家不愧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瞧着底蕴丰厚,恐怕十个宁臣侯府都比不上。   规矩也是极为森严的,府中小厮都极有礼数。沈夫人待人和善,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言下之意,将军你想要娶宛姑娘恐怕困难重重。     夏侯召当然知道沈家不好糊弄,看沈晰和就知道了。   夏侯召掐指算着,现在是三月,童童最快的话,怎么也要四月里才能到陵阳。   就算她到了陵阳,他也不能时时刻刻见着,不说沈家会不会轻易放他进去,就说陵阳与樊门关有一段距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只是他必然要将她留在沈家,樊门关这里实在太苦,他舍不得童童受一点委屈,也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待到四月中旬的时候,迎春花已经要开了,木宛童与沈晰和才抵达陵阳。   路途过于遥远,行程又颠簸匆忙,沈晰和实在怕木宛童身体遭不住,便强行在小镇上落脚休息了几天才继续赶路,这才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又要推迟更新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留评发红包   第五十三章   沈晰和带着木宛童回沈家的那一天, 天已经晚了, 火烧云红了半边天, 城门马上便要紧闭, 好在沈晰和及时递了沈家的令牌过去, 若是再晚一刻钟,恐怕就过不去了。   沈家家风素来清正,恪守礼节, 若是城门关闭,也不会以权压人, 让其重新打开。   规矩就是用来守的,若是人人都不守规矩,那这规矩定了就毫无作用了, 沈家世代教书育人,自然要为天下读书人表率。   江氏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沈晰和要带着木宛童入城,便早早带着人在正堂等候,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着家的三公子沈晰遥都在。   马车入了府, 便被马夫牵去,木宛童改乘一顶小轿, 绕过抄手游廊入了正堂, 便又下了轿。   她手里攥着帕子,紧张的将手握在胸前,手心里沁出细汗来,不免心绪有些激荡, 眼眶也红红的。   江氏又何尝不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起身抬头张望一眼,见着木宛童进来,忙不迭的迎向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湿了眼眶。   木宛童的母亲沈王妃是沈老太爷的老来女,江氏嫁进来的时候,沈王妃才刚出生不久,算是江氏一手带起来的,都说长嫂如母,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江氏捧着木宛童的脸细瞧,从上头见着了沈王妃的影子,不免悲从中来,连平日里的端庄都顾不得,声泪俱下,捶着胸口悲痛欲绝。   “舅母。”木宛童抱着江氏也一起开始哭,她如今回了沈家,心里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才全都散了,她现在找到家了,也找到家人了。   一旁的人也不劝,都跟着默默湿了眼眶,沈王妃是府中太爷的老姑娘,因着身子骨弱,是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却因为皇帝猜忌,活生生病没了,如何能不叫人悲痛。   许久,还是沈晰和将两个哭得难舍难分的人劝好“你们这个样子,就是姑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开怀的,姑母最是不高兴旁人因她而劳神伤烦。”   江氏这才哽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下,脸上精心化的妆都哭没了大半,忙得点头“是是是,阿骊恐怕不高兴。阿宛也别哭了,省得哭花了一张小脸。”   江氏爱怜的摸摸她的脸和头“阿宛怎么瘦成这幅样子?在邺城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可怜见的,怎么不往家里传个信?好让家里去接你。”   江氏看着木宛童远没有上次见的时候气色好,也瘦了许多,语气又哽咽起来,心里像是针扎了一样的疼。   木宛童自小常在沈府和广平王府两个府之间来回住,两边都当作是家,沈府还特意给她留了个院子,人家有一份月例银子,她却能得了沈家和王府两份月例银子,可见宠爱。   听着江氏问她是否受苦,木宛童就想起了夏侯召,免不得面上有了几分笑意,摇头道“没有,我在邺城过得很好,舅母不要担心!是邺城太远了,我回来的时候路上颠簸,这才清减许多。”   江氏只当做她是在安慰自己,心疼于木宛童的懂事,又怕再提起邺城,勾她回想起被罚官奴的不堪过往,便再也缄口不提。阿宛这样一个美人,落在那些权贵手里,什么下场简直不敢想象,好在今日一见精神还好。   沈晰和沉吟,夏侯召对阿宛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去的时候阿宛比以往倒还好一些,脸上有了肉,气色也更好,只是沈晰和不方便说,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予南呢?怎么没随着你一起回来?”江氏像木宛童身后张望了一眼,开口问道,心中却一紧,难不成予南是出了什么事?   木宛童迟疑半刻“予南去游学了……”旁的倒是什么都未曾说。   江氏不清楚情况,只当做是沈晰和将木予南赎身后让他去游学,也不晓得木宛童与夏侯召的关系。   江氏替木宛童擦了擦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去见见你外祖母和外祖父,他们都想你的紧,前一阵子你外祖母才晓得你广平王府……”   江氏顿了顿,不欲说全,唯恐勾起过往,再伤了木宛童的心“她坐在窗边吹风,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几个月都不见康健,今日执意要来接你,到底还是被我们劝住了。”   当初沈老夫人知道沈王妃没了,两个乖乖巧巧的外孙儿被收没为官奴,哭得昏天黑地,险些瞎了眼。沈老太爷嘴上不说,却一夜都未曾合眼,眼底都是通红的。   两个人都埋怨木宛童怎么不传信来陵阳,好让他们早早派人去接了回来,就算皇帝将他们沈家贬谪了,将孙儿们接回来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木宛童心里一个激灵,免不得挂念,外祖母已经七十了,平素身子硬朗,这缠绵病榻几个月……   “大夫看过了说了什么?说了无碍吗?”木宛童拉紧了江氏的手,忙得问道。   江氏安抚“无碍,只是心里郁结,挂念着你,所以迟迟不愿意好,今儿听说你要来了,立刻就精神了,早饭也用得香,现在巴巴的等着你过去给她瞧瞧。”   外祖父和外祖母四十多岁才得了母亲一个女儿,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爱,自然爱屋及乌对她和予南也当做心肝肉一样,乍一知道这噩耗,就如山塌了一样。   木宛童顾不上一路风尘仆仆,急着要去见沈老太君,江氏拗不过她,只得带她去。   沈老夫人住在荣文堂,木宛童多年未曾见过,逢年过节却都能收到礼物和书信,都是极为用心准备的,可见拳拳爱意,所以多年不见也没有丝毫生疏,只是不知道沈老夫人这么多年,容貌有没有变化。   一进院子,就瞧见个年长的嬷嬷,秋香色衣裙,腕子上一对银镯子,面露焦急的朝外张望,一见木宛童,赶忙上前请安,又朝里头高声道“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刹时,门帘子便被挑起来,出来几个丫头婆子,又哭又笑的将木宛童簇拥进去。   绕过前堂,转过便进了内室,见着一酱色袄裙的妇人,老态龙钟的端坐在榻上,慈眉善目,花白的头发被简单绾成发髻,额上戴着福寿双喜抹额,嵌着绿松石。腕子上挂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莹润光滑,可见佩戴多年,又及其珍重。气色不怎么好,大约是久病的原因。   她一见着木宛童,说不上是哭是笑,只是赶忙将人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喊着。   木宛童的生日在四月二十三,掐指算来已经没有多少天,沈老夫人一直记挂着,生怕木宛童回来的时候赶不上十五岁的生日。   按照常理,南齐的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木宛童马上就要行十五岁及笄礼,沈老夫人想替她大办,不愿意让木宛童人生中这样重大之事草草带过。   沈老夫人见着木宛童心疼的不得了,木宛童与沈王妃生的像,就像是见着沈王妃还小的时候,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只能拉的木宛童更近些,去端详。   “那玉髓可还戴着?”沈老夫人围在榻上,拉着木宛童的手。   木宛童自小就随了沈王妃,身子不怎么健壮,有个云游道士说她易招惹邪祟,最好是用珍宝玉器镇压,方才能保得平安康健。沈老太爷这才四处寻了一方极珍贵的玉髓,戴在了外孙脖子上,沈老夫人担心那玉髓不在,对木宛童不好,这才担忧的问了一嘴。   木宛童将那拇指肚大小的莹润玉髓从衣服里扯了出来给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摸着那玉髓,忍不住又流泪,抬头去道“改明儿再打个璎珞嵌上,这丝线哪里配得上我乖孙儿。”   木宛童见外祖母这样殷切,舍不得违逆,只乖巧的点头应了,沈老夫人更欢喜了。众人虽都知道沈王妃病故,却都心照不宣,没有人提起沈王妃。   “过几日你及笄,一定要大办宴席,让我们小阿宛风风光光的成人,将全城的人都请来,这事儿啊,就交给你大舅母去办,她疼你,指定尽心。”沈老夫人将木宛童拦在怀里,无不欢喜的憧憬着。   沈家虽文人清骨,平日崇尚节俭,却底蕴深厚,积累的家财不尽其数。给外孙花钱,沈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当年沈王妃及笄礼办的隆重,甚至超过了一众的王宫贵女,一时间风头无两,轰动全城。及笄礼并无规制限定,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江氏自然乐意,她将木宛童当做女儿,恨不得最好的都给她,只是嘴上却谦虚“儿媳也没福气生个像阿宛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儿,自然也未曾操办过及笄礼,还要母亲劳心劳力的帮衬着,省的出了差错。”   沈老夫人喜笑颜开,嘴都合不上,一个劲儿的点头称好。   沈太爷要面子,就算心里想外孙想得不行,却还是要端着老太爷的架子。   木宛童只在荣文堂待了不久便离开了,因着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生病吃药,精神不济,说一会儿话便已经睡意沉沉。   江氏兴致勃勃的将她拉去给她准备的那个院子,院子选在府中东北角,通风阳光都极好,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足有三人合抱,不久梨花就要开了,纷纷扬扬的白色,衬的如一片仙境。   房间摆设布局都是照着木宛童旧日的房间来布置的,闺房里的瑶琴,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一应俱全,就连卧房床上的被褥都是木宛童喜欢的素净颜色,今日早早拿出去晒了,现在还有太阳温暖的气息,还有沈晰酩特意添置的小摆件,给木宛童解闷用的九连环、鲁班锁。   江氏嘱咐她好生歇息,晚些将饭菜送来,放在小厨房温上,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用,今日就不用去前厅和众人一起用膳了,至于伺候的人也已经配齐了,明儿给她一一介绍。   又有丫鬟上前替她宽衣解带,洗漱散发,待头发被烘的全干了,才扶她去上床歇息,将藕荷色烟云纱的帐子压实了,点香后脚步轻盈的纷纷散去。   木宛童翻了个身,床帐中昏暗,却能看清床顶雕刻的合欢花花纹,精致大气,是沈家惯常的风格。她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回到了沈家,好像那些过往的前尘旧事都是假象,她一直是广平王府和沈府宠着的那个姑娘。   她抬手遮上自己的眼睛,却觉得腕子上沉甸甸的,是夏侯召亲自给她套上的镯子,一指粗细,萦绕着血一样温润的光。她摸了摸戴镯子的那只腕子,上面好像还残存着夏侯召手心滚烫的热意。   木宛童忽的轻笑出声,将那只镯子贴在心口处,她听得见心脏砰砰跳动。过往的那些都是真的,夏侯召也是真的。   夏侯召,他就是个大骗子,分明嘴上发狠的说,就算打断她的腿也要让两个人生死都在一起,转头却把她丢给了长兄,他就是个大骗子,木宛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人的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她和夏侯召相拥而眠几个月,早已习惯了他的体温,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也习惯于清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然后道一声早安,现在床铺空旷,只有她一个人,就算放了汤婆子来暖床,也依旧冷飕飕的。   木宛童下意识弓起身子,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尽量缩在床边,她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夏侯召了,她很想夏侯召,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自己。   夏侯召当然想她,想得心血和骨髓都是疼的,他的爱远远比木宛童来得更纯粹炽热。他掰着指头算日子,算到底还有多少天木宛童过生日,算还有多少天能见到她。   他想抱着木宛童,告诉她,自己真的很想她。也想真正写下婚书,让两个人永远都不分离。   夏侯召有听木宛童的话,勤奋练字,就算多忙也没有停歇过。他想看到再见面时,木宛童欢喜的表情,还有亮晶晶的眼睛,也想听到她的夸赞。   沈晰酩因为好奇,让人取了夏侯召那日送的东西来看,见到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捧去给江氏看。   匣子里装的是紫金璎珞项圈,上头镶嵌着七宝琳琅,流光溢彩,却又不显得俗气,样式也精巧好看,紫金难得,这样大的一块紫金更是价值不菲,正巧木宛童的玉髓缺一件璎珞项圈用来镶嵌,可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头?   江氏掂量了那项圈,是用紫金做成了空心的,就算镶嵌了不少珍宝,与一般的项圈比起来却格外轻便,省的挂在身上笨拙沉重,心里免不得对夏侯召多了几分好感。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夏侯召刻意送来给木宛童的,早前她就听说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件玉髓难得,原是镶嵌在璎珞项圈上的,这才命人打了这一副,让夏泺送去沈家,他料定沈家会拿去给木宛童用。   木宛童原本因着这项圈过于金贵,不敢收下,还是沈晰酩嘟囔了一句“夏侯召送来的。”木宛童不知什么原因,也不再推辞了。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三那天,正巧木宛童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开花了,满园清香四溢。   沈府异常忙碌,宴客厅坐满了人,可谓高朋满座。夫人姑娘们云鬓花颜,一个个娇媚异常,衬得这不算繁盛的春景都多了几分热闹和俏丽。   沈晰酩带着沈晰遥在门口迎客,却见一黑衣男子款款而来,容颜过于英俊,像是妖精一般,二人神色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最近太忙了,明天补上一千五!对不起QAQ (我想打游戏,我想吃饭,我想睡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四章   早年沈晰酩和沈晰遥游学, 路过樊门关时候, 正巧遇见过夏侯召带人打猎, 良驹风驰电掣, 一队人马声势浩浩而过, 溅起尘埃满空。   虽只是惊鸿一瞥,却给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领头那人年纪虽不大, 却初见绝世之姿,黑色劲装修身勾勒出身材精瘦颀长, 灼灼如棠棣之华,又如沁血之剑锋芒出鞘。   便是沈氏多出美男子,也免不得惊诧, 多年过后,二人一打眼就将人认出了。   不过这次阿宛及笄礼并未邀请过夏侯召,他怎么就不请自来了就算他是想要拉拢沈家,依照夏侯召现在的身份地位,便是只派个心腹前来都不算失礼。   沈晰酩与沈晰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却还是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夏侯将军大驾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夏侯召如今明摆着是跟朝廷对着干上了, 再称他郡王明摆着不合适。   前几日顺帝下的诏书送来樊门关, 令夏侯召伏诛认罪,却被夏侯召当着使臣的面儿给烧了,还将使臣的一颗人头寄回去给顺帝,吓得顺帝好几日没能上早朝。   说是夏侯召盘踞樊门关教顺帝气的不轻, 沈氏又何尝不是在陵阳安居,丝毫不理会朝廷的征召。沈晰遥那张嘴有颠倒鬼神的能耐,朝廷前来请沈家大爷出山入仕的使臣,没有一个不是被哄得头昏脑涨的回了邺城。   夏侯召微微示意点头,步伐动作却不免僵硬。木左珩那个小舅子年纪小,就一股子冲劲儿,不听话吓唬两次就好了,沈家这几个却不是好糊弄的。   “沈家如此盛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在沈晰遥和沈晰酩以为夏侯召不会同他们说话的时候,夏侯召冷不丁蹦出一句。   沈晰遥微微拧眉朝夏侯召隐晦的打量去。   对面这人虽生的好颜色,面却冷的很,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未有,又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桀骜模样,反骨非常,若非实在实力强劲又权势滔天,恐怕没人乐意同他接触结交。   沈家没差到哪儿去,他们家的人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癖好,方才同夏侯召说话,久久之后才得回应,明摆着是撂脸子呢,这已经让沈晰遥十分不满了,便只是淡淡的客气了,不再热情。   夏侯召缩在袖下的拳紧紧握起,抿了抿唇,他自然觉察的到这两个兄弟对他忽然转变的冷淡了些,不免有些委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木宛童的及笄礼安排在沈家家庙外的广林榭,广林榭是一座露天宴客用的广廊,奇石怪林,小桥流水,布置精巧大气,因着靠近太庙,一直是开庙祭祖,或是重大宴席的宴客之地。   游廊皆垂着竹帘,坠着兽纹玉璧,古朴大气,在此观礼视野开阔,可将一切一览无余。又正是四月末,飞花游絮,一派和睦春景,最好不过。   江氏和沈老夫人为了将木宛童的及笄礼办的盛大非凡,特意费了一番功夫。赞礼、正宾、赞者都请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皆是当世大儒之妻,贤名远播,有的年逾花甲,老态龙钟,原本都是已经随夫归隐,不问世事的,皆靠沈老夫人腆着一张脸将人请来。   就连摈者都是阴山王妃,她带来的几个女儿为执事。   沈家多少年没开办过宴席了,上次还是因大公子沈晰和丧妻宴宾,最后一次喜宴,大概就是在木宛童的母亲出嫁那次。   沈家虽家财万贯,却简朴朴素,不兴奢靡,就连每年老太爷的寿宴也是家中小聚,未曾请过外人。   以往想要结交沈家却无缘的,这次不管有没有受邀,皆腆着脸前来了。却不想有意外之喜。   夏侯召来了!   消息一个传一个,像是长了腿一样,在宾客席引得窃窃私语一阵,江氏拧眉,看着微微有些混乱失控的局面心中不满,任谁也不愿意被喧宾夺主吧。   夏侯召略带紧张,沈晰遥怪异的看他一眼,名震四海的罗刹夏侯召是个同手同脚走路四肢不协调的?那他在战场上是怎么打仗的?   夏侯召将手里的匣子握了握,放在胸口处,他记得木宛童对沈家这些人格外敬重,所以现在算是第一次见家长,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童童那些表哥也就罢了,毕竟算是同辈,既然冷淡就冷淡了,那些长辈,诸如外祖母,外祖父想来还是要留个好印象的。   在夏侯召心里,木宛童的外祖父母就是他的外祖父母,木宛童的舅父舅父,就是他的舅父舅母。   夏侯召远远见着江氏,快步上前重重行了一礼,毕恭毕敬,是小辈惯常对长辈行的礼,江氏免不得一惊。   就连带着夏侯召进来的沈晰遥都免不得惊诧,分明方才对他们兄弟俩爱答不理的,对母亲却毕恭毕敬的,难道是看人下菜碟?   夏侯召将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递给江氏,上面的合欢花纹纤毫毕现,生动灵巧,可见工艺不凡。   “沈夫人,这是晚辈今日特地备的礼物。”   江氏将匣子收下,转身交给身后的丫鬟收好。   夏侯召一急,急忙阻拦“还请夫人现在将礼物打开。”   江氏没见过有人送礼当场就要求主人家打开的,免不得有几分错愕。   夏侯召长在边关,由王野教养长大,也不懂得这些世家交际往来的弯弯绕绕,只是随性而为。   江氏见夏侯召眼神热切,不好拒绝,便将匣子接过来打开,她见着里头放着的东西,免不得呼吸一滞,只见匣子里躺着一只步摇。   却非寻常物件,步摇顶头镶嵌的珠子流光透彻,即便在白日也有盈盈光彩,以紫金为主料,瞧着与夏侯召早日送来的那件璎珞项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头嵌着的珠宝皆是叫不出名字的,江氏眼力非凡,倒是有缘见过几样,她伸出手,轻轻的触碰,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这……”江氏抬头迟疑的看着夏侯召,这一件步摇,说是价值连城的不为过,夏侯召当真要将此珍贵的东西送给他们?   “听闻府中小姐今日及笄,晚辈特意从这些年积攒的珍宝之中寻了最为珍贵的,打成了这只步摇,希望能用在今日的及笄礼之上,算是给晚辈几分薄面。”   夏侯召略微忐忑,他想要给童童最好的,又怕沈家这些人知道他觊觎童童,以后连进沈家的门都困难,所以只能假借送礼之名将这步摇送来。   江氏心中暗暗思量,夏侯召驻守樊门关,与北越交战多年,他私库中的珍宝融贯了南齐与北越,收缴的战利品都在其中,不少南齐皇帝都未见过的东西他都有,不可谓不丰厚,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既然是他府库中最为珍贵的东西,恐怕也就是整个南齐最为珍贵的东西了。   “晚辈偶然得了失传的随珠,却因有鸡蛋大小,实在没法镶嵌到簪子上,便让人用细沙混了水将珠子打磨成了鸽子蛋大小,这才合适。”   江氏听夏侯召的语气竟有几分骄傲,闭了闭眸,免不得气血上涌,夏侯召到底是个什么败家玩意?随珠这样珍贵的东西,普天之下弄不好都找不出第二颗,他却给磨小了安在簪子上。   就算江氏素来脾气好,也忍不住在心里骂夏侯召暴殄天物。但不可否认,若是阿宛用这件步摇做及笄的主簪,怕是从前推个一百年,都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了,簪子上镶嵌的可是随珠!   午时时候,及笄礼正式开始。   广林榭奏起丝竹之声,编钟混入之后更显得沉稳庄重,主客皆依次落座,敛声屏气。   沈大老爷先行祝词,与宾客致谢。他没有女儿,木宛童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今日女儿及笄,就算他平日里如何沉稳,却免不得现在激动。   “家中小女,年芳十五。择选吉日,宴请宾客抚琴鸣瑟,成其笄礼。忘其自此尊道从礼,宜室宜家。”   木宛童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襦裙,代表年幼鲜嫩,依旧童稚,她由人引着,散着发到露台中央,缓缓跪下,神色庄重。   夏侯召虽年纪轻,但身份高贵,遂端坐在西上首。   木宛童微微一抬眸,不经意间扫到了台上的夏侯召。原本就水润的眼睛更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好似下一刻就要滑落下来,眼前都模糊了。   夏侯召虽然还是平日里惯常的黑色,木宛童却知晓,今日他已经竭力穿的庄重些,袖口和衣摆都用金线绣了流云纹,是平日不常见的。   木宛童昨晚还在想他,没想到今日他当真就来了,她还遗憾夏侯召会错过她及笄。   离得近的众人都看得清,只当做是木宛童今日及笄,激动感伤所致。   夏侯召自然将木宛童看得清楚,也见着她眼里拢上的雾气,让他心里生疼,连呼吸都带刀割了一般。   夏侯召放在膝上的手不免紧握成拳,呼吸也紊乱了几分。   好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木宛童身上,夏侯召就算表情有所失控,也未引来人注意。   不多时,乐者开始唱祝词,声音不急不缓,沉稳庄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赞礼替木宛童先加普通钗环,再由人引去堂后换衣,出来后便是一身隆重华服,以孔雀羽织就,金玉装饰,灿若星辰,华美非凡。颈上带着的是那副紫金璎珞项圈,中间是拇指大的玉髓。   江氏上前,将木宛童的发仔细梳了,将正式的钗冠与她佩戴上,又将一支支冠朵仔细插到发间,树枝状的发冠绕出八条颤颤巍巍的流苏,行动间摇曳生辉。最后,江氏方才打开匣子,将夏侯召送来的那只步摇取出。   木宛童免不得吃惊,这并非原本定好的主簪,忍不住抬眸去看了一眼上座的夏侯召。   下座的宾客有的眼力好,又离得近的,也不免发出一阵惊叹,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华美的簪子,沈家为了这一个表姑娘及笄,怕是下了血本,就是当年沈王妃也比不上。   祝词再响“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沈老夫人赐酒给她,夏侯召免不得担心,木宛童酒量不好,便是浅浅一口的果酒都要醉倒。   木宛童倒是不顾忌,将杯中的酒掩袖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由人扶着去拜上首的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以及江氏和沈大老爷。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乐者继续吟唱祝词,衬着笙歌管弦之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   木宛童给上座的亲人叩首,免不得又想起父母双亲来,这样重大的日子,他们却没能见着。   夏侯召看着下面给沈家一众长辈行礼的木宛童,她难得穿着这样隆重繁琐的衣裳,褪去原本的青涩稚嫩,显得多了一丝成熟韵味,像是枝头含苞待放的梨花,清纯又温婉。   待一干繁琐的礼节都按部就班的做完,天已经微微擦黑。广林榭燃起水晶灯,照得灯火通亮,又兼之水晶闪烁,仆役青衫如云,如天上仙宫一般。   沈老夫人年纪大,精神不济,强撑着一天已经是极限,便有人搀扶着歇了下去。木宛童也忙碌一日了,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起身开始准备,加之喝了酒,昏昏欲睡。   夏侯召酒量极好,他看着天色,默默计算,若是现在他起身,快马加鞭估计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若是想留宿,恐怕就要装醉了。   乒乒乓乓的,夏侯召卷案上的杯盏落了一地,引来了一众人的注意。沈大老爷转头去看,夏侯召脸色酡红,手撑着额头,像是醉了,冲着小厮招了招手“既然夏侯将军醉了,那你们便搀着人去休息罢。”   夏泺起身扶了夏侯召“我们将军不喜旁人触碰,两位领路即可。”   小厮点头,躬身迎着去了客房。   沈晰酩和沈晰遥不由得挑眉,夏侯召不仅走路同手同脚,就连酒量也不行,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一方霸主的?   沈晰和看着夏侯召这幅样子不由得冷笑,仰头喝了一杯酒,夏侯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清楚。   苦芽和刘嬷嬷前几日才被接来陵阳,一直贴身伺候着木宛童。二人闭口不提夏侯召和木宛童的事儿给沈家的人,刘嬷嬷是想着,既然二人都分开了,那姑娘最好重新开始,在陵阳由沈老夫人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又有文学才华的,将来举案齐眉。   苦芽是因为憨厚,不想让旁人知道了,再嘲笑木宛童轻浮。   木宛童喝了酒后不怎么老实,好一阵才伺候她洗漱后安歇,刘嬷嬷红着眼眶看木宛童半睡半醒的脸,他们姑娘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惜郡王和王妃都不在了,没能看到这一日。   苦芽看着刘嬷嬷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笨拙的安抚,刘嬷嬷这才擦了眼泪,将床帐子压实了,又点了安神香,带着苦芽退了出去。   待到明月高悬的时候,府中宾客都已经散去,下人们也已经将残局收拾好了。   木宛童辗转反侧,睡得并不踏实。一翻身迷迷糊糊撞上了一堵墙,热的,还有熟悉的气息,她蹭了蹭,呢喃了几句。   颈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她一下子激灵,不是梦?那股子酒劲儿还没散,睡意也正浓,眼皮沉得如有千金。推了推身上的人,夏侯召却将人抱得更紧了,唇齿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逐渐往上移着。   “童童,童童……”夏侯召贴着木宛童耳蜗,不断的呢喃叫她。   木宛童觉得耳蜗痒,翻了个身,抱着夏侯召蹭了蹭,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凑上前去亲了亲夏侯召的下巴“我困了,不要闹了好不好。”   夏侯召忍不住心神一个激荡,将人压在身下,哑着嗓子亲了她的眼睑“谁在闹,嗯?”   夏侯召下巴上长出细细的胡茬,刮的木宛童眼皮微微刺痒的疼,人也就清醒了,她把夏侯召的脸推开“不要,你长胡子了,不舒服。”   夏侯召用指腹去擦了擦她的眼周,也被她嘟着嘴把手拍开“不许碰我,手上有茧子,磨得疼。”   夏侯召盯着她端详半刻,这是酒劲儿还没过,就一杯,醉成这幅样子?不过她也的确太嫩了些,只是轻轻一擦,皮肤上都微微泛着粉色。   两个人许久不见,夏侯召有很多想她的话要说,只是木宛童现在晕晕乎乎的,又娇气又可爱,她一时倒是说不出那些伤别离的话来,只是抱着她同她说话,逗她。   喝了酒的木宛童格外好说话,有问必答。若是不睡着,就一直碎碎念念的说话,自言自语也能玩好一阵,又黏人,喜欢亲亲抱抱蹭蹭,蹭的夏侯召一身火,又没地方发,只能抱着亲了亲。   木宛童会搂着他脖子回应,舔了舔他的唇。   两个人最后都气喘吁吁的,木宛童亵衣已经散落,脖子上锁骨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印子,夏侯召不敢再深入,赶忙替她将衣服穿好。   “童童想不想我?”夏侯召额头抵着木宛童的,声音低低的问,帐中还残留着方才情动之时的甜意。   木宛童蹭了蹭,声音软软的“想,我很想你,夏侯召。”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夏侯召,你为什么丢下我就走了?你是个大骗子!”   夏侯召漆黑的眼瞳蒙上一层阴影,只是避重就轻道“我也很想你,童童……”他拉着木宛童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跳动的地方“你感觉到了吗?它是为你跳动的。”   自从邺城回来之后,这是夏侯召睡得最好的一次,怀里软玉温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想要一辈子都不放手。   木宛童揉了揉额头,朝身侧一摸,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夏侯召什么时候摸上她的床的?她昨天本想趁机和夏侯召说说话,没想到那酒劲儿太大,没过多久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夏侯召被身侧细微的响动吵醒,顺手将人圈在怀里,朝着木宛童脖子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轻轻咬了一口。   木宛童脸瞬间通红,将人推开,她自己喝多了后什么都记不得,当然更记不得昨夜她和夏侯召都做了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身上的印子,零零星星的一路从胸口蔓延到小腿,锁骨上最多。   她揪着被角,拼命去想昨夜自己做了什么,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在,昨晚她是不是和夏侯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万一怀孕怎么办?   “童童,你记不记得昨晚……”夏侯召欲言又止,扯开自己的衣裳给她看,结实的肌肉上遍布着牙印,他的锁骨上也有许多吮吸出来的红痕。   木宛童捂脸,完了,真的完了!她好像把夏侯召给睡了……   虽然两个人互相喜欢,她嘴上不说,实际上也贪图夏侯召的美色,但酒后意乱情迷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以后万万不能喝酒了,木宛童下定决心。   夏侯召看着她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来,将人一把扯进怀里,下巴垫在木宛童的肩上,与她十指交扣,无不认真道“童童,若是我来沈家提亲,有多大的把握?”   木宛童仔细想了想,也认真的回复他“大概半分都没有,外祖母要留我到二十岁才肯让我嫁人的。”   夏侯召泄气,把玩着她细嫩的手指,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再等五年就二十八了,旁人家的孩子都上学许久了,她连媳妇还没娶上。   他等不及的,想要尽快成婚。如今樊门关已经安定下来,他连将军府都重新翻新了一遍,只等着木宛童嫁过去。   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这次回来整肃军队,毫不夸张的说,鲜血都流成了一条小河。他已经将所有的爱意和耐心都给了木宛童,就再也分不出一星半点儿来给旁人。   就算沈家是木宛童的母家,他也不会完完全全遵从沈家的意思。若是能取得沈家的好感,让童童尽早嫁过去最好,若是不能,非要拖个四五年,他恐怕要采取些非常手段。   “但是我想早点嫁给你……”木宛童强忍着羞涩,握了握夏侯召的手。   久别重逢,心里的思念早早就压过了什么羞涩,她变得格外直白,将心思袒露给夏侯召看。   夏侯召心里原本想好的阴谋诡计一股脑全散了,只是抱着木宛童叫她的名字。   既然童童也喜欢他,那私奔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回头有了孩子,木已成舟,再回来沈家看看,孩子都生了,总不能继续拦着不是?   夏侯召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说出来给木宛童听,生怕她嫌弃自己卑劣,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哄骗出府悄悄带走,算是强抢民女也认了。     沈晰和昨夜酒喝多了,宿醉起来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   “去看看夏侯将军可在客房?还是已经告辞了。”沈晰和想起夏侯召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头又开始隐隐发胀。   夏侯召长在边关,是个没礼义廉耻人情冷暖的,基本的伦理纲常都不怎么明白,做事随心所欲,他的傻妹妹又好骗,可真叫人头疼。   不多一会儿,小厮回来给正在穿衣的沈晰和禀报“并不在客房中呢,也未曾告别离开,就连府中早早起来洒扫的小厮都未有一个人见过夏侯将军,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那阿宛可曾起了?”   “未曾。”小厮回应。   沈晰和长吸一口气,生怕把自己气死。这事儿还不能告诉祖父母和父母亲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了,恐怕一个受不住刺激就晕过去了,或是将夏侯召活活扒了皮。   沈晰和扔了擦脸的巾子在水盆里,好,夏侯召你可真能耐!   他昨夜临走时候虽酒劲儿上来,却也明明白白吩咐底下人好好守着阿宛的院子,这竟然都让他溜进去了!   夏侯召接连送了两次礼物来,府中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当做夏侯召想要拉拢沈府,他却清楚的很,那两件东西无非都是刻意给阿宛打造的,府中就阿宛一个年轻姑娘,那样好看的东西不给阿宛用又给谁用?   小厮不解,夏侯将军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直淡漠的大公子这样气愤?   没过多久,那边的人说夏侯召回客房了,沈晰和这才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前去找夏侯召谈谈。   客房在沈府的西南角,与木宛童住的地方相去甚远,若非刻意,谁会大老远,深更半夜的跨半个沈府去找人家姑娘,沈晰和越想越觉得气恼,失了平日的淡泊若仙形象。   夏侯召见是沈晰和,非但不怕,反而安逸的请沈晰和落座,沈晰和眼尖的瞧见夏侯召颈上一道鲜艳的红痕,忍不住握了拳,好不容易才保持风度,坐在夏侯召对面。   “你们都退远些,不许进来打扰。”沈晰和沉声吩咐。   夏泺看了一眼夏侯召,见夏侯召点头,方才跟着一同出去。   沈晰和冷了声音“夏侯将军口口声声说阿宛是你的妻子,可现在一无婚书二无媒妁之言,你竟然敢如此轻浮!当真以为我沈家没人了!阿宛年纪小不懂事,受你蛊惑,可我这个哥哥不是死人!”   “可若是我光明正大前来提亲,不说贵府会不会应允,就单说会不会将放我进来都是个问题,今后我再想见童童,恐怕难如登天。”沈家护犊子,夏侯召除却在趋炎附势之人眼中是个高枝儿,在旁人眼里还不如那贩夫走卒可靠,会疼媳妇。   沈晰和叹口气,就算夏侯召把阿宛当做心肝肉一样的爱护,夏侯召实际上也并非良配,一来他不要命,阿宛哪日守寡都不一定,二来他将来不会止步于一个樊门关,难保移情别恋,沈家又钳制不住他,再让阿宛受了委屈。   “那我们不同意,你就可以偷偷摸摸来找阿宛了?这又是什么道理?”沈晰和斥责他。   “童童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夏侯召仰着下巴,语气里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沈晰和听出来了,夏侯召这是示威呢,若是沈家同意了婚事最好,若是沈家不同意婚事,那他就偷偷摸摸和阿宛私会,他就是仗着阿宛喜欢他,所以有恃无恐!   “所以我们沈家若是不同意,你就要继续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了?”沈晰和难得说话这样狠,可见是对夏侯召恨到牙痒痒,就算阿宛喜欢夏侯召,夏侯召又对阿宛好,还是改变不了讨人厌的本质。      第五十五章   “还有另一个法子, 想必沈大公子不会想听。”夏侯召认真看着沈晰和道, 语气诚恳, 丝毫不作假, 沈晰和免得不多想。   “不必说了。”沈晰和摆手, 他实在不怎么想听。他是昏了头脑,当初有一瞬间觉得夏侯召与阿宛相配,现在看来不过引狼入室。   沈晰和看着夏侯召颈间的那道红痕觉得异常刺目, 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阿宛铁了心人认定这个夏侯召, 他怎么好拦着?   原本阿宛尚且小的时候,祖父祖母就开始担忧起她的婚事,阿宛自小就生的玉雪可爱, 集合了姑姑与姑父所有的长处,又聪慧机敏。   外祖父在邺城上上下下都观察了一番年龄相近的小公子,这个觉得愚钝,那个又觉得丑陋,都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宝贝外孙儿。   干脆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门生, 打算照着自己的要求培育一个外孙女婿,温润端方, 谦谦君子, 好不容易有个差不多条件的宋允出现,偏偏姑父因与宁臣侯府有故交,将阿宛与高稔定了娃娃亲,可就是这样, 他仍觉得差强人意。   高稔虽人品才学都不差,生的一副好皮囊,后宅却不是个安分的,虽说南齐都以蓄养姬妾为乐,但也实在太过。祖父早就想将这门亲事退了,再给阿宛择一个好夫婿。   沈老太爷嘴上什么都不说,实际上是将木宛童疼爱到心坎儿里去的。   若是他晓得阿宛自己看上了个处处都是毛病的夏侯召,恐怕要气坏身子。   沈晰和将夏侯召赶出去,木宛童还想着夏侯召未曾用早饭,悄悄命苦芽去给他送了一包点心路上吃。   沈晰和也不是瞎子,阿宛有恃无恐,就仗着自己已经知道她和夏侯召那偷偷摸摸的关系,这才在自己面前丝毫不避讳。   但还是好气!   沈晰和面色古井无波,垂在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看着夏侯召洋洋得意的嘴脸。   龚映雪出嫁那天还算是风光,至少夏侯召还在邺城,老皇帝也没死。她借着平城王府出嫁,免不得引人侧目,让众人艳羡。   温氏看重她,自然不会刁难,反倒处处帮衬她在府中树立威信,高稔是个耳根子软的,龚映雪又会做人,加之温氏替她说好话,高稔便慢慢也接受她了。   实打实论起来,龚映雪在宁臣侯府的日子倒是比在平成王府还要惬意几分,至少不用再逢迎龚氏与庞氏那两个难缠的老妖婆。   她又是当家夫人,府中姬妾一个个乖顺,高稔也敬重。   但是自从夏侯召被顺帝判为逆臣后,她的日子倒是稍稍有了些艰难,但龚映雪却不会埋怨夏侯召,她如今能嫁进侯府,还是仰仗着夏侯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反倒去埋怨?   只是照旧的管理府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皆妥帖细致,没有出过错的时候。温氏虽怕夏侯召牵连他们家,但对于龚映雪这个儿媳妇,当真是极为满意的,倒也不会为难她。   文姬是柳州知府的女儿,算是高稔后院里身份最为高贵的一个姬妾,平日里自持身份,不愿意与旁的妾室打交道,时不时又出言奚落,众人都晓得她心高气傲的臭脾气,不愿意过多同她计较。   何况若是计较起来,将事情闹大了让温氏知晓,那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都跑不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忍忍也就过去了。   若实实在在的说,龚映雪一介商户之女,身份与文姬也差了不少,文姬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龚映雪,但碍于温氏偏心龚映雪,又因着龚映雪是平城王府出嫁的,不敢造次。   自打夏侯召去了樊门关,平城王府空了后,文姬便也没忌惮了。   含芳院是宁臣侯府主母所居之地,占地极广,四面通风,院子里种了不少奇珍异植,春夏秋冬各有景致,不至于过于空荡,显得凄清。   卯时三刻,龚映雪早早已经端坐在上首,一屋子莺莺燕燕将正堂挤的满满当当,环肥燕瘦的美人聚在一起,光是香粉味儿都让人醉了。   高稔是邺城有名的公子哥儿,风流多情,却温润端方。南齐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皆是蓄姬纳妾,以此为乐为荣,方才显得身份尊贵。高稔自然也不例外,加之他相貌英俊,不少姑娘倒贴。   高稔又是个性子温吞的,来者不拒,这后院里的人就越来越多,含芳院的正堂险些到了坐不下的地步。   龚映雪自嫁人后,一改往日闺中装扮,将一头墨发尽数挽起,高拢成髻,以金玉宝珠为饰,行止间环佩叮当,富贵又不显得粗俗,眉眼也多了几分原本未曾有的风情。   龚映雪微微敛眸,面上多了几分冷意,伸手将面前的茶盏端起,微微抿了一口,方才冷声问身边儿的嬷嬷   “现在几时了”   嬷嬷看了眼沙漏,方才恭敬道“回夫人的话,眼下已经卯时三刻。”   嬷嬷是后来龚映雪嫁到府里来,温氏送给她来帮衬的,生怕她治不住府里这帮不省心的小蹄子。   龚映雪有手腕,笼络人心是一把好手,该杀伐果断时却又极有手腕,嬷嬷免不得欣赏,自然衷心一些。   龚映雪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重重放在面前的小几上“文姬呢?”   下头坐着的姬妾无不一阵瑟缩,夫人比起老夫人来,手腕更是高,恩威并济,让她们心生敬意。   “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怕是春困睡过了时辰。”嬷嬷继而低头回道,语气里带了几分讽刺。   龚映雪颔首点头,面上的冷意却不见丝毫消融,明显是不信这说辞,正堂里安静的一根针落下都让人听得见。   府中的姬妾每日卯时整要来含芳院给龚映雪请安,这是万万不能破的规矩,鲜少有迟到的,偏就那文姬,三番两次的不将龚映雪看在眼里。   龚映雪不是个别人打一巴掌还要把另一半脸送上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包容不是因着她脾气好,而是为了给府中众人瞧瞧,她不是个不容人的,已经给过文姬机会了,实在是文姬三番两次做事出格,她才迫不得已正肃家规惩治文姬。   “那便是如此,再等等罢。”龚映雪倚靠在椅背上,淡淡的吩咐。   底下的姬妾没有龚映雪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挪动,皆是屏声敛气,心里忍不住埋怨文姬。好端端的得罪夫人还要把她们这些无辜的人扯上。   高满月年纪小,坐不住,不住的在椅子上扭动身子,她母亲生怕她乱动再得罪了夫人,忙的捂住她的口鼻,按她在座椅上威胁警告一番。   龚映雪见着下头的动作,微微凝眉,招手示意将高满月带过来。这样带孩子可不行,好端端的孩子回头再给教成根木头。   将来高满月出去代表的是宁臣侯府的脸面,也是她当家主母的脸面,高满月是府中第一个孩子,若是教不好,恐怕有人要说她不容人,不善待庶女了。   再者而言,高满月将来是要出嫁的,若她生下嫡子继承爵位,也需要姻亲的帮扶,不机灵怕是不成。   高满月呆呆的上前给龚映雪请安,然后便立在那儿不动了。   龚映雪将高满月搂在怀里,从桌上拿了块儿点心给她“满月用过早饭了吗?”   高满月盯着点心,先是摇头,又瞧着自己生母告诫的神色,复又点头,乖巧的冲着龚映雪道“母亲,满月用过早膳了。”   龚映雪听见高满月肚子微不可闻的叫了几声,免不得又皱眉,责备的看了一眼下头高满月的生母吩咐道。   “去小厨房盛了温好的银耳羹来喂给姑娘!”   有丫头将高满月带去西厢,喂了银耳羹给她,并着晶莹剔透的两个虾饺,高满月明显是饿极了。   高满月的生母见龚映雪面色不善,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奴请夫人息怒,实在是姑娘今早起的晚了,来不及用膳,奴怕误了给夫人请安,这才……”   “你好生糊涂,那文姬没有孩子,都来得如此晚,咱们大姑娘是侯爷的嫡亲骨肉血脉,难道还比不上那文姬?”   众人听得出,夫人这是借大姑娘来讽刺文姬不守规矩,又说文姬身份卑贱呢。   又听龚映雪话锋一转“既然你不会教养孩子,今后便将大姑娘留在含芳院里养着罢,与嫡出的姑娘一个待遇。”   众人一听,皆是惊诧,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提前生个女儿,让夫人抱在跟前儿养,要知道嫡出和庶出犹如天壤之别,这在夫人面前养着的庶出和在妾室身边长大的庶出身份也是差了老大一截。   又酸溜溜的想着,大姑娘将来可能嫁个好人家了!   又过了半刻,文姬方才姗姗来迟,一身水红色襦裙,娇艳的像是阳春三月枝头的桃花。   “夫人好大的脾气,这又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恼怒?”文姬自觉地落座在最靠前的位置,语气中满是挑衅。   龚映雪丝毫不理会文姬话语之中的挑衅,反倒是漠视,冲着地上跪着的人淡淡到“起来罢,既然不守规矩的人来了,你便不用再跪了。”   文姬一噎,抬手激愤的指着龚映雪,却被龚映雪身侧的嬷嬷一把按跪倒地上。   龚映雪抬了抬下巴,抬手示意“把她衣裳扒了,谁许她一个贱妾穿红?”   龚映雪漫不经心的看着底下的撕扯,还有众姬妾恐惧的眼神,心中冷哼。   当真以为夏侯召被顺帝当做逆臣,他就真是逆臣了?照她来看,他未来可不仅仅止步与一个樊门关,她看人素来准,又胆大,愿意赌一把,赌夏侯召四海归一的那一天。   沈晰和虽然厌烦夏侯召,但木宛童这个妹妹却是疼爱的,总不能放着她不管,只好任劳任怨的去探探沈老太爷的口风。   沈老太爷年近八十,却还精神抖擞,看着极好,他坐在窗边与自己博弈,见沈晰和进来,只是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便将他晾着了。   沈晰和看着祖父摆上的那局棋,恐怕是要下到天黑都见不着尽头,便捻起一枚黑子,落在一角。   沈老太爷瞧着沈晰和一子定乾坤,白子已无还手回天之力,免不得懊恼,开始着手收拾“且行,你这乱替人走棋的毛病还在!”   沈晰和恍然一笑,乍如春水破冰,梨花初绽,便也随着沈老太爷收拾棋局“若是祖父想下,只管教且行来便是,何必与自己对弈?”   沈老太爷嘴上不说,却默默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沈晰和随着落下一枚白子。这府上也只有同沈晰和下棋,老太爷才能多几分兴致。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平日里找你都不耐烦,何谈下棋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老太爷极为清楚沈晰和的性子,自从沈晰和妻子香消玉殒,他这引以为傲的大孙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何谈上心了,怎么会巴巴来陪他下棋?   沈晰和沉吟“到底还是瞒不过祖父,实在是昨日阿宛及笄,孙儿感想颇多,所以想来同祖父说说话。”   说起木宛童及笄,沈老太爷免不得动作一顿,心里也感触,当初小猫儿一般的孩子,都长到如今亭亭玉立了,可见时光飞梭,朝暮流转。   “怨不得你有感触,就连你父亲昨夜也同我长谈,说起了阿宛。”   沈晰和倒是不晓得,他那个素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父亲絮叨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接着沈老太爷的话继续说下去“大家都是极为疼爱阿宛的,只是阿宛到了婚配的年纪了,这实在令孙儿不舍。想到妹妹即将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没有亲人照应,不知冷暖,实在是令人担忧。”   沈老太爷冷哼一声,啪的一声落下一子“你担心个什么劲儿,你妹妹又不往外嫁,你瞧瞧那宋允怎么样?”   沈晰和不免的沉吟思索,宋允原本是个孤儿,沈老太爷见他生的冰雕玉琢,又机敏灵气,这才带进沈家教养,比阿宛大了两岁。   实在说起来,这宋允与他们兄弟三个比较都不逊色,长得也让人舒服。早年祖父就有意向将宋允安排给阿宛为女婿,宋允最是听祖父的话,必然会欣然应允,善待阿宛。   沈晰和免不得将夏侯召与宋允两相比较,夏侯召除却那张脸,还有权势,好像旁的都被宋允压了一头。   他一番比较下来,不免勾唇一笑,他们阿宛可不是非你夏侯召不可。既然想娶阿宛,可不能太过容易了,怎么也要磋磨一番,省得让他不知道珍惜。   “祖父,若是阿宛看不上宋允该作何?”沈晰和小心问道。   “这……”老太爷冷不丁听沈晰和发问,倒是把他问住了。他没想过阿宛瞧不上宋允,宋允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比自己的亲孙儿们都不差。   “阿宛素来喜欢温润有文采的,想来不会不喜欢罢……”老太爷语气带了几分迟疑,小女儿家心思转变的太快,万一这不喜欢……   沈老太爷转念一想,忽的抬眸锋利直视沈晰和“且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阿宛是有了意中人?”   阿宛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意中人,难不成是那个风流成性的高稔,这样可万万不可!   见晰和笑而不语,沈老太爷勃然大怒,连棋都不想继续下去了“若是那个高稔,我可坚决不同意!当初你姑父他们给阿宛定这门亲事我就不同意!我得去问问你祖母!”   沈晰和眼睁睁看着沈老太爷甩袖而去,脚步匆匆的走出了门,沈晰和忍不住笑出声。   祖父猜测是高稔都气成这副模样,若他知道是夏侯召,恐怕就要提刀去找夏侯召了。   沈老太爷虽是文人,却性格刚烈,若不然就不会教出沈晰和几个性格也不算温软的兄弟,他们的温润如玉都是做给外人瞧的。   沈晰和敢给皇帝甩脸子,当朝辞官;沈晰酩抱着酒坛子两眼一闭,凡尘俗世与他无关;沈晰遥心里还有个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梦,不然不会时不时就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的去游学。   沈家有疼媳妇的传统,沈老太爷敢跟着孙子炸毛,却不敢对着沈老夫人说重话,所以这质问就又变成了试探。   “听说阿宛有了心上人?”沈老太爷搓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老夫人正喝了药,就算拿了蜜饯去压这股子苦味也难免烦躁“我怎么不知道?即便是有,也不能让她这么早就离了我的身去嫁人,嫁给宋允还好,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若是嫁去别人家,万一受了什么苦咱们都不知道。”   她又拿了颗蜜饯塞进嘴里“阿宛性子那么乖,受了委屈又不会说,生怕给咱们惹了麻烦。若是有的话咱们问问阿宛,先端详端详,省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她婆婆小姑小叔都是什么秉性。”   沈老夫人复又疑惑“谁同你说阿宛有意中人的?”   “且行接了阿宛回来,他今日去试探我,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气?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我恐怕阿宛看上了那个高稔。”   沈老太爷将话原原本本的说了。   “高稔?怕是不见得,若是有意,早早就有意了,他们定亲这么多年,你哪里见得阿宛对他另眼相待了?我觉得事情不简单。就算阿宛看上了高稔,也不能嫁,就冲着温氏那个古怪刁钻的性子,就不是个好婆婆。”   沈老太爷是个男人,到底在这些事上不怎么敏感,不如沈老夫人来得通透。   “那恐怕是阿骊出事后遇见的人,你若是有空,试探她一番,我一个男人,终归是不大方便。”阿骊是木宛童的母亲,闺名沈涣骊。   沈老夫人听了沈老太爷的话,免不了担忧的点头应着“我总担心她年纪小,遇人不淑。宋允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若是他,我还放心。”   二人又商议了叫江氏去探探木宛童的口风,好让他们心里有底。   木宛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 ,沈家三个兄弟是不服管教的,他们不想娶妻,总不能按着头让他们娶,就看沈晰和,怕是铁了心想当一辈子鳏夫。   刘嬷嬷早上去给睡得迷迷糊糊的木宛童穿衣洗漱,自然瞧见木宛童身上那些红印子,忙的褪了她的袖子,见腕子上的一点朱砂还在,方才松一口气。   木宛童被刘嬷嬷这样虎视眈眈的目光看得不怎么好意思,拉了拉衣裳,将身上的痕迹遮住。   “姑娘,就算……就算两情相悦,也总是要矜持的!”刘嬷嬷忍不住提点,况且她不怎么看好夏侯召。   比木宛童年纪大了那么多,足足六岁,还性子阴鸷,单就一张脸哄得姑娘开心。   木宛童听了刘嬷嬷的话忍不住点头,昨晚就是她实在神志不清,才这样胡闹,今后都不喝酒了,不喝了……   刘嬷嬷向外头要了水来给木宛童擦身上,见她身上青青紫紫的一块一块儿,还带着指印,又忍不住心疼,去拿了药来给她擦,更加埋怨夏侯召不知检点,勾引他们姑娘了。   宋允捧了琴谱来给木宛童送来,原本他是什外男,怎么说都不方便进内宅,也不合适来给姑娘家送书,但架不住江氏等人的安排,想要宋允在木宛童面前多露露脸,指不定就成了。   说起来,宋允生的不错,颜正条顺,乌发红唇,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有些男生女相,却不显得轻浮,是个端正的人。   为人低调又刻苦勤奋,热忱又单纯,在陵阳小有才名,怨不得连沈老太爷都满意他,只是有些过于单纯没有心机了。   他不懂得沈家的暗示,只以为自己单纯是来送个琴谱,心里还想着方才看到一半的乐府诗集,就连木宛童这样的美人在前,也让他不为所动。   木宛童也不晓得沈家长辈的心意,自然是接了琴谱,客气的将宋允送走,看得刘嬷嬷干着急。   她年纪大,可是什么都懂!沈家最是知礼,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放外男进来见姑娘,恐怕还是撮合!   第五十六章   “姑娘, 您去送送公子, 好歹大老远来一趟。”刘嬷嬷挤眉弄眼的示意木宛童, 多与宋允相处相处。   姑娘之所以喜欢那夏侯召, 许就是见过的男子太少, 若是多见几个,恐怕就会移情别恋,宋公子一表人才, 又是老太爷一手教养出来的,姑娘相处久了定然能喜欢上。   不待木宛童反应, 宋允便急忙拒绝“不必劳烦了,在下要回去温书。”若是跟这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起走,怕是走不快, 耽误了温书可如何是好?   木宛童见他真诚,也不强求,只是又道谢一遍,将他送出门后便回来了。   刘嬷嬷看着宋允远去的背影免不得犯愁,这公子看着芝兰玉树, 极温柔的一个人,实际上不开窍啊!还指望他能赢得姑娘芳心呢, 现在看, 得,还是指望别人罢!   刘嬷嬷之所以不满意夏侯召,一来是因为夏侯召风评不好,二来他是个武夫, 将命挂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留下他们家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如花似玉的人儿,多冤屈?但她未曾想过木宛童认定了的,就是铁了心都不会变。   顺帝学着成帝,一连十二道诏书征召夏侯召回邺城认罪伏诛,自然十二个使臣的脑袋也就都交代在樊门关了,顺帝即便想要下第十三道诏书,邺城中也没有人敢领命来招惹夏侯召,省的将自己的命再搭上。   樊门关经过几个月的整顿,已经固若金汤,北越原本因为夏侯召不在,不在而跃跃欲试,现在也已经收敛。   顺帝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的端坐在朝堂上,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之相。   自他登基之后,广纳后宫,原本空闲的宫宇都被塞的满满当当,后宫一片莺歌燕语,当然这女人多了,纷争就多,皇后也就是原本三皇子的王妃,性格懦弱,压根儿压不住这些女人,所以就格外混乱。   “众卿以为夏侯召之患该如何解决?”顺帝懒散的靠在龙椅上,问着下头忐忑的大臣。   众人生怕皇帝点到自己头上,恨不得变成鸵鸟,将头狠狠的低下,朝上一片沉默。   该怎么解决夏侯召?谁有能耐能解决的了他?老皇帝在的时候都没法子,顺帝还不如老皇帝呢,能解决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在邺城缩着,当他的皇帝!   顺帝见他们都成了缩头乌龟,恨恨的拍了龙椅的扶手大声叱责“朕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是做什么的?就摆着好看的连区区夏侯召一黄口小儿都搞不定,你们当什么官!”   众臣依旧没有人开口,顺帝怒上心头,随手指了下首的兵部尚书“你!出来!”   兵部尚书顶着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缓缓出列,跪地恭敬跪拜“臣在。”   “你,领二十万人马,去将夏侯召剿了!”   兵部尚书大惊失色,脸上血色尽失,二十万人马?夏侯召可是有百万大军!况且他虽统领兵部,却不是武将,哪里会打仗?   当即哆哆嗦嗦的叩头“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又不是武将,恐怕难以胜任,还请陛下明鉴三思……”   顺帝甩袖“三思?朕五思都已经思过了!不用多说,你明日就启程!”   说罢便转身退朝,留下朝上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他就不信了,打仗这么简单的事儿,是个人都能做,无非就是用人命填窟窿,他南齐有那么多的人,这么可能打不下一个樊门关!   可怜那兵部尚书已经四五十岁,该在家中含饴弄孙的年纪,要披甲上阵。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连马是怎么骑的都不大明白,何谈作战。   此番前去,恐怕就是送命的。兵部尚书在临走前就已经叮嘱好了后事,生怕自己一去不复返。   但皇命终究不可违,到底还是启程了。   军队出征那天,长长的队伍绕着邺城走了一圈,没有欢呼送行之声,皆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泣。军队之中有他们的丈夫、父亲、兄弟、儿子,这一次出征明显就是去送命的。   军中也是一派落寞低沉,就算是最为乐观的人,现在也笑不出来,命都要没了,还怎么笑?   军队缓慢的行进到一半,在黎州的山上安营扎寨。   是夜,天空飘起了小雨,细细的如同牛毛挥洒,淋在身上却如无物。原本就黑沉沉的天显得格外阴冷沉闷,火堆噼啪作响,将士们围绕着火堆取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兵部尚书神色郁郁,不见一点儿振奋的模样,底下士兵见主帅如此,也愈发觉得惆怅。消极的情绪愈演愈烈,传遍了整个军营,粘稠的像是化不开的雾。   “将军!樊门关……樊门关……”先行探路的骑兵回来禀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   “怎么?你倒是说话啊!”兵部尚书扔了手里的树枝,拍了拍软甲上的泥土,焦急问道。   “樊门关已经将南齐的旗帜都砍了!换成了黑底金边的!”禀报的士兵说着说着,忽然就流下泪来。   南齐的旗帜是水蓝色的,清新亮丽,打老远就惹人眼目。   若是夏侯召未曾将南齐的旗帜换下,说明他还承认自己是南齐的臣子,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而现在……   兵部尚书忍不住后退几步,他看着周围将士们殷切的目光,心中愤然慷慨,又满是悲戚。   他伸手拔了自己腰间的剑,引颈自刎,血四处飞溅,滚烫的洒在周围人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待回过神,只见地上躺着的兵部尚书双目圆睁,脖颈上流出的血在身下汇成了一个小泊,雨淅淅沥沥的大了些,打在兵部尚书狰狞的面目上。   明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他们又何苦要去争一争,兵部尚书心中已经满是绝望,这才引颈自刎,只希望自己一死了之,不要拖累无辜的家人。   夏侯召亲眼看着火舌舔舐着那水蓝色的布料,气焰逐渐高涨,就连愈来愈大的雨都没法将这嚣张的火焰扑灭。   自此,樊门关彻底脱离出南齐,自成一派。   周围蠢蠢欲动,已经有不少知府试探着想要归顺夏侯召,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陵阳是最为贴近樊门关的一座城池,自然也是最快得到夏侯召自立为王消息的一个。知府陈琳左右摇摆不定,干脆去了沈家探听口风,请沈老太爷拿个主意。   沈家在陵阳极有威望,比较起他这个陵阳知府来还要得民心,若沈家提出意见,百姓必定不会反对,反倒要赞同。   沈老太爷自然清楚陵阳知府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却不肯相见,只派了沈晰遥去应对。   陈琳得知沈老太爷将沈家三公子派来对付自己,免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沈三公子那张嘴能黑白颠倒,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指不定就将他糊弄了,不得不防。   “知府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沈晰遥笑意盈盈的冲着陈琳行了一礼,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齿,只是这笑意里含了三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陈琳不敢受沈晰遥的礼,也不敢同沈晰遥绕弯子,生怕将自己绕进去,干脆单刀直入讲明来因   “夏侯召在樊门关自立为王,声势浩浩,大有势不可当之态,周围城池的皆有意归顺,陈某愚钝,不知该如何行动,特此前来与沈老太爷商议,还望指点迷津。”陈琳言简意赅,将事情表明。   沈晰遥点头轻笑,却不接话“知府大实在客气,我们沈家不过是一介教书的,哪里能决断这样的大事?还请回罢,今日就当知府未曾来过。”   陈琳难得听沈晰遥不绕弯子,明明白白的说出让他请回这样的话,免不得一时面子上挂不住,口中嗫嚅了半刻,最后迟疑的问了一句   “沈家当真是……”   沈晰遥模棱两可的点头,抬手请陈琳离开。   陈琳出了沈家的大门,忽的一摸脑门。   沈家说的是无法决断这样的大事,可没说不同意啊!   复又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但是这沈三公子的话也太过模棱两可,万一是他曲解了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沈三公子能说的明白透彻,恐怕就不是沈晰遥了。   沈三公子只说沈家无法决断此事 ,让他自己做主,这句话已经将沈家责任甩的一干二净,既没阻拦,又没同意,将来若是夏侯召失势被问罪,也怪罪不到沈家头上。   沈晰遥送走了知府陈琳,转身去书房同沈老太爷禀报。   沈家没什么位极人臣的想法,也不想要滔天的权势,只是南齐皇室无道,百姓哀声哉道,所以不可避免的要被人推翻,但观夏侯召有一统天下能力,却也缺少仁德之心,并非良主。   沈家不过想要教书育人,多多培养人才,能为百姓出一份力罢了。   兵部尚书带来的二十万军队群龙无首,不少人趁着夜色偷偷逃窜,返回邺城,不想前往樊门关送命。   又有不少人鼓动着干脆学夏侯召圈地为王,只是并无多少人响应。   最后倒是有人建议,不若前去投奔夏侯召……      第五十七章   投奔夏侯召的提议一出, 不少人纷纷响应。   他们没什么天分, 就算暂时侥幸能占得一块儿地方, 恐怕也守不住。   若是现在灰溜溜的回了邺城, 保不齐还要被当作逃兵被流放。夏侯召的军队兵强马壮, 若是前去投奔,兴许还有活路。运气再好了,还能升个百夫长做做。   最后除却逃跑以及怀里心思的, 总共还有十万人,浩浩荡荡的向北继续前进。   五月初的时候, 花开得正好,陵阳偏北,气候寒冷, 所以连这花儿都开得比旁的地方要慢。   江氏打算将木宛童带去佛寺烧香礼佛一段时间,沈老夫人也赞许,说能带木宛童出去散散心最是好了,省的整日憋在府里出了毛病。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得活泛些。   木宛童这一年里过得实在不顺, 江氏带她去捐些香火钱,再找找师傅讲经算算卦, 意图克化木宛童身上的不顺, 让她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陵阳与樊门关相交的山上有座广音寺,在此地广负盛名,香火鼎盛,边关之地多战事, 实在不安稳,所以信佛之人就格外多,就算不信佛的,也经常会去寺里求个平安符,捐捐香火钱,求个心理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沈家的下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将用具来来回回搬上马车,广音寺距离沈家有些距离,就算早上启程,也要下午才能到,一日来回往返定然是不能的,所以要留宿一日。   既然留宿,那带的东西便不能少了,至少被褥要带上,还有茶具食具,寺里虽都有备好的,但总归来来回回各色的人都用过,用起来不怎么舒坦。   沈家的的族徽以白为底,上头是繁复的青鸟纹,古朴大气,但凡陵阳没有一个人不认得。马车行在主路上时,百姓纷纷避让,心里满是敬仰,没有丝毫的不满。   沈家仁善,一年有两次施粥,又从不仗势欺人,且家中子弟都有出息,免不得被罩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边关之地,能读书的人都不多,何况是沈家人才辈出,自然就被神话了。   街上有个年轻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她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人,她盯着沈家的族徽眼睛闪闪发亮,摇晃了手里孩子的手   “儿子,你看没看见,你好好读书,到时候有出息了,让沈家看上送到西府去读书!给咱们家光宗耀祖!”   那孩子没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场面,街上都是身着青衣的人,护着那几辆车马,他揪着自己母亲的裙裾,缩在后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去张望,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木宛童依旧是一身素色的襦裙,因着天气转热,变得轻薄飘逸起来,衣摆宽大的铺在座位上。她瞧瞧撩了马车帘子,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去看,陵阳倒是比邺城还要安宁平静。   至少百姓不会看见权贵的车马,就露出惊恐厌恶的表情,甚至避之不及。   江氏牵了她的手,将她散在脸上的发丝勾开“阿宛,路上辛苦,你今日起的又早,若是受不住了便睡会儿。”   木宛童冲她笑笑,继而摇摇头。她有些激动,哪里能睡得着?   江氏也不勉强,想起前几日和沈老夫人他们商量起的事儿,心里辗转几分,却平稳的开了口“你刚过了十五的生辰,按照咱们南齐的习惯,是该定亲了。原本那高稔是不行了,老太爷本就看不上他,他如今又娶了妻。”   江氏仔细观察木宛童的神色,见她面上没有丝毫的伤感和遗憾,便晓得她心里并没有高稔。江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免不得思索,那阿宛看上的是谁?   且行从来不会说没底的事儿,阿宛心里必定是有了人。   木宛童精神亢奋,却因为起的早,不怎么灵光,下意识接口“他妻子还是我送出……”送出嫁的……   木宛童说道一般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急急改了口“阿宛本就对高稔没什么心思,成与不成都无妨。”   江氏面露疑惑“他妻子怎么的?你难不成认识?”   木宛童下意识勾了勾耳边的散发,目光躲闪“原本在邺城时候见过几面,说不上熟悉,是个机灵的,和宁臣侯府十分相配,他们府里的老夫人温氏也满意。”   她原本在邺城的时候因着独自一人苦苦支撑,所以难免处处小心,时刻提防,现在在江氏面前,说话也不用怎么思量,难免就犯了错。   江氏见木宛童明摆着不想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想着回去问问沈晰和,却又担心沈晰和素来口风紧,问不出什么来。   “若是你有了喜欢的,千万要同舅母说说,早早相看,让家里把把关,省的回头再出了纰漏。”江氏继续道,语气里多是劝诱。   她并不会过多干涉阿宛的婚事,最重要的是阿宛自己能过得好,将来是阿宛和人家过日子,又不是他们这些长辈,终归还是要阿宛看得上。   不过她还是希望阿宛能瞧上宋允,那孩子自小在跟前儿长大,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品才学都有保障,将来必定会一心一意的对待阿宛,加上他并无父母兄弟,将来阿宛嫁给他也能轻快些。   木宛童乍一听江氏问她意中人这件事儿,下意识想起夏侯召,脸上忍不住漫上红色,手也无意识的搅在一起,正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江氏见这模样,心里也有底了。   出了城后便是一大片的荒郊野地,景色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稀奇,乍一看还好,时间久了难免觉得乏味,木宛童只看了一会儿便将帘子放下,忍不住起了睡意,江氏将她搂在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拍了拍道“睡罢,快要到了舅母叫你。”   木宛童在江氏馨香的怀里蹭了蹭,闻见江氏身上的熏香还是多年未曾变的紫苏香,免不了觉得熟悉和温暖,小的时候江氏没少搂着她睡觉,只是过了半刻,便浅浅的睡过去了。   江氏看着木宛童的脸忍不住心思百转,阿宛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秘密,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她一手看大的孩子怎么能舍得?若是阿骊在多好,能亲手将女儿送出嫁。   马车上静悄悄的,没过多久,江氏也变得昏昏欲睡起来,眼皮不住的耷拉下来,却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乱异动,有马匹嘶鸣之声。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隐隐觉得不好,木宛童也听见动静,一个激灵精神了许多。   外头传来仆从颤抖的声音“夫人,咱们恐怕遇见山匪了!”   江氏大惊,撩起帘子去探看,只见一队人马,手中提着钢刀,将沈家的众人包围了起来。   那些人身上明显有着血腥气,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脸上蒙着面巾,一言不发,气势汹汹的绕着沈家的车马打圈儿。   木宛童想要去看,却被江氏一把按住了手,江氏冲她摇了摇头,阿宛这样美貌的一个姑娘露了面,恐怕会惹出什么祸端。木宛童声音低低的唤了声“舅母。”   江氏拍着她的背安抚“阿宛不要怕。”   外头的山匪逐渐与府丁厮打起来,喊杀声一片,木宛童趁乱还是向外瞧了一眼,心里却生了疑惑。   她和夏侯召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不少军中之人,外头那些行凶之人,看着整齐有序,纪律严明,与军中训练出来的士兵相似。一上来不要钱也不要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砍杀,恐怕远非山匪那样简单。   眼见着沈家的府丁落了下风,江氏不免焦急,想要用钱财来换取众人的平安,遂冲着外头大声喊道“你们住手,钱财都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你们拿了钱走人,莫要伤害无辜!”   外头的厮杀依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江氏忍不住白了脸,山匪不是要钱的吗?怎么……怎么……   木宛童冲着江氏摇了摇头“舅母,他们怕不是山匪,是专门来取咱俩命的!咱们家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江氏握住她的手,眼中涌起泪花“阿宛,这可怎么办?沈家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得罪人?”   沈家素来和平安稳,又受百姓爱戴,江氏半辈子都过得平安顺遂,哪里遇见过这样凶险的场景,不免心神慌乱。   木宛童也想着不会是沈家得罪了人,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得罪了什么人,但思来想去,她唯一结怨的就是龚氏与庞氏那几个人 ,但现在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可能是龚氏他们!   沈家的府丁已经不剩多少人,其中有人大声冲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快撑不住了!带夫人和姑娘快走!”   马夫骤然惊醒,从一个突破口颤抖着手驾车,想要冲出去。   骤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道利箭破开了空气,将马夫一箭穿心,马夫瞪大着眼睛不甘心的倒在地上,还保持着驾马的姿势。   马车失去了控制。      第五十八章   两匹马受到了惊吓, 不断的嘶鸣, 横冲直撞, 马车内异常颠簸。江氏的脑袋险些要磕到马车壁上, 木宛童用尽全身力气, 将自己的手飞快的在江氏的头下垫了一下,这才让江氏免于受伤,只是她的手却红了一大片。   此地四处都是山坡, 马车奔腾的漫无边际,身后跟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贼人, 车厢外乒乓作响,有箭头刺破马车壁穿了进来,露出一个尖尖的头。   马儿受惊的上下颠簸, 木宛童深身子轻,险些被颠簸出去,紧紧的扒着马车口才堪堪不会掉下去,只是大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   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她鬓间的一缕发落在地上, 脸颊也火辣辣的疼,应当是擦破皮了。木宛童顾不上关心自己到底会不会毁容, 现在能保住命就已经算是不错。   她忍不住想起夏侯召, 若是夏侯召在的话,她必然不会陷入如此窘境。   前方疾驰的马忽然被一箭射中了喉咙,顷刻毙命,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塌。马车前本是有两匹马的, 这一匹死了,自然就塌了一半的马车,另一只马带不动沉重的马车,以及死去马的尸体,只得痛苦的悲鸣。   木宛童的脸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身体已经支撑到极限,开始发抖。   即便她的手还死死的扣在门框上,青筋毕现,但却难以为继,江氏自身难保,实在没法对木宛童施以援手。   咚的一声,面前穿过一支三棱铜箭,箭身漆黑,箭尾是殷红的,如血迹干涸。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将迎面朝木宛童而来的那支箭钉在树干上,可见放箭之人箭法精准,又力拔山兮。   木宛童的手惶然的松开颠簸的车,心里一阵紧缩,狠狠闭上眼睛等待坠落的疼痛,已经将双臂挡在头上。   却不料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她陡然间松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安心 ,抬头去看 只见着一尖削的下颚,就被一件玄色的斗篷劈头盖脸的笼罩了,是她熟悉的皂角香。   “别看。”   木宛童揪着来人的衣襟,眼泪在看不见处滚了下来。   只见山坡上奔涌而来一队人马,飘扬着黑底赤纹的旗帜,气势汹汹,不可阻挡,将原本那些匪盗杀的一干二净。   木宛童紧紧搂着夏侯召脖子,身体贴着他,夏侯召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低头隔着斗篷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了,我来了。”   木宛童手指颤抖的碰了一下自己额头,夏侯召的唇分明没有真正触到她,却能灼热的她心头滚烫。   她想要将斗篷揭开,却被夏侯召按下“不要看。”外面都是血腥,他不想让童童看到这些。   江氏仓皇的被人扶出马车,鬓发散乱,腿脚虚软,却破音的喊了声木宛童的名字“阿宛!”   江氏担心木宛童出了什么意外,方才她眼睁睁看着阿宛掉落马车,心里都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却无能为力。   木宛童听见江氏唤她,想要去看,却被夏侯召霸道的按进怀里,他凑过去警告“不许过去!”   江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艳丽的男人横抱着她的阿宛,还将阿宛的头按在他怀里,关键是阿宛不仅身上盖着他的披风,竟还依赖的搂着他的脖子!   江氏楞在那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她使劲儿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掐了把虎口。   疼!都是真的!   夏侯召将怀里的人又向上提了提,走向江氏,面容依旧冷峻,像是高山之上常年处在阴暗中的幽深峡谷。   深不见底,不知能滋生什么阴暗和扭曲。   江氏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又想到木宛童还在他怀里,于是强忍着惊惧和未散的恐惧,白着嘴唇道“多谢夏侯将军相救,还请将我家阿宛放下。”   江氏虽然感激夏侯召及时赶到,救了阿宛,却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   木宛童说不出话来,夏侯召低头微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反倒将人抱的更紧了“应当的。”   木宛童仗着旁人看不见,小小的揪了夏侯召的衣襟。夏侯召晓得她是不想让自己把她放下来。   夏侯召也不想放,刚刚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怎么可能轻易撒手?若是他再来晚一步,他恐怕就会永远失去童童了 ,他不想放手!   夏侯召带来的人将残局飞快的打扫干净,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沈家带来的马车已经有两辆不能再用,几乎散成了碎片。如今距离广音寺不过一里地,夏侯召从带来的人马中留了两匹马重新套上车。   木宛童盖在头上的斗篷被夏侯召转系在她身上,夏侯召的斗篷相对木宛童来说是极大的,能将她整个人罩在里头。   她全然被包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惨白又毫无血色的小脸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依在夏侯召的胸口,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鹌鹑,又可怜又可爱。   江氏由人扶着上了刚套好的马车,发髻已经被打理好,恢复了往常的端庄,只是细看,却还是惊魂未定。   “阿宛,来跟舅妈一起坐在车上。”江氏招呼木宛童。   木宛童揪着夏侯召的衣襟,又朝他怀里缩了缩,冲着江氏不断摇。夏侯召皱着眉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木宛童的额头,去试探她的体温,生怕她因为受惊而再发烧。   木宛童也不躲,她早早习惯了,乖顺的贴着他。   江氏见着这一幕,惊诧的捂住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夏侯召和阿宛怎么这样熟稔了?竟然还这样亲密!江氏今日受的刺激和惊吓太多,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和聪慧,根本无法思考,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浆糊。   夏侯召舍不得将木宛童放开,又因着她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所以也不放木宛童去江氏那儿。只是转头淡淡道   “沈夫人不必担心,在下会保证童童安全的。”   江氏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不得了了!夏侯召竟然敢叫阿宛的乳名!   她呆呆的由着人扶进马车。   木宛童一路上沉默不语,夏侯召担心她受惊吓过度,心里再留下什么阴影,便一路上想方设法的同她说话。   夏侯召从背后搂着木宛童,与她耳鬓厮磨。他将斗篷上的兜帽给木宛童扣上遮风,就算已经是五月,陵阳夜里的风也是带了丝丝凉意的。   “童童,我不想瞒着你家里的人了。”夏侯召蹭了蹭她的头顶,声音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不敢将你脱离我的视线,害怕再出现意外。只有贴身将你带着,我才能安心。   “可是……”木宛童忍不住担忧,语气多了几分迟疑,当初也是她不想让家里知道她和夏侯召的关系,生怕外祖父受不了什么刺激。   对外祖父他们来说,她和夏侯召在一起,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刺激了。若是旁人恐怕还不会。   再就是当初夏侯召将她不声不响的托付给了长兄,她觉得失落,所以和夏侯召赌气,不肯将关系告诉家里。夏侯召一切都是听她的,自然只能无奈配合。   “童童是想做始乱终弃的人吗?”夏侯召语气里带了戏谑。   木宛童被他这一句话闹得,原本心中尚存的丁点儿恐惧都散了,忍不住笑出来“什么叫始乱终弃!不要乱说话!”   “那也是不打算负责任,我可能要孤苦伶仃等到老死,也没法有个名分。”夏侯召语气里带了幽怨。   木宛童忍不住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夏侯召一身甲衣,在一众气势凛然的兵将簇拥下而至,分明没有过多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凶煞异常,宛如地狱修罗。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哦,夏侯召一看就是个不好摆布的人。   现在再看他,外人眼里他依旧凶神恶煞,却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赤诚认真。会想办法逗她笑,想办法让她欢喜,也会闹小脾气,要亲亲才能好的那种……   木宛童忍不住笑出声,夏侯召手掌掐在她腰上,低低的凑过去问她“你笑什么,是不是打算始乱终弃?”   “我可没有!”   “那我们成婚罢!”   夏侯召的一句话将木宛童所有的思路都打断,绕是夏侯召将这句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依旧觉得心里滚烫。   木宛童转过身去,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却瞧的清夏侯召认真的神色。她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握了他的手   “那成婚这么大的事儿,你总得告诉一声我家里人吧!”   夏侯召便知道她是同意了,脸上绽开笑意,比往日都要真诚和灿烂的一个笑,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木宛童回身戳了戳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手。   江氏挑了帘子,留出一个小缝隙来打量外头,又生怕夏侯召对阿宛做了什么不轨之事,毕竟她的阿宛生的那样好看。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惊骇,哪里是夏侯召要对阿宛做什么!分明是阿宛主动对人家动手动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早上赶早车,忘记定时发表了,dbq,全员红包!   第五十九章   军中的战马肌肉紧实, 速度极快, 行进过程又极其平稳, 也不容易受惊, 所以众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广音寺。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广音寺人不算多,来此的香客不免惊诧的看着这队浩浩汤汤的人马,杀气凛然, 心中惊悸。   有个小沙弥迎上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眼神清亮的看着看着夏侯召,不卑不亢道“还请施主下马,广音寺内禁止纵马。”   即便这位施主生的好看, 也不能坏了寺里的规矩,佛祖面前是不能喧哗纵马的,是对佛门的不敬。   木宛童私下里扯了扯夏侯召的袖摆,示意他不要乱来。   夏侯召紧皱的眉头这才算松开,将不善的眼光从小沙弥脸上移开, 自己先翻身下了马,方才将木宛童接在怀里。   “我自己能走。”木宛童红了脸, 贴近他的耳边, 小声道。好在兜帽比较大,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旁人也见不到她现在羞窘的模样。   夏侯召又将兜帽向下替她扣了扣“不许。”老老实实在我怀里待着,别总想着跑。   小沙弥是佛祖跟前儿清净地里养出来的, 性格单纯,见夏侯召愿意下马,也不再追究,反倒继续和颜悦色,扬起一抹笑来“施主前来可有知会,若是提前知会了,想必是留了房间的。”   江氏款款下了马车,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夏侯召与木宛童,复而对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小师傅,我们是沈家的,前日派人前来通禀过了。”   佛家虽不问世事,但到底还是生长在这凡尘俗世。   沈家名声太响,小沙弥难免有所耳闻,不免的心生敬意,笑容更真诚几分“原来是沈夫人,善哉善哉,师傅早前曾在师兄弟面前说过沈家一门累累光辉。”   他又见江氏鬓发并不精致,身上的衣裙也多了几丝褶皱,脸色苍白,马车上也是伤痕斑驳,隐约猜测出几分,却也不多说,只是抬手将人迎进去   “眼下天色已晚,侍奉佛祖不急在一时,夫人好生歇息,明早可在大雄宝殿听经。”   因着沈家提前来人只会过了,广音寺特意辟出一个小院子来给沈家,由于跟随前来的侍卫仆从死伤大半,所以原本准备的院子稍显空旷了。   “若是夏侯将军不嫌弃,可随着沈家挤一挤。”江氏客套一番。   “好。”夏侯召痛快的点头。   江氏的笑容明显凝滞,她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识趣,怎么可能与妇孺同住,夏侯召到底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装傻充愣?   虽然她对夏侯召及时相救这件事不胜感激,但他一直抱着阿宛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侯召选了后头一间通风良好的房间,夏泺将门推开,夏侯召把木宛童抱进去,小心的放在床上,又将兜帽解了。   木宛童发丝散乱,因着受惊吓而脸色苍白,手心手背都擦破皮了,脸上被箭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鼓起一片红肿。   夏侯召抬了她的下巴,仔细去端详,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满都是幽深。   江氏随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好,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贴这么近,赶忙上前将二人隔开。   她理了理头发“夏侯将军,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改日沈家定会当面拜谢,现在您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间恐怕不太妥当,实在于理不合。”   有恩必谢,沈家不是没良心的。但你要让我们搭进去一个女儿,恐怕是不太行。   木宛童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夏侯召,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他的心都要化了。他随心所欲惯了,当即抬手越过江氏,给木宛童理了理毛茸茸的发,声音柔和,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   “童童好好休息。”   他抬眼恢复了往日的肃穆,严肃与江氏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江氏被夏侯召的转弄得眼皮直跳,看着他出了房门,方才吩咐人将门关上,坐下拉着木宛童的手,严肃的看着她“阿宛,你和那个夏侯召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隐约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怎么对劲儿,好像是认识了许久,但阿宛一直在邺城,夏侯召又一直在樊门关,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江氏恍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夏侯召被成帝召回邺城,难不成两个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木宛童脸上又红又热,忍不住揪了衣摆,既然要坦白,那就……   她缓缓开口“我和夏侯召……我……”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舅母不是问我有没有意中人,有,那个意中人就是夏侯召……”她说完之后,飞快的将头低下,不敢去看江氏的神色,脸上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眼中水光潋滟,娇艳的宛如三月桃花,江氏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幅样子。   兴许是因为夏侯召刚刚救了两人,又因为夏侯召英姿飒爽,生的一副好容貌,江氏对夏侯召的抵触并没有木宛童想象的那样强烈。   至少她以往江氏会叱责她,让她不许同夏侯召来往,但她低着头等了许久,只等到江氏一声幽幽的叹息。   没等到江氏开口说话,外面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丫鬟将一瓶药膏捧了过来。   江氏不解的看着那瓶药膏,木宛童却瞧着有些熟悉。   丫鬟见江氏不解,急忙解释“这是一位小将军送来的,说是奉了夏侯将军的命令。还特意让奴婢补充一句,姑娘以往在邺城受伤的时候,都是涂这药膏子,一点儿的疤痕都没留下。”   江氏将药膏接过来,命那丫鬟下去,疑惑的看了眼木宛童,只见木宛童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装作鸵鸟,一副你看不见也不要问我的模样。   江氏将原本的话噎了回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想说舅母不会强迫你,现在快起来洗漱,换身衣裳,再把这药用了。”   木宛童这才眼神游离的起来,江氏替她理了理发上的绒花。   “送去了?”夏侯召头不抬的盯着陵阳的地形图,一面问着夏泺。   “送去了!”夏泺一直跟着夏侯召,多多少少清楚他的想法,既然今日出现在江氏面前,又那样亲昵的态度对待宛姑娘,恐怕就是存了要跟沈家开诚布公的意图。   也是,夏侯召他盯着人家姑娘盯了许久,就跟那饿狼扑食一样,怎么会再有多余的耐性去忍耐。   “将军,这次宛姑娘遇刺,暗卫……”夏泺语气忐忑,分明是在宛姑娘身边儿安插了人保护的,但这次从陵阳到广音寺,实在地势相对开阔平坦,虽然有山坡,也光秃秃的没几棵树用来遮挡,暗卫实在是不好藏,所以就跟的稍微远了些,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既然不得力就换,我要他们不是吃白饭的!连个人都保护不好!”他险些眼睁睁的失去童童,若非及时赶到,恐怕他怀里现在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夏泺噤了声,不再多话。暗卫的职责就是贴身保护,无论什么环境,连人都保护不好,的确是失职,还好宛姑娘今日没出什么大事儿,若是真的出了事儿,恐怕将军能直接将他们生扒了皮。   夏侯召的换人不单纯是将人简单的替换,原先的那一拨暗卫被挑了手筋,割了舌头,送去做苦力了。   他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同情心和宽恕之心,就像沈晰和说的,夏侯召这个人不值得深交,同他有了联系,免不得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这次北越做的实在过火了。”夏泺想起这次事件的主谋,不免气愤。   北越与南齐交战多年,一向的战术就是偷袭,鬼鬼祟祟的从未敢正面与他们接触,像是脚面上的癞□□,不咬人膈应人,这次又将手脚动到了宛姑娘的身上。   估摸着是在邺城安插了眼线,知道将军看重宛姑娘。这是一步险棋,若是走对了,恐怕将军真就一蹶不振了,樊门关一破,南齐一马平川,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既然手乱伸,那就剁了!”夏侯召声音平静,古井无波,却像腊月里的冰刀子,激得人心里一个激灵。   既然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干脆剁掉来得利落。   夜里,丫头将从沈家带来的行礼被褥都铺好便退了下去,江氏更着木宛童今日受了惊吓,打算同她一起睡。   原本想要趁着根深露重夜探香闺的夏侯召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站在窗前预备描一晚上的大字。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江氏借着灯光看了看木宛童脸上的伤口,松了一口气“这药当真是极好用,现在已经消肿了,晚上睡觉千万小心些,莫要再碰了伤口。”   木宛童一身雪白的寝衣,乖巧的点头。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嬷嬷进来同江氏禀报,似乎是急切之事。   江氏的眉头蹙起,起身披衣,嘱咐木宛童“阿宛,舅母现在有事要处理,你先睡,舅母今晚就不同你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六十章   木宛童见她面色凝重, 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便也跟着起身“舅母, 我跟你去一起去看看。”   江氏严厉的斥责她“你跟着去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净胡闹!不许去, 在屋里老老实实的呆着, ”   这件事她听了心里都犯膈应,怎么能叫阿宛去,说罢只叫丫头们好生看着木宛童。不许她出门, 这才急匆匆的绾发出门。   “姑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夫人不想让您知道是为您好。”丫鬟劝慰她,又替她压了帐子,方才退下, 临走时候又忍不住提醒她早些睡,明早还要去听讲经。   木宛童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广音寺的房间不如家里的精致华丽,却因着是在佛寺,长期浸染, 说不清道不明的多了几分神圣宁静,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佛香, 也不免让人心神舒缓。   江氏因着更深露重, 披了件披风,脚步匆匆出了院子。   只见院子前聚集了许多的人,有寺里的沙弥,有沈家的仆役, 还有单纯来看热闹的。   江氏不满的皱紧了眉头,低声吩咐“将人带进去,外头看热闹的散了罢,叫寺里管事的也进来。”   一道身材瘦小的人影被推搡着倒在地上,双臂用粗麻绳反绑,口中也用抹布塞了,灯火下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年纪不大。   江氏不满的看着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小小年纪竟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见品行败坏。   几个婆子见地上的人不断挣扎,赶忙上前护在江氏身前,不敢让这人近了江氏的身。   寺里的住持这才脚步匆匆的赶来,面上不禁带了些凝重。住持负责寺里大大小小的杂事儿,难免要选一个圆滑懂得人情世故的,若是个愣头愣脑的,就算他是个得道高僧也难以协调好寺里大小事务。   众人见着住持,皆是唤了声“圆觉师傅。”   圆觉冲着江氏道了声阿弥陀佛,手里搓着佛珠,面带歉意。“今日寺中出现如此事端,是圆觉无能,还望夫人见谅。”   沈家钟鸣鼎食,不说在南齐声名赫赫,就是在其他三国,也多少有些名气,天下学子的心都向着他们。今日沈家的女眷若是在他们寺里出了什么事儿,那唾沫星子就能将他们喷死,恐怕广音寺也会香火颓败。   “广音寺事务繁杂,圆觉师傅难免有所疏漏,但今日之事也不能轻轻放过,还请圆觉师傅同小妇人一起拿个主意。”江氏极为平缓的说道,目光扫向地上不断挣扎着的人。   圆觉不禁有些忧愁,他们寺庙自从建立起就没出现过这种事儿啊,这让他这么处理?却庆幸沈家的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并未一上来就咄咄逼人。   “阿弥陀佛,此事有关贵府清誉,但凭沈夫人做主。”圆觉双手合十,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地上的人挣扎的更加厉害了,不断抻着脖子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些什么,地上的尘埃混着汗水粘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颓然。圆觉不禁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踌躇半刻,终究是开了口。   “沈夫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即便此人罪大恶极,贫僧还是想听他把话说完,沈夫人……”   江氏点头,示意婆子将那人口中的抹布取下来。   “沈夫人,我不是有意要翻墙的!”   地上人一出口清脆爽朗的声音倒是着实让人吃了一惊,脆生生的像是夏天山间流过的叮咚作响的泉水,无比清爽畅快,带了几分雌雄莫辨。江氏心里也免不得有些惋惜,声音这样好听,竟然是个登徒浪子!却也有几分好奇,于是吩咐道   “打了灯过去,让我瞧瞧他长什么样儿!”   圆觉听着这声音不免有些熟悉,心里涌起个人来,却又不确定。   有个身强力健的婆子便将那那少年的头昂起来,拿着灯笼贴着他的脸去给江氏看。沈家的仆役受沈家的教导,都是极为知礼温和的,但这人明摆着翻墙,是觊觎了他们家姑娘的美色,还谈什么客气!   少年被灯笼强烈的光刺的睁不开眼,忍不住闭上眼睛。   江氏这才将人看得清楚,少年生的白嫩清秀,好眉毛好眼的,整齐端正,唇红齿白,压根儿就不像是个坏人的模样,看着才十二三岁,与木左珩一般大,脸上带着羞愤的红晕。   圆觉不禁失声喊了句“宁昭?”   江氏疑惑的转头去看“圆觉师傅认识他?”   圆觉这才整理了情绪,恢复了住持的端庄“的确是认识的,这姑娘自幼父母双亡,借住在寺中,平日里帮着寺中做做杂活儿,当做是交了食宿费用,因着寺里不方便长留女客,她便一直以男装示人。”   “是个女儿家?”江氏吃惊,转头又去看地上的宁昭“好端端的一个人女儿家,你爬什么墙?”   宁昭尴尬的笑了声,露出一口银闪闪的整齐白牙。   圆觉看着宁昭长大,也不相信她是来偷窃的,语气里难免带了几丝偏袒“沈夫人,宁昭自小在寺里长大,常年受佛祖教诲,定然不是那等宵小之辈。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氏疑惑的挑眉“既然圆觉师傅都替她担保了,我再不放人恐怕显得过于蛮横不讲理。”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将人放开,听她怎么说。”   婆子不怎么情愿的将人解开绳子,宁昭冲着江氏笑了笑,带了几分可爱。   她松缓松缓被绑的有些疼痛的筋骨,方才从粗衣麻布的衣裳里掏出一沓子字,上头满满当当的写着字,宁昭双手捧上给江氏,带了几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郑重。   江氏狐疑的将那些纸张接过来,只见上头都是策论诗篇文章 ,字倒是不错,正正经经的楷书,带了几分自己的风骨。   “沈夫人,这些都是宁昭所写,还望夫人给宁昭一个机会。”宁昭直直的看着江氏,眼底满是认真。   她抿了抿唇,其中更带了几分忐忑和不安。   江氏略微被她打动,便认认真真的去看上面所写内容,丫头将灯凑的更近些,省的江氏伤了眼睛。   江氏虽然比不上沈晰和等人,是文采卓绝之流,但她江家也是顶顶有名的文人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加之嫁到沈家后,免不得多多少少接触过院里学子的文章 ,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接连看了几张,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忍不住抬头去看宁昭“这些都是你写的?”   宁昭忐忑的点头,不知道江氏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没见过沈家那些公子所写的文章 ,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能不能入了江氏的眼。   策论内容针砭时弊,并无太多华丽的言语,也没有废话,句句在理,不像是一个姑娘家能写出来的,极为大气。依照江氏来看,西府的那些学子都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她又翻了翻下头的东西,是辞赋,与汉时的风格最为相近,华丽大气,辞藻娟美。江氏将策略与辞赋两相对比,不免的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人所写。   “你想要个什么机会?”江氏对宁昭大为改观,语气柔和了许多。   宁昭一听江氏这话,便知道自己是有希望,便急急一拜“晚辈想要一个进沈家学习的机会!还请夫人圆了晚辈的梦!”   江氏不免有些可惜她是女儿身,忍不住叹道“你即便能去沈家西府学习,将来又能做什么呢?将来也用不上。”   “夫人,宁昭想要入朝为官!”宁昭眼神明亮,炯炯有神的看着江氏,江氏从她的眼里似乎能见着火光。   “朝中是不要女官的,就算你女扮男装再像,入朝时候是要验身的,根本瞒不过去。南齐几百年,就没出过一位女官。”江氏幽幽的叹了口气,若这孩子是个男儿身多好,小小年纪便已经有这样的出息了。   宁昭忍不住反驳“夫人,宁昭觉得此话差异,就算宁昭是女儿身,怎么就不能入朝为官,宁昭偏要成为这普天之下的第一位女官。   难道女子只能蜗居在内宅相夫教子才算是圆满,凭什么有才华的女子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宁昭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瞧瞧,女子并不比他们男子差!”   江氏虽赞叹她的骨气,却觉得她所想的基本不可能实现,想要劝她打消念头,背后却蓦然传来木宛童的声音。   “舅母,阿宛反倒觉得宁姑娘有骨气,是一件好事,舅母不妨让她试试,舅舅素来爱才,即便宁姑娘是个女儿身,若是当真有真才实学,舅舅也会很高兴的。”   宁昭回头去看,免不得被木宛童的容貌一惊,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生的这样好看的姑娘,回过神又急忙拜谢。   江氏见木宛童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忍不住蹙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阿宛怎么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天还有些冷,不知道多穿些。”   “既然阿宛都这样说了,那舅母便同你舅舅去说说,若当真有真才实学,留下也无妨。”    宁昭大喜,忍不住跪在地上朝着江氏磕头,又拜了木宛童。   “姑娘知遇之恩,宁昭没齿难忘。”   木宛童见她这样郑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知遇之恩,她可当不起,赶忙上前将宁昭扶起来“快快起身,不过宁姑娘怎么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翻墙?”   说到此处,宁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世家大族规矩森严,我若是贸然请见,恐怕会被拦下,所以……所以就……”   木宛童免不得一笑,脸颊上露出个酒窝。   好嘛,原本以为翻墙的宵小之辈却成了有志向的才女。   夏侯召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一片,一出门看见的就是木宛童扶了一个小白脸的手,还满面笑意,当即醋坛子就打翻了。   宁昭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不过十三的年纪,竟比木宛童高了两寸。   夏侯召将木宛童拉到怀里,戳了戳她脸上的小酒窝,沉着脸正色道“不许笑了。”   夏侯召这个人自带冷场的气质,他一来,原本还算和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凝固,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宁昭被夏侯召盯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干什么这样盯着她?   木宛童扯了扯夏侯召的衣角,小声凑过去“她是个姑娘,你又吃哪门子的醋?”   夏侯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些,却还是握了木宛童的手“就算是女的,你也少碰。”   江氏对夏侯召这样小肚鸡肠的性格难免有些惊诧,夏侯召无论处于什么身份上,都不该是这副模样,怎么连个姑娘家的醋也要吃?将来阿宛嫁给他,掌控欲太强了,难免会觉得疲累。   说实话,有些幼稚,江氏原本对着夏侯召就是观摩打量的角度,现在难免有些不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说明他看重阿宛。两相权衡,倒是不知道这算个优点还是缺点。   江氏不免陷入纠结。   现在她知道阿宛和夏侯召的关系,才解释的通当初夏侯召为何那样殷切了。又是送璎珞,又是送步摇的,还客客气气的亲自前来阿宛的及笄礼,他们当夏侯召是看上了沈家,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看上了阿宛。   结束这一场闹剧,夜已经深了。夏侯召夜视能力极好,自然瞧见木宛童脸上的擦伤已经消肿,手上的伤口也精细包扎过,又忍不住叮嘱“明天不要忘记用药,还有,我会去提亲,我等不了了,童童。”   最后半段话说得格外轻,只有木宛童一个人能听见。   江氏牵着木宛童回去睡觉,不知道自己该给夏侯召好脸色还是坏脸色,面容难免有些僵硬。   夏侯召救了阿宛和她,当然是值得感激的,但他又对阿宛动手动脚的,就算是互相喜欢这也不行!哪有还没成亲的男女就这样腻歪的,就算是已经成亲了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昵。   天色已经太晚,江氏急忙催着木宛童安歇,明日一早还要去大雄宝殿听经讲课。   第二日一早,木宛童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江氏殷切的亲自给她敷了药膏。   天色还早,广音寺的小和尚送来了早膳,简单清淡,味道却不错。   有素包子,紫米小馍馍,盐渍豆腐干,还有熬得浓稠的白粥。江氏将白粥朝木宛童面前推了推“外头不比家里,多有不便,阿宛将就将就。”   木宛童在吃的上头没什么特殊要求,也没什么可挑拣的,有的吃就可。   只是她有些担心夏侯召,自己不在他身边这么久,不知道他不爱吃早饭这个毛病会不会固态萌发。这样想着,难免有些坐不住,手里的勺子无意识的搅着面前的白粥。   江氏见她出神,忍不住轻笑“不用担心,饿不着他,我也让人送去给他了一份,省的你还惦记。这还没出嫁呢,就心向着他了。”   木宛童听见江氏的打趣,面上忍不住一红,心却放下了。   木宛童知道夏侯召不信鬼神这一说,所以也没想到能在大雄宝殿上遇见他,难免有些惊奇。见他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蒲团上,木宛童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夏侯召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转头去看她,木宛童却做贼心虚的将眼睛迅速闭上,一副虔诚模样去听师傅讲经。夏侯召也不拆穿她,只是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他不爱笑,但一笑起来就格外腻人,跟蜜罐子里的糖一样。不少跟着母亲来礼佛的年轻姑娘无意之中见着了,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   夏侯召的确不信鬼神这一说,他觉得与其祈求神佛,还不如祈求自己,何苦要为虚无缥缈的来世苦苦追寻。   但他现在隐隐想着,若那大殿之上受尽香火供奉的佛祖当真有灵,听得见世人祷告,那他就许愿,下辈子能早些碰到木宛童。   辰时讲经结束,不少被迫前来的姑娘们昏昏欲睡的起身,见着夏侯召不由得眼神一亮,扭捏的上前意图搭话。   木宛童抿了抿唇,心里不怎么舒坦,但又觉得自己上前干涉不大好,有失风度,还没成婚呢,就像个妒妇一样,便脸颊鼓鼓的生着闷气。   夏侯召自然注意到了,他对着那些前来的姑娘不假辞色,退后一步牵住木宛童的手。一副宣誓主权的模样,半句话都不肯同她们说,冷冰冰的教人心生惧意。   木宛童悄悄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微微露出些笑意,就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那些姑娘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只得一步三回头哀怨的走了。   江氏方才同寺里的方丈求疑解惑,所以耽搁了些时候才出来,正巧见着这一幕,心里对夏侯召的好感蹭蹭向上涨了不止一点儿。   洁身自好,不沾花惹草,甚好甚好!   却还是碍于礼节,轻咳了一声,木宛童听见,慌忙撒开了手。   夏侯召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出神,上面还残存着木宛童温软的触感。      第六十一章   “既然对我们阿宛有意, 还是正大光明的去我们沈家一趟才好。”江氏的语气明显带了几分告劝。   夏侯召有些惊诧的点头, 没想到江氏能这样好说话。   江氏一笑, 心思百转。   让他去沈家是去了, 只是成不成还看造化。夏侯召现在的身份有些特殊, 分明该算是乱臣,但除却朝中的顺帝,全国倒没有一个人对他喊打喊杀。   夏侯召出入各城也犹如入无人之境, 各城太守都当做看不见他,甚至隐隐带了巴结讨好之意。   他有一番造化是早晚的事儿, 只是说起来名声不怎么好听,毕竟不是正统,但也不是大事, 哪朝哪代生来就是皇帝的?   江氏还担心夏侯召将来有了造化恐怕会辜负阿宛,又免不得担心。她思来想去想到头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着看造化。   木宛童也觉得她走到哪儿夏侯召跟到哪儿实在也不太方便,便瞧瞧扯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先回去歇着。   夏侯召迟疑, 他因着昨日那一遭,实在是怕了, 所以寸步不离的跟着木宛童, 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儿。   “寺里守备森严,哪里能轻易就会出事,你去房里好好待着,别总是想东想西的。”木宛童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担心, 所以劝他。   昨日那件事儿她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夏侯召来说却是后怕,后怕若是没能及时赶到。   江氏要带着木宛童去西殿求签,里头大多都是姑娘家,夏侯召进去的确也有些不合适。   夏侯召看着木宛童的眼睛,迟疑的点了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好吧,还是没法让他离开,木宛童免不得叹口气“既然这样,我们快点出来。”   广音寺的解签算是一大特色,解签解的极准。来此排队解签的人不胜其数,因此西殿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江氏怂恿木宛童抽一支。   “舅母怎么不抽一支?”木宛童单看着江氏怂恿她,却不见江氏动作,不免疑惑的问。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大半辈子算是过去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舅舅他们平平安安的我就欢喜了。倒是你,还年轻,就没什么好奇的?”   细细算起来,江氏的确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儿子夫婿都出息,生活也顺遂,唯一就是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媳妇,但缘分这东西也不能强求。   木宛童这是第一次来求签,难免多了几分慎重,抱着签筒闭眼满怀虔诚的小心摇了摇。   她忽然想起来临进来之前夏侯召还同她说“这些东西都是不准的,若是运气不好总会抽到寓意不好的,无非都是抽着玩儿的东西,若是喜欢,回头单独做一个你给玩儿。”   木宛童忍不住唇角多出几分笑意,夏侯召是生怕她抽着了什么不好的,有心理负担,这才安慰她。   吧嗒,从签筒里掉出一直签,木宛童怀着几分忐忑弯腰去捡了起来,缺见上头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   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就连边边角角也没个花纹。   江氏凑过来看,也免不了疑惑“这莫不是寺里写签的时候出了差错。”   木宛童摇头,这签筒明显在寺里许久了,若是有差错怎么会没有人发现?   “既然抽到了就是缘分,送去给解签的师傅瞧瞧。”江氏拉着她起身,绕去殿后寻寺里解签的师傅。   木宛童将那签恭敬的递给端坐在蒲团上的师傅,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却见他面无表情,古井无波的像是一团水。   师傅将那支签又双手递回给木宛童“既然抽到了就是缘分,此签也并非是寺中失误错写。”   木宛童摩挲手里打磨细腻的竹签,只听得解签的师傅继续道。   “天机不可泄露,总有些人的命数,老天是不愿意泄露的,一切皆是天意,贫僧就算想解也无从下手,姑娘只管往前走就是。”   木宛童神色略微复杂的拜谢了解签师傅。   夏侯召听说,只是看了看那空签“早前同你说过这些东西都是不准的,若是喜欢,便给你做一个。”   “这孩子净瞎说,佛祖跟前儿的东西是能亵渎的吗?”江氏瞪了一眼夏侯召,这孩子怎么说话做事百无禁忌,连佛祖都敢亵渎。   用过了午膳,江氏因为来的时候遇见那些劫匪而心有戚戚,并不想下午赶路,觉得不怎么安全,便打算明儿一早走。   正巧沈晰酩同沈晰遥带了人马赶来,他们得到江氏遇匪患一事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信中语焉不详,他们听说侍从中有受伤的,便带了几名府医前来。   都是父母生养的,生命上哪里有什么贵贱,虽然有寺里的和尚尽心医治,但条件不算好,药品也不齐全,带了人来算是妥帖。   “母亲。”沈晰遥一上来便上下打量了江氏与木宛童,看二人是否受伤,只见木宛童脸上一道红痕,手上也缠着纱布,免不得忧心。   沈晰酩则是带了府医前去给那些受伤的侍从查看伤口。   “听闻是夏侯将军路见不平,搭救母亲与小妹,郁诚在此拜谢。”沈晰遥字郁诚。   信中自然是提起来是夏侯召及时赶到,沈晰遥心存感激,低头一拜。   夏侯召坦荡荡的,没有丝毫心理障碍受了这一拜。   江氏虽然觉得这也是应当的,但是想想若是儿子回头知道了夏侯召把他妹妹拐跑了,会不会揪着夏侯召的领子悔不当初。   沈晰遥虽生在沈家,却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对夏侯召这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最为敬佩,心里有几分好感,若不是佛门规矩森严,他恐怕就要拉着夏侯召去喝酒。   沈晰遥全然忘了,临行前沈晰和耳提命面的叮嘱他万万不要和夏侯召深交的话。   沈晰遥算是沈家最聪明的一个,脑子转的快,所以经常能将人绕进去,但比起沈晰和来,更显得天真赤诚。他的聪明劲儿也没用在读书上,当初只考了个举人,便觉得没意思,停了仕途。   沈晰和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心里蔫坏儿的,年轻时候没少祸害别人,只是后来妻子病逝,他对一切都淡了,才成了真正这淡泊远离世外之人。   第二日一早沈家开始打点行囊往陵阳赶。沈晰酩要安置那些受伤的侍从,还有他们的身后事,便落在后头。   路程走到一半,沈晰遥发现了不对劲儿,夏侯召怎么跟着一直往陵阳走?他不应该回樊门关吗?   “夏侯兄是去陵阳办事吗?”不过半日,沈晰遥便同夏侯召称兄道弟了,夏侯召比沈晰遥大了四岁,称一声兄长不算为过。   但知道夏侯召与木宛童猫腻的江氏却跟吃了苍蝇一样,现在三儿子叫夏侯召兄台,改明儿要是亲事成了,夏侯召反过来要叫他三哥,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夏侯召听见沈晰遥的发问,向后瞥了一眼木宛童所乘的马车,微微点了头。   的确是有事要办,而且是终身大事。   宁昭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马车,一路上有些不适,偶有颠簸就觉得胃里翻涌,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早上未用早饭,生怕再吐在车上秽物。   只是一路上脸色苍白发青,鼓着脸不说话,只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散开的发遮住了她半张脸。   木宛童见她实在难受极了,便传话给外头,稍作停歇。   宁昭骨节发白的握着木宛童的袖子,有些艰难道“姑娘不必为我如此,宁昭撑得住,本就已经麻烦沈家了,实在不好因为自己再耽误行程。”   “路途遥远,我久坐也觉得腰酸背痛,所以才叫大家停下来歇息,宁姑娘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木宛童笑意盈盈的倒了杯水给宁昭。   宁昭心头发热,接过水低下头,想着这木姑娘当真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人,想必能教出这样善良之人的沈家也是极好的,必然会不负盛名。   宁昭心里对沈家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宁昭觉得马车里憋闷,趁着修整的空当下车去透透气。   沈晰遥也下了马,在溪边打水,他侧眼看见宁昭脸色苍白的站在水边。   听说这是母亲和阿宛在寺里碰见的,有几分才情,想要进沈家读书,这才毛遂自荐,母亲看了他的文章 ,所以决定将人带上,没想到是个不耐车马颠簸的。   沈晰遥从腰上的小包里拿出一枚橘子,橘子还泛着青色,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香气,这个季节能见着橘子也是见稀奇事儿。   是底下庄子上孝敬来的,沈晰遥觉得闻着味道清新便带了,吃倒是不怎么好吃,一股子酸涩。   他走上前去将橘子递给宁昭“小兄弟看似不耐车马劳顿,这橘子皮味道清新,有止吐的功效,若是觉得恶心,闻一闻会舒服很多。”   显然沈晰遥也是将宁昭当做男儿身了。   宁昭倒也不介意别人将她认作是男子,毕竟十几年都是以男儿身过活的,只是接了沈晰遥的橘子,感激的同他道了声谢。   沈晰遥听着宁昭的声音像是清泉一样好听,忍不住觉得舒坦,想要逗她再多说几句话。他打量了宁昭,看她握着橘子的手惨白又小,青筋毕露,免不得打趣,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小兄弟身子实在太单薄了,趁着年纪小,还是要多吃些饭,长得结结实实的,省的将来挨欺负。”   宁昭抿了抿嘴“多谢三公子关心。”果然,沈氏一家子都是好人,马车上的姑娘,还有沈家的三公子,都是极为温暖的人。   她虽然长得高,但的确太过于单薄,苍白瘦弱,风一来就像是要刮倒一样。   沈晰遥想要再同她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以往都是旁人费尽心思想要同他结交,让他多说几句话,现在情况颠倒过来了,是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旁人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倒也不觉得丢人,毕竟能碰着合眼缘的人实在太少,主动一些不丢人。这小兄弟看着乖巧,却不乏灵气,他有些莫名的喜欢。   宁昭紧紧攥着青橘子上了马车,木宛童瞥见那橘子,忍不住笑了。   宁昭见她笑,以为是瞧上了这橘子,便将橘子递给她“这是方才三公子给我的,姑娘是喜欢吗?”   “只有三哥喜欢带着这些稀罕的小东西,我也猜到是他给你的。三哥鲜少主动给人什么,看来是宁姑娘合他眼缘了。”木宛童笑嘻嘻的看着宁昭。   宁昭握着橘子有些手足无措“三公子叫我小兄弟来着。”   木宛童忍不住笑沈晰遥眼拙,哪里有这样水灵的兄弟?   “宁姑娘试试,听说橘子皮止晕吐最好了。”木宛童转了一个话题。   “哦……”兴许是离了广音寺,加之晕车,宁昭有些拘谨,没有了前天晚上的灵气,稍稍有些木讷。   宁昭将青色的橘子皮剥开,整个马车厢都是一股酸甜清爽的气息,宁昭不由得精神一振,晕车的毛病好了许多。   夏侯召明显觉察出来,沈晰遥的话没有之前多了,一路上只是坐在马上,老神在在,不知道想些什么。但这些同夏侯召都没什么关系,沈晰遥不跟他说话,他反倒清净。   一路上迁就宁昭,所以走走停停,原本中午就能到,硬生生拖了一个时辰,宁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脸一直都是红的,她忍不住心里暗暗斥责自己,但又舍不得去沈家求学的机会。   到了沈家,沈晰和与沈大老爷已经等在门前。   途中遇刺这么大的事儿,难免叫人挂心,沈家上上下下一夜都未曾有人安寝。沈老太君身体不好,所以大家都瞒着着她,不敢再教她知道了,省的担心。   沈晰和远远就见着夏侯召军队的旗帜了,黑底红纹金边,刺目的紧,想不让人注意都难,他闭了闭眼。   说起来也是巧,有了这样大的恩情,夏侯召想要求娶阿宛,阻力恐怕会更小上几分。   沈大老爷见江氏与木宛童精神还好,不像受了太大的惊吓,心里放松几分,也是谢过了夏侯召,方才将一众人迎进府里。   宁昭依旧脸色青白,但比较之前倒是好多了。   沈大老爷也注意到了这么个人,虽有疑惑,倒是没有立刻问出来。   沈晰遥不自觉的凑过去,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小兄弟,你还好吧?”   “多谢三公子的橘子,宁昭好多了。”   沈晰遥听闻,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放心了一样“你不要同我客气,今后在沈家学习,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你不要同我拘谨生分了。”   宁昭忍不住反驳“三公子怎么知道宁昭就一定会被留下?”   “额……”沈晰遥一时语塞,复又理直气壮道“我当然知道了,西府是我家的!”   宁昭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所以不再说话,都说沈家三公子是个十足机敏的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比蚂蚁窝还多,今日见着反倒是个再率真不过的人。   木宛童注意到沈晰遥与宁昭在后头窃窃私语,忍不住凑近了江氏“舅母,你觉得宁姑娘怎么样?”   江氏不解“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了?若是从学问上说,她算是女中翘楚,旁的倒还不清楚。”   “若是留给您做媳妇怎么样?”木宛童微微试探。   江氏一听就觉得头疼,赶忙拒绝“可别了,就冲着她翻墙,我估摸着跟你大嫂是一个模样的……”   提起沈晰和的妻子,江氏忽然沉默起来,连带着木宛童的兴致也低落了。若说起来,沈晰和的妻子顾氏虽然跳脱,人却不错,模样俏丽,性子大方,江氏嘴上总是嫌弃她,心里却不讨厌。   “你哪个哥哥合适?”江氏冷不丁的又问了句,好像大儿媳妇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   “舅母你回头去看看。”   江氏闻言转身,就见自己的三儿子靠在宁昭身旁,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不知道还以为宁昭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再看看罢。”江氏叹了口气,转身同木宛童道。   儿女姻缘都是缘分,有缘早晚是要在一起的,没缘也无法强求。就像阿宛和夏侯召,分明两个世界的人,就这样机缘巧合遇见了,遇见了不止,还相互倾心了,可不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众人在堂前落座,不多半刻,便有关键进来禀报,说是夏侯将军的人抬了东西来,瞧着声势浩浩的,来头不小。   江氏与沈晰和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暗叫不好。   江氏更是恨不得拍膝而起,她只让夏侯召来沈家好好拜访一番,不是让他这样直接来提亲的!这孩子看着怪好看的,怎么就一根筋!   沈大老爷一阵惊奇,不解的看向下首端坐的夏侯召,目光满是疑惑。   木宛童忍不住紧张的揪起帕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猜测一会儿该是个怎样的光景。   “晚辈想要求娶童童,请舅父舅母给晚辈这个机会。”夏侯召一撩袍子,结结实实的跪在青花大理石的地砖上,咚的一声,听着都觉得疼。   沈晰和倒是顾不上夏侯召膝盖疼不疼,就觉得他挺不要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今天一万字!   第六十二章   这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 舅舅舅母倒是叫的挺顺溜。沈晰和冷哼一声。   木宛童则是心疼夏侯召的膝盖, 那么硬的大理石, 这实实成成的一跪下去, 恐怕得青紫一片。   沈大老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侧耳又追问一遍“你说什么?”   “晚辈想要求娶童童,希望舅父舅母成全。”夏侯召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正堂,无比严肃和认真。   堂中寂静了许久, 沈大老爷方才回过神来,理清楚夏侯召的话。他想要娶阿宛, 简直放屁!只是沈大老爷尚且有理智,这样粗俗的话实在不宜开口,只能在心里暗骂。   沈大老爷性子刚烈, 暴怒之下拿了手边的茶盏扔在夏侯召身上,茶盏碎在地上,棕红色的茶水也湿透了他肩胛处的衣衫,夏侯召却一动不动的跪着,像是被砸的人不是他一样。   “滚!谁是你舅舅!给我滚出去!”沈大老爷冲着他怒吼, 指着大门。   木宛童起身,想要和夏侯召一起跪下, 却被江氏拉下。   “你把阿宛带回去, 别让她出来!”沈大老爷即便在盛怒之下,还是让江氏先带了木宛童回去。   “你听话,别再惹你舅舅生气。”江氏拉着木宛童的手往里走。   木宛童与夏侯召对视,夏侯召张了张嘴, 无声吐出几个字,木宛童忽然眼睛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夏侯召让她相信他,跟着江氏走,别回头。   木宛童听他的话,只是一步三回头,依旧舍不下夏侯召。   沈晰酩与沈晰遥也大为惊骇,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出了这事儿?夏侯召看上了阿宛?怨不得三天两头找机会来给沈家送东西。只是觉得,夏侯召到底是救了江氏和木宛童的命,怎么说也不能这样粗暴的对待人家。   “你比我们阿宛大了八岁,都能当她叔叔了,竟然还腆着脸好意思来求娶!”你要不要脸!沈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   夏侯召这个人看着古板严肃,不近人情,没想到撩小姑娘倒是有一手,能让阿宛死心塌地的,也不知道给阿宛灌了什么迷魂汤!   “晚辈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童童,此生唯她一人,非她不娶。愿以江山为聘,天地为媒。”夏侯召敛眸,纤长如扇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将他眼底的神色遮住三分。   沈大老爷怒极反笑“好!好一个非卿不娶!好一个江山为聘,我们沈家不稀罕!”   他清楚,若是夏侯召当真有意,樊门关附近的六州十二城皆能收入囊中。这十二城的太守早就对夏侯召表示出投诚之意,只要夏侯召点头,这些广袤的土地都是他的,包括陵阳。   但夏侯召实非良人,就算木宛童嫁给街上的贩夫走卒也比嫁给夏侯召来得安稳和乐。这个天下势必大乱,夏侯召必参与其中逐鹿天下,阿宛若是跟着他,难免漂泊流离,提心吊胆。他们沈家不需要什么从龙之功,也没野心成为皇亲国戚。他们舍不得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受苦。   自古以来,都道红颜祸水,多少战争杀伐是借女子而起,木宛童有成为这个祸水的潜质。   但不过都是男人的野心,又关那些漂亮的女人什么事?她们不过是乱世里任人摆布的棋子,沈家怕木宛童成为这个棋子。战争将全天下人都卷入混乱,这不是沈家能干预的,他们保不住阿宛,有心无力。   沈大老爷知道夏侯召会谋逆,会反叛,会参与天下角逐之中,却不知道他是为了谁而战。他心肠是冷的,不在乎什么王权富贵,也不在乎什么黎民百姓,这些都是木宛童想要的,她想要天下的太平,所以夏侯召为她去争这个天下。   沈大老爷千防万防,不想让木宛童成为那个红颜祸水,却没想到,到底是防不住,夏侯召早早就已经为了她疯狂了。   “既然非卿不娶,那你便在这儿跪着!我倒要看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沈大老爷甩袖而去,留下在地上跪的笔直的夏侯召。沈大老爷想着,夏侯召素来都是让人捧着的,从来没有谁敢给他甩脸子看,就连皇帝老子也不例外,过不了多久,他必然就会受挫自觉离开。   沈大老爷懂得这些权贵的心思,都不是一些能舍得下脸面的,被沈家撂了这么大个脸子,夏侯召必定受不了。   沈晰遥想要说话,却只动了动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深深的看了夏侯召一眼,便跟着沈晰和等人走了。   足足两三个时辰,堂上的灯逐渐被压灭,月色如凉水便侵袭而来,来往的仆役受了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他搭话交谈,更不要说送毯子和衣物。   夏侯召依旧在原来的地方跪着,身形没有半分的挪动,面色更没有丝毫的不耐。他这辈子唯一两次的卑躬屈膝都给了沈家。   第一次是委托沈晰和照顾好童童,第二次是现在,他跪在地上,想要娶心爱的女子回家。   他手里摩挲着一片竹签,是在广音寺木宛童抽到的那一支,上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童童给他看的时候,他顺手就留下来了。夏侯召珍重的贴在唇上轻轻一吻,便又将这带着体温的竹签拢回袖里,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不骄不躁,与当初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的那个夏侯召大相径庭。   夏侯召记得第一次见木宛童时候的模样,她站在人群后面,安安静静的,面色憔悴,像是林间的小鹿,却教他一眼就看上了。他一开始以为只有她的皮囊让他喜爱,后来发现错了,木宛童的一切,他都喜欢。   “父亲,快三个时辰了。”沈晰遥得了下头人的禀报,语气柔软,似为夏侯召带了几分求情。   沈大老爷不理会“就让他跪着,我倒要瞧瞧他能跪到什么时候!受不住了自己就走了,你们都去睡觉,不要管他!”   当初沈晰和同他试探阿宛有意中人的时候,他还生怕是那个没出息的高稔,但是现在想想,夏侯召还比不上高稔呢。   沈大老爷疾言厉色的质问沈晰和“你是不是老早就知道阿宛和夏侯召的事情了,所以才变着法儿的试探我们?”   沈晰和低下头,不说话,似是默认了。他这样的态度惹得沈大老爷又是一番暴怒“你就不能早和我们说?难不成你也是心向着夏侯召的?”   “不是,儿子自然是向着阿宛的,只要阿宛过得好,嫁谁都好。”沈晰和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倒是没说同不同意夏侯召。   沈大老爷晓得这个儿子的秉性,心里一阵烦躁,这夏侯召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被收买了,就连夫人也不跟他站在一条线上!话里话外的给夏侯召说好话。   沈晰酩最是心软的一个人,但碍父亲的权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命人将正堂里的门窗掩了,省的进去寒风,再将人吹病了。   一夜的时间里,夏侯召将袖里那只竹签看了一遍又一遍,上头的红漆险些都要让他蹭没了,直到后半夜,沈府陷入一片寂静,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睡熟了,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道瘦弱的人影从外头小心翼翼的钻了进来,大概是因为心虚,脚下不慎绊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人也摔在地上。   木宛童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再惹了旁人进来,匆匆将地上洒落的东西捡起来,一瘸一拐的绕过屏风。   “童童?”夏侯召借着堂上最后一支蜡烛的幽光看清了木宛童的脸。   她散着发,外头披了一件水蓝色的披风,兜帽将半张脸都遮住了,衣角上沾着泥土,脸上被箭擦伤的红痕还没有消退,手上依旧差缠着纱布,却巴巴的带了东西来给他。   木宛童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蹲下身子,贴近了他道“你小声些,我趁着他们都睡着了才偷偷溜出来看你的,别教他们发现了。”   说完将怀里捧着的小篮子放下,从里头拿出一对护膝,开始抹着眼泪碎碎念“你绑在腿上,这样就不会太疼了,趁着他们都看不见,你先别跪了,地上又凉,万一回头生病了。”   她是真的心疼夏侯召,她猜得到夏侯召如果要来娶她会受很多刁难,但没想到会这样辛苦,若是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再晚一些。   夏侯召最见不得她哭,却又不会哄,只是用自己粗糙的指腹小心的给她擦了眼泪,语气干巴巴的,略微听得出一些僵硬的温柔“不许哭,我乐意跪。”   木宛童扑进他怀里,死死的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眼泪无声的蔓延,滚烫的像是要化了他一样。   夏侯召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哪有人乐意跪着的?夏侯召你是不是个傻子?”木宛童带着哭腔凑在他耳边软软的开口埋怨。   “我就是傻子了,只要能娶你,成了傻子也无妨,就怕你嫌弃我。”夏侯召被投怀送抱,忍不住唇角勾起,就连膝上的疼痛都觉不出来了。   “你要是个傻子就好了,我舅舅宁愿把我嫁给一个傻子,也不愿意让你娶我。”木宛童小声嘟囔,声音是刚哭过后的沙哑,带了几分拉着长音的软绵绵。   “我要真是个傻子,还怎么保护你?”夏侯召轻轻拍她的后背来哄她,他的童童那样好,不少人都在盯着呢,他可要看好了。   夏侯召怕她的眼泪再落在脸上的伤口处,回头发疼,赶忙又哄她,别让她哭,只是他实在不怎么会哄人,所以语气干干巴巴的,木宛童却被他笨拙的哄人法子给逗笑了。   他小心捧了木宛童的脸去观察她的伤口,宛如凝脂的皮肤上多了道口子,终归不好看,夏侯召倒不会嫌弃,只是怕木宛童心里难受,小姑娘家家的,这个年纪最是爱美了。若是留下疤痕,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子。   夏侯召离她离的太近,他灼热的呼吸就洒在她的脸上,木宛童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夏侯召的吻就落在她的眼睑上,滚烫灼热。   木宛童的身子被这个灼热的吻激得一抖,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只是身体僵硬着。   木宛童给他带了点心,是她自己做的枣泥山药糕,夏侯召没有吃晚饭,她担心他的胃受不了。   夏侯召偏爱这些甜食木宛童是知道的,所以偷偷做了给他送来。   “早些回去睡觉。”夏侯召将那一碟子枣泥山药糕都吃完了,又和木宛童说了会儿话,见着天色太晚了,嘱咐她回去休息。   木宛童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天快亮我就走。”   夏侯召屈起指弹了她一个脑崩,收敛了力道,对于木宛童来说还是有些疼,她捂着脑袋揉了揉。夏侯召没想到她这样娇气,连忙急切的去看,果真见她脑门上泛起了微微的粉色,他低头吹了吹。   “去睡觉吧,等我娶你。”夏侯召直视着木宛童,无比的认真。   木宛童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懂了,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又看了他半刻,便收拾篮子,无声的离开了。   她走到屏风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握着篮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脸上泛起纠结的神色,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夏侯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停下了,不免有些疑惑。却见她转身跑了回来,脚步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木宛童站定在他面前,一把将自己的兜帽掀开,咬了咬唇,低头弯腰,吻在夏侯召的唇上。   她不会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有些羞涩的狠狠将眼睛闭上,手紧紧攥着夏侯召脖颈后面的衣领,揉搓成一团。   夏侯召先是惊诧,继而心里涌起喜悦,环抱住木宛童的腰,闭眼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第一次木宛童主动,也是在她清醒时候的一个吻。木宛童尝到了自己做的枣泥山药糕的味道,甜腻腻的散在口中。   她呼吸紊乱,脸色泛红,夏侯召伸手擦掉了她唇上的湿濡。   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不再说话,只是飞快的跑了出去,夏侯召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唇,她能这样主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沈府上上下下,几乎是没有人在这一夜里睡好了的,夏侯召还跪在正堂,   就算刻意遗忘也忘不掉。   第二日一大早,沈大老爷就顶着乌青的眼圈去给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君请安。   “怎么了?这幅颓丧模样?”沈老夫人因为身体原因,鲜少出门,旁人也不敢拿府里发生的糟心事儿来烦扰她,所以她一点儿消息也没得到。   沈大老爷抬头看了一眼沈老太爷,征询他的意见,得到沈老太爷首肯,他才开口“昨日有个人来同咱们家求亲。”   沈老夫人微微点头“哪家的姑娘?品貌如何?看上了咱家哪个小子?”   “都不是……”沈大老爷有些迟疑,甚至觉得难以启齿,阿宛就跟老夫人的心头肉一样,这要是出嫁,可不得让老夫人心疼死,心头剜肉,那得多疼。   “是同咱们阿宛求亲。”江氏见夫君开不了口,忙的接声。   “阿宛?那可不行,咱们阿宛才多大的年纪,咱们就能嫁人?我可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沈老夫人摇头,语气是众人所想的坚决。   “所以这人还在正堂里跪着呢,死活都不肯走。”江氏微微有些尴尬。   沈老夫人大惊失色,忙的追问“跪了一个晚上?当真是一个晚上?”   待到众人点头,又反复追问了几遍,这才敢相信夏侯召当真是在堂上跪了一夜。   沈老夫人得知夏侯召竟然这样有诚意,可见是对阿宛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所以语气也没有方才那样坚决了“跪了一个晚上,好好的小伙子可别把腿跪出来什么毛病,叫他进来吃个饭,同我见一面,我瞧瞧怎么样。若是还好,定下亲来也无妨。”   沈大老爷冷哼一声“哪里是什么小伙子,老黄瓜刷绿漆!都二十三了,咱们阿宛才十五,一点儿都不相配!”   “哦?竟然差了这么多!不过总得让我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别一锤子给人家锤死了。”沈老夫人不问世事多年了,不认得夏侯召,也没听过他凶恶的名声,只知道给沈家送过两次礼,上次阿宛及笄还特意赶过来了。两人从没见过面,沈老夫人更不知道他在樊门关自立为王。   沈大老爷拗不过自己的母亲,还是沉着脸将人叫了进来,那脸色黑的活像夏侯召欠了他三万两黄金。   即便夏侯召武功高强,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跪了一夜,起身时候也难免腿脚不听使唤,走路有些艰难。     就算昨晚木宛童被夏侯召赶了回去,她也一夜没有睡着,听说外祖母叫了夏侯召过去,赶忙起身洗漱,急匆匆的也去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都提亲了,成亲还会远吗?成亲不远了,洞房也就不远了,洞房不远了就意味着孩子也不远了。 四舍五入,阿召和童童孩子都生了!   第六十三章   “怎么一个两个的, 都这样憔悴?”沈老夫人看着木宛童的脸色, 忍不住心疼的拉过来自己身边坐着。   “昨夜没睡好, 外祖母不要担心。”木宛童安抚她。   沈老夫人又心疼的摸上她的脸“听你舅母说, 在寺里的时候让树枝子刮了脸, 怎么不小心着些,回头留下疤还不得哭鼻子。”   府里上上下下一直瞒着江氏与木宛童遇刺一事,只说木宛童的脸是不注意, 让树枝子刮了,饶是这样, 沈老夫人也惦记,生怕小姑娘再留了疤。   不多时候,夏侯召被人引着进来了, 他跪了一夜,好在身体强健,只不过是步伐偶有不稳,气色与精神都还不错。木宛童一见他进来,忍不住面上带了几分紧张, 想要起身。   沈老夫人看她这幅模样,便清楚她的心意了。只暗暗叹道, 到底是女大不中留。恐怕这一夜未曾睡好也是因为记挂着他。   又将目光转向了夏侯召, 初一照面,倒是十分满意,生的不错,与她们阿宛正相配。这跪了一夜也不见颓靡, 可见身体也不错,就算年纪比阿宛大一些,也不至于早早死了,留下阿宛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沈老夫人想的倒是长远,将夏侯召的身后事都想好了。   既然阿宛喜欢,长得不错,也有诚意,沈老夫人是愿意给他些好脸色的,当即招呼他坐下,方便仔细端详。   “好孩子,来,坐下。”她指了下首一个地方。   沈大老爷敢怒不敢言,憋着一股火,却不敢在沈老夫人面前造次。   夏侯召倒是精明,晓得要先逢迎这老人家,脸上扬起了笑,客客气气的同沈老夫人行礼,方才坐下。   这番举动惹得沈大老爷心中暗骂,就连沈晰和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夏侯召这人倒是怪会看人下菜碟,知道家中祖母有话语权,先讨好了祖母。   “先坐会儿,一会儿一起吃早饭。”沈老夫人笑呵呵的牵着木宛童的手同夏侯召道。   “母亲!”沈大老爷忍不住开口,能让这小兔崽子进来就不错了,怎么还留他吃饭!   江氏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衣袖“母亲正在兴头上呢,你别扫了兴,她难得这么高兴。”   自从沈王妃去世后,沈老夫人除了等木宛童那次,这是第一次这么有精神头。沈大老爷也清楚,即便心里不舒坦,还是噤了声。   “好孩子,你家是哪儿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几个兄弟姐妹?”沈老夫人恨不得将夏侯召的祖坟都刨一遍。   夏侯召缓了缓,木宛童递眼神过来叫他别介意。   “家是邺城的,父母都已经双亡了,也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有我一个。若实在论起来,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在家……”夏侯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夏侯博,毕竟夏侯博真正算起来不是他的亲弟弟。   沈老夫人面上喜色更多了几分。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双亡,将来阿宛嫁过去就不用处理婆媳关系,也跟小姑子起不来什么龃龉,小两口安安生生的就好。当初给阿宛考虑婚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这样的,不过不怎么好寻。   “那家中姬妾几何?”   夏侯召冷不丁听沈老夫人一问,他以往倒是没有考虑过沈老夫人会问这个问题   “家中并无姬妾。”他照实回答。   此话一出,除却木宛童,倒是都一惊。   就连沈晰和也没想到夏侯召连个姬妾都没有,除了沈家,这世上但凡有些权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连广平郡王与沈王妃琴瑟和鸣,院子里都摆了几个姬妾。   上次去邺城,没有见到夏侯召其他的妾室,沈晰和只以为她们是不在邺城,留在了樊门关。不成想是真的没有,倒是稀奇难得。   “当真没有?”沈老夫人语气带了几分狐疑,这个年纪没有妾室,莫不是身体有什么疾病,还是家里困顿,但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像是没钱没势的,更不像身体不好的。   沈家并不介意女婿家有多少妾室,毕竟整个南齐都以蓄姬纳妾为乐,寻一个没有妾室的,比寻个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的还要难上几分。只要能压的住,不出些什么幺蛾子,毕竟都是些玩物,没什么要紧的。   “晚辈以往在樊门关,顾着抗击北越,并无心儿女情长,后来遇到童童,便只想着与她一辈子,不想让其他人掺杂在其中。这世上,晚辈只看得上童童一个人,旁的就是倒贴也不想要。”   夏侯召知道沈家人都喜欢那种心怀家国天下的,他就算留在樊门关是喜欢打仗,享受杀戮,也不敢将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只说是忙着抗击外敌,听起来倒是大义凛然。   沈老夫人这才明了的点头,原来是眼光高,谁也看不上。这样的人一旦动心,就是一辈子。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江氏和沈老夫人虽不是丈母娘却也差不多。她们女人家想的没有沈大爷想的那样多,只是觉得夏侯召生的不错,对阿宛又一心一意,难得的洁身自好,算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夏侯召隐蔽的冲着木宛童眨眨眼睛,木宛童又冲着他笑了笑。   两人的小动作被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不多时候,有丫头进来请安“老夫人,摆饭了。”   沈老夫人兴致高,身子也爽利轻快,主动拉了木宛童的手往外走,笑意在脸上拢成一道道褶子,对夏侯召热络道   “不要同家里客气了,就当是自己家,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沈大老爷鼻子险些气歪了,现在就连母亲都被收买了,这是拿夏侯召当自己人了!   早上虽然清淡,但厨房还是炖了鱼,用冬瓜将汤熬的浓白,鲜香可口。   木宛童自小就不吃鱼,沈家也当作她不爱这些东西,只有夏侯召知道,她不是不爱吃,只是嫌有刺,所以从来不碰。   夏侯召亲自替她盛了汤,众人都以为木宛童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回去再补三千,啾啾~   第六十四章   没想到木宛童竟然接了!   江氏一皱眉, 免不得开口问道“阿宛不是不爱吃鱼虾类的东西吗?”   木宛童脸一红, 支支吾吾的应付了过去, 她不是不爱吃鱼, 只是嫌鱼刺多, 虾又要扒壳,所以懒得吃。   连带着连鱼汤这类的东西都不怎么爱碰。   “早前就劝你要多吃些鱼,对身体好, 你总是也不听,现在好了, 阿召看着你,不怕你再挑食。”沈老夫人絮絮叨叨的,眼角的褶皱里都带着对夏侯召的满意。   总之夏侯召现在做什么, 沈老太君都觉得满意,心里的好感一截一截的往上升。   早膳后,夏侯召顺势提起了提亲这件事儿,趁着沈老夫人对他满意,可不得趁热打铁。   这件事太大, 沈老夫人不好自己做决定,稍稍有些迟疑, 却还是同他道“这件事我们家里总要商量商量, 毕竟是阿宛的终身大事。”   夏侯召也不强求,毕竟现在沈老夫人肯松口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况且也没有谁家能提亲一次就成的。   “那晚辈不叨扰了,改日再前来拜访。”夏侯召恭敬的朝着沈老夫人一礼, 带着人退去。   沈大爷见他走了,心里堵着的这股气才算有些消散,待到屋子里人都散了,方才打算与自己的母亲促膝长谈   他带了几分埋怨的同沈老太君道“母亲您怎么这样容易就松口了,依照儿子看,他并非良人。”   “哦?何出此言?”沈老太君疑惑。   “您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   沈大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老太君打断了   “咱们下不看他的身份,就看他这个人,你看他能不能配得上咱们阿宛。”   沈老太君轻抿了一口红茶,她不爱喝绿茶,喝了后总是胃疼,所以府中也就没有绿茶。她到底比沈大爷活的年岁长,看事情更通透些。   沈大爷嗫嚅半刻,仔细想了想,夏侯召身家足够,长得也好,更并非碌碌无为不思上进之辈,更重要的是足够看重阿宛   “若是单论这个人,除了年纪大些,性子有些左性,文采差些,旁的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文采差些有什么打紧,他是舞刀弄剑的,又不是考状元的,世上哪那么多的神人,一边儿打着仗,一边儿还是个舞文弄墨好手的?这不算个缺点。”沈老太君忍不住反驳,她就是觉得夏侯召这孩子好。   “可儿子总是担心他的身份会让阿宛受委屈。”沈大爷依旧但心的是夏侯召现在的身份,还有即将陷入战争南齐,若是阿宛跟着夏侯召,免不得要将自己卷进去。   沈老太君听自己的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夏侯召的身份,免不得生疑。   她倒是还没问全那孩子是个什么身份,只知道是樊门关的一方守将,府里小丫头们的嘴里,说他权势大的很,难不成还有别的?   “你倒是讲讲,他是个什么身份,让你如此担心。”沈老太君摆摆手,示意沈大老爷讲来。   “说起来这个,话就长了。”沈大老爷自觉的落座,语气里无不有些忧虑。   “母亲可知道樊门关已经叛出南齐了?夏侯召就是南齐最高的守将,是他带着樊门关划地为王的!”   沈老夫人大为吃惊,她整日待在府里,算是与世隔绝了,外头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那孩子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樊门关叛出南齐,她可是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夏侯召野心大的很,不会仅仅满足于樊门关这方寸之地,现在附近六州十二城的太守都已经递出橄榄枝了。”   沈老太君虽然不问世事,但并非不通世事,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打起仗来不是一个城两个家的事儿,而是整个天下都会被拖累。   若是夏侯召成了,阿宛一人之上无限荣光,若是夏侯召败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看不中夏侯召的原因”沈老夫人的面色转为凝重,也不免的开始慎重考虑夏侯召到底合不合适这一问题。   “若是他仅仅是樊门关的一方守将,儿子自然是极为中意的。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姊妹,更没有糟心的姬妾,人也与阿宛般配。但……”沈大老爷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你问过阿宛意见没有?”沈老夫人不怎么赞同沈大爷替孩子们做主,阿宛虽是个姑娘家,也是个大孩子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和见解,家里总是左右她是不成的。   沈大爷颓然的摇了摇头,他光是一心为了阿宛好了,想要趁着两个人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赶紧将情丝断了,自然还没顾上阿宛的意见。   “孩子自己的事儿,你怎么好这样武断?”沈老太君吩咐人将木宛童传过来,叫沈大爷退出去。   这些私房话,总是不好意思让他一个大男人听的。   沈大老爷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他现在十分的复杂。一方面想要阿宛过得好,趁早跟夏侯召断了,找个好人嫁了,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又怕这不是阿宛想要的,回头让孩子后悔一生。   对于夏侯召,沈大老爷更是恨的牙痒痒,他不能将阿宛倾心夏侯召一事怪罪于阿宛,只能迁怒夏侯召了,埋怨他出现在自己外甥女面前,将她魂儿都勾走了。   “还不快去!”沈老太君怒视了一眼沈大老爷,见他还不动弹,恨不得用拐杖敲他。   “哦哦……”沈大老爷这才如梦初醒,迷迷糊糊的出了门。   沈老太君叫木宛童来,江氏自然也是不免跟着过来的。   沈老太君见着木宛童还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心里忍不住酸胀,阿宛这个孩子执拗。   平日里什么都不要,也没什么强求的,有时候全凭借家里做主,但一遇到非要不可的事儿,就是铁了心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现在看她这样子,恐怕是对夏侯召那孩子上了心,夏侯召也是个好孩子,对阿宛一心一意的。听儿子说,那夏侯召是个极为骄傲自负的人,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却愿意为了阿宛在冰凉的地砖上跪一整夜,也是掏空了心对阿宛好的。   这样一对有情有义的孩子,若是硬生生拆散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人一旦上了年就,心就格外的软,沈老太君就是这样,想要木宛童过得好,舍不得见她难过受罪。   沈老太君拉着木宛童的手,详细的问起来她是怎么同夏侯召认识的。   木宛童低着头,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她最惶恐无助的时候,要顾忌予南,要念着亡故的父母,是夏侯召出现在她面前,扔给了深渊里的她一道梯子。   木宛童不知道,夏侯召是她的救赎,她也更是夏侯召的救赎,两个人都抓住了彼此的光。   沈老太君本就上了年纪容易伤春悲秋,听到木宛童被贬为官奴,受了龚氏与庞氏两个的气的时候,只恨不得替她去受苦受罪。   她也明了了自己的外孙儿为什么能看上夏侯召了,那样的处境之下,搁谁谁不会动心?也幸亏的阿宛遇上了那孩子,才不至于受更多的苦。   这样患难里的感情,来得最为真诚不容易消散了。沈老太君也明白想要阿宛同夏侯召彻底断了必定是不可能了。   江氏用帕子按了按红肿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直想着,等阿宛什么时候乐意了,讲讲在邺城时候的事儿,她不敢主动追问,生怕触及了阿宛伤心之处。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阿宛是家里的宝贝,可不就自己家里人疼爱着?受了丁点儿的苦都舍不得,放在邺城处处受磋磨,饱经风霜的,多让人难受。   “阿宛,你当真是认定他了?不后悔?”待沈老太君与江氏情绪都平稳了,江氏才缓缓问出来。   “不后悔!阿宛自己的选择,从来不会后悔!”木宛童坚定的摇头,她既然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阿宛,你要知道,如果你跟着他,将来兴许会颠沛流离,也会受苦受难,远远没有普通人家来得舒心平安。若是他成了,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也如高楼百尺,岌岌可危,你想清楚了?”沈老太君替木宛童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殷殷叮嘱道。   “我知道,阿宛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外祖母放心。”木宛童握着沈老太君的手安抚她。   “好,既然你都下定了决心,我与你舅母就不好再拦着你。阿宛你要记得,无论你走到哪儿,沈家都是你的家,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若是累了,就靠一靠,回来歇一歇,莫要像以前一样逞强,生怕拖累了家里。   沈家不怕你拖累,你是沈家的孩子,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   木宛童听着这一席话,免不得热泪盈眶,紧紧的抱住了沈老太君,泣不成声。   “你想好了,祖母就去跟你舅舅说。”沈老太君浑浊的老眼里含了热泪,抚摸着孙女的后背。      第六十五章   夏侯召的人抬了一街用红绸子绑的的箱子, 昨夜在街上站了一晚, 又加上一个白天, 陵阳的百姓就是想不知道都难, 一时间消息就传开。   夏侯召前来沈家, 意图求娶木宛童,却被沈家回绝,就连谈了一个晚上都没谈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消息传的飞快, 那些整日盯着夏侯召的,自然也得了消息, 是以附近的城池里的百姓也都晓得了。有的说沈家文人傲骨,不为权贵而折腰,也有酸溜溜的说沈家爱拿架子的。   木宛童自然也跟着小火了一把, 不少人开始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夏侯召为之折腰。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街头巷尾的茶馆儿里就开始议论纷纷了。   “沈家的那个表姑娘可真是可怜,你说说,好端端的县主,爹娘没了, 多可怜的一个人。”其中有个人噙了一口茶水,略带遗憾道。   “关你什么事儿?人家姑娘长得国色天香的, 又有沈家那样的外家做庇护, 不比你强多了?用得着你操心!”   “可不是可不是,救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家可是能让夏侯召放了脸面去三番两次求娶的,哪里可怜了?”   一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头一个说话的人不免红了脸。   仔细想想, 木宛童就算没了爹娘,也比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过得强千套万套,哪里用得着他们瞎操心。   五月里莺飞草长,因着樊门关与陵阳都偏北,所以万物生长的痕迹在这里来得更为缓慢。   刚过了春困,木宛童身子还倦怠,不愿意起。一睁眼就已经是辰时了,房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小桌上白玉嵌金的香炉缓缓升着丝丝缕缕连绵不绝的烟。   “姑娘起了。”刘嬷嬷惊喜道,将床帐子用青玉的钩环挂了,扶着她的手起身。姑娘最近因为刚过春困,又身上来了月信,所以一日里头有半日是昏昏欲睡的,倒也见怪不怪,总比刚来月信时候疼的死去活来要强。   木宛童抱着蚕丝被,懒懒的不想动弹。她自小在沈家与广平王府之间来回辗转,都已经熟悉的很,府上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的作息。   沈老太君又心疼她,从来不要她来请早安。就算木宛童偶尔勤快了,沈老太君也要打发她回去再睡回笼觉的,木宛童这样懒怠说是沈家惯出来的也不为过。   “今早怎么这么热闹?”木宛童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不由得开口问道。   “是夏侯将军又来提亲了,前天来了,今天又来了,可见对姑娘多重视,怨不得老太君喜欢他呢。”房里另一个丫头捧了衣裳过来,笑意盈盈的开口凑趣,她们跟着木宛童时间久了,晓得木宛童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拘束。   刘嬷嬷神色晦暗不明,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抿了抿唇将话题绕开“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起身罢。”   瞧着府上这些主子都已经默认夏侯召了,她这个做奴才的就算再不满意又能怎样?   按照常理,就算夏侯召这是第二次前来提亲,沈家也不该同意的。若是巴巴就同意了,显得沈家多上赶着嫁姑娘一样,实在掉价。   沈大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沈老太爷更是,自然这架势要拿足了,不能让夏侯召轻轻松松就将人娶走了。   外头那些人巴巴数着夏侯召要被拒绝几次才能抱得美人归,都兴致勃勃的抻头瞧着。   陵阳知府自然也知道夏侯召三番两次的前去沈家提亲,免不得猜测沈家的意图,现在瞧着,沈家摆明了是默认这件婚事的,只是碍于情面要端端架子。   他想着,这陵阳归入夏侯召也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就应该早早准备了去示好,夏侯召的妻子出自陵阳,将来必定少不了陵阳的好处就是了。他再会来点事儿,指不定将来能往上走走。   沈家近日事多,尤其是因为木宛童的婚事,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无不心头记挂,素来有序的沈府险些要乱成一团,自然宁昭就没有人管了。   江氏好歹还记着她,先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小院子,回头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处理她。   沈晰遥倒是最为殷勤,时不时的就去宁昭那儿走一圈,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   宁昭是在佛寺里长大的,即便性子再怎么跳脱,也染了几分佛性,若是安安静静的坐着,难免会让人觉得恬淡和宁静。她往日读的书都是从寺里的管事那里借的,有些书管事们没有,她就下山去给人家抄书,换来那些书籍的阅读权力。   如今到了沈家,读起书来倒是比以往更轻快了。   沈家以诗书闻名,即便是院子的洒扫婆子,也多多少少读过一些东西,家里总有一两本书。宁昭嘴甜又活泛,声音好听人又白嫩,怎么也能从那些人手里讨借几本书看看。虽然有些她以前都看过,但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读几遍总是没有坏处的。   正午时候,宁昭正捧了一册崭新的《史记》在看,她与那些一心一意考科举的人不一样,不光是读那些四书五经,科举必考的内容,偶尔也会读一些杂书。毕竟书读多了总是没有坏处的。   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宁昭神色极为认真,坐姿笔挺,时不时在一旁的宣纸上飞快的记录着什么。   沈晰遥一进来,见着的就是她这幅认真模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找了把椅子老老实实的坐下,不去打扰她。沈晰遥托着腮,有些无聊的看着宁昭,猜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放下书同他说说话。   当年他读书的时候可是坐不住板凳,他虽然脑子好使,几乎算是过目不忘,但架不住对这东西没兴趣,所以看着诸如宁昭和他大哥这类对学习如饥似渴的人难免有些不理解。   不多时候,沈晰遥坐不住了,坐姿也变得随意起来,就是江氏说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沈家倒也奇怪,外人眼里的端方雅正,私下里跟沈家人压根儿没挂什么关系。沈晰和行为倒是表里如一,就是心忒的黑,这些年才开始修身养性。沈晰遥和沈晰酩更是不用说,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豪放不羁。   沈家老爷子和沈大老爷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大,三句两句说不好就要露胳膊挽袖子。   在沈晰遥快要睡着的时候,宁昭终于意犹未尽的放了手里的书,转身才注意到沈晰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难免有些愧疚。   沈晰遥擦擦嘴角“没事儿,看你读书读的认真,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你。你说你要是生在沈家,有这股子勤奋认真的读书劲儿,指不定我爹和我祖父有多高兴呢。”   宁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沈晰遥一直把她当男子称兄道弟的,实在是太热络,搞得她一直没机会说出她是个女儿家。   “三公子来找宁昭是有什么事儿吗?”   沈晰遥听她这么一问,方才想起来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用扇柄轻轻敲了自己的额头“哦,想起来了,父亲说明儿要见见你,你准备一下。”   “还有别的事情吗?”宁昭觉得沈晰遥在这儿等了他这么久,肯定还是有别的重要事情。   “没了。”沈晰遥一摊手,格外爽快利落。   “当真没了?”宁昭生怕沈晰遥是在哄她,又追问了一句。   “当真没了,我骗你做什么?”沈晰遥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信誓旦旦。   宁昭有些迷糊,就这样的小事儿,叫个人来通传一声不就成了,怎么劳烦他三公子大老远走一趟,还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干脆归结于三公子过于热情,或者是他太闲,想要找点儿事干消磨时间。   宁昭听说沈大爷要见她,激动之余更多了几分惶恐,生怕沈大爷看不中她,不同意她来西府学习。   沈大老爷现在正在堂中会见夏侯召,他没想到提亲这件事,夏侯召竟然一直是自己亲自前来的。按照习俗,都该是媒婆跑腿,这男方殷勤的过来是算怎么一回事儿,也不怕传出去堕了自己的威名。   但是总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商量,所以夏侯为什么亲自前来这件事就被沈大老爷抛之脑后了,甚至还想着,夏侯召亲自前来,这事儿商量起来还能方便一些。   夏侯召不怕自己一世英名扫地,他就怕娶不到木宛童。   “若是阿宛与你成亲了,你怎么保证她的安全?”沈大老爷说出自己最为担心的一点。   夏侯召沉吟半刻,方才开口“自然是将她捧到旁人都伤不了的地方,只有她身份越高,旁人越难以接近,才不会有机会伤到她。若是童童仅仅嫁给一个老实的读书人,恐怕有人觊觎,那人也保不住童童。”   夏侯召这样说也无不道理,无权无势,终归是没有反抗之力。若木宛童真是被哪个王侯将相看上了,打算藏匿起来,换个夫婿指定是护不住她,夏侯召就不同了,他手握重兵,有足够的实力能保护木宛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   第六十六章   沈大老爷忽的有些释然, 这么一说, 好像也不无道理。   不能总是贪图安稳, 得找个能护得住阿宛的, 若是没能耐, 那安稳日子也就变得不安稳了。   “我们家世代女儿单薄,上一代就阿宛她母亲一个,这一代也就阿宛一个。旁人都说阿宛是表姑娘, 可是阿宛在我心里就如我亲女。还望你能善待她。”   夏侯召听沈大老爷这样说话,语气里明显带了伤感, 隐隐又有托付之意,便知道沈大老爷是松口了。   夏侯召当即郑重承诺道“舅父放心,我就算死, 也会护住童童,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大老爷微微湿润了眼眶,听见夏侯召的话,嘴里呸了一声“你就是改口改的顺溜!你若是将来负了阿宛,我就是拼了老命特要找你讨个公道。”   夏侯召心情大好, 自然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沈大老爷骂他什么他都低头应着。也就是他现在要娶人家女儿才这样客气, 若换了旁人恐怕直接就拔剑见血了。   “行了, 这个月十五号是个好日子,你再来一趟罢。”沈大老爷骂够了,方才道。   趁着空当,沈大老爷见了宁昭。   木宛童见宁昭紧张, 特地替她裁了一身新衣裳,是沈家惯用的青色。   “还紧张吗?”木宛童替她将一头青丝用青色的发带捆了。   宁昭摇摇头,她换下了一身男装,换上女装,倒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但好歹不会觉得一身粗布麻衣去见沈大老爷而失礼了。   木宛童喜欢宁昭的性子和文采,自然对她友善,何况沈晰遥也喜欢宁昭,就算爱屋及乌,木宛童也讨厌不起来宁昭。   “你放心,我舅舅是个惜才的,人也不严厉,你不要害怕。”木宛童宽慰宁昭,见她手沁着薄汗,又有几分凉意。   宁昭身体僵硬,那日沈大老爷用茶杯怒砸夏侯召她可是在场,脾气好?温和?怕是在骗鬼哦!明明那样凶巴巴的一个老爷子!   却还是感激木宛童的好意,冲她僵硬的笑了笑点头。   “你不是要做第一个站在朝堂上的女官吗?平常胆子大得很,都敢爬墙,怎么见我舅舅就不敢了?这样还怎么成为第一个女官?”木宛童捏了捏宁昭白嫩嫩的脸,同她打趣,让她多少放松一些,至少不要僵着脸。   宁昭握着木宛童的手,重重点头,她不能怕!她可是要成为第一个女官的人!让天底下的那些男人都看看,她们女子不是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宁昭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她还是感激木宛童,若不是木宛童劝说了沈夫人,恐怕她连沈家的门都进不了,何谈见沈大老爷,进西府学习,她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那我走了!”宁昭雄赳赳气昂昂的起身,一副要上战场的壮烈模样,一边走着一边冲木宛童摆手。   “诶呦!”   门口传来一阵扑通声。   木宛童急急忙忙过去查看,就见宁昭被沈晰遥撞在地上,捂着脑袋,沈晰遥则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咳嗦了几声,明显被撞得不轻。   “妹妹,你房里什么时候有这么莽撞的丫鬟了?嘶……   脑袋还挺硬。”沈晰遥龇牙咧嘴的感叹。   “谁是丫鬟了?”宁昭揉着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   沈晰遥听着这声音就觉得熟悉,连忙用扇子挑了宁昭的下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还要去找舅舅,别耽搁了。”木宛童推了把宁昭。   沈晰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宁昭的背影,就算已经见不着人了,还呆愣愣的朝着院门方向去看。   “三哥!你看什么呢?”木宛童在沈晰遥面前扬了扬手臂,这才让沈晰遥回神。   沈晰遥手足无措的指了指宁昭的放向,又指指自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过了许久,只干干巴巴的问出一句   “她怎么是女的?我宁小兄弟呢?”   “你小兄弟没了,倒是有个宁姑娘,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就你一人整日的不着调,还错把人家当男儿身,一口一个小兄弟。”   沈晰遥被木宛童一句话呛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尴尬的转移了话题“方才夏侯召走了……”   “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去送送他?人家姑娘见着夫婿都是一股娇羞劲儿,恨不得和夫婿多待一会儿,你怎么就一点……一点意思都没有……”沈晰遥这样说起来,才发现木宛童提起夏侯召的时候极少有像旁的姑娘那样害羞的时候。   害羞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他脑袋里冷不丁冒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将一张俊脸凑在木宛童面前   “妹妹,你看着哥哥的眼睛,你认真回答我!”   木宛童将沈晰遥的脸轻轻掰到另一边“三哥你要问什么就问,不要离得这么近。”   沈晰遥将木宛童的脸又掰回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小声试探着问道“妹妹啊,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喜欢那个夏侯召,都是他逼迫你的!要是这样,你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谁都不能威胁你!”   “没有,三哥你想多了。”木宛童柔声安抚着沈晰遥。   她这个三哥哥自小脑子聪明,所以难免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都能联系到一起去。   还记得小时候,舅舅让他写篇策论,简论大禹治水,沈晰遥硬生生掰到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最后还能强词夺理说是大禹水没治好,留下了黄河这淤泥滩子。   舅舅气的罚他一个晚上没吃饭,让他好好反省。   沈晰遥不死心,拔高了音量“怎么就胡思乱想了?你就实话实说,夏侯召怎么威胁你了?”   “沈三公子觉得在下是怎么逼迫童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慢又凉薄的声音,一听就是夏侯召,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将普通的一句话说得让人遍体生寒。   沈晰遥注意到木宛童眼睛一亮,便退后一步,心里放下了,童童心里也是喜欢夏侯召的,并没有逼迫,只是这感情藏的深了些,不轻易表露。   沈晰遥不服输,挑眉看回去“夏侯将军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进了内宅!”   “只是放心不下妻子,所以来看看。”夏侯召那妻子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沈晰遥冷哼一声“亲还没定,舅舅舅母媳妇倒是先喊上了,怎么不见先叫我一声三哥。”   若木宛童与夏侯召成亲了,夏侯召的确是要随着木宛童喊一声沈晰遥三哥,即便夏侯召还比沈晰遥大了好几岁。   夏侯召原本来沈家参加木宛童及笄礼的时候,对他态度不算好,他觉得夏侯召桀骜,所以不怎么喜欢。   后来夏侯召在去广音寺途中救了母亲与阿宛,他便将以往的偏见都推翻了,只以为夏侯召是不善言辞,内心还是个火热的好人。   结果到了后来,这厮实际上是不怀好心,意图拐走他妹妹,枉费他夏侯兄夏侯兄那样殷切的叫了夏侯召那么久!     夏侯召的脸色转为黑沉,瞧着已经是极为不快了,他这几日肯为了木宛童对沈家卑躬屈膝已经到了他所忍耐的极限,这是前二十几年都没有的事。   沈晰遥见着夏侯召的面色不快,隐隐心里痛快,他知道夏侯召愿意为了阿宛或许可以跟父亲他们忍气吞声,但是对着自己,估摸着就没什么耐性了。   夏侯召越是生气,沈晰遥就越是觉得痛快。   他让夏侯召管他叫一声三哥,已经是对夏侯召那样桀骜不驯性子的极大折辱,夏侯召必定不会叫的。   “三哥……”   夏侯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却极为大声,足够叫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   沈晰遥脸上原本得意的笑容收敛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挠了挠头,原本巧舌如簧的嘴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笨拙的道了句“你们先聊,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那可是夏侯召啊!敢怼皇帝的夏侯召!沈晰遥脚步踉跄了一下,倒不是怕夏侯召,而是不可思议。   “我三哥就那个性子,你不要生气。”夏侯召的脸色依旧不算上好,木宛童上前去牵着他的手安抚。   夏侯召低下头,状似落寞“没事,反正早晚都要叫的,你哥哥就是我哥哥。”   夏侯召现在就是一副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的模样,他对冲着木宛童撒娇,以得到适当的心疼和安慰这件事已经做得得心应手。   知道该怎么把握分寸,也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让木宛童更心疼他。   夏侯召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深深嗅了嗅木宛童身上好闻的清香,全然没有方才那样委曲求全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志满意得。   木宛童回抱住夏侯召,搂住他劲瘦的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眼底微微湿濡。这些日子,夏侯召在他们家受了多少刁难和委屈她也是清楚的。   只是她不能同舅舅和哥哥们求情,若是她开口替夏侯召说话,舅舅必然会更为恼怒,继而加倍刁难回去。   “童童以后好好补偿我好不好?”夏侯召语气依旧可怜兮兮的,唇角却勾起笑来。   一声三哥,换来童童一个承诺,不过分吧?   “好。”木宛童想也不想的回答,以后给他做好吃的。   夏侯召摸了摸木宛童冰凉顺滑的发丝,眼睫扫下一片阴影,傻童童,想要的却不是这个补偿,别说是一声三哥,就是让他冲着沈晰遥喊十句三哥,能换来婚后夜夜笙歌也是值得的。   夏侯召能进来内院也是江氏和沈老太君默许的,他们觉得夏侯召这孩子这些日子为了阿宛委曲求全也实在可怜,又真情真意,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把他放进来了。   不得不说,夏侯召虽然跋扈桀骜,但也不是没脑子,若是他想,对人心的把握是有十足能力的。   以往是没有人值得他动脑子,所以我行我素,不听话的干脆以权压人,但对沈家他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可以说是逐个攻破。   他知道女人家心思都是最软的,他为童童吃的苦越多,沈夫人和沈老太君就会对他的戒心越来越松懈。   自古这耳边风就是世上最好用的风。   沈大老爷和沈老太爷再怎么强硬,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枕头风,难免会松懈,他只要态度真诚,就能顺利和童童在一起。   沈家一身傲骨,宁折不弯,若是他真强权逼迫,恐怕会两败俱伤。沈家与他闹个你死我活,童童也会恨上他,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   夏侯召勾了勾木宛童的小手指   “要不要晚上去看烟花?”   “不年不节的,哪里还有烟花?”木宛童疑惑。   “你想看吗?想看的话就有。”夏侯召笑着看她,摆明了是打算博美人一笑。   烟花不是什么便宜物件,寻常百姓家是用不起的,勋贵家没事儿也不会放着玩儿,毕竟钱不是大风刮来的,烟花那东西实在太烧钱了。   “不要了。”木宛童虽然惦念着元宵节那场盛大的烟花,却还是摇头。   现在放烟花实在太惹眼了,夏侯召现在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不好张扬,何况不年不节的放烟花也实在过于铺张浪费。   “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算你不去看,也会照旧放。烟花这东西搁不住,容易受潮,买了不放更是浪费。”夏侯召也不是喜欢烟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是木宛童喜欢,他也想找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和木宛童在一起。   自从离开了邺城,两个人还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也没有独处,沈家实在看的太紧了,他半点机会都寻不到。   木宛童经不住夏侯召的劝说,这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知道夏侯召要带木宛童出去玩,自然喜闻乐见,笑得合不拢嘴,赶忙应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啾啾,等我回去!   第六十七章   “你们年轻人就该经常出去走动走动, 别跟我个老婆子一样死气沉沉的, 我是身体不好, 出个门都困难, 你们就不一样了, 千万别拘着,回头都该傻了。”   沈老夫人忙前忙后,特意找人将新给木宛童做的那件水红色襦裙找出来给她换上。   “姑娘家就该穿鲜艳的颜色。”   “申时之前把阿宛送回来!听见没有!”沈大老爷黑着脸冲夏侯召道。   木宛童抬眼看了天色, 现在已经未时三刻了……   只是没等她反驳,夏侯召就应下了“舅舅放心, 晚辈会早些把阿宛送回来的。”   夏侯召只说早些送回来,却没说一定会在申时之前将人送回来。   沈老夫人扯了扯自家儿子的袖口,无声提醒, 申时太阳还没全落山呢,两个孩子去看烟花,天没黑透怎么放烟花?你这不是刻意刁难人家。   “若是申时还没有回来,你们两个就别回来了!听见没有,阿宛!”沈大老爷装模作样的恐吓木宛童, 实际上连声音都不敢重了。   “听……听见了……”木宛童眼睛闪烁,揪着衣角, 猛地回神, 不知道方才想什么去了。   “行了行了,去玩儿罢,带够钱了?”沈老太君作势就要让人从她的小金库里取钱出来,生怕两个孩子钱不够用。   “够了够了, 不用麻烦外祖母,童童跟着我不会没钱用的。”夏侯召摆手,牵着木宛童就往外走。   “混小子,你把手给我撒开!”沈大老爷吹胡子瞪眼,不满的看着两个人交叠的双手。   沈老夫人又拍了他一巴掌“就跟你当年没跟你媳妇没牵过手一样!”   “ 那能一样吗……”沈大老爷嘟囔了一句,却也没说别的,只目送两个孩子的背影离去。   这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他想要抱孙子恐怕是指望不上那三个混小子了,指望阿宛还差不多。   宁昭是个姑娘家,沈大老爷见她时候也不好对她像对男儿一样严苛,语气多少和缓些。   “你写一篇策论给我看看,就写大禹治水,谈谈这件事儿。”与当年给沈晰遥的题名是一样的。   宁昭愣愣的点头,复又眼底焕发出光彩来,沈大老爷愿意考验她,就是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进西府学习了!   当即坐定,将墨磨开来,奋笔疾书,那股子劲儿让沈大老爷不免的心生感叹,若是他的三个儿子,写策论的时候也能有人家姑娘这股劲头,沈家何愁不能兴旺?   算了,儿子指望不上,就得指望孙子了,不过阿宛的儿子要是和夏侯召像的话,估计他的愿望又泡汤了。   夏侯召的儿子能坐得住板凳?不把沈家的天掀翻了就不错了!他要是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就带带这皮小子,要是带不动了,就把他扔给他爹。   沈大老爷想着想着,不免对未来的生活多了几丝憧憬和希望,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宁昭停歇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沈大老爷一眼,被他的笑容惊了一跳,复又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估摸着是木姑娘最近要定亲了,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开心吧。宁昭这念头一闪而过,便将它撇除脑海,专注答题。   宁昭在读书这方面有天分,又肯勤奋刻苦,只是穷了些,没什么太多机会读书,但即便是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也足够让沈大老爷惊艳了。   一个没有经过老师指点的人,写的出这般的文章,可不就是天纵奇才,只是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造化就大着了。   沈大老爷免不得又想起自己三儿子当年的那篇策论,大禹治水跟李白风马牛不相及。   宁昭忐忑的看着沈大老爷,试图从他的脸上察觉出满意或是不满意,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因着沈大老爷面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愤恨,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文章。   估摸着不能是自己写的东西让人又爱又恨啊!   “你当真想要来西府读书?”沈大老爷将宁昭的试卷仔细折好,打算拿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瞧一瞧。   宁昭眼睛一亮“是,我愿意,若是沈老爷能收下宁昭,宁昭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   “用不着你当牛做马,沈家养个人还是养得起的,我看中了你的文采,不想让你被埋没,虽然现在没有女子从政,但将来指不定呢。有才能就要发挥,我可舍不得明珠蒙尘。”沈大老爷摆了摆手,不受她大礼。   宁昭是极有天赋的,可惜缺个人指导。   沈大老爷一番话,宁昭便知道他是愿意留下自己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师傅!”   沈大老爷微微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   木宛童盯着天色,还在想申时回家的事儿。   “你放心,你舅舅他不让你进去,我就算在地上打个洞也会把你送回去。”夏侯召摇了摇木宛童的手。   他眼光一扫,将木宛童拉到身后去,木宛童不解,却还是乖巧的躲在他身后,夏侯召侧了侧身,将她挡的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缝隙。   “一会儿把脸挡上。”夏侯召小声叮嘱,转念却皱眉,将人又拉出来,替她理了理头发“还是别了。”   若是遮遮掩掩会更让人起疑,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木宛童不解,顺着夏侯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紫袍男子信马由缰的晃荡在街上,高鼻深目,体格健硕,分外惹眼。   “一会儿记得随机应变。”夏侯召的声音极低,只有木宛童一个人听得到。“这是北越的三皇子,上次刺杀你和舅母的也是他指使的,别再让他盯上你。”   虽然他不怕这劳什子北越三皇子,但是总是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他不敢冒险再让白曜盯上童童。   白曜像只蚂蟥,不叮出血是绝对不会松口的,他不能拿自己的自负赌上童童的性命。   木宛童神色一凛,握着夏侯召的手收紧,却抬头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冲着夏侯召,干净清甜的像是阳春三月枝头绽开的花骨朵,纯净无暇,惹人疼爱,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脸脸颊上不深的小酒窝都若隐若现。   夏侯召呼吸一滞,混乱了几拍,抬手捂住了木宛童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太过了……”   木宛童哦了一声,干脆装作一副木讷胆小的样子,揪着夏侯召的衣角,瑟缩在他身边,像个小可怜,一看就是个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就连原本十分的好颜色都被这股子瑟缩劲儿带的差了三分。   夏侯召拍拍她的肩,侧身过去“这样就挺好。”别再弄什么单纯无知涉世未深少女那一套,万一让北越三皇子那个人渣看上怎么办?   “呦,这不是夏侯将军吗,想的怎么样了?本王可是等你的答复等了许久。”北越三皇子本就是来陵阳寻夏侯召的,顺便还想见见夏侯召那个千娇百宠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模样。   “关你屁事!老子想没想好用得着告诉你?白曜你也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木宛童是第一次听夏侯召骂人,连她都忍不住觉得这张嘴太毒了。   原来他平常都是这样骂人的!怨不得方副将他们都怕呢。   白曜缩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神情几度转化,方才又变成了一副阳光和煦模样   “夏侯将军说笑了,本王是奉父皇之名前来劝夏侯将军归顺我们北越,北越正是需要像您这样的能臣。我父皇不会昏庸的南齐皇帝,他一定会待您如座上宾。”   北越与南齐的语言都是相通的,只是带了几分地方口音。木宛童听白曜的话才知道,北越皇帝有意劝降夏侯召为他们所用。   “召哥哥……”木宛童适时扯了扯夏侯召的衣袖,却只敢扯一个小小的边角,眼神里带了惧怕,腔调软软的。   夏侯召腿一软,险些就要倒在地上,他暗暗握了木宛童的手,示意她老实一些。   白曜这才注意到夏侯召身边的木宛童,眼光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恐怕就是夏侯召那未婚妻了,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跟个鹌鹑一样,胆子太小,畏畏缩缩的,夏侯召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女人?   木宛童见着白曜的眼光,惧怕的向夏侯召身后躲了躲,更引得白曜不屑。   夏侯召装作一副不耐,却又竭力压制的模样“怎么了?”   “我累了,咱们回去吧。”木宛童声音细细小小的,眼睛偷偷瞄着夏侯召。   “走什么走,才刚出来!”   木宛童眼底蓄满了泪花“可是舅舅……”   “好好好!都听你的!”夏侯召不耐烦应下。   白曜觉察到夏侯召在听到沈大老爷时候,莫名的妥协了,原本的气也像是没出撒一般,心里暗暗猜测。   夏侯召应当不是真正喜欢这未婚妻,只不过是碍于要利用沈家,这才三番两次的上门提亲。毕竟这女人一副鹌鹑样儿,谁会喜欢!若当真宝贝,就应该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六十八章   北越明面上是说要拉拢夏侯召, 实际上不过只是缓兵之计, 夏侯召这样的将领, 无论放在哪个国家, 都是让皇帝忌惮的存在, 怎么会真心想要拉拢?   毕竟夏侯召过于我行我素,给他兵权就相当于送羊入虎口,何况他现在都叛出南齐了, 难保不会有一天也叛出北越,这样的定时炸弹, 北越皇帝可不想要。   白曜借着游说夏侯召的幌子,实际是来找夏侯召软肋的。   听说他有个未婚妻宝贝的跟那金疙瘩一样,所以不免动了心思, 想要刺杀木宛童,看看夏侯召会不会一蹶不振,结果没成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一看,夏侯召哪里是在意这未婚妻,分明是极为不耐烦的, 这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性格不够大方。夏侯召估摸着也是为了沈家委曲求全呢。   白曜将一切都理明白了, 心中豁然开朗, 却不免又多了几分忧虑,夏侯召的未婚妻不是软肋,那什么是软肋,难不成夏侯召这人就没有七情六欲?这可难办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打击到夏侯召   真是让人头疼。   白曜目光转了转,抱拳道“既然这样,那本王就不打扰了,告辞!”   夏侯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搂着木宛童的腰,将人带进了原本订好的茶楼包间里。木宛童觉得他搂的有些狠了,她的腰有些疼。   夏侯召呼吸不稳,捏了木宛童的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看着自己。   他低下头,与木宛童的脸贴的极近,鼻尖碰着鼻尖“方才喊我什么?”   木宛童的脸迅速就红了起来,想要偏过头去不看他,却又被他顺势按在墙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   “再叫一次。”夏侯召的语气了多了几分诱哄,贴着她声音低低的道。   木宛童红着脸摇头“不行,我叫不出口。”   “那刚才怎么就叫得出了叫哥哥。”夏侯召依旧不死心,将自己的脸贴的更近,木宛童眼睛飞快的眨了眨,睫毛险些就要贴上夏侯召的脸。   “方才那不是做戏吗?”她顿了顿“你起开,不要离我这么近。”木宛童小小的推了推夏侯召的胸膛,有些抗拒,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夏侯召贴的也太近了,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就连空气都热了几分。   “你再叫一声我就起开。”夏侯召的唇在她鼻尖上烙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木宛童的脸像是烧着了一样,又像是成熟的蜜桃,透着粉红色甜蜜的色泽。   木宛童是第一次觉得夏侯召这样无赖,见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干脆闭上眼睛,强忍住羞耻,认命的小声喊了一句   “召哥哥……”   话音还未落,唇上便落下柔软湿濡的一吻,夏侯召辗转在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力道逐渐变得失控。   “你先招惹我的。”夏侯召停了停,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轻声呢喃。   “我没有……”   夏侯召趁机更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木宛童笨拙的回应他,无意间咬了他的唇角,却只是引得他激动,更热切的回吻。   他一开始没有经验,但这种事情男子好像天生带了天赋,无师自通,所以进步神速。   木宛童被他吻的头昏脑涨,喘不过来气,最后只能靠在他怀里平复呼吸,头脑都是晕乎乎的,无法思考。   夏侯召与她的手十指相扣,低着头细细把玩。   她的手细嫩的像是刚抽出芽的嫩笋,白生生的,指甲修剪的整齐,指尖带着淡淡的粉。夏侯召执起她的手,轻轻啄了几下。   “童童,早点嫁给我吧。”他似是感叹又似是恳求。   “要是舅舅同意的话……”木宛童接口。   夏侯召一愣,有些头疼,沈大老爷才是最大的阻碍。   外面的烟花开始绽放在天空,远比元宵节那次的还要盛大,花树银花,光华流溯。   木宛童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这还是她强烈要求早些回去的结果。   沈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就连侧门和角门都落了锁,沈大老爷明摆着是不高兴了。   “都锁了,干脆别回去了。”夏侯召给木宛童系了系披风,不怀好意的怂恿。   “不行。”木宛童眼波流转,轻轻的瞋了一眼他,夏侯召吧嗒在她眼皮上烙下一吻。   “我开玩笑的。”若是今晚不将童童送回去,指不定沈大老爷又要气成什么模样,若是再反悔了,他找谁哭去?   “但是门都落锁了,我们怎么进去”她也不会武功,更不会翻墙,想要进去实在有些难度。   “亲我一口我就带你进去。”夏侯召一脸严肃,好像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郑重的指了指自己的脸。   木宛童焦急的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法子了,当即踮起脚尖,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快带我进去!”   夏侯召一愣,他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童童这样实诚,竟然当真了,还主动亲了他。   总之怎么算他都不亏。     沈家的墙算是高的,足足有一丈,普通人想要翻过去就要费好大的一番力气,不要说木宛童这样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   夏侯召比量了比量,觉得差不多。   沈大老爷披了外衣,还未散发,将房里的烛火点的透亮,问了小厮“可回来了?”   小厮从木宛童院子里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禀报“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沈大老爷冷哼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还算他懂事。怎么进来的?”   他猜测是阿宛叫了门房开门,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认得她,让门房开个门估计还算能做到的。   “额……”小厮欲言又止,最后打量了沈大老爷的神色,方才咬牙道“翻……翻墙进来的……”   “你说什么翻墙进来的?”沈大老爷不怎么相信,但是转念一想,指不定阿宛那个实诚孩子真以为家里不给她开门了呢。   “是……就是翻墙进来的。夏侯将军身子矫健,动作干脆利落。”小厮眼睛放光的开始描述。   “那姑娘受伤没呢?”沈大老爷不关心夏侯召翻墙的动作到底干部干脆利落,只在意木宛童是否受伤。   得到小厮否定,沈大老爷的心才算是放下,亲自将蜡烛熄灭了,将衣服解了去内室准备上床入睡。   “都说了不会出事,偏就你操心的多,阿召是个好孩子,怎么也能护着阿宛。”江氏絮絮叨叨的替他解衣。   沈大老爷一言不发。   他不是真心实意拦着夏侯召带阿宛出去玩儿的,毕竟两个人将来成亲也要互相磨合,多多相处。   以往未决定定亲的时候磋磨磋磨也就算了,眼下都要定亲了,沈家总不能再过多给人家甩脸子,将来夏侯召再将这茬记在阿宛头上,夫妻两个会生矛盾的。   夏侯召亲了亲木宛童的额头“童童,天都这么晚了,我明早再走行吗?”   木宛童轻轻推开他“不行,给你安排了客房,你若是今晚敢留下来,舅舅明天就敢提着刀来把你剁了。”   夏侯召又低头,用唇碰了碰的木宛童的额头,一副委屈隐忍模样“记着账,欠两次了。”   “什么两次?”木宛童抬眸,水波荡漾的眼睛撞进他的心神,带了几分不解,夏侯召思绪乱了半拍。   “你说补偿我的事儿,两次了。”他抬手摇了摇手指。   木宛童看着他这幅样子,笑出来声,分明外人眼里闻风丧胆的夏侯召,谁能想到私下里是这幅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主动将吻落在他的下巴上“好,两次,天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不就是多做两次点心,有什么了不得的?   木宛童第一次这样主动,夏侯召失神的摸了摸自己被吻过的地方,神志恍惚,就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了。   他的眉眼原本该像西峰夜空孤月下的峦山,锋利而冷漠凉薄,又恍若隔云端,可望不可即。如今片刻的恍惚倒是散了这一分孤傲,化开成了几分柔软,乖顺的服帖。   木宛童抬手摩挲了他的眉眼,而后一惊,这才觉察出自己在做什么,飞快的将手收了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木宛童讷讷的缩回手,带了几分窘迫,看着夏侯召的眼睛。   夏侯召也抬手蹭了蹭她的脸“给你摸,摸一辈子都成。”   他低头,深情缱绻的看着她,他不知道怎么有人能生的像木宛童这样好,哪里都合他的心意。   什么时候都是柔软的,若一团温水,触近了只觉得温暖,连眉眼嗔痴都带着温软,贴烫在他心上。   性子是软的,身子也是软的,也只有他夜夜相拥同榻而眠才知道。   但有时这团水却又成了冰,即便跪着,脊背也是挺直的,去骂龚氏,也会带着寥寥几个人,守好他们的家。   木宛童忽然笑了。   五月十五那一天,夏泺领头,抬了聘礼,浩浩荡荡的能占满整条街,就算是富硕人家的女儿成亲,嫁妆也不过就这些了。   上好的黄花梨木箱子压得抬竿微微弯曲,可见里头放着多少沉甸甸的东西。   夏泺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宝蓝色的,绣着花团锦簇纹,这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喜庆应景。   他紧张的有些同手同脚,重重的呼了几口气,方才缓解紧张。   军中也就他长得最好看,方副将虽然一张嘴口绽莲花,但到底长得五大三粗不讨喜,夏侯召思来想去,还是让夏泺前来担任媒婆这一职位。   毕竟夏泺现在跟方副将学得也没什么差别了,那张嘴不去说书都是屈才。   “沈老爷,沈夫人!”夏泺抬手给两个人请安,一副喜气洋洋皆大欢喜的模样。   沈大老爷故作矜持的点点头,倒是沈夫人热情的将人迎进去。   夏侯召前几次提亲都是亲自前来的,最后一次板上钉钉,他来实在不合适。   几番推辞之下,终于将亲事定了下来,双方互换庚帖,只待消息公之于众,木宛童便要被冠上夏侯召的姓了。   夏侯博隐姓埋名的待在军营里,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对他区别对待,加之以往夏侯博养尊处优,身体素质跟不上,反倒受了更严苛的训练。   与他一起被训的还有木左珩,木左珩依旧没有换回原来木予南的名字,他也不打算换回来,木予南是他的过去,木左珩才是他的未来。   况且木予南这个名字众人皆知,是广平郡王的嫡子,难免走出去会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或怜悯,或讥讽……   练武师傅踢了木左珩的小腿弯,他本就蹲马步时间久了身体虚软,这一踢让他腿一个打弯,径直跪在了地上。   “废物!马步都扎不好!还能做什么!起来继续!”负责训练两人的是军中的一个教头,脾气冲的很,动不动喊打喊杀骂爹骂娘的,没有人敢招惹。   他虽然不知道夏侯召为什么把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破孩子送在他手里让他练,但落在他手里就别想着轻轻松松的出去了。   木左珩跌倒的一刻,听见夏侯博笑出了声,忍不住回头怒瞪他一眼。   练武师傅又一脚踢在夏侯博腿弯上,他也跟着摔了个狗吃屎。这次轮到木左珩来笑话他了。   两个人虽然一起训练,甚至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但关系真就没好到那儿去,还是依旧的水火不容,几句话不对付就恨不得掐起来。   大概是两人性子太过相似,都是一样的执拗,同性相斥,所以就格外的看不上眼对方。   外头传信兵骑着高头大马,奔腾而至,马蹄撩起的灰尘足有一人高,呛得人直咳嗦。   传信兵到了夏侯召的营帐外方才急急忙忙的下马,待到通报之后就一股脑钻进营帐里。   夏侯召平日是不回将军府的,只随着驻军在樊门关口驻扎,虽然离得不远,但府里没有可记挂的,回去也冷冰冰的,他回去做什么?   “怎么了?”他放下手里悬着的毫笔,搁在笔架上,头也不抬的问道。   “将军,西南山林有一支队伍朝着樊门关靠近,看着有些混乱,也未有旗帜,却衣着统一,想必是南齐的军队。”传信兵跪地抱拳,盯着地面,目不斜视的禀报。   都听说夏侯将军最近练字练的勤奋,但他们哪里敢看?往常从下命令的帖子上那个“可”字就能看出,夏侯将军的字是多丑,   夏侯召敛眸,将书案上的宣纸收起来,继而铺开一张地形图。   早前听说顺帝派兵讨伐他,只是主帅兵部尚书半路就自刎而死,军队也一哄而散,搞得顺帝生了一场大病,将兵部尚书满门抄斩。   但朝上至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哪还有力气去管这些逃散的军队?就算丢脸,顺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这件事距今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以往半点风头都没有,怎么忽然冒出在樊门关西南的山里了?   正被议论着的军队,现在正驻扎在樊门关西南的骝城,他们不敢走大路,生怕再被人察觉,只能化整为散,分散着从南齐的各个小路奔赴樊门关。   其中一支行进速度明显要快些,这两个月里风餐露宿,日子明显不怎么好过。   “霍大哥,咱们马上就要靠近樊门关了……”有个年纪轻的小兵拢了两根干树枝堆在地上,为晚上的安营扎寨做准备。   他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忐忑,马上就要到樊门关了,不知道夏侯召是个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家再见到家里的亲人,他娘可是给他订了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做媳妇,他要是回去晚了,估摸着媳妇都是别人家的了。   被叫做霍大哥的那个人叫霍光,是这支队伍中最有胆识,也最有气量能力的一个,当初提议去樊门关投奔夏侯召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那年轻的士兵一说话,众人的目光就随着转向霍光了,用略带忐忑的信赖眼神去看着他。这些日子下来,霍光明显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领袖,拥有不小的威望。   他摇了摇头“你们放心就是,我原本是见过夏侯将军的,他虽然名声不好,但为人光明磊落,绝不牵连无辜,我们若是诚心投奔,他必然会接纳我们的。”   众人这才将担忧放下来,继续去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儿。顺帝包括他老子成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将士饱受摧残,虽然没见过夏侯召,但心多多少少都已经偏向他。   未知的总比已知的更具有魅力。   夏侯召万万没想到,有人是这样评价他的,光明磊落?不牵连无辜?他最擅长做的可就是连坐了,也不知道那霍光是不是在做梦。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大家不要光凭世人的片面之词就认定一个人的好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亲自见了人才能有个确切的认识。”霍光继续安抚大家。   “他们想做什么?”方副将随着夏侯召登上十丈高的瞭望塔向下瞭望。   樊门关地势本就高,这瞭望塔更能将附近几座城池的异动看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当鸽子精的感觉真爽,咕咕咕 作者早上咕咕咕了,你们可以打她了!   第六十九章   西南方山林空地里的点点星火, 在夜幕之下格外清晰, 不知道的还以为着火。   夏侯召却认得, 那是军营驻扎的地方, 火光星星点点, 是升起取暖的篝火。   方副将依旧不解,浓黑的眉毛打成死结。   抱拳与夏侯召道“将军,不若让属下带人去将他们剿了, 省的留下祸患。”   现在樊门关周围的城池虽明面上还是南齐的,但实际上夏侯召的人马出入犹如入无人之境, 无条件放行,与归入樊门关没差多少了。   即便方副将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围剿那些残兵剩勇,周围的知府也都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甚至多多少少提供些帮助。   夏侯召饶有兴趣的摇头“不必,让我瞧瞧他们想做什么。”   他最近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想要逗逗他们。   方副将不再多话,就算那些人想要有什么动作也翻不起浪花, 樊门关几十万驻军不是摆着好看的。   自古樊门关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将士都已经有了足够应变突发危急的能力。就算是北越大军突然来袭都不至于慌乱, 何况是有准备的对付这几个三猫两狗。   霍光带着一众人在山上好好休整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生火做饭,队伍之中陷入了忙碌。   “都精神些!”霍光站在略高的一块儿石头上,冲着众人喊。   他们是去投奔夏侯召打仗的,若再像是一群瘟鸡, 低头丧气的,夏侯召恐怕会嫌弃。   他特意对着河面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绑了绑,又从身上撕了片布,用水打湿拧干,擦了擦手脸,不至于披头散发,浑身泥土的像个乞丐。   一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樊门关走去,刚到城门就被拦下了了。   “做什么的?”城门守卫上下打量一眼,厉声盘问。   城头上传来一阵吱呀开弓之声,霍光不免抬头去看,被一排排寒光凛凛的箭头闪了眼睛。   城墙上的兵士弯弓搭箭,严阵以待,实在是霍光他们穿着带有南齐军队标识的甲胄,有些危险。   樊门关是座军城,城中土生土长的百姓比较少,贴近边关,战乱频繁,谁敢不要命的留在这里   也只有安土重迁之人,或是实在贫穷,跑不掉的,才留在这里。   就算城中百姓少,也不能掉以轻心,就将他们放进去。   霍光忐忑的抬起双臂“我是领头的,前来投奔夏侯将军的,还请通融放行。”   “谁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包藏祸心?”守门侍卫坚决不肯将他们放进去。   “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投奔夏侯将军的!南齐皇帝无道,欺压黎庶,不拿我们的命当命,我们想要投奔将军谋求一条生路,绝无二心!”   霍光知道他们难免有戒心,便伸手将身上绑着的刀剑都扔在地上,他身后跟着的人见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样学样的将武器都丢在地上。   哐啷叮当的在地上成了一堆,足够有诚意。   方副将在上头看了许久,见此情景,不免啧了一声,朝霍光喊道“想进去投奔我们将军也成,但我可做不了主。”   他自从昨日知道这支队伍接近樊门关就开始在这儿等着了。   “有什么条件,您尽管开!”霍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要命一条。   方副将有些敬佩霍光的胆识,倚在墙头上朝着他一指“你!敢不敢进来,让我们将军见见你!”   霍光微怔,最后还是下了决心点头,安抚好了身后的弟兄,孤身进了城门。   守门人上上下下将他搜过一遍,才敢放他进去。   “你为什么投奔我?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你脖子拧断了?”夏侯召歪在椅背上,闲闲的看着霍光,又将目光转开,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成亲,霍光这些人投不投奔他,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樊门关的兵已经够多了。   “想必将军一定是不记得在下了。”   霍光此言一出,又让夏侯召将目光转向了他,夏侯召上上下下打量了,印象里丝毫没有过这个人。   霍光喉咙里有些干涩,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   “当初在下是平城侯府的护院,将军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府中的老夫人趁着将军不在府里,无事生非,硬要闯入正院?”   夏侯召自然记得那次,童童站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冷冷的月光倾射在她身上,温柔又恬淡。但他却生了好大的气,生气她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危险的情况却偏要留下来。   他缓缓点头,霍光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便又继续。   “实不相瞒,小人当时也在其中……”说起这个,霍光不免有些羞愧。   “宛姑娘聪慧,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众人劝退,当日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将军您回来会恼怒责怪我们,便恳请宛姑娘在您面前说说好话……”   ‘宛姑娘聪慧’这句话说在了夏侯召心坎儿上,他的女人,能不聪慧?面上放缓了几分,多少削减了几分冷漠。   “你继续。”他右手指轻轻扣了书案,发出细微的当当声。   霍光瞥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又将目光滑开“宛姑娘却说,您是个最恩怨分明不过的人,也最为大度,必定不会迁怒无辜。后来果真并无一人受罚,小人之后投军,也一直感念将军高义。”   夏侯召这才清楚,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在外人面前一顿吹嘘他品行高洁,这才惹来投奔这一出。   真是……   夏侯召敲了敲书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又暗暗腹诽,他在童童的心里当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小丫头还怪会夸人的。   “既然如此,那便留下,你带来的那支队伍,依旧由你来带。”夏侯召虽然同意将他们留下,心中却依旧有所防备。   “将军,骝城知府求见。”   夏侯召大多也想得出骝城知府是为了什么前来,无非还是来献殷勤的,当即打发了“不见,让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爷没空见他!”   这十二城的知府里他最不待见的就是骝城知府,半点脑子都不长,回头一定要换一个。   霍光一愣,这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说好的磊落光明,大度宽容呢?   霍光带来的那一队人算是真正的入了樊门关,夏侯召将他们安置在军营较为热闹的地方,好观察。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像是漆黑的幕布笼罩在天上,夏侯召走出营帐门的时候,木左珩像一只小牛犊子一样撞在他身上,好在他力气大,转手反倒将木左珩钳制住了。   “你干什么?”夏侯召单手钳制了木左珩的两个手腕,空出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顶。   看着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夏侯召还是将人拖回了自己营帐中,教小舅子这件事儿,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省的小舅子丢脸再去给他姐姐哭。   木左珩使劲挣了挣,发现纹丝不动,眼睛瞪圆了去看夏侯召“你卑鄙无耻!你骗人!”   “我怎么就骗人了?”夏侯召拍了一把木左珩的脑袋,力道不小,让木左珩一个踉跄。   木左珩头晕脑胀,却还是瞪起眼睛看着夏侯召   “你骗人!你明明说等我有能力了就从你身边把姐姐接走,你说话不算话!你都要和她成亲了,我怎么把她接走!”   木左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夏侯召斜着眼睛打量,这小舅子就哭起来跟他媳妇像,但是哭得丑,没童童好看。   夏侯召将手松开,木左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夏侯召踹了他一脚“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起来说话!”   木左珩最受不得夏侯召说他没出息,给他姐姐丢脸,当即抹抹眼睛又站起来。   “那我不娶她,总不能让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吧?何况这门亲事可是你舅舅同意的。”夏侯召一挑眉,语气里带了几分悠然的感叹,让木左珩心里又是一气。   “你骗人,一定是你威胁我舅舅!不然他怎么可能把姐姐嫁给你这个人渣!”木左珩不信。   “好,那你姐姐就一辈子都不嫁人了?等你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夏侯召语气淡淡,他不怎么想揍木左珩,这个小孩子也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木左珩陷入犹豫,不说话了。姐姐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他想让姐姐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的过一辈子呢。   “你放眼看一看,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配得上你姐姐吗”   夏侯召这话虽然说得不要脸了些,但木左珩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他在邺城见着的那些公子哥儿,要么招猫逗狗,要么憨头憨脑,没有一个配得上姐姐。   他对夏侯召怀有偏见,主要还是因着在平城侯府的时候,夏侯召胁迫了姐姐!所以他恨极了夏侯召,但是后来他发现夏侯召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对姐姐也很好。   可他还是耿耿于怀夏侯召威胁姐姐的那件事。   “你舅舅会推你姐姐进火坑吗?”夏侯召问。   木左珩茫然的摇摇头,舅舅最疼姐姐了,舍得揍他都舍不得冲姐姐说一句重话,怎么可能对姐姐不好。   “那你姐姐会主动跳进火坑吗?”夏侯召又问。   木左珩继续摇头,姐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往火坑里跳?   “所以我是火坑吗?”   木左珩下意识摇头,意识到了什么,又飞快的点头。   “你套我话!”木左珩即便有些不高兴,也没有方才抵抗的强烈。   夏侯召摸了摸木左珩的脑袋“这不就得了,你年纪小,别总掺和大人之间的事。你舅舅不会把你姐姐往火坑里推,你姐姐也不会主动往火坑里跳,你放宽心,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姐姐了。”   “我最近练武很有成效。”木左珩声音幽幽。   “所以呢?”夏侯召不清楚他的意图,难不成木左珩是要找自己比划比划?已经逐渐有些不太耐烦应付木左珩了。   “所以我就算打不过你,你也要小心!如果你对我姐姐不好,我就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暗杀你!就算你武功比我好,我豁上命肯定也能杀死你!”   夏侯召眯了眯眼,不忍心告诉他,就算你再练二十年,你也刺杀不掉我。只是拍了拍木左珩的脑袋   “那你加油。”   “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木左珩挥开夏侯召的手,闷闷的吼道。   夏侯召本来应付这个小破孩子就因为他是木宛童的弟弟,但是这个小破孩子也话太多了,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一脚踹上了木左珩的屁股,将木左珩踹的一个踉跄   “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他顿了顿“我早就和你说过,我除了对你姐姐,对旁人没什么耐心,对你也是,所以不要这么聒噪!”   木左珩揉着屁股,瞪圆了眼睛,狠狠的刮了夏侯召一眼。   “滚出去!”夏侯召不耐烦的赶人。   “别以为你年纪大你就能欺负我,你总有老的时候!”木左珩这句话掷地有声,只是说完这句话就飞快的溜走了,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夏侯召怒火中烧,捡起来的砚台却不知道该砸谁,干脆一把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他本来就介意他年龄的问题,木左珩还敢往他伤口上撒盐。   小兔崽子!   “去!让木左珩沿着军营跑五圈,跑不完明天就别吃饭了,饿死吧!”夏侯召抓了方副将让他去给练武师傅传信。   方副将挠挠头,看着暴躁的夏侯召应了。   你看看这就是有特权的!小舅子就是不一样,要是换别人,头都得被扭下来!军营一圈也就二十里,跑个五圈也就一百里,不算多,不算多……   “还有!”   即将出去的方副将被夏侯召又叫了回来。   “城外的那个湖给我填了!”   方副将以为夏侯召的病好了,没想到又犯了。城外的那泊湖水,昨儿夏侯召还夸好看,喜欢的不得了,澄绿的像是翡翠,今儿就见不得了。   喜欢的就要毁了,这毛病又犯了!   但也不能反驳,只领了名又下去,却又被叫回来“算了,放着吧,说不定童童喜欢,填了就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方副将被来来回回的叫了几次,他算是明白了,夏侯召这毛病不是反反复复发作,而是碰上了木宛童就弱了,离了木宛童就又犯了。   往常才邺城的时候,宛姑娘跟在他身边儿,明显那些好东西都留住了,宛姑娘只要说一句可惜,夏侯召就碰都不会碰。   方副将想着,若是这个人能撕碎了重拼上,木宛童估计就被夏侯召撕了拼拼了撕八百回了,毕竟爱到深处就是毁,毁了就永恒,这是夏侯召喜欢东西的方式。   将东西毁了,心一边疼着,又一边痛快着。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这样的夏侯召方副将见了几百回,却没在邺城见过。   不过也说不定,宛姑娘是揉进他骨头里的人,他可能舍不得把自己拆骨扒肉。但是依照夏侯召的癫狂劲儿,割自己肉也是可能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对木宛童下手,就像他对待其他喜爱的东西那样?这是方副将一直提心吊胆而且想不通的。   方副将不问,夏侯召也从来不说。   “呦,罚跑呢?”夏侯博打着饱嗝,悠闲的看着木左珩。   木左珩现在累的气喘吁吁,没空和夏侯博耍嘴皮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稍微慢一点,练武师傅的柳条鞭子就抽上来了。   “听说你顶撞将军被罚跑了,罚了几圈儿啊?”夏侯博见木左珩不搭理他,皱眉小跑着追上去问他。   练武师傅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五圈,这才第二圈就不行了,你瞧瞧这小身板子。”   夏侯博啧了一声,将外衣脱了甩在地上“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小爷就帮你分担分担,平常都是咱俩一块挨罚,现在就你一个人受苦小爷还有点于心不忍。小爷替你跑两圈怎么样?”   “你……你……有病……啊!”木左珩听夏侯博说这样的话,才忍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的骂他。   夏侯博真是有病啊!上赶着找罚!   “千金难买小爷乐意!”夏侯博说完就跟着木左珩一起跑。   好歹一起训了这么久,两人虽然总是吵架,但多少都有情义在里头的。   “哎!”夏侯博像是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下次小爷挨罚了,你也得记得讲义气的!”   木左珩脸因为缺氧憋得通红,嗤笑一声,嘴角却微微扬起了笑意,你放心,你肯定有挨罚的时候,到时候让你求着我陪你!   练武师傅回想方副将下的命令,只说让跑完五圈,可没说不让替跑,应当也是行的吧……   夏侯博和木左珩这两个小子的身体素质半斤八两,跑跑也有好处。要就是木左珩一个人跑五圈,估计半条命都得没了。   沈家在婚期上一直同夏侯召谈不拢,谁也不肯让谁。   沈家的意思是坚决将木宛童留到二十岁,最早也得十八岁才能出嫁,夏侯召一听就恨不得炸毛。 作者有话要说:  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嘿嘿! 阿鱼去洗澡澡了,一会儿回来捉虫!   第七十章   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再等五年就二十八了, 奔三的年纪实在不算轻了, 虽然他一直忌讳旁人说他年纪大这件事, 会显得与木宛童差的太多, 但年龄这个事终究还是摆在这儿。   人家二十八孩子都上学了,他二十八才刚娶妻,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   所以在沈家伏小做低几个月, 终于在这件事上不能妥协了。   “童童怀孕了,晚辈觉得此事还是早些好。”   三……   二……   一……   夏侯召倒数沈大老爷暴跳如雷的时间。   果不其然。   “你他娘的就是在放屁!”以往像这样的脏话, 沈大老爷要做个光风霁月的谪仙人,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骂, 现在他已经憋不住了。   夏侯召不为所动,巍然如山“舅父明察,的确如此。”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会把阿宛早些嫁给你?我呸,你想多了!我就不信!”沈大老爷见夏侯召一副笃定的模样,心都凉了半截。   “滚!你给我滚出去!”沈大老爷砸了个杯子在夏侯召脚边, 厉声责骂。   夏侯召起身,淡定的离去。   江氏被这出闹剧惊的目瞪口呆, 他扯了扯沈大老爷的袖子, 声音干涸的唤了句   “老爷,这可怎么办?”   “你去找阿宛探探口风,千万别伤着孩子的心。”沈大老爷揉揉额角。   但愿夏侯召是胡说的,阿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呢, 怎么可能说怀孕就怀孕了?   一定是夏侯召瞎说的,为的就是让阿宛早早嫁过去,他才不会上当呢。   “阿宛。”江氏端了莲子羹给木宛童来。   木宛童恹恹的仰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好,也不怎么爱吃东西。   江氏心里一个咯噔,不免开始怀疑夏侯召那番话的真假。   “阿宛要不要找府医过来瞧瞧。”江氏试探着劝道。   木宛童赶忙拒绝,就是最近受了凉,所以脾胃差些,倒是不碍事,回头叫了府医过来,又要让外祖母担心。   看着木宛童拒绝,江氏的心更吊的老高,她相信阿宛不是个轻浮的孩子,但是夏侯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年纪大,一肚子鬼心眼,看着阿宛的眼神就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阿宛年纪小,难免会受蛊惑。   阿宛这孩子受委屈也从来不知道跟家里说。若是真有孕了,恐怕也会因着担心家里而隐瞒,况且这也不是光彩的事儿,不好大肆宣扬,总要藏着掖着。   还没等问,江氏就已经心里脑补出了一番苦情大戏,阿宛被夏侯召骗身骗心,却为了家里不敢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忍下的大戏。   想到此处,江氏不免迟疑,道倒也不算骗身骗心,两个孩子两情相悦,顶多算是情难自已,情难自已……   晌午时候,江氏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道酥肉卷,油而不腻,香酥满口。   木宛童连碰都不碰,江氏特意夹了一块儿给她,她只闻见这味儿就脸色发白,掩着唇别过头去。   “有些严重了,还是叫府医过来看看好。”   木宛童拧不过江氏,只得老老实实叫府医过来替她把脉,江氏的帕子死死的揪在手里,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木宛童。   府医将药箱收拾了,躬身与江氏道“夫人还请去外间详谈。”   木宛童皱眉不解,不就是受凉了,怎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儿说的。   府医吞吞吐吐,最后方才道“姑娘近来不能受凉,荤腥之物还是少沾为好,多注意休息,香料之类的少用,尤其是寒性的……”   江氏呆呆的打发了府医出去,又吩咐了下头人“去,叫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过来,我就不信……”   一连换了三四个大夫,说的话也都是一模一样 。江氏赏了大笔银钱,让他们守口如瓶,万万不能说出去。   他们欢天喜地的应了,没想到就是奉命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得到这么多的银子。   那沈家姑娘不过就是受凉,脾胃虚弱,让注意少用荤腥是没问题的,省的再惹得吐,熏香少用,也是有道理的。   “老爷……”江氏摸着眼泪,握着沈大老爷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沈大老爷就知道事情不好“大夫都怎么说?”   江氏摇摇头“大夫还能怎么说,他们好意思直说吗?可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   沈大老爷一听,恨不得现在就去樊门关,将夏侯召的头拧下来。   “阿宛怎么样?”沈大老爷心里埋怨的是夏侯召,却对木宛童是一样的疼爱,丝毫没变过。   就算他以为木宛童婚前有孕,第一个想着的也是她的身体。   “大夫说阿宛身子还好,只是要注意休息。咱们可千万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儿,省的孩子听了不舒服。”江氏规劝,生怕沈大老爷脾气暴躁,无意间说露了嘴。   “这件事儿就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了,旁人不能说,家里孩子们不能知道,老太太那儿更不能让她知道。”   “那咱们想想婚期该怎么办罢。”江氏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开。   “还能怎么办,就得听夏侯召的了……”沈大老爷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不说别的,老太太那儿就解释不清楚,老太太可是还想多留阿宛几年。   但是回头拖时间长了,总不能让阿宛大着肚子出嫁不是?   婚期定在六月份,距今已经不剩所长时间了。   木宛童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她问江氏,江氏也含含糊糊的不肯回答,她便只当做是夏侯召又使了什么法子。   沈老太君纵然不舍,但还是让沈大老爷劝住了。    夏侯召心心念念想要娶木宛童许久,自然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他算得上是富可敌国,比皇帝老子还有钱几分,又不是个肯委屈的自己的人,更不肯委屈木宛童,所以一切都是按着最好的来。   就连皇帝大婚都不一定能比得上他。   成婚的前几日,十二城的知府借恭贺新婚的由头,将城池作为贺礼送给了夏侯召。   本来国土这种东西,是属于人家皇室的,知府只是代为打理,但顺帝没能耐,眼瞧着南齐大厦将倾,他们可不得另投明主。   夏侯召老早看着骝城知府不顺眼,干脆让他退居二线颐养天年,换骝城知府他儿子顶上来。既然都是一家人,骝城知府也不好说什么,乐滋滋的当自己的老太爷去了。   这城池是有了一大片,但夏侯召丝毫没有改立国号称帝的意图,倒是让所有人都不解。   古往今来,但凡是造反的,就算只有芝麻大小的地方,也得象征性登个基,立个朝,称个皇,夏侯召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可别说他是不看重这些虚名,早造反都造了,还装什么淡泊名利宁静致远?   夏侯召之所以在众人的催促之下也迟迟不肯登基,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对古往今来那些急功近利的做法表示嗤之以鼻。   地方还没多大呢,就急不可耐的称帝了,也不嫌寒碜,他若是登基为帝,必然是将国土收归己有的那一天,他的野心很大,瞧不上这小小的十三座城池。   北越的三皇子又来了,他三番两次的前来,夏侯召不将他扔出去都是客气仁慈的了。   白曜曾经刺杀木宛童一事,夏侯召可还记在小本子上清清楚楚,就等着哪一天新账旧账一起算。   “夏侯将军,本王还是里来劝说你归顺我们北越的。”白曜语气缓缓,里头包含着无尽的劝诱,北越皇帝看着夏侯召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得到了南齐的十二座城池,实在是眼热,这才再三催促白曜,一定要劝降夏侯召。   夏侯召现在手里可是有十三座城,若是夏侯召能带着这十三座城归顺北越,那对北越可是大大的有益。   “三皇子趁着现在还能走赶紧走吧,别怪我未曾警告过你,再晚一刻钟,你可就走不掉了。”夏侯召给白曜下了最后通牒,他从来不开玩笑。   白曜却不了解夏侯召的脾气,只以为他是恐吓自己,毕竟他是北越的三皇子,地位尊贵,他笃定夏侯召不会对他做什么。   夏侯召看了眼香炉里烧着的香,在心中默默倒数,白曜喋喋不休的话,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夏侯将军,若是你归顺我们北越,这十三座城还交由你管辖如何?父皇会封你做藩王……”白曜丝毫没有意识到夏侯召并非玩笑。   “来人,既然三皇子不想走,就让他留下别走了。我成亲不宜见血,待到大婚之后,拿他的头颅祭旗。” 夏侯召心中默数完最后一个数字,拍手叫人将白曜带出去,关进地牢。   “夏侯召,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北越的三皇子,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白曜被人钳制住,他这才意识到夏侯召不是再同他玩笑,是动真格的了,当即不安分的挣扎起来。   “下辈子做使臣,先把普通话练好再出来,我听了辣耳朵!”夏侯召,命人将白曜的嘴堵上。   他是真听够白曜说话了。   北越的普通话本就不标准,白曜的更带了他母族的口音,一口腔调七扭八拐,不知道要拐到哪里去,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儿,甚至都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每次白曜走后,军中不少人就开始学白曜的说话口音,并以此为取乐,觉得十分滑稽。   樊门关周围十二城叛变南齐,归入夏侯召一事传的飞快。   不仅仅是因为这十二座城将原本水蓝色的旗帜改换成了黑底红纹的,更是因为顺帝已经完全得不到这十二座城的消息了。   朝中不免人心惶惶。虽然南齐地大物博,土地辽阔,是四国之最,但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一共一百零一座城,让夏侯召占去了十三座,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何况樊门关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是夏侯召南下攻打,南齐将毫无还手之力,一片开阔的平原,往哪儿去躲?   “众卿以为如何”顺帝阴鸷的看向下面埋头的众人,他们拍马屁的时候一个顶俩,到了关键时候连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尤其是刚走马上任的兵部尚书,他恨不得将脑袋削尖了钻到地下,他时刻谨记上一任兵部尚书的死法,不敢再步后尘。   他也不会打仗,若是到时候皇帝让他去带兵打仗,他不如直接去投诚夏侯召罢,听说夏侯召收留了不少南齐的将士。   顺帝的气色还不如刚登基的时候,脸色蜡黄,身材干瘦,眼底青黛,目光浑浊,一副明摆着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原本还算得上俊俏,现在已经只能用颓萎来形容。就算北边儿乱成一片,南齐失了再多的土地,也不影响他这个皇帝纵情声色。   龙椅旁设了一张纯金打造的椅子,上头歪着个娇媚的美人,明黄色宫装,发髻高耸,金玉堆砌,却丝毫不能夺了她的光彩,反倒更衬的妖丽。她光着一双玉足,雪白的腕子上缠着一对金镯子,行动间镯子上悬挂的铃铛清脆作响,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显得实在不堪。   明摆着不是皇后,皇后没这幅皮囊,也没这份儿宠爱,这是顺帝登基后新立的贵妃,说是宠冠六宫都不为过,要什么给什么,就连上朝都带着,半刻都不肯离开视线。   众大臣目不斜视,不敢抬头看一眼,生怕再没了命。   这女人是个狠角色,惹不起惹不起。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就让皇帝着魔了。   听说原本是个舞姬,姓姚,御前靠着反弹琵琶一技就一飞冲天了,又无父无母,没有亲眷,皇帝更加怜爱。先是立为昭仪,不过半月就晋为贵妃,现在隐隐有废皇后的意思。   若是南齐在顺帝的手里完了,这女人指不定能被史书记上一笔,记成个遗臭万年,媚上惑主的妖妃,但不管怎么着,到底也是名流千古了不是?管他恶名善名,能留下名就是本事。   “皇上,既然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这样无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臣妾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陛下肯不肯听……”姚贵妃媚眼如丝,勾着顺帝的魂。   顺帝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姚贵妃冰雪雕砌的玉足,迷恋的摩挲着“爱妃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听听。”   “臣妾看一古书上说,百年前有一国,因实力不敌敌国,险些就要被灭国了,最后用了五百个活人祭天,最终感动了上苍,天降一雷,将敌国的皇帝劈死了……”姚贵妃用足尖蹭了蹭顺帝的下颚,声音带了几分委屈和挑逗   “不知道陛下可愿意试一试?”   下头的众人听完,俱是冷汗津津,这样的无稽之谈,是个人都不会信以为真,陛下应当不会……   正想着,就听上首顺帝大笑出声“爱妃所言实乃良策!只是南齐地大物博,五百个哪能够,要五千五万个方才显示的出诚意!”   疯了,疯了!皇帝疯了!这是所有大臣的念头。   前任老皇帝为了炼丹,寻求长生不老,已经残害生灵,造孽无数,没想到老皇帝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的虚言,就要大开杀戒。   “陛下三思!”所有人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他们就是想要荣华富贵,但还不想跟着这昏君在史书上一起遗臭万年,这妖妃不介意,他们这把老骨头可介意。   大开杀戒,难免会让民心思变,引起轩然大波,动摇南齐朝纲,这远远比夏侯召带来的威胁要来得更厉害。   “你们这个不行那个不许,你们想要朕怎么样?”顺帝暴怒,恨不得将朝上这些老家伙都发落了,只是忍了忍,又有了一个计策   “北越的使臣是不是还在邺城?”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低头应道“北越使臣还在四方馆,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所以……”   他脖子上沁出冷汗,皇帝可别抽风,想要把人家使臣拉出来砍了。   “不!不!你把他给朕叫过来!朕要和北越一同对付夏侯召,朕就不相信,倾两国之兵力,就对付不了一个夏侯召!”顺帝的眼底闪着疯狂的光,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   他一开始就嫉妒夏侯召,为什么夏侯召也是父皇的儿子,而且夏侯召还能大权在握,活的逍遥自在,甚至父皇临死之前都想把皇位传给夏侯召!他只想要夏侯召死!   众人对于这个法子依旧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顺帝这法子说不好听了叫通敌叛国,哪有一个皇帝,主动跟敌国商量着对付自己国的叛臣的。   就像你家媳妇给你带了绿帽子,你非要把隔壁天天跟你打仗的老王叫过来一起揍你媳妇一样,怎么说都觉得不对劲儿。   “陛下三思。”朝臣又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顺帝的耐心用尽,脚步虚浮的下了龙椅,揪着李丞相的领子,李丞相诚惶诚恐的随着顺帝的动作直起身子。   “若是你们再说这些屁话,就一起去上战场吧!”顺帝眼睛猩红,一把扔开了李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即将是作者们最爱的追妻火葬场情节,hiahiahiahiahiahia~~   第七十一章   顺帝凭借着一股子疯劲儿, 还是跟北越的使臣谈妥了。   只要北越将夏侯召打下来, 那十三座城南齐都不要了, 白送给北越。   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个明明白白说将自己的国土送给敌国的皇帝, 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夏侯召要成亲这件事变的轰轰烈烈, 开始逐层传递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 无不有所耳闻。   龚映雪近来被诊出有孕,安心在府里养胎, 温氏指望她给自己生个嫡孙。高满月在龚映雪跟前儿养的不错,性子开朗了许多,没有以前的小家子气了, 龚映雪不是个肚量狭小的嫡母,对高满月算是尽心尽力,求仁得仁,高满月对她也亲近,远超过亲生母亲。   “夫人, 听闻结亲的是沈家的表姑娘,就是广平郡王的女儿, 没想到广平郡王都死了, 她还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就是可怜宛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到底是没能成为正妻……”贴身丫鬟含香给她摇扇, 嘴里不停歇道。   含香与一开始来邺城相比较,多了几分沉稳。   “你可知道宛姑娘是谁?”龚映雪也不恼怒,嘴角含笑。   含香摇头,她只知道宛姑娘是龚氏给夏侯召的妾室,人也宽厚,却不知道宛姑娘的身份。   “宛姑娘就是广平郡王的女儿,是沈家的外孙女,当初她亲自将我送上了花轿。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意胡说。”龚映雪点了点含香的鼻尖,笑着嘲道。   含香惊讶的张大了嘴,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竟……竟然……”   这样想着,心里替宛姑娘的不忿和委屈都散了,含香心里,那个平成王府里温温柔柔又漂亮的跟天仙儿似的宛姑娘,一定要与夏侯召站在一起才算相配。   “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权势大着呢。”龚映雪嘴里状似无意的幽幽叹了句。   就算木宛童在夏侯召身边儿为奴为婢,回了沈家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何况夏侯召是将人捧在心尖尖儿上的,无论如何也委屈不到木宛童。   夏侯召要与木宛童成亲这件事高稔近来也知道,所以整日失魂落魄的,龚映雪知道他心里有木宛童,却不点破,依旧如往日那般温柔小意。   她想要的无非是宁臣侯夫人的名头,最多在能与夫君举案齐眉,这便足够了,至于夫君心里有谁,都不重要,她总不能将高稔的心剖开,把自己放进去。   温氏对龚映雪的贤惠得体甚为满意。高稔的正妻,就该如此,换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恐怕要出事。   嫁衣自从夏侯召回来就已经开始赶工,聘礼他掏空了私库里所有的好东西,只有木宛童的嫁妆,自打她出生开始,沈家和广平王府就年年往上添,到现在已经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距离成亲还有三天,木宛童掰着手指算日子,说不出激动还是兴奋,好像二者都没有。嫁给夏侯召是意料之中,计划之内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惊喜之感,但期待多多少少都是有的。   “阿宛,舅母再叫了府医过来给你诊脉。”江氏打了帘子进来,语气担忧的看着木宛童,这几日准备成亲事宜,过于忙碌,生怕木宛童的身子再吃不消,有什么损耗,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半点儿的差错都不能有。   木宛童不免心中疑惑,这半个月里,舅母对她的照顾说是无微不至都不为过,怕她着凉怕她受热,就是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这样悉心的看护,好像她得了什么重病就要不久于人世一样。   她只当做是要出嫁了,舅母舍不得,所以更疼她了一些,但知觉却又告诉她不太对劲儿。   “舅母,我身子好的很,就不用大夫特意走一趟了。”木宛童摇头拒绝,前几日她的确受凉,身体偶有不适,但都已经痊愈,不碍事了,来来回回的折腾实在麻烦。   江氏却在这件事上异常执拗,将欲要起身的木宛童按下去“不行,你听我的,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不就成个亲,怎么就成了非常时期?又不是生了病就不能出嫁一样。但既然是江氏的拳拳之心,自然她也不能辜负,便不再抗拒,点头应了。   府医还是捋着山羊小胡子,语气不急不缓“姑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近日温差较大,注意保暖,旁的就没什么了。”   只是抬头与江氏使了个眼色,要她跟出去说话。   “你不要出声,我跟去瞧瞧。”木宛童不顾江氏临走时候的嘱托,掀开身上的薄毯,扬了扬下巴嘱咐苦芽。   每次大夫来诊完脉,都是这样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好像她真就是得了绝症不能让她知道一样,偏舅母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她身子无恙。   “夫人,姑娘的身子你也清楚,没什么毛病,就是体质虚寒,多调养就没事儿了,只是现在非同寻常,要更为精细,不然回头是要吃苦头的。”府医的话依旧模棱两可,江氏偏偏就往旁的地方去想了,她已经笃定木宛童有孕。   “大夫,我们阿宛体寒,生产的时候可会有意外”江氏不免担忧。   “只要调养好了,没什么意外,夫人不必担心。”府医又与江氏交流了一番,这才躬身告退。   江氏看着府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都怪那个夏侯召,若不是阿宛现在怀孕了,怎么至于这么早就要出嫁。”   江氏的眼底泛起红色,涌出水光,又拿帕子按了按,收拾好了,方才转身往屋里去。   木宛童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她飞快的躺会原本的榻上,将薄毯搭在身上,装作若无其事。   她什么时候怀孕的?她怎么自己不知道?   原来是舅母误会了,所以才将婚期提前,怨不得……   “舅母,府医方才都说了什么?”木宛童状似无意的问道。   “只叫你好好休养,不要劳累,旁的没说什么。”江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木宛童摸了摸肚子,咬了咬唇角,脸上带了几分愧疚和无助,江氏见她这幅样子,猜测她可能要说什么,急忙拦住了“你安心就是,我和你舅舅不会怪罪你,你是我们的心尖肉,我们怎么会怪你,要怪也只能怪夏侯召。”   木宛童张了张嘴,她还没说什么呢……   却只是顺着江氏的话继续试探道“是夏侯召告诉你们的吧……”   “可不就是他,为了娶你,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若不是他说你有孕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江氏的语气里满是愤慨,原本对夏侯召积攒起来的好印象没了个七八分。   木宛童的手暗地里紧紧揪住了身上盖着的毯子,只是面色上丝毫不显,依旧是低着头,一副羞愧的模样。   现在她若是说出实情,舅母和舅舅一定会取消婚期,但现在婚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沈家三日后要嫁女儿,若是现在取消,只会让沈家和夏侯召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夏侯召恐怕就是知道她有所顾忌,就算事情败露,他也有恃无恐。木宛童自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夏侯召,也以为夏侯召对她的爱是不掺杂一点多余东西的,没想到她还是看错了。   夏侯召与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夏侯召没什么区别,只是将自己伪装了,伪装成一副深情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赌一把,却不知赌的对不对。   虽然夏侯召这辈子会履行承诺,只爱她一个人,但却多了隐瞒。她以往觉得夏侯召不屑于撒谎,至少磊落正直……   江氏安抚了她许久,却见她神色不快,下意识不说话了。   “没事,舅母,我累了,我想睡觉。”木宛童靠在江氏怀里,摇了摇江氏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家撒娇的姿态,眼底却湿润了,她将眼泪咽回去,继续若无其事。   江氏摸了摸她的头“困了就睡吧,舅母先出去,晚上想要吃什么?”   “想吃舅母做的栗子糕。”木宛童倒在榻上,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说着,看似已经困到极点了,实际上是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隐藏起来。   江氏笑话她“栗子糕哪里能当饭吃,想吃留给你做点心。”复又拍了拍她的脊背“睡吧,舅母走了。”   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带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江氏把人都带出去了。   木宛童趴在榻上一动不动,许久才翻身,仰躺着看向上方,涌出的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串成线的滴答在枕上。   “这个门响的我头疼,改明儿换了罢。”木宛童哽咽着抱怨,又将头转过去。   苦芽脑子笨,想不明白,只是呆呆的点头,想着明儿找人来把门修了。   木宛童的脑袋要炸开了,一面是夏侯召对她的好,一面又是他这次不择手段的欺瞒,欺瞒了她的家人,也将她蒙在鼓里。   虽然本质都是爱她,但这样的爱有些让她喘不动气,让她觉得难受。她这个人较真儿,一点点的瑕疵都容不得,不然当初就不会那样犹豫要不要和夏侯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章 。 珍惜最后一天日万的触手鱼鱼吧!明天她就被外星人绑架去学校了!   第七十二章   樊门关离陵阳不算远, 也不算近, 骑马快的话要一个时辰。   夏侯召心里想着在沈家的小姑娘, 这几日小丫头没给他写信, 他心里想的生疼, 所以赶忙处理完了军中事务,急急忙忙就驾马去了陵阳。   夏侯召的那匹照夜狮子骢身体矫健,肌肉结实, 一扬踢蹬的黄土飞溅。   “这一天天忙忙碌碌的干什么去?巡营不是都巡完了?”方副将皱眉不解。   “你懂什么?将军那是去陪未婚妻了,能不着急?”夏泺嘴里叼了一根刚生的嫩草, 斜眼鄙视方副将。   方副将熊掌一样手拍在夏泺脑袋上“就你懂!光棍一条,还敢笑话老子!”   思索了半刻,也翻身上马, 往军营外跑去。   “你又去哪儿啊?”夏泺叼着草,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   “回家陪媳妇去!你好好看着军营!驾!”方副将给夏泺留下的就是一道潇洒的背影。   夏泺将嘴里的草叶吐到地上“我呸!”老子回头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给你们看看,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嘲笑老子!   夏侯召对沈家的结构一清二楚,沈府西边儿的墙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鲜少有人巡逻, 他将马栓了,一个纵身就翻了过去, 并没有惊扰任何人。   沈大老爷不许他们成亲之前见面, 所以夏侯召只能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看见。   江氏端了栗子糕来给木宛童,她轻轻搡了搡木宛童的肩,声音轻柔   “阿宛,你晚饭没吃多少东西, 这样可不行。白天时候说想吃栗子糕,舅母给你做了,多吃两块。”   木宛童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心口还发胀,但已经没有白日时候那样的无法开解了。她赌气的想,谁离了谁还不能活?   她从被褥中钻出来,脸和眼眶都是红红的,眼角像是颤颤巍巍轻描的一抹胭脂。   “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阿宛委屈受了怨不得晚上都没胃口。”江氏将手里的盘子放下,赶忙去安抚。   “不是,只是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家里,我舍不得。”木宛童揉了揉眼角,宽慰江氏,免得她担心。   江氏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谁惹得阿宛不高兴了呢。便递了块儿栗子糕过去“中午就吵着要吃,喏,尝尝,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木宛童就着江氏的手小口咬了,栗子糕入口即化,绵密细腻,甜香的滋味流窜在舌尖,使她半日来的不快都被抛之脑后了。   “还和以前一样。”木宛童声音软软的依偎在江氏身边。   或许是这几日要离家了,所以情绪格外的敏感,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怎么又哭了,瞧瞧这小可怜儿样。”江氏蹙眉,替她擦了眼泪。   木宛童摇摇头,她以前不爱哭啊!就连父王死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是怎么了?年纪越大,怎么还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就是想着,若是离开家里,恐怕就吃不到舅母做的点心了,心里难受。舅母,我不想嫁人了……”   若是方才她说出嫁后会想家是为了安抚江氏,不让她生疑,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未离家就开始思家了。   夏侯召一身玄色衣衫,静静的贴在墙角,将二人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他不知道木宛童为什么哭,他没有亲人,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这种伤别离十分的莫名,童童为什么要为除了他以外的人哭?为什么会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想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夏侯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幽深不见底,闭了闭眸,才将疯狂压下去,他感到十分的暴躁,童童不喜欢他这样。   松开的手掌里血迹斑斑,是他用指甲划伤的,像是丝毫不觉疼痛一样,他只是甩了甩手,面上恢复平静,心底的躁动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   他一直在向木宛童喜欢的样子转变,尽量收敛脾气,尽量做一个和善的人,尽量去考虑她的感受,尽量变得不像他自己。他觉得,只有这样,童童才会喜欢他,事实证明,他虚假的那一面,童童是喜欢的。   他本来可以继续伪装,伪装的万无一失,伪装成贴心温柔的样子,或许伪装一辈子,他有这个耐心。但是他恐惧于某一天会暴露,会让童童离他而去。那种抽筋洗髓的感觉,他无法想象。   但是现在木宛童会为舍不得沈家而哭泣,会为了沈家的人而感到不舍,夏侯召油然而来的升起压迫感,他讨厌木宛童心里放着别人。他能把木左珩送的远远的,却不能把沈家人送的远远的。   夏侯召想要打造一座黄金的笼子,将木宛童锁在里面,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瞧,也不能让她看见别人。   但是这样的话,童童会恨他的啊!夏侯召颓然的倚在墙边。   方副将算是最清楚夏侯召性格的人,他常说,夏侯召偏执又疯狂,想要的东西打碎了揉进骨血里,这样才能放心。这样的性格,是夏侯召狠刻在骨头里的,除非把骨头挖了,才能改变。   木宛童不信,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夏侯召,她不知道,夏侯召为了得到她的心,将这份偏执和疯狂已经深深压制进心底。夏侯召不知道自己还能压制多久,近来情绪反复无常。   当然夏侯召也不知道,在今日木宛童知道自己被怀孕的那一刻,就已经埋怨上他。   过了许久,江氏看着木宛童啃了两块儿栗子糕,方才放心的离去。   她摸了摸木宛童细碎的鬓发“童童早些睡。”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最好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你外祖母若是知道她要当□□母了,恐怕高兴地什么病都没了。”   木宛童一阵窘然,她肚子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却只能迎合的点头。   外祖母若是知道自己当□□母会很高兴,但不会在外孙女未婚先孕的情况下当□□母高兴,说不定还要气到病情更加严重。   夏侯召也将江氏这句话都听进去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是说江氏没有告诉童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你完了!童童生气气了!   第七十三章   不过, 应该不重要吧, 童童不会介意的, 童童一定不会介意的……   不多时候, 江氏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夏侯召一直站在门外, 站了一夜,等到房里熄了灯,等到天蒙蒙亮, 他也一直不敢进去。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玄色的布料湿透, 束好的发上沾着一层蒙蒙的水珠,像是一层薄雾。   眼睫上也沾了露水,他的睫毛长, 一眨眼,露珠就跟着颤抖。   直到院子里开始有下人走动,他才翻墙出去,拂去一身的寒气,打马回了樊门关。   方副将看着他这副样子, 巴巴的捧了姜汤过去。   也不知道是人家姑娘不让进,还是人家沈家把他拦在门外了, 也就夏侯召个死心眼, 一根筋走到头。   他估摸着不能是木宛童,人家姑娘温柔又心软,往常还给手底下的将士们熬汤,怎么会这么狠心让将军在外头站一夜。   夏侯召抬手把姜汤打翻, 淡黄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带着姜的腥辣,洒了一地,搪瓷的碗在地上转了一圈,好在没碎。   方副将将碗收拾起来,细去瞥着夏侯召的面色。   他肚子里墨水不多,只想得到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与夏侯召现在的面色正相配。   眉眼都带着冷戾,浑身像是氤氲着一层黑气,凶煞的很。抬眸转目间都带着戾气,活活能将人劈开。一瞬间,方副将以为回到了一年前,夏侯召没有遇见木宛童的时候。   方副将不敢惹他,只是无声的退了出去,心里纳闷。他出了营帐,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巨响,他招了几个人过来   “改明儿把将军营帐里的摆设都换一遍。”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发了什么疯,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就是六月的天都没变化这么快的,着实突兀。   夏侯召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童童一定知道他欺骗了沈家的人,也知道他欺骗了她,他苦心经营许久的形象在她心里裂出了一道缝隙。这不是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毕竟童童早晚会知道。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那句她说不想出嫁的那句话,哪怕是玩笑话,夏侯召也不想听,也不敢听。   他心思实际上极为敏感脆弱。不在意的人说千句百句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点儿波澜,但是放在心尖的人,就是半句话都足以要他的命。   木宛童清楚他这个性子,所以自从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敢同他说过分开,离开这样的话,生怕刺激了他。   但她只知道夏侯召性格脆弱敏感,心思多疑,却想不到是这样极端的敏感。   成亲的前一日,沈家二老爷沈玉华带着一众家眷回来了。   沈家二老爷也是沈老太君亲生的儿子,只是分家后就搬出去了。照理沈老太爷还健在,不应当分家,但是沈家一众实在是受够了二夫人姚氏的性子,沈老太君也头疼,干脆就将一家子分了出去。   沈玉华一家定居恭城,是个山水灵秀的好地方。   按道理沈二夫人应该是沈老太君精挑细选的儿媳妇,性子上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偏偏不是。   姚氏是沈玉华自己看中的,性格刁钻刻薄,也不知道沈玉华看上她哪儿了,当年在的时候,将整个沈家都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姚氏生的一副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四十多岁的人来,还有几分颜色,婀娜的不像话。   她带着四个孩子给沈老太君和沈老太爷请安。   姚氏与沈玉华就生了三个儿子,另一个则是她娘家的侄女姚三娘,父母双亡,两个姐姐都出嫁了,这才借住在沈二爷家。   “给母亲父亲请安,给哥哥嫂嫂请安。”姚氏蹲下行礼时,带了几分妩媚风流的刻薄。   明明该是轻浮,却像是长了刺儿一样不好让人接近,一看就不是个轻易能招惹的主儿。   沈老夫人看着她就头疼,免了礼,让她回去歇息。   姚氏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知道沈老夫人不待见她,好不容易借着木宛童出嫁的由头回来看看,可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撵出去了,那多没面子。   江氏带着姚氏和姚三娘去垂花厅小叙,沈大老爷则是带着沈玉华和他的三个儿子去了书房。   姚氏拧着帕子,斜倚在石桌上,眼角微挑,有些随意。   江氏早早就习惯了这个弟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老毛病,也不挑刺,只让人捧了茶水过来。   “多少年了,老宅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小辈们却都长起来了。”姚氏状似感叹,让人捧了个匣子过来。   “嫂嫂帮我瞧瞧,这东西给咱们小阿宛添妆行不行?”姚氏亲自将匣子打开,带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江氏淡淡瞥了一眼,是一座玉麒麟,上头嵌着八宝琳琅,整玉雕刻,麒麟眼处是一抹天然的红,倒是十分难得。   她隐约记得这是姚氏出嫁时候压箱底的嫁妆,一日要擦上三次,可见姚氏的爱惜。能用来给阿宛添妆,可见一般。   江氏晓得,她这个弟媳人不坏,也热情,就是嘴不好,规矩也不好,事儿诚多,平白的得罪人闹矛盾,当初让分家,对两边儿都好。   姚氏出去过得自在,府里也清净。   “不错,弟妹用心了。”江氏不算冷淡也不算亲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姚氏这个性子,是万万不能和她亲热起来的,不然她什么话都能同你说,说实在的,姚氏这个人除了热情大方,就没什么优点了。江氏不愿意同她多打交道,但也不会嫌弃她。   姚氏摇了摇手里的帕子,当做江氏是在夸奖她,拉着自己侄女儿的手同江氏开门见山道   “嫂子,我话就直说了,你看看咱们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没媳妇呢,你随便捡一个,配给我们家三娘成不成?”   沈晰和、沈晰酩、沈晰遥哥仨在这一辈里也排前三,所以姚氏称他们大郎二郎三郎。   江氏眉心直突突,合着你把我儿子们当地里的白菜呢,说挑一个就挑一个   怨不得姚氏这么多年人缘儿依旧不好,就这没脑子的话像是人说出来的?谁家母亲听了这话不得跟你急?   “嫂子,我这侄女儿跟我性情模样都一样一样的,你考虑考虑呗!”姚氏见江氏不说话,又继续道。   江氏心惊肉跳,要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更不能当媳妇了!   “弟妹慎言!”江氏眉头一凛,唬的姚氏闭上了嘴。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姚氏小声嘟囔了一句,江氏听得清清楚楚。   姚三娘看着她们妯娌两个人说话,心里直突突。   没过多一会儿,姚氏就嚷嚷着要去看木宛童。   “弟妹刚到,还是先休息休息,明儿阿宛成亲再看也不迟。她这几日要准备出嫁,实在是累坏了,刚得了空,咱们也让孩子好好歇歇。”   江氏想着,还是别让姚氏去见阿宛了,省的再气着阿宛,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妙。   就算孩子他爹是个混账东西,但孩子还是她第一个金孙,不能出差错,孩子母亲更是宝贝疙瘩。   姚氏撅了噘嘴,倒是没继续说什么。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当日。   江氏怕起的早了,让木宛童身体不舒服,所以昨夜天未等擦黑就让她躺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刚听见第一声鸡鸣,木宛童就被苦芽连带着刘嬷嬷和江氏等人挖了起来。   姚氏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嘴半刻都不曾停下,偏偏声音还尖锐,闹得她头疼。   “阿宛,我是你二舅母,你记不记得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凳子这么高呢。”姚氏趁着木宛童梳头的时候,凑过去跟她说话。   木宛童从没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人,要稍微反应半刻,才挂上得体的笑容“二舅母。”   “哎呦,这小酒窝可真甜。”姚氏美滋滋的赞她。   她喜欢漂亮姑娘,可惜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三个儿子,要不是喜欢漂亮女儿,就不会将姚三娘带在身边儿了。   木宛童听人说她的酒窝,笑意不免散了,眼底多了几分落寞,夏侯召以前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不老实,总是喜欢戳她的酒窝。   这么多天了,他也不肯来给她个解释,她不生气夏侯召欺骗舅舅他们说自己怀孕了,但是生气于夏侯召这么多天一点儿都不曾同她说,就算日日来信,信中也没有提到一句。   她生气的是欺瞒,是不坦诚。夏侯召他凭什么擅自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   喜婆在给木宛童梳头发,用上好的桃木梳,上头雕刻了精巧的龙凤呈祥花纹。   木宛童的头发过腰,又长又顺,漆黑厚亮,抓一把在手里像是上好的丝绸,凉丝丝的,顺着指缝流水一样滑落出去,光可鉴人。   喜婆一边梳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吉祥的歌谣,语调舒缓,让人安心。   沈家上下张灯结彩,红色的绸子挂满了青砖黛瓦,让这座平日里水墨画成的宅子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热闹了许多。   来往的仆役脚步匆匆,腰间系着红绸,恨不得飞奔,与往日轻声缓步大相径庭。      第七十四章   沈家今日算是高朋满座, 不论远的近的亲眷, 就是沈家教出来的学生, 都足够占十几桌。   沈家桃李满天下, 又一身正气, 广受天下人仰慕,沈家嫁女儿,面子还是要给的。   夏侯召没有亲朋好友, 但将军府前去恭贺的人倒是比名满天下的沈家都要多。   眼见着他起来了,可不各路想要往上爬的都开始来套近乎抱大腿了, 其中自然还有些看热闹的。   至于看什么热闹?   有热闹就看,管那么多干什么?夏侯召的热闹肯定是个大热闹,不看白不看。   将军府原本空荡荡的, 多年已经没有人居住,王野和夏侯召都住在军营里,这么多年过去,这儿险些成了荒宅。   光是将宅子收拾干净,就耗费了不少力气, 不要说翻新装修。   夏侯召在吃穿用度上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能满足生存需求, 差不多就可以了。   但是他舍不得委屈木宛童, 觉得她当配得上最好的,所以耗资千万两,把将军府好好收拾了,更买了不少的仆役婢女。   原本鬼宅一样的地方, 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热闹极了。他觉得吵闹,又觉得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便也就忍过去了。   他不会管家,底下也没有会管家的,府里也没有订好的规矩,所以将军府看着热闹,实际上私下里乱成一瓶,都是新买来的奴婢,谁听谁的话?   但是好在夏侯召性格暴烈,一言不合就拖出去,还算镇得住他们,一般不敢轻易生什么幺蛾子。   木宛童的闺房里人来人往,俱是衣着光鲜,面上挂着喜色,一片环佩叮当,云鬓香影。   喜娘嘴里念着吉祥话,给木宛童开脸,替她描眉傅粉,点上胭脂膏脂。   木宛童平日里不怎么上妆,最多只简单的描个眉,这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脂粉呛得她咳嗽,腰也坐得酸了。   “姑娘可真好看。”喜娘替木宛童上完妆,退后一步去打量,不免发出一阵惊叹,她当了几十年的喜娘,打扮过无数个姑娘,就没见过比木宛童更好看的新娘子了。   镜中的人儿一身红色亵衣,未换上嫁衣,头发先用横簪简单的绾了。小脸瓷白细腻,像是刚出锅的糯糍团子,眉线舒展细细两颦,眼如两汪碧水。   江氏和姚氏免不得觉得骄傲,这样好看的姑娘,可是他们家的。   喜娘又在木宛童额间点了牡丹花钿,更显得娇艳。   嫁衣共七层,好看是好看了,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套下来,难免笨重,尤其是六月的天,闷的人要出汗。   木宛童穿着嫁衣,行动不方便,江氏便端了碗面喂她,里头卧了个荷包蛋。木宛童不爱吃蛋黄,江氏便只捡了蛋清给她吃。   窗前的沙漏滴滴答答的滑下细沙,离上轿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原本房间里乱哄哄的人也散去了,只剩下几个交好的夫人。   房间静悄悄的,木宛童看了一眼沙漏,吃着吃着就忽然掉下眼泪来。   江氏赶忙用帕子给她擦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好端端的,我不哭了,你偏又开始哭,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木宛童抱着江氏的腰摇头,喊了声“舅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咱们阿宛嫁过去是享福的!都别哭了!你们哭得我头疼。”姚氏捏着帕子缓和气氛,她要是有个闺女,一定欢天喜地的把人嫁出去,怎么还哭上了?   木宛童现在心里乱成一片,脑袋里也是混沌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谁劝也劝不动,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   距离上轿还有半个钟头,喜娘们赶紧又替她补了妆,将哭得红红的眼角都用粉遮起来。将那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她的头上。   珍珠宝石,金玉琳琅,满满当当的镶嵌在冠上,掂量在手里都觉得沉,不说戴上了。像是一块儿大石头压在脑袋上,动都不敢动。   喜娘捧凤冠的时候,眼睛尖的扫了一眼,发现那凤凰有九尾,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话也不敢说了,手脚却更加麻利起来。   成亲这样的大日子,木左珩是一定要回来的,他明显的黑了,也瘦了,但看着更精神,像个大人了。   “这番游学体验如何?”沈大老爷抽空还不忘问问外甥的游学经历。   木左珩早就编好了腹稿,圆满的糊弄过去“甚好,我见着了与邺城不同的山川河流。”   “什么时候走?”   “将姐姐背出门就走。”   沈大老爷惋惜“怎么走的这样着急,也不多留几天?”   “早早就与同好约定了,明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所以不便停留,能见着姐姐出嫁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套话在木左珩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直至他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说出。   沈大老爷不再说话,好男儿自在四方,倒是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新娘出嫁,脚是不能沾地的,要家里的兄弟将人背上花轿,原本木左珩不回来,这件事便由沈晰酩来做。   依照年龄长幼,原本应当是沈晰和来做,只是他自觉是个鳏夫,不吉利,便推辞了。木宛童不信这些,却拗不过沈晰和。   夏侯召是第一次穿红衣,本就生的艳丽,这红衣衬着更愈发觉得妖异,就连方副将就小声嘀咕了句“额滴乖乖亲娘。”   心里有话却不敢说出来,若是夏侯召是个女儿身,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方副将好歹是个成过亲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经验,所以夏侯召将他叫过来了,虽然不一定是什么有用的经验,但聊胜于无。   夏侯召第一次态度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生怕将一身喜服蹭皱了,只敢挨着一个边边儿坐,皱着眉头听方副将口若悬河。   天刚大亮,他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出门的时候左脚拌右脚踉跄了一下,幸好眼疾手快扶了门框,面上不教人察觉丝毫的窘迫。   方副将只敢在心里暗暗笑话,平常看着冷若冰霜的一个人,到了成亲时候还不是成了个怂包。   他眼睁睁看着夏侯召同手同脚上了马,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门前往陵阳去了。   方副将一瞧时辰,急忙就要追上去“时候还早呢,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出发!”   夏泺骑着马在方副将面前绕了一圈,笑着调侃“你娶媳妇你不着急?”   说罢便纵马追上队伍。   方副将吃了一嘴的土腥,朝着地上呸了两口。相当年他成亲的时候啊,家里穷,还是雇了个驴车将媳妇娶回来的。   都听说沈家今天嫁女儿,陵阳的百姓全都蜂拥出门凑热闹,沈家上一次嫁女儿还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这次又声势浩大,不知道是怎样个光景。   衙腰系红绸,站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新郎官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都朝着城门方向去看。   他们除了壮观说不出什么旁的形容词,几百人的队伍长的像条龙,蜿蜒着,吹吹打打的缓慢走了过来。   迎亲的马匹都是战马,一个个威风凛凛,肌肉线条流畅,神采奕奕,马鬃用红绿色的丝线变成小辫,总在一起,马鞍镶嵌了金银,只晃得人眼睛疼。   凤辇是十八人抬的,若不是陵阳的街道足够宽广,想必都容纳不下。   以红黄为主色,紫檀为主料,辇周围罩着一层红色一层黄色的垂幔,辇柱雕刻了龙凤呈祥,又以翡翠和红宝石做眼睛,四角坠着金铃,摇曳间叮当作响。辇上是一双龙戏珠,龙身雕刻的鳞角须尾纤毫毕现,珠子是东珠,圆润莹泽。   百姓们已经顾不得打量后续,只顾着抢夺地上的铜钱。   夏侯召财大气粗,旁人迎亲时候向周边撒的都是鲜花瓣,他撒的是银锭子和铜钱,且不计数量。   银锭与铜钱用红色丝线缠绕了,一把扬在空中,远远比花瓣来的好看好听,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就算被银锭子砸的头上鼓起了包,百姓也甘之如饴,这可是第一次被钱砸中,一辈子能让钱砸几次?   “新郎官来了,来了!”苦芽今日也是一身水红色襦裙,兴高采烈的跑进来通禀。   房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看看胭脂够不够红?”   “凤冠呢,歪没歪?”   “七宝团扇呢?扇子呢?”   “……”   分明方才都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又不免慌乱和怀疑,生怕再出了什么差错。   “扇子在我手里呢……”众人翻箱倒柜开始找扇子的时候,木宛童扬了扬手,从袖中露出一截雪腕,示意她们,语气中带了几丝无可奈何。   她没有涂丹蔻的习惯,但是今日成亲,还是被抓着涂了指甲,大红色的丹蔻,衬着雪白细嫩的手指,娇柔的不可思议,恨不得让人揉搓在手心里。   “祖宗呦,小心些,别弄坏了!”   木宛童闻言无奈的点点头,将扇子遮在自己面前。   木左珩进来的时候,木宛童眼睛一亮。   “姐姐,我送你出嫁来了!”木左珩唇角带笑,眼底却有几分湿濡。   “报!北越大军距樊门关仅剩不到三里!”热闹的氛围里忽然插进高亢的一句。      第七十五章   熙熙攘攘的厅堂, 原本充满了恭贺逢迎与爆竹炸开之声。   木宛童用七宝团扇遮了脸, 木左珩沿着地上铺就的将她背出去, 长长的裙摆迤逦拖地, 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   正欲跨出正门之时, 忽闻身后响起一阵马蹄错乱之声,有一风尘仆仆的传信兵翻身下马,跪地抱拳, 满脸焦急的冲着夏侯召道“报!北越大军三十万距樊门关仅剩不到三里!”   琴瑟锣鼓之声骤歇,众宾客也面面相觑, 私下里小声的议论着。   他们都在猜测,这样危急的情况之下,夏侯召是先去平乱还是先迎亲。   “当然是先平乱了!媳妇就在这儿跑不掉, 樊门关失守了可了不得!”   “也是,沈家女哪里比得上一座城重要!”   “不一定吧……万一……万一中途离开惹恼了沈家……”   “沈家素来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因私废公。”   “沈家这表姑娘可真是可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成亲关头……”   一众人摇头叹气, 几乎笃定了夏侯召会丢下新娘子披甲上阵,樊门关是夏侯召的根基所在, 一旦失守, 后果不可估量。   木宛童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左手忍不住抓上木左珩的衣裳,这些人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抬眼直直撞进夏侯召的幽深的眸子。   许是因为今日成亲,又穿了一身红衣, 所以夏侯召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眉眼都带了三分春风。他也在看着木宛童,眼睛一错不错,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木宛童死死揪着木左珩的衣裳,看着夏侯召的眼睛,那句“你去平乱,不要管我。”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动了动唇,终究只是敛下眸子。   若是依照大义来说,她应该告诉夏侯召别管她,樊门关重要,但若是夏侯召真正为了樊门关转身将她晾在这儿,她多少有些意难平。   木左珩浑身也紧绷起来,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另一只脚始终不知该缩回来还是放出去。   最后,木宛童终究是将扇子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脸,眼神坚定的看着夏侯召   “你回樊门关去,那里需要你。”   樊门关除了会打仗的军人,还有数以万计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樊门关被攻破,将是血流成河。那里的百姓需要夏侯召,将士们也需要主帅,她不能因为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委屈,而舍上万千人的性命。   宾客之中有称赞木宛童高义的,也有对此嗤之以鼻的,认为她只是借机谋求个好名声,毕竟夏侯召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的。   夏侯召只是抬了抬手,让他们继续。琴瑟之声又不绝于耳。   他上前,主动跨过沈家的大门,将木宛童接进自己的怀里。他要这 江山,无非就是因为木宛童的一句话,她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所以他开始及笄钻营,想要逐鹿天下,给木宛童想要的安定。   在他的心里,樊门关算不得什么,里面的百姓也不算什么,就算天下人都死在他面前,他眼皮都不会颤一下。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爱的人。   夏侯召与木宛童正是两个极端,一个冷情到了极点,一个温暖到了极致。   天旋地转之间,木宛童下意识环住了夏侯召的脖子,团扇遮住的脸也暴露在众人面前,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娶你,不是让你受委屈的。”夏侯召贴近木宛童的耳畔,声音不算轻,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木宛童偏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红,本就是略施粉黛,根本遮不住她的羞赧。她抬手将七宝团扇又遮在脸前,头上凤冠珠翠碰撞之声异常悦耳。   夏侯召亲自将人放入凤辇,队伍依旧照着原来的速度不缓不慢的绕城了两圈,方才出了陵阳,往樊门关返回。   “怨不得夏侯召执意先成亲呢,你看看那样个美人,你舍得将人丢下?”   “啧,没看出来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那些人继续议论,全然没有了方才猜测时候的笃定,夏侯召的行动彻彻底底让他们打了脸,生疼生疼的。   姚三娘看着迎亲队伍离去的影子,还有咱们抬也抬不完的嫁妆,狠狠揪了自己手里的帕子。   她听见夏侯召方才说的话了,这样俊美的男人,这样深情的话,她又是那样的权势滔天,如何让她不心动。   可惜自己遇见他的太晚,不然就不会有木宛童什么事儿了。如果她能早些遇到夏侯召……   姚三娘自认姿色不俗,性格又温顺讨喜,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如果不是她遇见夏侯召的太晚,那现在凤辇上坐着的人就该是她了。   她不甘的想着,面上却不敢有一丝的妒忌和不满。   凤辇极为宽敞,就算坐十个八个人都不成问题。中间放了一尊赤金三足香炉,里头的熏香袅袅娜娜。   四角坠着的金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能清楚的听见外面百姓的欢呼,还有铜板洒在地上的声音。   夏侯召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队伍依旧不疾不徐的缓慢前进,辇被抬的稳稳当当。   夏侯召早就知道北越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安生,所以将方副将留守在樊门关了,所以他不用太过着急。毕竟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娶媳妇,他想了这么久,心心念念才等到的这一天。   到了樊门关的将军府,天已经擦黑,夏侯召亲自将人抱了入礼堂,引起观礼众人的惊呼。   木宛童就算对夏侯召还有气,也被他临走时候那一句话给浇灭了“我娶你,不是让你受委屈的。”这大概是她听过最让人感动的一句话。   她暗地里伸出素白的小手牵了牵夏侯召的衣袖“我们快一点。”快点结束,你去带人击退北越。   夏侯召脖子一直到耳根子都红了,他会错意了,以为木宛童是想早些洞房,想想就让人激动……   他牵住木宛童细软的小手,依照规矩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礼节。   宽大的喜床上,喜娘将二人的衣摆系在一起,待到喝过合卺酒后,方才将床帐子压了,退了出去。   夏侯召想要同木宛童说说话,却见她放了扇子在床榻上,开始伸手解两人衣摆处打的结。   “你做什么?”夏侯召按住她的手,这个不能解,象征永不分离。   木宛童抬眼看着他,眼神清澈,丝毫不掺杂质,看得夏侯召欲念一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你不要管我了,北越大军压境,你……”   她头顶忽然一松,脖子顶着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就没了。   夏侯召掂了掂手里的风光,将它往地上一扔,清亮的一声脆响,凤冠上的珠翠散了一地“什么东西,这么沉!”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和狠厉,探手替木宛童揉了揉脖子“疼不疼?”   木宛童抿了抿唇,斜眼看了地上有些零碎的凤冠,好好的东西,挺贵呢,你说摔就摔了。   “心疼了?”夏侯召凑过去,几乎贴着木宛童的脸。“心疼了回头再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他抬手将木宛童头上固定的簪子拔下来,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他拆的无比顺利。   木宛童一头柔顺黑亮的青丝就尽数散了下来。   木宛童偏过头去,隐约觉得今晚的夏侯召似乎与往常不一样,多了些难以描述的东西,她说不上来……   像个流氓,流里流气的,还有几分不常见的疯狂和压抑,好像有什么在涌动。   床帐外摇曳的红烛透过来,为昏暗的床榻添了几分光亮。   红纱层层,显得分外暧昧。   “有点。”她点头,又推了推夏侯召“你怎么还不走?”   夏侯召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呼吸不畅“你让我去哪儿,今晚洞房花烛夜。好好的不陪新娘子,我去吹冷风,站墙头上打仗我又不是傻子。”   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但是北越派来了三十万人马。”   木宛童认认真真的说道,面上带了担忧,夏侯召也跟着神色认真的点头,手却悄无声息的替她解了腰带。     “ 你知道北越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派人来吗?”夏侯召吧嗒一声将她腰带扣解开,声音细小的微不可闻,不细听如同外面的烛花爆了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诚心是来恶心我的,在我成亲的日子派人来,不是恶心我是做什么?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一百万,樊门关也挡得住。”夏侯召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阴恻恻的。   木宛童松了口气的同时往后缩了缩,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解开大半,而夏侯召还穿戴整齐,衣冠楚楚。   “你别靠这么近,咱们说说话……”关键时候,木宛童怂了,她兴许料到了一会儿会发生的事,她有几分害怕。   “好,说说话,不如我们说说童童不想嫁我这件事?”夏侯召将木宛童的腰带绕了几圈,缠在她的手腕上。   “我没说过,你听谁说的?”木宛童歪头想了想,丝毫没有印象。   夏侯召轻轻咬了一口她水润的唇,将唇上的膏脂蹭到了自己的唇上“你说我听谁说的,我自己听见你说的,就在你院子里,你同你舅母说的……”   木宛童刚想说话,就被他按着脑袋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晋江上就一章,可以围脖上见一章,其实还是两章啦!(但是阔能稍稍晚一些,第一次写,羞耻) 围脖:晋江弓鱼 马上就要开评论区了,大噶记得评论我,没有评论区的彩虹屁我活不下去QAQ   第七十六章   夏侯召抱着怀里娇软的人, 才有种真正拥有了她的切实感。兜兜转转这么久, 他终于把这棵小白菜给拱了……   他撩了撩木宛童散在脸上的发, 摩挲着她细嫩光洁的脸蛋, 轻声喃喃, 眼底是不可见的疯狂和晦暗   “童童,你是我的了……”   他将木宛童的发与他的绑在一起,夏侯召的发较木宛童的更为粗硬, 融在一起,莫名有种归属感。   又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将二人绑在一起的发裁断,小心的收进一个黄花梨雕花匣子里。   他低头吻了吻怀里昏睡的人儿,被褥外露出一截雪白肩头, 上面布满青紫的吻痕,夏侯召欲念一深,将被褥又向上拉了拉,把人贴在怀里紧紧抱着。   木宛童醒的时候,觉得除却脑袋, 哪儿都不是自己的了,从上到下都如散了架一样, 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尤其是身下,麻木没有知觉。   床幔被从外挑开,她以为是苦芽,便顺手接了递来的水, 却忽的听闻一声轻笑,抬眼却见是夏侯召。   木宛童动作顿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一样。昨夜的意识渐渐回笼,才记起自己已经出嫁了,而且……   她第一次这么急切的用被子将自己藏起来,脸上通红。   “童童,闷坏了。”夏侯召凑过来,将被褥剥开个缝隙。   “北越的大军击退了吗?”木宛童头脑清晰了,想起昨日北越三十万大军压境。   夏侯召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都是一群纸老虎,刚调兵遣将,他们就都退了。”   所以夏侯召猜测的不错,北越昨日就是因他大婚,所以派兵前来膈应人的。谁成亲遇上这种事儿,不会被败坏了心情?   如果夏侯召再沉不住气些,抛下新娘子去调兵,看见的恐怕只能是北越人马撤退的身影,还得罪了沈家,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威名赫赫的夏侯召就会因此沦为笑柄,贻笑大方。   夏侯召没有父母,他对那对死去的爹娘也没什么感情,府里连牌位都没摆一个。   木宛童不需要早起去见公婆,所以格外轻省。   木宛童洗漱后换了一身高领的襦裙,将脖颈上的痕迹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是白玉样的耳垂上带着红痕和齿音,眉眼也比平常多了几分清媚,旁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该是苦芽题她梳发,却被夏侯召赶了出去,他环着木宛童亲自替她绾发。   苦芽憨憨的一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木宛童给她打着手势,让她不要担心。   木宛童从来没相信过夏侯召的手艺,过年时候剪的窗花,包的饺子,还有系的丑丑的披风。   果不其然,木宛童的预感是准确的,夏侯召忙碌了许久,才将玉簪斜斜的将头发吊了起来,看起来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好像马上就要散开一样。   木宛童耐着性子看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夏侯召虽然眉宇间带了些忧愁,却还是兴致勃勃,格外认真。   “把头发束起来就好了。”眼见着日上三竿,木宛童看着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便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指挥。   两个人从昨天就没正正经经吃过饭,说不饿是假的。   夏侯召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嫌弃我?”   “可不就是嫌弃你!我饿了。”木宛童言笑晏晏的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里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和嫌弃。   夏侯召握了握她细白的手指,便取了一条紫色的丝带,将她的发拢在背后,柔顺的青丝光可鉴人。   他捻起一缕发,轻轻印上一吻,比往日都多了几分缱绻温柔。   木宛童通过镜子瞧见他的动作,脸漫上红色,好像她从昨晚开始,脸红的次数就格外多。   木宛童眼尖的看着夏泺在外晃悠,似有要事禀报。   她推了推夏侯召“你去瞧瞧,别耽误了正事。”   新婚燕尔,夏侯召当然是陪着娇妻,何况他向来随心所欲,天塌下来的大事在他那儿都不算大事,只有木宛童算。   “用完早膳再说,不急在这一刻。”夏侯召牵着她的手吻了吻,将人带出寝房。   木宛童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密,急忙缩了缩手,却被牵着丝毫抽不出来,夏侯召冲着她一笑,其中包含了些许意味,不甚明朗。   似有些疯狂,幽深,木宛童再一眨眼,便只剩下坦诚,好似方才所见只是错觉,她按了按胸口,心有戚戚。   复又握紧了夏侯召的手,摇了摇头,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她怎么能那样想夏侯召。   夏侯召低头看了眼二人紧握的双手,散下的发垂出一片阴影,将他的表情遮掩,有些晦暗不明。   他近日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只是在木宛童面前,尚且伪装的良好。   夏侯召替她夹了一个蟹黄包递在嘴边,皮薄晶莹,透着微微的橙黄,小巧玲珑的一枚。   木宛童咬了咬唇,见私下无人,便张口咬了一口,里面橙黄色蟹黄包裹着汤汁就淌了出来,她本想用玉箸接了来,却被夏侯召一口填进了自己的口里。   她噎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的喝了口汤,下意识理了理发鬓,却发现有一缕头发短了一截,她疑惑的抬眼去看夏侯召,用眼神询问他。   夏侯召轻咳了一声。趁着人睡觉,偷偷剪头发绑在一起这件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便默不作声的替她又夹了一枚虾饺,低头不语。   木宛童见他表情,便知道事情与他有关。   “童童,我们一会儿出去逛街罢,你是不是以前没有来过樊门关。”夏侯召捻了捻手指,忽然开口道,听闻新婚夫妻总要逛逛街去增进感情什么的。   木宛童迟疑,想起门外还站着的夏泺“今日还是算了罢,夏泺还等在外面,正事要紧。”   夏侯召的面色忽而又沉了下来“那便改日罢。”语气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握着玉箸的手微微收紧。   童童不想同他逛街,是不是根本已经开始厌烦他了,不然也不会说出不想出嫁那番话,如此想着,他的血液开始躁动翻腾,暴戾嗜血的因子又活跃起来。   吃过饭后,用清茶漱了口,木宛童又神色疲惫的歪在美人榻上,手里捏着一件尚未完成的衣裳,玄色布料,以金线锁边,与夏侯召平日的风格相似。   夏侯召淡淡瞥了一眼,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只是扫了一眼又一眼,目光都快要粘在衣服上头了。   木宛童抬眼看着对面坐的端端正正的男人,揉了揉酸痛的腰,蹙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夏侯召闻言,干脆与她坐在一起,伸出大掌替她揉了揉腰“巴望着我走?恩?”   不得不说,夏侯召力道正好,木宛童的酸痛被稍稍缓解,至少比自己揉腰来的舒坦,她抬手将尚未做好的衣裳照着夏侯召比量了比量   “没赶你走,你不是有正事吗?怕你耽误了。”她顿了顿“你抬手,我瞧瞧大小如何。”   “给谁做的?”夏侯召不怎么配合,脸也拉的老长,给沈家那几个表哥做的,做什么要照着他身上比量?   “除了给你还能给谁做?只是我手艺不好,这件衣裳半个月前就开始着手了,至今只做了一半。   回头穿在身上,他们问你哪个蹩脚绣娘做的,你千万不要说是我。”木宛童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依照传统,未婚妻的确是该给未婚夫做一套衣裳的,只是木宛童自小教养惯了,除了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不常碰,只是做做样子,所以格外困难。   衣裳是给自己做的,这对夏侯召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他亲了亲怀里人儿的额头。   木宛童笑着往后躲了躲,她以往怎么没有发现夏侯召有喜欢亲人这毛病?今儿一大早起来,从上到下都啃了多少口了?   “你这样耽于美色,我是要被叫祸国妖姬的。”   两个人闹了一阵子,也就木宛童心里还想着正事,忍不住提醒。   “我倒是想从此君王不早朝,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   “这机会是不给的。”他不要脸,自己还想要脸。   六月里多晴天,阳光也不算强烈,从支起的窗内透过来,柔柔缓缓的,不疾不徐夹杂着微风与栀子花的清香。   夏侯召生的好看,尤其这样认真深情看着她的时候,尤其让人沉沦,木宛童好久此从夏侯召的脸上回神,不好意思的错开眼眸,没话找话   “你在外面种了栀子花?”   “以前听你说喜欢,便在外头种了一棵,你说种多了香气过于浓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便只种了一棵,现在还开得好。”   以往在平成王府的时候,两个人夜里睡不着,总是会对着聊天,木宛童曾说她闺房的院子里种了一株白栀子,风沿着窗口溜进来的时候,满室飘香,他这才暗暗记下了。   木宛童听他的话,呼吸一滞。得,本来想聊点儿别的分分神的,结果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情话了,弄得她心里又开始泛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围脖福利,至今没缓过来,今儿怎么写怎么不对劲,又落枕了,我太难了QAQ   第七十七章   “我将夏泺留下了, 若是有事你叫他就可。”君王倒是想不早朝, 可是妖妃不同意。   夏侯召叹了口气, 他争这个江山, 就是为了养活妖妃, 结果妖妃想要把他推出去做个明君,真是太难了……   木宛童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干脆强忍着羞涩, 跪坐起身,吻了他的下巴, 又弹回原处。   “好了,你该走了……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夏侯召从来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夏侯召却愿意为她改变,将这天下装进胸怀里。   夏侯召这才摸了摸被她吻过的地方,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不管虚情假意也好,虚与委蛇也好, 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这便足够了。   夏侯召从来不肯将自己的内心深入剖析, 木宛童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单方面的误会就变得越来越深。   “将军!”夏泺见夏侯召总算出来了,急急忙忙跺了跺脚迎上去。   都知道新婚燕尔,若是不有急事,怎么可能现在来打扰他?但是将军也太不紧不慢了吧!   “怎么了?跟天塌下来一样。”夏侯召踢了一脚夏泺, 心情不悦。   “白曜听说北越军队昨夜在樊门关溜了一圈,却没肯救他,现在寻死觅活呢。”怎么说也是北越的三皇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不就是和北越结仇了?   “寻死觅活死了吗?”夏侯召勾唇玩味一笑,语气阴寒,让夏泺不寒而栗,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没……没呢……”怎么可能就让人死了。   “既然没死那正好,拿他的头来祭旗!”夏侯召的笑意忽然收敛,抬了抬手,将腰上的破军系牢。   他眼神淡漠,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夏泺却知道他并非玩笑,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压低声音不确信的又喊了他一声。   却见他依旧头也不回的出了门,便知此事并无悔改余地。所以夏侯召这是想和北越撕破脸开战了!   “但是南有南齐,北有北越,现在与北越撕破脸,压力实在太大,若是两国联手,恐怕樊门关危矣。”夏泺在背后冲着夏侯召喊道。   “那你以为现在两国没有联手?”夏侯召头也不回,只是淡淡的扔给夏泺一句话。   夏泺一句话说不出,只看着夏侯召的背影逆着光,越来越远,却走的异常坚定,眼底不由得升起湿润,抿了抿唇,转身看着院子里那棵栀子花。   夏侯召啊,不愧是他最敬佩的人,无论多么难的处境,他从来不会感到害怕和压力,情愿用命搏一条生路。   木宛童对着手里的那件衣裳又犯了难,只又缝了个袖子,就将衣裳放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绣完。   “姑娘……”苦芽笑嘻嘻的端着一碟子糕点进来,却被刘嬷嬷纠正“现在该叫夫人了。”   “哦哦……夫人……”苦芽不见恼怒,又急急忙忙的改口“夫人,这是沈夫人临走时候让奴婢带上的,她怕您想家,说您最惦记这一口儿。”   是一叠栗子糕,昨天一日颠簸忙乱,没碎也算稀奇。虽然不如刚出锅的新鲜,却依旧美味。拇指大小的点心,印着繁复的花纹,不知道江氏是多早就起来做的,恐怕天还黑着就进了厨房。   原本木宛童还没想家,见了这栗子糕反倒开始伤感,嘴里却还安慰自己“好在离得近……”   “夫人别难过,马上三朝回门,就能见着沈夫人了。这两边离得又近,将军也疼您,若是想了,随时都能回去看看,苦芽这孩子不会说话,您别忘心里去。”   刘嬷嬷原本是不同意木宛童与夏侯召的,总觉得二人不搭配,但既然现在都成婚了,总不能和离。   秉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想法,刘嬷嬷还是愿意促进两个小夫妻感情的。   她对这桩婚事有再多的不满,也记得自己是个奴才,万事以主子为重,不敢再妄加干涉。    木宛童看着苦芽,忽然想起件事儿来。早前她觉得苦芽这名字不好,听起来便苦兮兮的,想着给她改个名儿,但碍于自己不是她正经的主人,所以不好干涉。   方才同夏侯召商量了,他是但凭她做主的,便想着把苦芽的名儿改了。    木宛童略微沉吟“芽芽,你姓什么?”   “奴婢姓苗,夫人是要给奴婢改名字吗?”苦芽依旧笑嘻嘻的,像是从来不知道烦忧。   木宛童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你就这个机灵,想叫什么名字?”   “夫人爱吃板栗糕,要不奴婢就叫板栗糕好不好?夫人最爱奴婢了!”   刘嬷嬷笑的前仰后合,木宛童也掩着唇。   “小傻子,哪有人叫板栗糕的?”木宛童揪了揪她胸前的小辫子。   “你这话叫将军听见了可不得了,他会揪着你的小辫子把你扔出去的。”刘嬷嬷打趣她。   “那我叫什么?人家就想叫板栗糕!”苦芽似乎苦恼。   “那叫栗栗好不好?你这丫头总想和板栗挂上钩,干脆就叫栗栗,我也不必费心给你想名字了,今后觉得不好听可不许换。”   木宛童将栗栗额头的发拨开,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头发长了,回头或是梳上去,或绑上去。”木宛童端详了栗栗,柔声道“省的看不清路。”   “好啊,以后奴婢就叫苗栗栗了!嬷嬷,好不好听?”栗栗欢喜的看着刘嬷嬷。   “好乖好乖!嬷嬷一会儿把你的头发给你梳上去。”刘嬷嬷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没什么心眼儿,还喜庆,她没有女儿,所以便将栗栗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了。   “夫人,将军临走前叫我给您的!”夏泺不好进内室,木宛童便在外间见了他。   夏泺还是去年那个一笑就连阳光都灿烂起来的少年,笑嘻嘻的将一大串钥匙交给栗栗。   那钥匙沉甸甸的,栗栗个傻姑娘没接住,险些掉在地上,夏泺眼疾手快,替她托了一把。   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声音不算小,木宛童抬眼扫视,都是些生面孔,大概是府里后买进来的。   木宛童皱了皱眉,不怎么看好,实在是没规矩。刘嬷嬷脸上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明显也带了不赞同之色。   栗栗脸上红了一片,她虽然心性单纯,但也听得出是嘲笑。   夏泺笑意收敛,抬眼扫视了房内的众人,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笑声断断续续的才算收敛。   “夫人,我们这些大男人粗枝大叶,也不精通内宅之道,府里的下人大多没规矩,将军什么性子您也晓得,今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得倚靠您了,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夏泺无不认真道,夏侯召与木宛童是他一路看着走过来的,从邺城道樊门关,他把木宛童进一步推向夏侯召,想要有个真正温柔的女子能好生对待夏侯召。   栗栗呆呆的看着夏泺,眼底满是崇拜,她若是由一天也能像夏泺将军这样威风就好了。   “府里如今是乱了些,不过早晚会好的,夏小将军放心。”   能在正院伺候的,大多都算是拔尖的了,既然是拔尖的都这副规矩,旁的就不用再多看,整治起来想必也困难重重。   若是如一滩烂泥,那扶都不必扶了,干脆换一拨算了。   “夏侯召!我告诉你,你这样对待我,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你且等着!”白曜一身紫色的衣袍已经污浊破烂不堪,他被绑在军营正中央的木柱上,目眦欲裂的叫骂。   夏侯召大马金刀的分坐在高台上,睨着下方的白曜,手缓缓扶上了腰间的佩剑,不出一眼,只是看戏一样欣赏着下方。   “你父皇在不在意你这个儿子还两说,放火!”夏侯召丝毫不在意白曜的威胁,抬手下命令。   北越皇帝儿子有四十多个,白曜只是其中一个,还是不受宠的宫女所生,根本不受重视,白曜死在他手里,北越王最多觉得面子上受辱,却不会有丝毫伤痛之情。   士卒将油浇在柴上,刺啦一声,火焰便窜起有两人高。白曜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军中不少人不忍直视。   杀人不过头点地,夏侯召的手段也实在太过毒辣了,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夏侯召却只觉得痛快,心中翻涌的暴虐杀戮冲动,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不小的满足,白曜的惨叫声听在他耳朵里无异于天籁。   他想提剑上马,感受灼热的血液从涌动的血管中迸开,溅在皮肤上的滚烫,也想听到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还有对方临死前最后的哀嚎惨叫。   如果就实说起来,夏侯召是个完完全全的变态,享受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这种冲动,在接近血腥又熟悉的疆场之时,一瞬间就被唤醒了,无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流出,都是一种畅快。   姚贵妃摸着怀里娇贵猫儿顺滑的皮毛,一颦一笑都带着慵懒的妩媚,嫣红的丹蔻与金铃的清脆调动起奢靡的旋律。   她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懒声问“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文前吃了六颗栗子   第七十八章   “送出去了……”   下头人硬着头皮道, 他陪着贵妃娘娘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但南齐明显强弩之末, 皇帝也不成器, 当然是另投明主来得好。   当今没有子嗣, 后继无人。又学老皇帝沉迷于丹药朱砂之术,身体早早被掏空,外强中干, 太医隐晦断言今生再难有嗣。   夏侯召将白曜的骨灰,当着北越使臣的面儿撒在樊门关前, 不待收拾,风一吹灰白色的骨灰便飘飘摇摇的散了开。   “夏侯召!你岂有此理!我们陛下为表友好,将三皇子派来, 你竟然……”   咚的一声,夏侯召松了手,居高临下将盛放骨灰的盒子砸在使臣的头上,叫骂声戛然而止。   使臣一抹头上,手上沾了一手殷红的血, 他浑身颤抖,指着墙头上的夏侯召“竖子小儿!”   有人将箭递给夏侯召, 三棱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他不紧不慢的搭箭弯弓,直指下头的北越使臣。   北越使臣心生忌惮,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三皇子那样地位尊贵的使臣都被夏侯召挫骨扬灰了, 他又算得上什么?   当即又登回了马车,厉声叫人驾车,带着人马匆匆又越过边界线,奔赴北越。听闻夏侯召可百步穿杨,力透穿石,他没道理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见北越使臣是这副怂相,城墙之上爆出笑声。   “滚回去吃奶去吧!哈哈哈哈哈!”   “小王八羔子!”   “你看看,北越三皇子是个怂蛋,他们使臣也是怂蛋,他们全国都是怂蛋……”   夏侯召将箭扔了,下去城墙。   他与北越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或许就在最近,北越皇帝是个急性子,想必不会忍耐太久。   “点兵,备战。”冷戾的声音响彻在城墙周。   营中响起鼓舞欢腾之声,还有兵器相撞的金戈之声,他们自从夏侯召走后就没有酣畅淋漓打过一次仗。   军人的热血是抛洒在疆场上的,不是蹉跎安逸,夏侯召既然选择现在点兵,那便是打算主动出击了。   北越皇帝已经七十余岁,年轻时候也是铁血金戈里淬炼出的英雄,临老了,依旧舍不下权势,始终不肯退位,也不曾立太子。觉得自己还能活个十几年,不想立个太子给自己添堵。   但凡是成年的皇子,无不为那个位置打的头破血流,四十多个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几十年他在位其间,虽然北越国土扩大了不知几倍,但却不善修养民生,北越本就偏北,较为苦寒,百姓日子变得愈发艰难。   与北越相反,南齐富饶辽阔,粮食一年产量不知几何,也不常受灾,所以富得流油,但皇帝昏庸,官员贪污腐化,百姓虽吃的饱饭,但税收过重,日子照常不好过。   木宛童花了半日,才将府里不同寻常的运作方式弄清楚。   府里没有管家,没有府库,钱财珍宝都是攥在夏侯召的私库里,每月的月例银子则是方副将或者夏泺从夏侯召私库里寻了钱来发,府里也没有管事的嬷嬷和管事,做什么全凭自觉。   夏侯召性子不好,府里人多少都不敢懈怠,所以做事还算勤勉,在他面前更不敢嬉笑打闹。   但是对着木宛童这个看起来柔顺好欺的女主子,他们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夏侯召看着就不像个会儿女情长的,怎么会将心思放在后宅上,就算木宛童在他们那儿受了暗气,夏侯召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厨房里太忙,晌午的饭这才晚了,还请夫人见谅。”一个婆子微微欠身,语气不甚恭敬,未等到木宛童让她起身,便主动站起身来,让人摆饭。   木宛童转眸看了眼日晷,距离用晌饭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府里就两个主子,夏侯召又不在府里,厨房再忙能忙到哪儿去?   无非就是他们没把自己当做正经主子,所以刻意轻慢,或是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往日里就听说,新嫁过去的媳妇难免会受府里那些奴大欺主的奴才欺辱,现在是让她遇着了?   若是世代家生子,这样的行为还说得上,可不过就是几个刚买来的奴才,就敢立威立到主子头上,未免太过分。   今日一早,房里伺候的人没规矩,就连摆设的茶水都是凉的,木宛童就已经忍耐了,不想因这等小事发作,再落下一个凶悍不容人的名声。   若是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平白只是让人心里不舒坦,却无法发作,但晌午又出了这样的事,正好落在木宛童手里把柄了。   刘嬷嬷与栗栗俱是气氛,尤其是栗栗年纪小,更单纯些,面上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刘嬷嬷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   “看主子眼色行事,万万不可冲动了。”   栗栗这才扁扁嘴,委屈不甘的退了下去。   婆子将人摆上了饭,招呼不打一声就欲要退出去,却被木宛童叫住了   “你等等。”   “夫人还有事吩咐吗?”婆子眉眼和语气中都带着几分不耐,着急出去。   木宛童抬手,刘嬷嬷会意将她扶起身坐到桌旁,她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不多不少四菜一汤。   汤是白菜豆腐汤,清汤寡水,菜也大多是素菜,少见荤腥。刘嬷嬷上前碰了碰盛汤的汤碗,摇了摇头。   里头的汤都是凉的。   木宛童平日里也不铺张,四菜一汤足够了,但是在她没有吩咐底下人的情况下这样清减,就是刻意怠慢,何况汤水都是凉透了的。   今早早膳还有十二个碟子,就连粥汤都足足有四五种,说府上勤俭是不可能的。大多就是他们在夏侯召面前做做样子。   木宛童刻意晾着那嬷嬷,转头去与栗栗道“你去将夏小将军请来。”   将军府以往的杂事都是夏泺和方副将轮流管着,出了事儿自然是要找他们两个。   那婆子的眼睛转了转,却不见丝毫畏惧,夏泺小将军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平日里见了他们这些下人都笑脸相对。   何况内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一个男人定然也不懂,所以就算请来了,她也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话圆过去。   今日不过新婚的第一天,将军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军营,可见是多么不待见这个新夫人,就算生的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独守空房?她都已经预料到这新夫人将来夜夜垂泪到天明的景象了。   府里这些老奴都已经商量好了,必然要给新来的夫人一个下马威,让夫人万万不能瞧轻了他们这些奴才,教夫人知道,将来管理府上还要仰仗他们配合,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夏侯召临走时候已经嘱咐过夏泺,让他随时待命,一切都听从木宛童的,生怕她嫁进来不舒服。   栗栗眼角通红的去找夏泺,出门就见着夏泺半睡不醒的倚靠在墙上,她胆子小,便只是伸手小幅度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夏泺觉得身侧有异动,睁开眼就见着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眼尾红彤彤的看着他,眼神带怯,可怜又有些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下意识放柔“怎么了?”   “夏将军,夫人叫你过去。”栗栗声音依旧小的微不可闻。   夏泺虽然笑脸迎人,但栗栗性子敏感,能感觉到他周身都是煞气,那是战场上厮杀留下来的。所以对夏泺也格外害怕。   夏泺不知道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让这个小姑娘害怕,见她一副又要哭了模样,左右搜索一番,才记起自己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便用袖子给她蹭了蹭眼角。   “别哭了,我这就过去,夫人叫我什么事儿?”   栗栗想起屋子里那个用鼻孔看人婆子,就觉得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人欺负我们!”   夏泺一听,登时就直起身子,眼睛也瞪大了,带着几分怒气拉着栗栗的手往屋里拽“谁敢欺负你们?看小爷不揭了她的皮!”   栗栗忽然就破涕为笑。   “夏泺,我问你,最近府里要是举办宴席吗?”   夏泺恭敬的给木宛童抱拳一礼,便听见她开口问自己,当即有些愣怔的摇了摇头“将军并无交好的亲友,自然也没有准备宴席这一说。”   刘嬷嬷适时接话,上前一步,有几分愤慨“既然没有准备宴席,那厨房怎么忙得连夫人的午膳都没法送来?送晚了也就罢了,夫人最是宽和的一个人,但将军瞧瞧,这东西怎么吃”   夏泺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残羹冷炙,的确是太过寒酸了,看着就极为敷衍。   未待他说话,那婆子就开始哭天抢地,干脆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声泪俱下   “老奴一大把年纪了,忠心耿耿,这是图个什么?临了临了还让人这样泼脏水扣屎盆子!就算是主子也不能随意冤枉人啊!老奴冤枉啊!”   这副作态实在难看,木宛童揉了揉额角,夏侯召在外面拼死拼活,她理当替他料理好内宅,这样撒泼耍横的刁奴,真是让人头疼,若是府中的下人都如这婆子一般,她还管个什么家      第七十九章   夏泺也看着她腻烦, 哪有这样的奴才?不知礼数, 倚老卖老!   “天儿热, 咱们将茶凉了给夫人, 教她败火, 这也生了错处!   刚刚建府,奴才们想着夫人宅心仁厚,自然是不会愿意让奴才们挨饿, 所以提前将饭放给下人们吃,这才耽误了夫人用晌饭。   奴才们本意是替夫人笼络府中人心, 让大家对夫人感恩戴德,没想到这也生了错处!奴才实在冤枉啊!”   木宛童听着这一番狡辩,不怒反笑“这样说起来, 倒是我的不是了?”   那婆子不再说话,摆明了是承认木宛童有错这番话。   夏泺不满意的微微皱眉。   按照夏侯召的想法,将军府中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夫人高兴,若是伺候不好夫人,让夫人不高兴, 便是最大的错处了,谁管你是为了什么?   “夫人若是不高兴这刁奴, 末将将她打了出去, 省的看着碍眼!”   夏泺的心是完完全全偏向木宛童这边的,无论是为了遵从夏侯召的命令,还是出于个人感情,他都得无条件向着木宛童。   夏泺平日里笑脸迎人, 就算说出来这番话,也没让那撒泼的刁奴害怕,反倒哭的更厉害“夭寿啊!老奴忠言逆耳,全是为了主子好!”   “既然说的话逆耳,那还留了做什么?让你们留下是用来哄夫人高兴的,夫人不高兴,你们便没有留下的必要的!捆了发卖!”   这声音格外熟悉,凉薄刺骨的熟悉。   那婆子的哭声塞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的脸通红,却不敢再出一声。   夏泺松了口气,将人堵了嘴绑出去,房内这才算清净下来。   木宛童起身迎上去“不是说晚上回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侯召将她的手揉进掌心里“不回来让你受欺负?”   “我本来想就想发落她的,怎么会受欺负?”木宛童一笑,拉着他的手坐下。   “那我说想你了,所以提前回来,这个理由行不行?”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头怒意上涌,倒是不知道他花钱养了这么一些狗东西!   “若是见着不满意的,让你不高兴的,都尽管卖了出去,打死也成。只是他们说新婚最好还是不见血,倒是让他们占便宜了。”所以他今日才将白曜活活烧死,算是一滴血没见。   “你倒是格外有当昏君的潜质,动不动就要人命,好歹都是人,多少给此改过自新的机会。”   夏侯召的性子过于偏激,这么久依旧不见丝毫的转变,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木宛童只得好声好气的规劝,希望能将他的性子矫正。   但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一个成年人的性格品貌皆已定型,若是要改变恐怕难如登天,她说这些话只是希望夏侯召往后起了杀戮之心的时候,多多少少能想起来她说过的话。   夏侯召不假思索的点头,就连想都未曾想过。凡是木宛童说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应下,至于阳奉阴违就另当别论了。   “饿不饿?带你出去吃饭。”夏侯召飞快的吻了她的额角提议,他依旧念念不忘的想要带着人出去逛街。   木宛童腰酸背痛,身体又乏累,不想过多折腾,遂摇了摇头“早膳用的晚,不饿,就是困,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本来夏侯召听她拒绝,心里不舒坦,但又主动邀请他上床歇息,倒是让他眼睛一亮,那丁点儿的不愉快也就散的干净。   “那我们明天再去。”   “好。”   夏侯召亲自替她解了衣裳,又脱了绣鞋,倒是闹得她不好意思,一身亵衣裹着薄毯缩进最里面去了。   因着新婚,正红色的床帐还没换下,将床幔压下后满眼还是喜庆的红。   帐子上绣着花开并蒂,精致的图案层层叠漫,华丽雍容,木宛童看着看着就多了睡意,上下 眼皮开始合拢。   夏侯召看着她眼下的青黛,知道昨夜折腾的不轻,怜惜的吻了吻她的眼睑,便拥着人睡过去。即便他不怎么困倦,但气氛正好,美人在怀,没有困意也生出了几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自从离开邺城后,夏侯召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心的觉了,时常半夜惊醒。   木宛童无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大概是睡得时间久了,头有些疼,迷迷糊糊好一阵子才清楚今夕何夕。   刘嬷嬷煮了汤,给两个人盛了做宵夜。   “知道将军和夫人夜里起来会饿,所以温了汤。”   夏侯召挑眉,童童身边儿这个老婆子可以往对他没有这么好过,这是开窍了?煮汤也带上他一份了?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不容易睡着,木宛童闲着无事,又把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捡起来了缝了几针,算是差不多成型了。   夏侯召献宝一样将自己这些日子练的字捧出来,表示自己并没有懈怠,有乖乖听话练字。   木宛童翻了翻,发现的确进步不小,称得上神速,短时间内能练成这样,可见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转眼就瞧见夏侯召眼睛亮晶晶守在她身边,好像个等表扬的孩子。   她沉吟了半刻,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面颊,夸了句“真棒!”   小时候弟弟学业进步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奖励他的,还会亲自下厨给弟弟做点心,所以亲一口应该就可以吧……   夏侯召昨天将不听话的婆子捆出去卖了,加之他说的那番话,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知道,夫人是将军的心头宝,木宛童管家的阻力就更小了。   她先将自己的嫁妆和府中家产清点了,又从府里冗杂的人员中选出几个管事,将人员的分配细致化,将军府的运作才算走上正轨。   夏侯召养着这些人就是为了伺候木宛童,让她舒坦高兴的,所以她怎么处置管理都不为过。   他托着腮,手里转着茶杯,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木宛童,只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好看,像长在他心尖上,哪哪儿都可心。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够爱他。   到了下午,夏侯召心心念念的逛街才终于实现。   临成亲前,夏侯召特意寻了方副将过来,问他平常百姓的夫妻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方副将原本以为自己是哪儿得罪了夏侯召,被叫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问这样的事儿,当即来了兴致。   “这生活吗,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旁的也没什么。”方副将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   夏侯召不想听这些废话,于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听问起这个,方副将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凑近夏侯召耳边神神秘秘道“最有意思的,那当然是睡觉了……”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   “差点儿忘了您是第一次,别露怯,这是属下特意为您准备的。”   夏侯召打开第一页,大赤赤的袒露在面前的就是画卷中的女子被蒙着眼睛,双手绑在床柱上,他将书扣上,耳根子却红了。   “旁的呢?”他继续问,暗地里却将那本破旧的书收了起来。   方副将见了,嘿嘿一笑,旁的倒也没说。   “啧,女人啊,大多都是喜欢去街上逛逛的,也就是花钱,就像我家那媳妇,每次上街回来都大包小裹的,拎都拎不动。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没有不喜欢买的!”   方副将想起自己媳妇的每次上街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打水漂一样扔了出去,免不得咋了咂嘴,有些心疼。   你说说养一个女人就这么困难了,怎么有人还想养一堆女人?是银子多得没地方使不成?   夏侯召点头“我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若是喜欢好看的,都是她的。”   方副将摇头,感叹夏侯召的不解风情“这家里的能和外头买回来的一样吗有句俗话怎么说,‘家花没有野花香’,放在女人身上也是这个道理,外头的东西永远比家里有的新鲜。   她们啊,永远觉得自己缺一件钗子镯子,看见好看的,就算用不上也想买回家。关键是花钱的乐趣,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还有啊,你得勤夸着点儿夫人,女人都是要夸的!她逛街时候看中了什么,你就夸好!”方副将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补充。   夏侯召觉得方副将说得有理,暗暗将这件事记下,这才有了逛街这一出。   樊门关虽没有多少百姓,但平常也十分热闹,街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因着樊门关属于与北越的接壤之处,商品种类就更多,汇集了南齐和北越的特色,具有别样的异域风情。   就算两国打仗,也丝毫不影响商品之间的正常贸易,两边商人都是靠这个吃饭的,总不能端了他们的饭碗。   樊门关的建筑大多古朴稚拙,有几分踏实沉稳的气质,不似邺城精致辉煌,处处雕廊画壁。   木宛童瞧着樊门关新奇,也多了几分兴致。   方副将说得没错,女子无论多大年纪,总是爱美的,所以逛来逛去不知怎么就进了首饰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一回学校就这么忙,一直更新就特别不稳定……   第八十章   满堂楼是樊门关最大的珠宝铺子, 四进八开, 极为宽阔, 楼高三丈, 檐角坠着灯笼与牌匾, 迎风招展,檐上蹲着四对吉兽。   用金粉漆刷的墙柱,高大辉煌, 里头装修雅致,来往的小厮都容貌俊俏, 嘴甜有礼貌,一张小嘴哄得来往客人眉开眼笑。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瞧就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 穿着宝蓝色长衫,留着羊角小胡子,手里正拨弄着算盘。   他不着痕迹的将进来的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必然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个人关系不错, 瞧着身上衣着,非富即贵, 估摸着是个能一掷千金的主儿, 当即扬起一张笑脸迎上去,露出一口大金牙。   刚要迎上去的小厮被他挤开,便乖觉的自动去招呼旁的客人。   “公子夫人里头请,咱们满堂楼的首饰绝对是这樊门关最好的!”   木宛童被他谄媚的嘴脸惊了一跳, 这老板倒是和邺城的不怎么一样,看着是个跑趟的好手。   夏侯召抬了抬手,将木宛童的脸遮上,挡住了旁人打量的目光,他不喜欢旁人过多看木宛童一眼。   老板在樊门关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开得了这么大的首饰阁,除了热情,逢人就笑,还得有点儿眼力见,当即抬手道   “咱们楼上有雅阁,若是夫人公子方便的话,可移步到楼上,咱们将东西捧上去给您瞧。”   夏侯召面色微缓,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许。   老板愈发的眉开眼笑,高兴就好,客人这一高兴,就能花更多的钱。   楼上的雅阁设计精巧,以菱花屏风为障,将一间一间隔开,四面悬挂梅兰竹菊的水墨画,有小厮捧了茶水后悄声退下。   “公子和夫人想要什么样儿的,珍珠?黄金?还是各色的宝石,咱们家都有!”   满堂楼的老板极力推荐自家昂贵的首饰。   “什么最贵?”夏侯召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干脆简单粗暴的要最贵的拿过来看。   “好,好!”老板一连说了好几声好,笑得看不见眼,命人将满堂楼镇店之宝都取上来。   “这是点翠牡丹赤金八宝簪,这样瞧着不起眼,但这一放在阳光下……”老板喋喋不休的介绍,恨不得把嘴里的唾沫星子耗干。   “包起来。”不等老板说完,夏侯召便指了指,叫老板包起来。亮晶晶的,看着应当是她们女人家喜欢的。   木宛童好在也喜欢,便没有拦着。   老板又小心翼翼的捧着另一件,刚开了个口“这件步摇是……”   夏侯召见着亮闪闪的“包起来。”   “那这件!”老板一张笑脸。   “也包起来!”夏侯召大手一挥,他看不出什么好坏,总归都是亮晶晶的。   ……   木宛童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两件就行。”   “是不喜欢?”夏侯召挑眉,看着那些即将被包起来的亮闪闪的首饰,大概有四五件。   满堂楼的老板额头冒汗,一双小眼睛殷切的看着木宛童,生怕她说出不喜欢这样的字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要是说不喜欢,可就没了!   木宛童摇头,她看着这些精美的首饰也觉得心动“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买多了闲置不用,太浪费了,府里还有不少。”   夏侯召从里头捡出一支最闪的钗子,上头镶满了宝石,在阳光下流动着如水的光泽。不懂得哪个最好看,总归挑最闪耀的就对了!   他将钗直愣愣的插进木宛童的头上,老板见着那支恨不得朝天的簪子,掐了把自己,将笑憋回去。   “你相公有的是钱,就算没钱,也散尽家财给你买簪子。”夏侯召想起方副将的话,磕磕绊绊的同她道。   这样的情话,是个女子恐怕都受不了,木宛童也不免俗。只是她摸了摸头上那支朝天的簪子,默默正了正位置。   情话说的挺好,要是簪子也能找个合适的位置插进去就更完美了。   “若是戴不完,就留给女儿。”夏侯召耳尖微微泛红,他还不知道,首饰如衣裳,年年都是有新款式的,旧了丑了就得重新融了打新的样式。   “哪……哪来得女儿……”木宛童被他的话刺激的脸红,刚刚成婚。   不过说起孩子这件事,好像她想起了什么,例如夏侯召同舅舅舅母说她怀孕这件事。   满堂楼的老板适时插言“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公子可真疼您,这些簪子就都包起来了,总共四千两,一会儿送去您府上。”   话音刚落,就生怕他们反悔一样,赶忙教人去包了,然后搓着手殷切的看着夏侯召,比了个请的手势   “公子请楼下付银子。”   夏侯召摸了摸身上,恍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钱。   满堂楼的老板看他这幅模样,眼神登时就变得不善起来,笑意也松懈了,语焉不详“公子这是……”   夏侯召从怀里摸出个令牌扔进老板的怀里“去将军府支帐就是。”   满堂楼的老板对着阳光仔细瞧了瞧令牌,黑底红纹,料想这樊门关也没有敢冒充将军府中人的,这才眉开眼笑的将人送了出去。   他倒是没有想过将军府的主人夏侯召是个年轻人,只以为是个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威武将军。   夏侯召虽然在樊门关十几年,但除却军营中人,旁的也没有知道他年龄身世的。   木宛童心如擂鼓,牵着夏侯召的手出了门,方才松了口气,抚了抚簪子,凑近他小声道“府里没有钱,钱都在你的私库里,一会人家把东西送过去,府里人哪有钱给他!”    夏侯召眉眼张扬,带了几分肆意笑着说“我又不是没钱给他,早晚而已,童童还看上了什么,一并送去府里结账。”   木宛童第一次做这样没规矩的事儿,除却心里不安,还有几分莫名的刺激。   夏泺被人叫来正堂的时候,脚步匆匆,难得气息不稳。   底下人满头冒汗的同他禀报“夏小将军,现在正堂坐满了城里的掌柜的,还有伙计,要是咱们府上不给钱,恐怕就闹开了,您快去瞧瞧。”    “到底怎么回事?”夏泺收敛了以往的笑意,语气严肃。   “说是有对男女买东西不给钱,记账在了咱们府上,所以都是来要账的。这能不能是旁人出去胡作非为,把帐记在咱们府上?”   夏泺头疼,不禁又加快了脚步,他估摸着不是别人干的,就是夏侯召那两口子干的,旁人还没那么大胆子。   夏泺被吵吵嚷嚷要账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给他算账,最后总了总,一共八千两银子。   天依旧是蓝的,云依旧是白的,夏泺抬了抬头,透过房檐去看这片天,怎么看怎么觉得糟心。   八千两?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这两口子可真会花钱!他翻了翻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首饰胭脂和布料,还净挑贵的买。   夏泺最终不情不愿的开了夏侯召预支给他的小库房,这些都是预备给府里下人发月例银子和日常开支的,若是省着些,能用足足一年呢。   结果这败家的两人,一天就把一年的钱给花完了。   收账的众人心满意足的抹嘴告辞,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若是今后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叫上他们。   夏泺笑容僵硬的目送他们出府,可不是,将军府的钱可真好赚!     樊门关外有一泊湖水,清澈碧绿,就是夏侯召曾经发疯想要填上的湖,但是最后想着木宛童兴许喜欢,便留下了。   在城内绕了一圈,当了一把散财童子,便舍弃马车,驾马带人出了城。   木宛童这是第一次骑马,有些新奇,更有些害怕,但是因着夏侯召在身边儿,所以这害怕和恐惧也散的所剩无几。   “你带我去哪儿?”六月的天已经微微有些热了,尤其是中午,马车上闷热,骑马倒是带起风来,有几分清爽。   夏侯召看她害怕,坏心的将马赶的更快,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投怀送抱“带你出城去,有个地方兴许你会喜欢。”   那湖水生在樊门关和骝城的交界处,后来骝城知府隐约觉得夏侯召喜欢,便投其所好,将那片湖另一半的归属权都划给了他。   湖边并非荒芜,有长廊缦回,连绵纵横,朱红色的亭台精巧耸立。   湖边有对男女吸引了夏侯召的注意。   只见那男子一身青衫,容貌清秀,女子粉红襦裙,娇俏可人,二人皆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一看就是刚订婚没多久的未婚男女,手不好意思牵,就连说话都羞的难以启齿。   夏侯召耳力好,只听得那男子声音缓缓,清朗又带了几分羞赧“你真好看,这衣服颜色正与你相配。”   “谢……谢谢。”那姑娘复又低下头,十分受用却又不好意思。   但见着二人都是极为高兴愉悦的。   夏侯召想起方副将的话,要勤夸自己的妻子。   想着想着又觉得心里意难平,凭什么人家未婚妻和媳妇都受到夸奖了,他却一次都没夸过他的童童!     不行!人家有的,童童必须也要有!      第八十一章   夏侯召率先下了马, 木宛童紧张的揪着马鬃, 力道不大, 马压根儿就不会疼, 但马儿却发出一阵嘶鸣。   平常夏侯召宝贝他这照夜狮子骢跟宝贝祖宗一样, 就连夏泺碰一下都不行,这马也通人性,知道自己得宠, 也会恃宠而骄,时不时撂尥蹶子, 或是嘶鸣两声表达不满。   但是这次夏侯召却狠狠瞪了它一眼,拍了拍他的马头,厉声呵斥“安分点儿!”   狮子骢通人性, 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却安分不少。   若是夏泺在,指不定心里又怎么嘀咕夏侯召双标呢。   木宛童也意识到她抓马鬃这个行为兴许让这骑漂亮威武的马生疼了,继而温柔了摸了摸它的马鬃,表示安抚, 但身体依旧紧绷,表达着恐惧。   夏侯召张开双臂“跳下来, 我接着你。”   木宛童对夏侯召是全心全意无条件的信赖, 当即一个闭眼就扑进他的怀里。   衣袂翩跹,在空中荡起涟漪,宛如天上落下的仙子,撞入他的怀里。   木宛童手脚发软, 依旧不敢睁眼,耳边响起一阵低沉的轻笑。   “你看,是不是安全了。”   二人生的出色,不少人将目光移向他们,木宛童没脸见人,干脆把脸埋在夏侯召的脖颈里。   “夏侯召,我没脸见人了。”她闷闷道。   夏侯召下意识觉得机会来了,紧张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方才缓缓道“怎么会,我们童童最好看了,谁说见不了人?”   木宛童脸更红,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夏侯召这么会说情话,几个月没见,这么会夸人了……   夏侯召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你看,我又舍得花钱,还会说话,童童还是嫁给我来得好……   二人回府的时候,正碰上守在门前的夏泺,他脸色阴沉,更多的是心疼,夏侯召见他的面色,便知道买的那些东西送到了。   夏侯召拍了拍夏泺的肩“辛苦了!回头把钱补给你。”   夏泺抽了抽嘴,成,人家正主都不心疼呢,他心疼个什么劲儿,反正都是夏侯召的钱,人家爱怎么花怎么花!   不过还是要规劝一句“将军,今儿买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了!以后还是节省些,万一以后生了孩子……”   夏侯召似是意会的点头,带了几分恍然大悟“夏泺,你是不是从来没买过这么多的东西?也是,毕竟你连妻都没娶上,你应该不懂给媳妇花钱的痛快。”   夏泺欲要说的话又被噎了回去,成,您有理,您给媳妇花钱光荣!我什么都不该说!   第二日一早,就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木宛童思家心切,所以醒的格外早。   不光是她,沈家的众人也兴奋激动的睡不着,江氏和沈老太君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心里直念叨阿宛怎么还不回来?天怎么亮的这么慢?   闹得沈大老爷和沈老太爷也睡不成觉。   府里的下人更是被支使的团团转,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   姚三娘觉轻,自然免不得被惊醒,她略带倦意的洗漱穿衣,看着府上为木宛童要回来而忙碌奔波的下人,眼中有些许不甘。   真是同人不同命,分明都是父母双亡,她住在姑姑家就像是寄人篱下,木宛童住在舅舅家却跟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瞧这一大家子因为她要回来忙的!   姚氏也是心疼这个侄女的,不然就不会想着把她许配给沈家的儿子。   一来,沈家人品才学都是有保证,拔尖儿好的年轻人,二来怎么说也是亲上加亲,江氏看在自己面子上也不会对姚三娘太差。第三,若是姚三娘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家人,她多多少少还能插嘴,省的被旁人家欺负了去。   她去给江氏请安,江氏只淡淡的让她继续回去歇着,便又开始忙碌木宛童回门的事儿。   江氏不喜姚三娘,她觉得这个丫头比起姚氏来更不怎么样,至少姚氏心眼不坏,这丫头说不清,也不好说,所以说不上多热络。   姚三娘知道江氏不怎么喜欢她,除了心理憋闷之外,还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法子,只得不甘愿的又去了姚氏那儿。   “三娘来了,正好帮姑妈看看好不好看,你们小姑娘家喜不喜欢。”姚氏见着姚三娘,面上一喜,歪在美人榻上,招手让她过来。   姚氏手里拿了件翡翠的镯子,通透水润,小指粗细,一看就价值不菲,姚三娘认得出这是姚氏的陪嫁,顶顶珍重的。   她心里一阵激动,手攥紧了帕子,猜测这个镯子是给自己的,快走两步顺势坐在榻上   “这个镯子可真漂亮!若是姑母给了三娘,三娘半夜都要高兴的睡不着。”   姚氏眼底焕发出光彩,爱惜的摩挲了这个镯子“是吗?这就好了,送给阿宛做回门的礼物,她也一定会喜欢的。”   姚三娘面上笑容一僵,甚至说得上是扭曲,只可惜姚氏的注意力全在这镯子上了,又对着太阳光瞧了瞧,这才心满意足的将镯子收回锦盒。   姚三娘修剪得当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她却不觉得丝毫疼痛。   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木宛童,她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儿吗?没有自己会说话,也没有自己会讨人喜欢。   江氏也就罢了,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姑母怎么也能这样偏向木宛童呢?分明她才是姑母的亲侄女!怎么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木宛童?就连木宛童的夫婿都是最好的!   沈家那三个公子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是比起夏侯召来就远远不够看了,不够威武,也不够霸气,她甚至隐隐有些嫌弃,她的夫君,就该是夏侯召那样的英雄。   自那日迎亲惊鸿一瞥,姚三娘就惦记上了夏侯召,白天夜里都想着念着,甚至庆幸自己没与沈家的任何一位公子定亲。   这边木宛童虽起得早,却迟迟出不了门,因为夏侯召闹着非要给她画眉。   本就手艺不怎么样,却没有自知之明的夏侯召拿起了螺子黛,想学着话本子里的闺房之乐。   他对自己永远有着谜一样的自信,觉得无论什么一定都能做好,木宛童见他态度坚决又信誓旦旦,无奈只能任他摆布。   她手里拿了支珍珠簪子摆弄,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画眉进程。她对夏侯召当真是一万个不放心,但是把脸交给他的自己,似乎也挺大胆的。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美人一笑,自然满室生辉,只是夏侯召的手一抖,眉毛便画了出来。   木宛童的眉毛是柳叶状,眉形姣好,甚至不用修饰,只平日里轻轻一扫便增添几分精神。夏侯召初次画眉,下手没轻没重,险些给画成毛毛虫。   最后他拧眉向后去看,又忍不住泄气,怎么话本子里写的画眉之乐就其乐融融,甚至万无一失的?他就做不好呢?   夏侯召也晓得木宛童顶着这样的眉毛出去必然会让人嗤笑,便用手帕沾了水替她擦掉,俯身环抱着乐不可支的木宛童,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有些泄气道   “若是童童也嫌弃我手艺差,那今后便算了。”   木宛童将螺子黛塞到他手里“我握着你的手给我画好不好?就当是你给我画的了。”   栀子花暗香浮动,透过支起的菱花窗伴着微光洒进来,美人对镜红妆本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更何况是这样温馨的画眉之事,虽然古往今来被用的多的,显得俗套,但依旧有让人乐此不疲的魅力。   夏侯召咬了一口木宛童的唇,她刚补好的口脂便被吃去大半,蹭在了他淡色的唇上,显得格外靡靡。   她红着脸拿手帕替他一边擦一边埋怨“你怎么还咬人?我刚补好的口脂都没了。”   夏侯召不要脸的凑过去“要不我再咬一口给你印回去。”   “谁要你印回来!”木宛童将帕子收了,从妆奁台上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一个,给自己补了口脂,见夏侯召又凑过来,急忙掏出帕子捂着嘴“不许再咬了!”   “那回来再咬。”夏侯召一笑,无所谓道,反正早晚都要咬回来的。   木宛童被他的话弄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夏侯召不仅情话说得好,性子也这么无赖?   她今日将发都高绾起来,梳成飞仙髻,较之出嫁前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稚嫩,正好用上了昨日买的点翠八宝簪与一对掐丝珐琅步摇。   她鲜少穿鲜艳颜色的衣裳,今日却破天荒换了一身水红色襦裙,绣着大片的荼蘼花,衬着肤色愈发白皙,五官也艳丽起来。   只是襦裙依旧高领,将脖子遮的严严实实,在初夏不免有些燥,但若是换了低领,难免让人看见痕迹,恐怕耻笑。   “你看着几个哪个好看?”她指着盒子里装的花钿,征询夏侯召的意见。   夏侯召虽然不懂,但依旧尽心尽力的在头面挑选,左右对比之后,终于从里面挑出最大的一枚   “喏,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继夏侯召手残之后,木宛童似又晓得了他审美无能。      第八十二章   夏侯召虽然审美不在线, 但还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明显看她不怎么喜欢, 便又指了另一个。   既然不喜欢大的, 那选个小的总没错吧?   木宛童看着那枚细小的梅花花钿, 素净雅致。   江氏早早等在府中,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派人去外头瞧一瞧,木宛童和夏侯召二人到底来没来, 简直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   除却前几日木宛童大婚,江氏还是第一次穿了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 正红色马面裙,靛蓝色琵琶袖衫。   就连平日里不着家,四处游离的沈晰遥都在家。   木左珩自木宛童出嫁第二天就离开了。江氏还没等着好好端详端详这个孩子, 便又见不着人了,只是木左珩到底是个男孩子,在外放心些,江氏不再多想。   沈老夫人连着几日口里嘴里都念着木宛童的名字,每日都要问上一问, 还有多久才到回门的日子?过得可谓是度日如年。   “夫人,老爷, 来了, 马车来了!”管家也换了一身新衣,为了在新姑爷面前展现新气象,他素日儒雅的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夏侯召是个极为张扬的人,低调这种事情他从生来就不会, 就算是回门也要搞得浩浩荡荡,阵仗非凡。   木宛童一出门,见着占满整条街的随从侍卫,萧萧马鸣,黑底红纹的的旗帜三三两两在空中飘逸的张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沈家砸场子。   她眼皮跳了跳,抿了抿唇方才迟疑的开口“这……有些过了罢……”   夏侯召还生嫌不够,面带疑惑“过分吗?我还觉得差了些。”   木宛童揉了揉眉心“一路上难免要开路洒扫,有碍民生,也太过张扬,听夏泺说……”她似是想起后宅不能干涉前政,便又噤了声。   “夏泺说什么了?”夏侯召并无愠怒之意,他的就是木宛童的,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木宛童,没什么要避讳的。   木宛童与他相处时间久了,也把控的清他的情绪,见他只是认真的询问,并非因夏泺泄密之事恼怒与不满,便清了清嗓子   “夏泺说你要养兵备战,人马调动,粮草军需都要大笔的银子,所以还是能省一些是一些。”所以她昨日花那么多钱实在不应该。   夏侯召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低头就在她额上吧嗒了一口,他的小妻子怎么就这么可爱,还在担心他有没有钱。   木宛童掩耳盗铃的捂了脸,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夏侯召勾了勾她的小手指“童童,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富可敌国对吧?我这些年攒下的钱,都足够养活整个南齐的百姓了。”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木宛童疑惑,不是边关的武将都穷吗?   夏侯召将木宛童扶上马车,车身开始缓缓震动,复又平稳,只听得见车轮辘辘之声,还有铿锵的脚步声踏在青石砖上,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车内装饰的简单,却不朴素,不起眼的小几都是用整块金丝楠木打磨的,四周用柔软的棉絮铺设,平稳防震,路途倒是不会太吃苦。   “每次打仗缴获的金银财宝,我一两银子都没上交过,南齐每年倒是还往樊门关拨款数十万供养军队,久而久之,便多了起来。”   夏侯召待到行进了一段距离,替她添了杯茶水,方才慢条斯理毫无愧疚的缓缓道来。   木宛童算不上惊诧,只是心里暗暗想着,夏侯召原来这么多年就没忠君爱国过。   “不过你留那么多钱做什么?你以往又不花。”木宛童好奇的追问。   夏侯召转了转手里的空杯子,轻咳一声,倒是带了几分难以启齿,就在木宛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得他断断续续道。   “那些金银亮晶晶的,攒着好看不行吗?”   木宛童恍然大悟,怨不得那天挑首饰,夏侯召竟是盯着那些亮晶晶明晃晃的看,原来是有这样的癖好。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摇晃的幅度刚刚好,木宛童的困意渐渐上涌,歪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昨晚上明知道今天回门,却又胡闹了,下次一定不答应夏侯召了。她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了。   夏侯召耳边逐渐安静起来,只剩下绵稠的呼吸声,像是羽毛扫在他的心上。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挪过来,把她的脑袋搭在自己肩上,调整了子时,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木宛童眼下青黛一直未曾散去,反倒愈发浓重。他抚了抚她的脸,无声笑了。   江氏出门去看的时候,只见夏侯召是将人抱着进来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姚三娘握紧了帕子,目露妒忌之色,忍不住拔高声量“表妹这是怎么了?”   木宛童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一道尖锐的女声,下意识揪着夏侯召的袖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沈家,却还在窝在夏侯召的怀里,实在是没什么规矩,急急忙忙就要下去。   夏侯召目光如剑,刺向冷汗津津的姚三娘。   姚三娘下意识向姚氏身后退了几步,身子筛糠一样的发抖,心里却更多几分痴迷。   真正的男儿就该是这样的,只一个眼神就能压制的住人。   姚氏眼见着气氛变得僵硬起来,忙上前打着圆场“诶呀,阿宛回来就好,都是一家子,快来坐。”   江氏姚氏拥着木宛童回了她出嫁之前的院子,夏侯召则是被沈大老爷他们叫去了书房。   江氏不经意间打量了木宛童的肚子,微微皱眉,按理说该显怀了啊?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又见木宛童依旧精神奕奕,不像是害喜。   心中暗暗猜测,难不成是这个孩子格外乖巧?   但是当着姚三娘的面儿又不好开口,到底姚三娘是个外人,只想着有了机会再单独问问。   姚氏热情的将回门的礼物送上去,姚三娘死死盯着那个锦盒,眼睛都直了,眼里冒着不甘心的火光。   姚氏是个心肠宽广的,对此浑然不觉,自以为一碗水端平,姚三娘并不会妒忌,江氏余光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对姚三娘愈发不喜。   宁昭听说木宛童今日回门,便急急忙忙的从西府赶过来。   她在西府待了将近有一个月,沈大老爷担心她女儿身入西府学习太过惹眼,干脆依旧将她扮作男儿身,倒是少了不少麻烦,对外只说是沈家的养子,见着天赋不错,才留在西府学习。   读书人大多清高狂傲,宁昭在陵阳并未才名却空降西府,难免让人有些不快,但后来见识到了她的才华,都将嘴闭上了,甚至隐隐起了敬佩之意。   宋允是个书呆子,满脑子都是学问和圣贤,难得能见着一位这样天赋卓绝的同窗,自然乐意放下身段同宁昭讨教,一来二去,倒是熟稔了许多,沈大老爷乐见其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能够互相讨论进步正是他想看到的。   宁昭和宋允熟稔热络了,自然人不高兴,这个人正是沈晰遥。   他心里纳闷,分明是他先认识的宁昭,怎么偏偏宋允和她这样熟络,心里的求胜欲被激起,开始日日往西府跑。大家都以为他是脑袋开窍预备勤奋向上了,却不知他是为了自己看中的“小兄弟”。   后来沈大老爷觉得他不成体统,整日不务正业的往西府溜达,不利于西府学子专心读书,也分散了宁昭的注意力,便下令不许沈晰遥再进西府。   沈晰遥抓心挠肝了许久,日日夜夜担心宁昭和他不亲近,转而看上宋允。不过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对宁昭有好感的,不过是欣赏罢了,就是欣赏……   好不容易听说宁昭出了西府,要去见木宛童,可不得从沈大老爷的书房里寻个由头溜出来跟宁昭见一面。   宁昭自然还记得这个热情的沈三公子,热心肠,又没有世家公子的骄矜二气。当即给他行了个礼   “三公子也是来见木姑娘的吗?”宁昭声音依旧如泉水,清澈凌冽,沈晰遥心底那股子燥意陡然就被抚平了。   他回礼,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别扭“是,宁昭也是来见阿宛的吗?”   宁昭点头,却微微有些迟疑的提醒“可是三公子毕竟是男子,里面还有旁的姑娘,若是贸然进去了,恐怕于理不合……”   沈晰遥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成拳,他进去的确不合适,一时心中悲愤,又逐渐焦急,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挑起话题,让宁昭慢些走。   只好拖延时间打着哈哈“的确不怎么合适……不合适……”   “若是三公子没有什么事儿,宁昭这便先行一步了。”宁昭咬了咬唇,语气与眼神都坦荡,反倒衬的沈晰遥是哪个心怀不轨之人了。   “等等,宁昭,我有问题想向你请教!”沈晰遥下意识开口。   宁昭在西府求学的这段日子长进不少,西府的老师都是拔尖儿的大儒名师,她不眠不休,像是一块儿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对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她读书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做官,成为史上第一个女官,为天下女子长脸,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没有二更啦,我太累了QAQ,明天有!   第八十三章   宁昭以往仗着天赋, 读书就算草草而过, 都比旁人读百遍都要有用, 所以有些轻慢, 且急功近利。但是她现在真正懂了读书的乐趣, 自然愈发勤勉。   听闻沈晰遥有问题请教,她赶忙停下了脚步,预备洗耳恭听, 共同探讨,指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沈晰遥见宁昭眼底因讨论问题而闪烁着光芒, 心中暗骂宋允,心想这个书呆子把宁昭都教坏了,也教成了一个小书呆子。   “三公子是什么问题?”宁昭见沈晰遥发呆, 于是催促道。   “就……就……”沈晰遥支支吾吾,忽然想起自己老爹拿着宁昭论大禹治水的策论敲他脑袋。   “就大禹治水……”   ……   “哦……”   江氏与姚氏拉着木宛童说家常,问东问西。她如今成婚了,自然能说的就更多了,以往忌讳着, 嫁做人妇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但姚三娘还没成婚,有些话不好当着姚三娘的面儿说, 便将人支使出去了。   “三娘, 你去外头瞧瞧,将新打的络子取来,光是说话也没什么意思。”姚氏支使道,挤眉弄眼的, 给她打着眼色,明摆着是想将她支走。   若是个通透识趣的,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下去,也就顺势告辞了,偏姚三娘不是个有眼色的,还一根筋,当即面上有些不悦,坐在那儿不肯起身   “教下面丫鬟去拿就是了,姑姑偏要使唤我?”   心里又觉得不忿,凭什么她要像个丫鬟一样跑前跑后。   “你听话,快去!”姚氏见姚三娘不仅拒绝,还撂了脸子,她的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伸手推了推姚三娘。   见姚氏是真的不快,姚三娘不敢造次,毕竟她现在吃穿用度都要依仗姚氏,临走前隐晦的剜了一眼木宛童,对着一进门摆放的多宝阁恋恋不舍,甚至目光称得上贪婪,又多看了几眼。   只见一进门处摆着一架一人高的檀木多宝阁,上头嵌着碧玺,雕刻合欢花,多宝阁上琳琅满目,流光溢彩,陈列着各色珍贵摆件。   姚氏虽然粗心大意,却不是个傻子,自是瞧着了姚三娘的贪婪,觉得有这样的侄女面上臊得慌。又不禁疑惑,扪心自问,她是个大方的人,更不会对自己侄女吝啬,怎么就将姚三娘养的这样小家子气。   但说到底是自己亲亲侄女儿,她还是要维护,不欲让江氏和木宛童将目光多放在姚三娘身上,忙的出言   “阿宛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姚氏殷切的问道。   木宛童没想到成亲第三天就被直白的问了这样的问题,一时间语塞,迟疑了半刻,最后才柔声道“子嗣看缘分,不能强求。”   这话一出,姚氏拊掌应和“可不是!阿宛说得有理,舅母就想生个女儿,这盼了二十多年了,偏偏只得了三个儿子,可不就是看缘分。   若我说啊,还是过几年再生好,年纪小了生育对女子身体不好,恐怕会伤元气,可不能为了要个儿子巩固地位就糟践自己身子。”   姚氏顿了顿,继续道“孩子什么要都来得及,但身子可是自己的,一旦糟践坏了,就养不回来了,老了是要遭罪一辈子的。今日姑爷将阿宛亲自抱进来的,可见是疼爱阿宛的,孩子的事儿缓缓也可。”   木宛童笑着同姚氏点头,江氏也赞许,但目光又不禁带了几分担忧,可是阿宛现在已经怀孕了……这……   沈老太君端坐上首,一直看着小辈沉默不语,只是握着木宛童的手不肯撒开,难得的出言,怜爱的看了看木宛童,浑浊老眼里的慈爱快要满溢   “听你二舅母的,她说得对,孩子不急,养好身子再说。咱们阿宛嫁过去不是给他生孩子的。”   木宛童顿时觉得姚氏亲切不少,常常听外祖母说二舅母性子不着调,但人却不坏,今日算是见着了,的确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虽然多年不见,但依旧掏心掏肺言辞肺腑。   若是碰见了心肠不好,急功近利的亲戚,恐怕只会劝她早早生个孩子巩固地位。   姚氏对木宛童不错,木宛童不是个铁石心肠,旁人对她好,她自然念着旁人好,所以对姚氏也亲近几分。   沈大老爷跟夏侯召没什么共同话题,夏侯召更不会下棋,所以书房陷入了谜一样的尴尬安静,只有沈二爷左右挑起话题缓和气氛。   “阿召多大了?”沈二爷虽有些没话找话的成分在,但他也是真不清楚夏侯召的年纪,只知道比阿宛大了不少。   提起年纪这一茬,不仅夏侯召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就连沈大老爷也抬起眼睛,神色不明,一副白菜被猪拱了的模样。   “二十三……”夏侯召抬了抬眼皮,他还是挺介意自己跟木宛童年纪差的太大这件事儿。   沈二爷被一唬,噤声不再问,心里却暗暗疑惑。   怎么年纪差了这么多?当初大哥来信只含糊说与阿宛差些年纪,没想到竟是差了这么多。   男子寿命本就比女子短,又比阿宛大这么多,夏侯召还是个武夫,回头万一死的早……   沈二爷摇了摇头,将不好的念头摇晃出脑袋。呸呸呸!   不过多久,便到了饭点儿,沈家没有男女分席的习惯,因着沈老太君喜欢热闹,所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都坐在一张阔达的圆桌旁。   沈老太爷早已不问世事,却难得给了这次面子,赏脸出席,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夏侯召身上瞄,带了几分审视和打量。   虽然他看好夏侯召这个孩子,也不嫌弃他年纪大,但换成是孙女婿,还是带了几分挑剔。   姚三娘虽然没有沈家的血脉,到底算是半个主子,不好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小院里,便也给她分了一席位置。   沈老太爷自带威严,一双浑浊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一切,夏侯召更加锐利,像是一把剑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家几个兄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姚三娘被养的小家子气,贪心有余而胆量不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夏侯召目中无人惯了,姚三娘暗送的秋波都成捆了,他愣是一个都无所察觉,甚至压根儿不知道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晰和抿了口茶水,古井无波的模样。   所有人面前都是佳酿,唯独他面前是茶水,沈晰和还在为逝去的妻子守丧,已经七八年不曾饮酒食肉了。   在沈家,终究是沈老太爷为大,他率先动了一筷子,众人方才敢拾起桌上筷箸。   桌上有一道油焖大虾,汤汁油亮鲜红,上头点缀着翠绿葱末,木宛童只看了一眼,目光微顿,显出几分挣扎,便又将眼睛转开了。   她懒得扒壳,但是虾又好吃。挣扎一番,终究还是放弃了。   夏侯召自然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夹了一只虾到自己碗里,将壳扒了,完整的虾肉夹进木宛童的碗里。   木宛童习以为常的回了他一箸青菜,满意的看着夏侯召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却还是捏着鼻子将素菜吃了。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夏侯召素来挑食,不爱吃青菜类的,不要怪她恩将仇报,但做人还是不能太挑食。   却听见桌上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只见姚三娘面前的碗筷汤勺掉了一地,姚三娘被这么多人瞧着忍不住脸上涨红,支支吾吾的欲要解释。   她方才见着木宛童与夏侯召二人感情好,忍不住嫉妒,手上没了轻重在,这才……   沈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更不要说让餐具碗筷发出声音,姚三娘的行为明显有些不妥。   江氏并未出言责怪,只是淡淡吩咐了丫鬟来替姚三娘换一副新的餐具。   姚三娘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表妹,我瞧着表妹夫并不爱吃青菜,你……”姚三娘欲言又止,水眸里对夏侯召满是关切,又带了几分欲拒还迎,着实勾人。   江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这丫头是生怕旁人看不出她惦记自己的表妹夫?姚氏的脸也青一阵红一阵。   木宛童一愣,夏侯召还没说什么,关她什么事儿?   只是不待人开口,夏侯召便重重的放了酒杯在桌上。   砰的一声,酒水洒出来不少,沾湿了米色织花提锦的桌布,明摆着是不悦,所有人俱是一惊,心突突的跳着。   姚三娘咽了咽口水,手里的帕子被拧成麻花,她也没说错啊。   “三娘未成亲,哪里懂得小夫妻间的恩爱,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姑爷不要介意。”姚氏狠狠剜了姚三娘一眼,打着圆场。   她的侄女总不能放着不管,但是三娘也实在没眼色了些。人家夫妻两个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在其中,用得着你插言?   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尤其是姚三娘,可以用如坐针毡来形容。   她不就是说了实话,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待见她?   沈晰酩与沈晰遥哥俩遥遥冲着夏侯召无声敬酒,夏侯召来者不拒,喝到最后,耳尖浮上一点胭脂色,眼底也湿濡水润。   沈晰遥与沈晰酩醉眼迷离,实在喝不下去,这才放过夏侯召。   江氏眼神带了几分嗔怪,教木宛童扶着夏侯召去她闺房里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老子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嫌弃老子年纪大! 咕咕咕,今晚没有第二章了!   第八十四章   “童童, 我想将你留在陵阳。”   木宛童端了茶水来给夏侯召, 却见他神志清醒, 眼神明亮, 便知道他并没有醉, 握着茶水的手一抖。   “你想做什么?”木宛童不去看他,只转头看着窗外。   菱花窗被支开,外面秀致的夏景一览无余, 一只背上青白的鸟儿,羽毛在阳光下流转水一样的光, 口中衔了一片翠绿的叶子,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东张西望,绿豆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木宛童将目光放在那只鸟儿身上。   夏侯召忽觉得嗓子干涩,原本想好的话也说不出来。   木宛童依旧不看他,静静的等着他开口给个合理的解释。   “要与北越开战了,樊门关恐怕不再安全。你留在陵阳,我会留出一部分精兵保护你。”   木宛童依旧沉默, 夏侯召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称得上是龌龊, 甚至肮脏, 他急切的想要个名分,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现在又以保护的名义要求分开。   “要多久?”木宛童清了清嗓子。   “不知道。”夏侯召沉默半刻才道。   木宛童手里的茶水干脆也不递给他了,直接迎头浇在他的脸上。   “夏侯召, 你混蛋!” 木宛童素来温柔,从未骂过人,这已经算是极重的话了。   夏侯召抬眼,这才看见木宛童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他心里针扎一样的疼,抬手就要替她擦去眼泪,却被木宛童一把挥开了。   半温的茶水顺着夏侯召的下颚滴滴答答的淌下,多了几分脆弱。   “你都打算把我扔在陵阳了,你还管我做什么?夏侯召,你一直这样独断专行,我会讨厌你的!”木宛童强忍着眼眶的酸涩。   从一言不发将她扔给大哥,到说谎她怀孕,再到这次又想将她留在陵阳,他总是这样独断,从来不会同她商量,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她就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一次两次,她心软原谅了夏侯召,但他却变本加厉,她不说,不代表不介意。   “我以为……”夏侯召动了动唇,又些无措,却不敢再靠近她,生怕惹得她哭。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以为我没有脾气,是任由你揉搓的面团?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需要同我知会,你到底想没想过我的感受?”   木宛童这次是气极了,素来温柔有礼的一个人,这次却将他的话打断,甚至有些尖锐的指责。   她的身体颤抖,面色苍白,只有死死咬住的唇透出几分嫣红的血色,愈发显得娇柔不堪一折。   “夏侯召,你是不是以为,你把我放在陵阳就是保护我了?我既然嫁给你,自然要和你一起承受风雨,不是龟缩在你身后,每次一有危险,你就像对待雏鸟一样将我换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夏侯召,我不想这样……”   木宛童的看着他的眼睛泄气了,声音逐渐放轻,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却全是真情实意的话。   “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活下去?”夏侯召脆弱又试探的握着她的手,难得见了几分犹豫。   “我出了意外,你不会独活,若你死了,我亦不会。”   夏侯召从来没想过,木宛童是这样喜欢他的,或者是爱更准确。他晓得,木宛童对他喜欢是有的,但他的爱已经达到了狂热的偏执,所以对木宛童患得患失。   他将人揽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肩,声音沙哑“童童,我再也不会了,以后都听你的。”   木宛童本想重重的捶他,只是抬起的手落下时候却轻轻的,像是瘙痒一样,还抵不上一只猫挠的。   姚三娘躺在床上午睡,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袋里一会儿冒出夏侯召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一时又是木宛童巧笑盼兮的容貌,或是木宛童房间里的多宝阁,还有姚氏送给木宛童的玉麒麟和镯子。   嫉妒像是一把烈火,将她烧的体无完肤,身心俱疲,简直是要疯了。忽然,她坐起身来,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弟妹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江氏声音不疾不徐,压根儿听不出是在撵人,只像是嫂子与弟妹的闲话家常。   姚氏是个心宽的,自然也听不出江氏的弦外之音,摇了摇帕子   “嫂子,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要多留些时日。”   江氏对姚氏在沈家住没什么意见,好歹是沈家的儿媳,性子也不算坏,但对于姚三娘,江氏是万万忍不了的。   一听姚氏压根儿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江氏忍不住扶额,到底是她高估了这个弟媳,索性姚氏是个不记仇的,江氏也就直言不讳了,大多少还是留了脸面   “弟妹打算什么时候将你那侄女嫁出去,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弟妹可曾物色了人家,至于我们家的三个小子你是不要想的,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他们看不上,我也没法逼着。”   姚氏听江氏提起姚三娘的婚事,忍不住多了几分忧愁,这个侄女眼高手低,分明自己不怎么样,心气儿却高。   就连她这样的人都瞧得出三娘是看上了阿宛的夫婿,嫂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么会看不出。   这样一想,姚氏到底想明白了江氏想表达什么,无非就是江氏不喜姚三娘,打算将她嫁出去,或是让他们一家子赶紧回去,将姚三娘带走,眼不见心不烦。   姚氏讪讪的笑了“嫂子有什么中意人选吗?”   丫鬟上前来给姚氏的茶杯里虚了茶水,继而退后规规矩矩的站着,双手交叠于腹前,体态娴雅,就是外面小门小户的小姐都比不上,姚氏忽的想起自己的侄女,被自己娇惯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沈府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比不上。   江氏摇头,西府里倒是有不少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的学子,但她好歹说也是他们的师母,总不能将他们往火坑里推。就冲着姚三娘觊觎阿宛夫婿一事,便看得出姚三娘人品堪忧。   宋允是拔尖儿的好孩子,原本想着,若是姚三娘是个差不多的女儿家,便将二人牵线,如今一看,恐怕是不成。   姚氏遗憾的摇头,恐怕江氏仔细替她挑选了夫婿,三娘也看不上,那孩子想的太多了,不若回了家,从地方才俊,或是官宦子弟中寻一个踏实可靠的。   日头偏西的时候,残阳将天边一层一层的染红,如胭脂翻涌成浪,夏侯召与木宛童才欲要辞去。   沈老太君与江氏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好说歹说才将泪珠子都咽了回去。   “阿宛与阿召不若在府里多住一晚?”沈老太君老眼浑浊,积蓄了泪水,好像下一刻就能决堤。   她只是嘴上一说,哪有新婚姑爷在娘家留宿的,也实在太不符合规矩了,何况夏侯召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若是留在陵阳,指不定要耽误正事。   木宛童摇头“外祖母好生保重,阿宛下次再回来看您,陵阳与樊门关离得不远。”   “好孩子,好孩子,你和阿召要多多扶持,听见没有?夫妻本为一体,万万不可离心了。”沈老太君红着眼眶,将两个人的手拉着交叠在一起,絮絮叨叨的,深怕落了些什么。   木宛童重重点头,方才由夏侯召护着,上了马车。   沈府的众人与她挥泪作别。   姚三娘在沈家众身后躲着,远远瞥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心中忐忑,却攥紧帕子暗下决心,给自己鼓劲儿。她想要如木宛童一般受尽荣宠,木宛童有的,她也要有,凭什么都是父母双亡的孩子,差别就要这样大?   江氏只觉得姚三娘这个孩子心术不正,却没想到她的贪欲竟到达了如此地步,竟因为嫉妒不择手段。   姚三娘全然不晓得,夏侯召看不上她,不是因为二人之间隔了一个木宛童,而是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夏侯召压根儿就没将她看在眼里。   陵阳与樊门关距离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仅,若是抓紧时间,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樊门关的将军府。   夏侯召又顾忌木宛童身体,不欲太快颠簸,所以行程放慢。   夏侯召出沈府之时,还是骑着马,待到出了陵阳,方才改乘马车,与木宛童一起。出征在即,他想要抓紧每一刻钟同她相处。这也是姚三娘始料不及的。   原本一路走来算是风平浪静,只是路过陵阳与樊门关交界的小山丘之时,拴着马车的马忽然像是疯了一样,不停的打着响鼻,撂着蹶子,不肯前进,车夫饶是技术熟练,也无法控制。   本以为只是马儿闹脾气,不肯赶路,抽打半刻便好了,没想到却骤然扬起前蹄,疯了一样的疾驰奔跑。   车夫被颠簸的车马甩下去,沿着草地滚了两圈,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脸。   木宛童在马车厢里也不好过,左右颠簸,好在夏侯召反应快,紧紧的将人搂在怀里,又翻身跃出马车,平稳落地,这才算是安全。   若马车中仅木宛童一人,恐怕她也会落得车夫毁容的下场。      第八十五章   兴许是适应了三天两头的遇到危险, 木宛童这次倒是没有太大的恐慌, 只是心跳加速, 握着夏侯召的手许久才平复。   夏侯召眼神阴鸷的看着已经散架的马车, 此事必定不是意外, 沈家众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保不齐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木宛童揉了揉额角,她闭着眼睛想都知道是谁, 无非是姚三娘。姚三娘对夏侯召的心思简直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况且沈家一向规矩森严,断不会是底下人做事不仔细。   若是她在返回樊门关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夏泺, 带人去沈家。”夏侯召淡声吩咐了,虽未说全,夏泺却能全解其意, 无声拱手,带了一队人马朝着原路返回。   夫人是将军心头最不能触碰的地方,偏生有人找死,那不吝啬送她一程。   木宛童未曾出声阻拦,有些人都想要害她性命了, 她不主动找去就已经算是仁慈,求情就更是不可能了。   姚三娘手脚不干净利落, 加之胆小, 稍稍一威胁就什么都招了,抱着桌子腿哭爹喊娘,死活不肯看夏泺一眼。   沈家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善,姚氏更是欲哭无泪, 她原本只是好心收留了侄女,没想到是一匹小狼崽子,竟然如此的蛇蝎心肠。   只是到底相伴多年,感情深厚,更比木宛童的情分来得更深厚一些,还是不想她下场凄惨,便主动求情道。   “此事的确是三娘做错了,不过她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若要惩罚便由着你们,只求给她留条命,也万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姚氏求情都显得难以启齿,她带来的侄女,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不说阿宛是沈家的宝贝疙瘩,就说夏侯召他们也得罪不起。   夏泺不为所动,招手教人将与桌子腿难舍难分的姚三娘带走。   “我不!木宛童她不是没事吗?她没事凭什么抓我!”姚三娘又哭又叫,将周围靠近的人都甩开。   夏泺被她无耻的话气笑了,怎么,杀人不成功便不算犯罪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照你的说法,我现在想要用刀子捅死你,结果避开了要害,你没死,所以我就无罪咯?”   夏泺不欲再同她废话,粗鲁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人薅起来。   姚三娘吃痛,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松开了桌子。   姚氏担忧的上前一步,却被沈二爷扯住了,冲她摇了摇头。   “二夫人,人我带走了,不一定能还给你,节哀顺变!”夏泺平日里虽笑脸迎人,但真正板起脸来还是十分的唬人,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姚氏心疼的的看着夏泺将姚三娘粗鲁的押送出去,虽理智清醒,知道姚三娘做错了事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但下意识想要再上前阻拦,却还是被沈二爷扯了回来。   “你这么多年照顾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样寡廉鲜耻又蛇蝎心肠的女子,放在官府来管也是要在大牢里孤苦一生的!”   沈二爷好声好气的同姚氏道,阿宛是他的亲外甥女,自小在身边儿长大,乖巧伶俐又懂事,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不但全家人都会自责,恐怕阿骊在天之灵也无法瞑目。   姚氏沉痛的闭了闭眸,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外甥,两个都是她疼爱的孩子,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他清楚,就算这次夏侯召饶过了三娘,恐怕沈家也不会放过三娘。   姚三娘一事已经告一段落,木宛童并未纠结于到底是怎么个处理结果,听了也只是脏了她的耳朵。   更重要的是,夏侯召要出征了,她忙着替他打点,又准备冬衣药物,哪里有空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打仗不是抓紧一些马上就能结束,北越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恐怕这场战役会旷日持久,冬衣必然要准备,尤其偏北之地冬日格外严寒。   木宛童知道木左珩在军中,她以往觉得男儿段练一番也好,但马上打仗了,不知道左珩会不会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但她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同夏侯召说。无论木左珩做出什么选择,都是他自己选的路。   木左珩与夏侯博到了夏侯召营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营帐中点着几支蜡烛,染成了昏黄的一面空间,帐子中间摆放的沙盘插着许多小旗,红黑交织,似是要相互吞并,平白渲染了几分肃杀之气。   近来要兴兵,所以军中气氛都十分紧张,就连平日里最懒怠的人都勤快起来,每日认真操练,生怕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两个人刚绕着军营跑了五圈,不得不说,习武师傅的训练极为有用,一开始跑一两圈都要累的去了半条命的两个人,现在跑五圈也只是出了薄汗。   过了这么久,二人除却高瘦了些也更黑些,关系还是依旧差劲,每日见面不互相阴阳怪气损几句就总觉得缺点东西,甚至打架都是常事。夏侯召也不管,甚至还带了纵容之意。   这次是夏侯博先用手肘怼了木左珩的肚子,然后笑得猖狂。木左珩想起这是夏侯召的营帐,忍了忍,只是离他更远了些。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已经接近高潮,夏侯召方才姗姗来迟。   他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两个人坐下说话。   木左珩摸了摸腰间的鸿鹄,眼神瞥了一眼夏侯召。夏侯博则是将目光投向木左珩腰间的佩剑,略微停顿,方才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甘和酸涩转头。   切!谁稀罕一样!   “你们两个想要怎么办?”夏侯召说得隐晦。   马上与北越交战,此去凶险,他需要把一个全须全尾的木左珩交还给童童,至于夏侯博,好歹算是便宜弟弟,顺带问一问。   “我想去!”木左珩毫不犹豫,眼神澄澈明亮,手攥着鸿鹄紧紧的。   “我也去!”夏侯博不甘落后的举手,总归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每天就是和木左珩斗斗嘴打打架,若是木左珩都去了,留下他一个人不是怪无聊的!   “此去凶险,有来无回,你们想好了?”夏侯召的目光是看向木左珩的。   木左珩被他的眼光一扫,登时觉得不自在。声音低落几分,却还是依旧坚定“自然是要去了,我说好了要建功立业,成为姐姐的靠山,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夏侯召的目光里浮出几分笑意“你要不要同你姐姐再见一面,若是你回不来了,多少临别还能见最后一面。”   若是木左珩死在战场上,他恐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见了,省的动摇了,我心里再难受,你教我的,男子汉不能耽误在儿女情长之上!”木左珩摇头,已经下定决心。   夏侯召摸摸自己的鼻梁,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耽于儿女情长,这句话说出来他掷地有声,但是他自己明显也是做不到的,糊弄糊弄这两个傻小子还差不多。   夏侯博跟着木左珩拼命点头。   自打上次北越使臣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了北越,白曜的被夏侯召挫骨扬灰,北越王庭就如水入油锅一样炸开了花,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   北越皇帝本就年老体衰,加之丧子之痛,倒是病了几场,他那些个儿子趁着他病重,一个个忙着争权夺利,都没将心思放在对抗夏侯召身上,自然与南齐顺帝谈好的合约也跟着作废了。   大臣们忙着站队,皇子们忙着夺权,待到北越皇帝病体痊愈,朝堂上下已经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朝中各执一词,一派不赞同与夏侯召开战,一派赞同。   不赞同的那一派自然是心怀不轨的皇子们,仗打起了没头,又生灵涂炭,他们安享荣华富贵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打仗?    “你皇弟被夏侯召挫骨扬灰,这仇难道就不报了?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死无全尸死不瞑目?”北越老皇帝眼珠浑浊泛黄,却犀利的能洞穿灵魂,直视着下首的大皇子白应。   “儿臣……儿臣……”白应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额头冒出虚汗。   整个朝堂之上,就大皇子白应主和声音最强,打了一辈子仗的老皇帝怎么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儿臣觉得,三弟算是为国捐躯了,不如加封……”白应避重就轻,支支吾吾,却被老皇帝拿着玉玺一下子砸的头破血流,当即晕倒在朝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白应起身救治。   “朕要御驾亲征,为我儿报仇!”皇帝虽年迈,前不久又大病一场,但声音依旧洪亮,掷地有声,甚至比大皇子都有精气神。   北越皇帝倒不是真疼爱白曜,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死在外人手里,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又想要借此机会兴兵罢了。   距离出征的时间越来越近,只剩下最后一天,木宛童这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心酸。   她将自己连夜赶出来的护身符递给夏侯召,虽然做的不怎么样,但看出是费心思的。   只不过有两个,夏侯召眉心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很快就会完结了,所以新文那边开始存稿,这里以后就每天三千了。 最近又很忙,更新不及时,字数也少,没有以前那么多,很对不起大家QAQ   第八十六章   夏侯召将平安符接过来, 发现其中一个鼓鼓囊囊, 里头放着指甲大小的硬物。   木宛童第一次给人穿甲胄, 手一直在抖, 干脆长长吸了口气, 让自己放松些,复再上前将护心镜系在夏侯召身上。   夏侯召握住她的手,冷的像是冰块, 微微发抖。   “童童……”夏侯召只唤了她的名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不知怎么说,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逐渐将这个吻下移。   木宛童将眼睛垂下,原本要流下的泪水也忍了回去, 难得主动回应他。   “你好好的,我等你回来。”木宛童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几乎不成句,夏侯召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搂在怀里,他身上的铠甲冰凉又坚硬, 木宛童却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这一点点冰凉。   过了许久,木宛童抬眼, 眼眶通红, 就连眼角都带了几分嫣色,抽抽搭搭的同他道。木宛童虽温柔,但极少有这样脆弱娇软的时候,夏侯召的心几乎化成一滩水, 甚至想要扔了这一身铠甲说不去了。   他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粗粝的指腹蹭的木宛童眼角愈发红艳,像是擦了胭脂。   “有一个是给左珩的,你帮我带给他。”   夏侯召身子一僵,原本的柔情蜜意结成冰霜,冷的彻骨。六月的天,却有冷风往他心底呼呼的灌,就连动作也停滞了。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眉眼颓然无措,想要解释,最后只归成一句“你都知道了……”   木宛童反握住他的手“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擅长撒谎,尤其是你,一心虚说话总是拖着长音。”   “你不怨我吗?把他放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夏侯召神色复杂,马上走了,他不想两个人之间留下间隙。   “路是他自己选的,又不是你拿着刀逼着他的,左珩长大了,不是任我左右的孩子。”木宛童把给他做的那个平安符挂在他的脖子上,继而道。   “我将自小随身带着的玉髓也装进去了,它一直跟着我,希望也能保佑你平安。”   怨不得夏侯召方才摸着那平安符里有硬物,原来是木宛童从不离身的玉髓,她看得极为宝贝,就连洗澡就不肯摘下来。   “这是留给你保平安的,我已经有了护心镜。”夏侯召抬手欲要将那东西摘下来。   江氏以往同他说过,童童小时候身体不好,沈老先生这才四处寻了宝贝给她防身,这样重要的东西,他还是不能留下。   “有这个呢,都是一样的。你带着我的平安符,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了。”木宛童摇了摇手上的玉镯,正是夏侯召当初送给她的那一枚,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如水凝固,温婉柔和。   夏侯召吻了吻那枚玉镯。   木宛童微红的眼眶就瞬间涌出泪来了“你早点回来听见没有。”   夏侯召在她眉心烙下郑重一吻,声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极为认真说道“我一定!”   “不许骗我。”   “不骗你。”   木宛童站在将军府门前,目送着夏侯召带人远去,车马萧萧,兵戈相撞,整齐划一,一步步踏的地动山摇。   初夏的风不燥,反倒清爽,本该吹的满地姹紫嫣红,却刮得木宛童脸上生疼,疼的想哭,只是她面上不显丝毫。   丢弃了方才夏侯召怀里脆弱的神色,依旧是府中娴雅的女主子,坚强且安稳,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夏侯召不敢回头,攥着马缰的手青筋暴起,和煦的风中似乎带了砂砾,将他眼睛吹的酸疼,他看着晴朗的虚空,一眨不眨,良久才摸了摸身下的马鬃。   “夫人。”   许久,有一身材魁梧的男子缓缓躬身与木宛童行礼,他面容说不上俊逸,甚至称得上是丑,从耳下绵延到额上一道一指长的疤,异常骇人。   这是夏侯召留给木宛童的人,专门负责保护她的安全。方副将此次要随着夏侯召出征,夏泺则是坐镇樊门关,所以另寻了可靠的人。   木宛童让他起身“既然你们他信任你,将你留给了我,希望你能不辜负你们将军的信任。”   “是!”丁胜朗声道,语气里满是激昂。   没等到北越清点兵马先行一步,便等来了夏侯召大军压境。   北越此事正值初夏,草肥马壮,但由于地处偏远,粮食歉收,当年的粮食只够当年供给,而今年的粮食还没收下来,所以士兵难免挨饿。   若是杀了军中战马作为补给也并非不可,只是北越士兵擅骑射,若是将战马烹煮了,恐怕不利于交战。   总之进退两难。   往常北越与南齐兴兵,都是选在秋冬,草黄马肥,粮食充足之时。   北越皇帝还是咬了咬牙“打!”拼一个前途坦荡,夏侯召身后没有南齐作为支撑,甚至南齐皇帝还会从中搅乱作梗,夏侯召根基不稳,这正是一举拿下的好机会。   若是能将樊门关收入囊中,那以南一马平川,可不就任他们驰骋了?   但北越皇帝并非无脑之辈,暗地里却派了二皇子白洵偷偷潜入樊门关。   白浔生母是南齐人,当年交战流落北越,被北越皇帝看中。所以白浔不仅面相偏似南齐,口音也别无二致,是潜入樊门关的最佳人选。   白浔生母陈贵妃受宠,他人也赤诚,所以偏得宠爱。   “你此去万万小心,保得性命要紧。”陈贵妃年近六十,却丝毫不显老态,她如普通的母亲一般叮嘱自己的儿子。   抬手替白浔整了整衣裳,上下打量一番,看着不缺什么了,方才挥手教他离去。   只见白浔气宇轩昂,集合了南人齐与北越人的优点,高大挺拔却不显莽撞粗鲁,五官深邃却也恰到好处。眼神清明,一看便是正直之人。   “若非你拦着,洵儿早就是太子了。”见白浔走了,北越皇帝方才从寝殿的帷幔后缓缓步出,语气里带了几分亲昵的抱怨。   他迟迟不立太子,一来是不想放权,二来是心中早有太子人选,就是二皇子白浔。   陈贵妃听了皇帝的话,丝毫没有惊喜,不仅习以为常,而且异常冷淡,甩开了皇帝想要牵着她的手。   “陛下若是无事就请离开吧,明天就要出征了。”陈贵妃冷冷道,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皇帝苦笑,这么多年,这态度还是丝毫未变,他就这么狗嫌猫厌?他知道自己不年轻了,指不定这次有去无回,所以早早将立储的圣旨藏起来了,这次来就是想和陈贵妃好好说说话。   “都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恨我呢?”皇帝扶桌坐下,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苦闷。   “不敢,只是夫君为国捐躯,实在对仇人爱不起来。”陈贵妃语气依旧冷淡,她这些年不半夜那把刀把皇帝捅死,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老天爷知道她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因为洵儿,不然她早就不苟活于世了。   “朕才是你的夫!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想着那个死人!”皇帝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暴怒,继而是仓惶的无力之感,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将她前夫从她心里抹去。   不但无法抹去,每每想到,她只会更加憎恨自己。毕竟她的前夫是死在北越人的刀下,若非他穷兵黩武……   不!若非他穷兵黩武,她就不会流落到北越,也不会与他相见。只是他依旧痛恨,这么多年的恩情竟抵不过一个死人。   “陛下说什么呢?”陈贵妃嗤笑一声,转身回了寝殿,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只是晶莹的泪落在华丽的衣袍上,瞬间被消纳不见。   背后的皇帝看着陈贵妃的背影逆着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刻意挺直的脊背不由得放松弯曲了下来,花白的鬓发在阳光下异常刺目。   他的眼底涌起了泪,模糊的眼前,好像又回到了初初见她的时候,她藏在树后,惊慌失措,只一双眼睛澄明清亮,一瞥就勾了他的心神,一勾就是一辈子。   他怕她寻死,所以想方设法让她怀上了孩子,他给尽了荣宠,却始终换不来她另眼相待。   “陛下。”内侍气若游丝一般,蹙着眉唤了皇帝一声,提示他时辰到了。   皇帝又不舍的朝着里头深深看了一眼,方才大步离去,头也不会,带了最后的诀别。   顺帝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朝暮美人相伴,一开始还知道做做样子,每日上朝,看着像个好皇帝,后来干脆沉醉于美人乡,不理朝着,也只有夏侯召的事儿能引得他几分关心。   姚贵妃依旧是那个宠冠六宫的妖妃,人人心里对她喊打喊杀,却面上必须敬重,生怕落得一个下油锅的凄惨晚景。   夏侯召与北越交战的消息传的飞快,难得惊醒了醉生梦死的顺帝,他迷离着双眼,飞快拟了旨意。   顺帝对姚贵妃宠爱的没边儿,这样的大事也要同她商议,姚贵妃见着那圣旨,勾唇一笑,娇俏建议   “陛下不若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姚贵妃:我就想当个祸国妖姬! 评论区突然开放,对我无异于公开处刑……   第八十七章   一个是真敢说一个也是真敢听, 顺帝将姚贵妃的话奉为圭臬。   帝妃两个人私下就已经商量好了。   栗栗抱着手里的东西, 郁郁寡欢的蹲坐在墙角, 刘嬷嬷接连唤了她好几声, 她方才听见, 连忙的将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眼神闪烁的起身。   “嬷嬷……”   刘嬷嬷怜惜的摸了摸她今日消瘦了不少的小脸,原本的包子脸已经快要成了瓜子脸, 食欲也不如平日好。   “怎么了?”栗栗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怎么这几日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没有……”栗栗摇头, 看着是什么都不肯说。   怀里精致的珠花硌得她有点疼,那是夏泺临走时候买给她的。听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不计其数, 她有些担心……   刘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再多问,小丫头这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烦心事儿了。   白浔在亲卫的掩护之下顺利进了樊门关, 他的长相偏向南齐人,因此并未有人察觉, 最多只以为他是来此倒卖的商人。   为了不引起怀疑, 所以白浔这一路都极为低调,与其他房客共挤一间客栈。   客房的菱花窗大开,他倚靠在窗边,迎面而来的微风将他的神志吹的无比清醒。   这就是母妃常常说的家乡, 好似比北越更为繁华安宁。   北越的百姓大多风吹日晒,日子过得又紧巴巴,所以面容干瘦枯黄,面上也是凝重的,哪里比得上这里的百姓,虽是两国交界的城池,却依旧言笑晏晏的。   他眉宇间带了几分迟疑,最终只举起手中的清酒抿了一口。他自小就是母妃带大的,父皇虽对他疼爱有加,但父皇儿子众多,怎么可能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自小母妃就给他讲南齐的风土民情,人文光景,所以他对南齐异常向往,只是两国关系不好,所以无缘。   他一敛眸,瞥见下头的人,手一抖,杯中的清酒就洒出了大半 ,白浔的呼吸几乎停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下头的人。只惊鸿一面,便如春水划波,再难归于平静。   一眼万年,大抵就是如此。   夏侯召先声夺人,一开始率先攻下北越与樊门关紧邻的一座城池,木宛童受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   大概是交战时间紧迫,连信都是挤出时间写的,所以又恢复以往的潦草,这封潦草的信却让木宛童心里异常的贴烫。她特地寻了一个匣子,将信珍重的保存,又用一把精巧的小锁锁了。   刘嬷嬷正巧送了信进来,双手呈递给木宛童。   “夫人,陵阳寄来的。”   木宛童眉间绽开几分喜色,带了几分急切将信接过来,虽然陵阳离得近,但来回到底不方便,所以舅母时常会写信问候,隔三差五就是一封。   信中先简单问候了几句,继而便转入正题。夏侯召不在府中,沈家上下担心她过于顾念,府中又冷清,不免伤神,所以想让她回陵阳,正好沈老太君也想念外孙女。   木宛童反复将信看了几遍,方才收起来,神情反倒不如方才欢快,系发挽袖提笔研墨,开始写回信。   刘嬷嬷试探着问她“夫人,陵阳来信说什么了?”   木宛童一怔,避重就轻,只说是沈家挂念她,写信前来问候的,旁的再无其他。   不是她有意隐瞒,依照刘嬷嬷的性子,若是知道沈家是想让她回去住,指不定整日在她耳边也游说,平白的多了几分烦忧。   她不能离开樊门关,她是夏侯召的妻子,如今他在外征战,她回娘家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她若是走了,指不定城中百姓怎么想,营中剩下的将士怎么想。   主帅的妻子都舍弃这个地方了,他们难免会觉得形式不好,使得人心惶惶。夏侯召在外拼死拼活,她却不能安顿好后方,她心中有愧。   木宛童眉间蹙起,无不用心的将这封信写完,想要劝说舅母他们打消念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信的最后则是说她会抽时间回家省亲的。   方才放了笔,将信用镇纸压在书案上风干,她便觉得有些疲惫,强撑着将信塞进信封,又用火漆封了,再交递给刘嬷嬷。   刘嬷嬷将信珍重的揣在怀里,见木宛童神色疲惫,不免担忧“夫人最近许是太过忧心,难免疲惫,趁着时候还早,不若再歇息一会儿。”   自夏侯召走了以后,所有的麻烦事儿都找上门来了。往常府里外头都忌惮着他,不敢轻易将这些事儿摆出来,如今他一走,那些人没了顾忌,可不就闹起来了。   还有一个个慕名前来想要投靠的门客,附近城池的知府送来的岁贡,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耗心耗神的,一个处理不好就要让夏侯召背上苛待的名声,所以木宛童举步皆慎。   木宛童恹恹的点头,刘嬷嬷这才替她散了头发,将她扶进内室小憩。刘嬷嬷将床帐子压了,出门后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栀子花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理的,这么久都不见衰败,香气浓郁袭人。雪白醇厚的花瓣亭亭俏立,树下扎了一架秋千,做工精致,是夏侯召亲自替木宛童扎的,上头落了几瓣花页。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夫人近日消瘦不少,忙碌起来,就连月信都不准了,她掐指一算,足足晚了四五天。   若是时间拖的再久,就要找府医瞧瞧,调理调理身子,女子月信不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七月这一整个月都是晴天,直到八月都是艳阳高照,烈烈当空,灼烧的空气都扭曲滚烫,地面的砂砾像是放在火中炙烤过一般。   府里种的花草一个个蔫巴巴的,失去了五分的生机,若是再持续下去,恐怕就要枯黄烧着了。   刘嬷嬷掐算着日子,心中愈发焦急,夫人不但月信晚了将近一个月,今日又因天热,食欲也不振起来,什么都吃不下,面色也憔悴了。   栗栗这几日也因木宛童而情绪低落,今日却难得蹦蹦跳跳的出来了。   “嬷嬷。夫人想吃金糕,少放些砂糖,夫人说开胃,还有冰镇的酸梅汤,酸角糕都要!晚饭想吃樱桃肉,还有糖醋里脊。”   刘嬷嬷听木宛童主动有想吃的东西了,恨不得跪谢神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双掌阖上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对,若是再继续吃不下东西,身子恐怕就垮了。”   她忽的一个激灵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搡了栗栗“你去!快去!把府医叫来给夫人诊脉!”   栗栗呆呆的愣了半刻,复而点头,小跑着去了。   刘嬷嬷心中忐忑,手打了门前挂着纱帘绕进了内室,可千万不能是她想的那般,将军如今不在府中,那样对夫人来说实在太辛苦了。   许是天热,木宛童气色不怎么好,房内虽放了冰扇,却依旧不耐的蹙眉,身旁丫头替她打扇,她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斜倚在榻上,微微阖眸。   一身水蓝色襦裙,香云纱的料子,轻薄飘逸,清爽的蓝色带着几分清凉,极为适合炎炎夏日,更衬得木宛童肤若新雪,眉目堪堪入画。   她除却腕子上的镯子,周身并无首饰,只用同色的丝带将发绑了,比起旁的夫人来,倒是异常清减,甚至有些寒酸了,但人生的好看,就是披麻都好看,这一身在她身上反倒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一样超凡脱俗,不可亵渎。   “夫人,近日您身子爽利,老奴叫了府医来给您瞧瞧。”   木宛童生嫌麻烦,她自己身子自己清楚,不过就是苦夏,并无大碍,何必兴师动众,当即就拒绝了。   往常刘嬷嬷也就罢了,不会再劝,但这次不一样,她在木宛童身边费尽唇舌,恨不得将最后一滴唾液都说干,木宛童架不住她态度坚决,只得无奈的同意了。   她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最近睡得多了,反倒越来越疲倦“嬷嬷今日怎么突然这样坚决?”   “都是为了夫人身子好。”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一侧堆积的冰山,两侧的扇子平稳转动,吐出浅白的寒风,为房内增添了几许清凉,缓解了燥意。   “这东西过寒,对女子身体不好,夫人还是少用为好,明日便撤了去吧。”   “天太热了,嬷嬷~”木宛童听说要让她少用冰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扯了扯刘嬷嬷的袖子。她也知道冰鉴长时间放在房内不好,刘嬷嬷也是为她好,但这大热的天儿,没了冰鉴叫她怎么活?   “过几日天稍稍凉下来就撤了,嬷嬷再宽限几天?”   刘嬷嬷摇头,带了几分无奈,到底是看着木宛童长大的,木宛童极少撒娇,但只要一撒娇,她什么都答应了。   府医满头大汗的拎着药箱进门,木宛童让他免礼赐座,又让人奉了凉茶。   府里稍作歇息,便取了丝帕展开在木宛童腕上,三指缓缓搭在上头,不多时,面色微拧,带了几分怪异,抬眸看了一眼木宛童,教她换另一只手来。   木宛童见府医神色,也被他带的有几分紧张,却扬了扬唇,语气柔和轻快“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上个月就催促我的剧情现在来了!   第八十八章   她接了一旁丫鬟手里的扇子, 轻轻替自己摇着, 以此来微微缓解心中的紧张。   木宛童身体紧绷, 面上的笑意也带了几分凝滞。   “恭喜夫人, 有喜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   吧嗒   木宛童手里拿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府医喜气洋洋的脸,还有满屋子里的道贺之声都变得模糊,她已经无法思考, 甚至连旁人说什么都变得哄哄闹闹,像是苍蝇一样在耳边打转。   刘嬷嬷倒吸口凉气, 却还是欢喜的恭贺木宛童,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显然是太过吃惊, 便嘱咐屋里的人好生照看她,自己请府医去外间详谈。   良久,木宛童摸了一把脸,才发现有冰凉的液体,是眼泪。她什么时候哭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继而无意识扬起笑来。   房内的丫鬟见着夫人又哭又笑,原本叽叽喳喳的吉祥话儿都咽了回去, 开始担忧的看着木宛童。   难不成是不高兴?   也是, 将军不在家,这样的好消息却不能让孩子的父亲知道,听说怀孕的女子又格外的脆弱敏感,怨不得夫人要哭。   木宛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坦与往常无异,但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呱呱坠地,再过些日子,会吐着泡泡叫她母亲。   她开心,怎么可能不开心!如果夏侯召在的话,他一定会比自己更开心,他宠孩子,会是个好父亲。   刘嬷嬷从外间回来的时候,就看着木宛童一遍流着眼泪一边抚摸肚子,神色怪异,说不出哭也不像是笑。   刘嬷嬷急忙去给木宛童擦了眼泪“夫人呦,哭什么,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省的到时候生出来个小哭包,若是个姑娘还好,若是个小子,可不教人笑话。”   木宛童听刘嬷嬷的话,这才破涕为笑,接了帕子来给自己擦眼睛。   刘嬷嬷指挥人将房里的冰鉴都抬出去,既然怀孕了,这东西放在屋里对胎儿不好,容易积攒胎毒,孩子生下来就不康健。   这次木宛童倒也不反驳了,乖乖的看着人将冰鉴抬出去,房内温度没过多久就升上来了。   刘嬷嬷握了她的手,干巴巴带着老茧,却异常温暖安心,感叹似的道“这就对了,千万开开心心的,生个好看又健康的孩子出来,姑爷与您都生的好看,孩子指定也差不了。”   木宛童不禁对这个孩子又多了几分期待,心里猜测他生下来该像谁多一点。或许也会有些地方同左珩相似,都说外甥肖舅。   刘嬷嬷絮絮叨叨一顿,都是方才府医临走时候嘱咐的话,她无不感叹,她初到广平王府的时候,沈王妃还怀着木宛童,这一转眼,沈王妃没了,当初那个豆丁一样的孩子也要做母亲了,她有幸,还能带带小主子。   “哎呦,咱们该写信给沈家,告诉老夫人他们这好消息!”刘嬷嬷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   木宛童听她的话,忽然心里一个激灵。   上次舅母来信,还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安好,是否乖巧。当初她也并无身孕,是夏侯召胡诌的,那现在真正有了孩子,该如何圆谎?   她提起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忍不住心里暗暗抱怨夏侯召,他一走了之倒是轻快,留下自己怎么跟舅母他们交代?   到底是没办法,木宛童还是提笔又给沈家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原委说明了,又道自己怀孕。   她不自觉咬着笔杆想,若是夏侯召回来,就让舅母他们怪罪夏侯召好了,总归孽都是他造下的。   江氏方才收了一封信,还在叹息现在阿宛怀孕,却不愿意回沈家来养胎,身边没有几个懂事年老的嬷嬷,恐怕不利于养胎,想要送去几个,接着就收到了第二封信。   她一喜,以为是木宛童改变主意了,只一展开,就险些被气了个仰倒,信中正是讲了夏侯召扯谎说阿宛怀孕这件事儿。   但她又舍不得怪阿宛,夏侯召也不在,现在倒没个出气筒了。   想着木宛童如今怀孕了,又是欣喜又是气愤的指了指身旁的丫鬟“替我梳妆,咱们去老夫人那儿。”   上次夏侯召扯谎说阿宛怀孕了,因着是未婚先孕,没敢告诉沈老夫人,生怕惹她生气,但这次不一样,怎么说也是好事儿,江氏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一番,虽然孩子他爹是个混蛋。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自沈王妃去后身子就不大康健,但精神头还算好,心态也不错,江氏亲手打了纱帘进来,笑意盈盈的,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沈老太君正馋着桌上的芙蓉酥,但她年纪大了,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不易克化,所以周围人都劝着,她正像个孩子一样耍脾气,气鼓鼓的一张脸,扭头赌气不看他们。   就连江氏进来,沈老太君也知看了江氏一眼,又将头别过去,大有你不给我芙蓉酥,我就一直不理你们的架势。   屋内的丫鬟神色尴尬的给江氏请安。   “夫人,老夫人非要吃这芙蓉酥,奴才们劝也劝不动,老夫人疼您,您快帮着劝劝……”一鬓发皆白的老妇看着江氏好似看见了救星,急忙的抱怨,又无奈的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御下素来宽仁,所以这老妇才敢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同她玩笑。   江氏一张笑脸凑过去。   “你若是也来劝我的,我可不听。”沈老夫人孩子气的哼一声,转过头去。   “有好消息,您当真不听?”江氏替她斟了杯茶。   一听好消息,沈老夫人方才抬眼,只一下,便又将眼皮撂下去“不听!”   “您要做曾外祖母了,也不听?”江氏将热茶捧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震惊的瞪圆了眼睛看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阿宛……阿宛有孕了?”   江氏笑盈盈的点头“过不了多久,您就能瞧见曾外孙了!您可得养好身体抱金孙……”   江氏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就急忙摆手“不吃了,这芙蓉酥我不吃了,端走,都端走,谁以后放在我跟前儿,看我不治他罪!”   众人皆是恭贺道喜,一派喜气洋洋,沈老夫人干脆大手一挥,给府里所有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俸银子。   沈老夫人急急忙忙的要江氏从府里挑拣出补品给木宛童送过去,江氏见她忙碌,急忙安抚,说自己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了,沈老夫人这次放心。   “夫人,外头有位公子说是投奔咱们府上的门客。瞧着周身气度不凡,人也生的俊俏,像是个靠谱的。”管家暗搓搓的前来禀报。   原本木宛童初初有孕,府里上下为了让她好生养胎,是不改拿这样的事来烦她的,原本那些前来投奔的,都被管家四两拨千斤的打发出去了。只是今日来这个,看着谈吐有节,像是个有大才的,管家生怕错事人才,这才前来禀报。   木宛童微微点头,示意他安排人来见一面。管家素来眼光毒辣,看人应当是错不了,若当真不错,留下来看看也好。   管家见她同意,便着手开始安排。   已经八月多,天儿反倒越来越热,秋老虎横行一时。木宛童本就苦夏,加之孕妇体热,所以更加烦躁,恹恹的,整个人精神都不好。府里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皮子,小心周到的伺候,生怕再出了什么事儿。   除却将军府与沈家,外头都不知木宛童有孕,她不欲张扬,若是让那些趋炎附势的知晓,免不得又要来送礼恭贺,她本就不喜欢迎来送往,加之心中焦躁,就更没心情。   至于孩子的父亲,夏侯召那儿,她也没传信过去,一是大军渐行渐远,来往书信不便,保不齐让有心人截去,到底不好。二是她不欲让夏侯召分心,战事危急,稍有不慎便是几十万的人埋骨,万不能让他此刻分神。   白浔端坐在书房下首的梨花木阔椅上,举止行动间洒脱自然,眼神清明,神色自若,一看便是不卑不亢,心有城府之人。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书房上下,见书架摆放着古籍书画,但都是簇新的,便知这并非是夏侯召惯用的书房,必然这里也没有什么机密。   听闻夏侯召出征,府里上下都是他妻子进行打点,就连门客的去留也是她一个妇人决定,甚至军中上下都对她敬重有加,白浔不禁好奇,到底这夏侯召的夫人该是个怎样的女子。   按理说,夏侯召该是如他父皇那般雄才伟略野心勃勃之人,周围环绕着一群红粉佳人,但夏侯召却只有这一位妻子,又给她足够的权利和自由,就连军政大事都毫不避讳,倒是让人称奇。   不多时候,便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他略带期待的起身。   门前垂挂的竹片门帘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碰撞之声,他方才抬眼去看,一名青衣乌发的丫鬟率先挑了竹帘,将头微微垂下,一派恭敬之态。   继而进来一人,他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钉子定住一般,周身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忘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用电脑刚码完,打算粘上发出来,啪叽,它没电关机了…… 我……   第八十九章   木宛童白浔神色似有异, 忍不住蹙了蹙眉。   白浔这才回神, 略带慌乱的给木宛童躬身一礼“在下陈洵。”   他若是用原名, 恐怕会暴露, 便化名随着陈贵妃姓。   他手脚冰凉, 隐隐有些颤抖,当日在客栈二楼看到的女子竟然是夏侯召的夫人。   白浔一时间想通了,若是他得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妻子, 恐怕也会如珠似宝的珍爱。   木宛童虽觉得他有些奇怪,但还是请他抬手落座。   “陈公子想来也知道我家将军并不在府上……”   “我可以等……”白浔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打断她, 眼底隐隐有兴奋的光流转。   木宛童倒是一噎,这陈公子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只是面上不显, 依旧浅浅的同他客套,想要将他打发出去。   管家虽说这陈洵像是个有才的,且胸有乾坤,但她总觉得这人眼神过于奇怪,似不是个正派之人, 便不欲将他留下。   况且他又这般热情,都说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即便是想要投于夏侯召门下,也实在殷勤的太过了。   陈洵不断的挑起话题,意图与木宛童多交谈一些,但木宛童急急与他结束话题, 隐约觉得有些不耐。   刘嬷嬷到底年纪大,也觉得这陈洵有些不对劲,便急急忙忙找了个理由送客。   陈洵见木宛童眉宇间有些乏累,便不再好叨扰,一步三回头的起身告辞,心却如乱麻,若是这女子是夏侯召的妻子,他如何能肖想?但若是真让他放弃,他也心有不甘。   可是此处父皇派他前来樊门关是来打探情报的,但母亲却不是这个意图,甚至与父皇的意图相反,正好他也无意于皇位……   他虽是北越人,但心中却如母亲一般,是极为仇恨北越,仇恨北越的人,仇恨北越的物,仇恨北越的一切,似是骨血里带来的,消磨不掉,甚至在看到北越百姓饥寒交迫之时愈演愈烈。   这样的仇恨来得毫无根据,分明父皇对他是极好的,但年幼之时母亲以泪洗面的场景,抱着他痛哭的景象,却也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大抵,仇恨就是这样由来的罢……   “这人委实有些奇怪了……”木宛童喃喃了句,刘嬷嬷也点头附和   “可不是,哪有这样没话找话说的人?想来是别有用心。”   “去让人查一查罢,别不是城里混进了细作,又妄图混进府里。”虽说夏侯召现在不在,府里并未机密值得盗取的东西,但保不齐有别有用心之人。   夏侯召留下的那些人不乏有机灵又懂事的,她用着还算顺手。   夏侯召的军队方才攻克北越的交趾,在此处安营扎寨,整顿城中,预备对下一次的进攻做足准备。北越地广人稀,这交趾就更是了,攻进城内时都无多少百姓,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夏侯博在清澈的河水里拧了拧帕子,将沾满尘土的脸擦了一遍,将帕子擦成了黑色。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夏侯召不会单独偏袒照顾夏侯博和木左珩,两人又是有血性的少年人,是以往往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头,大伤小伤不断,饶是如此,二人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轻言放弃。   “嘶!”咚的一声,夏侯博的脑袋上被砸了中,他痛呼一声,呲牙咧嘴的低头,只看见一个黄澄澄梨子掉在脚边。   木左珩在一旁咬了一口梨,笑的肆意张扬“哈哈哈哈哈哈,小爷特意给你留的。”   夏侯博捡了梨揣在怀里,上前同他扭打起来,两个人都有分寸,只用出了二三分的力,明日就要继续北征了,若是将体力耗尽了,不是件好事。   北越皇帝第二日要出征,当夜飨宴群臣,却不曾歇在皇后宫中,反倒是去了陈贵妃宫里。   皇后只是淡淡的搓着佛珠,像是丝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了,若还是不习惯,恐怕她就要醋死了,况且皇帝年纪大了,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陈贵妃也不能再生个皇子膈应她,她应当看开了。   况且她也应当感谢陈贵妃,依照陈贵妃这些年圣宠不衰,若是陈贵妃有心,这皇后之位便轮不到她了。   清晨四野拢上一层蒙蒙的雾气之时,陈贵妃便服侍皇帝起身了,难得温情脉脉的递了个香囊过去,上头绣着一大片的芙蓉花,是她最爱的花儿。   皇帝受宠若惊,就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是好,只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香囊在掌心里。这么多年了,陈贵妃何尝有对他这样好的时候了?平日里不说给他缝个香囊,就连得个好脸色都不容易。   “臣妾替陛下系上罢,便权当是臣妾陪在陛下身边儿了。”陈贵妃声音缓缓,听不出悲喜。   “不可不可,若是脏污了该如何是好?”皇帝缩了手回去,将香囊仔细的放在最里层的衣服里,此刻的皇帝倒如同个毛头小子得了心爱姑娘的定情信物一般,看着有几分可怜。   “随陛下去吧。”陈贵妃依旧语气淡淡,替他拢了拢衣裳,见他将香囊放在最里层的衣裳夹层中,目里一闪而过一丝欢喜。   皇帝越发觉得惶恐,今日这样的温情他一辈子都未曾得过,难不成是做梦?他掐了一把自己苍老的手背。   陈贵妃见他动作,便意识到自己不妥,实在过于殷勤了,容易引起怀疑。便转身,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绣凳上给自己打理头发,撂下了九五之尊的皇帝。   北越皇帝这才觉得陈贵妃还是那个陈贵妃。   一众妃嫔皇子站在皇城之上,目送着皇帝出了都城,直到如龙的队伍见不着影子,嘶声力竭的哭喊才停下了,不知道是替皇帝送葬呢。   陈贵妃勾唇一笑,离送葬的确不远了。她不要人扶着,自己率先下了城墙。   皇后知淡淡的看她一眼,不置一词,陈贵妃在宫里张扬惯了,连陛下都没少被她甩脸子,谁又能管得住她?就算今日陈贵妃走在自己这个皇后之前又如何,就算走在皇帝前头,陛下指不定还乐呵呵的。   顺帝挨着他娇媚的贵妃,眉宇间带了几分急切   “爱妃,你说夏侯召如今势如破竹,咱们该如何捣乱才能让他元气大伤?”   当初姚贵妃献计,趁着北越与夏侯召打斗的难舍难分之时,派人前去捣乱,使自己渔翁得利,但是夏侯召现在势如破竹,要捣乱谈何容易?   姚贵妃捻起殷红的指甲,替顺帝剥了颗葡萄喂进他口气,语气懒散淡然   “陛下急什么?还早着呢,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   “都听爱妃的!”顺帝转念一想,似乎说的也对,便放心的点头,吃了这一颗葡萄。   南齐的诸位大臣却已经坐不住板凳了,夏侯召带军已经往北去了,那现在樊门关正是守备空虚之时,若是现在派兵前去讨伐,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将其攻克,就算夏侯召意识到不妥,也无力回天,难以赶回救援。   樊门关是夏侯召根基所在,粮草军需都囤放在此,一旦樊门关被攻破,就相当于断绝夏侯召后路,他撑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再与北越两面夹击,就可将夏侯召等叛军一举歼灭。   可陛下听信那妖妃的谗言,妄图一口吃成个胖子,不仅想要夏侯召的十三座城,还想顺势将北越被夏侯召攻下的城池占为己有,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儿?   若是不趁现在良机,恐怕再难有机会了!   这些大臣是日日夜夜都想要觐见规劝,可哪里比得上姚贵妃的枕头风厉害,顺帝像是耳朵塞了驴毛一样充耳不闻。   北越皇帝亲自坐阵,即便他年事已高,不能亲自越甲上阵,但只要他在,却使北越军心振奋,这仗打的愈发难舍难分。   夏侯召对北越皇帝亲自参战之事已经了然于胸,倒不见丝毫慌乱,甚至抽出时间还能思念家里的妻子。   方副将明显觉察出夏侯召的作战风格自成婚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原本成婚之前,夏侯召打仗跟不要命一样,生怕这条命不能被霍霍掉,敢率三百人马夜闯对面军营,重创北越,最后半死不活的被抬回来,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只一双眼睛亮的吓人,靠毅力生生熬过来。   成婚后就格外惜命了,想着家中还有等候他回来的妻子,每一个抉择都做的意外慎重,再三思量,与往日的他截然相反。   方副将跟着他多年,这样明显的转变,他看得一清二楚,更多的还是欣慰。夏侯召爱惜自己的性命,不再以命相搏,也是间接的爱惜手下人的性命。   夏侯召吻了吻颈间的玉髓,带着微热的体温,是他自己的,却又带了木宛童的。   像是他的童童将自己的灵魂一部分割开,寄托在他的身上,一路陪伴。   这样想着,他的神色都不禁更柔和了几分,将玉髓摩挲了半刻,重新塞回怀里,他一定一定如她所愿,平平安安的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方副将(举麦激昂):玩家夏侯召忽然放弃使用坦克,不再进行越塔强杀这一危险系数极高的操作玩法,转而选择法师进行蹲草,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前方战况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九十章   辗转多日, 夏侯召的信方才寄到木宛童的手里, 战事吃紧, 路上不免耽搁, 信足足写了十几页纸, 可见写信人的惦念。   木宛童看完信,倒是顾不得思念和惦记,信中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她急忙招来了管家。   “你可知那陈洵住在哪儿?”   管家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 好在心里有点印象,只片刻便讲出一个地址   “就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永福楼, 夫人是要传他?”   木宛童蹙眉点了点头“让他过来,我再见一面,上次身子不适, 未考问仔细便让人走了,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此事就劳烦管家了,务必客气些。”有些事,到底不方便同管家说。   管家忙的点头“夫人放心, 陈公子每隔一日就来问一遍夫人可愿见他,若是得知夫人叫他, 不知该怎么高兴呢。他对咱们府上倒是诚心。”   陈洵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 想起木宛童上次见他时候,穿的是一身浅紫的香云纱襦裙,便红着脸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浅紫色的袍子套在身上,仔细对着镜子打量了, 方才肯出门。   永福楼与将军府相隔并不远,不行只两炷香的,但因他急切,硬生生缩短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到了将军府的时候,额上沁出了几分细汗,又急忙用袖子擦了,整理了衣衫,这才忐忑的进去。   只是一进书房,便见木宛童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手里虚握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发髻上的白玉步摇随之晃动出温柔的幅度,他心神荡漾之余,免不得有些失望,低头看了眼自己浅紫色的衣衫。   木宛童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说话,白浔一礼,便应下。   “上次你走的匆忙,实在是府上事务繁杂,我未能仔细询问你。”木宛童语气中微微带了些歉意,温柔又动听。   白浔脸一下子红了,急忙起身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本就是我叨扰……”   木宛童愈发觉得他怪异,却又说不上哪儿怪,装模作样的问了几个问题,心中的确认定这人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了,但可惜……   “陈公子不若留在府中,我家将军惜才,必定会重用你。”   白浔求之不得,再起身拜过。   木宛童抬手示意管家安排房间给他。白浔依旧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木宛童,脚下步伐迟疑的随着管家去了客房。   他心思活络起来,原本并无意图在北越的皇位上,但现在隐隐动了念头。   母亲就是丧夫后再嫁给父皇的,如果夏侯召死了,他又成了北越的皇帝……   若是如此,那母亲恐怕会不高兴,她这次肯放他来樊门关就是想让他远离北越皇位的纷争。   父皇在外征战,皇城必定会被他那些兄弟搅得大乱,母亲意图让他抽身,这才假意应和父皇,打着来送他来樊门关打探情报的幌子让他留在这儿。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找人看着,事无巨细,皆及时汇报,别让他发现了。”   陈贵妃与夏侯召达成的协议,白浔并不知晓。他还当陈贵妃送他出来是不想让他卷入储位之争,实际上陈贵妃是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又败了他的国。   但夏侯召对陈贵妃和白浔都不放心,白浔是陈贵妃的心头肉,因此传信来让木宛童控制了白浔,以此要挟陈贵妃,逼迫陈贵妃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反悔的机会。   丁胜虽心中有疑惑,但还是照做。   木宛童握紧了手中的团扇,神色复杂。   黄沙随着马蹄践踏翻涌四溅,厮杀声与惨烈的呐喊混成一片,这场战事来得突然,天方才蒙蒙亮,正是神志最为昏沉之时,北越军营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粮草营帐上浇了油,明摆着是有备而来的,众人忙着抢救粮草之时,夏侯召的军队已经临近城下,这不免让北越慌神。   北越皇帝最后一咬牙,放弃了粮草,火势太大,就算竭力抢救,也无力回天,急急整备了军队开始迎战。   木左珩的鸿鹄上沾满了鲜血,粘稠的红色顺着剑锋滴落下来,他已经杀红了眼,举剑动作迅猛的劈向面前的北越士兵,身后却陡然传来“噗嗤”一声。   一个北越士兵绕在他背后,意图偷袭,千钧一发之际,夏侯博挡在了木左珩的身后。   夏侯博捂着肩上的伤口,一剑将那北越士兵封喉,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指缝中渗出,他的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双方正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却陡然听得北越那边响起鸣金收兵之声,北越的士兵眼见着如流水一般撤去。   夏侯召继续示意追击,众人皆以为是北越的阴谋规矩,不敢前进。奈何军令如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岂不知北越军营现在已经乱成一片,人人自危,心中惶恐,只因北越皇帝突然驾崩,群龙无首。   夏侯召是清楚的,若是掐算着日期,该是那皇帝毒发之时。陈贵妃难舍旧土,对北越皇帝恨意滔天,那香囊不是白白送的,里头正是放了要人命的毒药,若是整日佩戴,几日便可见效。   这一场战事打的格外酣畅淋漓,没了领帅的北越恍若一团散沙,被夏侯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尽数歼灭。   剩下的残兵败勇意图奔袭回都城,却得到了皇城已封锁的消息。   北越皇宫之中严守的如同铁桶一般,公卿大夫都被集中到议政殿,不许离开半步,后宫妃嫔也被陈贵妃禁足,一言一行都有人严密看管。   不要说传信出去,就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   “陈贵妃,你究竟是要做什么?”皇后手脚颤抖的,不安的搓着佛珠,强作镇定,厉声质问陈贵妃。   “若是为你儿谋取皇位,你大可不必如此,陛下素来偏袒你,旨意本就是要立你儿为太子,不用担心旁人抢了去,只等陛下凯旋归来,便可宣读旨意,你若是做出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恐怕陛下也不会轻饶你的。”   消息封锁的严密,就连皇后都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陈贵妃嘴角勾出不屑的一笑,声音凉薄“太子?你当我稀罕?”   她上前勾起强作镇定的皇后的下颚,贴着她耳畔喃喃自言自语“你可知我为何始终不愿坐这皇后之位?”   皇后翕动了唇,却终究没有一句话。   “我是恶心!我若是成了皇后,便真正与他绑在一起,是他的妻子了,这是对我丈夫的不忠!他这样恶心的一个人,怎么值得我托付!”陈贵妃尖锐的指甲勾伤了皇后的脸颊,目眦欲裂道。   皇后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战栗起来,她以为陈贵妃平日里的冷傲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引起陛下的注意,毕竟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宠爱,又有哪个女人不会动心?   原来……原来,她真的不屑,甚至与陛下相处的每一日都无比的恶心厌恶。   “所以……所以,你想做什么?”皇后忽觉得喉咙干涩,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陈贵妃只是一笑,不再说一句话,决然的转身离开。   皇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哭又叫的匍匐在地上“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   八月底的时候,夏侯召率军一路行至北越都城,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阻碍。   北越的臣民都以为至少会稍微抵抗一下,没想到陈贵妃干脆命人开城门投降。   待到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一身粗布麻衣吊死在宫殿的悬梁上了,夏侯召想起陈贵妃写信中夹带的遗嘱。   “两界山的西坡有一棵梧桐树,树下有一座坟,将陈贵妃与墓中人合葬了吧。”夏侯召淡淡的吩咐底下人。   方副将奉命将人抬下来,亲自将她眼睛闭了,命人又抬走。   她既然想要干干净净的走,那便遂了她的意。   自陈贵妃率北越都城投降,北越便名存实亡了,老皇帝的那些个皇子,除却争权夺利半分都不会,这也是老皇帝特意纵容,将他们养废的。   消息传的极快,不多几日便传到樊门关,百姓欢腾,自然也瞒不过白浔,木宛童命人将他看住了,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   木宛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这一胎怀的极为辛苦。   她本就苦夏不耐热,为了孩子,房里也不敢用冰,更不敢吃寒凉之物,只靠着人打扇作用寥寥,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儿。   直到后来夏侯召传信,已经将北越几乎安顿好了,不日便可回城,她才瞧着有几分精气神。   九月初的时候,天气凉爽起来,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不想这孩子偏是个磨人的,开始折腾人,木宛童吐得昏天黑地,半点饭菜的味儿也闻不得,又让人开始提心吊胆。   木宛童原就瘦弱的一个人,现在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下,两颊凹陷,眼睛愈发显得大了,整日懒怠的不动,精气神也不好,江氏本就放心不下她,特意收拾包袱前来照顾,见她这副模样,心疼的眼眶红红。   一早,木宛童忽觉得腹痛,刘嬷嬷一看,便急急忙忙的传府医进来,是木宛童见红了!才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怎么就见红了?      第九十一章   “怀孕初期, 这样的问题倒是普遍, 夫人体弱, 营养跟不上, 所以这胎难免坐的不实, 千万仔细调养,不然会出意外。”   府医上气不接下气,摸过脉后拧眉道。   一众人皆是忧心忡忡, 江氏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低头将泪抹去。   “夫人身体弱了些, 所以孕吐明显,还是尽量多吃些东西,身体结实了, 胎就稳了。”   就算变着法儿的调理,木宛童依旧吃不下任何饭菜,好歹对水果不犯呕,刘嬷嬷便做了水果蔬菜羹喂。   江氏心疼她,特意淘弄了个止孕吐的膳食方子, 让人照着去做,她怀了三个孩子, 没有一个如阿宛肚子里孩子这样折腾人的。   刘嬷嬷将做好的汤试探的端了进去, 见木宛童并无异色,忍不住与江氏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俱是看到了欣喜。   江氏亲自接了碗来喂木宛童,刚吃了两口, 木宛童就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但不知怎么的,胃里一抽,又全都吐了出来,江氏赶忙替她顺背递痰盂,刘嬷嬷接了水果茶来给她漱口。    木宛童脸色煞白的脱力躺在榻上,浑身都觉得不舒坦,江氏心疼的摸了摸她微不可见的小腹   “你若是心疼你娘亲,就轻点儿折腾,省的你爹回来把你屁股揍开了花。”   “舅母,你吓唬他做什么?他又听不见。”木宛童回了回神,听见江氏的嗔怪,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打趣。   “瞧瞧,这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护上了。”江氏摸了摸她的脸,教她好生歇息。   无法,刘嬷嬷只得做回水果蔬菜羹,好说歹说让她撑过了凶险的时候。    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木宛童的肚子却不显,若是细看才能见着个微微的凸起。但已经有了胎心,木宛童切切实实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的心软成水一样,对这个孩子愈发期盼。   夏侯召传信回来,北越那边已经将百姓抚恤安置好了,不日便可回来。   北越的百姓大多并非北越的原住民,对北越感情不深。都是征战之时,北越攻下别的国家城池,随着过去的,所以安抚起来格外容易。   顺帝满嘴燎泡,急得茶饭不思,他开始懊恼当初为什么没有听朝中大臣的话,偏听一个深宫妇人的谗言。   说起来,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姚贵妃了,当即招人去将姚贵妃叫来。总要有个出气筒给他撒气才是。   不多时候,前去传旨的内侍跌跌撞撞哭着跑了回来,浑身颤抖,冷汗津津,连牙齿都在打战   “陛……陛下……贵妃娘娘不见了,奴才一到那儿的时候,只见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从面前一闪而过,找遍了宫里,都不见贵妃娘娘的影子,宫人们也说娘娘自打昨夜安寝后就再也没见过人。”   顺帝脑袋轰然一声,白狐?难不成姚贵妃是狐狸精?也难怪他被迷得神魂颠倒,竟什么都听她的!   他目露凶光揪住内侍的衣领“去把那只白狐给朕捉过来!快去!”朕就不信,朕乃真龙天子,会抓不住一个狐狸精!   内侍浑身战栗,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说。   前朝王室无道,天神特点化一只九尾妖狐迷惑后主,把江山葬送,难不成贵妃娘娘也是那授命而来的妖狐?   他偷偷抬眼打量了顺帝,陛下……陛下的确是一副昏君之象……   没过几日,皇帝无道,妖狐授命前来亡南齐的故事就在民间传开了,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相信都不行。   顺帝大怒,命令将传播谣言的人斩首示众,但到底管得住人的嘴,却管不住人的心,不少人连夜举家带口逃离了都城,去投奔夏侯召处了。   正好夏侯召刚攻下北越,北越地广人稀,还愁没有安身之处?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鬼,不过是人心里有鬼,姚贵妃用了半年的时间,将寝宫与宫外打通一条密道,趁夜色走了,宫中珠宝倒是分毫未取。   这也正应了狐妖是为灭亡南齐而来,若是临走夹带财物,免不得让人疑心是有人捣鬼。   姚贵妃将脸用泥巴糊了,一身粗布麻衣,头发蓬乱,在破庙里躲了将近半个月。   夜色正浓,枯枝上栖息的寒鸦扑腾着翅膀,叫声嘶哑的奔着浓黑的夜空而去,一弯寒月悄然注视着凡尘种种,冷漠自持。   有个男人递了个包袱给浑身脏污的姚贵妃,沉甸甸的,隐隐流转出些许光芒。姚贵妃接了挎在肩上,抱拳一礼,带了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与宫中那个妖媚的贵妃简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大恩不言谢!姚某这便告辞了!”她的声音干脆利落,又带了几分轻快。   “何谈恩情,我们主子说了,各取所需。”男子不紧不慢。   姚贵妃一愣,继而扬起笑来,转身利落了出了破庙。   门派遭了大灾,急需钱财救急,她是掌门,师父将上上下下的一家子交给她,她不能辜负师父的信赖,这才与夏侯召交易,他予钱财,并暗中扶持门派,她则入宫迷惑狗皇帝。   南齐眼见着如大厦将倾,危楼岌岌,民心散乱,就算夏侯召不采取措施,要不了多久,这个国家也会自行崩成散沙,所以他并不急着发兵南齐。   夏侯召先行回了樊门关,将大军远远的扔在后面,他这一趟出来,四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童童怎么样,她信中只说一切都好,他也猜得到是报喜不报忧。   夜已经深了,将军府的大门紧闭,只有门前的灯笼清光幽幽,他想起以往在邺城的时候,每天晚上,天一擦黑,童童便将院子里的灯都点燃了,照得一片通明,等他回来。   石狮子幽怨的目光竟令夏侯召热血沸腾起来,但却在门外转了几圈,却始终不敢进去,大抵是近乡情怯。   他将怀里捂得温热的玉髓掏了出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便顺着西角门的墙翻了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个时候,童童应当睡了,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恐怕会将她闹起来。   果然,卧房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灯,橙黄宁静。   守夜的丫鬟见面前站了道人影,瞌睡全都跑光了,慌张的站起来要叫人,定睛打量,才发现是夏侯召回来了,她神色一喜,欲要进内室通禀夫人,却被夏侯召呵住。   值夜丫鬟就见夏侯召蹑手蹑脚,做贼一样的进了房,脚步放的格外轻,生怕吵醒了房里熟睡的人。丫鬟一愣,继而捂嘴偷笑起来,将军可是真疼夫人。   夏侯召借着微弱的烛光,单膝跪在地上,一丝不漏的细细打量木宛童的眉眼,却发现她瘦的厉害,双颊都凹陷进去,手腕细的吓人,面色憔悴苍白,竟比在邺城初见的时候还不如。   他替木宛童扯了扯被子,又怜爱的描摹了她的眉眼。   当日成亲时候,他还记得他说下的豪言壮语,娶她不是为了让她受苦受气的,但他失言了,一去四个月,留她一个人在家支撑。   夏侯召低头轻轻吻在她的额上,又将她散在脸上的发丝拂开,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木宛童,恨不得让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腿麻了也毫无察觉,直到房内的烛火灭了,他才意识到时候不早。   他对木宛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当日在龚氏那儿,听到她顶撞龚氏,又维护了自己,那个时候,心里就有波澜了,只是自己不曾察觉,或者察觉了却刻意压制。   再或许是那盘金糕,又或许是见着她读书习字,更或者是第一次在侯府的门前那惊鸿一面……   他自己说不清,也不想理清楚,总归就是爱上了,现在人也是他的。   九月的天已经冷了下来,木宛童怕冷又怕热的娇气性子,无意识的缩成团,往床里侧滚了滚,就算在梦里,下意识还是护着肚子。   夏侯召反倒轻笑一声,好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洗过澡,打理过自己了,起身他还是怕童童见着他邋遢的样子。   他解了衣裳,小心翼翼的钻进了被里,有了暖源,木宛童下意识朝暖源滚过去,闻到熟悉的皂角香,忍不住嘤咛了一声,蹭了蹭继续沉睡。   人搂在怀里,夏侯召在真正觉出到底瘦成什么样子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现在瘦的就剩一把骨头架子,抱在怀里都硌得慌,他心疼的顺了顺木宛童的后背,又吻了吻她的发顶。   外头守夜的丫鬟心中激动难耐,去摇醒了刘嬷嬷“嬷嬷,嬷嬷!将军回来了!”   刘嬷嬷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花白的头发散在肩上,急忙就要起身“哎呦,夫人起来了?”   丫鬟忙得将刘嬷嬷又按下去“嬷嬷,将军现在在房里的,悄悄进去的,都没吵醒夫人,眼下都该睡了。”   刘嬷嬷高兴的点头“明儿一早可得做些好吃的,可记住那些寒凉之物万万不能端上桌。”   夏侯召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怀里的人,心里疑惑,怎么身上都瘦了,腰却宽了几分,倒不是嫌弃,就是觉得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你马上就要有崽崽了! 这篇马上就要完结了,大家康康预收接档文,收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金屋藏起白月光》 定陵郡主殷却暄年纪小小就被送去王宫做质子,都嘲她脑子不灵光,上赶着去给那个不受宠的六王子姬亥送温暖。 后来事实证明,殷却暄是最明智不过的一个人,早早就巴结好了未来王上。 世人皆道新王姬亥光风霁月,朗朗君子。 但都不知道的是,他为了往上爬舍得一身剐,同猪狗抢过食,给宦官跪过地,也挑拨过父王和兄长父子相残,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在世人面前伪装的天 衣无缝。 但姬亥掏空了他生命里全部的爱和光给了殷却暄,殷却暄是他心里唯一的白月光,不可碰也不可逆。 这道白月光救他脱苦海,带他出深渊。 眼睛不好小可爱vs白切黑帝王   第九十二章   夏侯召睡觉也绷着一根弦, 木宛童稍有动静他便清醒了。   木宛童揪着他的衣裳不住的干呕, 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东西, 只脸上呕的红了, 眼里也沁出泪来。   门外侍奉的人听着动静便急忙鱼贯而入, 端痰盂的端痰盂,递水的递水,又灌了热水在铜盆里替她濯洗, 温热的水激在盆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好似对木宛童犯呕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   木宛童虽过了孕吐最厉害的时候, 再也不是吃什么吐什么,但早上一醒来还是会折腾一番。   夏侯召急忙替她顺着背,又亲自端了水试过温度后喂给她。   “都是做什么的?夫人不舒服, 大夫请来了?”夏侯召拧眉厉声责骂。   “若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团温软扑进了怀里。   木宛童用额头抵着他心脏的地方,双臂环着他的腰,开始失声痛哭。   夏侯召骂人的话忽然都被噎了回去,心也软了, 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只好抱了妻子在怀里, 一边吻她的额头一边安慰。   “以后都不走了, 不哭,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夏侯召此刻却红了眼眶。   “你个大混蛋!”木宛童声音闷闷的趴在他怀里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才真正确定他回来了。   自他走后,她总是做梦,不是见着夏侯召满身是血的朝她伸出手,就是在大雾里越走越远,总是一醒来浑身冷汗。   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信传不来,她就担心夏侯召出了什么事儿,没有一天是真正放心的。   “我混蛋,以后你就要天天看见这个混蛋了,只要不生气,不看腻了就好。”   木宛童忽的破涕为笑,用手背擦了擦滴到下颚的眼泪,眼圈通红的像个小孩子。   刘嬷嬷见木宛童情绪好转,便拧了热帕子要给她擦脸,夏侯召将帕子接过去,声音淡淡“你下去,我来。”   刘嬷嬷乖顺的应了,退下去安排人摆饭。   她这一出门让冷风一吹,这才想起来忘了件大事儿,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夫人有孕这事儿还没说呢,她转身绕回去。   到了门口又摇头,嘴里喃喃“我这老婆子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不得让夫人亲自说!”   夫人胎稳了,男主子也回来了,这好日子可不就在后头?她越是想就越觉得高兴,未来日子都有了盼头,脸上纵横的褶子堆成了菊花。   木宛童洗漱完,喝了杯温水,才堪堪将胃里的抽搐安抚下来。   夏侯召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当她是染了风寒肠胃不适“大夫来看过了?我不在家怎么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好的很……”木宛童说了一半,复又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只好试探道   “你觉不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   她提示性的将手抚向肚子。   夏侯召想也不想的皱眉,替她披了件衣裳“瘦了不少,脸颊都凹下去了,定是那些奴才不尽心,回头都打……赶出去,再换一批。”   他本想说都打杀了,却想起来木宛童不喜他杀戮,便急忙改了口。   木宛童拍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略带嗔怪的转头,有些闹脾气,孕妇本就脾气大又体热,就算秋日也不觉得冷,夏侯召又是给她披衣,又是说她瘦了,还责怪下头的人,她自然就不高兴了。   “你是嫌我瘦了!嫌我不好看了是不是?那谁好看你找谁去!”她将夏侯召披给她的那件厚衣裳解下来扔在床上,换了件秋香色的薄衫。   夏侯召不知她脾气怎么忽然这么大,往常也不见这样,喉咙里干涩,脑袋转的飞快,想着怎么安抚她。   木宛童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怎么怀孕之后就总是闹脾气?自知理亏心虚,本想扯扯他的衣角,求个和算了。   “哪里瘦了?没瘦,我瞎说的,腰还宽了二尺呢……”   没等木宛童示好,便听着夏侯召这样安慰她,她本要抬起的手陡然转向床上,抓了床上的厚衣裳劈头盖脸的扔在他面上,抬脚噔噔蹬的走了。   木宛童快步走出去,丫鬟婆子都围上来,见她神色不霁,走得又快又急,不免心惊肉跳。   “夫人,夫人,您可慢些走。”   几个婆子挤挤挨挨的走在前头,生怕她摔了。   走了两步,木宛童回头,见夏侯召还没追上来,心里又觉得委屈,一副欲哭不哭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但就是觉得难受,就是委屈,好像谁欠了她的一样。   “谁欠你啊,他一回来就看你撂脸子,能高兴才怪。”木宛童低着头嘟嘟囔囔了一句,咬了咬唇。   夏侯召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束,便捧着衣裳追了出来,见她落寞的在地上踢着小石子,衣衫又单薄,心尖上就疼,上前将捧出来的衣服搭在她肩上。   “你不生我的气啊?”木宛童眨了眨眼睛,眼泪好像就要掉下来,她这么无理取闹,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夏侯召脾气又差,这么能忍得?   夏侯召将脸伸过去“不高兴打我就是,童童在家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童童做什么都是对的。”   木宛童抬手作势要一巴掌乎在他脸上,他也不避,木宛童临了却只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嫌弃“你长胡子扎手,谁要打你!”   夏侯召不仅长胡子了,还更黑更瘦了,让人心疼。她觉得自己的小脾气闹得实在不应该。   夏侯召牵了她的手过来,方在唇边一吻。   刘嬷嬷没看见温情脉脉,只瞧着木宛童哭了,她拢了拢耳边的发,满面愁容的上前   “夫人,怀孕的时候可不能哭啊,回头让风吹了,眼睛再疼。”   夏侯召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自动屏蔽了这句话,毫无察觉的替她擦了擦眼泪,牵着她的手去吃早膳。   刘嬷嬷一愣,夫人这是说完自己怀孕了?好像也不对啊?若是知道怀孕了,两个人怎么会吵架?难不成将军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可能啊!将军那么疼爱夫人,怎么会……   夏侯召牵着人去的时候,江氏已经端坐在桌前了,她见夫妻二人过来,赶忙起身,慈爱的看着木宛童,握了她的手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夏侯召客客气气的唤了声舅母。   “今儿一早听下人们说你回来了,我还惊诧呢,当是他们胡诌的,千里之远的地方哪是这么容易就赶回来的。”   江氏笑着道   “既然阿召回来了,那我便回陵阳去了。”   木宛童原本捧着碗的手一抖,眼泪就要下来“舅母我舍不得你。”她复摸了摸眼角“我也不知道怎么最近这么爱哭。”   江氏用帕子慈爱的擦了擦她的眼泪“好孩子,陵阳离得多近啊,若是想了就回去看看,或是传信过来,我来看你也可。   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儿离不开人。你大舅舅又是个诸事不通的,离了我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儿。”   况且夏侯召回来了,人家小夫妻两个好好的过日子,她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她前一阵子是听说阿宛孕吐的厉害,心里又郁结,这才搬来陪着的,既然夏侯召回来了,她也该走了。   待送走了江氏,木宛童又舍不得,偷偷抹了眼泪。   晚上临安寝的时候,夏侯召替她拢了被子,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愣在原地足足半个时辰,才将心里的惊喜压下去,又带了几分不可思议的不确定之感。   “是的吧,是的……”他没头没脑的默念了几句。   房内灯火幽微,浅浅的黄将夏侯召身上雪白的亵衣也染上了几分暖色,就连平日里肃穆的人,也不可思议的多了几分柔软。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同手同脚的爬上了床,旁的什么都听不见,只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剧烈,好似下一刻就能蹦出鲜红的心脏。   木宛童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眸。夏侯召凑过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小心翼翼的揪住木宛童的一小片衣角,轻轻晃了晃。   木宛童一睁眼就看他眼睛放光,铮亮的盯着她,谁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都会睡意全消“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扯了扯身上的锦被,缓缓问。   夏侯召不知从什么地方问起来,只先倾身在她额上吧嗒印了一口,方才声音发颤的说   “童童,我是不是……是不是?”   “?”   木宛童不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只有抬头认真的看着他。   夏侯召被她的目光一扫,又忍不住心里发虚,一个能率领千军万马的人,现在怂的像个狗熊   “童童,我是不是要当父亲了?”   木宛童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拎起自己身后的软枕,泄愤一样砸在夏侯召身上,她自从怀孕后脾气就格外暴躁,也格外敏感。   之前夏侯召不在家,她要里里外外都要操心打理,所以这脾气都压制了。   “你才反应过来?”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刘嬷嬷都明晃晃的说我怀孕了!   夏侯召躲也不躲,眼神炽热的看向木宛童的肚子,语无伦次“太难以置信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像有人在你耳边嘟囔“你中了五百万”你想都没想过的事儿,所以自动屏蔽了,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猛然惊醒!wc,我中了五百万!真的假的! “你要当爹了。” 夏侯召(我没听见) 到了晚上 夏侯召“wc,我当爹了,真的假的?”   第九十三章   木宛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感到肚皮上有些痒, 她微微睁开眼, 就见夏侯召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的肚子,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你做什么?”木宛童语气软糯的问。   夏侯召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安抚道“你继续睡, 我睡不着,和孩子说会儿话。”   木宛童笑了出声,迷迷糊糊翻了身又睡过去, 只是还不忘叮嘱“他哪里听得见,早些睡, 明日大军就要进城了,你还有的忙。”   夏侯召甩下大军夜里偷偷回来这件事只府上人知道,皆是守口如瓶并未外传。所以夏侯召明日一早就要去城外与大军汇合, 再一同进城,接受百姓相迎。   夜里还要设宴邀请各城太守,那些文人说话从来都是绕来绕去的,不免费心费神,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我不想走了……”夏侯召轻声道了句, 一抬眸却见木宛童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他一笑, 又替木宛童扯了扯被子, 方才搂着人睡过去,嘴角还带着笑意。   一早木宛童醒来时候,床榻一侧已经凉透,她迷离着眼睛扯了扯床头的绳子, 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之声,丫鬟将床帐子用金钩挂起来。   “将军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起来?”丫鬟小心扶着木宛童起身,木宛童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压下胃里的抽搐,淡声问。   “丑时就走了,他说您睡得香,不让我们叫。”刘嬷嬷端了热水来给她漱口,笑着解释。   孕妇本就嗜睡,木宛童睡得又沉,夏侯召趁着夜色悄悄走的,临走还吩咐不要打扰她。   木宛童转头看向搭衣裳的架子,昨日给他准备的厚里衬不见了,应当是穿在身上了,她这才放心。   “现在几时了?”木宛童一边由人伺候着穿衣,一边问道。   “现在才卯时三刻,大军巳时才入城,夫人放心,误不了,早就订好了福源茶楼视野最好的一间房。   原本将军是不愿您过去的,今日必定人多,挤来挤去的,恐怕不安全,但想着说了您又不会听,便不再提了。”刘嬷嬷替她系上衣带,一边口中念叨。   木宛童性子温柔,但有些时候在某些事上又格外执拗,夏侯召清楚的很,便不再劝,只吩咐多带些人保证安全。   木宛童匆匆收拾过了,晕了玫瑰制的润肤膏在脸上,淡扫蛾眉,点了唇,瞧着比往日素面朝天更艳丽些,又难得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襦裙,鬓发一只紫金嵌红宝石的步摇,行动间摇曳生辉。   “年轻人就该穿这样颜色的衣裳。”刘嬷嬷叹了句,夫人虽美貌,但往日简素的很。   木宛童辰时三刻便早早去了福源茶楼,倒是遇见了熟人,是方副将的发妻杨氏,手里牵着一对儿女,儿子九岁,女儿才两岁。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小厮。   杨氏面容秀婉,说不上是美人,却宁静温和,倒是让人心生好感,当初她与夏侯召初初成婚,方副将带了杨氏与孩子们来见她。   杨氏屈身给木宛童一礼,带了几分腼腆笑意,又推了孩子上前给木宛童请安。   “夫人也是来看大军凯旋进城的?”   木宛童率先寒暄,一边上着楼梯一边与杨氏道。   杨氏红了脸,羞赧的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是一起的,那便同我一起可好?正好我一人好觉得无聊。”木宛童邀请杨氏一起上去。   杨氏迟疑半刻,最后还是红着脸点头应了“正好小妇人也愁没个好地方看呢,能与夫人一起最好不过了。”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一起上了茶楼。   三楼的包间早早预定下一间,正是临窗的,视野极好,轻风混杂着秋日干爽的空气卷杂而来,朝下望去正能看见街上人头攒动,对面阁楼也满是人,皆是提前占好了地方。   樊门太守派了兵在街上拦着热情的百姓,将整条宽广的道路空出来。人山人海,喧嚣鼎沸,说是万人空巷都不为过,不少人手中捧了食物与花束,翘首以盼。   沿街的亭台瓦肆明显是刻意收拾过的,比平常都整洁,每间房子前都做了装点,旗帜招展,串串红灯笼轻摇,一派热闹景象。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见着丈夫,杨氏心里激动,攥紧了帕子。   两个孩子虽然活泼,但被杨氏教的很好,懂礼不聒噪,木宛童递了香甜的桂花糕过去给他们吃,两个孩子声音甜甜的谢过后才接过来。   木宛童捏了捏妹妹粉嫩嫩的脸颊,心里喜欢,只想着若是能生个这样好看的女儿便好了“我们昭昭生的可真好看。”   昭昭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张开了双臂,想要让木宛童抱抱,脆生生的喊“抱!”小孩子只觉得这个夫人生的好看又温柔,心里喜欢。   杨氏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拦下“昭昭 ,我们不能这么没礼貌,婶婶抱不动你。”   木宛童却笑着道“小孩子能沉到哪里?我也喜欢昭昭,昭昭也喜欢我。”说着便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喂点心,昭昭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边啃着糕点,乖巧的用另一只手接着点心渣,不让渣滓落在木宛童身上。   木宛童越看她越觉喜欢,本想亲亲她,但又记起今早临走时候唇上涂了唇脂,便遗憾作罢,只摸了摸她的头发。   “若是我能生个如昭昭这样好看又乖巧的孩子就好了。”木宛童感叹,对肚子里孩子有些期待。   若是第一胎生个女儿多好,沈家少女儿,定然疼到心坎儿里,夏侯召瞧着也更喜欢女儿些,如果真是个女儿,不知道该宠成什么样子。   “夫人这一胎生个儿子好,将军后继有人,将来再生个女儿,哥哥就能保护妹妹了。”刘嬷嬷笑着道,杨氏是自己人,也不用避讳,所以说得坦率。   “儿子也好,我都疼。”木宛童心情好,笑眯眯的回话。   杨氏一惊,瞧向木宛童的肚子“夫人这是有喜了?快五个月了?看着不明显。”   “快五个月了,将军快走时候怀上的,这孩子皮的不得了,前几月没少折腾人。”   杨氏听了刘嬷嬷的解释,了然的点头,忙的恭喜,又叹道“怨不得前几个将军府闭门谢客了,前几个月是要好生养着。今后孩子生下来,府里就热闹了,一个孩子能顶十个大人呢,整日吵吵闹闹的不得闲。”   又见着女儿在木宛童怀里,急忙招手“昭昭快下来,婶婶肚子里怀着弟弟呢。”   木宛童倒是觉得不碍事,自己还没那么金贵,况且两岁的孩子能沉到哪儿去,昭昭又是个乖巧的。   昭昭懂事的从木宛童怀里蹭下去,哒哒哒的扑向杨氏怀里。   “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方副将走的时候,昭昭才一岁多一点,只有个模糊的影子,若不是杨氏整日在她耳边念叨爹爹,恐怕就要忘记这个人了。   “马上就到了,昭昭想不想爹爹?”   杨氏看着一对儿女有些心酸,都说她的丈夫是个英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英武非凡,城中不少女儿家都羡慕她能以一届农女之身嫁给他,但自己与有荣焉的时候,整日的提心吊胆也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想!”昭昭脆生生的答应。   几个人说着话,不多时候便到了时候,街上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木宛童与杨氏都抻头向外去看,只见城门已经大开。   杨氏眼眶红了,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   率先进来的一队人架着战车,三行三列共九驾,上头插着战旗,黑底红纹异常熟悉,神情肃穆中又带了几分喜气,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接着便是夏侯召领着夏泺方副将,□□照夜狮子骢打着响鼻,一身冷硬的铠甲,面上银色的头盔将他的脸遮住大半,却依旧瞧得出相貌英俊,不少姑娘对着三人投出鲜花香囊和鲜果,若是能被接了,婚配便有着落了。   即便夏侯召与方副将已经成亲,她们做个妾室也使得,若是能成了夏小将军的正妻,那便是无限的荣光。   手持矛戈,身穿黑甲的重甲兵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气势如山海,鼓声震天,人海欢腾,夹杂了哭声与笑声。    不少人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   百姓将手里的食物瓜果擦着眼泪送给将士们,见他们收了,愈发的高兴。   木宛童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缓缓前进,眼眶忽的一酸,心里的震撼和感动漫上来。   就是这些人啊,夏侯召就是带着这些人,去将河山开拓。   经过茶楼之时,似是心有灵犀,夏侯召忽的抬起头,与木宛童对上,神色不由得放柔,就连马的步伐也放缓了。   木宛童又哭又笑的掩了面,起了戏弄的心思,从腰间解下香囊,看准了夏侯召向他投去。   这一路砸向夏侯召的香囊不在少数,他一个都未接,正当众人以为他照旧不会接这个的时候,却见夏侯召抬手将那只秋香色的香囊纳入怀中,唇边勾起一笑。   不少人便认出来木宛童,窃窃私语传开,夏侯召接的正是他夫人的香囊。      第九十四章   及至夜里, 夏侯召宴请各城太守与有军衔的将士及亲眷。   宴席摆在将军府的水榭, 水榭长庭占地极广, 方圆占了一里, 视野开阔, 湘江波涌。橙黄色的灯与粼粼森森的水波倒影,搅散了一池的光华。   秋风乍起,夜里更添了几分凉意, 水榭四周用轻纱垂幔四处都遮盖了,多少抵挡风寒, 加之来往客人侍者穿梭如云,也添了几分热闹,反倒愈发显得兴旺鼎沸, 一派觥筹交错的奢靡繁华。   夏侯召拦着木宛童端坐上首,将风替她挡住了。   骝城新任的太守是上一任老太守的儿子,父子二人一样令人讨厌。   他抬臂上前祝酒,夏侯召因着看他不大顺眼,是以酒喝得也就不怎么情愿, 偏那太守还不识趣,眼睛一转, 看向了夏侯召一旁的木宛童   “夫人可是瞧不上下官, 不愿意饮了这杯酒?”   他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木宛童。虽说是沈家的外孙女,皮囊好才学也不错,但到底父母双亡,沈家也不是她的亲娘家, 怎么会时时刻刻都看顾着她?   说起来,她的出身家世还不如自己的女儿。   木宛童突然被点名,免不得一愣,将目光从眼前的凉拌海蜇皮转向下头的骝城太守。她隐约是认得的,夏侯召不满骝城太守许久,加之这人过于谄媚殷勤,拜高踩低,自己也不怎么得意。   不待她开口,夏侯召已经十分不满,开口回敬,语气森然,带了几分警告“夫人有孕在身,不宜饮酒,骝城太守还是适可而止。”   骝城太守一恼,继而转为惊喜,听闻将军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再无姬妾,如今这木氏有孕,总不能让夏侯召素着不是?正是往府里塞人的好机会啊!   夏侯召声音洪亮,加之秋风更将他的声音送得更远,一时间水榭之中响起了参差不齐喜气洋洋的恭贺之声。   夏侯召听着倒是顺耳,一连同下面人饮了好几杯酒,木宛童私下里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少喝一些。   夏侯召借着酒劲儿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倒是让她面红耳赤的不好意思,急忙以扇掩面,笑着避了过去。   两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正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不少人赞叹二人夫妻情深,也有酸溜溜嫉妒木宛童的。   依着夏侯召这样的身份地位,现在看着深情,将来称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再美的时候长了也该看腻了,这木氏早晚得失宠,莺莺燕燕一多,她也免不得变成一个只知道争宠的俗物。   骝城太守随着众人恭贺过后,又上前一步,躬身一拜“如今夫人有孕,实乃天大的喜事,主上后继有人,只是后宅空虚,难免不便,臣请主上广纳贤德,以充后宫,正巧臣为主上准备了一些美人……”   说罢便拍手,一队环肥燕瘦的美人绰约袅娜而入,莺啼燕语,好不娇丽,中间那名美人与骝城太守有几分相似。   不少人察言观色,看夏侯召是否接纳,若是他能收了骝城太守进献的美人,就能收了自己进献的美人。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夏侯召将来造化大着呢,若是能在耳边吹上枕边风,可比什么都管用。   夏侯召的神色愈发冷淡起来,只夹了一箸的素炒青芹在木宛童碗碟里,看都不看骝城太守一眼。   木宛童懂他心意,晓得他是生气了,正冷着那骝城太守呢,也不多话,安心的盛了碗鱼圆汤给他。   “我何时说要称帝了,只有天子后院可称后宫,你怂恿我广纳后宫?内子善妒,府里今生也只她一人了。”夏侯召的声音淡漠无波,像极了一滩沉静又深不可测的死水,让人不免心生恐惧。   但更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夏侯召的话,他不想称帝,也不想纳妾纳妃?   自古男子的野心,多是建立在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之上,夏侯召一不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二不想要美人环绕,那他是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不过是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事而已。”   只听得夏侯召又与木宛童布菜,再同她相视一笑继而缓缓道。   众人没想到看似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夏侯召竟是这样心怀天下,仁心侠骨之人,无论真心假意,皆是一番歌颂吹捧。   夏侯召的话,对那些长在金玉绮罗堆里的人来说,或许感触并不深刻,但对于底层升上来的武夫而言,这些话简直像是戳进了他们的心坎儿里。   他们参军的大多家里都穷,就是为了吃饱穿暖,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骝城太守闻言,向后默默退了几步,却被夏侯召叫住了   “如今百业废弛,太守却将心思全都放在我的后院上,实在难以放心将骝城交由你打理,如此,那就……”   他随手一指,便是夏泺。   “那就由夏泺暂代骝城太守一位。”   夏侯召的话,相比较起以往已经过于委婉了,换作往日,直接将人拖了出去,怎么还会费心找个借口,即便这个借口听起是欲加之罪,但也是一大进步。   兴许是成亲了,又要成为父亲,人也就变得格外稳重圆滑起来,不再靠着一腔孤勇四处闯荡。   骝城太守被扒了官服,拖将下去,留下鬼哭狼嚎震耳膜生疼,不多半刻,便又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   夏泺打蛇随上棍,先是一本正经的应了,立誓必定不负众望,继而面皮子一转,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臣在想求个恩典成不成?”   夏泺跟着他许久,多少也是有感情的,夏侯召于情于理不免要给他脸面   “你说说看。”   “早年随着将军的人一个个都成家了,臣这也老大不小的了,改明儿搬去骝城,人生地不熟,宅院也空荡荡的,能跟您求个媳妇成不成?”     夏侯召没想到是这样的恩典,难得笑着回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今夜宴席,栗栗与刘嬷嬷作为木宛童贴身的人都伺候在左右,现正站在木宛童身后一个角落里,藏得严严实实,雕梁画柱投下的阴影也教人看不见她。   她听着是夏泺的声音,不免竖起来耳朵,又听他有了心仪的姑娘,想要跟将军求娶,免不得心里酸涩,流着眼泪将发上一只簪在扯下来握在手里。   正是夏泺临走时候送给她的。   想要扔在地上,却又舍不得,念着今天是个大日子,还是压抑了情绪。她虽不机灵,甚至说得上有些傻,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听得夏泺略带羞涩,缓缓道“这事儿还得问夫人意见,毕竟是夫人身边儿的人。”他略顿了顿   “臣与夫人身边的栗栗姑娘两情相悦,还请夫人成全。”   木宛童对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倒是一点儿都没察觉,猛地一听倒是愣住了,忙的招手叫后头藏着的小姑娘出来,细细的追问。   “夏小将军说与你两情相悦,是不是真的?若是你也喜欢他,也算是好姻缘了。”   夏泺眼神里满是期待的看向栗栗,只见她眼睛与鼻尖都红红的,活像是只小兔子。   他的心里也像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跳,抓都抓不住,好像下一刻就能冲破他的胸膛跳出来。   夏泺生怕栗栗这个傻姑娘说出不想嫁,想陪在夫人身边一辈子这样的话。   “是……”栗栗搅着衣角,许久过后方才糯糯的应了声。   她没想到夏小将军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毕竟二人身份地位悬殊过大,他怎么也该娶一个大人的女儿,自己又笨又不好看,他怎么就看上自己了?   木宛童眉眼间都带了喜色,牵着栗栗的手与夏泺站在一处,看向夏侯召“栗栗是在我身边,如妹妹一般长大的,我只盼着她今后无病无忧,长命百岁。”   夏泺忙得竖起手指来发誓“臣既然要娶栗栗,就必然会对她好的,请夫人放心,若是臣对栗栗不好,只管叫将军打断臣的腿!”   “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我便将如妹妹一般的小姑娘交给你了。”木宛童握着栗栗的手,将它交付在夏泺手中。   夏泺呆愣了半刻,方才紧握住手里滑嫩的小手,生怕她溜开了,与栗栗一同跪下,拜谢夏侯召与木宛童。   “既然两情相悦,今日赐婚,择日便成婚。”夏侯召看着心腹一副欢喜模样,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娶妻的艰难困苦来,痛快的松了口。   今夜算是皆大欢喜,木宛童有孕在身身体容易困乏,坐不了多久便要回去,夏侯召便撂下众人随着她一起走了。   “你就这样扔下他们了?我自己回去不碍事的,在自己家里,还能出事不成?”木宛童牵着他宽厚温暖的大掌,凑近他小声道。   夏侯召也偏低了头,挨着她“我不在了,他们恐怕还自在些。”   木宛童一笑“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他们怕你怕的很呢。”   夏侯召亲昵的摩挲了她的手掌。   他哪里是自己想要开万世太平,他可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不过是童童想的,既是童童想的,便也就成了他所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快完结了,你们看没看出来!完结了的话,番外照旧放在围脖,你们想看什么可以评论区里说一说! 今儿体测,八百米差点呕出老血!!!   第九十五章   白浔在将军府待了几日, 才发觉自己被囚禁了, 他自幼聪慧, 也猜得出是自己身份被识破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不多几日, 又传来北越皇帝驾崩,王都被攻破的消息。   他眉眼漫上的焦虑,心底没由来的泛起惶恐, 拉住了府里的下人失声询问“北越的陈贵妃呢?她怎么样?怎么样?”   下人被他癫狂的神色吓得结结巴巴“死了,都死了……”   白浔无意识的松开攥着下人衣领的手, 跌坐在地,衣衫散乱,鬓发蓬散, 双眼布满血丝,全无往日里北越皇子的尊贵与体面。   自他知道北越王城被攻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他不相信母妃会死,她那样一个坚强乐观的人, 怎么会寻死?怎么会舍得死?一定是这些人骗他的!   他要等夏侯召回来,亲自让夏侯召告诉他, 他的母亲没有死!   白浔多多少少继承了陈贵妃的性子, 陈贵妃能在北越皇帝身边忍辱求全三十年,白浔也能在将军府求活。   他整日一步都不肯踏出院子,衣裳脏污,神色颓靡, 只有眼睛里的光不曾停歇。   宴席结束后,夏侯召将木宛童送回去安歇后,将人哄睡了,便转身向了白浔的院子而去。   “你去哪儿?”木宛童迷迷糊糊的攥着夏侯召的衣摆,夏侯召一动弹,她就醒了。   夏侯召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又拍了拍她“你乖乖睡觉,白浔那儿我去看看。”   “你早些回来……”木宛童松了手,朦朦胧胧的又缩回了被窝里。夏侯召应下,将她露在被褥外面的手塞回去,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院子里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亮,夏侯召知道白浔还没睡,他推门进去,一双眼睛幽幽的转向他。   借着幽暗的月光,夏侯召还是认得出,跪坐在地上的那人与陈贵妃有几分相似。他寻到了房内的烛台,点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白浔眼睛微微不适,眯了眯眼睛。   “谈谈罢。”夏侯召将火折子扔下,盘膝坐在白浔对面,脊梁笔直。   白浔面色不变,眼底放起光来,动了动唇,却未说一句话,只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了,身体颤抖。   他觉得母亲一定不会死,但他又害怕,话始终也问不出口。   夏侯召知道他想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打着火漆的信,推在他面前“你母亲留给你的。”   早谈完早睡觉,天冷了,谁想陪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干坐着,早早回去搂着童童睡觉才是正事。   白浔手抖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甚至拿不稳信,将它捂在怀里,半晌不肯说话。   “打开看看吧,她最后还想着你。”夏侯召扬了扬下巴,示意。   白浔仔仔细细的将信看过三遍后,方才确信陈贵妃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心满意足,从容不迫。   “如果您是想要告诉我好好活下去,那您不需要劝我,我会连带着母亲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许久,白浔语气里多了几分哽咽,却意外有几分解脱。   夏侯召一愣,继而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尘埃“你母亲一直担心你想不开,好歹也是合作一场,她最后的遗愿我还是要满足的。”   “好好对她……”   夏侯召即将踏出房门,忽听到白浔没头没脑的轻声道了句,似带了些许的不甘,不待他问,只听得白浔补充   “好好对你夫人……”   夏侯召将踏出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转身狠狠揍了白浔一拳,白浔呕出一口鲜血,却只是笑了笑,将嘴角的血迹擦去,继续恢复跪坐的姿势。   走出院子几步,夏侯召才听见白浔撕心裂肺的哭声,比起孟姜女哭长城都惨烈。   白浔他能怪谁?他谁都怪不了,一切皆是他父皇造下的孽根,但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他该如何去责怪?   次日一早,夏侯召正替木宛童绾发,下头人神神秘秘的看似有事禀报,他只看了一眼,一边替妻子绾发一边道   “有话就说,在夫人面前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小厮慌忙低下头,一板一眼的回禀“陈洵先生眼睛盲了。”   府里人并不知道陈洵是北越三皇子白浔,只当做是前来投奔的门客陈洵先生。   木宛童大吃一惊,下意识转头想要询问求证,却忘了自己头发还在夏侯召手里,夏侯召赶忙松手,快要绾好的发就那样滑落出去。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有半点虚言。”   夏侯召目光冷戾,抬手教他出去,从新将木宛童的发从她后颈拾起,用木梳通顺。   想起昨夜那白浔殷殷切切的嘱咐自己照顾好木宛童,夏侯召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醋坛子翻了一地。   阴恻恻的开口“你倒是关心他。”   木宛童丝毫没意识到身后的人已经生气了,只递了只木兰花的玉簪给他“只是有些惊讶,都说天家少亲情,没想到他对陈贵妃的感情这样深厚。”   夏侯召堵在胸口的怒气不上不下,她好奇好像是应该的,但就是生气……   动作也粗鲁了许多,木宛童也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只是不知道这无名火是哪儿来的,她抬手扯了扯夏侯召的袖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撒娇,眼睛水润雪亮。   夏侯召的怒气在心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低头狠狠咬了她的唇,辗转吮吸,直到发红的能滴出血来,木宛童埋头在他怀里喘着气,耳尖红红的。   夏侯召的气彻底消了,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尖“去吃饭吧。”   就算白浔觊觎童童又能怎样,童童还不是他一个人的?这样想着,他不但不生气了,反倒像是个孩子一样高兴起来。   木宛童被他晴一阵阴一阵的脾气搞得有些懵,拍掉了他的手,刚要说话,脸却陡然白了。   夏侯召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环住她“童童,你别吓我。”说着就要让人去请大夫。   木宛童急忙攥着他的手将人拦下来,哭着道“夏侯召,踢我了……”   夏侯召将她搂进怀里,摸了摸她冰凉顺滑的发,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我没踢你……”   “是孩子踢我了……”木宛童哭笑不得的捶了他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文文!温馨种田向! 《第一财女》by深山柠檬 文案: 颜香香人美心善,恪守女德。嫁入黎家后上侍公婆,下顾弟妹,将黎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清清楚楚。 直到颜父无故横死,颜母病亡,颜家产业进了黎硕口袋,她才认清黎家一家子的嘴脸。 重活一世,香香觉得人不能太善良,男人靠不住,还是握在手中的钱最要紧。 可耐不住爹娘的请求,索性就招了个女婿。 嘿,那个男人面皮甚是白嫩,而且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真是正合她意呀! 后来…… 无父无母,是因先皇先后早就过世了。 孤苦无依,是因为皇帝嫌这个弟弟太游手好闲了。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啦。   第九十六章   夏侯召去看了白浔, 见他眼底无光, 看样是真的瞎了, 只是夏侯召那样谨慎的一个人, 怎么会对他放下戒心。   无论白浔是真瞎还是假瞎, 总归出府以后,他的眼睛是再无治愈的可能了。对此,白浔倒是松了一口气, 母亲死后,他刚刚升起想要争夺帝位的心已经散的一干二净。   瞎了倒是干净, 至少那些北越的旧臣不会一个个的蹦出来让他光复皇室,兴许也没什么北越旧臣了,夏侯召太过狠毒, 一个人都不会留。   白浔去向夏侯召辞行,胡子刮干净了,倒是一副清爽的模样,只是眼睛无神。   “我想游历河山,若是倦了, 就回到母亲的家乡去定居。”   夏侯召挑眉“看不见了如何能游历河山?”   “我虽眼睛盲了,心却不是盲的, 虽看不到, 总是能听到闻到的。”白浔微微一笑。   夏侯召不置一词,只是安排了几个侍卫随着他,一是监视,二是照顾, 好歹陈贵妃同自己合作一场,陈贵妃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儿子。   眼睛看到的,到底与心里体会的不一样,不如亲眼见着的生动深刻。   转眼就入了冬,十二月份,木宛童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六个多月,像是吹了气一般,身子一重,她整个人都不适应起来,吃不好睡不好,比怀孕初期时候更难捱,离她最近的夏侯召难免遭殃。   夏侯召刚处理完军中的事情,屋内屋外找了一圈也不见木宛童踪影,就连几个贴身的丫鬟也不在,一时间慌了神,担心她出什么事儿。   出门倒是与洒扫的小厮撞上满怀,小厮结结巴巴捏着扫帚的同他禀报“夫人去了小厨房。”   夏侯召觉得她胡闹,今早刚刚落的雪,地上又滑,现今天儿也黑了,若是路上一个不慎出了意外不是要他命?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匆匆往后头的小厨房走去。   方才靠近厨房,便闻见了阵阵香气,有浓白的热气滚滚冒出翻涌,他隐约听见了木宛童的声音,迎面将门推开。   小厨房半人高的小灶上煨着一排紫砂砂锅,咕嘟咕嘟的热气就是从砂锅上的的气孔里钻出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香气,混杂着,竟教人辨认不出来。   丫鬟婆子都围在木宛童四周,小心的保护着,却又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将木宛童碰倒了,却也插不上手,木宛童不肯假手于人。   木宛童一件水蓝色的琵琶袖,下身米白色襦裙,领口处堆了一圈浅浅的狐狸毛,衬的她面如白玉,娇艳欲滴。不少孕妇怀孕后多少都会面色憔悴,她倒是丝毫不减颜色,越发多了几分风情。   见夏侯召进来,木宛童眼睛一亮,扶着肚子就朝他走去,夏侯召见着地上散落的水渍,哪敢让她走半步,还是自己上前了几步,扶住了她的腰。   围在厨房的婆子丫头都纷纷屈身请安,不敢直视夏侯召。他虽未曾称帝,但与皇帝相比也不差多少,有道是不能直视天颜,夏侯召的脸也是不能直视的。   毕竟相较于历史上那些皇帝,夏侯召的性子暴烈有过之而不无及,但凡是言行丝毫不妥的,第二日在府中就见不着了。   “好端端的来厨房做什么?想吃什么让底下人做,你身子重不方便。”夏侯召搓了搓她有些微凉的手,纳在怀里,替她焐热,又见她鼻尖微红,便要拉她回屋。   木宛童取了汤勺,垫着粗麻布揭开了一个紫砂锅的盖子,登时雪白的雾气滚滚翻涌扑面而来,咕嘟咕嘟的汤水在锅里冒着泡泡,上头漂浮着几颗血红的枸杞与绿叶姜片,香气令人垂涎。   她从里头舀了半勺吹了吹,喂在夏侯召嘴旁“你尝尝,我刚炖的羊汤,若是好了就该出锅了,总觉得旁人做的味道不够妥帖,这才自己做的。”   羊汤炖了有些时候,清香四溢,闻不到丝毫的羊膻味道,只有扑面而来的鲜香滚烫。   夏侯召给面子的喝了,搜肠刮肚的试图想出几个词汇来夸赞她,以表示自己的真诚,最后憋了半天,还是只会说个不错。   木宛童倒也不强求他,只是微微笑了,让人起锅,携着他的手出去。   “天愈发冷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该过年了,羊汤补气益中,暖身最好,你整日在外走动,手上耳朵上都要起冻疮了。”   夏侯召接了兔绒的披风来给她系上,又将兜帽扣了,严严实实的将她包裹住。   木宛童低头看了看他系的蝴蝶结,就算这么久了,这个结还是打的差强人意,但积极勤奋还是该鼓励的。   “夏泺已经上任了,他刚传信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他已经等不及了。”夏侯召同她十指交扣,单手环着她的腰,不紧不慢的搭着话。   “栗栗舍不得我,又喜欢夏泺,我每每提起来,她总是要哭一场,可见是极为左右为难。我想着让她五月的时候嫁出去。天不冷不热的,我正好也生了孩子,还能替她张罗。”   木宛童想起栗栗那个小丫头,不免失笑,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夏泺有时候也孩子气,两人在一起指不定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粮食都运过去了?”夏侯召最近奔波忙碌,都是为了樊门关以北那些刚刚攻下的城池,原本是北越的领土,去岁打仗伤了元气,到了冬日一粒粮食都榨不出来,百姓无法过冬。   “若是论粮食多少,再没有比南齐更多的了,顺帝眼见着不行了,那边紧着巴结我,可不就巴巴送粮食过来了。”夏侯召让他放宽心,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顺帝痴迷于修仙问道,荒废朝政,夏侯召又得势,视南齐为探囊取物,南齐说是姓萧,实际已经归了夏侯召,只是顺帝还在,尚且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三月份的时候,木宛童身体愈发笨重,预产期就在最近,沈老太君紧张不安的将江氏打发来了,又带了一马车的补品给木宛童补身子。   想着未来要出生的小金孙,身子骨也变得硬朗了,特意去广音寺求了平安符让江氏带上,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兴许是临产了,木宛童变得格外焦躁不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夏侯召便陪着她一宿一宿的熬下去。   她一个翻身,浮肿的小腿一抽一抽的疼,她揪着夏侯召的胳膊喊疼,夏侯召一个激灵爬起来替她捏腿   “又抽筋了,呜呜呜……”木宛童小声啜泣,抱着夏侯召的胳膊不肯撒手。   好在几个月下来,夏侯召已经经验十足,将她的筋骨给她疏通,温柔的安慰,心里疼的针扎一样“再睡一会儿,再这样熬下去,身体恐怕受不住。”   早知道童童怀孕要受这样的罪,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有没有孩子有什么打紧,两个人也挺好。   “生完这一个就不生了,舍不得你受苦了。”   木宛童怀孕遭罪,但还是略微疑惑的问道“那若是我生了个女孩怎么办?”   “那就招婿,我也舍不得女儿嫁出去,性子像我还好,受了欺负百倍奉还,若是像你,恐怕就被欺负了。”夏侯召想着有个活泼又聪明的女儿,唇边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那就不生了……”木宛童遭罪,自然是不想再来一次。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逐渐木宛童有了睡意,缓缓歪过头去。   夏侯召小心替她调整了睡姿省的第二日起来不舒服,又下床将烛花压暗。   预产期逐渐近了,府里上上下下都陷入一众焦虑,皆是严阵以待,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他第一次当父亲,兴许也是最后一次当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会尽力做到最好。   夏侯召生在平城侯府的时候,老侯爷怀疑他不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多加冷淡,府里人见风使舵也落井下石,后来跟着王野在军中,王野没空照顾他,也放着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小时候心底就有个愿望发芽,若是他当了父亲,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父亲,不会让他的孩子像他小时候一样是个可怜虫。   三月初五夜半,正赶上惊蛰,惊雷隆隆,春雨倾盆,木宛童睡到一半,忽然被惊醒,觉得不对劲儿,夏侯召听她一有动静便醒了,问她。   木宛童却意外的冷静自若,抬眼沉静的看着夏侯召,只是声音却带了几分不安“夏侯召,我好像要生了……”   闪电霹雳一样的闪下来,一瞬间照亮她惨白的脸。   一时间,也顾不得惊雷骤雨,全府上下都忙碌起来,江氏将夏侯召赶出去,带了产婆进去,丫鬟忙进忙出的送着热水。   江氏不许夏侯召进去,他却还是逮着机会,随着送水的丫鬟一起溜了进去。木宛童虽脸色惨白,冷汗津津,但看着还算好,并没有到疼痛不能忍的地步。   木宛童这边还好,夏侯召却不好,好似他才是那个要生产的人,站都站不稳,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周就完结了!哼哼,我要敲编编改个作者名!你们不要忘记我!新名字超可爱!   第九十七章   他定了定心神, 眼前才重新聚焦, 上前握住木宛童的手, 用袖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你进来做什么?”木宛童虽隐隐作痛, 却未到不可忍耐的地步, 强打着精神问道。   夏侯召捧了她的手在唇边一吻“我怕。”怕你见不到我害怕。   木宛童见着他,莫名焦躁不安的心竟然意外安定下来,回握住他的手。   刘嬷嬷端了鸡汤进来, 给她补充体力“到真正生产的时候还远着呢,多攒些体力, 再没有比生孩子更费体力的事儿了。”   木宛童被搅得心里忐忑起来,夏侯召抱着她半昏半睡的眯了一会儿,外头雨声更大了。   过了半个时辰, 木宛童肚子疼的愈发厉害,神志逐渐清醒回笼,产婆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房里的人,还不算太过慌乱。   “夫人,吸气, 呼气,尽量不要消耗太多体力, 一会儿还有得熬。”产婆摸了摸木宛童的肚子, 继续道   “胎位是正的,虽是头胎,但问题应当不大。”   产房里的血腥气愈发重了,像是泡在血海里, 夏侯召怕她咬了自己,把自己的手臂递上去,咬出了血迹。   天微微亮的时候,外面的雨逐渐减弱,已经小到听不见了,泥土湿濡,空气芬芳,一夜春雨,催生了无数的新生嫩叶,春日算是真正来了。   婴儿的啼哭从弱转强,最后呜呜咽咽的沉睡。   木宛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孩子从体内滑出的一瞬间,耗尽体力昏睡过去。夏侯召一起身,那样强壮的一个人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的,是精神太过紧绷的缘故。   袒露的小臂上一圈渗血的牙印,看着渗人。   产婆将孩子擦洗干净,用准备好的细软棉布包了,递在夏侯召眼前给他看一眼“是个小公子。”   夏侯召满怀期待的看了一眼小小一团的儿子,却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旁人说刚出生的孩子会长得不怎么好看,但也不能皱皱巴巴又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剥了皮的猫崽子。   眼睛肿着的,成了一条缝,嘴巴肉肉厚厚的,只眼睫十分纤长浓密,眉毛发浓密。两只小手攥成了拳头,无意识的抓挠着。   童童生的那样好看,他也不差,怎么生个儿子这样丑?将来能娶得上媳妇吗?   产婆抱着孩子喜气洋洋的同夏侯召恭贺,见他愣着,以为是初初当了父亲欢喜,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少爷生的眉眼俊秀,鼻梁高挺,腿长手长,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夏侯召只当做是产婆想要赏钱,这才不走心的恭维,让人包了红包给她,奶嬷嬷将孩子抱进小间里去喂奶。   他握着昏睡的木宛童的手,有些忧愁,若是童童醒来了,知道自己千辛万苦生的儿子这么丑,可不得哭?   刘嬷嬷与江氏围着刚出生的孩子,眉开眼笑,眼里的喜爱藏都藏不住。   江氏摸了摸他的小手,即便孩子睡着了也饶有兴趣的轻声与刘嬷嬷道   “这孩子一生出来就比旁的孩子好看,将来一定是顶顶的美男子,瞧这小眼睛小鼻子,与阿宛多像。”   “老奴瞧着不止眼睛鼻子,就连嘴与下巴都像夫人呢。”   刚出生的孩子瞧不出什么美丑,更瞧不出来像谁,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说得这孩子半点儿都不像夏侯召。   木宛童这一觉睡到下午黄昏时候才醒,浑身车碾过的疼,肚子却轻松了,刘嬷嬷赶忙将孩子抱来给她看。   只这一看,木宛童就哇的一声抱着孩子哭了出来,众人还当她是激动的,却只听见木宛童边哭边说。   “他怎么长得这么丑,是不是抱错了?能不能塞回去再生一遍?”   夏侯召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塞恐怕是塞不回去了,就这样勉强养着吧。”虽然他对儿子这幅尊荣也不怎么满意。   “他长得这么丑,将来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木宛童一边哭,一边又看着自己儿子,免不得为他今后担忧。莫不是物极必反?父母好看了,孩子就丑了?   江氏看不下去,上前劝慰“谁家孩子生下来不是丑的?这已经算是好看的了,你瞧瞧这眉毛头发,这小尖下巴,长长就是个小美男子。”   “当真?舅母不是在哄我?”木宛童止了哭,眼泪汪汪的看着江氏。   “舅母还能骗你不成,月子里可不许哭,哭坏了眼睛要遭罪一辈子。”江氏嗔怪。   夏侯召虽嫌弃孩子长得丑,夜里也是抱着不肯撒手,小小软软的一团贴在他的胸口,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融化了。   木宛童刚喝完鸽子汤,将碗放在一旁,房里没什么人,她借着幽幽烛光看见夏侯召眼眶红了,有晶莹的水从他眼里滴落出来,滑在孩子的脸上,夏侯召又蹭了蹭儿子娇嫩的脸蛋。   她不揭露,只静静看了会儿便转过头去,心里动容。   孩子起名叫夏侯樾,是沈老太爷亲自取的,希望孩子如这个字一般繁茂昌盛,茵茵如盖。乳名则是夏侯召想的,叫惊蛰,因着是惊蛰时候生的。   襁褓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不出半个月,就已经像个香喷喷圆滚滚的小肉包,水葡萄样的眼睛转个不停。如果不是日日带在身边,都以为是偷偷换了个孩子。   不像江氏与刘嬷嬷私下里议论的,夏侯樾更偏向夏侯召多一些,鼻子眼睛耳朵嘴唇,没有一点是不像的,只有额头与下巴像了木宛童。   木宛童见着儿子这样可爱,心又开始活泛起来,将前几月就生一个的誓言抛之脑后,想着过几年再生个女儿,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像个小公主。   夏侯召对木宛童生孩子这件事怕极了,生一个都够他提心吊胆的,生两个还得了?   夏侯樾满月那日,正值艳阳天,晴空万里无云,树木枝繁叶茂,桃李芬芳。长久不曾出门的沈老太君也特意赶了过来。   她私心里想要个曾外孙女,也知道第一胎生个儿子对阿宛来说更好,但是不免遗憾,但这一丁点儿的遗憾,在见着夏侯樾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心肝肉的喊着,恨不得揣怀里不再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条蠢鱼,明明该完结了,却在上周申请了连载榜,万一排上了,我就得下周完结,我是个蠢蛋!QAQ暴风式回旋哭泣   第九十八章   高稔担任鸿胪寺卿, 是个不大不小的礼部官职, 主要负责接引安顿外来使臣。   南齐就算日见颓势, 各国使臣还是照旧每年五月送来今岁的朝贺, 南齐回赠相应的金玉珍宝。今年掐着日子该到了, 但依旧不见两国的动静,高稔没日没夜准备了好几天,依旧等不来正主。   西晋与东秦向夏侯召隐晦的传递了意图, 大约在六月,他们将携礼拜访, 万望不弃。   夏侯召忽然意识到,他虽未称帝,但如今的樊门关俨然如一个小朝廷, 只是人员配备,责任分配模糊不清,有多处不足。   夏侯樾满月宴,沈家大部分人都来了,就连对夏侯召又怕又怨的沈二夫人姚氏也不例外。夏侯召将目光投向沈大老爷等人, 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瞌睡来了正送枕头,沈家随意拎出来一个人大概都比南齐朝上那堆酒囊饭袋来得中用。   高稔接连忙碌了几日, 他本就是个文人, 体魄不怎么强健,登时倒在床榻上高烧了好几日,龚映雪素来都是以温柔纯善又八面玲珑的形象面人,免不得要去照顾。   以往疼爱高稔的温氏却不许了。   龚映雪半年前刚生下高稔的嫡长子高振廷, 孩子正是黏人的时候,一时见不着母亲就要哭闹,几个奶娘都哄不了,温氏疼爱孙儿多于疼爱儿子,见不得金孙哭,只打发了几个细心的妾室去照看高稔。   龚映雪乐得清闲,她对高稔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不去照看正好陪儿子。儿子才是她未来的依仗和指望。   至于被送去伺候的妾室,一个个被龚映雪联合温氏敲打的像小绵羊一样乖顺,每日低着头端茶倒水,和普通丫鬟差不了多少,半句话都不肯多说,高稔一见就腻烦的不得了,更不要说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温柔小意。   夏侯召将自己的意图与沈大老爷讲明了,沈大老爷不欲再度入仕,只想着教书育人。若说沈晰和原本是个宰辅之才,但如今万事看淡,再也不是为官的那块料了,沈晰酩与沈晰遥不够稳妥,也不合适。   “你实在是求贤若渴,我倒是可以在书院里问一问,书院里有不少可造之材,原本南齐朝堂打压,我还担心他们无缘为官一展抱负,现在一看,倒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只是……”   沈大老爷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舅父但讲无妨。”   沈大老爷又轻轻瞥了夏侯召一眼,方才继续“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摒弃世俗偏见,让女子入朝,若是实在为难,当我未曾提过。原我也不好与你提这件事,只是念在自家人,又实在惜才,才冒昧一问,那姑娘倒是不比男子差。”   “我原本曾想着,若童童这一胎是个女儿,也不再求个男孩儿了,只让女儿守着家业,招女婿入门,若是她有野心,成一朝女帝,我也是支持的。我对男女并无偏见,即便是女儿身,也有不差分毫男儿的。”夏侯召并未直言,沈大老爷却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打游戏了!今晚就一千字,爱你们!   第九十九章   夏侯博替木左珩在战场上挡了一剑, 伤势颇重, 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床。   木左珩将药端去给夏侯博, 只见夏侯召趴在床上, 将头埋在软枕里, 一动不动的,木左珩吓了一跳,碗都来不及放下就去探夏侯博的鼻息。   夏侯博被他的动作惊醒, 嘀嘀咕咕的骂了一句,木左珩倒也不计较, 反而放下心来。若夏侯博当真死了,他恐怕一辈子都释怀不能,又将药递过去。   “你不是要回家了, 怎么还日日来给我送药?”夏侯博眼睛都不眨的将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道。   木左珩被问的一愣,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白了他一眼,回敬一句与你无关。   倒不是他不想去见姐姐, 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临出征前,夏侯召给了他一个香囊, 走针与绣法都是姐姐惯常用的, 虽然夏侯召什么都没说,但他已经猜出姐姐晓得一切了。   他骗了人,心里有愧,便像个胆小鬼一样, 借着照顾夏侯博的由头在军营里一留再留,每每夜里想起来,就辗转反侧,不得安寝。听说他的小外甥都满月了,他想去瞧瞧,可又不敢。   依着夏侯召模棱两可的态度,他总是担心姐姐依旧埋怨他。   夏侯召心眼忒坏,醋劲儿也大,巴不得木左珩一辈子不出现在木宛童面前,省的叫木宛童分了心去,故意态度模棱两可,教木左珩心里忐忑。总归最后问起来,夏侯召也能狡辩。   夏侯博见木左珩神色有异,也不再多说什么。木左珩一时不回去,就一时有人伺候他,没道理放着好日子不过,把人赶出去。   宋允虽满腹经纶,但并不适合为官,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做学问上了,这样的人更合适留在学院里当教书先生。   沈大老爷多方面筛选,终于选出一个方方面面都周到健全的人,一并将他们送去给夏侯召,其中就包括宁昭。   沈大老爷将宁昭叫到书房去单独谈话。   他端坐上首,指了把椅子给宁昭,声音不疾不徐“宁昭,你坐下说话。”   宁昭拱手垂立,低头一礼,方才规规矩矩的端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你有抱负,我教了你许久,也觉得你不输男儿,若是就此埋没不免可惜,遂将你推荐去了樊门。你可愿意?”   宁昭眼睛放出几分光来,愈发显得神采奕奕,失态的站起身来,不确信的问道“老师此言当真?”   “我何时打过诳语。”沈大老爷捋着胡须笑道。   “我已经同夏侯召讲明你的身份,他不因你是女儿家而轻视你,你也千万要争气,不要堕了我的名声。”沈大老爷半开玩笑似的同她打趣。   宁昭浑身颤抖,激动的跪地,郑重与沈大老爷又磕了三个响头“老师大恩大德无异于再造,学生感激不尽。”   沈大老爷将人虚虚托着扶起身“事到如今去了樊门,不必担心不方便了,你便以女儿身示人吧。”他心里又不免感叹,若宁昭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胸有大志,经纶满腹,比那三个不上进的儿子要好多了。   沈晰遥知道宁昭要走了,觉得不可思议,她才来多久,怎么就走了?听说人现在在书房,衣服来不及换就跑去了。   沈大老爷将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就听得小厮通传,三公子求见,宁昭微微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耳垂染上薄粉,她捏了捏,多少降下温度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沈大老爷意味不明的斥了句,又扬声道“让他进来。”挥手教宁昭回去准备。   沈晰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却正看着宁昭冲他行了一礼,便与他擦肩而去,他一把将人的手腕抓住,拖了出去。   宁昭只觉得手腕上像火烧了一般,挣又挣不开,只得随着他去了。   沈大老爷瞪圆眼睛“小兔崽子,你要把人带到哪儿去?”   回应他的只是沈晰遥的背影。   沈大老爷气了一会儿,忽然咂摸出些味儿来。   沈晰遥将人拉到沈府一处偏僻的松林,松树苍翠挺拔,地上铺满了稠厚尖针一样稠厚金黄的落叶。   “你为什么要走?”沈晰遥酝酿了许久,方才口不择言的质问。   “嗯?”宁昭疑惑的抬头“为什么不走,老师说我应当去更合适的地方。”   沈晰遥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愚蠢,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昭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做得有些不对,三公子是个好人,对她也关心,按道理她要离开沈家是该同他告别。   她讷讷的点头“那我下次记得……”   “还有下次?”沈晰遥迫不及待的反问。   宁昭一拍脑袋“没有,没有,这次是宁昭思虑不周,辜负了三公子一片好心……”她屈身道歉。   平常她也不是这样蠢笨的人啊,怎么在这样的小事儿上还犯糊涂,她暗暗唾弃自己,就这样的脑子还想入朝为官呢,回头把命撂下还差不多。   马上步入官场了,时时刻刻都需牢记谨言慎行,步步谨慎,万不能走错,身家性命都拴在腰带上了。尤其自己身为女子,定然比旁人更艰辛些。   好在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犯了错也牵连不到家人。   “三公子还有什么事儿吗?”她得早些回去收拾东西了,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老师与同窗们赠与她的书,是一定都要带走的。   “你就没旁的想和我说了?”沈晰遥气不打一处来,拉着她的胳膊又将人拽了回来。     宁昭脑子转的飞快“这些日子承蒙三公子照顾,宁昭定然不会辜负三公子的期望,一定为民做主,做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请三公子放心。”   “???”   沈晰遥神色凝重,宁昭平日看着挺机灵的,现在一看,莫不是个傻子,他都提示的这么明显了。   “三公子还有旁的什么事吗?没有的话……”   “我明天和你一起走!”要真说“我心悦你”沈晰遥也说不出口,话在喉咙唇舌间绕了一圈,最后成了和她一起前往樊门。   宁昭点头,试探着问道“那明日宁昭和三公子一同启程?”   “你不问我为什么去樊门吗?”沈晰遥此话一出,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平白又多问一句做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公子为什么要一起?是老师吩咐的吗?”宁昭果真顺着他的问道。   “……”沈晰遥沉吟半刻,支支吾吾的点头。   “刚好去看看阿宛,与你们一起。”   宁昭心中疑惑,却被她暗暗压下去,自从木宛童嫁去樊门,与沈家联系还是依旧密切,时不时就要派人前去探望,夏侯樾出生后尤甚,如果说沈晰遥是去看望木宛童,倒是顺理成章。   但明显三公子神色有异,恐怕事情不简单。   但宁昭是万万不会想到沈晰遥跟去是为了她。   夏侯召不认得宁昭,但是木宛童倒是时不时会提起来,夸她心怀大志,堪为女子表率,所以夏侯召对宁昭有些印象。   夏侯樾三个月已经会翻身,白白嫩嫩的汤圆一样,木宛童总是忍不住抱着他啃。和在娘胎里一样,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吐着泡泡,想要说话又不会说的模样。   木宛童小时候安静,除了饿的时候不哭也不闹,自己跟自己玩就能耗上一天,是个极为让人省心的孩子。   木宛童不知道这孩子像了谁,她看夏侯召皮平日里话也不多,甚至是有些闷,怎么惊蛰活泼的过分了。   除却晚上的时候,惊蛰是交由奶娘带,白日里都是木宛童亲自带着,所以和木宛童格外亲近。   反观对于夏侯召,惊蛰躺在小床上同他大眼瞪小眼,但就是不许夏侯召抱他,一碰就要哭,时间长了夏侯召觉得儿子是跟自己作对,所以趁着木宛童不在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惊蛰逗哭。   刘嬷嬷煞有介事的说,是男孩子天生就与母亲亲近,将来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   夏侯召趴在摇篮上头,手里拿了只红艳艳的樱桃,放在惊蛰的眼前逗着他,就是不肯给他。   哇的一声,清脆的哭声就响彻了整个院子。   木宛童听见儿子的哭声,急急忙忙从内室净完手出来。   “童童,你看,他哭了!”夏侯召手里拿着樱桃,语气里甚至带了隐隐的兴奋的得意,转身同木宛童语调上扬道。   “他哭了你怎么这么开心?这么大个人了,还和一个孩子置气。”木宛童嗔怪道,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不多半刻,室内又安静下来。   “你整日就心疼他去了,也不看看我。”夏侯召拉着木宛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都瘦了,你摸摸看。”   木宛童捏了捏他的脸皱眉“似乎是瘦了些,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夏侯召才微微带些笑意,将人抱进怀里,贴近了咬了咬她的耳朵,木宛童被闹得脸红,挣开他的怀抱。   “你安分些!”她轻呵了一声。   外头传来通禀之声,侍从细声细气道“陵阳的的学子都来了,沈家三公子也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改名字啦!合同已经发给编编,不久你们就能看见我的新名字了!   第一百章   “你去见见, 西晋与东秦的使臣马上就要来了, 正是用人的时候, 应当是有合适可堪重用的。”木宛童不欲与他再闹, 急忙推搡他出去。   夏侯召站着不动, 只将脸凑了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头点了点,执拗的很。   木宛童左右看了一眼, 伺候的人都乖顺低着头,飞快的在他右脸颊蜻蜓点水一吻, 又急忙退后催促“该出去了。”   夏侯召不满意,又指了指左脸 ,木宛童只得耐着性子又亲了一口, 愈发让他得寸进尺了,又指了指额头。   “我再不出去生气了!”木宛童将脸拉下来,佯装怒意。   夏侯召不敢再逗她,她能主动亲自己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低头飞快的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这才愉快的转身出去。   上个月府里吹吹打打的将栗栗送出嫁,木宛童自己年纪不大, 却已经操办过两次婚事, 想起来觉得忍俊不禁,她这样一想,转念又记起在邺城的龚映雪来。   二人没什么深厚的友谊,但木宛童对她的惺惺相惜又敬佩心疼的。同是父母双亡, 自己却比龚映雪要好命的多,还有疼爱自己的亲人,但龚映雪只得硬着头皮一人向前闯。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八面玲珑。   也不知道龚映雪在邺城过得如何,她那样八面玲珑的性子,应该不会让自己陷入窘境。   一众学子一字排开,到底是沈家教出来的学生,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旁人见夏侯召或恐惧忌惮于他的地位,抑或是惊叹于他的容貌气度,但他们神色不变,沉着自若。   夏侯召平日里就已经足够令人恐惧,现下刻意板起了脸,愈发显得阴沉,他几经恐吓施压,见沈家的得意门生们依旧面不改色,心底多少有几分满意,晓得沈家不是拿了滥竽充数的来糊弄他。   其中站着一名女子,容貌清秀,与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一起也丝毫不见露怯,夏侯召将目光逐渐移向她。   这大概就是那宁昭了,他不会听信沈大老爷将吹得人天花乱坠之词,一般给予的希望越大,最后未能得到相符的期待,那失望便会越大,他只用平常心去期待宁昭。   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官,或许会令四国朝野都侧目,她所承受的压力必然更大,所要做的更要比普通男子强上百倍。   宁昭注意到夏侯召看向自己的目光,时刻注意宁昭的沈晰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一个侧身挡在宁昭前面,呈一种护卫姿态。   宁昭却落落大方的躬身冲着夏侯召作揖“学子宁昭,见过夏侯将军。”   “你便是宁昭?”   “正是!”宁昭声线平稳,不见丝毫慌张,与在沈晰遥面前之时模样大相径庭。   “不日两国使臣将会到来樊门,还望你们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脊梁都给我挺直了,一点都不许在外人面前弯下。”   听夏侯召此言,众人便知夏侯召是愿意将他们留下了。   西晋与东秦派使臣前往樊门,此事并未刻意藏着掖着,反倒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将南齐的脸使劲儿放在地上踩。南齐压着他们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翻身,他们宁愿给夏侯召脸面都不愿意再去南齐见顺帝那张纵欲过度的脸。   顺帝得到消息的时候,两国的使臣已经入住了樊门的四方馆,四方馆是改了一座酒楼,稍稍修缮用来接待外来使臣。   天方才蒙蒙亮,宁昭就换上一身绛紫色官袍,显的肤色愈发白皙,更衬得神色肃穆庄重。一出门,便撞上了沈晰遥,他身上披着露水,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神色疲倦忐忑,难得正式换了一身水青杭绸长袍,边角用银色丝线绣了影影绰绰的山水,儒雅又贵气。    他用了一个又一个蹩脚的理由,在樊门停留了将近半个月,宁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我陪你一起过去。”沈晰遥动了动唇,许久才看着她,安静的道。   他在樊门这半个月里,夜里总是辗转反侧,没有一夜是真正得以安寝的,他在想宁昭,在想沈家,在想自己。宁昭有宏图大志,而自己除却空有个沈家三公子的名声,旁的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炫耀的。   论文采,他比不过宁昭,论心胸,也不够宽广,只一张嘴皮子上下一碰,称得上是巧舌如簧。   这样一无是处的他,怎么足够配得上宁昭,恐怕他去表白,也只会让宁昭觉得耻辱,耻辱于被他这样的一个人喜欢。   他将忧郁的神色抛开,扬起笑来看向宁昭,递过去一颗橘子“这里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免不得要坐马车。”   宁昭心底一暖,将橘子接过来,摩挲着觉得上头隐隐有沈晰遥手心的温度。   “我明日便走了。”   宁昭闻言点头,他在樊门停留许久,也是该回沈家了。   “与家里辞行后,便去各国四处游学,以往总是在南齐国境内打转,倒是不曾见过别的风土人情。”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分明该是干脆利落的告别,却总忍不住说些别的。   “那三公子一路平安。”宁昭一愣,衷心的祝愿。   沈晰遥嘴里泛起苦涩,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叮嘱,如何让他心里不难受?或许多出去走走,见识的多了,感情也就淡了,不再肖想,不再渴望。   宁昭倒是丝毫不曾察觉他的小心思,毕竟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即将到来的使臣身上。   宁昭自城东门而出接引西晋使者,即便沈晰遥特意拿了橘子给她止吐,她下了马车后脸色还是不正常的惨白。   沈晰遥贴心的给她递水顺背,好些时候才将不适压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西晋的使臣方才兼着几辆马车款款入城。   西晋使臣下了马车,宁昭带着人向前迎去。   西晋与东秦虽是客客气气的派了使臣前来,但实际上他们瞧不上夏侯召这样并非正统的乱臣贼子,使臣表面上倒是客气,内心对前来接引的宁昭不屑一顾。   沈晰遥刻意落后于宁昭半步,西晋的使臣却当他是宁昭,毕竟他们只知道前来接引的官员名唤宁昭,却不知是个女儿身。   “宁大人多礼。”使臣不甚客气的冲着沈晰遥微微一屈身,又飞快的直起身来,斜眼瞥了宁昭,语气不屑   “没想到你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女子竟也能站在大人前面,还能跟着一起迎接贵客。”   宁昭面色如常,她早已预料到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不气也不恼拱手道“在下宁昭,奉命前来接引西晋贵客,还请使臣随本官于四方馆入住。”   西晋使臣明摆着不肯相信“别以为你一个小小女子穿着官袍,本官便会将你认作是在朝官员。哪朝哪代都没见过女子为官的,你休想框我!”   “宁大人的确是女儿身,我城唯才是举,从不拘泥于狭隘的性别之分。” 沈晰遥不咸不淡的适时插话,狠狠打了西晋使臣一个耳光。   “你是说我狭隘?”西晋使臣语气阴沉,带了几分怒意。   “不敢,在下一介白身,怎敢指责您,不过就事论事,说那些以性别取人的狭隘之辈罢了。”沈晰遥面带笑意,真诚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是讽刺还是虚情假意。   沈晰遥这话说得无赖,凡是以性别取人的皆是狭隘之人,西晋使臣是瞧不起宁昭是女子,但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狭隘?   几番周旋,好歹是顺利入住四方馆了。   夏侯召手腕强硬,断没有委曲求全一说,连带着城中的子民也硬气,腰板挺的笔直,半分都不肯为那两国的使臣而弯。   西晋使臣宴席上明里暗里都是说樊门的百姓没有规矩,不尊重他,又嘀嘀咕咕的说夏侯召认命女子为官,实在荒唐。东秦使臣只静观其变,谁都不肯偏帮。   夏侯召被他闹得烦了,干脆教人将他扔出去,图个清静。他从来不怕得罪西晋,毕竟他得罪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西晋皇帝胆小畏缩,欺软怕硬,未必有胆量同他较量。   宴席进行到热闹处,方副将忽的进来,小声伏在夏侯召耳边细语几句,接着从外缓缓走进来一人,月白锦袍,翩然俊秀。   夏侯召眯了眯眼睛,歪头去看。来者正是高稔,他恨不得捏死在手心里,无非是因为高稔当初勾搭童童不成,所以他怀恨在心罢了。   “在下南齐宁臣侯高稔。”高稔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风一动,好似就要凌风而去,只嗓音还是依旧如常的温润。   夏侯召心里不满,刻意晾着他不允他起身。   宴上众人皆是窃窃私语,不知南齐派高稔前来是为何。按理说南齐与夏侯召已经不死不休了,夏侯召举兵叛出,顺帝不想咬死夏侯召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派人来?   高稔素来是个能忍的,这些小小的屈辱放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什么,他依旧面带微笑,垂眸跪着。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朝愿驾上国为君父, 永贡岁禄。”   高稔的话如同平地惊雷, 炸的所有人心神为之一颤。南齐即便每况日下, 也不至于如此, 尊一个乱臣贼子为上。   不说旁的, 就是百年史书上也不好看啊!   方副将凑近与夏侯召低语“探子刚刚传来消息,顺帝驾崩了,南齐现在群龙无首。”   夏侯召面无异色, 现在谁死他都不会感到意外,生命的脆弱远远超乎人的想象。   顺帝死的并不光彩, 是磕了丹药,死在美人的肚皮上。   原本就不甚团结的南齐登时变成一团散沙,各自拉帮结派, 居心叵测。尤其顺帝没有子嗣,皇家血脉也凋零无几,愈发显得王朝岌岌可危。   高稔哪个帮派都不看好,要他做皇帝,光复前朝也不现实, 一来他没有能力,二来实力不够, 野心也不足。好在他手下还有不少可用之人。   趁着众人撕的不可开交之时, 他偷偷潜入皇宫,盗取了玉玺与信物,安顿好家人亲眷后,连夜赶往樊门关。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另投明主。   高稔前来寻夏侯召,其中也有龚映雪的暗中撮合,她早觉得夏侯召非池中之物,况且自她从平城王府出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夏侯召有了扯不开的关系。   她自然希望夏侯召势力愈发强盛,她就愈发能有倚靠。   高稔多多少少清楚龚映雪的小心思,但不可否认,龚映雪与夏侯召攀扯,而夏侯召得了南齐,相应他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夏侯召嘴角绽开几分笑意,又夹杂几许讥讽,命人将高稔带来的玉玺与虎符呈上来。   和氏璧已经失传许久,当初以和氏璧打造雕刻的玉玺也不知流传何方,南齐的玉玺是仿造着古书上对和氏玉玺的描写,用了羊脂暖玉研磨雕刻的。   润泽剔透,羊脂一样流动光华,栩栩如生的腾龙盘踞上方,张牙舞爪的好像点睛便能腾空而起,触手温润。   夏侯召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掂了掂,众人的心也跟着那在空中上下抛动的玉玺而上下忐忑,生怕一个脱手便碎了。   玉这东西实在金贵,稍有不慎就湮没成碎,这样大的一块完整羊脂玉,成色极佳,普天之下都难寻几块儿,加之它所代表的意义,更是让人眼热。   “既然南齐如此有诚意,我便将其收下了。”   夏侯召将玉玺与虎符交由人存放起来,临走时候摸了摸虎符下坠着的半旧不新的金黄穗子   “把这个交给夫人,让她打个好看的络子系上。”   半年前刚攻下北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光靠着这十三城的粮食接济,恐怕难以为继。南齐素有千里粮仓的美誉,遍地米粟。南北一通融,相辅相成,倒是不错。   南齐的大臣一个个为了那把龙椅打的头破血流不可开交,却不知南齐这片国土早已易主。不多几日,夏侯召派心腹前去接手南齐,大刀阔斧的将原本尸位素餐的官员撸了个干净,一时间朝中上下一片清爽。   高稔不是个傻子,看得出夏侯召不怎么得意他,他对当年之事也有些心虚,所以规规矩矩的躲避着,不敢多出现在夏侯召面前。   “夫人,周家呈上了拜帖。”下人将一张烫金鹅黄底的拜帖双手举高递给木宛童。   木宛童接过来,惊蛰扒着她的胳膊颤颤巍巍的站着,抻头好奇的看,嘴里啊啊哦哦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哪个周家?”她一时想不起有来往的人家哪个是周姓的。   “是沈家大公子的岳家,周家,从未与咱们有过来往,现在见局势稳了,这才巴巴的贴上来。”下人嗤笑,周家吃相难看,但凡是听说过的无不嗤之以鼻。   木宛童若有所思。   沈家大公子说得自然是大表哥沈晰和,大表嫂多年前就已经故去,大哥至今未曾续娶,可见情深义重。   表嫂是个好人,开朗乐观,活泼善良,但这周家……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表嫂是周家旁支的庶出女,自小不受重视,加之周家家风不正,不免饱受欺凌,表嫂嫁到沈家后就与周家断了联系,不再相认,他们家安分守己的龟缩多年,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了   “闲来无事便见见吧。”木宛童只草草扫了一眼拜帖,便扔在一旁。   隔日一早,周夫人便携着几十个仆役侍从前来了,阵仗浩大,比木宛童还要铺奢。前簇后拥,车马嘶鸣,笙旗飘动。   马车的辕上以金玉为饰,就连车檐四角坠着的铃铛都是纯金打造的,一路上百姓无不侧目,看着周家的车马浩浩荡荡的占满了一条街。   周夫人一双玉手纤纤,柔嫩雪白,染着嫣红的丹蔻,丝毫瞧不出已经五十余岁。她搭着丫鬟的手,踩在马夫背上下车,仆妇簇拥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裙佩饰。   她瞧着相较于周家有些简素的将军府,目中微不可见带了几分轻蔑与嫌弃,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高傲的扬起下巴,轻轻扫了一眼身旁乖巧的少女。   少女面容娇艳,肤色白皙,却带着与容貌不符的怯懦与单纯,一身鹅黄色抹胸襦裙,绣着大片雪白的杏花,发绾成双环髻,簪着一对同色的玉珠花,细小的杏花耳坠随着轻微动作摇晃出小小的弧度,更显得娴静柔美。   周氏隐匿起心底的轻视和傲慢,略显亲热的牵起姑娘的手,声音婉转“盼音……”   只叫了个名字,姑娘就忍不住一个瑟缩,急忙回应“是,夫人,盼音知道了……”   真是小家子气,周夫人如是想着,却还是牵着人进了府。   周家如今明面上瞧着风光,实际上内里已经掏空,勉强靠着以往的家底维持体面,周家这辈没有出彩的后辈,也没有嫁得好的姑娘。   唯一嫁得好的就是周顾文,嫁给了沈家的大公子,结果那丫头是个忘恩负义胳膊肘往外拐的,半点都不知道帮扶娘家,还断绝了关系。   但沈家既然能瞧得上周家的一个姑娘,就能瞧得上第二个,沈家那几个公子可都未曾成婚,沈家又与夏侯召府上关系亲密,若是搭上了,能得不少好处。   周盼音不是周顾文,最是听家里的话,必定会乖乖帮扶周家的。   若不是沈家不肯见周家任何一个人,她又何至于舍近求远,迂回着来见夏侯召的夫人?   临走时候,周老爷特意嘱咐了,若是嫁入沈家不成,留在将军府给夏侯召做个妾也使得。就算外界传闻夏侯召对他的夫人如何的情有独钟,眼里容不下旁的人,但男人嘛,都是贪新鲜的,难免不会偷吃,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夏侯召现今不纳一妾,多半也是顾忌着沈家,如今夏侯召手下大半文官都出自沈家,他总要依仗着沈家。   周家阵势浩大,未进府呢,木宛童便通过下人口口相传得知了。她手里正打着香篆,动作不慌不忙。   “夫人,周家夫人来了,已经过了垂花厅。”   木宛童垂眸的将香灰抹平了,不紧不慢的提起一枚福寿纹路的香篆“急什么,再等等。”   周家一向行事轻狂,今日周家夫人这阵仗瞧着就来者不善,没有几分诚意在里头,不然怎么会带了这么多人,她又何必上赶着去见,再平白堕了脸面,总要让周夫人冷静冷静,清楚谁才是主,谁才是客。   茶水已经换过两次,周夫人从原本急不可耐,满眼不耐烦逐渐转为冷静。她心里明白木宛童是刻意晾着她,羞恼的同时也怀了几分忐忑。   许久过后,木宛童才姗姗来迟,眉眼清冷,有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倒是将周夫人的傲气消磨了几分。   “我来迟了,周夫人久等。”   周夫人倒是不敢有丝毫怨言,却已经不肯低头半分,只是不咸不淡道“哪里的话,夫人事务繁杂。”   木宛童不再搭话,只晾着她,一时间厅堂中一片寂静,木宛童倒是泰然自若,周夫人与周盼音却浑身不舒坦了,如芒刺在背。   “说起来周家与夫人也是亲戚,理应多走动,奈何总是没什么机会。”周夫人率先耐不住,缓声开口,语气慵懒。   木宛童只微微点头,抿了口茶水,不发一言。对于这样高傲又轻狂的人,需得比她更高傲,方能磋磨掉她的锐气。   木宛童不禁思索,自己为何是要见这个周夫人,给自己找不痛快?有这些时间,多去陪陪儿子不好吗?   周夫人觉得好没脸面,一而再再而三被木宛童忽视,但左右环顾,并非自己府上,还是忍气吞声了下来。   原本想要交谈的心思却都歇了,木宛童都这样对待她了,可见是极为不待见周家了,她若是再提起将周家的女儿嫁过去的话,可不是上赶着打脸找不痛快,最后免不得让人奚落一番,招了笑话。   两个人再无交谈,周夫人不肯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坚持高高在上的模样与木宛童交谈,木宛童便没有与她再说话的欲望了。   二人干枯无聊的在堂中坐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期间周夫人将自己带来的仆役支使的团团转,一刻都不得闲,一时嫌座椅不舒坦,一时又嫌茶水不符自己的胃口。   府上还有一堆事儿要木宛童拿主意,她没多少耐心与时间同周夫人耗下去了,便起身让她自便。   周盼音见木宛童走了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不想成为周家铺路的棋子,沈家与周家的关系紧张又尴尬,若是她嫁过去,定然会被支使着从沈家套取利益,这样两边不是人的角色,她一点儿都做不来。   周夫人听见周盼音松了一口气,目光凌厉的瞪向她。   周盼音立刻将脊背挺的笔直,脑袋里的弦崩的紧紧的。   周夫人甩袖,恼火的带着周盼音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一上马车,周夫人便狠狠打了周盼音一个巴掌,声音清脆嘹亮的车外的马夫都听得见。   “贱婢!”   周盼音捂着脸低下头,一言不发,她见着家里的堂姐堂妹们得出教训来,越是反抗的厉害,就越是会受苦,还不如装作乖巧,等夫人气消了,少吃些苦头。   周府里从旁支选来许多貌美乖巧的女儿养着,为的就是能有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继续维持周家奢靡又光鲜的日子。这是府中从周顾文一事上得出的灵光。   虽然周顾文指望不上,但只要姑娘嫁得好,裙带关系就足够让周家荣光了。   周夫人脾气骄横,对周府那些旁支的女儿整日非打即骂。她们心里最羡慕的就是早早嫁出去的周顾文,虽然周顾文人已经死了许久,但临死前幸运的嫁了一个好夫家,能同吸血的周家彻底撕开关系。   她们不求嫁的多好,只求着脱离周家便足够了,周家都是卖儿卖女求富贵的,她们不想成为棋子。   周夫人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静静的看着周盼音,声音冰冷   “你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陈家的老爷对你十分满意,前几日还向我求娶你,当时我嫌他年纪大,又是个鳏夫,舍不得将你嫁过去,今日一看,你也没能耐嫁去沈家享福,还不如嫁给陈老爷,多少还能给府里其他姐妹挣些嫁妆。”   周家卖女儿的名声在外,姑娘们又长得标志懂事,不少有些臭钱的老鳏夫打上主意,周家没钱就嫁出去一个姑娘,也不给添嫁妆,倒是因此攒下不少家底。   周盼音身体微微颤抖着,见周夫人脸色认真,便知道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陈老爷那人变态又恶心,已经死了六七房妻子,嫁过去就是个死,她不能嫁过去!   求夫人明显是行不通的,越是求她,就越是会让她升起一种近乎偏态满足掌控欲的快感。   木宛童心里奇怪,周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必定是有事的,但因着她的态度,那话定然也就没说出口。想着周夫人身旁坐着的女孩儿,她略微沉吟   “你去打听打听,周夫人今日前来的目的。”她招手吩咐了一个侍从。   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周府昏昏欲睡,寂静又漫长的黑夜浓稠的化不开。西府的角门,守夜的门房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呼噜打的震天响。   一个瘦弱的人影背着包袱瞧瞧的开了门溜出去,融入沉寂的夜色之中。   周盼音心跳的飞快,抱着怀里的细软首饰不住的回头张望,这些都是临走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她不敢让任何人瞧见了,生怕再被周家那些吸血鬼抢去。   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未来终身都草草交给周家安排。   周家的人虽然不成器,但旁支的姑娘们一个个胆子都大的出奇,先是周顾文,再是周盼音,皆是不认输的性子。   周盼音只顾着身后,咚的一声撞上了一堵墙,被撞上的人倒是没什么影响,周盼音却一个仰倒,金银细软洒了一地。   她一抬眼,就见着一位俊朗的少年,登时火气被浇灭了大半,好看的人,谁能生的起气来?   木左珩抱歉的将地上散落的首饰一一替她拾起,声音朗然“实在是对不起啊姑娘,你看看有没有损坏的,若是坏了我赔给你。”   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是周家的家丁追了上来。   周盼音惊慌失措的抓住了木左珩的袖子,哭出声来“你救救我,不想被卖出去。”   木左珩虽有疑惑,但见周家家丁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正义感油然而生,拉着周盼音拐入一个胡同。   木左珩背着包袱,拎着鸿鹄忐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周盼音。   当日周盼音随着周夫人进府走的是西门,而木左珩回来带她走的是东门,她倒是丝毫不知道又回了将军府。   木宛童一眼就认出了周盼音,用眼神询问木左珩这是怎么回事,木左珩只得原原本本硬着头皮说了,周盼音打死都不想回到周家,对木左珩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也将前几日周夫人的话一五一十讲了。   木宛童见她坦诚,便收留在了府里。   周家过不了多久也知道周盼音住在将军府,但又没胆子问将军府要人,只暗中联系周盼音,想要她从将军府替周家讨些好处,没想到周盼音转头就将事儿告诉了木宛童,自此周盼音与周家彻底是断了联系。   宁昭在陵阳城外的风波亭为沈晰遥送行,二人三杯酒不停地下肚,都染上了薄醉。   沈晰遥将话随着酒都咽下去,原本甘醇的酒也变得苦涩起来,最后只一拜,便打马出城,宁昭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甚至连个黑点都瞧不见,这才转头。   她摸了摸脸上,一片冰凉的水渍,她暗暗嘲笑,怎么这样没出息?   月末的时候,她主动请缨,去了南齐。南齐正是规整之际,用人之时,她该去需要她的地方。   转过一年,夏侯樾已经会扶着人的手颤颤巍巍的走几步,他自小就是个话痨,呜呜啊啊的没人听得懂,却乐此不疲。   木宛童将自己的玉髓打了件穗子挂在夏侯樾的脖子上,希望能保佑他平安。他整日不说话的时候,就抱着那玉髓啃来啃去,谁碰一下都不许。   木宛童近日发现木左珩与周盼音之间的氛围出奇的怪异,两个人分明想看着对方,但眼神一碰又迅速挪开了,交流也较平日少了许多。   周盼音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不想在府里吃白食混吃等死,便主动要求替府里打理铺子,她母亲是个大贾的女儿,她自然也多多少少得了些真传。   府里的铺子又多又杂,她却能理得清清楚楚,倒是帮木宛童减少了不少的负担。   木宛童有意撮合二人,左珩年纪不小,周盼音也正当年纪,若是能成最好,若是成不了,也没法强求。   不少人依旧催促夏侯召登基为帝,但也都被他一一推拒回去,皇帝不比现在来得痛快,那层身份他不屑一顾,与其追求一个虚名,将自己的未来用层层叠叠的规矩套牢了,不如现在自由。   新年的时候,木宛童与夏侯召围在一起包饺子,夏侯樾对一团团雪白柔软的面团感兴趣,寻着个机会就想要捏上一把,若是被严令禁止,哭得能震破天去。   夏侯召有意逗他,始终不肯松手,将面团举的高高的,余光瞥见木宛童出来,才一副慈父的模样哄着。   “阿樾怎么哭了,不哭,爹给你捏面面。”夏侯召声音柔缓,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一个疼孩子的父亲形象跃然而上。   木宛童却不吃他这一套,大尾巴狼糊弄谁呢?儿子就是他自己弄哭的。   她洗了手,将袖子挽起来,从面团上揪下来一小块儿拿给夏侯樾,又用帕子将他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了。   小孩子忘性大,立刻就欢欢喜喜的拿着自己刚得到的小面团去一旁揉搓了。   “男孩子还是皮实点儿好,不能什么都惯着。”夏侯召一边揉着面,一边忍不住抱怨。   “那也没你这样做父亲的,你自己数数,今儿是过年,你都将惊蛰刻意弄哭了三次,往常不知该多少次呢。哪有个父亲会刻意弄哭自己孩子的。”木宛童掰着指头给他数,语气里带了嗔怪的意思。   夏侯召自知理亏,干咳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木左珩和夏侯博两个人哪儿去了?大过年的也不见人。”   木宛童笑了笑“左珩和盼音去外头放灯了,你弟弟我哪儿知道他哪里去了。”   夏侯召本就是转移话题的托词,也没指望能答上,伸手摸了一块儿饺子皮,预备要包饺子,木宛童急急拍掉他的手   “你不许碰!”   “为什么?”他不解,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   “但凡是你插手的,就没一个能吃的,前年的,去年的,都煮成了面疙瘩,总归你是不许碰!”木宛童佯装凶狠的威胁。   “那我总不能看着你包,我无所事事吧。”   “要不你试试擀饺子皮?”木宛童沉吟了半刻,将擀面杖递过去。   夏侯召有模有样的试了起来,结果确已经惨不忍睹,一张面皮不说圆不圆,至少不能破不是?夏侯召却将饺子皮擀的像个破抹布,木宛童无奈的又将那团“抹布”揉了揉,扔给夏侯樾玩儿。   刘嬷嬷从外头进来,将夏侯樾抱在怀里,喂给他鸡蛋羹。小孩子玩心重,玩起来哪里肯吃饭,摇着头抿嘴抗拒。   木宛童福至灵心,当即打发夏侯召去给夏侯樾喂饭“你不是最爱哄孩子,去给惊蛰把那半碗鸡蛋羹喂下,一会儿抱他去睡觉。”   夏侯召预备反驳“我哪里喜欢哄孩子?”却见木宛童威胁的神色,只能被迫将儿子抱在怀里。   他将夏侯樾手里的小面团揪出来,夏侯樾手劲儿再大也比不过一个成年人,失去了小面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侯召趁机盛了一小勺鸡蛋羹塞进他嘴里,碎碎念的威胁“你把这口吃了,吃了就把小面团还你。”   夏侯樾天生聪慧,多少已经听得懂大人说话,眨了眨漆黑尚且泛着水光的眼睛,将鸡蛋羹咽了下去只眼睛还盯着夏侯召手里抢过去的小面团。   见儿子咽下一口,夏侯召从小面团上揪下一块儿,塞进他手里,夏侯樾支支吾吾的想要大块儿的,潜意识表达夏侯召说话不算话,憋得脸蛋通红。   夏侯召又盛了一勺递在他嘴边“你再吃一口,我再给你一小块儿。”   夏侯樾心有不甘,但只能屈服在强权之下,嗷呜一口吃了,夏侯召又捡了一小块儿给他。   刘嬷嬷挽了袖子来帮木宛童包饺子,抽空看了一眼互动的父子二人“将军做手工的东西不行,哄孩子倒是有一套。”   木宛童斜眼去看,不禁发出了轻笑,夏侯樾抱着夏侯召的胳膊,恩额的要站起来,却被夏侯召按着脑袋又坐了回去,父子二人来回几次,玩的不亦乐乎。   “他今年不插手这个饺子,估摸着应该不会煮成面片汤或是面疙瘩了。”   刘嬷嬷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幕,眼底微微湿濡,多难得啊,就是普通的高门大户,都没有夫人与将军这样和睦美满的,若是能一辈子这样,还有什么好求的?   夏侯樾六岁的时候,长得比同龄孩子高,也生的比他们好看,乌发红唇,明眸皓齿,有些雌雄莫辨,眼睛里流转着灵动的光。小小年纪就有一堆小姑娘追在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   木左珩的儿子木瀛已经两岁了,还是个只会哭唧唧的小豆丁。   夏侯樾在府里没有玩伴,他话天生就多,夏侯召又忙,没有多少空听他碎碎念说废话,趁着木瀛不记事,将碎碎念全说给了木瀛听。   木瀛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不知道这个哥哥在说什么。   但有人能听自己讲话,还听得一本正经,夏侯樾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充实和满足,总之没有事儿的时候,就噔噔蹬跑过来同木瀛说话。   周盼音一开始有几分担心自己儿子会被夏侯樾的碎碎念带得也话痨起来,但木瀛似乎天生话少,与夏侯樾对比鲜明,逐渐的,周盼音也不再担心了。   木宛童对夏侯樾话痨这个毛病感到无比的头疼,只要夏侯樾在,身边就像围了几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热闹倒是热闹了,却也让人觉得头疼。   她不止一次白日夜里的反思,夏侯樾这个孩子到底是像了谁,他们木家沈家往上数八代都没有如夏侯樾这样话多的人。   夏侯召抱着人在怀里,越听她猜测,越觉得忐忑,干脆低头将人堵住话,翻身压下。   他怎么可能告诉木宛童,夏侯樾性子与他小时候一样呢?绝无可能!他还要脸!   夏侯召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木宛童生个女儿的想法一直未曾停歇过,尤其在方副将的女儿时不时来府里玩的时候,愿望就更加强烈了。   终于在瞒着夏侯召多次后,她被再次诊断出有孕了。   夏侯召初初得到这个消息时候表示不敢置信,与木宛童置了好几天的气,最后却只能坦然接受。不接受也没法子,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又不能打下去。   何况木宛童整日撒娇讨巧的对着他,他这个人对木宛童尤其的没原则,气不过多日也就消了。只偷偷找大夫要了给自己绝育的药。   木宛童这一胎相较于夏侯樾,异常的安静乖巧,一点儿的不良反应都没有,可以说是顺顺利利,木宛童由此愈发笃定自己怀的是女儿。   所以上上下下准备的襁褓小衣服都是红的粉的,可爱又温暖的颜色。府里所有人口中也称木宛童肚子里的是小公主。   怀胎十月,一朝落地,夏侯樾多了个弟弟,木宛童抱着刚出生的二儿子夏侯棠恨不得哭得昏天黑地,为什么不是个女儿?说好的小公主变成了小公子,上上下下都傻眼了,但也只能认了。   夏侯召劝也劝不动,只说下一个一定是女儿。其实他心里也遗憾,老二是个女儿多好。但复又安慰自己,将来阿樾身上担子重,有个弟弟帮衬着也好,若是个女儿,还是娇养着,不能让她受一点儿的苦。   木宛童眼泪朦胧的看着夏侯召,声音沙哑的问他“下一个真是女儿?”   “是!真是!你相信我!”夏侯召眼睛也不眨的撒谎。   他都绝育了,哪来的第三胎?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人哄好,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指不定童童过了几天觉得生孩子辛苦,再也不想生了呢。   夏侯樾倒是极为高兴,对于他来说,弟弟妹妹都无所谓,关键是以后,又多了一个人能听他说话。   夏侯棠长大后,一想起来自己一柜子粉红的小衣裳襁褓,还有哥哥的碎碎念,就黑了脸,所以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到此就结束啦,感谢大家陪伴!番外会放在围脖@晋江弓鱼 接档文《金屋藏起白月光》欢迎大家赏脸收藏! 定陵郡主殷却暄年纪小小就被送去王宫做质子,都嘲她脑子不灵光,上赶着去给那个不受宠的六王子姬亥送温暖。 后来事实证明,殷却暄是最明智不过的一个人,早早就巴结好了未来王上。 世人皆道新王姬亥光风霁月,朗朗君子。 但都不知道的是,他为了往上爬舍得一身剐,同猪狗抢过食,给宦官跪过地,也挑拨过父王和兄长父子相残,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在世人面前伪装的天 衣无缝。 但姬亥掏空了他生命里全部的爱和光给了殷却暄,殷却暄是他心里唯一的白月光,不可碰也不可逆。 这道白月光救他脱苦海,带他出深渊。 眼睛不好小可爱vs白切黑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