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阿福》 作者:生姜红茶 文案: 阿福是一匹瘦马,被一个风流贵公子买了去。 本以为会像姐妹们说的那样一入高门深似海,没想到是掉进了福窝。 燕王决定夺嫡了,不过夺嫡之前要先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找到,宠她一辈子。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种田文 宫斗 甜文 主角:阿福、燕王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好时候。   春光融融,阿福趴在被暖阳照着的窗上,看见紫嫣姑娘抿着唇回来,又看见含烟姑娘穿着一身见客的新衣裳,被刘婆婆扶着出院子去了。   她嘴里含着一块偷偷藏下来的窝丝糖慢慢舔着,含糊不清地对阿芙说:“阿芙快看,含烟姑娘出去了!”   屋子里,阿芙正抱着一张月琴练曲,弹得断断续续地,听见阿福的话甚是惊讶:“这回的客人这么挑?”   “是啊是啊,好挑啊,”阿福点头如捣蒜,耳朵上的小坠珠也跟着乱晃,好不活泼,“不过含烟姑娘一定能把客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含烟姑娘是院子里长得最美的姑娘了,妈妈一直把她藏着,就等着一鸣惊人呢,阿福觉得再挑的客人也要折服在含烟姑娘的石榴裙下。   阿芙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泄气地拨了拨月琴的弦,听说这回的客人可是连知府家的公子都要捧着的贵客,含烟算是攀上了高枝了。也不知道自己及笄以后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客人呢?   要是自己再长几岁就好了,含烟又算什么?阿芙再弹起月琴,琴声嘈嘈,她自己听了都厌烦,眉头一蹙,喊阿福:“你还不来练曲,仔细妈妈罚你坐缸!”   听到坐缸,阿福嚇得一缩脖子,却还舍不下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含着糖含糊道:“就来就来。”三月的阳光是软的,晒得人暖洋洋,阿福觉得自己就像是院子里欣欣向荣的小野草,晒一晒就长一长,吃着糖可美了。可惜妈妈怕她吃胖,对她吃糖管得可严,也只能悄悄藏几颗来解解馋。   没出息,阿芙不屑地给了耽于享受的阿福一个白眼儿,怔怔地想这会儿含烟是不是已经开始见客了?   香如故的雅室里,彩袖白绫裙,翘着脚儿弹月琴的乐娘正手拨琴弦弹到要紧处,声动如玉珠落盘。   乐娘长得寻常,弹的曲也听过千八百回了,吴明德听着直犯困,却依然坐得背挺腰直,就是他爹拿着戒尺训他的时候都没坐得这么板正。眼角的余光看见朱公子正闲闲地折扇敲手,打着拍子。嘿哟,这个祖宗,要是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和欣赏乐曲一样将就就好了,吴公子很想抹一把辛酸泪。   少顷琴声稍歇,秋香色合欢花绫子的门帘儿微动,一个老得皮都皴了的婆子扶着一只玉纤纤葱根般的手入内来。   “妙啊,”吴明德一双三角眼盯着那只手,忍不住敲着扇子道了一声妙,这第三个出来的姑娘单是一只手就比前两个长得好,尤其是叫那枯皮一衬,那本就生得纤妙的手更是如嫩玉一般莹润润、软融融,让人想要握在手里好生怜爱。   站在一旁的徐婆子提了半天的心被吴明德这声妙喊得放了一半回到肚子里,觑着眼儿去看那位做主的朱公子。却见那长得一副潘安容貌,满身富贵风流气质的朱公子斜倚着靠枕,悠悠地晃着洒金扇儿,眼里波澜不兴。   徐婆子心里当即咯噔一响。   同样察觉朱公子兴致缺缺的吴明德讪讪地闭了嘴,冲徐婆子打眼色。   徐婆子强打起精神来,扬声喊:“姑娘拜客。”   被老婆子扶着的姑娘削肩细腰体态婀娜,穿着白挑线衫子,蓝纱褙子,着一条桃红色折枝花暗纹百褶裙,白罗襴边彩绣花鸟,底下露出翘翘地一双金莲,端的是十分妖挑。她垂着头,向着主座儿深深地福身一拜。   姑娘的脸藏得好,只见青丝如墨满头金翠花钗晃眼,吴明德眼尖地瞧见一段欺香赛雪的纤细后颈,心痒得厉害,捻了捻握在手里的象牙扇柄,若朱公子还是看不上,这个美人儿他就收了。   “姑娘往上走,”徐婆子见姑娘站定,又喊道。这是给客人看瘦马走路的姿态和身段。   那姑娘就袅袅娜娜地往前走了几步到朱公子跟前站定。   室内没有焚香,吴明德闻到了一阵幽幽梅花香,是姑娘身上的女儿香,他甚是陶醉又在心里念了一个妙。这回却是不敢出声了,偷眼看朱公子,却见朱公子凤眼微阖,轻轻地用扇子挡住了口鼻。   这到底是有多挑!吴明德觉得一阵心累,这香如故已经是三天来看的第六家了,扬州有名的养瘦马的人家都看了个遍,其中不乏绝色,可是朱公子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这要不是他爹也得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贵客,小爷早就不伺候了!吴公子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耐,这个朱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面儿上也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他这个真纨绔却对他慎得慌。   这就很值得思量了,身为扬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吴公子是混账了些,却不傻。   他对徐婆子挥挥手,示意她让姑娘露脸。   徐婆子看朱公子那模样,也不抱希望了,只求能打发走吴公子带来的贵客,打起精神道:“姑娘转身。”   说起来这个贵客恁地神秘,但看吴公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就知道朱公子的身份不凡,徐婆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叫出来见客的瘦马都是她院子里一等一的人品相貌。然而这位传说中的贵客不愧是挑遍了全扬州的挑剔,才相看到第三个,徐婆子就不得不把自家捂了十年的绝色,压轴的含烟领了出来。   谁知这朱公子还是看不上!徐婆子敢拍着胸口保证她家含烟绝对是全扬州瘦马的翘楚,她这辈子也就养出过这么三两个!朱公子恁地挑,难道真要挑个天仙下凡?   含烟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座上情形,听了徐婆子的话,含羞带怯地侧脸回身,向着打开的东窗袅娜地站着露出了脸。   熙熙的春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姑娘粉浓浓的香腮上,真是枝头刚刚盛开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儿一般的颜色。   吴明德看得直了眼,他竟不知道香如故何时藏了个这般美人,把前头如是阁的妙禅都压下去了。看了脸,朱公子应该能够满意吧,吴明德期待地看朱公子,如果这姑娘都不能入眼,他这个花中老手都不知道还能带着朱公子去哪里看了。   然朱公子不耐地收起了扇子,敲着手,“这就是你家最好的瘦马?”   朱公子的语气明明很是寻常,徐婆子却听得背后一寒,忙打着谄笑着道:“我家及笄了的女儿里头确实是含烟最好了。”   她手里还有一对美人,若不是方才豆蔻,未曾长成,倒是比含烟略胜一筹。徐婆子眼珠子一转,往年她也遇到过喜好稚女的客人,专捡了年幼的瘦马买,莫非这朱公子也是?   “哦,”朱公子听出来徐婆子的言外之意,似乎来了兴致,身子也略微往前倾。   “既然还有好的,怎么不直接叫出来,”吴明德充分展现了一个狗腿子该有的素质,催促徐婆子道,“快叫人出来看看。”   徐婆子假作为难,“老婆子手里确实还有一双姐妹花,只是虚岁方十三,还没有调/教出来呢。”   虚岁十三,那就是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了,瘦马本来就瘦弱,才十二,干巴巴的能有什么看头?   吴明德觉得徐婆子这是找骂,正要开口,就听朱公子笑道:“豆蔻梢头二月初,想来别有一番风情。”   噫,原来朱公子好这一口,吴明德恍然大悟,难怪一个都没有看上,瞪一眼傻站着的徐婆子,“还不快去叫人!真要相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婆子这就去,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徐婆子不敢拿乔,笑得一脸谄媚,告了罪,一扯看朱公子看痴了的含烟把人拉出来,亲自往后院去了。 第2章   “妈妈是要叫她俩见客了?”含烟跟在走得飞快的徐婆子身后,还想着刚才那贵公子,语气有点酸,没有被人家看上的遗憾压过了相看被中途打断的羞恼。   这个她俩,徐婆子心里有数,告诫地看了含烟一眼,“谁让你没本事入不得朱公子的眼。”   含烟抿了唇,她素来自持貌美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听了这话那还得了,冷笑一声,“我且看那俩个小丫头谁能攀上高枝儿!”   说着话,一时跨过了后院的垂花门,花团锦簇地围上来一群妙龄的美貌少女。   含烟对围上来打探的姐妹们也没个好脸,目光一转正对上趴在窗棂看她的阿福,不由狠狠飞了个眼刀,一个蠢钝如猪,一个妄作聪明,她就不信那俩个丫头能有这个命。   “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含烟对着徐婆子福了福,一甩袖子回了房。   这是怎么了,大家面面相觑,都噤了声。   被手里的瘦马甩了脸子,徐婆子神色不变,挥挥手让聚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姑娘们都散了,“都回屋子去!凑什么热闹呢,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自然是没来得及做,大家伙忙散了,却是在各自屋子里支棱着耳朵听动静。   便听徐婆子一波三折犹如唱戏的腔调打院子里传来,“我的好女儿诶,怎么站在窗下晒!”   原是徐婆子看见了站在窗前的阿福,春日里柔软明亮的阳光照着,小姑娘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徐婆子顿时急了,晒伤了肌肤可怎么见客!   莫名其妙被一向目下无尘的含烟姑娘瞪了,阿福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徐婆子这一嗓子喊醒,忙哧溜缩回了屋子里,规规矩矩门口去迎徐婆子。   徐婆子一进屋就爱怜地牵起了阿福的手,另一只手就摸上了阿福的小嫩脸,“瞧瞧这嫩的,都晒红了,你不心疼你这身细白皮子,到害得妈妈我心疼。”   阿福嘴拙,在徐婆子的热切打量下只抿着唇笑,左靥边浅浅一个小梨涡,像是盛了蜜,不说话也甜得令人心颤。   啧啧,小姑娘甜出汁儿了,她这个老婆子看了都爱,这回总能成了罢?徐婆子挽着阿福的手进屋去。   “妈妈最是心疼姐姐,”阿芙笑语嫣然地奉上一杯乌梅茶,“妈妈润润喉。”   “乖女儿,妈妈也疼你,”徐婆子笑眯眯地,她接了茶随手一放,喜滋滋地催促,“女儿们快打扮打扮,妈妈带你们去见客,要是命好就飞上枝头了!”   见客!阿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见客?阿福一惊,吓得嘴里的糖都掉了。   沾着口水的糖落在地上看起来亮晶晶,格外打眼。   惨了惨了,阿福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被妈妈抓到了她偷吃糖,怕是要罚坐一个时辰的缸!   徐婆子瞥一眼落在地上的糖,事分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她盘算着道:“我记得兰汀有件新做的桃红褙子,就配那条柳绿撒花裙子,芷沅就穿你那件湖蓝撒花褙子……”   还不到年纪的瘦马不用见客,自然就不需要置办什么体面的新衣裳,小瘦马的衣裳首饰大多是前头的姑娘用过的,自个院子里穿穿还成,出去见客就太寒碜了。徐婆子瞅着跟前穿着件素面鹅黄旧衫也难掩秀色的女儿有些犯愁,早知道就给芷沅多置办点新衣裳了。   芷沅便是徐婆子给阿福取的花名儿。见徐婆子发愁,阿福自己也发愁,她好吃不好穿,平日里有几个闲钱都进了肚子里,是以她除了妈妈提到的湖蓝衣裳是今年给新做的春衫,别的都旧了。   阿福没有好衣裳见客,误的也是自个的事,阿芙便主动说道:“妈妈我还有一条白挑线绣粉桃花的裙子。”   徐婆子闻言大喜,“好女儿,先借你芷沅姐姐应应急。”   “我与姐姐是姐妹,自当相互扶持,哪能说借?”阿芙笑着拉住了感激地看着她的阿福的手,姐妹俩相视一笑。   如此贴心人儿,谁能不爱?“赶明儿妈妈给你们做新的。”徐婆子疼爱地看着阿芙,是个机灵人。   衣裳有了,徐婆子便亲自去翻箱笼,一面催道,“衣裳我来找,你俩快妆扮起来,可不能让贵客久等了。”   又把她俩屋里的小丫头支使得团团转,“兴儿你兰汀姐姐的裙子呢?还不来帮我找!”   阿芙忙一扯阿福,两个急急忙忙去妆台前上妆。   梳妆打扮,修饰容貌是瘦马的必修课,尤其是阿福姐妹二人这样的一等瘦马,对如何让自己的容貌发挥出十二分的美貌更是了然于心,不多时两人就各自上妆梳头打理整齐,换了衣裳往徐婆子跟前一站,喜得徐婆子连声说好。   只是美中稍有不足,小瘦马梳着丫髻小辫,不需满头珠翠,可也不能太素了。   徐婆子往两人光秃秃的手上逡一眼,一把捋下自己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一左一右给姐妹俩个戴上了,碧镯衬皓腕,颇有些腕底生香的意境,这才觉得勉强能见客了,领着人急急往雅室去。   雅室里,乐娘已换了一支曲子,徐婆子打起帘子的时候,刚巧到了尾声,筝地一声绕梁的余韵中,杨木高低底的弓鞋跨过门槛发出“磕哒”一声轻响,有些儿脆。   朱公子抬眼儿望去,就见出了错的蓝衣小姑娘羞红了一张白生生的脸,深深低下头去了,只见得一头鸦羽似的发,泛着润泽的光。   就是她了,只惊鸿一瞥,朱公子就认定了那张繁复在他梦里出现的脸。   倒是跟梦里的人一样的害羞。朱公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想起梦中的一个场景,白生生的身子被弯折成一个纤弱易折的弧度,泛着桃红的肌肤上沾了莹莹的汗珠子,粉蜜桃一样,嫩得轻轻一碰就能出水……   喉中忽然就有一丝干渴,朱公子心念微动,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却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姑娘柔弱纤细,像一颗可怜巴巴的豆芽菜。   顿时什么心思都烟消云散了。不过是梦里荒唐,他莫不是魔怔了,朱公子的脸色便有些冷。   徐婆子一眼瞧见,那颗心哟,哇凉哇凉的,凉透了。   吴明德也看见了朱公子冷下来的脸,但他却没有错过朱公子看见蓝衣服小姑娘时眼底的微澜,忙挤眉瞪眼地对徐婆子示意。   好罢,来都来了,徐婆子脸上重新堆满了笑,扬声道,“姑娘拜客了。”心里已经是放弃了朱公子这个贵客。   进门的时候因为紧张出了错儿,鞋底磕到了门槛,阿福这会儿是愈加的小心谨慎。听着妈妈的指令盈盈地向前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看见阿芙拜下去了,自己也赶紧深深地对着上座行了个万福礼。   纵然没到见客的年纪,这相看的流程是早就练熟悉了的,定然不会再出错。阿福自信满满地想着,就听见座上的人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问谁?阿福犹豫了一瞬,阿芙已经开口答道:“妾名兰汀。”她说着微微抬头,一双媚眼盈盈地朝座上的贵客望去,霎时看住了。   朱公子却只看着阿福,又问了一遍,“穿蓝色衣裳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芷沅,”阿福心想着这跟妈妈教导的相看流程不符,低了头回答,没有急着露脸。   小姑娘衣饰简单,湖蓝的褙子,里头鹅黄衫子,配一条白挑线裙子,头发梳了辫子乌油油地垂在胸前,头上只簪着一枚银质草虫簪,看起来素素净净地。她低着头看不见脸,只见她戴着白玉珠小耳坠的耳珠嫩生生地看起来和她的人一样小巧可爱。   她只怯怯地站在那里,他心里就涌出来无限的怜惜。没见着人之前他还有些怀疑,真见着了人,他不由得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了。只是梦境中与现实里落差有些大,如今的徐氏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   “芷沅,”朱公子按下心里思绪,念着芷沅两个字忽尔笑了,“沅沅可是怕我,怎么不抬起头来?”   男子笑得有些轻浮,但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像涔涔的琴、瑟瑟的萧,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当然,瘦马本就是养来给人取乐的,也没那个资格觉得冒犯,阿福含着笑,规规矩矩地抬起了头。   却见座上的男子穿了一件湖色泥金缠枝牡丹纹的大袖交领道袍,没有束带,随意地靠在宝蓝缎面绣喜鹊登枝的靠枕上,再悄悄往上看,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双目一碰,阿福赫然一惊,长睫微垂,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收紧了。莫非这就是见过客的姐姐们说的,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似乎也不是很讨厌呀。   朱公子见了又是笑,“我长得很吓人么,怎么不敢看我?”   “公子仪容不凡,叫人不敢直视,”阿福暗暗给自己鼓劲,又抬起头看了看那朱公子,长得是剑眉凤眼,俊美之极,可惜有些浮浪,不像是正/经人。   也是,能来买瘦马的,又有几个正经人。阿福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小动物,大概还要评判她毛色好不好呢。   “姑娘我见犹怜,本公子却想一亲芳泽。”朱公子见她小兔子样怯生生地,就想逗弄她。果然听了这话,小姑娘又抿着唇低下头去了。 第3章   这个小脾气倒是与梦中一模一样。   她看着软绵绵乐呵呵没什么脾气,可内里还是留着几分气性,惹急了就不理人,不过也好哄,一碗红豆圆子就能吃开心了。朱公子想着梦中事,嘴角就噙了笑。   吴明德见此了然,朱公子是看上这个叫芷沅的小姑娘了,冲着徐婆子眉头一扬。   自打朱公子一笑,这屋子里就如数九寒冬忽然吹来了春风,得了吴公子的暗示徐婆子眉开眼笑地开口了,“朱公子,我这一双女儿打小就精心调/教了,吹箫弹琴、红袖添香、铺床叠被都是使得的。”   “旁的都不要紧,品得一手好萧最要紧。”朱公子总算是物色到了可心人,吴明德心里轻快,嘴上就更轻快。   扭过头正想与朱公子口花花几句,就见朱公子蓦然沉下的面色。   好了,这下子尴尬了。   吴明德顿时悔得想扇自己嘴巴,叫你嘴贱,朱公子看上的人能口花花么!   徐婆子多会打圆场的人物啊,忙扬声笑道,“公子放心,我家的女儿都是色艺双全。”她还想着把兰汀也一起推销出去了,“芷沅嗓子好,唱的曲儿比那阮湘湘也不差的,兰汀琴好,姐妹俩合奏一曲那叫天作之合!”   配合着徐婆子的话,阿芙矜持地含着笑,微微将自己最美的左脸往上座侧了侧。早知道出个小错就能引起贵客的主意,她那么小心作甚!阿福平日里闷不做气,哪知道居然恁地鬼精。   “诶,俩姑娘怎么能叫天作之合呢,”吴明德不赞同地打断了徐婆子的话,对着朱公子奉承,“阴阳和合才叫天作之合嘛。”   “是是,还是吴公子博学多才,”徐婆子弓着腰逗趣,“我原本跟人夸她姐妹是琴瑟和谐,才被人笑了,今儿换了个词,哪想还是错的!还请吴公子赏老婆子一个词儿用用。”   “这个得朱公子亲自来,”吴明德暗赞徐婆子机灵,这么一番插科打混,朱公子就该忘记他的浑话了罢。不过这对姐妹花长得是真好,一个如雨露甘霖清纯甜美,一个是桃花海棠妖娆妩媚,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这兰汀和芷沅是双生姐妹?”朱公子没有搭茬,他这才注意到兰汀与芷沅有八分相似的侧脸,就连额上的朱砂红痣都是分毫不差的。   “回公子的话,这倒不是,”徐婆子本是打算弄个双生姐妹花的噱头,然在朱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竟不敢糊弄,“也是她们的缘分,俩人不仅长得像亲姐妹,还是同年同月生的,再加上自小就一起同吃同住的长大,跟亲姐妹也没分别了。”   “不是双生,长得如此像的也是难得,不如一起收了。”吴明德说着就准备掏银票了。   “不必,”朱公子素来不信鬼神,因着梦来扬州寻人,已是出了格,更不愿横生枝节,更何况……朱公子敲着手,他对这个兰汀观感并不好,既不是徐氏的亲姐妹,他何必多事,因而道,“我只要芷沅,徐妈妈出个价。”   怎么就只要她一个?阿福低着头听见这话,急得去看徐婆子,徐婆子却是一脸笑。   纵然遗憾朱公子看不上兰汀,徐婆子还是笑开了花,“我家女儿养得精细,这几年的衣裳首饰、脂粉银子都是不少的,是以芷沅的聘金需两千两银子。”   不说朱公子的身份,跟前就是知府家的公子,都是不差钱的主,徐婆子没有故意往高了要价,却也喊得不算低。客人买了瘦马,卖家便会张灯结彩如嫁女一般将瘦马送至买家,是以买瘦马的身价银子,被美其名为聘金。徐婆子卖了阿福,眨眼就获利千百倍,无怪她喜笑颜开。   两千两,朱公子眼睛也不眨地点了头。站在朱公子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褚衣男人刷地取出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徐婆子。   还想献殷勤的吴明德讪讪地放下了掏银票的手,扭头与朱公子道喜,夸道,“还是朱公子好眼光。”   两位姑娘乍一看是明珠美玉交相辉映,看久了就能发现兰汀姑娘的妆容重了,不如芷沅姑娘本身就长得十分精致,只能画了艳妆掩饰不足。   吴明德心里对朱公子添了几分拜服,这份儿眼力,可见是个花中老手了。   花中老手的朱公子与徐婆子定了抬人的日子,临走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乖乖等我来接你。”小姑娘的头发绒绒的,像是小动物绒毛的触感,朱公子不由多摸了几把。   她都还不是他的人,就动手动脚的。阿福恼了,凶巴巴地瞪了朱公子一眼。巴不得惹怒了朱公子不要她了,她和阿芙是结拜的姐妹,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兔子凶起来还挺可爱,朱公子一点也不生气,顺手又撸一把毛,这才在徐婆子恭送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望着人都走了,阿福才愤愤地跺了跺脚,小声嘀咕,“我才不稀罕。”却没注意到一旁阿芙暗沉沉的眼。   好消息传得飞快,阿福刚回到屋子里,来道贺的姐妹们就挤满了屋子。   瘦马命苦,多是穷人家女儿出身,因相貌姣好被养瘦马的人家买了来调/教。如阿福这样的一等资质的女孩子自小就被教习琴棋书画、打牌唱曲等百般淫巧,待长成便卖与权贵富豪为妾或卖入秦楼楚馆成为当红名妓。   品貌上次一等的姑娘则粗浅认些字、学学曲,更重要的学习算账管事。阿福最羡慕的就是这些被归为二等的姐妹们了,二等瘦马的买主往往是在外经商的商人,正头娘子远在家乡,买个瘦马一则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二则还可以帮忙管家理账,厉害的瘦马就可以拿捏住男人,当个两头大的二房娘子。比起前途莫测的一等瘦马,二等瘦马的前路看起来光明多了。   至于三等的瘦马就是不让识字专攻针黹厨艺的女孩子,阿福也只是听人提起过,香如故只做一等二等的生意,并没有养三等瘦马。阿福私以为是因为三等瘦马的身价银子太少了。   闲话休提,只说瘦马们命苦,前途莫测,彼此间纵有嫉妒更有惺惺相惜的情分,听闻小妹妹芷沅被一个年轻俊美又富贵的公子买了去,大家心里都是高兴的,就连败北而归的紫嫣和紫玉都来向阿福道喜了。   “恭喜妹妹得遇良人,”紫嫣长相柔美,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说着就把一个朱漆小盒递给阿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谢谢紫嫣姐姐,”阿福接过来道了谢。被人买走在阿福看来本不是什么喜事,叫姐妹们一道贺,竟也觉出几分喜事盈门的热闹来。   紫玉站在一旁笑,一句话掀了紫嫣的底,“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紫嫣最喜欢的蝴蝶穿花的钗子。”   阿福心里感动,目光盈盈地看着紫嫣,紫烟一捂胸口,“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住,留着看朱公子去。”惹得大家一阵笑,直说定是阿福用她水汪汪的眼睛勾搭了朱公子。   才没有!阿福连连摇头,被姐姐们调/戏得脸都红了,“一开始我都不敢看他。”   “是啊是啊,姐姐胆小得很,进门的时候吓得鞋底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当时屋子里的人都看在她。”阿芙口直心快地给阿福作证。   这话颇有意思,似乎在说芷沅耍心机得了朱公子青眼呢。听懂的自然是听懂了,听不懂的还傻乎乎的笑,紫嫣与紫玉对视一眼,伸出手指点在阿福额上,“你呀,可长点心。”   “嗯嗯,下回我会小心哒,”阿福轻快地答应了,却没听出紫嫣话里的深意。   紫玉笑眯眯地把一方绣紫牡丹的绣帕塞给阿福,“我可没有紫嫣大方,这张帕子给你做个念想罢。”   阿福当即十分珍惜地收下了。   有了两人带头,大家都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一时阿福手里都抱满了,只能叫她们屋里的小丫头兴儿帮着一起拿。   瘦马们的吃穿用度都在院子里,能送给阿福的东西无非是自己的首饰或亲手做的女红,礼轻情意重,阿福都认真地道了谢。借着回内室放东西的当口,从床垫下翻出来小荷包装着的百八十个大钱并几个零散银角子。   都怪她平常贪吃手松,这么些年都没攒下什么钱。阿福狠狠心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银元宝,连同荷包一起塞给兴儿,“你快去帮我买些瓜子点心来,再买几包蜜饯果子,不要吝啬买货郎的,去买杏芳斋。”   杏芳斋待客是够体面了,可贵,一下子掏空了阿福的家底儿。   兴儿看阿福一脸的肉痛,心里头好笑,便笑着说道:“姑娘还用心疼这点儿银子?赶明儿进了大宅子,月钱都不止这点儿呢。”   哎哟,说到这个她就心口疼,阿福意兴阑珊,“别贫嘴,快去快去。”大宅子里是水是火都还不知道呢,谁知道她将来是个什么光景。   兴儿看她兴致不高,乖巧地不再多话,揣好了银钱急急匆匆出门去了。 第4章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便是春日里也觉得晒人,兴儿举着袖子遮着太阳,走得飞快。   外院的角门处,惯常是几个半大的小厮守着的,看见兴儿过来,原本躲在院墙的阴影下闲话的小厮们忙迎了上去,都笑着恭喜她,“兴儿姐姐大喜。”   “是我家姑娘大喜,恭喜我作甚,我可没有喜钱,”兴儿往小厮们让出来的阴凉处站了站,甩着袖子道。她与这些角门的小厮很熟,盖因她家姑娘常年打发她去买零嘴儿,日子久了大家都有了几分交情,说话便也随意些。   “兴儿姐姐难道不跟着你家姑娘走?”门上的小厮消息最是灵通,年纪最大的一个便道,“那位朱公子可是非富即贵,小的看着他上的马车,那车帘子都是锦绣阁的手艺。”   说着便啧啧咂嘴,笑看兴儿。姑娘们身边的丫头都是中人之姿,兴儿长得也清秀,要是有那个心,未尝不能往上爬一爬。   “就你眼睛毒,”兴儿笑了笑,没说别的,朱公子富贵与她有什么干系,她还是安安分分待在香如故妥当。   这些年香如故也不是没有入了朱门绣户的瘦马,杳无音讯的多,却也有传出来暴毙消息的姑娘。芷沅姑娘是院子里公认的纯善,能混得好深宅大院么?   小厮们识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跟着一个长得十分讨喜的圆脸小厮就凑上来道,“姐姐今日是要买什么?”   “帮我去杏芳斋买些点心果子,”兴儿掏出荷包来,分了小厮五个大钱,“再去段家炒货那里秤些瓜子。”   “好咧,”圆脸小厮答应一声,接过钱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蹭了兴儿的手心,被她啐了一口,笑嘻嘻转身就跑,生怕别的兄弟抢了他的好事。哪知一扭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慌甚,没头苍蝇似的,撞了客人有你受的,”来人一身石青的直缀,头戴方巾,约莫二十岁上下,看起来像个清秀书生,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小厮们都站直了,“宋管事。”这姓宋的管事年纪不大,却威严十足,小厮们都怕他。   然宋管事看到了阿福的丫头兴儿,面上不由柔和了,“你家姑娘又让你买什么了?不用去买了,我给她带了些苏州点心。”   宋青河掌管着香如故所有的采买生意,他刚从苏州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尘,身后随从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菱形点心盒子,足有三层,沉甸甸的全都是苏州买来的点心。阿福那小丫头最爱吃,这些苏式点心她应该会喜欢的罢?   心里头念着阿福,宋青河眼睛里就带了柔意。   近来宋管事对她家姑娘也太上心了,莫不是对她家姑娘有意吧,兴儿心里不免琢磨,低了头道,“我家姑娘今日被人聘了,姑娘们都来道喜,便让我去买些瓜子点心待客。”   聘了是什么意思?阿福不是还没到年纪?   宋青河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家姑娘见客了?”   “是,”兴儿悄悄看了宋青河一眼,宋管事人长得好看又能干,只可惜芷沅姑娘的身价不是宋管事可以肖想的,“已经定了三天后出门子。”   “原来如此,”宋青河压下心里的酸涩,强作镇定道,“东西有些重,我帮你提进去。”说着就拿了点心盒子在手里,迈开步子走了。   众小厮与兴儿面面相觑,宋管事不会是忘了院子里的规矩吧,成年男子不得入后院啊!   还是兴儿最快回过神来,急急追着宋青河去了,赶在他穿过院门前把人拦下了,“宋管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叫姑娘出来。”   被兴儿张着手儿一拦,宋青河才恍然发觉自己莽撞了,他站住脚,点了头,只觉得提在手上的点心盒子沉沉地往下坠着,勒得他的手心生疼。   屋子里头,姑娘们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隔着种了花木的院子也能听见几声笑语,宋青河抬着眼望里头望,不多时桃花影下,穿着湖蓝衣裳的小姑娘就莲步轻悄地下了台阶来了。   “青河哥哥,你回来了,”阿福走得好看,速度却不慢,近了宋青河跟前,俏生生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言语间十分高兴。   “我给你带了些苏州的点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青河看着跟前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里涩涩的,自从发现自己对阿福生了旁的心思,宋青河就在暗中谋划着攒银子了,哪知道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听见有苏州点心,阿福果然高兴,笑着道了谢,“青河哥哥最好啦。”宋青河是院子里刘婆婆的孙儿,小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玩儿的,纵然长大了也不曾生分,更别说宋青河时常给阿福带好吃的,在阿福心里青河哥哥就跟自家亲哥哥没什么两样了。   宋青河强笑了笑,低语,“那你可愿意让我对你好一辈子?”   “青河哥哥你说什么?”宋青河的声音太轻了,阿福没听清,疑惑地望着宋青河。   “没有什么,”宋青河注视着阿福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依旧没有他曾期盼过的情绪。   宋青河怅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要点心待客么,还不快拿了去。”说着把点心盒子递给了一旁垂着头的兴儿。   “那我就先进去了,”阿福迟疑地看着有些不对头的宋青河,又对他福了福,“谢谢青河哥哥。”   宋青河摆摆手,看着阿福进了屋子里去了,才是转身往外头去了。   阿福带着兴儿刚进屋子,就被阿芙拉住了,“姐姐刚刚神神秘秘的去了哪来?”   “青河哥哥从苏州回来了,给我们送了些苏州的点心,”阿福低声道,她知道阿芙小性儿,也不说宋青河是单给她送的点心。   听了这话,阿芙拧着帕子笑了,“青河哥哥对姐姐真是极好的,每回出门儿,都惦着给姐姐带点心。”   她这话没掩饰,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见了,霎时大家都静了静。兰汀这么一说,宋管事对芷沅确实是上心了,可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没甚么可能,芷沅的身价银子两千两,宋管事得不吃不喝攒到哪年去?   紫嫣心善,忙打岔,“就兰汀妹妹话多,每回的点心难道少你吃了?”既然芷沅从不曾对宋管事动过心思,何必点破了让她徒增烦恼。   “想来是每回都抢不过芷沅,冒酸水了罢,”紫玉狭促些,话里有话刺了兰汀一句。她就是看不惯兰汀表面上与芷沅姐妹情深,暗地里却时不时要踩芷沅一脚好彰显自己出众的行径,完全忘了她自己不过是个赝品而已,就连额上的朱砂痣还是仿着芷沅点的。   “我是比不过姐姐贪吃,”阿芙绞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淡笑道。   “我不过是胃口好了点,可别排揎我了,”阿福也听出来了几人的话音不对,连忙插。进去,“趁着妈妈不在,大家也多吃点呀。”   紫玉还想再说几句,被紫嫣扯住了袖子,便转头对阿福道:“含烟是苏州人,老说扬州城里那几家苏式点心铺子不地道,我可要尝尝这打苏州来的点心究竟是什么味道。”   “隔着盒子,我都闻到香了,想来是不错的,”阿福笑着打开了那个三层的点心盒子,里头每层又分了六格,一共是十八样点心,琳琅满目。阿福就捧着装了苏式月饼的那一层到紫玉跟前,“紫玉姐姐你喜欢的咸口点心。”   自己的喜好被人记在心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紫玉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拈了一个小酒盅大的月饼出来,“我还是头一回在中秋之前吃月饼。”   紫嫣也伸手拿了一个,笑道,“可巧今儿十五,便提前与芷沅妹妹把中秋过了。”   “紫嫣姐姐说的是,过几日芷沅出了门子,就见不到了,”一个与阿福差不多年纪的小瘦马有些怅然地道。   “我们这些人,聚散无定数,怜取当下罢,”紫玉听着这话也有些嗟叹,她和紫嫣都是到了年纪的,指不定哪日就被人买走了,若是有造化还好,就怕是落个凄凉下场。   紫玉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惆怅了,她们这些人,身似浮萍,聚散不由己。   “既然是过节,到晚我请厨房置办一桌席面,姐妹们来吃酒可好?”阿福见大家情绪忽然低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强打起精神来邀大家吃酒。   “过什么节呢?芷沅你又找由头贪吃!”徐婆子一来就听见这话,轻飘飘地横了阿福一眼,“往后我是管不了你了,没我看着,你仔细吃成个胖子,看朱公子还要不要你!”   瘦马顶顶要紧的就是瘦,吃胖了像什么话!   阿福被徐婆子数落得成了棵焉巴巴的豆芽菜,不敢当着妈妈的面还嘴,却在心里嘀咕,她又吃不胖。   阿福是徐婆子看着长大的,她嘴巴一抿徐婆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不过今日是个好日子,徐婆子也懒得训女儿,左右出了门子,是好是歹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因而徐婆子又道:“你们芷沅妹妹定了人家,按着惯例是要摆酒的,晚上就在漱玉阁摆宴,大家热闹热闹。”   徐婆子这话一出,大家自是没有异议的,看着妈妈寻芷沅有事,便都识趣的散了。 第5章   徐婆子是带着裁缝来的。   阿福忙与兴儿一起收拾了案几,请两人坐下,奉茶。   “芷沅姑娘大喜了,”来给阿福量身的裁缝是香如故惯常请的香秀坊的李裁缝,还未喝茶先道喜,一双利眼把阿福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道,“芷沅姑娘比开春那会儿更出落了,身量也长了一寸。”   徐婆子闻言也仔细看了看阿福,笑道:“还是你眼利,我日日见着她,都不大觉得出来。”芷沅被卖到香如故的时候才五岁,长得又黑又廋,乍一看就是个丑丫头,要不是她看着她额头上一粒朱砂红痣格外精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又透着灵性,出了四两银子买了人,就要错过这么个好苗子了。   结果好好养了一年,芷沅就越长越精致,玉雪粉嫩的,可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到了,徐婆子还记得那对夫妇不过是长得齐整而已,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没准是祖坟冒青烟了。   后来兰汀也被她的秀才爹卖到了香如故来,两个小姑娘小时候长得是差不离,徐婆子就起了意,把两人当做双生子来养,还用了秘法在兰汀额上点了个与芷沅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就是想借着双生子的噱头把两人身价提一提。   只可惜这回的朱公子没看上兰汀,不然还能多赚一笔,徐婆子念着这个憾事,四下一看,问道:“兰汀呢,怎么不在?”   “她去送姐妹们了,”阿福怕妈妈怪罪阿芙,忙道。   “既然她不在,你就比着她的喜好给她也挑一身衣裳,”徐婆子知道兰汀是个爱交际的,也不深究,她决心吸取教训,把手里头的好苗子都装扮上,便吩咐芷沅给兰汀挑衣料。   “不如等她回来再看罢?”阿福想着阿芙爱美,她对自己搭配衣裳的能力可不看好,给阿芙搭配丑了怎么办?“再说还要量身呢。”   “姑娘不必担心,兰汀姑娘的尺寸我是记着的,”李裁缝为人精明,对于老主顾家姑娘们的身量尺寸都是记得很清楚的,纵然是不爱做衣裳的芷沅姑娘她都能留心记着,爱俏的兰汀姑娘她如何能忘?   “兰汀姑娘还在长个子,一会给她裁料子的时候多留两寸余地就是了,”李裁缝很有经验。芷沅姑娘就要出门子,自然是做合身,兰汀姑娘还不急,做得略宽松也无妨。   话都说到这里了,阿福也没反对的余地,依着李裁缝量了身,果然如李裁缝所说长了一寸。   “前几日我们香秀坊刚进了一批新料子,都是顶好的织锦缎,知道芷沅姑娘要做嫁衣,我就都带了些尺头来,”李裁缝记好了芷沅姑娘的尺寸,就让她的小丫头打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二十种各色尺头,有一半颜色都是如海棠红、石榴红之类的偏红色。   香秀坊惯常做的是烟花柳巷的生意,衣料质地算不上顶级,样式花色却都是新鲜时兴的,一溜儿摆开在红漆圆桌上,真是灿若霓虹,赏心悦目。   “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李裁缝笑看阿福,心里有些惋惜,长得仙女一样,可惜没能投生在好人家,年纪这么小被买了去,那主顾没准有不好的癖好。不过李裁缝常年与这些瘦马妓子打交道,可叹的故事看得多了,同情心也消磨了,念头一起就略过了,只一心推荐自己带来的料子,做成了又是一笔大生意。   毕竟是年轻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的,阿福伸手摸摸那些柔软光滑的衣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种十样锦的是如今最时兴的样式,前儿如是阁的姑娘出门子就是做了一套银红的嫁衣,”李裁缝看她纠结,忙推荐道。说着拿起一块儿海棠红的在阿福身上比划,“不过依我看,芷沅姑娘更适合海棠红,妩媚娇俏。”   瘦马出门子虽也说是出嫁,可毕竟是给人做小,哪里能用正红呢?也只有选些偏红旁色了。   “妈妈觉得怎么样?”阿福听李裁缝这么说也觉得好,询问地看着徐婆子。   “我看这个夹金线牡丹的更好看,”徐婆子却挑了一块儿与正红十分相近的朱色锦缎,重重牡丹天姿国色,其上金线熠熠生光,做成衣裳,定然是极为出色。   “徐姐姐好眼光,这个料子好是好,就是太打眼了,”李裁缝好心提醒。瘦马是去给人做小的,打扮太张扬了,岂不是扎大妇的眼?   “无妨,我家女儿如此容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方是得宜,”徐婆子笑笑,那朱公子远来扬州买人,怎么会带正妻?即使带了人也只会是娇妾美婢。芷沅新过门,正是新鲜,这个时候不趁机争宠,要放到什么时候去?   徐婆子养瘦马全为牟利,可也希望自家出去的瘦马能有个好下场。   既然徐婆子都这么说了,李裁缝就记下了朱红金线牡丹做嫁衣。   阿福自己挑了豆绿、藕粉等色做了两身春装,两身夏装,这就算是徐婆子陪送给她出门子的嫁时衣了。阿福念着李裁缝推荐的海棠红十样锦好看,就给阿芙选了做褙子,又配了柳绿的做裙子。   待到送走李裁缝,阿芙还是没有回来。   徐婆子拉了阿福的手同坐榻上,低声嘱咐她,“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门子了,陈妈妈的课还没来得及全都教给你,这两日你就专心跟着她学一学,不要偷懒。”   香如故的陈妈妈教的是闺房之乐,阿福羞红了脸。   “男人呀贪色,你伺候好了他的子孙根,才能让他离不了你。不然就是天仙,在床上木头一样不知趣,也是要被男人冷落的。”徐婆子语重心长。   阿福的脸更红了。   徐婆子笑着摸了摸她滚烫的脸,“这有什么可羞的,男女人伦,食色性也,往后你就知道好处了。”   徐婆子看她把头越垂越低,生怕她把自己羞死,略略交代了几句就起了身。   “妈妈,您的镯子,”阿福忙取了装着徐婆子那双翡翠手镯的盒子追出门去,光顾着害羞了,差一点忘了把镯子还给妈妈。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陪嫁的,这双镯子你就留着罢,”翡翠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徐婆子亲手再把一双碧盈盈的镯子给阿福戴上了。   阿福手腕细白,戴着这翡翠的镯子格外好看。她喃喃道了谢,站在房门口庑廊上目送着徐婆子走远了。   午时的日头升得老高,院子里静无人声,阿福倚着廊柱张望,也不知阿芙去了哪个姐妹的屋子。她素知阿芙心气儿高,这回偏偏是她被选走了,她便有些担心她。   阿芙却是不在香如故里了。   却说当时,紫嫣等几个年纪大的瘦马从阿福房中出来以后就各自回房了,年纪小的瘦马们还有些活泼,舍不得就散,聚在庑廊上叽叽喳喳议论芷沅的好运气。   因兰汀和芷沅是住一个屋子的,看见也兰汀避了出来,有人不免觉得奇怪,一个穿着丁香紫褙子的姑娘就好奇地问:“兰汀你怎么也出来了?”   “妈妈定是有私房话儿与姐姐说呢,姐姐脸皮薄,我要是一旁听着,可不得羞死,”阿芙眼波流转,掩着嘴笑道。   她这大有深意的样子,姑娘们瞬间都懂了。瘦马学那些琴棋书画不过是给自己镀个才女的金,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伺候男人,她们的功课里,那些闺房之乐才是重头大戏呢。阿芙这么一说,可不是个个都明白了。   顿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小瘦马于房中之事学得不如姐姐们深入,还是一知半解的时候,妈妈定然是要提前与芷沅详说了。哎呀,想想就觉得好羞人。   阿芙等姐妹们笑过,这才开口道:“你们可有人要出门,芷沅姐姐不日就要出门子了,我想买个扇面给姐姐绣一把并蒂莲的团扇。”   小瘦马们年纪都不大,妈妈还不太拘着她们不让出门,如阿芙想要自己出门买扇面,叫上个婆子陪着就行,只不能离了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前的小南街。   “我有一把素面的湘妃竹扇面,兰汀你要不要,”那个丁香紫褙子的姑娘正好就有扇面,很是大方地对阿芙说。   “谢谢榆梅姐姐了,不过我还想亲去绣坊挑一挑丝线,”阿芙笑着拒绝了,“上回叫兴儿帮我买,结果买来的都不甚合我的意。”   “现在出门,日头太晒了,”一个姑娘看了看庭院中明亮的阳光,摇了摇头。   靠脸吃饭的瘦马们都很是珍惜自己的容颜,听了这话,纵然有想出门的姑娘,看了庑廊外头太阳,都退却了。   “那我就自己去了,”没有人同去更好,阿芙笑着与众人告别。   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是扬州有名的脂粉之地,养瘦马的、蓄妓子的,还有扬州大名鼎鼎的当红名妓阮湘湘就住在梨花巷口。   阿芙在香如故健壮仆妇的陪同下出了门,走到梨花巷口,阮湘湘家门口停了一辆油壁香车,看形状阮湘湘正要出门。   阿芙就往院墙下站了站,粉黛青瓦墙头绿荫砸地,却是传言里痴慕阮湘湘的南洋商人带来的异种花木长得正葳蕤丰盛,枝叶蔓蔓越过了粉墙。   “妈妈你看那阮湘湘真是风光,”阿芙抬手搭在一根垂下来的枝条上,羡慕地道。   “不过是看似风光,”仆妇为阿芙打着伞,她顺着阿芙的话望过去,正见一身盛装的阮湘湘众星捧月地登上香车,她不屑地笑了笑。没留意阿芙悄悄折了一根碧绿的枝条藏在袖子里。 第6章   妓子迎来送往,艳名远扬,瘦马任人挑拣,深藏内院,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可怜一点。   阿芙拢了拢袖子,她偏不信命。   仆妇抬头看看正当空的太阳,催道:“姑娘快走罢,你身子娇贵,可经不得这毒辣的日头。”   阿芙温婉点头,提步走出了树荫下。   香车里,阮湘湘嫌弃车厢闷气,命小丫头挑起了帘子,一眼瞧见路旁的粉衣小姑娘,长得艳丽妩媚,最妙是额上一粒红痣,鲜艳如珊瑚。   “那便是香如故的姑娘吧,也不知是哪个?”阮湘湘看着鲜嫩的小姑娘,不免生出自己花年渐逝的感慨,“真是鲜嫩水灵。”   马车辘辘,离路旁的人越来越远。   “黄毛丫头罢了,如何能与姑娘相比,”阮湘湘的贴身丫头知棋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传闻中的那位朱公子选了几日终于在香如故买下了个叫做芷沅的瘦马,额上长着朱砂红痣的。也不知是不是路旁的这一个,反正在她看来,不如自家姑娘多矣。   “待到朱公子见了姑娘,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姿国色,”知棋取了一把小巧的檀香扇子为阮湘湘打扇。   檀香扇底香风阵阵,阮湘湘微蹙的眉头松展开来,也不知这位朱公子是何脾性,吴公子使来传话的人竟再三嘱咐她小心谨慎。   扬州自来豪富,纵是十年前天下大乱,也没有留下战火的痕迹,依然是风流云聚的销金之地。   作为扬州纨绔子弟的代表人物,吴明德自然是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消遣,为了庆贺朱公子寻到可心人,便在瘦西湖设宴,招来扬州名妓和梨园名伶们,热热闹闹的凑了一台大戏。   阮湘湘到了瘦西湖的时候,湖上的画舫里已经飘来歌吹鼓奏了,唱的是“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愿取,思情美满,地久天长。”   歌声婉转,多情之极,阮湘湘心道这秦香玉今日真是卖力,待到上了画舫,才见满目钗环珠翠,美人如云,吴公子竟然是把整个扬州城里有名的美人儿都请了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然而众美云集,各显身手,所取媚的贵客却仅有一人,阮湘湘见到随意坐在软榻上的那位公子,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心口跳了一跳,如此俊美的公子,若是能与他风流一度,倒贴她也是愿意的。   难怪秦香玉唱得那么春。心浮动。   “湘湘姑娘来晚了,可要罚三杯,”吴明德素喜阮湘湘婉转柔媚,见了她穿着月白的褙子,外面罩着粉白的纱衣,十二幅湘裙下莲足若隐若现,犹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般清新可爱,更是心爱,不等她走到近前,就招手叫她过去。   “为了见吴公子,梳妆打扮便多废了些时间,公子难道不觉得我今日格外美貌么?”阮湘湘含情脉脉地望着吴明德,“公子怎么舍得罚我酒?”   “阮妹妹的酒量,我们这些在座的都要拜服的,三杯酒而已,妹妹就不要撒娇了,”那唱曲的秦香玉已唱完了一段,放下琵琶笑看阮湘湘。   阮湘湘却不搭理她,俩人素有积怨,要是早知道秦香玉也在,她就不来了,但看着闲适地倚在软枕上的朱公子,真是玉容慵懒,令人心如鹿撞,便越发放柔了声音,娇笑嗔,“公子。”   “好了好了,那就罚酒一杯,”吴明德被阮湘湘的娇嗔弄得心肝发颤,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   阮湘湘妩媚地横了吴明德一眼,举杯饮酒,眼波流过朱公子,然而朱公子只垂眸摇扇,并不曾多看她一眼。   饮了酒,阮湘湘白皙的脸上就带了一层薄紅,越发显得动人,吴明德看得食指大动,可还记着今日的主角是朱公子,低声与朱公子推荐这位人美歌甜的阮湘湘。朱公子来了扬州已经几日了,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这烟花胜地的美妙呢。若是朱公子看得上阮湘湘,吴明德他也是能忍痛割爱的。   听见是徐婆子拿来与徐芷沅比歌声的阮湘湘,朱公子抬眸,眼神清淡,这样的庸脂俗粉如何能与他宠爱多年的徐氏比?   “拜见公子,”阮湘湘见朱公子终于睁眼看她了,心中欢喜,扭着纤腰盈盈一拜,脸上的醉红更深了两分。   朱公子随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耐,若是在京中他不得不假装应酬也就罢了,在这扬州还要费心应付,实是心累。   吴明德沉迷于阮湘湘的美色没留心朱公子的神色,却热情地给二人引荐,拉了阮湘湘坐在朱公子身侧,令她奉酒。   阮湘湘乐得如此好事,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情意绵绵地看着朱公子,揽着袖子斟了一杯酒要敬他。   也不知是方才饮了酒手腕无力,还是如何,阮湘湘素手一颤,却是把满杯胭脂红的桃花酒泼在了朱公子玉色长袍上。   “公子恕罪,我是不胜酒力了,”阮湘湘柔若无骨地依偎上去,捏着帕子想要为朱公子拭干酒渍。   那酒泼得甚巧,艳艳地一片绯红落在朱公子腰下三寸之地,阮湘湘伸手探去,刚触到了朱公子光滑柔软的衣袍,就被他挥袖推开了。   “这就不劳烦姑娘了,”朱公子面色淡淡。   阮湘湘被他清冷的眼神一扫,不敢再造次,温婉地收了手。   “我先去换身衣裳,”朱公子起身,眼神却是在接替秦香玉唱曲的何素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是大步往后舱里去了。   朱公子是什么意思,吴明德了然于心,忙点名,“朱公子没带伺候的人,劳烦素心姑娘去一趟。”   那何素心原是落魄官家女儿,据说她父亲犯了事,这位官家小姐就被没入贱籍,成了风尘女子,只是尽管身在淤泥之中,何素心依然不改曾经官家小姐的傲气,为人清冷如莲,号称卖艺不卖身。   她这作派是很受烟花女子们的诟病的,偏生那些公子哥却十分吃这一套,把何素心追捧成了扬州名妓之首。   没想到朱公子竟然看上了何素心,不说阮湘湘就是在座的艳妓们都暗自咬牙,脸上含着笑等着看何素心如何应对。朱公子的话,烟花里打滚的人都听得懂,这何素心不是标榜着不卖身么,且看她怎么拒绝。   “吴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日的规矩,”何素心按住了琴弦,轻轻淡淡道。她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女子柔媚,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洁气质。   “朱公子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人,”吴明德此时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吩咐左右婢女送何素心去朱公子房中。   这些公子哥捧着你的时候如在云端,一旦触及了自身,便可顷刻把人摔下悬崖。何素心冷笑,“我自行去,不用吴公子费心了。”说着就拂袖起身。   吴明德犹怕她跑了,叫人拥着何素心送到了朱公子房里才是放心。   屋子里,朱公子已换了一身石青道袍,腰系玉带,比起那身轻浮的玉色锦袍更显得清隽矜贵。   “公子如此人物,何必强迫区区一个弱女子呢?”何素心面冷如霜,全然没有寻常烟花女子的婉媚。   朱公子,或许该叫他一声燕王殿下,何素心冷然地看着眼前的贵公子,犹记得昔日燕王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大梁不过立国五年,堂堂燕王竟堕落成了流连花丛的荒唐浪荡子了吗?   “杨小姐,可还记得你父为何获罪?”朱公子对何素心冷淡的眼神不以为意,轻巧地抛出一句话,瞬间把何素心震在了原地。 第7章   阿芙从外面回来,已是午后了。她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子,就见桌上摆了个藤编的食盒,一旁搁着一碟新鲜的樱桃,晶莹水灵,仿佛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一样。   她正觉得口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拈了一粒红艳艳的樱桃,刚要送进嘴里,忽而想起了袖中的枝条,恰巧阿福听见动静从屏风隔着的内室走出来,喊了她一声。   阿芙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樱桃也掉了,她皱眉看阿福,拍着胸口,恼道:“你走路都没声儿,吓了我一跳!”   “你去了哪来?”阿福早习惯了阿芙的惯常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以为意的走过去,“妈妈叫人送的樱桃,我想着你喜欢这个,可是留着一颗都没动。”   阿芙做贼心虚,不敢与阿福对视,扬声叫了兴儿给她打水洗手,回头指着放在桌上的小包袱,“我去买了一个扇面,想着你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就给你绣个扇子,往后你夏天打扇也就能想起我来。”   “纵是没有这扇子,我还能忘得了你?”阿福打开包袱,里头放着一把月白扇面的湘妃竹菱形团扇并十几束各色丝线,她就把团扇取了拿在手里扇着,怅然道,“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   她被自己爹娘卖掉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那年疼爱她的奶奶刚去世,爹娘对她就变了脸色,不,应该说她那对父母就从来没有对她好脸色过,没了奶奶的庇护,她就成了野地里的小草,不过几个月就从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被养成了个黑瘦的丑丫头。后来她娘生下来个弟弟,两口子就更嫌弃她碍眼了,听说可以把女儿卖给养瘦马的,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领出来卖掉了。   离开那样的父母,她并不是很伤心,更何况小的时候不懂瘦马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院子里的人又干净又漂亮,还能吃饱饭,简直是到了了故事里的仙境一样。即使是现在,被卖了两千两,她也很感激徐妈妈,不论如何,是徐妈妈给了她平安长大的机会,至于往后的命运如何就全看她自己了。   “我也不想和姐姐分开,”阿芙在兴儿的服侍下净了手,将纤纤玉指在帕子上揩干,这才抬眼看向阿福,她的语气有些唏嘘,“我们姐妹在一起快有七年了。”   七年的相处,并非全然是虚情假意。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她们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妈妈为了让她与阿福更像一些,特意在她额上点了一颗红痣。许是她对点痣的染料不耐受,脸生生肿了一个月,吃足了苦头。   阿芙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穷酸秀才,自负才华盖世,没甚么本事,却有一身妒贤嫉能的臭脾气。阿芙虽恨她父亲,却也学了些秀才的品性,被徐婆子在额上点了痣,嘴上说着高兴与姐姐一样,心里其实是恨的。凭什么就得是她像阿福呢?阿福又傻又白,偏偏惹人喜欢,就连一起长大的宋青河都更喜欢阿福。   只是平日里的怨恨都被阿芙压了下来,直到这次,眼看着有个英俊的贵公子可以叫她脱离苦海了,却还是被阿福抢了去,她怎能不恨?   阿福不知阿芙心中的千回百转,犹在回忆当年,“我还记得你刚来,心想这个妹妹与我长得真像,哪知你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天,把眼睛都哭成了烂桃子,我哄了你三天,才是给了我一个笑脸。”   两人因着这三日相伴的情谊,迅速的熟悉起来,互相通了身世姓名,发现两人竟然连名字都是同音不同字的,阿福又比阿芙大了三天,自此姐妹相称,就算是妈妈给两人重新取了名字,她们私下里还是称呼彼此的小名。   想起往事,阿芙低下了头,她在桌边坐下,拿起一颗樱桃含在嘴里。这樱桃看着光鲜好看,吃在嘴里却不如想象中的甜。她吐了核,打断了阿福的回忆,“姐姐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不如等你过了门,求一求朱公子,把我也买了去吧。”   朱公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阿福没有很干脆的一口答应,她怕阿芙生了希望又失望,只说,“我尽力试试。”   她就知道阿福不会愿意诚心帮她。阿芙摸到藏在袖子里的枝条,抬头笑了,仿佛依恋地把头靠在阿福身上,手也楼住了阿福的腰,“那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阿福的腰很是敏感,被阿芙这样靠着,整个人都绷紧了,可又不能推开需要安慰的阿芙,她忍着腰间的不适,摸了摸阿芙的头,“你吃过午饭没有,我给你留了一碗绿豆粥和两碟凉拌小菜。”   “晚上还有姐姐的酒宴呢,我就不吃了,”阿芙松开了阿福的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阿福一样不怕胖的。   “对了,刚刚你不在,妈妈让我给你选一身衣裳,我就选了这两个,你看看可还喜欢?”阿福转身去窗下矮榻上的针线笸箩里取了两块尺头来,是她特意跟李裁缝要来的。   阿芙一看居然有一块海棠红的料子,心里一刺,笑问,“姐姐给我选的我哪有不喜欢的,姐姐选了什么颜色的嫁衣?”海棠红十样锦,是可以做嫁衣的料子了,阿福给她选这个真不是故意?   “就是这种,”阿福见阿芙好奇,就拿了那朱红牡丹的给阿芙看。李裁缝会做生意,见她要那两块尺头,干脆把她选中的几种料子的尺头都送给了她。   朱红牡丹,真是张扬,阿芙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这才留意到阿福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妈妈把镯子也给你了?”是阿福说要把镯子还给妈妈的,结果她自己把一对都戴上了。   “嗯,”阿福脱下左手的镯子,“这镯子是一对儿,我们一人一只罢,也是个念想。”   “它们好好的是一对儿,何必拆了,”阿芙不肯要,眼珠子一转,开口要了另一样,“姐姐若是诚心与我留个念想,不如把你那个观音坠子留给我。”   阿芙开口要的观音坠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个木雕的观音像,戴的久了,上了一层包浆,看起来才不那么寒碜。但她知道那是阿福的奶奶留给阿福的,阿福很是珍惜。她开口要,只是故意让阿福为难罢了,并不是真心想要。   听了这话阿福果然为难了。   阿芙又道:“若是朱公子不愿意要我,此后我们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阿福却还是不能下了决心,这观音坠子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她舍不得。   “是我强求了,这是奶奶留给姐姐的东西,姐姐舍不得给我也是应当的,”阿芙以退为进,“姐姐不要为难了。”反正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要不是为了给阿福添堵,她才不想要呢。   哪知阿福是真舍不得,听她这么说,就真的不打算给她了,“那妹妹还是留着这个镯子吧,希望它们能有再聚之时。”   说着就把镯子给阿芙戴上了,嗯嗯,还是镯子比较适合漂亮的小姑娘。   阿芙没想到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阿福居然跟她玩这一手,又吃了个闷气,她低了头抚摸手上的镯子没有说话,重聚之时恐怕是不会有了。   晚上,漱玉阁的宴席摆开两个大圆桌,院子里的姑娘们都来了。   各个都盛装打扮了,一时间,美人如花,香气扑鼻,莺声燕语的问候之声与环佩摇曳的叮咚之声、衣裙摩擦的簌簌之声、以及杯盏碰撞之声交织成一片,十分的热闹。   作为东道主,阿福忙着招呼众人,虽有阿芙和兴儿从旁协助,也是忙得团团转,饭菜没能吃几口,倒是先喝了一肚子酒。   “看来我是来得太迟了,”正热闹的时候,含烟姑娘姗姗来迟了。   听见这话,众人都停了箸往门口看去,就见披着一件蛋壳青绣竹叶披风的含烟姑娘站在门口,天色已晚,她身边的丫头提着一盏红灯笼,这真是来得太迟了。   “含烟姐姐,”阿福忙放下酒杯去迎她,请她入座。   含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个小丫头打了脸,此时看阿福是哪里都不顺眼,因此淡笑道:“我就不坐了,晚上我是不敢吃东西的,不如妹妹年纪小。我来敬妹妹三杯酒就回去了。”   说着让人倒酒来,自己一气饮了三满杯。尔后笑吟吟地看着阿福。   这时候阿福已经有些上头了,脸色酡红,可含烟的酒她又不能不喝,只要硬着头皮生灌三杯。   含烟看她爽快,心里的气就散了些,令她的丫头把礼物送给阿福,“姐妹们慢慢玩罢,我就走了。”   等含烟走了,席上才重新热闹起来,紫玉直言,“要是她在,我们大家都不自在。”   众人纷纷附和,又叫阿福入席,才看见她已经靠在一旁的案几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这下可好,东道主先醉倒了,”紫玉摇头。   “兰汀你和兴儿扶她回房休息去,”紫嫣看阿福醉倒的样子实是可怜,生怕她没靠住案几摔倒了。   “那我就先扶着姐姐回去了,”阿芙笑着点头。今晚阿福喝的就倒是有一半是她劝的,含烟那几杯只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阿福醉得人事不知,光靠兴儿和阿芙是扶不回去的,最后还是叫了个仆妇把她背回去的。   两人合力为阿福脱了衣裳,擦了脸,阿芙就吩咐兴儿去厨房要来了一碗解酒茶,“姐姐这里有我照看就可以了,你回去和大家说一声,让姐妹们不要担心。”   兴儿应诺,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阿芙心跳如擂鼓,从袖子里取出了藏了一天的枝条。因贴身放着,叶子已经发焉了,她把叶子都摘了下来揉碎,在解酒茶里搅了搅,因怕叶子失了药性,不够用,又用枝条在茶里泡了泡。   这才收拾了残渣,把枝叶都埋在了屋角高几上的吊兰盆里,又谨慎的洗干净手,端着解酒茶进了内室。 第8章   阿福醉得昏昏沉沉的,迷糊中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扶了起来,有苦苦的药汁灌进嘴里。她一向是吃甜不吃苦的,即便是醉着,也下意识地不愿意把苦药喝进去,扭着头不肯喝。   人在醉中远比清醒时难缠,阿芙为了灌她喝药弄得一头汗,药汁没有喂进去多少,反而泼掉了大半,气得她捏住了阿福的鼻子,在她张嘴呼吸的时候往里生灌。   大口的苦药被迫喝了进去,阿福被呛得咳嗽,她这会儿也有些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喂她药的是阿芙。   昏暗的烛光下,阿福一双黑眼珠子漆黑如墨,阿芙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姐姐,这是解酒茶。”   阿福眨了眨眼睛,忽然身子往前一扑,呜哩哇啦吐了阿芙一身。   再漂亮的美人,呕吐物也不会是美好的,霎时酒气弥漫,中人欲呕。阿芙裙衫尽湿,被恶心坏了。阿福倒好,全都吐在了阿芙身上,自个是一点都没有弄脏,她吐了个舒坦又往后一倒,闭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把阿芙气得咬牙,颤抖着手那一点儿心虚都抛掉了。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是你命薄,没有那个福分。她忍着身上的脏污,狠狠心把茶碗里剩下的一点儿药汁都灌进了阿福嘴里。   到了半夜,阿福发作起来,又吐了几次。   她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面就只有苦胆汁了,人被折腾得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兴儿只以为她是醉酒,和阿芙一道,又是喂温水,又是揩汗地照顾了她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才发觉不好,芷沅姑娘不仅没有醒来,还发起热来了。慌得她急忙去请徐婆子,明日朱公子就要来抬人,芷沅姑娘这样怎么出门子?   徐婆子听说芷沅忽然病了,急忙叫人去请大夫,自己急急慌慌跟着兴儿去了阿福的屋子。   宿醉的人的屋子味道并不好闻,兴儿又怕开了窗芷沅姑娘被风一吹更不好,把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徐婆子一进去就皱眉,“把外头的窗户开开,这没病都要给闷出病来了。”   兴儿忙答应了,把外间的窗户打开了,清风吹进来,屋子里头的味道才是轻快了些。   徐婆子举步进了内室,看见阿芙正拿着帕子坐在床沿给阿福敷额头,“芷沅怎么样了?”   “姐姐许是昨晚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这会儿有些发热,”阿芙一脸担忧。   徐婆子见床上的阿福面色潮红,人已经是迷糊了,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怎么这么烫!”赶明儿朱公子来抬人,见了芷沅这模样,朱公子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她小小一个香如故,怎么能得罪得起知府的贵客!   她心里发急,语气也不太好,诘问阿芙,“好好的吃一顿酒怎么就成这样了?你也不好好看着你姐姐!”   “是我的不好,明知道姐姐酒量不好,我该替了她喝的,”阿芙也不辩解,低声认错。   她照顾了阿福一夜没有睡,此时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就愈加醒目,徐婆子看她如此模样,也有些心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怪谁都没有用,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罢了,只看大夫如何说。”实在不成了,只有亲去请朱公子恕罪了。   “烧退了就好了,”阿芙抿了唇,又拧了一条又冷又湿的帕子搭在阿福额头,尽显关切。   徐婆子不知阿福病因,见阿芙悉心照顾她,心下稍安,却不知阿芙此举反倒让阿福病的更重了。   不久,徐婆子叫人去请的大夫来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一看阿福的模样就摇头,又左手右手给阿福细细把了脉,叹道,“为何这般严重了才请大夫,怕是不好啊。”   “这话怎么说?”徐婆子慌了。两千两银子呢!   因是为梨花巷的瘦马看病,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不愿意来,来的这个大夫医术并不算高明,向来习惯了先把病症往重里说,只说这位姑娘的病不好治,言下之意,治不好是因为她们请大夫请晚了。   最后开了几副药,“老夫只能先开几副药给这位姑娘清热,若是高热退了就能好。”   徐婆子看了看药方,认得几味清热去火的药,到也能降热,忙令兴儿去抓药煎药。送了大夫出门,站在门口直叹气,好好儿的,怎就成这样了呢?   别的姑娘们听说了阿福病重,纷纷登门看望,都被徐婆子拦回去了,“你们有心了,只是芷沅现在受不得惊扰,让她清清静静养病罢。”她还心存侥幸,以为阿福吃了药能好。   哪知道费力灌了药,阿福却病得更重了。到了下午,人越发的气息奄奄,本来是个鲜嫩嫩花朵儿一样的姑娘,一天的功夫就成了秋霜打过的茄子,没了鲜活气儿。   “姐姐这样了,可怎么办呢?”阿芙捏着帕子垂泪,眼看人就要不好,她不免记起阿福往日的好来,倒也掉了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没得法子,阿福若是不好了,只有请朱公子恕罪了,”毕竟是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孩子,徐婆子又是心疼又是肉疼,也跟着掉了泪,与阿芙商量,“你姐姐这样了,朱公子怕是不愿要了,若是他肯换了你,你就代你姐姐去罢。”   阿芙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心中暗喜,含泪道:“只盼姐姐能好起来。”   徐婆子摇头,看来芷沅是没那个命了,她出了门就使人驾车,亲去向朱公子赔罪了。   朱公子正与吴明德游湖。说是游湖,其实就是亲自来布置他与徐氏的喜房。   关于徐氏的梦境十分零散,他也只模糊记得徐氏是个扬州商人献给他的,大概是换了一张盐引,一乘小轿就抬进了府里。所以徐氏刚刚跟他的时候,必然是受了委屈的。   即使他现在记不得徐氏是如何受宠的,他自己也能推断一二,无非是需要一个安分守己,又身世干净的女人来制衡小钱氏罢了。只是后来就对徐氏上了心,待她不同于一般了。   如今身在扬州,他不是那个需要小心谨慎的燕王,而是可以随心而为的朱公子,于是朱公子开口跟吴明德借了一艘两层的楼船,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地布置起来。   一心想着前世徐氏受了委屈,朱公子为爱妾布置的喜房越发的精心,从鸳鸯枕到鱼戏莲叶的大红锦被、龙凤双烛……完全是大户人家娶妻的样子。   徐婆子转辗来到瘦西湖的楼船,一看船上布置,心里当即咯噔一响,朱公子对芷沅太上心,她若是提出用兰汀替换,恐怕是更得罪人。于是只低着头把芷沅病重的事禀了。   “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吴明德气急,朱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眨眼就给弄没了?这不是开玩笑么!   “还望公子恕罪,是我家女儿没有这个福分伺候朱公子左右,”徐婆子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罢了,我这就去接她,”朱公子脸色倒也镇定,只是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心里的焦虑。   徐婆子没想到朱公子不见人是不死心,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朱公子去了。吴明德摇摇头也跟了上去,没忘了一边交代小厮去把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   香如故里,阿福又吐了一次,看气色反倒比没吐之前好了很多,可人还是醒不过来。   阿芙坐在一旁看似忧心地照料阿福,其实心里惦记的却是朱公子会不会答应换了她去,一边又念着朱公子的风流俊美,不免生出许多少女情思。   忽听门房上的小厮急来传话,朱公子往内院来了,她骤然惊醒,扑去妆台前给自己脸上扑了一层粉,将将放下粉扑子,屋外已传来徐婆子的声音,“芷沅就是住在这间屋子。”   她忙坐回了阿福床边,低着头作出拭泪的样子,全然没发现一旁的兴儿对她丢了好几个白眼。   朱公子当先推开门进了屋子。   阿福刚吐过,一屋子的药味,随后进来的吴明德忍不住皱眉,看见面不改色的朱公子不禁佩服,朱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够如此忍耐。越发生了与朱公子深交的想法。   朱公子已看见阿福了,小小的一张脸满是病态的嫣红,她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看起来就更显得瘦小伶仃。   他心头一恸,眼前冒出一个场景来,他抱着气息全无的她,地上冰冷的水迹已经结成了冰,穿着明黄龙袍的李然站着,嘴里说着节哀顺变的话。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朱公子满心愤懑,她好好儿的怎么就没了?   “朱公子,姐姐她不好了,”阿芙故意没有站起来与人见礼,就柔弱地坐在床沿,微微抬了头看着朱公子落下一滴泪。   宫中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朱公子看得多了,哪会不知阿芙的小把戏,对她越发的厌恶,“滚。”   自己俯身,连人带被把阿福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格外的珍惜小心,抱着阿福就走却没有犹豫半分。他这辈子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第9章   阿芙不意自己会被朱公子呵斥,惨白了脸。可还是厚着脸皮,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公子出了门,眼看着朱公子抱着阿福就要上车,她凄凄切切地牵着阿福的被角,泣道:“还望公子善待姐姐。”   论哭戏,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阿芙流着泪,哭得如梨花带雨,十分动人。就连教她们行走坐卧的妈妈都说阿芙哭起来没有男人不心软。   哪知道遇上了个不解风情的朱公子,只觉得厌烦,很不怜香惜玉地把阿芙撂开了,“芷沅的病若是人为,你再哭未迟。”   阿芙跌在地上,只捂着脸哭泣,“姐姐待我亲如姐妹,这场病,我愿替了她去。”   吴明德送了朱公子上车,转身看阿芙还在哀哀哭泣,有点儿可怜,“快起来罢,朱公子说的是气话。”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怜香惜玉,他注意到一旁的兴儿,“你可是芷沅的丫头?”见兴儿点头,就道:“快收拾了你家姑娘的东西,跟过去伺候。”说完才是上了马。   “妈妈,我也要去呐?”兴儿不情愿,芷沅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若是出了差错,她可担不起朱公子的怒火。   “去,”徐婆子看了朱公子对芷沅的上心,生怕朱公子回过神来找香如故的麻烦,别说吴公子是要个丫头,就是开口要含烟她也要给啊,“你就跟了芷沅去吧。”   “妈妈,我不放心姐姐,”阿芙想着朱公子那个冰冷的眼神心里有些怕,那南洋商人带来的花木虽说稀罕,但梨花巷里知道它有毒的人也不是没有。一面又暗恨,不是说能吃死人么,为何阿福的命如此硬?   “你就安生在屋里待着罢,”徐婆子也不是看不出来阿芙故意勾搭朱公子的小把戏,思及阿福病得蹊跷,徐婆子心里一突,不敢再往下深想。   阿芙抿了唇,看来那团揉烂的枝叶得尽快处理了。   朱公子暂住在吴明德的一处别院。   扬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可阿福的病因古怪,竟是没有人找得出缘由,只有一个年轻的大夫直言道:“这位姑娘的病症不是受寒,倒像是中了毒。”   这中毒二字一出,屋子里都静了。被那朱公子平平淡淡的目光一扫,同来会诊的大夫们只觉得头顶发凉,暗骂这个愣头青,这么多人难道就你一个人行?看出来悄悄给治了就是,为何要点破是中毒?明哲保身懂不懂!   “可能治?”朱公子目中有寒色,然比起追查凶手,当下救治徐氏更重要。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位姑娘中的是什么毒,只能开些解毒的药一试,”年轻大夫顾忌得少,直言不讳。他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即便是昏迷着,也能看出来她眉目如画,不由深叹大户人家里的手段厉害,争宠而已,竟然能找到这样稀奇的毒。   朱公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下了决定,“试罢。”只因他提前来寻她,就要生出这样的变数?这辈子,他却是不肯再认命了,定要争上一争。   许是解毒的方子对了路数,到了半夜里,阿福的病情稳定下来,气息也变得强健了。   朱公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高热已经是退了,手底下柔嫩的皮肤也褪去潮红显现出正常的肤色来。   他松了一口气,用裹着干净纱布的筷子沾了蜂蜜水轻轻点在阿福的唇上,之前的高热让她的唇有些泛白起皮,看起来可怜极了。   迷糊中阿福感到唇上清凉的甜意,人都还不清醒就知道贪婪地追着那甜甜的水儿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嘴巴里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味,好难受。   蹙着眉头的小人儿看起来可委屈了,小嘴巴却津津有味地舔着纱布,吃得可香,都发出了吧唧声。   朱公子见她已经知道啜着嘴吃甜水了,心神一松,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她还没醒,喂多了水不好,朱公子沾了两次就住了手。   阿福舔着嘴唇等了半晌,那清凉的甜水却是没有了,可把她急坏了,闭着眼睛就嘤嘤哼哼,嗷嗷待哺的小猫儿一样闭着眼睛四下找甜水喝。   她病弱无力,头根本就没什么力气转动,只能啜着嘴舔舔自己唇上残留的甜意,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小馋猫,朱公子对她总是心软的,摇摇头,又沾了些水喂她。这回阿福学乖了,生怕那甜水再跑了,一下子抱住了朱公子的手。   她的手又软又热,朱公子被她抱着,一时舍不得抽出手来。哪知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纱布里抿不出水来了就嫌弃地推了推他,嘴里又开始哼哼。   “好了,不能吃了,”被嫌弃了朱公子也不生气,低声宽慰她,“等你醒来想吃多少都有。”   朱公子自己是不知道他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他的低语可把屏风后待命的大夫们肉麻坏了,这真的是白日里眼神一扫就把人吓得噤若寒蝉的朱公子吗?莫不是假冒的!   阿福嘤嘤着不依,她嘴巴里还是苦,还是渴,她很不高兴!也不知道是谁故意捉弄她,给她喂了黄连水!   那甜甜的水又老等不来,气得她从昏沉的梦境中醒了过来,眼儿一睁,昏黄的灯下居然是朱公子那张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吓得她一下子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一定是在做梦!   “沅沅你醒了?”朱公子没想到这丫头能因为贪吃醒过来,一时惊喜出声。   不不她是做梦,阿福闭着眼睛不肯睁,念着自己是在梦中,竟然又昏睡了过去。   朱公子啼笑皆非,好在她是真的好转了,他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病了一场,她就更廋了,往后得好好养养了。   他看着阿福安稳地睡了,这才能腾得出手来查一查她的病因。   堂屋里,吴明德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小厮平安看见朱公子出来了,自家公子还睡得香,忙在吴明德胳膊上掐了一记。   “谁他娘的敢掐老子?”吴明德一下跳起来,吐沫横飞开骂。   咳咳,小厮平安挤眉弄眼地给自家睡傻了的公子提醒。吴明德顺着平安的视线看过去,朱公子清清静静地站着。   吴明德瞬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吴公子,关切道:“嫂夫人可还好?”见风使舵如吴明德,这就把嫂夫人叫上了。   果然朱公子并无不悦,难得和颜悦色地对吴明德道:“已是平安了。”   “好好好!”吴明德喜笑颜开,“嫂夫人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哇!”   往后她就归他照管了,当然是有福的。朱公子坦然坐下,直视吴明德,“下毒之事还需要吴公子帮忙。”   吴明德拍着胸脯答应了,简单粗暴,“我这就叫我爹派人查抄香如故,定能把那个贱人找出来!”   朱公子闻言微微点头。他父皇擅长连坐,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曹正淳却觉得不妥,低声提醒,“公子。”   王爷此番来扬州买瘦马,他已是觉得不妥,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女人就兴师动众,这不是把把柄往太子手里递吗?只怕太子的人就在暗中盯着呢。   “有劳明德了,”朱公子抬手,止住了曹正淳还想说的话,若是连查抄一个小小的香如故都要瞻前顾后,他这个燕王也太窝囊了。   第一次!朱公子亲切地叫他的名字了!吴明德大喜,朗声道:“朱公子放心,我必定办得妥妥的!”他热情如火万丈高,雄心勃勃地要帮朱公子把下毒害芷沅姑娘的凶手找出来,办成了这个大事他爹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刚想得美妙,一个小厮就急急忙忙跑了,“公子,不好啦,香如故走火啦!据说都烧成白地啦!”   霎时吴明德的满腔热血都凉了,香如故都烧光了,他查什么鬼? 第10章   阿福是被饿醒的。   她饿得抓心挠肺,眼睛一睁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地,只看室内通明透亮,顿时大急,惨了惨了,起得迟了怕是没有早饭可以吃了!   又想阿芙为何没有叫她,忙翻身想要起来,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她竟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喊人帮忙,“兴儿?”   可怜她病弱无力,这声呼唤也细细如小奶猫叫唤一样。急得她又喊了几声,“兴儿?阿芙?”   吴明德遣来照顾阿福的丫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不留神打了个盹,忽听有人细声呼唤,一睁眼就见那位昏睡了一日一夜的姑娘已经醒了。忙起身,欢喜道:“哎呀,姑娘醒了!”   “你是何人?”看见跟前一个全然陌生的丫头,阿福这才觉出不对来,一团浆糊的脑子才渐渐记起自己是在漱玉阁醉倒的,之后呢?为何她醒来却是这样的地方。   床明显不是她的那张挂着粉红撒花帐子的架子床了,而是一架四面镂空隔扇贴了螺钿描金人物的黑漆拔步床,挂着紫纱,锦带系金钩,身上盖的也是宝蓝圈金的锦被,处处都透露出富贵气。   能被吴明德派来照顾朱公子心头好的丫头自然是十分机灵的,一看她滴溜溜四下乱转的眼珠子就明白了,忙解释道:“姑娘病了,朱公子心疼您,就把您接来了养病呢。这里是朱公子暂住的别院,奴婢明心,是吴公子派来照顾您的,还有个叫明月,她刚出去打水了。”   她原来是病了么?阿福有些模糊的记忆,自己好像吐得很厉害。   明心看她还是初醒的迟钝,也不多话,禀道:“既然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叫人去告知朱公子一声,朱公子昨晚守了姑娘一夜呢,方才有事才是出去了。”   她们家公子可是特地交代了,务必要在这位姑娘跟前多说朱公子的好话。不过她这话并不假,那位朱公子真是个痴情人,可是生生照顾了这位姑娘一宿没有合眼。   朱公子……阿福长睫微动,原来她已经不在香如故了么?阿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忽然咕噜一声,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自己的肚子响了。   “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刚醒来定然是饿了,还请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吩咐厨房送吃的来,”明心看她因为肚子叫害羞地红了耳垂,只觉这位小姑娘甚是可爱,语气越发的柔软。   “劳烦明心姐姐了,”阿福头一回接触这样规矩的丫头,言语间不免客气。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明心福了一福,忙出门张罗去了。正巧屋门口就遇到提了热水的明月回来,“姑娘醒了,你先服侍她换身衣裳,朱公子知道了定然是要来的。”   “我省得,”明月听见人醒了也是高兴,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   外院的书房里头,吴明德站得笔直,头却低到了胸口,他在向朱公子汇报香如故火灾的进展,声音是越来越没有底气,“有经验的仵作也查了,确实是烧死的。”   好不容易有个在朱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哪知道事情竟然那么棘手。香如故被一把火烧了不说,里面的人都没了。明眼人都知道蹊跷,偌大一个香如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据救火的人说,香如故的火势大得邪性,不多时就把香如故烧成了一片白地,救都救不及。   可就是找不到人祸的证据啊,什么蛛丝马迹都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还好有个被吴明德叫来服侍阿福而幸免于难的兴儿,然而死在火里的人数与兴儿所说又对上了,姑娘、丫头、婆子、一个不少。只除了门房小厮车夫到底有几个,兴儿自己都说不清楚,难以核对,看起来香如故是死绝了。   难不成真的是天灾而已?   吴明德自己都很没底气把这个结论回复给朱公子。   “明德辛苦了,”朱公子语气宽和,还亲近地拍了拍吴明德的肩。   吴明德激动地涨红了脸,受之有愧啊,他都没有帮到什么忙。   若是查给芷沅下毒的凶手,他还可以期待一下吴明德,香如故的大火,吴明德也只能查到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了。朱公子淡淡道:“只怕这就是一场天灾,不必再查了。”   朱公子习惯性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这样的手笔,后背之人必不简单,只是一场大火究竟是想要掩盖什么呢?香如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每当朱公子不说话,他就觉得压力好大。吴明德悄悄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背脊,努力站得像青松一样直。   他已经能够肯定这位朱公子的身份了,昨夜他与朱公子的侍卫迎面相遇,那几个侍卫衣角的金线麒麟被火把一照格外的狰狞醒目。据他所知,金线麒麟可是燕王府侍卫的标志,燕王的母亲贤妃又是姓朱。没想到自己陪玩了几日的纨绔公子竟然是位大佛,吴明德惊诧之余又十分荣幸,燕王殿下这是信任他啊,才会不避讳他召见自己的侍卫。   正当吴明德认真罚站,屋外忽然传来人声,他忙出了门去看,回来就高兴的跟朱公子报喜,“公子,夫人醒了!”知道了朱公子的身份,吴明德是不敢再厚着脸皮叫嫂夫人了。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主动向吴明德暴露了身份的燕王殿下,微微点了点他矜贵的下巴,语气从容不迫,“我去看看她,你自便。”   人刚醒就要去看,再从容的语气也掩盖不了燕王殿下迫切的心情。   吴明德不敢耽搁他的大事,一点不废话,亲自送了燕王到后院才是站住了脚。   几只花羽毛的灰麻雀在桃花枝头叫得欢快热闹,吴明德看着湛蓝天空飘过的悠悠白云,心下感慨,这芷沅姑娘真是好命喽,一下子麻雀飞上了枝头,只看燕王对她的上心程度,只怕日后造化不凡。   阿福穿了一件月白绣白玉兰的杭绸衫子,背靠大迎枕坐在床上,肤色是病态的苍白,有种弱不胜衣的伶仃。   明月没有给她上妆掩饰这样的病弱姿态,还给她梳了个楚楚可怜的侧偏发髻,不戴珠钗,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绕过细白的脖颈,垂顺在胸前,略略遮住了她衣领处露出的肌肤,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媚。   明月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如斯美人,就是女人看了都想要怜惜她,只可惜美人年幼,那个朱公子不要欺负她才好。   阿福没有照镜子,对自己的装扮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有些不开心,明月和明心都说她大病初愈,不能沾油星,只给她喝白粥。   那个白粥有什么好喝的嘛,好歹要加点鸡丝呀。阿福在喝到粥之前还是很嫌弃的,被明月捏着勺子喂了一勺粥,眼睛就亮了,这个粥也太好喝了吧!   上好的胭脂米熬制的粥又稠又香,都熬出了一层厚厚的米油,软糯清香,入口即化,比她这辈子喝过的粥都好喝。   也不要人喂了,阿福自己端着碗咕噜咕噜一下子就喝光了。   “我还想要一碗,”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微红,刚刚嫌弃的是她,现在吃不够的还是她。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明心笑出声来,还没来得及提醒她鼻子尖上沾了一粒米,朱公子就大步进来了。她悄悄对着阿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和明月一起退了下去。   “很好吃?”燕王也看见了她小巧翘挺的鼻子尖上沾了一粒淡粉色的米粒,像是一颗小珍珠,他嘴角带了笑,伸手拈了那粒米。   啊,好丢脸,阿福看着落在燕王指尖的米粒,羞臊地咬了唇。   哪知道那个朱公子真不是正经人,居然把那粒米含进了嘴里,还要对她笑,“果然好吃。”   阿福的脸顿时变成了熟透的小樱桃啦。 第11章   “怎么脸这么红,难道又发热了?”燕王假作不知阿福脸红的缘由,低低笑了几声。   初次见面,阿福就觉得这位朱公子的声音好听,此时听他低笑,便如春风吹皱了春水,一颗心也跟着他的笑声颤动起来。   看见阿福的脸色愈红了几分,燕王噙着笑,抬手落在阿福滚烫的小脸上。指尖触到的肌肤柔嫩之极,让他想起了慧姐儿爱吃的奶豆腐,白软嫩滑,吹弹可破。他指下不敢用力,生怕碰破了,便只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更红了呢,”燕王收回了手,捻着指尖淡笑道。他正值气血方刚,跟前的人又是梦中缠绵入骨的徐氏,不免下腹燥热,只是一看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他不得不压下了起伏的心绪,默念三遍清心咒,美人尚小,可有得等。   为什么红,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阿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了那不正经的朱公子一眼。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就像是话本里的翩翩佳公子,可行事却像故事中调戏佳人最后被佳公子惩恶了的纨绔。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朱公子一眼,还笑,还笑,就不能正经点么!   被阿福瞪了几眼,燕王也不生气,只觉得小姑娘这样生动活泼甚好,他是不愿再看到她气若游丝的模样了,梦中剜心之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刚进来,听你说还要一碗,”燕王转眼看到一个雕漆描金的食盒搁在一旁贴螺钿花草的紫檀几子上,他揭开盖子,里头是汝窑的天青冰裂大肚瓮,揭开一看,胭脂米粥衬着天青瓷色犹如桃花般冶艳。   美食美器,燕王看在眼里,却眸色微冷,扬州的奢靡之风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商人巨贾为了取乐竟有把金箔往水里扔了,看人争抢为乐的。而扬州知府家里,吃穿用度无不精细,价值连城的汝窑瓷也可拿来盛粥。无怪乎有人说举国之财聚于江浙。   燕王思及去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朝廷却无力赈灾,眉峰越发的冷峻。   大梁新立,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江浙之地因前朝福王肉坦而降,得以免受战火之苦,繁华依旧,同时前朝余孽却也得以喘息,如滴水入海,藏匿其中。在江南,朝廷的掌控还是弱了。   “我吃好了,”阿福敏锐察觉到朱公子气息微变,以为是他嫌弃自己吃得多,她小心翼翼望着朱公子,小声说道,“不要了。”   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话音刚落就很不给主人面子地响了起来,“咕噜噜”。   燕王一下子笑了,调侃地看她,“这就是吃好了?”   “我睡了太久,饿狠了才会吃这么多,”阿福红着脸解释,都怪那个碗太小了,只有她拳头大,只装得下三两口粥,怎么能吃得饱嘛。她说着说着,神色不免带了些委屈。这真不能怪她吃得多!   燕王看她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十分有趣,暂且把天下大事放到一旁,亲手给小姑娘盛了一碗粥,“你刚醒来,肠胃还弱,不能一气吃太多。”   “嗯嗯,”阿福乖乖点头,“我再吃一碗也就够了。”论耐饿,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要不然怎么维持削肩细腰没有胸的杨柳身材呢。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她一点都不馋!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燕王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宽慰地说了一句,拿了金丝包边的白瓷勺仔细喂她喝粥。   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阿福觉得不好意思,可又不好拒绝,妈妈说了,瘦马是伺候人的,要婉转柔顺,所以朱公子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能拒绝。   好在如何把饭吃得姿态动人她是认真学过了的,并不怯,朱唇微启,轻轻地咬住了勺子。阿福本身气质清甜纯美,然而那花瓣儿一般娇嫩的唇含着白瓷的勺子,恁地平添几分风情来。   阿福不知道,瘦马培训里的姿态当然是怎样勾人怎样来的,她这么轻轻一咬,燕王殿下看得一热,忙把勺子递给了阿福,叫她自己吃。   自己吃还自在些,阿福也不在意朱公子的半途而废,接过碗迅速而优雅地把粥喝完了。燕王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喝的时候就端庄了。   “朱公子,我想回香如故看看可以么?”阿福待朱公子放下碗,才是小心而期盼地问他。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病的?”燕王避而不答,反问道。   “我喝多了酒,许是受了寒,”阿福还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加了红枣桂圆蜂蜜的绍兴女儿红喝起来甜甜的,姐妹们一劝,她就多喝了几杯。   “你可知道你是中毒了,”燕王瞧着她傻乎乎的,这要没有他护着,往后在王府里可怎么活。   中毒?她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阿福不解。她没发现她居然一点都不怀疑朱公子的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中毒不是生病,“我是在香如故中的毒,所以公子提前把我接了来?”   倒也不是傻到底,燕王点头,“你可知道是谁给你下毒?”   她最后三杯酒是与含烟姑娘喝的,可酒是兴儿给她倒的,再说含烟姑娘为人清傲,不像是会下毒害她的人。阿福忽然记起来那日被阿芙喂下去的解酒茶,苦得像是药汁。不,不会的,阿芙怎么会害她呢?阿福不愿意如此揣测自己视同亲妹的阿芙,可那日灯下阿芙嘴角诡秘的笑在她脑中越发的清晰。   “看来你自己也猜到了,”燕王看她紧抿着唇,唇边那粒小梨涡就陷得更深了,怜惜地摸摸她的发,“忘了吧,明日我们启程回京,这里的事你就不要记挂了。”   朱公子的话已是肯定了她的猜测,阿福心中绞痛,强撑着与燕王道谢:“谢谢公子救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不值得,”燕王捧了阿福的脸细细与她擦泪,他只喜欢她在某些时候落泪。   这样的温柔体贴是阿福不曾从徐妈妈又或者姐妹们身上得到的,阿福忍不住扑进了燕王怀里,不顾姿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委屈的时候了,“我真心待她,她为何狠心害我?”   “只当是喂了阿黄,”燕王拍着她的背,把人抱得紧紧的,心都被她的眼泪泡软了。她是重情之人,若是知道香如故已经不在了,怕是会大恸伤身,不如瞒着她,他自会为她找出公道。   “阿黄是谁?”阿福哭着打了个嗝,闷声闷气地问。她知道朱公子是在安慰她,她不能辜负了朱公子的好意。   “是我养的一条大黄狗,贪吃得很,”燕王耐心哄着阿福,“不过它会自己抓兔子狐狸打牙祭,吃得油光水滑的。你这样爱吃,它也会喜欢你的。”说到阿黄,燕王忽然皱眉,为何梦中他带着徐氏打猎,却没有带阿黄?   “它会不会咬我?”阿福听说是朱公子养的大黄狗,就想到了那句良心都被狗吃了的话,哭声稍歇。毕竟是年纪还小,她念着那只厉害的大黄狗,把伤心分散了些,“妈妈怕猫儿狗儿抓咬,在我们身上留了伤疤,是不许我们养这些的。”   “你对它好,它也就对你好,沅沅这么可爱,它是不会咬你的。”燕王暂时放下了疑窦,温声道。   所以人竟然不如狗么?阿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公子对我好,我也会对公子很好很好的。”尽管她不知道朱公子对她的好能够维持多久,她会永远记得朱公子此时对她的好,一心一意伺候他,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好,”燕王听着她的柔声细语,心中甜如蜜糖,他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谁也不能再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我这就出来了,还没有与妈妈和姐妹们道别呢,”香如故除了一个阿芙,还有很多的好姐妹和教导她的妈妈们,没能坐着轿子出门子已经很遗憾了,临走前不能再看看大家就更遗憾了。   怎么又惦记起来香如故了,燕王很是烦恼,只得又撒了个谎,“她们说因为兰汀的事没脸见你,就不见了,只派了你的丫头来给你送东西。”   “兴儿?”阿福虽然失望,但大家应该是叫兴儿带了话的。   “你大病初愈不能劳神,午睡起来,我再叫那个丫头来见你。”燕王扶着阿福躺下,取过茶炉上的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叫她午睡。   阿福哭了一场也觉得累了,听话地乖乖躺在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12章   毕竟是年轻,睡了一觉起来,阿福就更精神了些。   明月从外头抱了一捧白玉兰进来,看见阿福醒来,笑道:“姑娘睡了一觉精神头就好了许多。”   听了这话,阿福抿着嘴笑,唇边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可爱极了。精神点才好,她也好同兴儿说自己很好,让大家不要担心。   “我们家花园里有株高大的白玉兰,开得十分漂亮,奴婢就想着折几枝花来给姑娘赏赏,解解闷儿。”明月笑着把白玉兰给阿福看。   玉兰花儿洁白如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吐蕊盛开,各有各的好看。阿福也是爱花的,见了这生机勃勃的花朵确实心情开朗,“很漂亮,明月姐姐费心了。”   见她是真的喜欢,明月就欢喜的找花瓶插花去了。最后翻出来个雨过天青的花觚,把花供着放到了罗汉床的小方桌上。   阿福觉得自己精神渐足,不愿在床上见兴儿,央着明月给她画了个淡妆,在罗汉床上坐着等兴儿。   兴儿被明心引着进了阿福住的院子。   三间正屋的院子,铺着琉璃青瓦,雕梁画栋,地上是整齐的水磨方砖,干净如洗,几株粉色桃花开在庑廊旁边,正屋的台阶下几口大缸,又养了几丛刚刚冒出嫩叶的睡莲。   看来芷沅姑娘是真被那朱公子放在心上了,兴儿握紧了汗津津的拳头,随着明心进了屋子。   阿福听到声音,抬眼儿往门口望去。   她目光纯净,透着纯粹的欢喜,兴儿心中一痛,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下了头,轻声唤,“姑娘。”规规矩矩给阿福行了个礼。   “怎么几日不见就与我生分了,”阿福招手让兴儿一同坐到罗汉床上。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离,从来就不讲什么主仆规矩,兴儿忽然这么正经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府里规矩大,我怕给姑娘丢面子,”兴儿想起朱公子亲见她所说的话,勉强笑了笑,尽力用欢悦的语气说道,“姑娘嫁了个好人家,我们都很高兴呢。”   一场大火,香如故没了,大家都不在了,她侥幸逃过一劫,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朱公子为了不让芷沅伤心,便吩咐她瞒着她。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香如故的公道何在”,朱公子却说会为了芷沅追查到底。不管朱公子是为了找给芷沅下毒的凶手,才是顺带给香如故一个公道,她都感激他。所以她会好好的瞒着芷沅的。   兴儿的目光掠过花觚里纤雅皎洁的白玉兰,落在穿着茶白衫子的阿福身上。芷沅姑娘被照顾得很精心,就像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柔美娇嫩,天真而生机勃勃。她也不愿破坏这一份生嫩的美好,就让芷沅以为大家都好好的待在香如故罢。   她似感叹地说了一句:“朱公子对姑娘真好,我们大家也都放心了。”   阿福想到了朱公子给她的拥抱,有些羞涩,“大家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的。”阿福说着看了看侍立在旁的明月和明心。   两人知机,借口换茶,一同出了门去。   阿福这才略期待的问:“妈妈可有话要交代我?”她因为意外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也不知道妈妈还有什么要教她的。   “妈妈说姑娘要好好伺候朱公子,不要淘气,趁着受宠,早些生个孩子傍身。”兴儿依着徐婆子的口气给阿福编了几句话,打开了她带来的包袱,“这是妈妈给你订的嫁衣,妈妈说没能让你坐着轿子出门亏了你了,这个嫁衣却是必须送来的。”   嫁衣底下又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长匣子,红漆的,贴了双囍字。兴儿打开来给阿福看,里头是陪送给出门子姑娘的嫁妆。按着徐婆子往日的规矩,除了嫁衣,香如故还会陪送些头面首饰和几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可香如故都烧成了白地,想找一件给芷沅姑娘做念想的都没有。兴儿拿来的这些除了衣裳是李裁缝送来的,剩下都是朱公子听她说了以后令人添的。   嫁妆匣子里头就是几样首饰和几锭崭新的雪花银。阿福往匣子里逡巡了一圈,眼睑微颤,垂下头摸了摸那金线牡丹的华美嫁衣,眼圈儿有些红,这衣裳果然如妈妈说的漂亮,“烦你转告妈妈,女儿不能亲自与她告别了,妈妈的养育之恩,芷沅记在心中。”   兴儿只以为阿福是因为感动才是红了眼眶,笑道:“姑娘好好儿的,妈妈就高兴了。”   阿福缓缓点了点头,把嫁妆盒子合上了,嫁衣却舍不得放,仔仔细细地叠了放在身边,“我明日要穿的。”   “姐妹们可有话与我说,”阿福期盼地看着兴儿。   “含烟姑娘没什么说的,紫嫣姑娘和紫玉姑娘让姑娘好生保重,其他的姑娘们都让我给你带个好儿,”兴儿无话可带,匆匆一语带过,“那日姑娘们道喜送的礼物,在朱公子接走姑娘的时候,我就都给姑娘送来了。”   阿福点点头,“姐妹们安好就好了。”   兴儿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心里一惊,笑道:“姑娘们自然都好,姑娘不必担心。”   见阿福神色有些郁郁,兴儿忙起身告辞,“我出来的太久了,妈妈还等着我回话呢,我这就走了,姑娘保重。”   阿福腿脚还是无力,便没有勉强站起来送兴儿,她挺直了身子坐着,目送兴儿出门。   兴儿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阿福一眼,明暗交替的光影里,那美丽纤弱的小姑娘仿佛一株柔韧的兰,石头缝里也能挣扎着开出花儿来。   两人视线相对,兴儿弯着眼睛笑了笑,世人皆以为瘦马柔弱可欺,却不知道她们尝遍世间百态,练就了愈加坚韧的心。   燕王还是不放心阿福,她刚见完兴儿,他就背着手儿进了阿福的屋子。或者说是两日前,他自己暂住的屋子。   男人的住处自然是冷硬些,可自打屋子里换了一个人来住,燕王就觉得这屋子里添了几分金屋藏娇的香艳。纵然阿福自己坐在榻上,低着头摆弄嫁衣,没功夫搭理他,燕王殿下也不觉得生气,看见摆在罗汉榻上的白玉兰,他没话找话地对阿福说,“你这花不错,摆得好。”   “那可是明月的功劳,”阿福忙擦了擦眼泪,没敢立刻就抬起头看燕王。   “怎么哭了,”燕王皱眉,刚醒来就连哭两场,多伤身呢。   “想到往后就见不到妈妈和姐妹们了,我有些难过,”既然都被发现了,阿福就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被眼泪泡得水盈盈的眼睛,梨花带雨不外如是。   “往后你有我,”燕王被她这样湿漉漉的可怜眼神看着,越发不忍说出真相,只怜惜地把她抱在怀里。   “嗯,”阿福依恋地靠在燕王怀里,不再说想要见香如故里的人的话,她心里已是有了模糊的猜测,香如故应当是生了变故了。兴许是阿芙给她下毒的事,让朱公子迁怒了香如故,所以大家才是没有什么话给她。   她小心翼翼地给香如故求了个情,“做错了事的只是阿芙,公子不要迁怒了大家。”朱公子身份尊贵,若是迁怒香如故,只怕都不用他亲自吩咐,吴公子的权势就能把香如故压死。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燕王温声道:“你放心。”为了她,他也要给香如故一个公道的。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令人信服的魅力,阿福放心的点了头。   至晚,燕王陪着阿福喝了一顿粥,这才回了自己暂住的书房。   曹正淳站得笔直,看燕王优雅而迅速地消灭了两碗鸡丝面,忍不住腹诽,他这二十几年就没看过哪个宠爱小妾的男人,能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自己苦哈哈住书房的。   如今,竟然在自家英明神武的燕王殿下身上见到了。那个芷沅姑娘怕不是个妖姬!否则王爷怎么一见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查得怎么样了?”燕王满足的放下碗,还是有肉吃才是爽快啊。   曹正淳不提防燕王突然发问,蹭地一下绷紧了,“我等在扬州行事不便,没能查到更多,只听闻梨花巷的阮湘湘家走丢了一个小丫头。”   走丢一个丫头,燕王摩挲着指上的碧玉扳指,越发的对兰汀身后的秘密好奇,“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依属下看,倒像是皇长孙的手笔。”曹正淳语气肯定。皇长孙李然远比他的父亲太子李浩更工于心计,这几年来,暗中对王爷下黑手的人已从太子变成了皇长孙。   这就奇怪了,李然千里迢迢派人烧了香如故,他是打算做什么文章?   燕王还在思索,曹正淳忽然大惊道,“王爷,皇长孙莫不是要栽赃!”   燕王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得力侍卫,莫说他真的烧了一个香如故,就是一条梨花巷又能如何,只不过被腐儒骂几声,谁还能动他?   曹正淳说完也觉得自己傻了,要是王爷这么好动,他们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回京后继续追查,找一找兰汀的下落。”燕王思及兰汀与芷沅过于相似的容貌,心生忧虑。 第13章   晚上阿福却睡不着,靠着软枕,坐在床上看明月和明心给她收拾行李。   “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因为要得急,只买了成衣,姑娘先将就着穿,”明月负责叠衣裳,一会儿功夫就装了满满一箱的春衫和夏衫,“这几件披风就搁上头,船上风大,夜里凉,姑娘要当心身子。”   “我怎么有这么多衣裳了?”阿福看着明月装了满满一个箱笼的衣裙,很是讶异。   “不止呢,”明心笑道,“要不是来不及量身定做,还会更多,朱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听外院的小厮说朱公子装了满满一船绸缎,要运去京城呢,姑娘往后新衣裳更穿不完了。”   “别胡乱编排,”明心却是不信朱公子仅仅是个商人的,否则自家公子能那么狗腿儿?她合上装了内衣和月事带的箱子,落了锁,对阿福道:“船上不方便洗衣裳,这箱子里都是洗干净晒过了太阳的,姑娘要换洗也方便。听说扬州到京城要走十几日,这些衣裳应当够用了。”   “那么远啊,”阿福这辈子就没出过远门,最远也不过是到西郊的大明寺进香,听说进京要走十几日,那真是去家千里了。   “那可是天子坐镇的地方,”明月对天子脚下的京城很是好奇。   “能有我们扬州繁华?”明心自有一股扬州本地人的骄傲,听老人们讲古,前朝覆灭之时可是在京城放了一把大火,大梁这才立国几年,指不定京城中还有焦土呢。   “可是京城贵人多呀,”明月跟着顶了一句。   “多又与我等有什么干系,更容易得罪贵人么?”明心说着话也不落下手里的活计,把阿福的东西都装好了,一一落了锁。   “好了,两位姐姐别吵,”阿福忙做和事佬,“等我去了就知道京城到底好不好了。”   明月和明心对视一眼,也觉得为了这个拌嘴显得很蠢,明月就扭头催阿福睡觉,“天已经晚了,姑娘先睡罢,明日可要早起。”   听了这话,阿福往下一缩,扯过被子盖到下巴,眨巴着大眼睛道:“我这就睡了。”   结果等到明月明心吹了灯出去了好久,阿福还是睡不着。今日的月色淡淡的,阿福借着月光下了床,打开装礼物的箱子,找出来那把湘妃竹的扇面。明心不知这把扇子来历,见搁在香如故众人送的礼物里,怕碰坏了还给扇子找了个匣子装着。   阿福拿出扇子,褪下了手上的翡翠镯子。这镯子是妈妈送的,可另一只在阿芙手里,她舍不得扔却越不愿意戴了,用帕子紧紧裹了几层,放进匣子里装好。她便拿着扇子站到了窗前,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啪”,阿福听见扇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深吸一口终于释然。   次日,阿福是穿着徐婆子给她订的嫁衣出门的。为了衬那一身朱红的嫁衣,她还特地画了个美丽的妆,涂了正红唇脂,越发显得明目皓齿,艳若芙蕖,若不是她年岁不足,定然还能更盛几分。   阿福照了照镜子,心里生出几分待嫁的忐忑,朱公子看到她这样,会更喜欢她一些吗?   燕王亲来接她,看她一身红妆,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也觉得高兴,不顾众人眼光,亲自抱了她出门。   阿福只想着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的装扮,没想到朱公子行事这么放荡不羁,羞得不敢抬头,只蜷着身子把头埋在朱公子怀里,做了一只缩头的小乌龟。可环在朱公子脖子上的手却是听从心意舍不得撒手,嘴角也默默挂了笑。   今日她就出嫁了,以后朱公子就是她的夫君和依靠。这么想着阿福倒也不觉得被人盯着看有多羞臊了,她悄悄抬起头看了朱公子一眼,面如冠玉、唇若含朱、鼻如悬胆、剑眉星目……她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美男子的词都拿来夸了朱公子一遍,咧着嘴偷偷笑了,朱公子长得真俊呀。   马车是停在别院门口的,燕王这抱美而行的风姿整个别院的人都看见了,见惯了扬州风月的别院众人和吴明德只觉得理所当然,甚是风流,燕王府的侍卫们却是头一回见自家高冷王爷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看得眼睛都直了。   曹正淳“啪啪啪”几连拍,把那几个没出息的打醒,自己挺直了腰杆,真是没见识,这才到哪呢,他赌一年俸禄,往后更“昏庸”的王爷也能见得到。   “下回不要当着人前这样了,不好。”阿福打心里很喜欢朱公子这样宠爱她的感觉,可是又怕对朱公子的名声不好。   燕王刚把阿福放在车里,就被阿福拉住了袖子。   “如何不好?”燕王看她红得耳朵都要滴血了,就连额头上的朱砂痣都越发的红得跟珊瑚珠子似的,说话不敢看他,长长的眼睫毛颤呀颤,不由好笑,小丫头还知道害羞了。   “有损公子的颜面,”阿福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可一遇到朱公子深邃的目光她就又成了缩头小乌龟,深深地低下头去了。心里再一次感叹,朱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呐。   少女情怀总是诗,如此英俊多情的公子,怎么能不轻易爱上他呢。   “我抱自己的人,损什么颜面,”燕王殿下霸气十足,“旁人羡慕都还来不及。”   一开始对她好,主要是受了梦境的影响,可处了几日,这样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就算不曾做过梦,他也想要对她好,只是目前好的方向无法与梦里一致。   燕王揉了揉阿福的头,“别胡思乱想,我对你好,旁人只有羡慕的,谁也无法中伤你我。”   他说什么她都信,阿福心里甜滋滋的,乖乖点了头。   “这里到码头不远,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害怕,”燕王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她本来年纪就还小,正是该被父母长辈宠着的时候,如今却以姬妾的身份,将要被他带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都是出嫁的大人了,怎么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可是朱公子这样跟她说话,她也觉得好开心,阿福抿了抿唇,含羞带怯地看了跟前高大的男人一眼,“我知道公子在外面,就不怕了。”   甜言蜜语,阿福她也是很会说哒!   燕王一不留神就被喂了一嘴糖,心里头甜滋滋的,语气柔软的说了一个“乖”,这才从车里出去了。   阿福马上扑到车窗前,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她家朱公子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啊呀,我家公子真厉害!   “明德就不必送我了,”燕王坐在马上,对正艰难地往马背上爬的吴明德道。   平日里出门都是靠马车和轿子,从没打算学骑马的吴明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公子见笑了,我这就能上马了。”燕王殿下来他没能迎接,燕王殿下走,他怎么也要去送啊。   “不必,”燕王觉得吴明德爬马背的样子很伤眼睛,并不想再看,他语含深意的对吴明德说,“要起风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免得淋了雨。”扬州知府为人不错,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倒是可以用。   吴明德其实没听的太懂,却也知道燕王是好心提醒,忙立正站直了,正正经经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提醒。”   待目送燕王一行远去了,吴明德立刻对身后的小厮大叫,“快备车,本公子要回家!”   却说阿福坐着车到了码头,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来扶她下车,“奴婢翠眉,是公子身边伺候的,公子吩咐奴婢来伺候姑娘。”   阿福溜了这位翠眉姑娘一眼,有些酸,无他,这个丫头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杏眼桃腮的,虽然是比不上她啦,但是也是一等的貌美呀。瞧瞧她说的话,是公子身边伺候的,哼,她还是公子的枕边人呢!   “翠眉姐姐辛苦了,”阿福小心眼的在心里头的小本本上记了翠眉一笔,语气也不冷不热。   翠眉微微皱眉,果然是瘦马出身,如此烟视媚行,不知礼数,她克制自己的不喜,扶着王爷买的瘦马上了船。   燕王假作商贾身份,带了一艘三层的大船下扬州,阿福看这船十分气派,又在心里对朱公子更崇拜一分,自家公子真是厉害能干,这么年轻就有一艘大船呢!   她站在甲板上,往下望,码头上人来人往,骑着白马穿着宝蓝衣袍的朱公子真是佳人独立。   燕王正在贯彻自己的商人身份与绸缎庄的掌柜寒暄,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正巧与阿福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嘴角扬了扬。   阿福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姑娘,甲板上人多眼杂,还请姑娘回房,”翠眉认为阿福举止轻浮,越发不喜,催着她进去。   阿福依依不舍地看了燕王一眼,这才进了房间。 第14章   阿福是第一次在大运河上坐船,船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非常的新奇,离愁别绪就不那么明显了。   不久船就拔锚离岸了,刚离开码头不远,大运河两岸都是黛瓦白墙的人家,早晨还有淡淡薄雾飘在河面上,阿福趴在窗前看去,这两岸风光真如画卷一般秀丽。朱公子的楼船又高大,从旁而过的许多小船,在她们家楼船的对比下,更显得小巧玲珑了,更是让阿福觉得有趣,趴在窗上看个不停。   “姑娘,这河上人多眼杂,把窗纱放下罢,”翠眉今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年纪这么小的瘦马就妖妖挑挑的,可别把王爷勾坏了。   这个翠眉的语气真是讨厌,明显是看不起她。阿福对人的喜欢厌恶向来单纯,你对我好,我当然也对你好,你要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她嘴唇微抿,没有跟翠眉说话,却也安分的放下了梅子青的窗纱。唉,真想让朱公子来陪她呀。   大概朱公子是有些忙,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是不见他来。船上人又多,阿福谨守本分并不敢独自出去走动,只能打络子打发时间,盼着朱公子记起她来。   哪知吃完了午饭还是没等到人,只等到了朱公子叫人送来的一只小乌龟。养在瓦盆里的绿壳小乌龟只有阿福的手掌大小,头脚都缩在壳里,看上去就是一块搁在水底的龟壳。   然后她一个下午就在逗乌龟冒头中度过了。到了傍晚,燕王特地来陪她吃饭,看见她跪在榻上,拿着一根丝绦在逗乌龟,不禁笑道:“你越逗它,恐怕它往壳子里藏得更深。”   “公子,”阿福一看朱公子来了,哪还顾得上小乌龟,欢喜的跳下榻,热情的小狗狗一样围着她家朱公子转。   燕王就牵着她的手坐下了。阿福是第一次跟男人手牵手,心里慌慌,可又觉得甜,燕王想要松手她还舍不得放,娇滴滴的拉住了燕王的一根手指头。   这两三年为了不被皇帝和太子猜忌,燕王故意行事放诞了些,在京城里也是有名的浪荡王爷,秦楼楚馆没少跟着人去,可他去归去,倒也不跟着那些真纨绔胡闹,再加上他时常冷脸,美人们也不敢大胆献媚,像阿福这样的,胆子大到勾着他手指头不放的,竟然是头一个。   光天白日的,燕王觉得有些不对,可看徐氏那么欢喜的样子,他就心软了,反正是自己屋子里,她放肆些就放肆些罢,便任由阿福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叫他看小乌龟了。   “公子喝茶,”翠眉端着一盏茶进来,看见那瘦马毫无规矩地腻在王爷身边,又忍不住皱眉,王爷虽然爱美色了些,可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往府里带的,怎么会买瘦马?   当着翠眉的面跟徐氏腻歪,燕王老脸有些发红,只是他一贯脸冷,旁人也看不出蹊跷来。   “翠眉,这几日你就辛苦些,把规矩与徐氏说说,”燕王仪容端正的对翠眉说,可手指还是被阿福握在手里,他自己也不拿出来。   翠眉目光一扫两人交接的衣袖,垂下头答应了。   阿福看她答应得不情不愿的,在心里哼了一声,开口甜甜地说:“那会不会太麻烦翠眉姐姐了呀。”   燕王虽然是一个十几岁就开始混在军营大老粗里的男人,但是他对阿福是真上心,立刻就察觉了徐氏对翠眉的不喜,他也不偏帮,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翠眉是仆,你是主,没有麻烦不麻烦的。”   翠眉听见燕王这么说,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可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家出身,贤妃娘娘派去照顾燕王殿下的,这瘦马也配做她的主?   阿福也在心里嘀咕,朱公子是不是生气她胡乱吃醋了?那她安分点吧,乖乖的,阿福想着忙讨好地对燕王一笑,“公子我一定会好好学规矩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打小就没少学,肯定能学得很快的,就不用看这个翠眉的臭脸了。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燕王心想不能在奴婢面前落徐氏的面子,就挥手让翠眉退下了。才是问娇憨地捏着他手指的阿福,“你不喜欢翠眉?”   要是早两日,被朱公子这么问,阿福她就不敢说真话了,可她已经明白了朱公子对她可以说是宠溺的好,这话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她就坦诚道:“是她先不喜欢我的,翠眉姑娘大概是看不起我的身份吧。”   说完了翠眉的坏话,阿福就偷偷打量朱公子神色,她大着胆子说着话也是个测试,她想看看朱公子对她容忍的底线是什么,要是还比不上一个丫头,那她往后就更努力一点,争取在朱公子心上多占一点点份量。   燕王皱眉,他原本带翠眉出来就是想着要是找到了徐氏,能有个信得过的人服侍她,教导她王府里的规矩。他没想到会是个两看相厌的局面。   “公子放心,我会好好跟她学规矩的,”阿福见朱公子不说话,忙笑着做保证。罢了,这次比不过,往后还有机会嘛。她先好好学规矩,然后就可以早早摆脱翠眉了,她自己也很能干,不需要人伺候。   “不要妄自菲薄,往后在府里,谁都不敢慢待你,”燕王原本的打算是叫宫中女官出身的翠眉调。教一下徐氏的规矩,他好给徐氏按个落魄官家小姐的身份,现在看来是他行事不周了,还不如等徐氏入了府,请白小姐帮忙更可靠。   “翠眉是我母亲给的丫头,”燕王给阿福解释道,他母妃担心他身边没有人伺候,给他拨了几个宫女,翠眉是最能干本分的,才是在王府里留到了今天,“因而在府里有几分体面,但你也不必让她,有我呢。”要不是他府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也不会挑了翠眉跟来。   原来是这样,阿福就了然翠眉对她的敌意何来了,妈妈可是教过了,想当通房的丫头都是野心勃勃,她们比她们这些后来的更早跟在男主人身边,更了解男主人的喜好,一定要小心仔细提防!   阿福警惕起来,越发的乖巧,“嗯嗯,我都听公子的。”她忍着羞涩把头靠在朱公子胳膊上,像只撒娇的猫儿一样蹭了蹭。朱公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这样的清淡优雅。   甜软可人的小姑娘总是能让人心软的,燕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指着瓦盆里探出头来的小乌龟,“乌龟露头了。”刚才不是一直在逗乌龟么,别错过了。   阿福忙抬起身子去看,那小乌龟又胆小的把脑袋缩回去了。   燕王看她失望的样子,失笑道:“你看它像不像你,一害羞就把头埋起来。”   她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像小乌龟了!阿福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   惹得燕王又是一阵笑。   翠眉站在屋子外听见王爷又笑了,脸色就不太好看。   曹正淳倒是觉得高兴,这芷沅姑娘能让王爷开怀也不枉费王爷对她的心意了。   一眨眼,就在船上过了几日。   阿福平日里跟着翠眉学习规矩,朱公子有空了,就来陪她闲话,或者他们一个看书,一个拿着丝线打络子,纵然不说话,也十分的宁静安适。阿福都爱上这船上的生活了,只除了一样,朱公子这么久了还是不在她房里留宿,   阿福多急呀,怎么朱公子就是不留宿呢?她身子已经好了呀,能吃能睡,养得油光水滑了呀。朱公子怎么还是不来吃掉她呢?   阿福想得心慌,难道她还不够漂亮?   这天她就趁着翠眉不再,自己偷偷用梅色薄纱罩衫改了一件贴身的小衣,薄纱轻透,穿在身上影影绰绰的,她往铜镜里一看,这衣裳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顿时脸都羞红了。   到了晚上,阿福就开始盼着朱公子来,却一直等到掌灯,眼看夜深了,大概朱公子是不回来了,阿福失落地准备睡下了,突然河面上噪杂起来,她隐隐听见有人在喊闹水匪了!   阿福忙爬到窗户上去看,隔着窗纱,她看见外头起了火光,河面乱糟糟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自家船上也乱起来了,人声鼎沸,她听得更清楚了,是水匪来了。   阿福只担心朱公子,忙穿了鞋下床。 第15章   河面上闹起来的时候,燕王正在喝下火的菊花甘草茶。   这几日徐氏黏他得紧,一双儿水汪汪的卧蚕眼儿时常欢喜又妩媚地看着他,怎么能不让他怜惜。可徐氏年纪还小呢,他倒不至于对她升起什么禽兽的念头来,但是每当到了夜里,那恼人的春。梦就来了。   燕王肃着脸又喝了一口茶,他昨晚竟然梦见自己把徐氏压在甲板上头,架着她的腿儿在肩上,汗涔涔的黑发黏在徐氏长开了越发明丽绝艳的脸上,迷乱而疯狂,直到徐氏受不住绞紧了身子,他便溃不成军,一泻千里……   次日醒来,燕王殿下淡定而熟门熟路地把濡湿了的亵裤扔水里了,并且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发现。无他,惟手熟尔。   但是,这简直是荒唐!燕王殿下又喝了一口茶消火,他什么时候那么短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的滋味。   那伙不长眼的水匪就是在此情此景下,燕王殿下火气正旺的时候冒出来的。   听见闹水匪,燕王哐地搁下茶碗,取了挂在书房中的弓箭,打开门出去。   “王爷,”曹正淳正指挥着侍卫们疏散混乱的船工,他自己则带着十几个兄弟守在燕王周围,看见惊动了燕王,忙上前禀报,“不过是普通小贼,王爷还请稍等,属下这就把他们拿下。”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燕王不在意地挥挥手,走到了船舷边上,看见有的小客船已经被水匪得手了,船上有哭叫之声传来,他目光一凝,抬手射了一箭。   影影绰绰的火光中,举刀伤人的水匪并没有注意到那风驰电掣而来一支箭簇,直到被穿心而过才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倒下了。   死里逃生的船客抱着妻儿大哭,谁能想到大运河上能有水匪啊!亲娘诶,他再也不要坐船了!   “王爷风采不减,”曹正淳钦服地看着燕王箭无虚发,瞬间解决掉了几个水匪,纵然离了战场,被圈在京城里,王爷还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四将军。   燕王对曹正淳的夸赞习以为常,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他有些担心胆小的徐氏遇到这样的场景害怕,“叫人去保护徐氏。”   他就知道王爷不会忘记他的爱宠,曹正淳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保护徐姑娘了。”   曹正淳办事还是靠得住的,燕王就暂时放了心。他这次下扬州,并没有带太多的箭出来,射杀了几人,余下的羽箭就不多了,他平静的收了手,吩咐曹正淳:“叫大家尽快解决了这些水匪,勿要惊扰百姓。”   夜黑风急,若非燕王这样的神箭手,是不敢乱用箭的,恐怕误伤百姓。是以燕王府卫们备得有弓箭也不敢乱用,曹正淳就吹了哨子,指挥着乘了小船暗中护卫在楼船旁边的侍卫们围剿水匪。   一时河面情势倒转,刚才还声势浩大的水匪成了被人围攻的落水狗狼狈不堪。   他们燕王府精锐收拾区区水匪,小意思啦,曹正淳正要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忽而簌簌破空之声传来,曹正淳神色大变,拔剑护在燕王跟前,大喊:“保护王爷!这不是水匪!”听这破空之声,分明是军中才有的重箭。   显然刚才的水匪只是打头阵,是前来试探他们兵力的炮灰。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曹正淳手中长剑已与飞驰而来的重箭相碰,勉力格挡掉一支重箭,他手里的宝剑也差点脱手而出,“王爷快走!”   操他娘的,他要是带了自己的长刀在身边,会怕这个?   燕王见机得快,他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并没有逞英雄,忙后退躲在楼船粗壮的桅杆后,抬手发了一枚引信,冷静地寻找对方射箭的弓箭手。   正在这时,楼船忽然一震,船工们惊叫起来,“不好,有水鬼凿船!”   水鬼凿船,看来对方蓄谋已久,这次不能善了了。燕王眉头一皱,手下却不迟疑,三箭连珠而去,对面的攻势顿时缓了一缓。是弓箭手中箭了。可他箭囊里的箭也用光了。   “对方人多,还请王爷示下,”曹正淳喘息着道,他肩膀中了一箭,只折断了箭杆,垂着一只胳膊来向燕王请命,“不如用火器。”   恰在此时,空中炸开了一朵暗紫烟花,燕王当机立断,“坚持半刻,陆永川就到了。”燕王府卫配备的火器是燕王府私下制造的,并不在司造营的册子上,此时情势还没有紧急到暴露火器的地步。   曹正淳也知道火器干系重大,不是危急存亡的时候他也不会提,早知道陆永川那家伙要来,他还担心个鬼。当下拖着肩膀出去拼杀了,可不能让陆永川看扁了,他才是燕王府第一侍卫!   对面似乎也没有多的弓箭手的和重箭了,攻势减缓,有水匪装扮的人口里含着刀用铁爪攀上了楼船。双方短兵相接,一时倒也难分难解。   燕王回房提了刀观战,忽而听到女子呼救之声,尽管人声嘈杂,他还是瞬间就听了出来是阿福的声音,心中一慌,忙疾步循声而去。   当时,阿福穿鞋下床,刚穿好衣服奔出门外,燕王府侍卫就带着神色惊慌的翠眉过来了。曹正淳知道阿福是燕王的心上人,不敢怠慢,派了四个精干侍卫来保护她。为首的那个就道:“我等是王爷派来保护姑娘的,还请姑娘放心,且回房中暂避。”   王爷?阿福一看这几个侍卫不就是常常跟着曹管事的家丁么,怎么突然变成王爷的人了?   她踮起脚尖往下头的甲板上看了眼,就看见灯火里,朱公子抬手射箭的样子。隔得老远,她也能感受到朱公子身上爆发出来的令人心悸的气势。   阿福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袖子,原来朱公子的身份如此尊贵吗?与她相比自然是朱公子的安全更重要,阿福来不及思量朱公子身份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急道:“我不用这么多人保护,你们去帮公子吧。”   他们自然更愿意去为王爷拼杀而不是躲在后头保护两个女人,但是军令不可违,为首那个就道:“姑娘放心,王爷勇武,区区水匪不足为患。”   但是打脸就来得很快,这话才说完,他们的楼船就被重箭攻击了,侍卫们忙护着两个弱女子躲到了船舱深处,令二人趴在床底下躲着,除非水匪杀到跟前了,船沉了,两个姑娘都是很安全的。   “你们快去帮朱公子啊,”阿福想到那箭雨扑面而来情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她可以躲,朱公子却还在甲板上呢。她看向常常跟在曹管事身后的那个,“杜大哥,你们快去啊!”   “王爷令我等保护姑娘,若非王爷有令,不敢稍离。”被点名的杜侍卫答得铿锵有力。其余几个也是一脸的军令不可动摇,蹲在地上稳如泰山。   怎么这么认死理呢!阿福扭头找翠眉想让她一起劝,结果一看,平日里端得官家小姐一样的翠眉抖得如筛糠,牙齿打架,还不如她三分镇定,根本就不中用。   阿福没脾气了,只好捏着挂在脖子上的观音坠子为朱公子祈福,奶奶说菩萨有灵,只要潜心祈祷就会保佑她,她潜心祈祷朱公子平安,菩萨也会答应的吧。   杜侍卫看这难缠的小姑娘安静下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有王爷在,什么魍魉鬼魅都掀不起风浪来。他心里对阿福改观了许多,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是胆识不错,对王爷也是十分真心了。   然而做人不能太铁齿,很快他们就感觉到楼船开始倾斜了。他们在顶楼,对倾斜的感应比楼下更深,杜侍卫豁然立起,“走,下楼。”   阿福还能被人拉着袖子她自己走,翠眉就不成了,软得跟面条似的,杜侍卫顾不得男女大防,叫一个兄弟扛着翠眉,一行人就小心翼翼的往楼下走。   楼下并不比楼上安全多少,数不清的水匪爬上来了,杜侍卫等人很快就与人拼杀到了一起。   阿福未免拖后腿,勉力拉着翠眉躲在一个翻倒的大箱子后面,她还很勇敢的捡了一把不知道谁掉的匕首拿在手里,拼不过水匪,匕首还可以自杀保节,只可惜见不到朱公子了。   所以,求菩萨保佑,水匪千万千万不要发现她们呀!   “嘿,这里有两个漂亮的小娘们。”   阿福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火光下一个络腮胡子的小个子水匪正兴奋的看着她。   “阿福不要怕,”阿福心里默念,放开嗓子一边大声喊救命,一边闭着眼睛疯狂挥着匕首,真是可怜又好笑。   那个水匪还是有几分怜香惜玉的,看这个长得娇娇嫩嫩的漂亮小姑娘尽管害怕,身子却还是挡在另一个被吓傻了的大姑娘跟前,一时心软没有动手,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福直到被人捏着手,拉起来才是害怕的睁开了眼睛,以为面对的会是丑陋凶恶的水匪,哪想到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心心念念的朱公子,顿时什么害怕都抛到脑后了,扑进人朱公子怀里,欢喜道:“公子,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真好,哪怕是死在一起,她也好开心。只是可惜了,她到死都没有被朱公子吃掉呢。 第16章   燕王看见阿福挥舞着匕首与水匪对峙的时候,吓得握刀的手都软了,要知道从前都是别人看见对手是他而手软拿不住刀。   不过手软也不影响燕王殿下英雄救美,他不得不承认,当阿福睁开她漂亮的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是十分的满足和欣慰的。   当阿福香软的身子扑进他的怀里,燕王提着的一颗心才是踏踏实实的落了地,他紧紧把她搂着,不敢再放开,换了左手提刀,一路杀将出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连被派来刺杀他的死士见此都心生退意。   不过已经晚了,燕王杀性已起。   阿福知道自己不能给朱公子添麻烦,自觉的抱住了朱公子的脖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她想的是,如果有人挥刀砍来,她还能帮朱公子顶一顶。   有了燕王加入,曹正淳等人顿感压力一轻,心下有感,抬眼找去,果不其然就见他们家王爷手中刀光如练,刀光过处哀鸿遍野。还在奋力拼杀的侍卫们顿时精神一振,王爷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呢,他们也不能太落后了,多杀两个敌呀!   陆永川的接应来得很及时,虽然有燕王这个大杀器在,对方靠着人海战术也是步步紧逼,把他们逼到了甲板中央,正要围剿,陆永川就带着一千燕王府精锐杀到了,轻轻松松就对这些大部分是乌合之众的匪徒进行了反围剿,并抓住了躲在小船上的匪首。   “王爷呢?”陆永川手里提拎着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的男人大步踏上船来。他手里的男人长得脑满肠肥,一身肥肉簌簌抖动,至少也有两百斤。陆永川单手拎着他却像是拿了个轻飘飘的玩意。   曹正淳蹲在地上,让军医起出肩膀的箭头,闻言扭头看了眼陆永川,努了努嘴,“王爷还有要事。”他们刚脱险上了陆永川带来的大船,王爷就搂着徐姑娘进房了,小姑娘胆子小,指不定要王爷怎么安慰呢。   要事?陆永川不是很明白,现在还有什么要事比审问匪首更重要的?   一番厮杀,燕王身上的宝蓝锦衣已经变成了血衣,他抱着阿福进了房间,闻到房间里淡雅的白檀香,才是后知后觉自己一身血气,忙把阿福放了下来。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阿福刚在地上站定就看见站在她跟前的朱公子身上溅了许多血,尤其是朱公子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抹暗色血痕更显得触目心惊,她顾不上其他,又扑到了燕王身上,努力往燕王脸上摸。   “我无事,”燕王怕血迹脏污了阿福的手,侧过脸不肯给她碰,见她尤不肯放弃,垫了脚来扑自己,只好道,“都是别人的血,不要怕。”   他说完这话就留心阿福神色,担忧她听了害怕。哪知道阿福听见他没事,只顾着高兴了哪里会怕,就连朱公子身上熏人欲呕的血腥味她都闻不见了。   “公子没有受伤就好,”阿福庆幸不已,完全没有想到朱公子一身衣裳都湿透到滴血了,究竟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个效果。   燕王意外地一挑眉,是他低估了她的胆量了,不愧是让他心心念念也要找到人。   “公子,我服侍你更衣吧,”阿福鼓起勇气,她都还没有伺候过朱公子更衣呢,身为一等瘦马,这也太挫败了。   “你先顾着你自己罢,”燕王好笑的摇摇头,看她眼珠乌溜溜的转,他怎么会猜不透这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但她也太不顾惜自己了,即使他很小心的护着她了,她衣裳上还是沾到了一些血迹。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全心全意都在关心他了。   不过被人全心顾念的感觉很好,燕王很想摸摸小姑娘的头,可看到自己手上干涸的血迹,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含笑看她,“你先换身衣裳,我让人送热水来。”   被燕王提醒,阿福这才惊觉自己裙子上也有几块暗红的血迹,小心肝儿颤颤,忙把裙子脱了,连声问,“我衣裳上还有吗?我看不见,背上有没有?”   燕王带着她在披荆斩棘的时候,她并不敢睁眼,一个劲儿在向菩萨祷告,光顾着紧张了,倒也没来得及想太多,这时看见自己裙子上的血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燕王阻止不及,她已麻溜的把自己外裳也脱掉了。   灯下,阿福特别改造过的薄纱小衣轻烟薄雾一般,隐隐可见梅子红的薄纱下头肌肤如玉,纤腰细腿。   燕王忽然觉得自己的下火茶里还应该再多加一味黄连,他别开眼不好多看,“你好生歇着,我外头还有事。”说着急急推门出去了,连自己身上的衣裳都忘了换。   怎么就走了?衣裳还没换呢!阿福脚步一动,想要去追,忽然察觉不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与不穿也没甚么区别的衣裳,啊呀低叫一声,羞耻的捂住了脸。   嘤嘤嘤,她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是那么豪迈的人啊。   “王爷,”陆永川终于等到了燕王,忙上前汇报战况。   水匪是全军覆没了,许多尸首沉入河底无法确确统计剿首人数,俘虏的水匪则有两百多人。而燕王府卫也伤亡了百人,多是被意料之外的重箭所伤。   “伤亡的弟兄们都做好抚恤,家有老弱的多加一倍,”燕王面色沉重,“尽力寻找他们的尸体,务要入土为安。”   燕王这次下扬州不仅仅是为了寻人,因此他出来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就是知道有人不会放弃这种刺杀他的好机会,而他也想重挫对方势力。哪知背后之人为了杀他不仅勾结了江湖匪徒,竟然连军中重箭都拿出来了。若不是安排了陆永川接应,为了突围,恐怕就要暴露燕王府的火器了。   差一点玩脱,让燕王心情十分不妙。   陆永川也是很怕自家王爷的冷脸的,他越发谨慎地回禀了首轮审问的结果:这些水匪自己招供是漕帮的人,所图不过为财。至于那些重箭,全都说不知道。只有被他揪住的匪首受不住拷问,说出是收了人的钱财,为人消灾,重箭也是对方提供的。   “王爷这些俘虏该如何处置?”陆永川说完,看燕王没有表示,忙请他示下。   “除了几个头目,都杀了,”燕王语气平淡,既然分辨不出哪些是真水匪,哪些是刺客,不如都杀了干净,谁也不冤。   “是,”陆永川并不意外燕王的决定,他们燕王府死了那么多兄弟,自然是要血债血偿的。   燕王眼看着陆永川带人处理了俘虏,这才得空料理自己一身血污,沐浴以后换了衣裳去看阿福。   陆永川带来的船上贴心的准备了几个丫鬟,不过昨晚都便宜了阿福,她被人服侍着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是觉得身上舒服些。   然后她就听见了外面有哀嚎求饶声,她不敢去看,就躲在被子里捂耳朵。一夜惊吓,人也疲累了,被子里的馨香让她忘记了仿佛还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燕王进去看她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团,他轻手轻脚揭开被子一看,被子里阿福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真是心很大了。燕王以为她睡得香甜,嘴角噙着笑,伸手碰碰她的脸蛋,才惊觉手里的热度不对,小丫头又病了!   阿福这回生病是受了惊吓,燕王亲手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以后,她就睡得平稳多了,身上的热度也渐渐降下来。燕王犹自不放心,干脆脱了鞋上。床与她一同躺着,若是有个什么情况,他也好及时反应。   阿福睡了一觉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躺在她身边容颜俊美的燕王,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是高兴,朱公子终于留宿啦!离吃掉她还远吗? 第17章   本来是来照顾病人的燕王和衣躺在阿福身边,大概是被子太过舒服,又或者是阿福身上的淡淡女儿香十分怡人,他竟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阖目睡着了去。   阿福醒来就看见了一副美人春睡图。   曾经叱咤沙场的燕王殿下在早期曾有过玉面罗刹的威名,罗刹言其凶残,玉面就是说他的容貌了。是以燕王殿下连敌军都认可的美貌,落在心生恋慕的阿福眼里就越发的倾国倾城了。   黄昏日暮时分,屋子里的光线也就越发的昏暗,然而这样昏沉的光影里,阿福还是觉得朱公子有种明珠生晕的光彩。睡着的朱公子比含烟姐姐房里挂的美人海棠春睡图还要好看呢。   阿福羞答答地想,她一定要多多努力,让朱公子多多留宿她房间里才行,她才是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画面啊。   燕王睡得并不沉,他朦胧中感到身边的人坐了起来,似乎在盯着他看,已经看了好久了,直到燕王神志渐渐清醒,她还在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想到昨晚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今日无事,燕王也就不急着睁眼,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要对他做什么。   阿福定定地看了燕王半晌,她见朱公子睡得沉,色壮怂人胆,便鼓起了勇气,俯下身,轻轻、轻轻在朱公子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地,一触即离。   啊啊啊,她亲到朱公子了!阿福亲完就捧着脸偷笑,一面回味唇上的触感,朱公子的皮肤好好哦,亲亲的感觉非常棒!难怪妈妈说男女敦伦是一件非常美妙快乐的事情,她现在就好快乐。   沉浸在欢喜中的阿福没注意到,“沉睡”中的美男子的耳朵尖尖悄悄地红了。   所以她又大着胆子,在燕王的右脸亲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飘了,喝醉了酒一样,捧着红透的脸蛋嘿嘿偷乐。   燕王他是继续装睡也不好,怕胆大包天的徐氏继续亲他,直接醒来也不好,怕臊着她,一时左右为难。   还是徐氏太大胆了!她怎么可以这么放肆,竟然偷亲他!燕王在房事上从来都是主动的一方,他何曾遇到过阿福这样热情大胆的女人,就是梦中的徐氏,也往往是被迫承受的一方,哪里像现在这样积极主动过。   阿福自己偷着乐了半晌,终于把主意打到了燕王微抿着的薄唇上,她想起来被陈妈妈悉心指导的一门功课,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她练得舌头都破了,好不容易才勉强过了关。一起学习的姐妹里,倒是阿芙学得最好。   她摇摇头,把阿芙从脑子里甩出去了,弃我去者不可留,她还是好好怜取眼前的朱公子吧。不知陈妈妈的授课内容,用在朱公子唇上,能不能让朱公子更喜欢她一点呢?   燕王明显感觉到徐氏的目光越发灼灼,他当机立断在阿福再一次凑过来之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呀!”阿福没想到朱公子醒得这么突然,克制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假作镇定地,“公子你醒了。”   要不是燕王注意到她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就要信了她是真的很镇定呢。   “沅沅你房里可有蚊子?”燕王也很镇定的坐起来,论装模作样,十个阿福都顶不过半个燕王。   阿福不解,这才三月天,哪里会有蚊子,摇头,“没有呀。”   “但我感觉好像被大蚊子咬了两口,”燕王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福,举手抹脸,缓缓摸过被阿福亲过的地方。   阿福瞬间就懂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许、许是真的有大蚊子。”   燕王轻笑一声,他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逗小姑娘,揭开被子就穿鞋下床。   阿福这才发现朱公子是和衣睡的,不免失望,看来要想扑倒朱公子还是任重而道远。   阿福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觉醒来就精神十足了。她看朱公子起了床,自己也赶紧下了床。   燕王已经打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等了许久的连翘忙带着淡竹低头给燕王请安,“王爷,您吩咐给徐姑娘备的衣裳,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昨夜楼船被水鬼凿沉,阿福的行李也遗失在了河底,她昨夜换的衣裳还是连翘借给她的,于是今早船停靠在徐州码头,燕王就令人上岸给阿福采买衣裳了。   燕王背后,阿福还在系衣服带子,听到王爷二字,手一顿,她就说好像是忘了什么大事,原来朱公子竟然是一个王爷!   燕王让连翘二人进来,一回头就看见阿福低着头傻乎乎在系衣带,笨手笨脚的都打成死结了。   “蠢,”他不忍再看,走过去三两下就把被阿福系成死结的衣带解开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衣裳。”   “多谢王爷,”阿福低眉顺眼地,想起来朱公子是个王爷以后,她就有些束手束脚,难怪翠眉对她的规矩诸多苛责,王府里的规矩妈妈没教过啊。   看她这样规规矩矩的,燕王很不习惯,挥退了丫鬟们,他才是抬手握住了阿福的肩,“朱是我母妃的姓,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听说书先生说过,当今只有一位王爷,就是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阿福抬眼看燕王,年少英雄还俊美非凡,难怪每次说书先生说起燕王的事迹,大姑娘小媳妇都很捧场。   “是我,”承认自己是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燕王忽然觉得有点王婆卖瓜的嫌疑,他认真道,“我名李溢,字子谦,家中行四,家财尚可。”颇有自我推荐的意味。   “沅沅,你可愿意跟我回府?”燕王说出这话,就有些紧张,万一沅沅不答应,他强抢民女是不是不太好?原来阿福的身契已经被燕王销毁了,他为她安了个举人家小姐的身份。在大梁律法上,阿福已经是个良民自由身了。   阿福却不知道燕王为她精心布置的身份,听了燕王这话,气得一跺脚,“不跟王爷回府,妾还能去哪?”她都是他的人了,难道还想不负责?   “我只怕委屈了你,”燕王一叹,爱之愈深,顾虑也就越多。他的原配妻子是嫡母的娘家表侄女,那时候他渐渐在战场上展露锋芒,不再是不受人重视的庶子,嫡母就提出把表妹钱氏许配给他。两人的婚姻与其说是结两姓之好,不如说是嫡母牵制他的手段。不过小时候他和钱氏也是有过青梅竹马之谊的,钱氏长得温柔美丽,他一开始也很喜欢她。但是钱氏并不喜欢他,嫁给他后郁郁寡欢,每次都是想方设法把他往侍妾房里推,渐渐的他也很少往她房里去了。   后来,他领兵攻打京城,被俘的二哥三哥被人推到了城墙上,迫他退兵。结果没能谈拢条件,父皇命他继续进攻,二哥三哥就被人从城墙上推了下来。他还记得钱氏突然来找他,那疯狂绝望的神色。他才知道钱氏喜欢的一直是三哥,因为他害死了三哥,钱氏恨他入骨,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狠得下心除去。最后却是孩子艰难地活了下来,钱氏血崩而亡。经了这一场,他越发淡了女色上头的心思,只是为免太子疑心,他便故意做出因伤情而纵情的样子来。   徐氏于他,是个意外。   “我还怕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阿福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丝绸商人变成位高权重的王爷,说到底是她高攀了。   “沅沅,”燕王很喜欢阿福的坦诚,正要说些保证之类的话。   阿福开口打断了他,“王爷,我本姓柳,小名阿福,爹娘没甚么出息,把我卖到了香如故,我就跟着妈妈姓了徐,妈妈给我起了花名叫芷沅,不过我更喜欢奶奶给我取的小名阿福。”   等等,所以他一直情深意重喊的沅沅,不是她真名?燕王有点尴尬,阿福也不姓徐,他心里喊了好久的徐氏,也不是徐氏……   他给她选的人家,也是姓徐。   阿福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让跟前的男人更了解她一些,当然私心里也是想让他叫她阿福。朱公子的声音那么好听,若是唤她阿福一定好听得耳朵都酥了。   还好有人打破了燕王的尴尬,陆永川站在门外禀告,“王爷,漕帮副帮主刘玉求见。” 第18章   陆永川的声音清清朗朗,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见了。   阿福嫣然一笑,“王爷要去见人,我服侍你换身衣裳吧。”她住的屋子本来就是给燕王准备的,她昨日睡下之前有看到箱笼里男人的衣裳鞋袜。   “沅……”燕王差点又把喊顺口了的沅沅喊出来,顿了顿还是改了口,“阿福你病刚好,先歇着罢。”说完逃也似地躲到屏风后换衣裳去了。说什么情深,他梦中竟是从来不曾问过阿福身世姓名么?   以为自己足够情深意重的燕王被梦中的自己打脸了。   阿福看着燕王有些仓促的背影抿着唇笑了,不论是朱公子还是燕王,好像也没差的。不过她还是喜欢在心里偷偷叫他朱公子,有一种别样的亲密。   房门外,陆永川站得笔直,一脸正气。   曹正淳站在他身后,悄悄投以同情的目光,虽然撺掇陆永川来请王爷是他的主意,但是作为一个好人,他的良心还是有点痛的,没看丫头们都在屋子外头站着么,王爷难得近一次女色,坏人好事,遭天谴啊。   陆永川只觉背后曹正淳目光凿凿,回头看去,曹正淳就对他嘿嘿一笑。陆永川眉头微拧,不就是来通禀一声么,曹正淳那家伙一脸不可言说是什么鬼,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贴身跟着王爷的还不清楚?王爷清心寡欲得都快成和尚了,更别说会为了女色耽误正事了。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就听房门吱呀一声,两个忙都站整齐了,躬身问好,“王爷。”   “人在哪?”燕王一眼看见自己两个得力属下都站在门口,要是往日他一定会觉得他们是不是太闲了,通禀而已,用得着两人亲自出动?但是现在,从尴尬中脱身的燕王看着他俩觉得很是亲切。   咦?王爷这语气不对啊,怎么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曹正淳偷偷看燕王神色,见他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但是衣裳是换了的,发冠也不是昨天那顶了。曹正淳心里就嘿嘿嘿了。   “属下让刘玉在码头上等着,并不曾让他上船,”陆永川很是了解燕王的行事作风,就让前来请罪的漕帮副帮主刘玉在码头上晾着。   果然燕王赞许的点了头,“叫他到偏厅等着。”燕王殿下决定先吃一顿饭压压惊,再去见刘玉。   “是,”陆永川应诺,侧脸对曹正淳挑了挑眉,意思是看王爷还是王爷。   曹正淳淡定得很,呵呵,天真,年轻人你对妖姬一无所知。   那漕帮的副帮主刘玉在偏厅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屁股下的垫子铺得软,他却跟针扎似的,没片刻就要挪一挪,越是揣测燕王的心思,就越是心凉。任是谁,被人刺杀,恐怕也很难与杀手善了吧。尤其是听闻了燕王杀降的手段之后,刘玉更是火烧了屁股,早早就在徐州码头等着燕王靠岸了。他得来负荆请罪啊。   刘玉越来越坐立难安的时候,陆永川终于来了,清淡一笑,“刘副帮主,这边请。”   “多谢陆统领,”刘玉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跟上去,他身后还跟了一串抬着赔罪礼物的帮众,非常的有诚意了。   宽敞的明堂里,灯火亮如白昼,刘玉一眼就看见那个闲坐喝茶的男人。锦衣玉带,头勒金冠,俊眼修眉,肤白如玉,完全是个贵公子模样。   然一想到燕王毫不留情杀了两百俘虏的手段,刘玉心中一寒,不敢轻忽,规规矩矩走到近前,抱拳道,“小人是漕帮副帮主刘玉,拜见燕王殿下。”   “坐,”燕王这才正眼看刘玉。刘玉是个精瘦的汉子,看模样三十多岁,双目有神,下盘稳健,尤其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刘玉并不敢托大坐下,忙低头请罪,“小人贸然求见,是来向王爷请罪的,朱富贵所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受其蒙蔽的帮众们却是不知情的,还请王爷明鉴。”   自从朱老帮主去世,传位给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朱富贵,漕帮就已经人心不聚了。漕帮帮主之下还有三个副帮主,谁都想当老大,放朱富贵在帮主之位坐着,不过是三个副帮主之间相互制衡罢了。谁想得到那窝窝囊囊的朱富贵居然闷声不响就干了一票大的呢。刘玉的地盘就在徐州,朱富贵竟然在他地盘上动的手,不用想就是打算叫他背锅了,只不知孙虎和马常有没有插手。   “哦,”燕王还以为刘玉前来是为自己开脱的,竟然以为推出一个朱富贵就能了解么?   刘玉看燕王神色淡淡,也知道自己得拿出诚意来了,“朱富贵的党羽,小人已全部抓获,压在码头待罪,还请王爷示下。”刘玉这话是把自己放到了燕王属下的位置了,委婉地表示了投靠的意思。   “刘副帮主处理帮务,本王不便插手,”燕王对此兴趣缺缺,靠着一帮乌合之众的证词,他是难以搬倒幕后之人的,不如剿了干净。   “王爷,小人还在朱富贵家中找到了一些书信。”刘玉掌心有些冒汗,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呈给一旁的陆永川。   陆永川看了燕王一眼,得到示意这才接过匣子检查了一番,递给燕王。   燕王打开一封信看了眼落款,这才对刘玉有了点兴趣,“刘副帮主请坐。”   刘玉看燕王随手把信扔回了匣子里,还以为不够打动燕王,听了这话,提起的心就落了一半,“多谢王爷赐坐。”   燕王在见客的时候,阿福也不闲着,她才从连翘口中知道自己竟然又病了一场,还是燕王照顾的她。心里的滋味真是吃了蜜一样甜,就算因为病刚好,只能又喝白粥,也觉得粥里加了糖,甜滋滋的。   “已经到了徐州?”喝完了粥,阿福才想起来问问他们到了哪。听连翘回答说是徐州,她煞有其事点点头。其实她就知道徐州有一道很好吃的点心蜜三刀,青河哥哥给她带过。至于徐州在哪她是搞不明白的。   她就打开窗子往外面看了看,她们的船靠在码头上,往船下看,却不是扬州码头那样的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原是被一群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围住了,还有一群被绳子锁起来的,跪在码头上的人。   “姑娘你身子刚好,莫要受了凉,”连翘站在阿福身后也看到了码头上的场景,担忧小姑娘被吓到,委婉提醒她关窗。   阿福看到那些跟刺客打扮类似的黑衣人,确实是有些心慌,她忙关了窗,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会不会危及朱公子的安危?   “姑娘放心,是漕帮来向王爷请罪了,”连翘笑着安慰阿福。一旁淡竹也笑道:“姑娘是没见着他们那副帮主,在陆大人跟前点头哈腰的,别提有多狗腿了。”   阿福知道这两个丫头是王府侍女,还以为和翠眉一样清高自持,没想到跟她们在一起非常舒服,就算还不熟悉,也没有不愉快的。她听了两人的话,也笑了,“我是成了惊弓之鸟了,看见差不多的打扮,就心慌。”   “姑娘不要担心,有王爷在呢,”淡竹扶着阿福往罗汉榻上坐了,揭开一个攒盒,“姑娘可要尝尝这徐州的蜜三刀,王爷特地吩咐奴婢给姑娘准备的点心呢。”   攒盒里不止是是蜜三刀,阿福认出来还有她吃过的小儿酥糖、桂花酥糖,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阿福嘴角含笑,道了谢,用小银筷夹起一块最喜欢的蜜三刀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大概是今日刚出炉新鲜着,远比她曾经吃过的更香软甜蜜。   淡竹和连翘看她吃得香甜,也都微笑起来,目光一碰,又各自散开了。   “姑娘可要出去走走?”连翘看阿福只吃了一块蜜三刀就放下了,贴心的递上一杯解腻的清茶,“王爷就在下面呢。”   外面都是生人,朱公子又是去见什么漕帮帮主了,她出去逛什么?阿福微微笑着拒绝了,“我还是在屋子里打络子吧,可惜给王爷打的扇套都落在那艘船上了。”   “船上没有线,”淡竹自告奋勇,“奴婢这就给姑娘买去,姑娘想要什么颜色的?”   “既然没有线就罢了,”阿福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她摇头,“码头上还乱着,不急不急。”妈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看不明白这两个丫头的路数,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窝着吧。   老老实实窝着也是无聊的,阿福发了会儿呆,忽然听到安静的码头上嘈杂起来了,又忍不住好奇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儿去看,原来是码头上的人开始散了。从她们的船上下去一行人,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青色的布袍,一个劲装打扮,腰配绣金线的腰刀,是昨晚见的王府侍卫的打扮,不过看起来职位更高。   她正看得认真,那被她盯着的人若有所觉地往上看来,吓得她赶紧躲了,嚇,好敏锐!   好像是有人看他,陆永川收回视线,笑着对刘玉道,“刘帮主慢走。”   刘帮主,少了一个副就是不一样。刘玉脸上带笑,比起之前已经轻松了很多,甚至有些红光满面了,笑呵呵地,“陆大人留步。”   陆永川也没打算十里相送就站住了,他有些在意刚才的目光,似乎是从王爷的房间那个方向来的。他原本有些不解,王爷为什么要刘玉打捞沉了的楼船,现在忽然有点想明白了。 第19章   燕王的船只在徐州停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走了。不出两日就到了山东境内,两岸的风土人情也与江南之地有了很大区别,听在耳里的船夫号子也都变了腔调。   阿福有生以来头一回出远门,这样日日在船上看着河上风景也没有腻的,春光绮丽,风景如画,更何况还有燕王陪着她。   燕王看她喜欢,还有些歉疚不能让她下船每个地方都玩玩看看,到了京城以后就更没有这种出来游玩的机会了。   是以当刘玉追上他们的船,前来求见,并带了他的妻子说要给燕王女眷请安的时候,燕王就答应了让那刘吴氏去见阿福,一则找个人给阿福解解闷,二则等阿福进了王府以后,交际都是要学起来的。   知道自己要见客,阿福好紧张,那个什么帮的帮主夫人一听就是好厉害的人物,她要是招待不好,会不会丢了朱公子的脸?好在有淡竹和连翘帮衬着,忙换了一身见客的新衣裳,重新梳了头,才是请了刘吴氏来见。   刘吴氏是江湖儿女,丹凤眼儿瓜子脸,穿碧色褙子香色裙子,头发束在银丝发冠中,英姿飒爽又有几分精明,然而这位女中豪杰在看见阿福的时候,眼中还是露出诧异的神色,燕王这宠妾未免也太年幼了。   不过她的诧异也只在一瞬间,低下眼睛与阿福见礼,再抬起头就已经是一团和气了。   “刘太太请坐,”阿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待客人,脸上是标准的端庄式微笑。   刘吴氏道谢入座,看一眼这位徐夫人,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句,真是小,还没有她女儿大呢,梳着个端庄典雅的牡丹头,漂亮是真漂亮,令人眼前一亮的明媚鲜亮,然而不免让人担心她纤细的脖子能不能撑得住头上那些沉甸甸的金钗。   还是个小姑娘呢,刘吴氏眼里就多了几分对小姑娘的怜惜,语气也越发软了,“听口音儿,徐夫人莫非也是扬州人?”   “正是,”阿福微笑点头,燕王已经把她的新身份告诉了她,她也都认真记下来了,往后她就不是香如故出身的瘦马了,而是扬州籍徐举人家的独女徐韶光,有父母还有兄长。韶光是燕王给她取的名,取自煦色韶光之意,愿她芳年永继。   她就是燕王正正经经从良家纳的良妾,大家叫她也改了口,都称徐夫人。   “无怪我见了徐夫人就觉得亲切,我也是扬州人,自从嫁给当家的,已经有十年没回过扬州了,”刘吴氏一下子就靠着老乡身份拉近了关系。   出门在外,阿福也觉得刘夫人是老乡就多了几分亲切,抿着嘴笑,“我也觉得太太面善,原来是家乡人。”不过她自己出身香如故,阿福就有点虚,不敢透露更多与刘家太太叙老乡情。   刘吴氏看她滴水不漏,不免叹一声不愧是燕王身边的人。等她留意到徐夫人湘裙下露出一角的尖尖莲鞋,刘吴氏笑容一顿,很识趣地不再谈论扬州话题,转了口风儿,提起正事来,“这回冒昧来打扰夫人,是我那当家的在河里捞到了些东西,他大老粗不懂差点就扔了,我看了觉得是女眷之物,不适合流落在外,就大胆的拿来给夫人看看了。”   刘玉确实是不懂,以为燕王是让他捞沉船表忠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给捞了上来。刘吴氏检查后就发现了蹊跷,其中有几箱子女眷的衣物,看材质做工绝不可能是婢女之流的,又打听到燕王带了女眷,刘吴氏就带着捞来的东西跟着丈夫一起来求见了。   听了这话,阿福心里一跳,当日沉船,他们来不及搬走船上的东西,她的行李就都落在了沉船上,别的都还好,她只心疼姐妹们送她的礼物。   “太太说的东西在哪?”阿福期盼地看着刘吴氏,能找回来一件她就很开心了。   “我这就叫人送进来,”刘吴氏被阿福一双盈盈妙目看着,哪还顾得上卖关子,忙叫人把东西都抬了上来。   抬着大箱子的仆妇们鱼贯进来,阿福看着沉沉落在地上的箱子,笑意微敛,她哪有那么多的东西,莫非是遇上了话本里的行贿?那她可不能给朱公子拖后腿。   刘吴氏一直留心着阿福神色,见她忽然端了起来,并不以为意,女人都是眼浅的,等会儿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因而笑道,“夫人看看这些东西可是你落在沉船上的?”   得了她的提示,刘家的仆妇们依次打开了摆在阿福面前的大箱子,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一眼看去真是玲琅满目,比如摆在黑绒布上头的宝石项链、头冠、耳环、手镯一整套,满满都是镶嵌的蓝宝石,光线折射之下,耀花了人的眼。   就连王府出身见惯了好东西的淡竹和连翘都忍不住往那一套珠宝看了又看。   阿福也多看了一眼,确实是闪耀,却不是她的东西,刘吴氏是通过她向朱公子行贿啊。阿福突然兴奋起来,她一定要大义凛然地拒绝了。   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尤其是这种西洋来的珠宝打磨得比她们的首饰头面更加的耀眼夺目,刘吴氏笑道,“这些都是夫人的东西罢?”刘吴氏以为阿福会顺水推舟说是自己掉的,就把东西收了,哪知道阿福摇了头。   “不是,我只丢了些普通首饰。”阿福表示自己是个诚实的孩子。   刘吴氏愕然,脸上的笑差点端不住,这徐夫人是不是傻?她勉强笑了笑,更诱导的语气道:“夫人仔细看看?”说着拿起里头一个嵌了红蓝宝石的金怀表,特意打开了给阿福看,“这只西洋怀表,想来也只有王府女眷能用了,夫人请看,还有个镜子呢。”   阿福好奇的看了看,那叫怀表的东西几根细针滴答滴答走动着,好像挺有趣的,至于镜子就更稀罕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镜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嗯嗯,真是漂亮美丽惹人怜爱。   然而,当着刘太太期待的眼神,阿福还是坚决的摇了头,“这不是我的东西,如果刘太太带来的都是这样的贵重物品,那就是没有我的东西了。”   刘吴氏还是第一次遇到送礼送不出去的,只好叫人把从沉船里找到零碎物品拿上来,她是真想不明白,依着徐夫人的出身,竟然能守得住不贪财,也是十分稀罕了。   衣裳鞋袜泡了水是不能要了,刘吴氏整理出来的,只有几枚廉价的银质钗子,稍微过得去一点的是一只翡翠镯子,也不是多好的成色,最贵就是那几锭银子。   阿福一看安置在小匣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眶儿就有点红了,失而复得,纵然姐妹们送她的礼物遗失了大半,能得回几样也聊以慰藉了。   刘吴氏冷眼旁观,觉得这徐夫人真真是个傻的,她拿来的随便哪一样都比这几样廉价首饰值钱多了,不趁着此时受宠多给自己捞点好处,往后失宠了,谁还来送礼?   “多谢刘太太了,”阿福很克制地没有掉眼泪,得体的向刘吴氏道谢。   “物归原主而已,”刘吴氏不死心再问一句,“夫人不再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你的东西?”   “不了,”阿福淡淡笑着拒绝了,“能找回来这些,就足矣。”   人不收礼,总不能强按头,刘吴氏也只好打住了。   等到刘吴氏告辞出来,在甲板上等到刘玉,刘玉一看妻子身后那一排的箱子,也很是意外,“没送出去?”   “她不收,”刘吴氏摇头。   刘玉扭头对送他出来的曹正淳道:“曹大人,贱内为徐夫人准备了些土仪,但是徐夫人不肯收啊,您看看能不能禀告王爷,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送与徐夫人压惊。”既然徐夫人不收,他们就正大光明送礼了,总要让王爷知道他们的一番心意吧,什么风都比不过枕头风啊。   曹正淳笑笑,“刘帮主稍等,我去帮你回禀一声。”漕帮帮主送的礼,只有贵的,没有次的,没想到徐夫人都抗住了,其实燕王让刘吴氏去见徐夫人就是默许了徐夫人收礼了嘛。   他回去同燕王一说,果然燕王就点头留下了刘吴氏准备给徐夫人的礼物。   阿福那里刚见完刘吴氏,病了好几日终于能自己下床了的翠眉也来见她了。   翠眉是来道谢的,她自己清楚,那日要不是徐氏拉着她躲了躲,她早就没命了。更让她羞愧的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全然腿软无力,是徐氏举着匕首挡在了她的前面。   翠眉眼高于顶是真的,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经此一事,彻底倒向了阿福,决心认认真真的帮扶徐夫人在王府里站稳脚跟了。   所以她来道谢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徐夫人把缠着的脚放了。她那时候看不起阿福,懒得提醒她,现在认真为阿福打算了,自然要把漏洞补上。   “啊?不能裹脚?”阿福把脚从裙子下伸出来,她精心缠得小巧玲珑的脚穿在翘头莲鞋里,可好看了,瘦小香尖软,说的就是这样的纤巧的莲足。   “夫人,如今良家女子是不缠足的,”翠眉轻轻提起自己的裙子给阿福看,她穿的是高低鞋,脚看起来也是很秀气的,只是不能与阿福那种缠过的脚比。   王爷千虑一失,怕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那我,不缠了,”阿福咬着唇,当即就解了裹脚。难怪那刘太太看了她的脚好几眼,原来是良家女子不缠足,妈妈只说过缠足好看,却没有说过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缠足的。   长久缠过的脚确实是比一般的脚显得纤瘦很多,只是脚趾头有些不自然的卷曲。翠眉就打了热水,叫阿福泡了脚按摩。   燕王带着礼物回来,一来就看见阿福盘着腿坐在榻上,脱了鞋袜在揉脚,一双小脚白嫩嫩的像是脱了壳的菱角,红绫子绸裤滑下去,露出一截白如玉的漂亮小腿。   他看着脑子里又冒出了某个春。梦里的香艳场景了。船上常备黄连去火茶,真是个好习惯呐,燕王殿下捂着鼻子很心疼自己了。 第20章   “你这在做什么?”燕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冷静一下,才是假作无畏的坐在了阿福身边。   阿福还在认真按摩,小手在她白嫩嫩不比自己的手大多少的脚上慢条斯理地揉啊揉,并没有避嫌的打算,听见燕王发问,仰起小脸笑着说:“翠眉给了我一种很好用的香膏,说护足最好了,我试试。”   坐得近了,燕王也就闻得更清楚了,阿福身上传来一种如兰似麝的香气,淡淡的却不可忽视,大概真的是很好用的香膏了。他垂眸看了一眼被阿福自己揉得白里透红的脚,还没有他手掌长,小巧玲珑,骨软肉嫩,苏词里所说的“涂香莫惜莲承步”,“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大概就是这样的莲足了。   忽然发觉自己有恋。足倾向的燕王殿下清咳一声,面上正正经经的,“今日来拜访你的刘吴氏给你准备了些礼物,你没有喜欢的?”   又没有成功勾。引到朱公子,这是为么呢?阿福捏了捏自己的脚,嫩生生的豆腐脑儿一样水嫩,明明那么好看了,是不是因为缠了足把脚趾头缠歪了,朱公子看不上?阿福好苦恼,妈妈说女人的脚金贵,只能给自己的男人看,因为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没几个把持得住的,可是到了朱公子这里,妈妈教的勾。引技巧都不好用呢。   燕王等了片刻没等到阿福的回答,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这才去看她,就见她长睫毛垂着,咬着唇,一脸欲说还休的委屈,擅于脑补的燕王立刻就在脑子里模拟了一场刘吴氏盛气凌人,欺压小可怜阿福的小剧场来了。   他的人,谁敢欺负?燕王目色一沉,他怕吓到小姑娘,语气倒是放得软,“刘吴氏可是对你不敬?”   咦咦?怎么扯到刘太太身上去了?阿福抬起头看燕王,敏锐的觉得她家朱公子是要给她撑腰呢,可她也没有腰可以撑,忙摇摇头,“刘太太可亲切了,王爷不要担心。”   “那是她送的东西你不喜欢?”燕王没有撑成腰可遗憾了,想方设法宠自家小姑娘,刘吴氏送的礼小姑娘不喜欢,那就换他来送。   “不不,”阿福继续摇头,头上的四蝶流珠金步都给摇晃得叮叮咚咚,“刘太太把我丢的东西送回来了,我很喜欢。至于其他的,确实不是我的东西了。”   她羞答答的牵住了燕王的袖子,“谢谢王爷。”刘太太为什么给她送礼,帮她找东西,阿福门儿清,都是因为朱公子啊。   嗯哼,燕王清咳一声,正了正身子,再一次坐怀不乱,“我看箱子里有几样东西还算有趣,倒是适合给你赏玩。”他从袖子里掏出来那块镶嵌红蓝宝石的怀表,递给阿福看,“这叫怀表,可以看时辰的。”他正要教阿福怎样看时辰,就见她心思全被怀表里的小镜子吸引去了,探着身子,对着小镜子照来照去。   燕王不由失笑,果然是小姑娘,就放弃了先教学的想法,笑道:“这是玻璃镜子,不过有些小,等回去我给你找一块大的放屋子里头。”   阿福一听眼睛都亮了,“谢谢王爷!”语气别提有多欢喜了。   她这模样,让燕王想起了还是只小奶狗的阿黄摇着尾巴讨肉吃的样子,便伸指在阿福翘挺的鼻头轻轻一点。   阿福觉出来其中的宠溺,唇边的梨涡深深陷下去,笑得可甜啦。虽然翠眉形容里的王府规矩森严,白侧妃不苟言笑,陈嬷嬷严肃端方,但是,她只要有朱公子喜欢她,她就还是晒晒太阳就能长得茂盛的小野草,她一定能早日扑倒朱公子的。   虽然今天又一次没能把朱公子留下来,阿福还是信心满满。   次日,翠眉就收拾整齐来阿福这里当值了。她一来,顿时把连翘和淡竹两个挤得没地方站了。   阿福也不管翠眉怎样收拾连翘和淡竹两个,她又不是傻的,每次朱公子一来,她俩个最积极,朱公子不来的时候,就各种撺掇她去找朱公子。哼哼,她不说,都记着呢。   被翠眉收拾过,连翘淡竹两个就变得安分多了,对阿福也就伺候得更周到。尤其淡竹做得一手好汤,日日汤汤水水的把阿福养得红光满面的,等到下船的时候,阿福穿的小衣都紧了。   翠眉不再故意冷待阿福以后就变成了个很好相处的人,也难怪燕王会带她下扬州,让她教阿福规矩。   阿福本来还有些担心翠眉也对她家朱公子有心,结果有一天两人出去走廊透风,翠眉忽然红着脸叫她往下看。阿福低头一看,就看到了那天晚上看到的男人,还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气势。   “那是王府的侍卫统领陆统领,”翠眉脸蛋儿红扑扑的都盖过了她擦的胭脂,“真的好俊啊。”   那天光线不好,又离得远,阿福没看清楚人具体长得什么样,今天终于看清了,也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哪里有她朱公子好看了?   不过阿福很小心机地附和了翠眉,“陆统领确实是俊俏。”翠眉不喜欢朱公子真的是太好了。   “我觉得陆统领比王爷好看。”翠眉很小声地跟阿福说。   “是,”阿福违心的应了一声。原来翠眉的心上人是陆统领,这样她就安心了。   翠眉猛点头,扭过脸正要跟徐夫人探讨一番陆统领的俊俏,就看见了默默站在她们身后,神色不明的燕王。翠眉一下子软了,“王爷。”   “王爷,”阿福忙转过身来,也有点心虚,朱公子究竟有没有听到呢?   “昨日叫你背的书,可背了?”燕王心情复杂,虽说他一向不看重容貌,甚至年少时因为容貌不似父兄勇武而苦恼过,但是阿福承认他容貌不如陆永川,他就不高兴了,他哪里不如陆永川了?陆永川还没有他高!   “我这就去背,”阿福心里一跳,忙拉着翠眉就跑,朱公子太过分了,她好好的一等瘦马,学的都是红袖添香的书,为什么要叫她从《论语》开始学啊?就因为经过了山东,朱公子突发奇想,说鲁地是孔圣人家乡,鲁地的书更有灵性,便命人上岸给她买了一本《论语》叫她学。同时还买了《大学》、《中庸》、《孟子》,大有让她一路学过去的意思。   她又不考状元!学不好还要打手心,很过分了!   阿福蹭蹭蹭跑远了。   燕王背着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跑,真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都是惯的。   曹正淳幸灾乐祸地从楼上往楼下勤勤恳恳站岗的陆永川投去一瞥,这就叫人在甲板站,祸从天上来啊。   手扶着腰刀在甲板上威风凛凛巡视的陆永川忽而觉得身上一寒,他摸摸鼻子,莫非是甲板上风凉?   从扬州到京城,寻常客船走半个月也到了,他们的船走得更慢些,却也只花了二十日,便在四月中旬到了京城。   阿福在船上就坐上了轿子,叫人抬着下了船,一路上就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等到离开码头,进了街市,听着外头人声鼎沸,阿福悄悄把轿帘儿揭开一丝缝儿往外头看。先找朱公子在哪里,看见朱公子骑着马走在前头,她就把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才是分出精力来打量这后半生要住的京城。只见屋舍严整,人烟埠盛,繁华不下扬州。阿福将两处比了比,京城的气象与扬州是完全不一样的,打个比方扬州就像个温婉的小家碧玉,胜在婉约精致,京城却是端庄严谨的大家闺秀,沉稳大气。   第一印象,阿福对京城还是很满意的,只除了京城的风有些干,不太适合保养皮肤。   她默默从袖子里拿出怀表照了照镜子,没问题,美美哒。   怀表走了快一个时辰后,阿福发现外面清净下来,又行了半刻,轿子轻轻一震落了地。   “夫人,王府到了。”翠眉从后面的青布小轿下来,快步走到阿福轿子前,轻声禀道。   “嗯,”阿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翠眉就打开轿帘子,把人比花娇,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阿福扶了下来。 第21章   燕王回府,燕王府中门大开,燕王侧妃白湘君领着燕王府的莺莺燕燕站在二门处相迎。   燕王出门,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盼到了燕王回来,他府里的美人们都认真打扮了,个个都是香腮如雪,黛眉笼翠,锦绣着身绮罗香,平日里难得一见燕王的面,就盼着今日艳压群芳能够得君一顾呢。   哪知道燕王殿下下了马,并不曾多看她们一眼,而是转身走向了一顶红缨宝络的软轿。   女人们心里的危机感顿时提到了最高,王爷带了女人回来了!   年纪轻性子急的张侍妾就先嘀咕了,“王爷可是第一次亲自带人回府呢。”   站她旁边的孙侍妾不说话,悄悄去看白侧妃的神色,府里论宠爱白侧妃才是头一份,她们这种没得宠爱的小侍妾,着什么急?   最前面的白侧妃稳稳站着,她穿着天水碧湘裙,玉色通袖春衫上琵琶扣严丝合缝扣到了下巴底下,显得严谨而优雅。看着燕王牵了一个娇小美人的袖子,神色依然端庄温和,待燕王走到跟前,盈盈一拜,“王爷。”   “爱妃辛苦了,”燕王笑容柔和,虚虚扶了白侧妃的手肘。   白侧妃温柔地笑着,顺势站了起来,道:“王爷此番巡视金陵,才是辛苦。”   她又笑着看向阿福,“这就是王爷信中说的妹妹吧,果真是我见犹怜呢,淑景园我已经命人打扫整齐了,只是不知道妹妹的喜好,恐怕布置得不太妥当,妹妹有什么不喜欢的,尽可与我说。”   阿福在白侧妃跟燕王说话的时候就悄悄打量她了,容貌只是清秀,但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琉璃珠子似的透亮,仿佛会说话儿一般,便把五六分的容貌提升到了七八分,更可气的是,白侧妃比她高了一个头,这样低着头跟她说话,就好像自己平白矮了一辈儿。   “多谢侧妃姐姐安排,”腹诽归腹诽,阿福还是乖乖的跟白侧妃见礼,说话也软软的,“我都可以的。”   后头,张侍妾听见白侧妃给新来的准备了淑景园,顿时肺都要气炸了,淑景园是除了正院荣华园和白侧妃住的沉香园外后院里最大的院子,新来的何德何能一来就能住这个院子!她和孙晓玉两个人还挤在芳华馆呢。   阿福却是不知道这个淑景园有多好,她只担心离燕王太远了。   “爱妃向来周全,”燕王赞许道。   白侧妃妙目微闪,微微一笑,“为王爷分忧,是妾的本分。”   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自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阿福就酸溜溜了,朱公子都没有这么夸过她。小姑娘顿时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她今日一定要把燕王布置的课业做好,争取也得个夸奖。   总是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样,略略寒暄过,在白侧妃问起燕王去哪个院子时,燕王犹豫了片刻,没有回应阿福期待的目光,道:“本王去书房。”今日阿福进府已经足够高调了,他不好再添一把火把阿福放到火上烤,所谓爱而不藏,自取灭亡就是这个道理。   白侧妃并不意外燕王的选择,笑道:“我在沉香园准备了洗尘宴,为王爷和妹妹接风洗尘,还望王爷和妹妹赏脸光临。”   在这些小事上头,燕王一向不会拒绝白侧妃,点头说好。   阿福又喝了一缸醋,抿着嘴笑,“谢谢姐姐。”哼哼,好老的手段,一会儿朱公子喝醉了,正好就留在沉香园了罢。   送走了燕王,白侧妃笑容温婉大气,“妹妹初来乍到,这淑景园就由我带你去罢。”   燕王一走,白侧妃往阿福身边一站,那种俯视的气势也就越强了。   “不敢劳烦姐姐,”阿福不喜欢这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婉拒了白侧妃的好意,“我自己去就是了,我有翠眉帮衬着。”   白侧妃看到规规矩矩站在阿福身后的翠眉,目光微动,“有翠眉姑娘在,我也放心了。天色不早,慧姐儿午睡该醒来了。”   从翠眉那里,阿福就知道了慧姐儿是燕王的女儿,先王妃所生,今年六岁了,一直在白侧妃院子里养着。而燕王膝下空虚,至今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慧姐儿在王府里的份量可想而知。   阿福微微笑,“姐姐自去忙去,不用担心我。”   白侧妃也不客气,上了轿子走了。   她一走,剩下的那些美人们就更肆无忌惮的盯着阿福看了,直想研究研究这新来的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让王爷带了回来。   阿福顶着旁人各色目光,淡然上了轿子,她长得美,可不怕别人看。   等被仆妇们抬着走了半刻,阿福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这个燕王府太大了。光是一条长长的青砖甬道她们就走了半刻,然后又转了几道门,过了一个花园,她都被绕晕了,轿子才是停在了一个院子前。   很好,不用问,这个院子离朱公子很远很远了。   “夫人这就是淑景园了,”翠眉给阿福打起帘子。   阿福下了轿,抬头一望,朱漆彩绘灰瓦的广亮门上悬着蓝底鎏金的匾额,上书淑景园,她暗暗吸气,这个大门比香如故的大门还要气派,关上院门,就等于是独门独户的一栋宅子了。   早早就候在了院子门口等候新主人的管事和侍女们见到从轿子里下来一个穿着海棠红褙子的娇小美人,来不及细看,便纷纷跪倒,整齐划一地道:“拜见夫人。”   阿福没有准备,差点被吓了一跳。   翠眉就出来给她镇场子,“都起来吧。”   大家都知道翠眉是王爷身边的侍女,看她在这位新夫人的身边,就知道新夫人是有王爷撑腰的,也不敢在这时候闹妖蛾子,都老老实实的站好了,淑景园的管事就站出来,迎了阿福进去。   迎面是一处叠峦耸翠的假山石屏障,充作了影壁,石头上青青的薜萝翠藤连成一片,绿得赏心悦目,从右侧绕过这假山,就是一处架在水上的九曲回廊,回廊上又建了水阁,名叫四面荷风。想来等到夏日,这池子里是能够赏荷花的。阿福往水面上看了一眼,果然是有刚冒出个尖尖角的莲叶,青碧池子里红鳞闪动,原来是养了一群锦鲤,正游来游去逐着被风吹落在水面上的红樱桃。   阿福抬眼望去,对岸一排樱桃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扬州的樱桃想来都落了,这京城的樱桃倒是刚刚好。   杜管事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圆髻,插着几枚鎏金簪子,耳中小小一个银丁香,很是精干的模样。她见新夫人对院子里的景色很感兴趣,就介绍道,“淑景园是王府里景色最好的院子,请了江南园林名家画的堪舆图,是以与京中常见的四合院不同。”   为了不显得自己很没有见识,阿福淡定颔首,“难怪有一种江南水乡的婉约。”   “夫人说得极是,”杜管事引着阿福穿过回廊,又过了一个掩映在蔷薇花架下青瓦白墙的月洞门,一条海棠花树里的鹅卵石小径出现在眼前。   是淡粉的垂丝海棠,花香怡人,过了这片花树,就露出藏在花后的屋子来。三间的正屋,前有抱厦,漆着红墙绿柱,银红色窗纱,十分浓艳。   “侧妃娘娘说这院子就没有人住,就令人重新粉刷了一番,”杜管事觉得还是原来的黑漆柱子粉白墙好看,   “侧妃姐姐费心了,”阿福很客气,难怪这屋子还有些新油漆的味道。   进了屋子,重新装饰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一股与景色格格不入的浓艳风,多宝格上摆的都是宝石花的盆景,斗彩的花瓶,最绝是一面金丝楠木做架子的屏风,上面绣的百花图都是夹金线的,一眼看去富丽堂皇。   不能说布置得不好,已经是超豪华标准了,但是品味就显得有些艳俗,阿福坐在紫檀螺钿花鸟的插屏罗汉床上,微微蹙眉,穿得那么淡雅的白侧妃,她就不信她是这种品味。   可她刚进门,就为了摆设的事情得罪白侧妃,会不会显得太嚣张了呢? 第22章   沉香园里因要摆酒,人来人往难得热闹一回。   白侧妃一向喜静,嫌人多吵闹,带着慧姐儿往园子里去躲了清静。慧姐儿却从侍女口中听说父王回来了,不肯安分,非要拉了白侧妃去见燕王。   “见父王,”慧姐儿扯着白侧妃的手,她穿了一件五彩的百家衣,绿罗裤子,胸前的金项圈上挂着一块白玉长命牌,头发梳了两个小鬏鬏,各挂一串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响个不停。   “你父王刚回来,舟车劳顿的,很辛苦了,你可别去闹了罢,”白侧妃摇头不许,试图说服慧姐儿。   “我不,我不,”慧姐儿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不肯,死命拉白侧妃要走。   慧姐儿虽才只有五岁多却是个长得十分敦实的孩子,力气远比寻常孩童大。白侧妃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她身旁的侍女忙围上来帮忙拉慧姐儿,又各自拿了点心拨浪鼓小祖宗小郡主地哄。   可慧姐儿却是一根筋,认定了要见父王,谁哄也没有用。   “我来吧,”白侧妃脸上带笑,她拉了慧姐儿白胖的小手,指着花园里的敬亭山,“慧姐儿我们去山上的凉亭里坐着好不好,等你父王从外院回来,我们在山上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慧姐儿别人的话听不进去,白侧妃的话还是能听进几分的,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山上。   白侧妃见有用,越发的温柔,“慧姐儿我们去山上吃点心等你父王好不好?”   “要吃樱桃,”慧姐儿安静下来,嘴角流了一滴涎水。   “好,吃樱桃,”白侧妃从袖中取出帕子,亲自给慧姐儿擦干净了嘴角。   敬亭山是燕王府最高的假山,上面修了个亭子,挂的却是辛弃疾那句“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站在上头能看见大半个王府花园的景,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慧姐儿得了樱桃吃,也不嚷嚷着要见父王了,两只手各抓了一把樱桃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   白侧妃怕她连着核一起吞了,一直小心看着她,慧姐儿吃了一颗,她就得盯着慧姐儿吐出一个核来。白侧妃从家里带来的奶娘许妈妈看她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不免心疼她,“侧妃,让奴婢照顾慧姐儿吧。你昨日被她闹的,都没有休息好。”   “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慧姐儿只听我的话,”白侧妃用手帕垫着慧姐儿的下巴,免得她弄脏了衣裳,“我多操点心,也是为王爷分忧了。”   道理谁都懂,可是许妈妈看着自己奶大的小姐日日为着别人的孩子操劳,心里难免对慧姐儿不喜,慧姐儿这样,要是个男娃还好,偏偏又是个女娃。许妈妈为白侧妃操着心,无意中往下一看,惊喜道:“王爷往这边过来了。”   慧姐儿对王爷二字的反应从来都很快,立刻就抛弃了樱桃站起来找,等看见从石桥上过的男人,慧姐儿老远都认出来是她父王,顿时兴奋了,“父王,父王!”又看见跟在燕王身边跑来跑去的摇尾巴的大黄狗,就更欢喜,“阿黄,阿黄!”   这么远的地方,慧姐儿的声音显然不够用,燕王并没有听见。只有阿黄的狗耳朵足够灵敏听见了,它往敬亭山方向汪了一声,谨慎地站住了,等看见主人过了石桥,没有朝着花园去,阿黄又汪了一声,颠颠儿跟上了主人,屁股后的大尾巴甩得更欢快了。   燕王过了石桥,没有往花园里来,而是上了往西院去的游廊,再走几步,被繁茂的花树一遮,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慧姐儿顿时失望大哭,往地上滚,要去找父王,找阿黄。   那条游廊是往淑景园方向去的,许妈妈立时想到了今日所见妖妖挑挑的徐氏,忙去看自家小姐的神色。   白侧妃却蹲下。身子,温声在哄慧姐儿,不顾慧姐儿一手的樱桃汁,把她身上刚上身的月色裙弄出了几个脏手印。   许妈妈恨铁不成钢地一叹,小姐怎么老把劲儿往偏处使呢?   燕王换了一身方领石青的道袍,又在书房里见了几个人,把堆积的政务处理完,眼看酉时将至,他就有些坐不住了,阿福新进府里,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被人欺负了?   想起上午分开时,小姑娘望着他可怜巴巴的目光,要不是当着人,小姑娘就要上来扯袖子了。燕王这么一想就更担心了,罢了,她第一天进府,他还是去看看她好了。   伺候燕王的太监王承恩就看着自家王爷神色凝重,仿佛在思考家国大事,他不敢打扰燕王,站着一动不动。忽然看见王爷站起来了,忙躬身问:“王爷可有吩咐?”   “去淑景园,”燕王容色如常,淡淡道。   不是,王爷你纠结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去不去淑景园?王承恩觉得自打去年除夕王爷从宫中喝醉了回来,第二天醒来就有点不对劲了,只说一样,弄脏的亵裤就比往年加起来多。   说是想了吧,后院那么多女人,王爷都是当摆设的,这不是委屈自己么,都憋得做春。梦了。王承恩满肚子话,也只能自个脑子里想想,现在好不容易王爷自己从扬州带了人回来了,王承恩只盼着这新夫人能把王爷的火灭掉喽。   主仆二人打书房出来,临出门,阿黄久不见主人,热情的围着燕王的腿转,摇着尾巴不肯走。燕王一看它湿漉漉的狗狗眼就心软,干脆带了阿黄去见阿福。   阿福为了晚上的洗尘宴很认真的沐浴更衣,梳洗上妆,精心打扮得小仙女一样漂亮,为了不弄花她花了一刻钟才弄好的唇妆,她是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动那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水晶马蹄糕和豌豆黄。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小仙女阿福侧身坐在罗汉榻上看胆子大了很多的小乌龟慢慢在小方桌上爬,每爬了一尺长,她就用筷子夹了一个饵食放在小乌龟跟前做奖励。爬一爬就有好吃的,小乌龟爬得可开心了。   玩着小乌龟,阿福脸上的笑容越发精致迷人,其实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先吃饱了再梳妆好了,怎么可以那么蠢呢!   被分来伺候新夫人的侍女们屏声敛气垂着手站着,忍不住偷偷看坐在罗汉榻上的徐夫人,真是漂亮呀,举手投足都风韵天成,难怪是王爷第一个带回府的人。打扮也和京里不一样,徐夫人镶了薄纱的广袖、手腕上戴着的宝石链子,还有梳的发式,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徐夫人真是赏心悦目,只除了年纪有点小。   淑景园景色漂亮,阿黄也是常来撒欢的,一进来院子,它的狗鼻子就闻到了陌生人的味道,那味道在主人身上也很浓,所以聪明的阿黄没有把陌生人当作入侵王府的坏人,而是威风凛凛地汪汪汪了几声,算是先打个招呼。   淑景园负责通传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进屋子,阿福就听见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她瞬间想起来朱公子安慰她时说的阿黄,所以是朱公子来看她了?阿福眼睛一亮,扔了筷子就下榻,还没走到门口,金宝相花的玫红门帘儿一动,下头钻出一只高大的黄狗来。   这狗可大,毛茸茸的狗头都快和阿福齐胸高了,一双狗还眼神采奕奕地盯着她看。阿福猝不及防给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   阿黄也被阿福吓了一跳,汪地叫了一声,溜回刚刚进屋的燕王身边蹭蹭求安慰,呜呜汪,主人求顺毛。   主人却是顾不上给爱犬顺毛,他安慰爱妾去了,摸摸阿福的头,“不怕,阿黄不咬人。”   呜汪,阿黄睁大眼睛看着主人给别人顺毛,大尾巴都委屈地垂下来了。   “它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阿福挽着燕王的手不放,才是半天不见,她就好想他。   燕王就牵着小姑娘往榻上坐了,轻轻淡淡地看一眼随后进来的王承恩,王承恩识趣,摆摆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们出去,给两个主子留下独处的空间。只阿黄这狗祖宗难办,王承恩试着推推阿黄,阿黄不肯走,汪了一声。   “阿黄留下,”燕王招手叫阿黄过去。阿黄大尾巴高兴地一甩,小跑着过去了,到叫王承恩吃了一嘴毛。   真是人不如狗。王承恩都习惯了,默默退出去,拉好门帘子,认真守门。   翠眉端着茶盘来,悄悄问守在门口的王承恩要不要上茶。   “这时候上什么茶,”王承恩摇头,好奇地问,“翠眉姑娘是留在徐夫人身边了?”贤妃娘娘送来的宫女只剩下翠眉了,这回又跟了徐夫人,贤妃娘娘的打算就是落空了。   “自然,”翠眉微笑。徐夫人太单纯了,她就算还可以回去王爷身边伺候,她也不想回去了,她得护着点徐夫人呢。   王承恩看翠眉脸上并无不满,暗暗称奇,也不知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把一向眼高于顶的翠眉给收服了。他刚才只匆匆看了一眼,美则美矣,年纪实在是小,贤妃娘娘更有得等了。   屋子里,阿福依恋地挤着燕王一起坐,燕王也不嫌腻,任由她挽着自己,剩下一只手就摸着阿黄的头,“这就是阿黄了,你不是想要见它。”   “它怎么长得这么大!”阿福看着比自己大只的阿黄,很难觉得它可爱,大概她是叶公好龙了。   “它很乖的,”燕王为了显示阿黄真的很乖,给大狗狗下指令,“坐下。”阿黄坐。   “打滚。”阿黄在地上滚了一圈。   “起来。”阿黄威风凛凛地站起来。   “你看它真的很乖,”燕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然后瞬间被阿黄打脸。早就习惯了表演结束主人要给奖励的阿黄一看主人不给吃的,就自己给自己挑了一个,嗷呜一口叼起小方桌上的小乌龟就跑。它闻到这个东西有肉味。   阿黄这一招真是迅如闪电,它抓兔子狐狸一样快。燕王好笑地摇摇头,扭头一看阿福。   阿福要哭了,“我的小乌龟!” 第23章   燕王殿下重色轻狗,一见小姑娘委屈得要哭了,忙喝止阿黄,“阿黄回来。”   阿黄啃着乌龟壳,狗尾巴摇得正欢,听见燕王喊它,狗耳朵一动,叼着小乌龟小跑着回来,蹲坐在地上,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燕王,回来干什么呀?   阿福看这只大狗狗可爱得如此纯天然,都有点想摸摸它了,然而一看它嘴里的小乌龟又心疼。   对于阿黄的可爱,燕王不为所动,严肃地对阿黄伸出了手,“给我。”   呜呜,阿黄尽管舍不得嘴里的肉,还是把小乌龟放到了燕王摊开的手心上,邀功地汪了一声,这个东西肯起来可香啦。   “好狗,”燕王给阿黄挠了挠下巴,还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条肉干喂给阿黄。他看小乌龟被阿黄啃得都是口水,就没有递给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阿福,直接把小乌龟放进了它的乌龟盆子里。   死里逃生,小乌龟马上探出头来看了看,发现自己安全后,忙四脚并用游进石头缝里躲着去了。   “还好小绿有壳,”阿福庆幸地拍胸口。   燕王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看去,忽而一凝,道貌岸然道:“新衣裳?”   “是呀,王爷你看,好看么?”阿福俏皮地歪着头问,耳边白珍珠坠子被她甩得一晃一晃的。   晃得燕王心里也一荡一荡的,小丫头其实也不小,所以为了不在晚上做梦,燕王很认真地给阿福建议,“好看,然而夜里凉,换一件暖和点的。”   阿福穿的其实是夏装了,鸡心领子,胸前开了个深深的口儿,很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素绉的衣料又比较轻薄,粉白的衣裳下头嫣红的兜儿都隐隐可见。   “我下午觉得有些热,没想到夜里会凉,”阿福小脸有些儿红,朱公子不会发现她的小心思吧?她就是发现自己的小丘丘长大了些,才是敢穿这样的衣裳的。朱公子还不留宿,她急啊,府里还有那么多美人儿虎视眈眈呢。   “京城气候与扬州不一样,四月天夜里还冷,别贪凉,”燕王瞬间代入老父亲角色,为小姑娘的身体健康操碎了心。   “嗯,”阿福失望地捂捂胸口,“我这就去换了。”人家哪里是为了贪凉嘛。   怎么忽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燕王不解。受了冷落的阿黄不甘寂寞地把前脚搭上了榻,嗷呜叫着求摸摸。   大概是说她贪凉不高兴了,真是小孩子脾气,究竟还是小啊。燕王摸摸阿黄的狗头,摇了摇头。   王爷和徐夫人在屋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徐夫人就换了一件高领的衣裳,王承恩眼珠子一转,心里嘿嘿笑了,这回不止是贤妃娘娘高兴,就是陈嬷嬷也该安心了罢。   他谄媚地迎上去,“王爷,可要备轿?”这么问,其实他已经把轿子给准备好了。徐夫人伺候王爷累了,指不定就走不动了。   燕王就看了阿福一眼,她穿的银红遍地金拖泥裙,应是不好走的,于是携着阿福的手点了头。   王爷就是厉害,把徐夫人弄得走不了路了,王承恩心里给燕王比了个大拇指,颠颠儿张罗着车轿。   本来是两人各乘一个,阿福怯怯地一扯燕王的袖子,燕王就心软了,哪还记得什么爱而不藏的话,携着她上了同一顶轿子。   沉香园,主位上还空着,下头都已经坐满了。   “这新人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都不知道先来给侧妃姐姐请安,”张侍妾嘴巴闲不住,又喜欢煽风点火,一看大家都到了,就差那个新来的,立时嚷嚷起来了。   “是呀,大家伙都到了,就她一个人没有来,难不成还想跟王爷一起来不成,”跟张侍妾一伙的人帮腔道。   “就是。”立刻有人酸溜溜附和。说是这么说,但她们心里思量着,王爷八成是要带着新人来了,早上的时候,王爷对新人有多温柔体贴她们可都看到了。那么,独宠多年的白侧妃,会不会出手对付新人呢?   白侧妃坐在主座右首,听着下头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她只耐心哄着慧姐儿,叫她多吃一口饭,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与白侧妃相对而坐的赵夫人赵小意修佛,为人淡泊,听她们酸得不像样子,淡淡道:“都安生点。”   这赵夫人是李家还是异姓王时候就伺候燕王的丫鬟出身,先王妃给提的姨娘,比燕王还大了两岁,她资格最老,在王府里很有几分地位,就是燕王也待她十分宽和,是以她一开口,就算是最嘴碎的张侍妾都没话说了。赵夫人一心向佛,早就不争宠了,早上为了做早课,可都没有去门口献媚。大家是服气的。   “徐夫人新来,王爷娇待些也是应当的,”白侧妃这才开口,趴在她怀里的慧姐儿已经睡着了。   她这话在场的美人们听了都不得劲儿,她们新来的时候,也没有被王爷娇待过呀。难道是因为她们是别人送的,这徐夫人是王爷自己要的,就格外金贵点?   赵夫人心无尘埃,轻轻看了白侧妃一眼,白湘君的心乱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侧妃说完也觉得后悔,她细细品自己的话,很有挑拨的嫌疑,一时怔忪。所以下午时候亲眼看见王爷往淑景园去,还是影响到她了,她本以为能守得住自己的本心,结果挣扎了这些年,还是乱了。   正当席上众人各怀心思,燕王和阿福一起来了。   见王爷果真是携着新人一起来的,大家酸溜溜之余,不免期待着白侧妃能跟新人斗起来,这样她们才有趁乱检漏的机会。   阿福很认真在观察敌情,本以为早上见到的女人们就是朱公子所有的内宠了,哪知道宴席上又多了个清雅如莲的美人姐姐,比那白侧妃美多了。她心里有些沮丧,朱公子不止是有她一个,而她只有朱公子一个,这世上是没有公平的,而她能做的只是让朱公子多喜欢她一点,更喜欢她一点。   白侧妃等人迎着燕王入了座,阿福便依着翠眉教她的规矩,规规整整给白侧妃见礼,口称:“侧妃万福。”   燕王看阿福对人屈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妹妹不必多礼,”白侧妃面带善意的笑容,扶了阿福的手叫她起来,又给阿福介绍,“这是赵夫人。”   阿福明白在王府里能叫夫人的就是比侧妃低一级的媵人,是有品级有俸禄的,跟她这个口头上的徐夫人不一样,忙低头道了个万福。   “妹妹看着面善,我痴长些年岁,妹妹叫我赵姐姐就是,”赵夫人和善地打量这被王爷带回来的徐夫人,长得是十分讨喜的漂亮,只年岁还小。她略不赞同地看一眼燕王,王爷怎么下得去手的?   “赵姐姐,”阿福从善如流,她感觉得到赵夫人对她释放的善意,原来这青莲一样淡雅的美人就是翠眉嘴里常年礼佛的赵夫人,果然气质与别人不一样,她很难对赵夫人生出恶感来。   两人相视一笑,都对对方很有好感。   见过赵夫人,阿福就在白侧妃的安排下入了坐。王府从正妃到侍妾都是有品级规制的,阿福新来,虽被称为夫人,但实际上还没有正式受封,论理张侍妾都比她地位高。可有燕王在,白侧妃给阿福安排的位置就是赵夫人的下手。   赵夫人是很乐意照顾一下这个很合她眼缘的小姑娘的,只是小姑娘太依赖王爷了,频频偷看王爷,着迷得很。当然,席上偷看王爷的人本来就很多。   “妹妹那里可有什么需要增减的?”白侧妃忽然笑意盈盈开口问阿福,她留意到了阿福对燕王频送秋波的行径,心中不喜,不是说是举人家的女儿么,怎的这般不矜持?   “姐姐是说淑景园的摆设么?”阿福羞涩地笑笑,“我不太习惯那样的摆设,正想问姐姐可不可以自己改改呢。”   “怎么,妹妹不喜欢?”白侧妃想想,她可是吩咐的一切都按上好的来。   “我觉得有些艳俗了,”阿福直言。淑景园的摆设不论是白侧妃亲自吩咐下去的,还是她手下人自作主张,都是没有把她看在眼里,房间布置成那模样,究竟是寒碜谁呢?   白侧妃一愣,她没想到徐氏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竟当着王爷的面直说她的布置艳俗,微微笑了,“既然妹妹不喜,明日我叫人拿了对牌,妹妹自己到库房挑罢。”   “多谢姐姐体贴,”阿福起身道谢,把礼数做足了。   燕王忽然出声,笑道:“徐氏你也不成,待本王给你布置。”淑景园确实弄得不像样,燕王有些不满白侧妃不把他的吩咐放在心上,也不知指派的那个丫头给阿福布置的房间,一股子土味。   阿福被燕王质疑了品味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点头,“有王爷,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白侧妃面上的笑就有些勉强,这是燕王第一次打她的脸,为的是给别人撑腰。白侧妃坐立不安,觉得下头的女人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一场沉闷的洗尘宴很快就结束了,白侧妃紧张地看着燕王,“慧姐儿刚才还念叨着父王,只撑不住睡了。”   “我去看看慧姐儿,”燕王也有些想念女儿,他看看阿福,“徐氏你先回去。”   本来听了前半截,以为朱公子要在沉香园留宿了,听了后半截,阿福就高兴了,朱公子的意思就是晚上要来嘛。她俏声应是,先行告退回去了。   这下白侧妃更觉得难堪,只强撑着没有变脸罢了。   赵夫人心里摇摇头,也起身告辞。不久赴宴的人就都走了个干净。 第24章   慧姐儿睡在白侧妃卧房外的碧纱橱里, 靠北墙摆了一张黄花梨架子床, 撒花粉红流苏帐子, 四角挂着香囊,窗下是梳妆台,铜镜盖着红绸, 东墙下放着一张小榻上, 拨浪鼓布老虎九连环……摆满了小孩儿的玩具, 俱都是刚刚玩过的样子,一旁的案几上三足兽首铜香炉里正点着梦甜香,清甜静谧的香气溢了满室。   白侧妃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床上的帐子, 床内侧, 慧姐儿卷着被子包成一团, 睡得正沉, 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显然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   屋角点了一盏小灯,燕王借着微暗的光线俯身看了看女儿,见慧姐儿睡得小脸粉红, 两颊的肉似乎比他离开之前更显得丰满些了。他怜惜地摸摸慧姐儿肉鼓鼓的脸, 把从扬州给慧姐儿带的五彩流苏小绣球放在了慧姐儿枕边。   慧姐儿与寻常孩童一不样,燕王对这个女儿是十分怜惜宠溺的。白侧妃面带微笑, 恍惚觉得自己与燕王就是一对寻常夫妻。   然两人看过慧姐儿出来,坐在罗汉榻上, 燕王就客气地对白侧妃道:“慧姐儿多劳白小姐照顾了。”   “王爷客气了, ”燕王一句话打破了白侧妃心中所想, 白侧妃嘴里微苦,她似乎只能是白小姐了。   一对一答,气氛又沉默了下去。白侧妃只好自己找话说道:“殿下这回在江南可有访到名医?”   “找是找了几个,也都说无法根治,倒是请了两个来,待明日叫他们来给慧姐儿看看,”燕王眉心微蹙,慧姐儿的病访了许多名医,都说她是胎里带来弱症,只能治身,治不了心。   “王爷且放宽心,我看慧姐儿近来好多了,昨儿跟我新认了两个字呢,”白侧妃顺势接下去,说了些慧姐儿的趣事。她和王爷之间,似乎只有慧姐儿可以说了。   “中午我带她去了敬亭山,慧姐儿正巧看到了王爷,可惜王爷没听到她的声音,生气哭了一顿,”白侧妃说着小心看燕王神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鬼使神差就说出口了。   是他去淑景园看阿福的时候吧。燕王神色淡淡,“难怪阿黄叫了一声。”他反思,自己太倚重白湘君了,反而让她失了分寸,那就与初衷相悖了。   白侧妃勉强笑笑,“阿黄是怕了慧姐儿的淘气了。”   她顿了顿,又道:“淑景园那边,是我疏忽了,只叫了人布置,没有抽个空儿亲自去看一眼。”   “是我顾虑不周,你照顾慧姐儿已经分身乏术了,”燕王思虑片刻,觉得还不是时候把阿福推出来掌事,便道:“我让陈嬷嬷多帮衬你些。”   当初他把内院交给白湘君,三分是出于信任,七分是因为他无人可用,王府有了侧妃,让陈嬷嬷掌事,总不是名正言顺的,外人不知内情,也会看轻白湘君。   白侧妃一愣,低头道:“也好。”她进府之前,内院一直就是陈嬷嬷管着,近两年她才是从陈嬷嬷手里接过了大部分权力,王爷这是因为她的试探,对她不满了么?   燕王在白侧妃的屋子里,沉香园的人都屏声敛气认真当差,不敢随意高声走动。   珍珠端着两盏热茶从茶水间出来,正屋门前当值的小丫头向她行了个半礼,给她打了帘子。珍珠微微笑着进了堂屋,王承恩就在堂屋守着,隔着雕花夹五彩玻璃的槅扇,东间里低低的人声传来。   她含笑半蹲着身子给王承恩见礼,王承恩也笑眯眯地,客客气气让开身子。珍珠进屋前留心看了一眼堂屋西角摆着的西洋座钟,指针咔嚓咔嚓走动着,已经过了戌时三刻。   这么晚了,王爷应当不走了罢?珍珠想着端着茶进了东次间,绕过素绢题字的屏风,燕王和白侧妃一左一右坐在靠窗的黄花梨雕山水五屏罗汉榻上,隔着一张小方桌说话。   她一进去,两人就打住了。大概是说了什么私房话罢,珍珠低着头给燕王上了一盏君山银针,白侧妃的则是一盏六安瓜片。   白侧妃怕晚上喝了茶睡不着,没有动,燕王很给面子地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然后想起来阿福那里似乎没有君山银针,他去的时候,翠眉就给他上的碧螺春。   燕王一向不挑,只是在喝茶上头比较长情,只认君山银针。他就挑了挑眉。   “侧妃,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珍珠略站了站,见燕王喝了茶,方低声对白侧妃说。白侧妃还穿着宴席上的衣裳,发髻上几根比较重的大钗已经取下来了,脸上的淡妆未卸,灯下更添了几分柔美温婉。   白侧妃正当花信之年,绮年玉貌,王爷只是一时被小妖精迷了眼罢了。珍珠暗暗提示白侧妃,“奴婢这就让他们抬进来?”   白侧妃看一眼正望着她的珍珠,她明白这丫头的意思,是提醒她趁机邀燕王留宿,可她从来都没有这个资格。她正心下为难,燕王已开口道:“天色已晚,爱妃就好生歇息罢。”   白侧妃只好起身,“妾送送王爷。”   “不必了,”燕王在外人面前一向给白侧妃做足宠妾的脸面,笑道,“爱妃辛苦,不必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白侧妃还是送到了门口。看着那盏红色宫灯出了游廊去了,白侧妃扶着门框,轻轻叹了一口气。   珍珠真是为自家侧妃发急,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侧妃柔婉一点,请王爷洗漱不就顺理成章地把王爷留下来了吗?今日不同往日,王爷都进了沉香园了,怎么还能给新来的小妖精勾走呢?也不知道明日别人要怎么议论侧妃失宠呢!   许妈妈本来张罗了香汤给白侧妃沐浴,见燕王走得毫不留恋,也是恨铁不成钢。小姐都嫁给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是淡淡的,以前是没有人威胁到小姐的宠爱,许妈妈还不怎么着急,现在横空冒出一个徐夫人,许妈妈就急了。   等到白侧妃进了浴房,她趁着无人,悄声问,“小姐,你难道还念着程公子?”   白侧妃神色微变,默然不语。   她这样反应,许妈妈更坚定了是小姐还念着那无缘的程公子,这才对燕王淡淡的,也无心争宠,她一叹,正要劝白侧妃几句,珍珠又带着一串侍女进来了。此时不能外道,许妈妈只得暂时把话压在心里。   淑景园里,阿福已经把赴宴的行头换下来了,穿了件鹅黄绣缠枝莲的对襟短衫,系一条丁香紫高腰留仙裙,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胸前也看出来丘壑了。她把头发半绾,插着一枚白玉燕尾钗,余下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脸上脂粉都洗得干净,出水芙蓉一样清纯可人,只有额上红痣艳艳地,添了几分娇艳。   她不时把怀表拿出来看看,眼看着指针一圈圈走动,从戌时初刻滴答滴答走到了戌末,小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说好的她先回来呢?骗子!   屋子里还有着新刷油漆的味道,白日里门窗都开着还能忍受,到了晚上,门窗一关,气味就有些刺鼻了。这让阿福的心情更不好,心里打翻的醋坛子,都能把她自己熏死。   白侧妃这回办的事也太不漂亮了,翠眉心里嘀咕,指挥着侍女们在屋子里各处点上辟晦香,让辟晦香的清冽香气,驱散一点油漆味。   “夫人,天儿不早了,您洗漱了安歇罢?”翠眉闻着觉得屋子里的味道舒服多了,这才来劝徐夫人。都这么晚了,王爷应该是不会来了,毕竟白侧妃可是王府里唯一一个盛宠不衰的。   “我再玩一会儿,”阿福不肯承认自己是在等燕王,就拿了做了一半的络子出来继续打。她编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攒心梅花结,打算给燕王做扇套用,一招一式,做得格外精心,结子的大小稍有不一致的,她都要拆了重做。   今夜阿福心浮气躁,做错的频率远比平日高,一个结子拆了又拆,小脸都皱成包子了。翠眉看得心疼,又不忍心说出燕王八成不来的话,干脆也拿出了针线陪着徐夫人一起做。   等到阿福好不容易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梅花结,就听外头隐隐传来动静。她侧耳细听,燕王走时栓在堂屋的阿黄已经汪地叫了出来。   朱公子来了!阿福高兴地蹦了出去。 第25章   燕王刚进屋, 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情迎接, 阿黄和阿福一齐跑出来, 都试图往他身上扑。   最终被项圈拴着的阿黄遗憾败北,阿福成功把自己扎进了燕王怀里。   给燕王提灯的王承恩看得目瞪口呆,无他, 徐夫人如此不庄重, 王爷居然没有推开她, 还怕她摔倒,伸手护上了。   “好了,先进屋, ”燕王摸摸小姑娘的头, 在外人面前太不稳重了, 然而他看着阿福亮闪闪的眼睛, 没舍得说教,只是略略拉开她,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   嗷呜,阿黄郁郁寡欢地趴在了地上, 尾巴也没有心情摇了, 主人都不摸它了,改摸小姑娘了。   王承恩走过去趁机摸了摸狗祖宗的头, 阿黄郁郁寡欢都没有嗤牙,王承恩心想, 这回内院的天真的要变喽。王公公非常识趣地解开了阿黄捆在柱子上的绳子, 把还想往室内跑的阿黄拉了出去。一会儿王爷和徐夫人浓情蜜意的时候, 狗祖宗突然叫起来,煞风景也就罢了,坏了好事就遭了。   “怎么还不睡?”坐下了燕王才发现小姑娘身上的衣裳不是睡觉的打扮。   “我睡不着,忙着打络子呢,”阿福咬咬唇,少女的矜持突然觉醒,不说是为了那句话在等燕王,欲盖弥彰地拿起打了一半的扇套给燕王看,“好看么?”   “下回不用等我这么晚,”燕王有些心疼,他从沉香园出来没有立刻就过来淑景园,而是有事要处理回了一趟书房。等办妥了事情,亥时已经过了。他就是担心阿福会等他,才是又从书房过来,结果阿福真的没有睡在等他。   若是他不来了,岂不是要一宿不睡?   “王爷说要来的嘛,”阿福趁人不备,拉起燕王放在小方桌上的手撒娇地摇了摇。等翠眉进来,她立刻松了手,端庄坐着。   夜已经很深了,翠眉没有上清茶,一人端了一盏温热的杏仁露。   燕王听阿福那么说,真是甜蜜又头疼,“万一我有事来不了,又忘了叫人跟你说呢?你也等一夜?”   阿福心虚地左顾右盼,那她也睡不着嘛。   “下回不要这样了,你先睡,”燕王决定把后果说得严重一点,“你还在长身体,睡得晚了,会长不高,还会长丑的,你看王承恩就是因为睡少了,长得那样。”   可怕!阿福瞪大了眼睛,连连保证,“我以后早早睡!”长不高就很可怜了,长丑了,她这种靠脸吃饭的一等瘦马可怎么活!长成王公公那样的眯眯眼,朱公子就该嫌弃她了。   茶水间里,正喝着热奶茶的王承恩忽然打了个喷嚏,惹得阿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公公莫不是受凉了,奴婢给您煮个姜汤吧?”伺候茶水的侍女很殷勤,她们家夫人要是得宠,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呀。所以更要把王爷身边的人巴结好了,他们多给徐夫人说些好话,比什么都管用。   “那就麻烦姑娘煮些了,”王承恩也有意跟徐夫人身边的人打好关系,等到徐夫人扶摇直上了,再来烧热灶就不顶用了。   当晚,燕王自然是在阿福屋里歇了下来。   洗漱更衣,阿福特意换了一身洋红绉纱的单薄内衫,羞答答地坐在床沿等着燕王。她身上的薄纱几乎遮不住什么,灯下,可以看见她里头挤得紧紧的大红肚兜和修长白嫩的腿儿。   燕王眉头一跳,转身吹灭了屋里的灯。   黑暗里,阿福紧张又期待。   燕王凭着过人的记忆力走过去,闻着阿福身上清浅的香气,扶住了阿福的肩,隔着纱,手下依然能感觉到肌肤柔嫩的触感。   朱公子的手掌又大又热,阿福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她这就要被吃掉了么?开心期待又有一丝丝忐忑呢。   “睡吧,”黑暗里,燕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某些香艳的场景,然而现实让他冷静。   阿福听话地脱鞋上。床,乖巧躺到了床上。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   噫噫?朱公子呢?   她房里的镂雕满金漆花鸟纹紫檀拔步床霸气华丽像个小屋子一样,足够宽大,五个人并排躺着都没有问题。阿福伸直了手臂去摸,才是勉强摸到燕王。   还好,人还在。阿福轻轻喊了几声,“王爷,王爷?”   燕王闭着眼睛装睡不答。   好吧,今日太晚了,朱公子也累了,她就体贴他一下吧。阿福自觉地挪了过去,挨着燕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听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燕王神色复杂地睁开了眼,也许不出几个月,他就能与高僧论佛法了。   大梁立国之初,并没有遵循前朝宗室藩王不得参政上朝的规矩,燕王还是要上朝听政的。   几乎是刚刚躺下,打了个吨儿,他就准时睁开了眼睛。刚要起身,就发现衣角被阿福攥在手里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睡着了还有那么大的劲儿的,攥得紧紧地,他扯了扯衣角,她就不安地哼唧了一声。   燕王无奈,只好解开了内衫,留在她手里。   中堂里,王承恩已经抱着燕王的衣衫在等了,看见王爷裸。着上身打开了门,擅于脑补的王公公就悄悄笑了。王爷龙马精神呀!   燕王未免吵醒阿福,到了西次间梳洗。   寅正刚好出门。燕王府就在皇城中,进宫上朝十分便宜,燕王府的马车驶到了宫门口,晨钟还未响。   燕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很快就有大臣上来寒暄。   “子谦,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穿着大红麒麟服的俊秀男子挤了过来,很不见外地直呼燕王的字。   围着燕王的官员们一看是混世魔王成国公世子钱蕴兴,忙各自散了。原地只剩下燕王和钱蕴兴。   “昭明,”燕王也很亲近地喊了钱蕴兴的字。   “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跟谁玩,那些人太没有意思了,”钱蕴兴长了一张俊秀书生的脸,性子却是个混不吝的,他是钱皇后的嫡亲侄子,上有皇后姑姑,太子表哥,又有燕王这个亲妹婿,在京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祖宗。   燕王笑笑,“我刚回来就听说你把个翰林院的侍读打了,这是为何?”   “还不是他背后议论你,”钱蕴兴理直气壮,“那些匪徒刺杀你,照我说就该株连九族,那酸书生还跟人议论你残暴,我不打他打谁?”   钱蕴兴这么一打,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又差了几分了,燕王笑着拍拍钱蕴兴的肩,“多谢你了。”   “咱们兄弟还用得着客气?”钱蕴兴大咧咧道,他忽然凑近了燕王,低声问,“听说你从扬州新娶了一个小妾?”   他见燕王只是淡笑,又道:“不知道蕴仪从哪听说了,昨晚伤心得都吃不下饭。”   燕王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钱蕴兴。   突然感觉压力很大,钱蕴兴舔舔嘴唇,叹道:“我家两个妹妹都是吊死在你身上了。”   “打住,”燕王拍拍钱蕴兴的肩,“蕴柔的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你也是她亲哥哥,可不要乱说了。”钱皇后塞给他一个钱蕴柔还不够,又要把钱蕴仪塞给他,这回,有了阿福,他却是不愿意虚与委蛇,娶小钱氏进府了。   这还是燕王第一次明确的表明了态度。钱蕴兴心里思量着,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相思楼里新来了个花魁娘子,长得貌若天仙。   不久,卯时钟声敲响,晨曦中宫门大开,众人依次鱼贯进了宫,燕王排在勋贵第一,过金水桥,进了太和殿。皇太子李潜看见燕王,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表示亲近,还低声给燕王透露了风声,“四弟你杀降的事被那些言官知道了,今早肯定要拿出来说,仔细不要与他们动气,那就更有说的了。”   “多谢太子提醒,”燕王恭敬地道了谢。虽然心知这些言官必是太子的人,他也笑着当作自己不知道了。思及梦中预兆之事,燕王心头微冷,他一退再退,所得却是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不如争一争。这天下,本就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很快,天子升座,众人皆俯首山呼万岁。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当今皇帝李立是马背上的皇帝,虽已经年过六旬,依然须发俱黑,精神矍铄,他身材魁梧,说话声如洪钟。看见站在太子下首的燕王,对儿子颔首笑了笑,一派慈父之态。   燕王也对他父皇报以一笑。   父子俩之间的脉脉温情不止是站得近的重臣们看见了,太子夹在中间看得更清楚,目光一冷。   早朝之上,果真有言官把燕王在徐州大开杀戒的事拿出来说了,直指燕王越权。   出乎太子意料的是,一向中正的大理寺卿却站了出来条呈燕王所为合乎法理。   双方争论不休,最后是皇帝一锤定音,“贼子刺杀亲王,所为株连九族也不为过,杀了也就杀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意见。燕王这才站出来,“臣徐州遇刺一事疑点重重,疑是前朝余孽作乱,臣奏请移交大理寺核查。”   “准了,”皇帝没有犹豫,燕王一说完他就准许了,却道,“另着锦衣卫协同调查。”   燕王低头谢恩,却是知道有锦衣卫插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他的父皇看重的终究是太子。 第26章   散了朝, 太子原想邀燕王一叙,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石潼就来请燕王。   “父皇召见, 只有下次再叨扰太子了,”燕王遗憾地拱拱手。   “四弟快去吧,我们兄弟有的是机会喝酒, ”太子笑着, 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快。   燕王就跟着石潼往殿后去了。   太子在原地站了站, 面色如常出了太和殿。太子回到东宫,问过左右,知道皇长孙还在乾清宫读书, 心情才是好了些, 叫了皇长孙的生母孙良娣来陪侍。   再说燕王随着石潼进了乾清宫, 就听西暖阁里传来清朗的读书声, “仲春之月,养幼少,存诸孤,命有司省囹圄, 去桎梏, 毋肆掠,毋竭川泽……”   书声朗朗, 令人觉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和生气来,燕王脚步一顿。石潼弯着腰笑道:“皇长孙这几日都在西暖阁读书。”   燕王含笑点头, 跟着石潼进了东暖阁。   乾清宫的窗上装的都是透明的玻璃, 即使没有开窗, 也比寻常的屋子亮敞,皇帝换了月白常服,穿软鞋,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身后枕着明黄草龙纹的靠枕,拿着一本折子在看。   “父皇,”燕王姿态自然地走过去,语气中也显得十分亲近。   皇帝微眯着眼睛看着燕王俯身行礼,身长玉立,龙章凤姿,有种儿子忽然长大了,而自己老了的感觉。他摆摆手,叫燕王坐,“四郎过来坐。”   “谢父皇,”燕王微微有些诧异,他虽是明面上最受宠的皇子,却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父皇这样相对而坐了。心下感慨,燕王还是在炕桌的另一侧坐下了。   皇帝没有先问燕王南下的情况而是让石潼去把皇长孙叫了来。   皇长孙年未及弱冠,还是个昭昭少年郎,穿着松绿直裰,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进了门来未语先笑,“皇祖父。”又给燕王请安,“四叔。”端的是唇红齿白一个俊俏好少年。   大孙子小儿子不仅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在老皇帝这里同样适用,皇帝一看大孙子就高兴,“书读的怎么样了?”   “今日的功课,孙儿已经会背了,”皇长孙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贵之气,看起来有些小骄傲却不讨人厌。   “你父亲他们几个里头,你四叔的书从小就学得最好,”皇帝想起早逝的儿子们,怅然之色一闪而过,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去。他笑着让燕王考教皇长孙,“趁着你四叔在,让他考教考教你。”   皇长孙便低头谦逊求教。   燕王刚才进来听见皇长孙背的是唐《群书治要》的礼记篇《月令》,也就随意提了几个浅显的问题考教了侄子一番。然后笑着对皇帝说,“大郎学得扎实,我是没有什么可以刁难他的了。”说罢欣慰地看着皇长孙。   叔侄俩目光碰撞,皇长孙微微含笑,也不戳破燕王的违心之言,他的四叔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沙场立功了,而他却只能被拘在宫里读书,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是武将起家,在学问上就差了些,也不清楚燕王和皇长孙的一问一答是什么水平,听燕王这么说,姑且信了,吩咐皇长孙回去继续用功,就让他回了东宫。   “名医找得怎么样了?”待只剩下两人,皇帝喝了一口茶,问燕王可有请到名医。   “倒是请了几个有名的来,还未曾给慧姐儿诊脉,”燕王回答,神色有些忧虑的样子。   虽然慧姐儿有病,但因为皇帝他只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是以对慧姐儿也是极为上心,就道:“缺了什么药材,宫中有的,只管来要。”   “儿子代慧姐儿谢过父皇了,”燕王起身道谢。   皇帝拍拍燕王的手,“尽人事听天命罢。”慧姐儿那样的痴症,就没有听说过能治好的,皇帝心里叹气,慧姐儿小时候看着也是玉雪可爱的,谁知却是个痴儿。都是那钱氏不好,否则他们老李家的根底也不会生出个傻孩子。   这么一想,皇帝就对钱皇后提过几次的,把钱蕴仪许给燕王做继妃的事有些犹豫。   然而儿子已经二十五了,就是寻常人家死了原配,也没有不继弦的,皇帝关切地提起来燕王的婚姻大事,“钱氏已经去了五年了,你也当新娶一个正妃了。”   燕王就神色黯然,“儿子暂时还不想娶妻。”   儿子重情,这一点像他。皇帝看着燕王俊美修长的凤眼,真是像极了他的生母,眼神便越发温情,“你若是念着钱氏,朕看钱蕴仪长得与她胞姐很有几分神似。”   言下之意,可以娶了钱蕴仪代替钱蕴柔。   燕王摇头,“儿子视蕴仪如亲妹,确实没有旁的想法。”言辞恳切,后半句绝无掺假。   “也罢,待到端午,御河之上赛龙舟,你自己留心可有中意的闺秀,”皇帝也不强求,端午时节去看龙舟的闺秀那么多,总能见着中意的罢。   燕王低头应是,他是不介意对亡妻继续深情下去的。   父子亲情都叙过,皇帝手指轻敲在他刚才看过的折子上,笑问燕王,“都说江南好,朕却不曾亲至,未知江南民风如何?”   折子是燕王亲写的,内容花团锦簇,落在纸上的,却不如亲耳听见的直接。   “江南鱼米之乡,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们十分安居乐业,”燕王的回答很官腔。他明面上是奏请为女儿寻访名医,皇帝怜惜孙女,许他出京。暗地里却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下江南暗中访寻前朝余孽的踪迹,只是真余孽没有找到,假的倒是杀了不少。   父子俩默契地没有提徐州遇刺之事,只谈了些江南风物。中午皇帝留了燕王用膳,席间戏谑地提起燕王从扬州买了一匹瘦马之事,笑他还给爱宠假作身份。   燕王也没想过阿福的背景能瞒过皇帝,微赧道:“儿子见她年幼,不免多疼爱了些。”香如故无端失火,他父皇究竟知不知道内情呢,还是这里面就有锦衣卫的手笔?只可惜梦里他也不知阿福身世。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皇帝并不放在心上,他提起那瘦马,主要是敲打一下儿子,他的行踪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顺便又督促了燕王一番,娶个继妃才是正经大事,皇室人丁单薄,很需要年富力强的四儿子多多努力。   饭后喝了茶,皇帝看了看怀表,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这个时候你母妃必是在礼佛,你明日再进宫看她罢。”   贤妃每日下午都要做功课,燕王早就习惯了,点头应是,辞别了皇帝出宫来。   ————————   阿福一觉醒来,床上已不见了燕王,她搂在怀里的是一件雪白的中衣。是朱公子昨晚穿在身上的衣裳,阿福鬼使神差地拿起衣衫捂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朱公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很迷人!   然后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的阿福刷地红了脸,她好像越来越不矜持了。啊啊,阿福捧着脸,在宽广的大床上滚了几圈才是平静下来。   跟着她就开始懊恼了,她怎么可以睡得那么沉,都不知道起床伺候朱公子穿衣,真是太失职了,要是妈妈知道她出了门子以后这么懒,一定要罚她坐缸的!   想到坐缸,阿福惊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做功课了,忙翻身从床上下来。   翠眉其实在阿福打滚的时候就听到了床内的动静,她避嫌地候在帐子外头,等徐夫人打开了帐子出来,才是冒出头,“夫人,你醒了。”   她这才瞧见徐夫人身上薄透的衣裳,此时日头已高,天光下,那薄纱跟透明的没什么差别了,只是一层朦胧的红,更显得肤白胜雪。徐夫人这样,饶是女儿家也不好意思多看啊。翠眉心口微跳,别开眼。   “王爷是什么时候起的,你应该叫我的,”阿福没发觉不对,随口道。   徐夫人嗓音娇软,官话也能说出吴侬软语的娇嗔感,翠眉忙取了衣裳给徐夫人披上,“王爷上朝是寅时就起了,特意吩咐了我们不要吵着夫人。”   寅时那就是天都还没有亮,阿福好心疼,又想幸好朱公子已经不需要再长高了,也不会长丑了,真是万幸。   她拍拍胸口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昨晚上预谋色。诱朱公子的衣裳,低低惊叫一声,慌忙躲到了屏风后头去,简直是落荒而逃。翠眉不会误会她很放。荡吧?她跟朱公子可是清清白白的!   躲到了屏风后,阿福又发现问题了,她探出一张红扑扑的脸,“翠眉,帮我拿一下衣裳吧。”   翠眉看她这样,好笑压过了惊艳感,哎,还是小姑娘呢。 第27章   清晨薄日疏朗,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几只长尾巴喜鹊跳上了海棠花枝头, 叽叽喳喳地叫着。   都说喜鹊登枝, 好事临门,海棠站在花树底下,却担心那乱叫的喜鹊吵醒了徐夫人, 挥手赶着喜鹊, 口里发出轻声的, “去、去。”   昨日王爷留宿是个什么情形,早上王爷起来上朝又是个什么模样,能够近身伺候的人都看明白了, 本来被拨到淑景园来还有些忐忑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在后宅里, 最怕的就是跟着的主子不受宠, 连带着下人也受欺负。昨夜王爷刚留宿,今儿去厨房提膳的侍女回来,都悄声议论厨房多给了几碟点心。   厨房多给的点心就像一个信号,说明徐夫人在内院里是真的挂上了号了, 只要徐夫人继续受宠下去, 淑景园的地位更加的水涨船高,下人们也跟着鸡犬升天。海棠想得更多, 徐夫人身边除了翠眉并没有得用的侍女,而翠眉又是从外书房来的, 她有机会成为徐夫人自己的心腹。   好不容易驱散了叽叽喳喳的喜鹊, 院子里就清净下来, 海棠就折了几枝海棠花,打算拿去给徐夫人插瓶,供在堂屋的青瓷花觚里。   刚回身走到门口,海棠红绣粉色桃花的门帘子一动,穿着一件淡粉衫子的徐夫人迈出门来。   海棠忙俯身蹲下。身子道了个万福。趁间隙打量了一下徐夫人,真真是人比花娇呢,只希望这样的颜色,能多留住王爷几年,徐夫人还是太小了,估计不容易受孕,等日后有了子嗣傍身,就不怕是失宠了。   阿福遇见侍女拜她,随意地摆摆手让那个穿着蓝色比甲的侍女起来,她目光落在廊下的几口大缸上,抬脚走了过去,围着那养着碗莲金鱼的大缸转了一圈。   不行,太大了,阿福用手比划了下缸沿,都比她的手掌宽了,再说缸这么大,她不小心会掉进去的,那就很丢人。   “翠眉,有没有更小一点的缸,可以摆在屋子里的?”阿福扭头问跟着她出来的翠眉。   翠眉在淑景园也是新人,闻言摇摇头,“奴婢这就让人去寻。”   海棠趁机冒出头来,问道:“夫人可是要在屋子里养金鱼?”   差不多吧,阿福没好意思说是自己要练功,点了点头。   “耳房里有几个这么大的缸,”海棠比划了个怀抱大小,“是白瓷彩绘的,奴婢拿一个来给夫人看看?”   那么大,也勉强能用了,阿福点头,“你拿来了送进我屋子里来。”   海棠积极答应了,把怀里抱着的花交给伙伴,自己亲自去找缸。   翠眉一头雾水跟着徐夫人又进了屋子,搞不明白徐夫人忽然神秘兮兮地要找缸做什么,早膳都顾不上吃了。   很快,海棠就和一个侍女合力抬着一口半人高的白瓷大缸进来,这种缸其实不是水缸而是摆书房里装书画卷轴的缸,阿福一看就很满意,“这个就很好了,放我屋子里去。”   “奴婢叫花匠给种点碗莲养在里头?”翠眉不知道徐夫人要一口空缸放到房间里做什么,提议道。   “不用,”阿福摇头,她认真嘱咐翠眉,“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待一会儿,你不要进来了,有事在外面叫我就可以了。”   翠眉莫名其妙看着徐夫人进了内室,还很谨慎地放下了落地花罩上的帘子,真是一头雾水,小姑娘的世界,她都闹不明白喽。   阿福躲进了内室,绕着缸转了一圈,比划之后她很是满意这口缸的宽窄高矮,她坐在缸沿试了试,正正好需要微垫着脚尖,不错,跟妈妈给她挑的那口新缸差不多了。   功课本该是勤耕不辍的,她断了那么久,今日就多用点功,争取把断掉的功课捡起来。坐缸是香如故日常训练瘦马的功课之一,因缸沿窄小,小姑娘坐在上面需要努力踮着脚,夹紧了双腿和臀部才能维持身形稳定,据说这样练不仅能上腿部线条更紧实,让臀部的形状更漂亮,还能让少女的花房更加紧实。   阿福还不是很理解花房紧实是什么好处,以前只觉得练这个功很累,最怕的就是被妈妈罚坐缸。如今她自己积极主动起来,反正只要是能让她变得更美味可口的功课,就该好好练,这样朱公子吃掉她的时候才会更喜欢她。   然而刚认认真真坐了两刻钟,翠眉就在外头喊她了,“夫人,陈嬷嬷来了。”   阿福记得翠眉说过的,在燕王府内院里,陈嬷嬷是比白侧妃更有话事权的人物,只是近年来陈嬷嬷隐居幕后,不太管事了而已。   她不敢怠慢了陈嬷嬷,忙下了缸出去。   因为许久不练了,猛然这样一练,阿福被养得更加身娇体软的身子就受不住了,腰酸腿软的,走路不自觉就别扭了起来。   陈嬷嬷被翠眉请进了堂屋坐着,看见那娇滴滴嫩生生的小侍妾扭着腰夹着腿儿从内室出来,一看就是昨晚操劳过度的样子,陈嬷嬷的眉头就是一跳,她原本听说王爷忽然弄了个十三岁的侍妾回来,只以为王爷是另有安排。   今日一见,陈嬷嬷就头疼了,看王爷对小侍妾如此满意的样子,子嗣说不得转眼就有了,然而小侍妾这么娇小的身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孩子么?   穿着褐色绸衫,香色下裙的陈嬷嬷梳着干净的圆髻,发丝都拢在一顶银丝髻里,仅用了几枚赤金小簪子固定,干净利落得让人感到严肃,她平日里不苟言笑,见了小侍妾也很难突然放软和了神态,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阿福,起身行了个礼。   阿福只觉得这陈嬷嬷不愧是翠眉口中的严厉嬷嬷,她目光淡淡地看过来,她就不自觉站直了,哪敢生受了她的礼,忙侧身避让了,自己也福了福回礼,“嬷嬷。”   不过她高估了自己,起身的时候腰肢酸软,不免有点晃悠。阿福暗暗懊恼,她真的不是规矩没学好,陈嬷嬷不要对她有意见才是。她听翠眉说,陈嬷嬷是贤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自梳不嫁,从燕王出生就开始照顾燕王了,那时候当今还是西北的异姓王呢。是以王爷对陈嬷嬷的情分很不同一般。当年先王妃身体不好,王爷的后宅都是陈嬷嬷管着的,直到后来白侧妃进府,陈嬷嬷才是渐渐移权给了白侧妃。但是内宅中最要紧的人事、厨房和王爷的内库,白侧妃至今都没能插得上手。   陈嬷嬷很体谅小侍妾的身子,王爷难得有个合心意的人,她看在这一点上就会多照顾小侍妾三分。等到两人坐下来,陈嬷嬷不由放软了语气说明来意:“王爷令老奴过来为夫人重新布置一下房中摆设,不知徐夫人可有什么喜好?”   她一来就留心打量了徐夫人的屋子,也难怪王爷不满,白侧妃令人布置的屋子看起来不像是王府,而像是乡下土财主的屋子,还有着新漆的油漆味道,更是令人头疼。果然是人心易变。   不过陈嬷嬷严肃的日子太久了,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软和了,其实听在阿福耳里还是有些生硬。阿福不敢提什么要求,小心翼翼地,“我年轻也没什么方寸,还请嬷嬷多费心了。”   陈嬷嬷看她娇怯怯地,不像是顶事的样子,便点了头,却请她在一旁提意见。   阿福以为陈嬷嬷给她布置屋子,只是换换那俗气的桃红帐子,金光闪闪的绣金线屏风,再换掉那几个颜色艳丽的花瓶盆景,哪知道陈嬷嬷真是大刀阔斧,看见内室里那张富丽堂皇的满金大床,陈嬷嬷眉头一皱,吩咐她带来的管事,“去开王爷三号内库,把那张黄花梨千功拔步床搬来换。”   又看贴满螺钿的紫檀妆奁不满意,“我记得有一套嵌牙黄花梨,还配了水晶镜子的,去找来换。”   阿福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手里捧着茶,看陈嬷嬷什么都能豪气地说换,真是小心肝儿颤颤,这是可是一尊可以随意开王爷内库的大佛,她可要小心了不能让陈嬷嬷讨厌她。   “这个缸?”陈嬷嬷很快就发现了与陈设格格不入的白瓷缸,缸上还绘着题字山水,很明显是应该放在书房里的东西。   缸可不能换,阿福站起来,“嬷嬷这个缸是我让人放的。”她一时心急,眼角余光瞥到装小绿龟的小水盂,忙道:“我有一只小乌龟要养,想用个大点的缸。”   只听说养猫儿狗儿,还是第一次见喜欢养小乌龟的姑娘,陈嬷嬷没有多想,既然徐夫人喜欢,她也就没有意见了。   等到燕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阿福的屋子里已经是大变样了,原来是金碧辉煌伤眼睛,现在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燕王一进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小姑娘和陈嬷嬷看起来也是和乐融融。   见燕王回来,陈嬷嬷识趣地要告辞。燕王知道陈嬷嬷喜静,也不强留她,亲送了陈嬷嬷出门。   “徐夫人年纪还小,王爷且体谅些,”陈嬷嬷跟阿福处了半日,觉得小侍妾软乎乎又有点傻乎乎,不免怜惜她一些,出言提醒燕王,“徐夫人年纪还太小了,不适合孕育子嗣。”   为什么都以为他吃掉了阿福?难道他看起来是那么禽兽的人?   燕王无奈,却不能说自己还没有吃上肉,只好道,“我明白的。”   燕王虽是她亲手看护大的孩子,毕竟有主仆之别,陈嬷嬷也管不了燕王房中之事,她也只能提醒这一句话罢了。   陈嬷嬷想着燕王看徐夫人柔软温存的眼神,她心里很是宽慰。当年那钱氏用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死在王爷面前,王爷嘴上不说,却是存了心结,这么些年难得有个人入了王爷的眼,陈嬷嬷是盼着两人能好好的,即使徐夫人身份低微一点也没有什么了。   从淑景园出来,陈嬷嬷回到自己住的榆园就进了平日里烧香礼佛的屋子,给挂在墙上,画中凤眼修眉的观音立像点了三炷香。   那边,阿福本来还很欢喜地围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燕王转,小狗狗一样蹭着他,听了燕王一句话,惊得嘴巴都张大了,“什么?见父兄?” 第28章   燕王花了半刻钟安抚听见要见父兄而炸毛的小姑娘。   他给阿福安排的徐家不是随便选的。   一则徐家家风清正, 乃是有着良善名声的乡绅之家, 更是有父子二人同时中举的佳话, 不过其父徐正峰是中举之年考了一回没中,其子徐长柏却是压着没考到了京城读书。明年的春闱父子二人打算下场,燕王对徐长柏能够及第很有信心。有个进士兄长, 对阿福也有好处。   二则徐长柏为人圆润有上进的心, 所以对认一个在燕王府做宠妾的妹妹并没有抵触, 主动劝服了比较古板的徐正峰。   第三,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徐家是燕王的人,省心。   作戏做全套, 燕王就拿了徐家家谱叫阿福背, 总不能连自家祖上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吧。   徐家是读书人家, 家谱不厚, 却也不薄,阿福一看就鼓起了脸颊,“要背这么多啊。”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前倾,呵气如兰, 燕王都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带着点奶香气的体香从她雪**嫩的肌肤上传来, 视线微微下移,还能看见她衣领下面修长的脖颈, 以及茶白色抹胸儿下隐隐约约的沟壑。   燕王就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眼睛,里头水光潋滟, 似春水含情, 嘟起的小嘴儿让他想到了屋外含苞的垂丝海棠, 小巧可人,微微吐露的芬芳就吸引了蜜蜂想要钻进去一探究竟。   阿福见他双眸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目光似乎专注而深情,她心口怦怦地跳起来,大着胆儿又向着燕王的方向移动了一些,把身段拗得更妖娆,娇滴滴地,“能不能少背一点嘛。”   “当然,”燕王一笑,他故意顿了顿,在阿福惊喜的目光下把下半句说完,“不能少。”   怎么可以这样?阿福气鼓鼓,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反正她也不是为了求情少背一点,跟着就动手了,小手指勾着着燕王的袖子撒娇,“可我背不来。”   小姑娘花样真多,燕王无奈又好笑,他要还不能发现阿福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在引。诱他,他就白长她这么多岁数了。可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呢,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小少女。然而她就像是一颗青涩的果子,还没有成熟,就迫不及待地散发着香气。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对着小姑娘动欲,他还没有那么禽兽。   于是自从把阿福领回家就愈发向佛的燕王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与他温柔的动作不符的是他薄唇吐出的话,“现在还早,快去背,明早我要检查。”   阿福就哀怨地看了燕王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又可怜自己一回,今天还是没有引。诱到朱公子,屡战屡败,真的是很可怜了。要是妈妈和姐妹们知道,定要笑她没出息,丢了香如故的脸了。   她乖乖拿了那本羊皮封面的家谱去一旁看,离那个扰乱她心绪的朱公子远远的。阿福自从跟了燕王,背书上头就长进了很多,毕竟每天的《论语》不是白背的。她知道燕王让她背这个东西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就背得格外投入,刚才作了一通,其实就是想趁机勾。引一下朱公子罢了。   燕王看她背书背得认真,抚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十分之欣慰,看来以后要多给阿福布置一点功课,好让她没有心思想别的。   阿福坐在小杌子上,小声念着家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燕王,就见他靠着豆绿曲水纹缎面迎枕睡着了。南窗开着,不知道何时飘进来的一片淡粉海棠花瓣落在了燕王额上。花瓣总是与柔美联系在一起,然而此时落在沉睡着的燕王的额头上,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阿福也说不好该怎么比拟,就觉得朱公子真是好看极了。   轻轻走近了看他,阿福才发现燕王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他是王爷,肯定有好多大事要忙,却还要为她的小事操心。她不忍打扰他,取了一件披风搭在燕王身上,额上的海棠花瓣她却是舍不得取下来。等到再坐回去背书,就变成了无声默背。   燕王一觉睡到了入夜,天色已经晚了,他也不想再去外书房了,就干脆在淑景园用了晚膳,直接歇下来。   他睡得足了,精神就好,兴致勃勃拿了家谱抽查阿福的背书进度。意料之外,阿福居然一个下午就背了七七八八,他本以为她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懒的。   阿福看燕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略得意,“王爷,我背得怎么样?”   “不错,”燕王奖赏地揉揉阿福的头。   阿福不知为何却想起了燕王夸阿黄好狗,揉阿黄狗头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了。他好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在哄,阿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为什么老是勾。引失败了,朱公子莫不是嫌弃她小?   白天重新布置房间耗了体力,又努力用功背书耗了精力,到了睡觉时候,阿福就没有精神引。诱燕王了,梳洗完毕就自觉躺到了床上。   新换的大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枕头高矮松软正合适,阿福一躺上去就开始神志模糊,她最后的念头里就是如果朱公子现在要吃掉她,她还是能挣扎着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而睡了一觉的燕王则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默默把近日需要做的事都盘点了一遍,思虑再三,没有遗漏了,他也终于开始困了,又记起来得给阿福请个先生教授功课,真的是操碎了一个老父亲的心了。   第二天正逢休沐,徐家父子一早就来了燕王府等候接见。   门房昨日就得了交代,一听说眼前两位体面的老爷是王爷新宠徐夫人的父兄,态度热情得很,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的,招呼得很是周到。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燕王府门前。门房的管事对他们二人如此优待,自然是看了他那妹妹的面子。徐长柏笑容温和对门房道了谢,抿了一口茶,才是道:“也不知吾妹在王府如何。”   “徐夫人好着呢,”听说王爷下了白侧妃面子,不仅让陈嬷嬷换了淑景园摆设,还连着两宿都住在淑景园,在燕王府这就是盛宠啊。门房心里八卦,嘴巴上却不能往外头说,对着徐夫人的父兄只往好处夸,“若非徐夫人好,两位老爷也不能进府来见啊。”   徐正峰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若非儿子劝说,他是不愿意平白认个女儿的,听了门房的话,越发觉得自己是攀了裙带关系。   “妹妹好,我和父亲就放心了,”徐长柏却是与父亲不一样长袖善舞。他考中举人的那年,其实就有把握能考中进士了,却多花了几年时间来苦读,为的自然是能够在明年的春闱一鸣惊人。能够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呢?   门房看徐家长子如此彬彬有礼也就更热情几分,主动帮忙去问书房的人,王爷什么时候可以接见。   阿福第一次来外书房,燕王就领她四处逛了逛。   阿黄大概是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不如阿福,一直围着阿福甩尾巴,从书房门口,一路跟到了书房里头。阿福看它眼睛黑葡萄一样,尾巴又甩的殷勤,不免心软,鼓起勇气摸了摸阿黄的头。   这只大黄狗就高兴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惹得阿福咯咯笑,对这只大狗再也害怕不起来了。   徐长柏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来,就先听到了女子欢快的笑声。他心中暗自称奇,往日所见燕王威仪不凡,纵是酒席之间,旁人也不敢与他放肆,看来他这妹妹是真的很得燕王喜欢了。   顷刻,进了厅中,徐长柏收敛心绪,给上座的燕王行礼,等王承恩叫起,才是规规矩矩在下座坐下来。   阿福看到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就知道这该是她的“父亲”了,穿着规规整整的石青直裰,头戴方巾,五官方正看起来有些严肃。她在燕王的示意下,站起来给徐正峰行了一礼,“父亲。”   徐正峰略不自在,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娇软软的,让他想起来许久未见的家中小女,眼神就柔和下来,对阿福点了点头。   好像也不是难的样子,阿福放下了一半的心。其实父亲这个身份,在阿福心里一直没有好印象,比如她那个烂酒鬼只会打人的爹,阿芙那个买了女儿去赶考的秀才爹,还有姐妹们嘴里过不下去就卖儿卖女的爹。   她又走两步到了徐长柏跟前,“兄长。”   “妹妹,”徐长柏含笑看着阿福,这就是被燕王放在心上的人了。当着燕王的面,徐长柏也没有过于热络。   这就认完了罢?阿福不太会与陌生人交际,虽然大家都顶着父女兄妹的名头,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就求助地看了燕王一眼。   徐长柏长袖善舞,见徐夫人没有话说了,就笑道:“见妹妹气色,想来在王府是极好的,只是母亲不放心你,让人从家乡带了许多土仪来。”他不由在心里盘算着尽早把母亲接到京城来,毕竟内宅的交际还是女眷方便。   “让母亲挂念了,”阿福羞涩地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王与长柏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聚聚,”燕王就来给阿福解围,“徐氏先回去吧。”   阿福忙点头答应。阿黄一看她出去了,也跟着甩着尾巴出去了。   这就走了?徐长柏一看燕王,就见燕王殿下一脸欣慰。   可不得欣慰,小姑娘表现很不错了呢。燕王殿下十分自豪。 第29章   书房外, 翠眉和王承恩一起站着。两人曾经是共事, 虽然有过竞争关系, 但如今各为其主了,关系就更和睦了。两人天南海北地刚寒暄得几句,就见徐夫人从屋里出来了。   咦, 居然这么快!王承恩忙点头哈腰地抢上前去, “夫人可有吩咐?”   “我这就回去了, ”阿福摇摇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开心,见父兄的事就算是顺顺利利办完了。   王承恩只以为徐夫人是见了家里人高兴, 笑道:“奴婢送送夫人。”   翠眉被王承恩抢了先, 稍后一步站到阿福身后去, 对谄媚的王承恩翻了个白眼。她是知道内情的, 见徐夫人事情办得顺利也很为她开心,瘦马的出身确实是太低贱了,纵然有王爷的宠爱,背地里的闲话不会少。举人家女儿的身份就正好适合, 王府里可还有一个侧妃的位置呢, 依着王爷对徐夫人的宠爱,没准儿不用有子嗣, 王爷就会为徐夫人请封了。   “不劳你了,”王公公是燕王的贴身近侍, 阿福很明白小鬼难缠的道理, 对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不过, 王公公一笑起来眼睛就更小了,阿福抿抿唇,睡不够真是太可怕啦。   王承恩不知徐夫人对他的长相多有误解,他可是靠着一脸的逗趣模样被贤妃娘娘选中,送给冷肃的燕王的,贤妃就是希望儿子看了王承恩能多开心一下。   他一路笑眯眯地送着徐夫人出了院门,然后就看见阿黄那狗祖宗屁颠屁颠地跟在徐夫人身后出去了,急得直叫,“阿黄,回来!”   阿黄:听不见,继续跟。   阿福低头就看见阿黄甩着尾巴跟着自己,它见她发现了,还兴奋哈哈两声,摇摇尾巴,把大脑袋蹭过来,在她的裙边蹭了蹭。   这是在讨摸摸吧?阿福的手就伸了出去。   翠眉一旁看着急出一身冷汗,一把拉住阿福的手,“夫人,仔细它咬你!”王爷养的这只土狗可凶了,除了王爷谁也别想摸!   然而已经趁机摸过狗祖宗的王承恩也是急得眼睛都睁大了,这要是阿黄咬了徐夫人,王爷是包庇爱狗呢,还是炖狗肉火锅给爱妾出气呢?   阿黄大概是听懂了,仰起狗头嗷呜了一声,可软可乖了。   看看,这么乖呢。阿福拍拍翠眉的手示意她放开手,“阿黄很乖的,不咬人。”   翠眉就眼睁睁的看着徐夫人在阿黄头上揉了揉,那只平日里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狗大爷这会儿谄媚得跟王承恩有一拼了。   “你看阿黄好乖的,”阿福笑着对翠眉说。阿黄的头毛略短,但是很顺滑温暖,摸起来特别舒服,她很喜欢地揉了又揉。   嗷呜,阿黄主动把头往阿福手底下送。   好吧,大概是人美,狗都喜欢,翠眉和王承恩难得同步了一回。   看着阿黄不肯回书房,又对徐夫人谄媚的样子,王承恩也就放弃了哄狗祖宗回去的打算,只是提醒了徐夫人,“不要喂它吃调味重的东西,点心重糖的也不能吃,最好喂水煮白肉。”   好可怜,那么多好吃的不能吃,阿福同情地捏捏阿黄的耳朵。   她不知道王承恩和翠眉看得心惊胆颤,就怕阿黄它不开心翻脸了咬徐夫人一口。   从书房回去淑景园不算很远,尤其是小太监打开了西北角的夹道,从这边走很少走很多弯路,直接就穿过花园外,到了去淑景园的游廊了。   过石桥的时候,阿福看见花园里几个侍女乱糟糟地,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翠眉认得那几个是白侧妃的侍女,本来还在钻花丛爬假山地找,一见有人过来了,个个都假装在赏景了。   “夫人我们走这边,”翠眉不愿让徐夫人沾上白侧妃的麻烦,侧身扶了徐夫人快走。   阿福也觉得不对,可秉着不要多惹事的心态,快步走了过去,上了游廊。   淑景园因为长期没有人住,在阿福住进去以前就成了赏景的地方,这一路过来,花木长得格外的茂盛,花盛草深,更显得有些人烟稀少,直到进了院子,也没遇上人。   翠眉看着不知道人都跑哪去了的大门,眉头就没有松展过,淑景园的规矩也该让夫人立起来了,不然往后什么阿猫阿狗进了院子都不知道。   正想着,阿黄突然站着不肯走了,汪汪汪叫了起来。   “阿黄怎么了?”阿福不解,也跟着站了住了。她看出来阿黄有些不安的样子。   正当主仆二人疑惑不解,就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阿黄!阿黄!”   主仆二人一同看去,就看见对岸水边的樱桃树上挂着一个胖娃娃,她穿着一身红,挂在树上像个红灯笼,俩人俱都认出来是慧姐儿,同时一惊,快步走到树下。   “慧姐儿你怎么跑树上去了?”翠眉以前在燕王身边伺候,跟慧姐儿还算是脸熟,柔声哄她,“快下来呀,树上不好玩。”   慧姐儿依稀认得翠眉的脸,于是答应了她一声,“有樱桃。”说着还伸手去够离她有些远的一串红樱桃。   慧姐儿长得扎实,她这么一动,那樱桃树的枝桠就颤颤巍巍地晃起来,慧姐儿还不知道害怕,大概是觉得有趣,故意晃了晃树枝,那棵只有碗口粗细的樱桃树就左右摇了摇了。   “嘻嘻,”慧姐儿鼓着掌拍手,“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阿福和翠眉都吓着了,看她还松手拍巴掌,心都提到嗓子眼,这要是掉下来可怎么是好。翠眉就更气恨偷懒没有守门的丫头们了,慧姐儿要是在淑景园出了事,会连累徐夫人的!   “慧姐儿我接你下来好不好,”阿福没想得太多,她看那棵樱桃树在慧姐儿身下咯吱咯吱响,只担心慧姐儿会掉下来,忙掏荷包找了几块糖出来哄她,“姐姐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哦。”   慧姐儿却是不搭理阿福,她不认得这个人,只专心去够那一串生得特别好的樱桃。   恰在这时,樱桃枝撑不住断了,慧姐儿沉甸甸的,直接从树上栽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慧姐儿落水,一下子就砸到了水底。   阿福在岸边就看见一团红冒着泡泡沉下去了,她来不及细想,跟着一跳,就想要去救人,却忘了自己只是个半调子。她沉下去捞住了慧姐儿,努力上浮,结果刚露出头,却被慧姐儿手脚俱用缠上了,她力气又小,水性还是小时候被饿得狠了,下河摸鱼练出来的三脚猫,被慧姐儿那么沉甸甸的一个胖娃娃缠着,很快就没有力气挣扎了又往下沉。   恍惚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朱公子知道她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像惦记着他的王妃一样惦记着她呢?   事情发生得太快,翠眉都没反应过来,两个人都落了水,急得大叫救命,阿黄也狂吠着奔了过来,扑通一下跳了水。连狗都跳了,翠眉哭着差点也跟着跳下去了。   幸好淑景园里的人听到了翠眉的呼救和阿黄的狂吠,跑出来看。淑景园有水,原来就有几个会水的人侍弄园子,当即跳下水去救人。   阿黄已叼着阿福的衣裳把人拖出了水面,阿福第一个被人救了上去。接着慧姐儿也被人救上来了。   两人落水的时间短,上岸以后很快就清醒过来,只除了有些虚弱,看起来都没有大碍。   “快去叫大夫,”翠眉心急阿福,先跪在阿福身边给她擦脸。   “这是怎么了?”张侍妾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挤进来一看,顿时嚷嚷起来,“慧姐儿落水了!”   又是一阵兵慌马乱,请大夫的,找白侧妃的,请王爷的都有。   落水的两个人都就近在淑景园换了衣裳,阿福被翠眉灌了一碗热热的老姜红糖水出来,就见白侧妃已经坐在中堂了,燕王却是进了宫。   阿福没看见燕王有些失望,她差一点就不能见到他了呢。   白侧妃搂着慧姐儿,看见披散着头发出来的徐氏穿着件素素净净的天青色衫子,清水芙蓉一样动人,语气不自觉就变得生硬了,质问阿福,“徐氏,这是怎么回事?”   “是慧姐儿去树上摘樱桃,掉进了水里,我一时心急就跟着跳了。”阿福问心无愧,直接回答。   “谁知道是不是你推的慧姐儿,”张侍妾站在白侧妃身后,满含妒意地说道。看了徐氏住的淑景园,张侍妾眼睛都红得滴血了,就巴不得是徐氏推了慧姐儿,好一举铲除这个大敌。   “我没有,还请侧妃明鉴,”阿福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   “慧姐儿,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白侧妃低头问一直闭着嘴巴不肯说话的慧姐儿。   慧姐儿眼神有些瑟缩,她抬起头看了那个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听说父王特别喜欢她的小姑娘一眼,她真是好看呢,难怪父王喜欢她。   慧姐儿开口了,“是她,推我。”   阿福没想到慧姐儿这么小一个孩子张口就说谎,眼睛瞪得溜圆,“她说谎,我没有!”   “慧姐儿可不会说谎,”张侍妾得了慧姐儿这句话,就如同得了圣旨,讥讽地道,“你害了慧姐儿还想脱罪吗?”   谁不知道慧姐儿是个傻子,傻子怎么会说谎呢?说谎的当然是聪明人了。张侍妾劝说白侧妃,“侧妃姐姐,徐氏谋害慧姐儿,您可不能轻饶了她。”   “禀侧妃,慧姐儿确实是从树上掉下去的,奴婢可以作证。”翠眉都看不过去了,气恨地看了慧姐儿一眼,白眼狼!   “你是她的侍女,当然要帮着自己的主子,”张侍妾冷笑。   “侧妃,樱桃树的断枝也可作证,”阿福冷静地自证清白。   “慧姐儿可不会说谎,”张侍妾又提了一句,再劝白侧妃,“侧妃姐姐,可不要受了徐氏蒙蔽,您主管内宅,可要为慧姐儿主持公道啊。”   白侧妃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徐氏谋害慧姐儿,其心可诛,先关进静园思过,待王爷回府再行发落。”   “侧妃真是公正,”阿福气不过,嘲讽了一句。   白侧妃眼神一闪,轻柔地拍了拍慧姐儿的背。   阿福不等人来抓她,就主动走了出去,不就是关她么,等到朱公子回来一定会相信她的。 第30章   静园是什么样子, 翠眉是再清楚不过, 见白侧妃不分是非黑白就要把徐夫人关到静园去, 顾不上许多,回房拿了一件披风就要跟着一起去。   “徐氏是去思过可不是去享福的,翠眉姑娘跟着去是什么意思?”张侍妾就是眼皮子浅看不得别人好过。   “若是徐夫人有罪, 奴婢自然也有过, ”翠眉冷笑, “一同关了,岂不是便宜。”   翠眉是贤妃的人,白侧妃也不好得罪她, 就抬抬手, 让她一起去了。   张侍妾看白侧妃都没有话说了, 她也只好小声嘀咕, “害了慧姐儿还这么嚣张,等王爷回来可没好下场。”   听见张侍妾的话,白侧妃搂紧了慧姐儿,是呀, 慧姐儿才是王爷的心头肉, 区区一个侍妾,涉嫌谋害慧姐儿, 王爷定然不会姑息。   翠眉追出了门,把披风给衣衫单薄的徐夫人披上, 一低头看见跟在徐夫人脚边的阿黄, 她不由说了一句, “有的人还不如狗。”   阿黄下水救人,身上的毛都还没有彻底干,它威风凛凛地抖抖毛,抬起头嗷呜一声,似是赞同。   押送阿福的仆妇是沉香园的人,本想趁机给侧妃出一口气,但看着虎视眈眈盯着她们的阿黄,就不敢做什么了,只是嘴上催着,“夫人还是快些走罢,一会儿天就晚了。”   “放肆,”翠眉柳眉倒竖,拿出了宫中女官的气场,呵斥两个妇人,“我们夫人如何,还轮不到尔等置喙。”   聪明的阿黄汪汪汪助威。阿福感动的泪眼汪汪,抱住阿黄的脖子揉了揉,阿黄太讲义气了,不仅是她的救命恩狗,还是忠心耿耿给她当护卫。   那俩个仆妇顿时怕了,不敢再说什么,只不远不近地跟在阿福身后,就怕那狗扑上来咬她们一口。看起来,不像是押送,反倒成了跟着阿福逛园子了。   静园在王府西南角,是一座荒废的旧园子,没有人打理的花草树木随意生长,繁茂得把天光都遮了一半,临近下午了,这里就更显得鬼气森森了,刚走到门口,就觉得里头阴风阵阵。   阿福脚步一顿,她不怕被关起来,就怕有鬼呀。   “夫人别怕,静园只是荒凉了些,”翠眉心里头也打鼓,静园既是关押王府犯错女眷的地方,也是处置罪人的地方。昔日一同出宫进府的姐妹里,就有一个犯了大错被关进静园的,她奉了王爷的命令来探望过,里头真是阴气森森可以把人吓死,那个宫女没挨过几日就全都招了。   徐夫人这样娇软的人,住一晚上可别病了,翠眉十分担忧。   “夫人请,”押送的两个仆妇见她们主仆生怯暗自高兴,她们治不了,静园里头的嬷嬷可不管你进来之前是多金贵的人物。   “这是犯了什么错的人?”看守静园的是个身材粗壮的老嬷嬷,说话声音粗嘎,面相也十分严厉。   其中一个仆妇就回答道:“宋嬷嬷,这徐氏是谋害慧姐儿的凶手,侧妃令我等把徐氏送到静园,等候王爷发落。”   听见谋害慧姐儿,这宋嬷嬷才撩起眼皮看了站在台阶下的人一眼,年纪不大,面容稚嫩,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侧身让几人进来。   待看到当先窜进来的阿黄,宋嬷嬷的神色才是变了变,她本来打算随意找个房间把人关了,看到了阿黄就改变了主意。   进了院子,才更感觉到里头的阴森,地上的青砖都被杂草挤得裂了,东一丛西一丛茂盛得很,草丛里窸窸窣窣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还好有阿黄和翠眉陪着她,阿福楼紧了翠眉的胳膊,要是她一个人被关进来,肯定会被吓坏的。   宋嬷嬷把众人领到了后院,一共三间正屋,她就开了中间的屋子,阿福和翠眉两个人一只狗一进去,宋嬷嬷就在屋子外头落了锁。   亲看着徐夫人被关起来了,两个仆妇急忙告别了宋嬷嬷回去复命,这静园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太多人,明明还是白天就慎得慌。   静园年久失修,屋子的外观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阿福本以为这间窗户纸都烂没了的屋子会很破败,哪知里面竟然意外的整洁,没有霉味和灰尘,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根条凳,还有一张床,青色布帐子,铺着同样青布的垫子和被子,看起来还算干净。   翠眉一路皱着的眉头就放松下来,好歹是个能住人的屋子。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凳子和桌子,请阿福先坐下。   阿黄就很兴奋的东闻闻西嗅嗅,先把这个地盘归到自己狗爪子下来。   “翠眉,你说王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阿福心里不安,她抓着翠眉的手臂,“万一王爷也不相信我怎么办?”   一开始她还很自信朱公子一定会相信她,可被关到了这个可怕的院子里来,她越想心里就越没有底,万一朱公子也信了慧姐儿的话呢?   “夫人放心,王爷明察秋毫,不会被蒙蔽的,”翠眉倒是不担心王爷会被慧姐儿的谎言欺骗,她只担心徐夫人这回会白白吃了亏,毕竟慧姐儿是个傻孩子,怎么跟傻子计较呢?   阿福听翠眉语气肯定,人也镇定下来,然后就感觉到饿了,可她身上的荷包都在换衣裳的时候换掉了,什么也没有带,哪里摸得出吃的。   问翠眉,翠眉也没有随身带吃的东西的习惯,只能安慰皱着眉头的小姑娘,“一会儿会有人送饭的。”就是比较难吃罢了。   “唉,翠眉连累你了,”阿福很感谢翠眉为她作证又陪着她。   “夫人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夫人护着我,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翠眉说完,扬起唇角调笑道,“等王爷回来,看奴婢忠心护住,没准儿还会赏我呢。”   她这话让阿福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只盼朱公子早些从宫里出来吧。她俯下。身,摸摸趴在她身边的阿黄,“让你也跟着挨饿了。”   淑景园里,白侧妃带着人都走了,却下了令不许人随意走动。于是偌大一个院子没了主人,被禁足在院子里的侍女仆妇们都人心惶惶,徐夫人这才好了多久,难道就要倒了?   海棠借口要方便,悄悄从人群里跑了,却是从西墙下的小角门溜了出去,往外书房报信求助去了。   巧了是曹正淳留下来守屋子,一听是淑景园的侍女求见,二话不说就出来了。结果从小侍女嘴里听到了那么大的事,曹正淳一下子严肃起来,这要是真的,可难办咯。   他是知道王爷有多看重徐夫人的,忙亲自出了府,在宫门外头守着等燕王。哪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宫门下钥也没见着燕王出来。   燕王见完徐家父子就出门进宫了,他入宫以后,径直去了贤妃住的景和宫。被景和宫的大宫女翠珠迎着进去,在暖阁外就听见了屋子里贤妃的笑声。   “谁来了?”燕王眉头一皱,他已经想到了某个人。   “回禀王爷,是钱小姐,”翠珠低眉顺眼道。这钱家三小姐对自家王爷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偏生她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又打着先燕王妃妹妹的名头,每次来看贤妃都让人无法拒绝。翠珠近侍贤妃身边,看得明白,贤妃娘娘其实也不太满意钱三小姐,却也没有拒绝让钱三小姐做燕王继妃。   听见果真是钱蕴仪在,燕王脸色略冷。   贤妃坐在炕上,看见儿子冷着脸进来,心下明白是因为有钱蕴仪在。等燕王给她请了安,她笑笑招手,让燕王到她身边坐,“子谦,我看你出去一趟没有瘦,反而胖了?”   “王爷,”钱蕴仪却觉得燕王殿下比上回见更神光内敛,君子如玉了,脸红心跳地给燕王道了个万福。   燕王没有看她,在贤妃身边坐下,道:“许是江南水土养人,有一种胭脂米,是京里没有的,十分清香,儿子就带了一担回来,也不知道母妃会不会喜欢。”   贤妃口里说着千里迢迢带米费力,却马上让人把燕王带进宫来的米拿去煮了粥,正好可以留燕王吃饭。   钱蕴仪见燕王不理她,只好厚着脸皮挨着贤妃另外一边坐下了,笑道,“王爷对娘娘真是一片孝心。”小时候钱蕴仪还是叫燕王姐夫的,后来钱家有意让她嫁给燕王,她自己也乐意,就悄然改了口,只叫王爷了。   燕王淡笑,不接话。   贤妃看钱蕴仪尴尬,笑着解围,“要是能早日给我生个孙子,这才是真孝心呢。”   贤妃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么?钱蕴仪羞答答地隔着贤妃看一眼燕王,她就是知道今日燕王要进宫见贤妃,特意打扮了来的。   “会有的,母妃放心,”燕王笑道,“我新纳了一个妾室,她父兄都是举人,身世清白,等她有了身孕,我就为她请封。”却不说请封的是正妃,还是侧妃。   贤妃就瞥一眼正咬牙的钱蕴仪,心里暗暗摇头,“我说的是正正经经娶一个继弦,你就跟我扯妾室,哪能一样?”   燕王也知道贤妃有意让他娶钱家的姑娘,就为了向皇后一系示好,向太子表明忠心,梦中他是忠心了,可下场呢?   “母妃,还有外人在,”燕王神色淡淡。   在场的外人当然只有她钱蕴仪了。钱蕴仪就变了脸,她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仗着皇后和太子,就是宫中那几个嫔妾生的公主都没有她来得矜贵,听了燕王这话,哪里受得住气,当即起身告辞了,“娘娘和燕王有话要说,臣女就先告辞了。”   “本想留你用膳,哪知道他来了,下回儿你来,我下厨给你做十素汤。”贤妃不愿太得罪钱蕴仪免得皇后猜忌,和和气气叫她的大宫女翠珠送钱蕴仪出去。   等钱蕴仪一走,贤妃就叹气,“你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挂得住。”   “钱家自己不要面子,儿子为何要给?”燕王对着自己的母妃,眼神柔和下来。   贤妃常年礼佛,身上是凝神悠远的檀香味,她抚着儿子的肩,柔声道,“可她背后还有皇后和太子。”   一来,燕王战功赫赫,深受皇帝宠爱;二来,当年攻城,虽说是皇帝自己亲下的命令,但信王和安王的死,还是让皇后和太子记恨在心。若不委曲求全,等到太子继位,燕王这样功高震主的存在,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母妃,为何我要让?”燕王对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吐露了心事,“同为父皇的儿子,我难道不能争?”   贤妃听了这话,顿时色变,“不行!”   迎着燕王诧异的目光,贤妃声音艰涩,“溢儿,你争不过太子的。”   燕王见贤妃神情激动,不好再刺激她,只好温声道:“我不过是说的气话,母妃不要担忧。”   “莫要争,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贤王忠臣,”贤妃不放心地嘱咐燕王。   从小母妃就交代他不要跟嫡出的几个兄长争,小时候或许只是争夺先生的夸赞,父亲的喜爱,或者一件稀罕的玩物,而现在争的却是这锦绣河山,他为何还要继续退让?   “母妃放心,儿子明白的,”燕王安抚地拍拍贤妃的背,母妃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他的话在她听来太大逆不道了吧。 第31章   得了燕王再三保证会安分守己, 不会争位的承诺, 贤妃脸上的神情才是略微缓和些, 她握住了燕王的手,语重心长,“平平安安才是福, 我只盼着你当一个富贵闲人, 儿孙满堂就心满意足了。”   “母妃说的是, 儿子不过是一时说岔了,”燕王笑笑,转移了话题道, “这次去江南寻医, 儿子找到了几个名医, 对小儿之疾很有研究, 慧姐儿的病应当能好转些了。”   “阿弥陀佛,”贤妃就拨着手上的奇楠木珠子念了一声佛,“慧姐儿生来命苦,我也不求她能通了心窍, 只要她能安安稳稳长大就好了。”   成年皇子不得留宿后宫, 燕王陪贤妃用了膳,又为母妃读了一卷经书, 看她神态放松了,才是从贤妃的景和宫出来。   刚要出宫, 就遇上了来寻他的乾清宫的太监, “燕王殿下, 万岁召您乾清宫觐见。”   来的是乾清宫大太监石潼的小徒弟石敏,燕王就问了一句,“公公可知道父皇寻我所为何事?”   那太监就低了头,轻声给燕王卖了一个好,“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依稀听见陛下急召户部侍郎顾大人。”   户部?燕王心念急转,面上淡然自若,他对送他出宫的翠珠道:“翠珠姑姑,不用送了。”   翠珠含笑福了福,目送燕王跟着乾清宫的太监去了,方回宫复命。   “燕王出宫了?”贤妃已经在佛堂里念经了,听着翠珠的禀报,她依然跪着不曾回头。   “万岁召见,王爷去了乾清宫,”翠珠知道不能打搅了贤妃礼佛,轻声回到。   贤妃望着画上手持莲花的观音像,轻叹着念了一声佛。溢儿是什么心性她还是有把握的,既然都说出要争的话来了,恐怕不会轻易改变了主意。贤妃一时忧心忡忡,经书都念错了好几次。   ————   再说燕王跟着石敏到了乾清宫,东暖阁外就听见了皇帝怒斥的声音。   燕王收敛心绪,一脸平静的走进去,就看见跪在地上汗湿重衫的户部侍郎顾选以及摔在顾选面前的一本厚厚的折子。   而皇帝正气得须发怒张,破口大骂,“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你到是下得去手!怎么不把国库也搬空了?”   皇帝骂人骂得顺溜,燕王听了有点想笑,但还是面露关切地,“父皇还请息怒。”   “燕王你来得正好,那折子你也看看吧,”皇帝背着手踱步,如今天下才太平了几年?贪官污吏一茬接一茬,长隆二年的大案难道还不够这些贪官紧紧皮子?   “是,”燕王应声,石敏已机灵地捡起了折子呈给他。   这折子是皇帝今年刚委派的巡盐御史宋昱从浙江递上来的,乃是揭发盐运使薛聪与户部侍郎顾选勾结,收取盐商贿赂,并贪墨税银百万两之巨。   这么大的罪名顾选自是不能认,口称冤枉。   燕王刚看完折子,太子也来了,燕王站得近,从太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略略皱眉,站得离太子远了些,心里越发的不服气,他究竟哪里比不过太子了?难道就因为太子是长子嫡出,不论贤愚都是正统,而他生母侍女出身,就要甘心俯首?   “儿臣见过父皇,嗝,”太子话音都带着酒意,更是控制不住大了个嗝。   见太子如此懒怠,皇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哼了一声,让太子看折子。   太子本来正在与姬妾作乐,忽然被急召,只来得及换掉了一身脂粉酒气的衣裳,胡乱灌了碗浓茶就来了,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哪里看得清折子上讲的是什么,但他还知道顾选是自己人,假装看了几眼折子,就为顾选求情,“父皇还请息怒,这折子上的罪状真假难辨,顾大人一向忠勉,这样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定然是燕王的诡计。太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袖手而立的燕王,难道是燕王知道了顾选是他的人?   “做不出?”皇帝看太子不争气的样子就动怒,一把抄起放在御案上的账册劈头摔了太子和顾选一脸,“且自己看看。”   那顾选原来还喊冤,待看见一本摊开的账册里,他自己亲笔签的字,顿时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抽了去,一下子软了,“臣只是一时糊涂,陛下饶命。”   太子被账册砸在脸上,酒醒了三分,发现燕王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下一横,顾选不能留。   燕王在宫里挑灯夜查账,阿福和翠眉总算是盼来了晚饭。   送饭的是个穿着土褐色马甲容长脸的仆妇,饭食也不用食盒,就是个托盘敞着端来了,一碟肉包子配一碟腌雪里蕻,一碟腌干豇豆。   都被关起来了,吃食简陋点正是意料之中,肚子饿了也讲究不了什么。阿福先拿了一个包子,还好天气暖和了,包子还是温热的,能闻到葱花和肉的香气。   她先给了翠眉,又拿了一个放在板凳上给阿黄,最后自己拿了一个,正要开吃,阿黄突然一跃而起,撞掉了她手里的包子。   “怎么了?”阿福只以为阿黄是闹脾气了,毕竟人家可是吃肉的狗,让它吃包子也太委屈了,阿福摸摸阿黄的脖子,“等回去了,我叫人给你煮一大锅肉可好?现在就委屈你先吃包子了,好歹也是肉的呢。”   说着她就弯下腰,想要去捡那个落在地上的包子,包子剥了皮还可以吃,她并不介意,哪知道阿黄抬起脚,一爪子踩在了包子上,一下子把肉包子都踩得露馅了。   “阿黄!”阿福有点生气了,浪费食物多可耻呀,就算阿黄是她的救命恩狗她也要教训它!   阿黄这样的表现也曾经有过一次,就是个宫女给王爷送茶的时候,翠眉心里一跳,慌忙把手里的包子扔了。   “翠眉?”阿福扭头就看见翠眉煞白的脸。   “夫人,这包子恐怕是吃不得的,”翠眉急急道。   汪汪汪,阿黄也对着桌子上的包子叫。   阿福惊出一身冷汗,所以包子里面有毒?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翠眉战战兢兢地拿起白瓷盘子装的雪里蕻给阿黄嗅嗅。阿黄抬脚踢翻。   好了不用试,那一盘干豇豆也是有问题的。   现在麻烦来了,若是幕后人见她们没有被毒死,等到晚上半夜的,会不会再来害她们呢?   两人一狗提心吊胆地挤在了床上,阿福全程把阿黄抱着,这样还能安心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就越发的昏暗了,这种关押犯错女眷的地方连蜡烛都没有配备,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屋子外夜风一吹,就听呜呜风声响起,真是犹如阎罗殿中一般可怕。   她们除了早膳用了点粥,一天下来水米未进了,肚子不停地咕噜噜叫,配合着呼呼往屋里吹的阴风,可谓是凄风苦雨,萧瑟极了。   “王爷怎么还不来呢?”阿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魆魆的夜里有些发抖。她在香如故里的时候,刘婆婆是个爱说鬼故事吓唬小姑娘的老太太,她听多了鬼故事,这会儿就格外的怕,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她就怕一闭上眼,会有吊死鬼从屋梁上头垂下来,伸长了红红的舌头舔她的脸。   “王爷可能是有事情绊住脚了,”翠眉也怕,挨着阿福坐着,同样在期盼王爷赶紧回来。   阿福紧抿着唇,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女孩子的眼泪金贵着呢,要哭也要等到朱公子来了再哭,她现在哭了,背后里的坏人岂不是高兴坏了。   突然,她感觉到脸上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了一下,很快又被舔了第二下,她一下子在脑中描画出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正倒吊着伸舌头舔她,吓得惊叫一声,“有鬼!”   “哪里!”翠眉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一把抱紧了阿福。   汪汪汪,阿黄不明所以,它不过是舔了一下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啊,难怪主人那么喜欢她,真好舔汪。   听到了狗叫,阿福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误会,她摸黑拍拍阿黄,“你真是吓死我了。”   然而她刚放下心来,就听屋子外传来幽幽的女子唱歌的声音,一开始还不清晰,渐渐地就听歌声越来越近,尤其是屋外风吹阵阵,那歌声就显得越发的飘渺了。   这回真的是鬼吧?阿福和翠眉紧张地手拉手,另一只手则搂着阿黄的脖子。就见随着歌声渐渐近来,一团橙色的光出现在窗口,破烂的窗棂上印出来一个女人苍白的脸。   翠眉又一次吓软了,阿福害怕到极致,反而有几分冷静,她发现原来橙色的光是女人举在手里的一盏灯,灯下,那个女人是有影子的。   尽管她穿着白衣,披着头发,有影子就不是鬼了。阿福松了一口气,她可是直面过水匪的女人,不能怕!   “你们看见我三哥了吗?”   那个女人盯着里面幽幽开口了,“三哥?三哥你在不在里面,眉儿来了,你怎么没有来呢?”   “这里没有你三哥,”阿福试探着回答。   “没有?”女人喃喃,有些失望,她举着灯又往别处去了。   阿福才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呜呜,这个静园好可怕,她想朱公子了。 第32章   夜漏更深, 东暖阁里灯火通明, 皇帝坐在御案后, 抬眼看向坐下诸人。   被连夜召来的翰林学士们和大理寺官员俯首翻看一箱箱的账册,书写声算珠拨动声绵连不绝,太子也拿着一本账册在看, 皇帝却一眼看穿太子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了, 长子平庸, 若不是长孙聪慧果决,他真担心百年之后的李家江山。   再看四子燕王,烛火下他认真翻看着一本账册, 间或与一旁的翰林学士低声议论几句, 似乎很有所得。   “夜深了, 燕王先出宫去吧, ”皇帝轻抚着椅子上的龙头雕刻,忽然开口。   正与燕王讨论得投入的翰林学士一愣,燕王已跪下应答,“是。”   头顶的八角琉璃宫灯投下光来, 映得燕王的脸半明半暗, 皇帝眯着眼看他神色平静并无其他,抬手道:“今夜你也累了, 回去好生歇息,不用来上朝了。”   “多谢父皇体谅, 儿子告退。”燕王稳稳起身, 淡然出了东暖阁, 不曾有留恋之色。   太子有些羡慕地望着燕王出去的背影,父皇还是偏心,竟然放了燕王回去休息,他却还得留在这里。   丑时刚过,一出门就有森凉的夜风吹起了燕王的袍角,他是白日入宫,穿得单薄,袍角被高台上的风吹得凌乱,澄明的大红宫灯下,显得有几分萧瑟。   “王爷留步,”石敏举着一件披风追了出来,见燕王停住了,忙疾步追上去,“万岁听见外头风大,令奴婢给王爷送一件披风。”   “劳公公待我向父皇谢恩,”燕王抬抬手。   石敏留心见燕王容色沉静,既无半路被撵走的不满,也无欣喜之色,心里腹诽了句也难怪燕王平静,任谁做了半日功,连个苦劳都没有捞到,赏件披风能有什么用?最后功劳还不是落到了太子上头?   王承恩不等石敏亲自动手,自觉接过了那件墨绿妆花蟒龙纹披风为燕王披上。   灯下,蟒龙纹花团锦簇熠熠生光,乍一看富丽非常,然蟒龙五爪却非龙,燕王淡淡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父皇已经在防着他了,今夜顾选之事论理与他并无干系,却留他在宫中至夜,又体谅他辛劳不必上朝,看似荣宠,其实却是防着他插手其中。   燕王站在乾清宫的高台上,前方太和殿影影瞳瞳如蛰伏巨兽,令人心生向往,他抬脚下了玉阶,向着那暗影重重而去,他总有征服这巨兽的一日。   曹正淳没想到燕王这回进宫竟然如此之久,他看到有大理寺和翰林院官员也被传召进宫,至夜不出,就想到燕王恐怕是留宿宫中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曹正淳不敢打搅王爷大事,又担忧徐夫人在静园受苦,直后悔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去请陈嬷嬷呢?   如今守在宫门外,真是不上不下了。他犹豫着要不先回府,忽然宫门传来响动,偏门开了,提着羊角莲座宫灯的太监送了人出来。   曹正淳一眼认出燕王,急奔了过去,“王爷。”   “王府生了何事?”燕王本来心情正好,看见曹正淳在,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王爷,徐夫人出事了,”曹正淳不敢耽搁,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刚说完,就见燕王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那马就撒着四只蹄子跑远了。   看来王爷是真的很对徐夫人上心啊。曹正淳摇头晃脑,一旁王承恩忽然一拍大腿,“王爷等等奴婢啊!”   咦咦,曹正淳也反应过来,王爷把他的马给骑走了!   燕王一路骑着马疾驰,不久就到了燕王府前,扬鞭敲门,把满腹牢骚来开门的门房吓了一跳,赶紧开了门,燕王就一阵风地进去了。   怪事,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急?门房拍拍心口,王爷那身气势,吓死个人了。   燕王担心阿福在静园中受惊,真的是疾步而行,走得衣裳猎猎生风,不过一刻就到了静园,他等不及叫人开门,干脆翻墙而过,跳进了院子中。   阿福抱着阿黄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她怀里的阿黄焦躁地挣扎起来,阿福正疑惑,阿黄已跳下床,扑到了门上汪汪汪叫起来。   燕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静园了,正不知道从哪里找起阿福,听见后院传来的狗叫声,他心头一松,快步向着声音来处找了过去。   宋嬷嬷就住在后院偏房,她被阿黄的吠叫惊动,点了灯开门来看,乍然见到庭院中一个高大人影,第一反应是闹贼了,正要喊,燕王已开口道:“嬷嬷,是我。”   “王爷?”宋嬷嬷举灯照了照,一见果真是燕王,心里诧异不已,今日关进静园的就只有一个徐氏,莫非王爷是为了她来的?   “我来接今日关进来的徐氏,”燕王心里急,宋嬷嬷又是小时候伺候过他的老奴,他在宋嬷嬷面前没有克制装着,面上流露出焦急之色来。   “王爷请随老奴来,”难得看见王爷毫不掩饰对一个女子的上心,宋嬷嬷压下心里的惊异,回房拿了钥匙,给燕王领路。   听阿黄叫得兴奋,阿福也反应过来了,“阿黄,是不是王爷来了?”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人眼在夜里怎么比得上狗眼呢,她只看得到一团浓重的漆黑。   汪汪汪,阿黄欢喜地摇着尾巴回应阿福,见她还是坐在床上,阿黄就跑回去咬着阿福的衣角,试图拉她一起到门口迎接主人。   “等等,”太黑了她看不见啊,阿福磕磕绊绊摸索着下了床,又被阿黄咬着衣角带她往门口去,她只得伸着手找平衡,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阿黄走,忽然眼前一亮,透过窗格,她看见有人举着灯过来了。   朱公子来接她了!阿福心花怒放,顾不得别的就向着光处扑去,结果她忘了屋子中间还摆着桌子板凳,一下子撞在凳子上,扑通一声巨响,连人带着凳子摔倒了。   这下子可疼!   都不用刻意伤心了,阿福还没有见到燕王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燕王也听到了屋子传来的巨响,他只觉心头一悸,等不得宋嬷嬷掏钥匙开锁,他已用手一把扯掉了门上的铜锁,推开被扯出一个大洞的门进屋了。   借着身后宋嬷嬷手里举着的灯台里微弱的光,燕王就看见阿福趴在地上,抬着头望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泪珠子。   小姑娘哭得可怜,却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咬着自己的唇,小脸白得似乎透明,燕王只觉心口似被钢针扎了一下,钻心的疼。恍惚梦里也有过这样的场景,脸白如纸的徐氏抓着他的手无声落泪,鼻端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耳边是钱蕴仪的辩解,“慧姐儿是无心的,她又不懂事,只是想跟徐氏玩罢了,哪知道徐氏有了身孕呢。”   跟人玩,就能把别人推下台阶?   慧姐儿是心智不全,却有的是聪明人。燕王心生怒意,也不知道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还是看到小姑娘摔倒,脸色顿时变了。   翠眉战战兢兢地不敢靠上前去,王爷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可怕。莫不是听信了白侧妃等人的污蔑,来对徐夫人兴师问罪的吧?   “王爷,我腿疼,”阿福有些生气了,她都摔倒了,怎么还不来抱她!   燕王恍然,忙俯身抱起了阿福,语气温柔,“哪里疼?”   “膝盖,”阿福自觉地把手臂揽在燕王脖子上,幸福地往他宽厚的肩膀靠了上去,眼中犹有泪痕,嘴角却控制不住心头的欢喜带了笑,“手肘也有些疼。”   翠眉眼睁睁看着在徐夫人犹如带露梨花的笑颜下,王爷春风化冰山地笑了,声音说不出的软和,“不怕啊,回去我给你上药。”   “嗯,”阿福点点头,朱公子要亲自给她上药呢,一会儿宽衣解带,摸摸蹭蹭,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可以算是被吃了吧?   王爷待徐夫人如此温柔,可见是没有受了奸人蒙蔽,翠眉甚是欣慰,忽而记起来一件大事,忙叫住了抱着心头肉就要走的燕王,“王爷,有人要毒害徐夫人!”   听到翠眉的话,燕王脸色一变。   宋嬷嬷这才知道还有人在静园里使手段下毒,她也是眉头紧锁,后怕不已,要是人死在了静园里,她首当其冲不能免责。   阿福也记起来那有毒的肉包子了,忙告状,“多亏了阿黄发现了,不然我和翠眉就把那毒包子吃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她心有余悸,不由紧紧抱住了燕王,想着一晚上的担惊受怕,阿福眼泪珠子又落下来了。   “不哭,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燕王压下心中震怒,柔声安慰阿福,慧姐儿之事暂且不论,下毒却是板上钉钉的有人对阿福出手了。燕王怒发冲冠,往日他还是太仁慈了些。   翠眉暗中打量燕王神色,不免幸灾乐祸起来,敢害徐夫人,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第33章   静园森冷, 出了门被风一吹, 阿福就往燕王的怀里躲了躲, 跟个怕冷的小猫咪似的,只差没钻进燕王的领子里去了。   宋嬷嬷举着灯,就看着王爷亲昵地拍了拍那小侍妾的背, 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她这辈子的惊诧大概都要在今夜用完了罢, 宋嬷嬷忆起昔日燕王与王妃新婚燕尔, 却也没有过这样的亲昵时候。她举灯引路,“王爷这边走。”   庭院中荒草杂乱,几乎不辨路径, 阿福是享了福不用再走一回, 翠眉就比较惨, 跟在后面觉得裙子都要被杂草划破了。只有阿黄最欢喜, 见了主人一个劲儿撒欢,不时在草丛里扑腾一下,虫鸣就少了一个,然后阿黄就叼着一只纺织娘出来向主人邀功了。   静园太荒废了, 燕王有些歉疚, 对宋嬷嬷道:“这院子未免太荒凉了,叫人收拾一下吧。”   “老奴谢过王爷好意, 不过老奴已经习惯了静园的清净,觉得如此挺好, ”宋嬷嬷摇头拒绝了, 并不介意静园的荒芜。宋嬷嬷面相看着苍老, 却也同陈嬷嬷一样原是伺候贤妃的侍女,她嫁过人,守了寡,后来儿子也病死了,心灰意冷就主动避入了静园,帮燕王守着这园子。   既然宋嬷嬷不愿,燕王也不强求,注意到阿福身上的披风快要滑落了,他还细心地给阿福掖了掖,又用自己身上的披风挡了挡。   阿福悄悄红了脸,刚刚朱公子的手滑过她胸口了呢,也不知道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现在的尺寸?   正当她春。心。荡。漾,忽然那缈缈的歌声又传来了,这回听得清楚了,唱的竟是《我侬词》,“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歌声幽怨似乎有恨,尤其是唱到“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之时更是阴风飒飒,凄厉如鬼哭。   阿福听着打了个寒颤,这真的是人不是鬼么?   宋嬷嬷听见迎面的来的歌声,暗道不好,怎么又发疯到这里来了,然已到了院门口,却是避无可避,再走两步,就看见昏暗的灯影外,站了个穿着白衣的披发女子。   阿福认出来是问她三哥在哪的那个女子,她手里的灯已经灭了,就举着个黄铜的灯台,灯罩是白纸糊的,配上她一身缟素真的很容易被人误会为鬼。   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见光亮处有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走了过来,女子脸上显出欢喜之色来,“三哥,你终于来了,眉儿等了你好久。”语气是怀/春少女终于见到了情郎的娇嗔,还有一点点久等了的埋怨。   听得人都有些好奇,她究竟是等了这个三哥多久了呢?阿福好奇又害怕地扭头去看,宋嬷嬷手里的灯光已经照到了女子身上,她有燕王壮胆,这才看清楚了女子长的什么模样,眉眼十分秀丽,大概是有人照顾着,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的,此时神态娇羞并不像疯子。   她刚这么想,那女子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举着手里的灯台向燕王扑来,“还我三哥来!”   灯台上的纸糊灯罩掉了,露出了灯台里被磨得发光的尖锐铜针。   阿福下意识就转身抱紧了燕王,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燕王挡一挡。就听身后那女子一声痛呼,显然是被人制住了,只听得到呜呜挣扎的声音。   “无事了,”燕王轻笑着,拍拍张开手臂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本来见了女子略冷的心,都被阿福这个举动给暖化了,小小人儿就想着保护他了,真的是很可爱了。   呼,阿福长舒一口气,挂在燕王的脖子上看过去,就见一个不知道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人把女子压制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的嘴也很被人用东西塞住了,只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仇恨地看着燕王。   此时她的模样,说是恶鬼也不为过。阿福愤愤不平,翠眉都说了静园里关的是犯了错的人,这个女人听她言语分明是在等情郎幽会,明明就是她红杏出墙对不起朱公子,还有什么道理恨朱公子呢?   “王爷恕罪,是老奴看管不利,”宋嬷嬷也是心有余悸,她竟不知道这疯女人什么时候磨锋利了铜灯台里的针,竟然试图刺杀燕王。   “与嬷嬷无干,”燕王倒是平静了,吩咐黑衣暗卫,“送她回去。”   女子被送走,他们也走到了静园门口,宋嬷嬷开了门送燕王出门,却是送了阿福一件礼物,“今日让夫人受惊了,老奴身无长物,只有这安神香调得不错,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说着递给翠眉一个小木盒子,这是她回房拿钥匙的时候拿来的,本来是要给燕王,这会儿改了主意,送给小侍妾了。   这个能收吗?阿福看看燕王。   “嬷嬷费心了,”燕王示意翠眉接了过来,小姑娘年纪小,在静园待了一夜担惊受怕的,正需要安神,宋嬷嬷的安神香有奇效,小姑娘就不用喝苦苦的安神汤了,省得又皱眉头。   燕王回府,很快各处都惊动了,他们从静园出来,就有了书房的太监打着灯笼来接。   园中花木正繁,也不知是哪种香花异草在夜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沁人心脾。安心地窝在燕王怀中,阿福觉得夜风都温柔了下来,心里甚至生出一种奢望,若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就好了,她就可以一直被朱公子抱着。也不对,朱公子一直抱着她多累啊,她舍得不。那就多抱一会儿好了,就怀表上走得最快的针走十圈好了。   燕王抱着阿福很轻松,一点也不用她担心他的体力,待到了岔路口,他半点都不需要犹豫,就抱着阿福往外书房去了。不过是进一趟宫,小姑娘就又是被关进静园,又是被人下毒,这时候再把小姑娘放在内院,他不放心了。   东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晨曦里,阿福认出来这不是回淑景园的路,倒像是去书房的,她怕是燕王一时走错了,偷偷窃喜着不吭声,等到了书房,他总不能赶她走罢?真要赶她回淑景园,她就哭给他看。   两人各怀心思,不久就到了燕王住着的外书房。燕王毫不犹豫,抱着人就去了自己住的屋子。   伺候的太监们忙满屋子点上灯,热茶热水都端上来了。   外头窸窸窣窣的,隔着黄花梨木插山水画屏风,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亲密地挨在一块儿,燕王舍不得放,阿福更舍不得下来,就一个坐着,一个被抱着。好不容易赶了回来的王承恩隔着屏风一见,又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可燕王已经注意到他了,“王承恩,厨房有什么吃的,都送些来。”因为挨得近燕王听见了小姑娘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若非阿黄跟了去,他回来还能见到她人么?   阿福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这回真不怪她不争气。   “奴婢让厨房准备了热汤面,”王承恩可是有备而来,马上就回答道,“奴婢这就叫人送进来。”   “给阿黄煮一锅肉骨头,”燕王没忘记大功臣。   人不如狗啊,王公公心里有点小嫉妒,忙点头应了。   等面来的时候,燕王就亲自拧了帕子给阿福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再拿了药膏给她上药。   阿福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她非常主动地脱了裙子,又要脱衣裳,慌得燕王忙放下了帐子,把人往床里赶,“衣裳穿好!”要不是体谅她摔倒了身体有伤,他就要打屁。股了。   阿福这才知道脸红,她是太激动了,都忘了一会儿王承恩还要送面条来呢。可衣裳都脱了,是不可能再穿回去了,阿福抱着膝,委委屈屈地,“我腿疼。”   好了,再多的说教都说不出来了,燕王没奈何,自觉放软了声音,“给我看看。”   阿福就把受伤的腿往燕王跟前一伸,一双黑亮的眼睛波光盈盈地看着燕王,意思是你自己看呀。   她里面穿的是一条墨绿纱裤,因为刚才的动作,裤腿儿往上卷起到了小腿肚,更衬得露在外面的小腿纤细修长,肌肤莹白如玉。梦里面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肌肤相亲,在梦醒时候这却是第一次,燕王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仿佛从未开过荤的毛头小子,呼出的气息都滚烫了。   他强作镇定,非常正人君子地用指尖拈着她的裤腿往上提了提,柔滑的纱很顺从地从她光洁的肌肤上滑下去了,燕王喉间有一丝干渴,不免想到若是他的手落上去会是什么样的触感,羊脂白玉、还是腻如凝脂?   等看到她膝盖上小小一块青乌,燕王就顾不上遐思了,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摔得这么重!”   其实也不是很疼,可也不能放过难得的撒娇机会,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我听见你来,心急跑快了些。”   “下回不要这样了,乖乖等我就行,”燕王还能对着这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说什么呢,只好从白瓷盒子里挖了一团药膏给她揉膝盖。   男人手重,淤青又是揉开了才好,阿福被他一揉就两眼泪汪汪了,抓着燕王的衣袖直抽气。   燕王只好一面宽慰她一面加快了揉药的速度,“这就好了,等明日一点印子都不会留下来。”   阿福眼睫毛上沾着泪珠子,抿着唇点头,这个跟她想的柔情蜜意的涂药一点都不一样!难道不是摸摸亲亲就好了?   纯正全直汉子燕王殿下全程很认真地给阿福揉药,揉完了很满意地点头微笑,“你动动,是不是不疼了?”   阿福听话地动了动腿,两人挨着,她伸腿的时候不免蹭到了燕王的腿,若即若离地蹭过来蹭过去。   “手肘伤在哪?给我看看。”燕王暗暗吸气,默念了一句色即是空,非常平稳地问她。   “手肘不疼了,”阿福忙摇头,她怕疼。   燕王不信,捉住了她的手捞起袖子看了看,见确实两只手肘都是干干净净的,才是放了心。收拾了药膏盒子,正要打开帐子出去,阿福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燕王不解,却看小姑娘垂着眼睛,嫣红的小嘴都撅起来了,他无奈一笑,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就俯下身,轻轻在小姑娘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几乎是瞬间,他就看见小姑娘嘴边笑出了花儿,眼睛里的光闪呀闪,星子似的。   开心呢,朱公子终于亲她了!阿福等燕王从帐子里出去了,捧着脸儿笑出了声。 第34章   破晓之前天色朦胧, 一个穿着土褐色马甲的妇人形容鬼祟地溜进了静园的后院,轻手轻脚推开了当中那间正屋的门,借着微弱的晨光,她看见桌子上摆放着的三个盘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长气, 忙进屋子去把盘子里的小菜连着盘子一起倒进了她带来的布口袋里, 再去拿包子,却发现一盘八个包子, 竟然少了一个。   妇人脸色巨变, 慌张着四下寻找, 待看见板凳底下一个被踩碎的包子, 才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弯下腰去捡。   受了燕王吩咐守在暗处的暗卫见此人赃并获,才是跳了出来,一把扭住妇人的肩膀。   那妇人做贼心虚,别人什么都还没有问, 她就自个崩溃大叫, “我招,我什么都招!”   ————————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 白侧妃躺在床上却睡不安稳, 睡在她身边的慧姐儿大概是受惊过度,睡梦中也不时抽搐一下, 她抚着慧姐儿后背的手几乎没有停歇过。   正半梦半醒间, 忽然听见外间有人窸窸窣窣在说话走动, 她下意识凝神去听,就听见了句“王爷回来了”。   一下子人就清醒了,她穿了鞋下床,软底绣鞋走路轻盈无声,踏在柔软的吉祥如意莲花纹深青短绒地毯上是一点动静也无,外间的人没有惊动半分,依然在低声说话。   许妈妈昨晚就睡在白侧妃的卧房外,被珍珠心急火燎地叫醒了,“王爷把徐氏从静园里带出来了!”   “徐氏怎么样了?”许妈妈压低了声音问。   “好着呢,被王爷带回书房安置了,”珍珠没好气地,徐氏若是有事书房肯定会叫大夫的,却静悄悄地没有动静。这次难道就这么算了?徐氏都没吃到苦头呢!   许妈妈也顿足,“可惜!”   “可惜什么?”白侧妃突然打开槅扇,许妈妈话里的未尽之意,让她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许妈妈没想到被白侧妃听了去,假装平静道:“老奴只是可惜徐氏被放出来了。”   白侧妃却不信,她又问了一次,“妈妈,你做了什么?告诉我!”最后三个字已用了十分力气。   许妈妈和珍珠见瞒不过,只好老实招了,许妈妈开口道:“也没甚么,我只是买通了静园一个婆子,让她在徐氏饭里下点巴豆。”王爷在徐氏屋子里连着留宿两日,背地里说她们沉香园什么的都有,她气不过才是和珍珠商量着叫徐氏吃个教训,反正徐氏进了静园,八成是出不来了。   哪晓得这回王爷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亲自去把徐氏接出来了。   珍珠点头作证,“我们也只是想让她吃点教训罢了。”最好是王爷回来的时候,徐氏形容憔悴,耍不了狐媚子手段。   “糊涂!”白侧妃长叹一口气,可许妈妈和珍珠都是为了她出气,她又说不了她们重话,只盼无人发现她们做的手脚了。   然而天色刚亮,王承恩就带着人到了沉香园。   “王公公所来何事?”白侧妃在中堂见了王承恩。她看见站在王承恩身后几个身材粗壮的仆妇就知道情势不妙,掩饰般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珍珠端着茶请王承恩落座。   “姑娘客气了,”王承恩摆摆手笑笑。珍珠见他不肯坐,只得干站着,心里是七上八下。   就见王承恩睁着一双小眼睛,对白侧妃拱手道,“还请侧妃见谅,奴婢这才来是奉了王爷命令,调查珍珠和许妈妈下毒谋害徐夫人之事的。”   珍珠端着茶的手一抖,滚热的茶水泼了她一手。   “公公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白侧妃只以为是珍珠和许妈妈给徐氏下巴豆事发,论起来,够不上王承恩所说的下毒。她心里还有点郁气,这王承恩未免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侧妃恐怕是不知道有人胆大包天,给徐夫人下了**。”王承恩拿了令箭在手,腰杆挺直,说着一声令下,“拿珍珠、许氏静园问话。”   “奴婢冤枉!”许妈妈一听**二字就跳脚,高呼冤枉。珍珠听她一嚎也反应过来了,忙跟着喊冤。   “快,把嘴堵上,”王承恩淡定自若,手一挥他身后的健妇就一拥而上,把喊冤的珍珠和许妈妈捆上了。王承恩对脸色难看的白侧妃笑笑,解释道:“免得扰了慧姐儿清净。”   他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说,白侧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总觉得王承恩意有所指。   王承恩见目的已经达到,气派非常地告辞出了沉香园,他王公公难得威风一回,可得把王爷交代的事情都办好喽。   人走屋空,白侧妃坐在中堂怔怔出神,慧姐儿指证徐氏的话有几分真,她心里其实隐有结论,只是哄骗自己慧姐儿人傻不会说谎罢了。   归结到底,还是她嫉妒心作祟,对燕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   燕王在见陈嬷嬷。   “嬷嬷,看来内院还是要劳烦你多看顾了,”燕王语气平静。经过一夜,那种怒发冲冠的愤怒已经被他压制下来了,此时能够静下心来同陈嬷嬷说话。   其实他燕王府的后宅一直不平静,被人以各种借口送进来的女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他没耐烦同她们周旋,都扔在了后院里让她们自己斗,却不想有人连静园都能插得进手去了。   燕王懊恼自己对后宅的懈怠,因为不能跟太子争,不愿惹父皇猜疑,他一度有些自弃,借着钱氏之死,他作出沉溺于亡妻之痛而放浪形骸的样子来,很是荒唐胡闹了一阵,王府里的女人们大多都是那时候被人塞进府里的。   至于白湘君,却是因她求到了他跟前。白湘君原是他好友程远的未婚妻子,程远体弱早亡,白湘君就立志守了望门寡,结果大梁建立之后,白家有意送白湘君入宫给太子做妾,白湘君不愿,就求到了他跟前,只说希望能够给程远守贞,求他纳她进府。   这件事若是放在今日,燕王很想打醒当年那个糊涂的自己,他怎么就觉得白氏提议很对,以为纳她做侧妃是成全她和好友呢?   陈嬷嬷是看着燕王长大的,知道他这时候看着平静,可心里憋着气呢,就顺着他的话说:“王爷信得过老奴,老奴就再操心几年,只是王府内院总是由我这个老嬷嬷管着不像样子,王爷看谁好,提一个出来?”   白侧妃是不成了,听说了白侧妃所作所为之后,陈嬷嬷就知道白侧妃是彻底没有翻身的可能了。陈嬷嬷也不知道当年白侧妃和王爷之间有什么许诺,她却知道自家王爷做不出娶过世好友未婚妻的事情来,真是白担了骂名。   陈嬷嬷如今看好徐氏,觉得小侍妾很有前途。   果然听了她的话,燕王就道:“徐氏年纪还太小了,担不起事,还请嬷嬷多教她几年。”   看看,这就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的待遇了。陈嬷嬷巴不得燕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点头答应了,“王爷放心,老奴看徐夫人是极为聪慧的。”   陈嬷嬷很少这么夸人,燕王与有荣焉地露出了笑容。   陈嬷嬷见此,觉得牙有点酸,大概是今早吃的点心太多糖?   等陈嬷嬷告退出来,王承恩也拿着证词回来禀报了。   这件事为难呀,珍珠和许妈妈只招供确实是买通了静园的仆妇给徐夫人下巴豆,巴豆来源则是两人借口要通肠胃,找了小厮出府买巴豆。小厮和药房的人都问过了,真的只是买了巴豆。   静园的仆妇则是招认沉香园来的人给了她一锭银子和一包药粉,说要给徐夫人一个教训,对方说不是要命的**,她就贪图那十两银子,给徐夫人下了药,根本就不知道那药粉是**。   关键的转交人,双方都指认说是沉香园的丫头豆蔻,这豆蔻却是事发之前就不见了踪迹,王承恩很有经验,这个豆蔻,十成是被人灭口了,现在只差找出来尸体。   所以查来查去,到了豆蔻这里断了线索,王承恩知道自己就拿着这个结果去给王爷看,保管要受冷落。可再为难,也还是要回来汇报的,王公公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进了书房见燕王。   燕王一看王承恩那个怂样就知道他没查出什么来,听了王承恩的汇报,还是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碗。   这是在他自己的王府,难道连个真相都找不到?   “王爷息怒,”王承恩这会儿特别希望有谁能冒出来转移一下王爷的怒火。   结果他今日运气真的很好,马上就心想事成了,小太监来报白侧妃带着慧姐儿来了。   王承恩偷着乐,白侧妃自己要来救火,可不能怪他好心提了一句慧姐儿。   “去看看徐夫人可醒了,”燕王冷静道。慧姐儿落水的前因后果他都听阿福说了,淑景园樱桃树的断枝也还飘在水里。他又想起了梦中事,慧姐儿的心是歪了,趁现在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掰回来。   阿福吃饱睡了一个上午,早就醒了,只是这是在燕王的外书房,她不敢乱跑给他惹麻烦,就乖乖待在屋子里和阿黄玩丢绣球的游戏。   毕竟是年轻,补了个觉又神采奕奕了。听说白侧妃来了,她心里就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马上就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来请人的小太监出来。   燕王特地站在廊上等她,看她斗志昂扬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特别上道地牵住了她的手。   阿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稳得住,非常淑女又矜持地由着燕王牵着她,一前一后进了会客的厅室。   白侧妃本来还有些说服燕王的底气,看见随后进来的阿福,瞬间变了脸。 第35章   情敌相见, 第一反应往往都是去看对方着装打扮, 再跟自己比较一番。阿福也不能免俗, 一进去就先把白侧妃从上到下看了一圈。   前几次见白侧妃, 她都是衣饰雅靓, 妆容清雅, 给人一种连头发丝儿都精心修饰过了的精致感, 今日却仅仅穿了一件月白的罗衫,衣上素素净净地连纹饰也没有, 青莲色裙子也只在白罗襴边上绣了一圈缠枝莲。头发挽了个侧偏髻,斜插着一枚珍珠步摇,一颗莲子米大的淡粉珍珠晃悠悠垂在鬓边,与她耳朵上的珍珠耳坠相映成趣,很有几分婉约。   哼, 这样的打扮是来装可怜呢,脸涂得那么白,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不遮一遮。阿福还些吃醋, 抛开偏见来讲白侧妃还是很漂亮的, 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 就像那句话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也难怪王爷喜欢她。   白侧妃也在看阿福,小姑娘气色红润, 穿着海棠红缂丝杯子褙子, 浅鹅黄纱裙, 戴着个嵌宝璎珞项圈, 额头上的红痣像颗珊瑚珠子,确实非常美貌,花骨朵儿一样,可年纪也确实是小,难道王爷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么?   她想不明白,自己几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竟然比不过一个刚进府的小侍妾。   被她牵着的慧姐儿可不知道白侧妃的酸楚,她只知道父王来了,挣开了白侧妃的手就横冲直撞地往燕王身上扑。   阿福吓了一跳,慧姐儿这样撞过来,是她保管要跌倒的。燕王却只伸出一只手按在慧姐儿肩上,慧姐儿就被迫停下来了。   “父王?”慧姐儿一脸懵懂地抬起头。   阿福这才认真看清了慧姐儿的长相,因为胖,慧姐儿的五官显得有些拥挤,一双眼睛却乌黑明亮,是十分标准的杏仁眼。若是能够瘦下来,一定很漂亮。阿福隐隐觉得慧姐儿的眉眼有些眼熟,只一时也想不起来在谁脸上看见过。   这个女儿……燕王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直视着慧姐儿的眼睛,温声问她,“慧姐儿,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大概是想起了落水的恐惧,慧姐儿身子瑟缩了一下,她眼睛看向别处,喃喃道:“是别人推我。”   “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掉水里的?”燕王心里失望,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被燕王的语气吓到了,慧姐儿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白侧妃忙把慧姐儿搂在怀里,温声劝:“王爷,慧姐儿年幼,别吓到她了。再说慧姐儿心智单纯,哪里会说谎呢?”白侧妃在赌,若是慧姐儿咬死了是徐氏推的她,王爷的心总会偏向自己的女儿的。   她目光落在燕王与徐氏相握的手上,只觉十分刺目。   有了撑腰的人,慧姐儿一下子胆气壮了,嚷嚷起来,“是有人推的我!”她四下里一看,就看到了躲在她父王背后的阿福,指着阿福就哭起来,“是她推的我!”豆蔻说,有了这个人,父王就不会再疼她了,所以要把这个人从他们家里撵出去。   慧姐儿又哭又闹,白侧妃拍着慧姐儿的背,脸上是心痛的样子,“王爷,不要逼慧姐儿了,徐妹妹也从静园出来了。”   这话却是在暗指燕王为了徐夫人,冤枉慧姐儿了。   燕王放开慧姐儿站了起来,沉默看着哭闹的慧姐儿不说话。   翠眉气急,都说慧姐儿傻,可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傻子呢?她怕王爷听信了慧姐儿的话,急急禀道:“王爷明鉴,昨日奴婢与徐夫人回淑景园的路上就见到沉香园的侍女慌里慌张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等到了淑景园看见慧姐儿坐在一颗樱桃树上,才是知道她们把慧姐儿看丢了。”   “慧姐儿一时调皮,侍女们照看不力,我已经罚过她们了,”白侧妃及时插言,她不能退步,只有咬死了是徐氏的过错,她才有翻身的余地。   “一圈儿侍女看着,还能把慧姐儿看丢了,只能说太凑巧了,更赶巧儿淑景园的守门婆子都偷懒去了,让慧姐儿一个人爬上了树。”翠眉针锋相对。   白侧妃脸色有些难看,浸淫后宅数年,白侧妃对后院女人们的手段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这回分明是有人背后下了圈套,可现在她也只有咬着徐氏不放,把自己洗白了,“所以你们就乘机推慧姐儿下水?真是好狠的心肠。”   阿福听她们吵,只把注意力放在了燕王身上,从进屋子到现在,朱公子都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相信朱公子一定能还她清白的。   “白氏教养慧姐儿不力,以后慧姐儿就放到榆园,由陈嬷嬷教养。”燕王很平静,失望是有的。慧姐儿才多大,谎言张口就来,竟没有悔过的心。这让他想起了钱氏,对慧姐儿的心有些冷了。   “王爷是不相信我和慧姐儿吗?”白侧妃搂着慧姐儿垂泪,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侧妃,在王府里所有的依仗就是燕王的信任和燕王唯一的子嗣慧姐儿教养在她膝下。这两样都没有了,她如何在燕王府立足?   “王承恩,”燕王转头吩咐王承恩,“这就把慧姐儿送去榆园。”他眉眼冷峻,竟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王承恩心里苦笑,躬身答应了,去跟白侧妃抢慧姐儿。   慧姐儿哇哇大哭起来,白侧妃也不肯放手,眼泪掉下来把脸上的粉都冲出了沟壑,是从没有过的狼狈。她不能放,一放了手,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白侧妃和慧姐儿又哭又闹的,搞得屋子里闹哄哄地,翠眉看着只觉得十分解气,也不嫌弃耳朵疼了。   阿福却有点担心地看着燕王,慧姐儿怎么说都是他的骨肉,总会心疼的吧?可是要让她帮慧姐儿说好话,她又不愿意,只好学着小时候妈妈安慰她的样子,在燕王后背轻轻顺了顺。   小姑娘是在安慰他呢,燕王眉头略松。   那边王承恩好不容易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把慧姐儿从白侧妃怀里抢出来了,慧姐儿在他怀里挣扎不休,让他也是满头大汗,可总算是办成了一半,只差给陈嬷嬷送过去了。   离了白侧妃的怀抱,慧姐儿这才知道害怕,她哽咽着喊出来,“父王,慧姐儿错了,我是自己掉进水里的。”   王承恩往外迈出去一半的脚,哧溜又缩了回来。本来他看慧姐儿和白侧妃哭得惨,还有些怀疑王爷是为了徐夫人冤枉了慧姐儿,没想到啊。   慧姐儿这话一出来,白侧妃突然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倒在地。   “父王,”慧姐儿抽抽噎噎,张开了手想要燕王抱她。她不撒谎了,父王就会抱抱她了吧?   燕王心情复杂,没有如往常一样把慧姐儿抱在怀里,他只是摸了摸慧姐儿头上的鬏髻,“给徐夫人道歉。”   阿福一惊,紧张地抓紧了燕王的手,她没想到燕王还会让慧姐儿给她道歉。心里头顿时热乎乎的,比真相大白了还要让她高兴。   道歉,慧姐儿是会说的,她看着被父王护着的人,张张口,说出来三个干巴巴的字:“我错了。”   阿福却被慧姐儿的眼神吓了一跳,她眼睛恶狠狠的,好像要扑上来咬她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怕?   燕王也看到了慧姐儿眼里对阿福的恶意,他刚刚有些软化的心,变得更冷硬了,收回了抚在慧姐儿发上的手,淡淡道:“陈嬷嬷会好好教你的。”   陈嬷嬷的严厉有目共睹,王承恩也不同情慧姐儿了,若非王爷英明,徐夫人下水救人还要被反咬一口,岂不是冤死了。他赶紧把哭闹不止的慧姐儿抱出了大厅。   留下白侧妃还坐在地上。慧姐儿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白侧妃慢慢直起身子跪在燕王跟前,因为知道大势已去,只流着泪道:“还请王爷恕罪,妾没想到慧姐儿会说谎,这才冤枉了徐妹妹。”   燕王想起了去世的好友,那年程远刚订了亲,满心欢喜地来找他喝酒,絮絮叨叨地对他说那白家小姐有多么的娴淑美丽,趁着花朝节,向来循规蹈矩的文弱公子拉了他,两人跑去偷看人家小姐,那个傻书生回来以后红着脸念了好久。   当年听了白氏的哭求纳她进府已经是做错了,把内院权利和慧姐儿交给她更是错上加错。燕王念着好友不会对白侧妃如何,却也不会再纵容她了,平静道:“白氏,你好自为之,”   白湘君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坐在冰冷的铺着金砖的地面上,久久无法起身。她只是不甘心而已,那年春深,程远带了人来偷看她,她却一眼看见了穿着宝蓝箭袖,英姿勃勃的俊美公子。后来才知道他是西北王府的四公子。   她不甘心自己将要嫁给一个体弱多病的书生,程远病死的时候,她人前落泪,人后欢喜,她宁愿不嫁人也不要嫁给除了四公子以外的男人。后来好不容易嫁进了燕王府,她以为只要耐心的守着,为他打理后宅,养育女儿,他总会看到她的,却不知道自己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阿福回头望了一眼萎顿在地的白侧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朱公子可也曾喜欢过她?若是她往后犯了错,是不是就会像白侧妃一样,被朱公子厌弃了呢?   不不,她才不会犯错!阿福急忙摇头。   燕王看她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摇头,面上的神情十分好笑,心情突然就变好了,点着她的额头问,“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阿福就小心翼翼地看了燕王一眼,忙摇头,“什么都没想,王爷,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喝,小姑娘嘴巴太甜了,燕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糖,要不是左右还有人,真想亲亲她。 第36章   燕王牵着阿福的手在游廊上慢慢走。   近身伺候的人都知趣, 离了八、九步远远地跟着, 尽量降低存在感。   燕王的书房有前后三进院子,分了内外书房, 外书房就是燕王平常议事见客的地方, 内书房才是他日常起居读书的地方, 后院给阿福暂住了。内书房的院子里种了几株高大的树, 最粗的那颗足有两人合抱,最小的也比人的大腿粗了,椭圆小叶子长得郁郁葱葱, 一片浓绿。   阿福认得这种的都是枣树,扯着燕王的袖子高兴道:“这些枣树会不会结果?”要是结果了,这么大的几棵树, 可以结出好多好的枣子呢。想想枣子的美味,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会, ”燕王还知道哪棵树上结的果子最多最大最甜,他拉了阿福走去树下,让她摸摸枣树粗糙的树皮, “这棵枣树据说有两百年了, 结的枣子是最甜最大也是最多的, 每年都吃不完, 掉在地上落了一地。”   天哪好可惜,阿福畅想了一番大红枣子落满地的场景, 就觉得心好痛, 忙说:“吃不完晒干了还可以做枣干, 留着慢慢吃!”   阿福小时候过的是饭都吃不饱的苦日子,邻居家种了一棵枣,有几枝树枝越过了墙头落在她家院子里,邻居是看不到有人偷枣的。所以阿福最期待的就是结枣子的时候了,不过她往往等不到枣子红,就用竹竿子把枣子都夹下来填肚子了。第一次吃到大红枣还是到了香如故,妈妈给她抓了一把红枣干,那个滋味她可以记一辈子。   “嗯,”燕王作沉吟状。往年枣子树结了果,他也不管下人们怎么处置,最后枣子的去处,他倒真是不知情了。   阿福怕他是王爷富贵惯了,觉得她晒枣干的提议小气,不答应,急得把自己供了出去,“王爷,我会做枣泥糕,很好吃的!”一等瘦马琴棋书画学着,女红厨艺也学着,其实往往是贪多嚼不烂,妈妈怕她们下厨弄伤了手,每人都只学了几样拿得出手的菜式,她就学了枣泥糕和下面条,也勉强算是掌握了洗手作羹汤的技能。   燕王没想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阿福就自己跳出来给他送好处了,于是低低地笑了起来,“本王得先试试。”   他的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些调侃的意味,耳朵像是轻柔的羽毛撩了一下,听得阿福小脸一红,绞着手指道:“要是不合胃口,王爷可别嫌弃。”   怎么会不合胃口呢,古人云秀色可餐。   书房院子比起内院的大园子还是小了,很快就走完了一圈,阿福又在西南角发现了一片茂盛的紫藤,真的是紫云垂地,花气袭人。她马上抛弃了燕王,跑过去托着帕子摘花,“紫藤花可以做紫藤花饼,味道很别致呢。”   她觉得长在最上面的花才是最好的,吸足晨露,不沾灰尘,就垫着脚尖去摘头顶上的花,衣袖都滑落到手肘了,露出手腕上一串细细的金丝手镯,更显得她手臂纤细如嫩藕。   此情此景可入画,燕王就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站着看她欢天喜地的摘花,再一次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太好养活了。他本来还担心她的身子太纤细了,如今是不用担心了,照着她这样的好胃口,没准儿过段时日,就要嚷衣裳穿不下了。   中午,两人吃了一顿清淡的饭菜,燕王就去书房理事了,阿福没有午睡,拿着一包紫藤花去了书房的小厨房。管厨房的于太监知道徐夫人要来,提早清了场,还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厨娘来打下手,特意吩咐了厨娘,若是徐夫人什么都不会,她们就机灵点,让徐夫人揉揉面摆摆盘子也就算是亲手下厨了。   专给燕王做饭的小厨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阿福一看就很满意。她客客气气的跟厨娘要了干枣、猪油、面粉和糖,洗干净了手就利落地把干枣上蒸笼蒸起来,再去揉面发面。   两个厨娘本来以为王爷的新宠徐夫人会很难伺候,提心吊胆的,哪知道徐夫人待人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动起手来也很利落,顿时放了心,只帮忙着烧烧灶台,看看火。   “紫藤花先泡一会,可以把小虫子泡出来,”阿福一边揉着面,一边交代来打下手的翠眉。说到吃的,她就兴致勃勃,脸上的笑容也开朗了。   翠眉看她高兴,心中也欢喜,同为女子,翠眉更能体察一些阿福的心思,眼看着曾经独宠数年的白侧妃如空中阁楼瞬间倒塌,难免会感怜自身。翠眉不由想,若是徐夫人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了自己的子嗣,也就不用担心王爷来不来,是不是有了新人了,就算王爷娶了正妃,只要安安分分的后院里总有徐夫人的一席之地。王府的长子,就算是庶出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得到个国公的爵位,徐夫人后半生就有指望了。   那褐色衣裳的厨娘看徐夫人好说话,笑着奉承:“夫人心思灵巧,这用紫藤花做饼,奴婢还是头一回听闻呢。”   “其实和槐花饼差不多,”阿福心里清楚人家是奉承她,只是笑笑。她手里的面团是掺和了猪油的,不久就揉得油光水滑的,盖上湿纱布静置,一会儿用来包紫藤花肉馅做酥饼。   让厨娘帮着剁了肉馅,她亲手调好馅儿,蒸笼里大枣的香气也出来了。   “这枣干真是不错,闻着味道就很香甜,”阿福用帕子包着手,揭开蒸笼看了看枣干蒸得怎么样了,筷子搅一搅,那枣肉就脱落下来,真的是皮薄核小肉厚。   另一个厨娘就答:“这枣子都是书房那几颗百年老枣树结的果子,奴婢们自己晒的。”   “枣树多子多福,夫人用了王爷书房的枣,定能早生贵子呢!”褐色衣裳嘴巧,知道后院女人们心里最想要的是子嗣,一句话把这枣子夸出花儿来了。   早生贵子什么的,阿福咬着唇红着脸,今晚也要多多努力才行。   红褐色的枣泥糕切成菱形,每一个只有两指宽,阿福选了素白的莲花瓣瓷盘,摆了个六瓣菱花,放了几鲜红颗樱桃做点缀。焦黄酥脆的紫藤花饼一个个圆滚滚胖嘟嘟,就放在藤编的小篮子里叠了三层,做个小宝塔,往中间放了一捧清香的紫藤花。   “夫人手巧,”翠眉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做多了,大家都尝尝,”阿福自己先拿了一块枣泥糕试吃,咬了一口,阿福就觉得自己好厉害,好久没有下厨了,不仅没有退步,还进步了呢。   翠眉也不客气,先拿了紫藤花饼,鲜花的鲜美中和了猪肉的油腻,吃起来酥脆鲜香,她忍不住对徐夫人竖起了大拇指。徐夫人有这么一手好厨艺,何愁抓不住王爷的胃。   试吃结果很满意,阿福信心十足提着食盒去找燕王了。   燕王那里却有客人在。   王承恩站在外头,看见徐夫人形容欢喜地过来了,忙躬身迎上去,“夫人,王爷有客。”   “那我等等,”阿福微微有些失望,但她想向燕王献宝的热情不能被抵消,宁愿在外面等一等。   这……王承恩只犹豫了一瞬,就指派着小太监给徐夫人上茶上瓜子点心了。   阿福便坐在书房左侧的游廊上,刚好可以看到书房门口的动静。阿黄嗅到了味道,摇着尾巴来讨食,阿福舍不得给,推推阿黄的狗头,哄它,“这个你不能吃啦,我叫人给你炖骨头。”   汪呜,阿黄也是会撒娇的,往地上一趴,仰着头可怜巴巴看阿福,汪呜,夫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呗。   阿福狠狠心不看它,她是做给朱公子吃的。   主人心狠算什么,阿黄早就在对付燕王的长期战斗中摸索出了撒娇十八式,它人立而起,前脚合起对阿福拜拜,叫声可怜,嗷呜。   阿福突然就想到了街边乞食的乞丐,她还是心软,打开了食盒,分了一个紫藤花饼给阿黄,谆谆教诲它,“你可是燕王府的狗,有点骨气好不好。”   有吃的就好了,要什么骨气。阿黄一口叼着饼,两三下就吃完了来要。这回拜拜不管用了,它就往地上打滚,滚一圈就汪一声,很明显是卖艺讨吃的。   书房里,锦衣卫指挥使苏景明奉了皇帝的命令来给燕王转达燕王徐州遇刺一案的结果。   最终燕王遇刺被归结为漕帮朱富贵见财起意,那日出现的军中重弩,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被从证词中抹去了。   “劳烦苏指挥使走这一趟了,”燕王早就知道徐州案会不了了之,听到苏景明带来的消息,燕王心已经冷过,不会再有什么波动了。   苏景明眉目冷峻,对着燕王说话也硬邦邦的,“奉命行事而已。”   面对这样冷淡的谈话对象,燕王也觉得很难继续聊下去。他与苏景明交情不深,顶多是个点头之交,这苏景明是长兴伯世子,又是皇帝宠妃顾贵妃的亲侄子,出身自是极为富贵的。因顾贵妃无子,对亲侄苏景明十分看重,皇帝也爱屋及乌多看他一分,年纪轻轻就身居锦衣卫指挥使高位,可见是极得皇帝的信任。   只是这样的人很难拉拢,据燕王所知,太子就不止一次想要拉拢苏景明,甚至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都被苏景明拒绝了。   燕王暂时还不想碰壁,他就端了茶。   端茶送客,苏景明站起来告辞,“臣,告辞。”   临走却突然问了燕王一句,“听闻王爷此去扬州,与扬州名妓何素心过从甚密?”   燕王淡笑,神态风流,“扬州烟花之地,苏指挥使若是去一趟扬州,就明白了。”   苏景明微微皱眉,顾选贪腐案,首告却是一个**,这其中燕王真的没有插手么? 第37章   阿黄为了一口吃的是彻底不要它的狗脸了, 在阿福跟前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阿福一时大意,等到反应过来,紫藤花饼的小宝塔已经只剩下个底座了。   “可不能再给你吃了,”阿福看着剩下的一圈紫藤花饼, 忙珍惜地盖上了食盒盖子, 因怕自己再被阿黄蛊惑,就把食盒交给了翠眉抱着。   嗷呜, 阿黄眼巴巴地看着那美味的饼子被人拿走了,整只狗都不好了, 忧郁地往阿福脚下一趴,一副要饿死了的凄凉样。   看得翠眉好笑不已, 对阿福道:“往日这狗大爷可嚣张,到了夫人跟前竟成了哈巴狗了。”   “阿黄知道分辨善恶呢,”阿福笑着揉揉阿黄的脑袋,“对着坏人,阿黄又是威风凛凛的一条好狗。”   汪汪,阿黄好像知道阿福在夸它一样, 高兴地翘着尾巴叫,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 频频扭头看翠眉抱着的食盒。   “不行, 你再吃王爷就没有了, ”阿福狠狠心不去看它无辜的大眼睛, 侧身去看书房的动静, 就听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门出来了。她翘首看去,就见燕王亲自送了一个穿着大红妆花罗衣裳的高大男人出来。   那身衣裳形制特别,一条龙头蟒身鱼尾的异兽从肩膀腾跃到胸口,阳光下金鳞熠熠,华贵又狰狞。阿福知道这必是贵人,应该避嫌,只是难免好奇多看了一眼。哪知道那人好生敏锐,她刚看清了他冷峻的眉眼,他就察觉了,侧目看来,目光锋利如刃。   阿福急忙侧身躲在了廊柱之后,心口还是砰砰跳,那人好冷的眼神,好像能把人冻僵一样,真是吓死人了。   苏景明眼角余光就看见一个女子躲到廊柱之后了,只露出一片海棠红的衣角。燕王书房中仆从个个都屏气敛声,可见规矩严整,他在书房中却偶尔听见几声狗叫和女子的笑语,而燕王竟然没有不悦的神色。他不由想到燕王从扬州纳了一个新妾,看来就是此女了。传闻中燕王对先王妃情深意重,却也不妨碍他寻欢作乐,美妾在怀。   “王爷留步,”苏景明神色更冷,也许再过几年,曾经威震天下的燕王就要消磨在软红脂粉里了。   燕王也看到了阿福,眉眼就柔了下来,他再看眼前冷如冰霜的苏景明,也不觉得他冷脸伤眼了,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让王承恩送走了苏景明。   “王爷,”阿福躲着看见王承恩躬着身子把燕王的客人送走了,才是从走廊上下来,步子轻盈地来到燕王身前,“我的枣泥糕和紫藤花饼都做好了!”   她笑意盈盈,明目善睐,唇边的小梨涡越发的甜蜜,燕王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梨涡,觉得里头一定盛了蜜,否则怎么会那么甜呢。   啊呀,被摸脸了!阿福抿着唇让自己笑得克制一点,却更主动地把脸往燕王的手上送。   燕王舍不得拒绝她,张开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止不住庆幸,还好他信了梦中所示,早早就把她护在了羽翼之下,梦中被人送给他的徐氏,温婉柔媚,却是时常沉默寡言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隐忍而克制地陪在他身边。梦里徐氏就如蚌壳,紧紧地把最柔软的部分关在壳里,而梦外的阿福,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每天都在努力对他绽放。   燕王爱怜地抚着阿福的小梨涡,他愿一生护着她让她永远如少女天真活泼,远离风霜和苦难。   被燕王摸着脸,阿福觉得好幸福,心跳得很快,朱公子再这样温柔地看着她,她要沉溺于他的柔情里不能呼吸了。   翠眉提着食盒,远远地站着,虽然徐夫人和王爷看起来郎情妾意,画面非常甜蜜动人,但是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把此情此景与阿黄撒娇讨食融入在一起了,简直毫无违和感,徐夫人的撒娇方式不会是向阿黄学的吧?   还是阿黄汪汪汪几声打破了两人互相凝视的奇怪气场,阿黄只以为主人来了,就可以讨吃的,很没有眼色地跑出来献媚。   “去去,”燕王没好气地轻轻踢一脚阿黄,把围在他脚边的阿黄撵开些,他可是看见了阿黄嘴巴上的毛都还留着点心残渣,阿福第一次下厨给他做的点心,必然是被这只蠢狗捷足先登了。   呜呜,阿黄夹着尾巴装可怜,大脑袋往阿福身上蹭蹭。   阿福果然上当,扯着燕王的袖子求情,“阿黄很乖的,不要撵它。”尽管阿黄突然跑出来,害她还没有享受够朱公子温柔的目光,但是她看着它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舍得不生气。   “本王的点心可还有?”燕王挑眉,阿黄这狗,有的时候就太聪明了。   “当然有,”阿福心虚不敢看燕王的眼睛,忙叫翠眉把食盒拿来,“还在呢。”就是少了一半。   燕王看她眼珠子乱转就知道是在心虚,也不知道剩了几个点心给他,可惜这是他的人和他的狗,没法生气。心平气和的燕王就牵着小姑娘,带着狗回书房了。   翠眉一看王爷牵着徐夫人进了屋子,也赶紧跟了上去,见两人挨着坐在了榻上,便把两份点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小方桌上。   “这是枣泥糕,这个是紫藤花做的酥饼,”阿福指到紫藤花饼的时候都不敢看燕王,合捧大的篮子里就剩下篮子底一圈饼了,看起来还没有装饰的花朵多呢,很是寒碜。倒是枣泥糕是甜的,她不敢给阿黄吃,六块糕都完好无损。   所以重点就在推荐枣泥糕上,阿福用乌木包银的筷子夹了一块枣泥糕起来,“王爷尝尝,这枣泥糕的枣还是院子里枣树结的果子呢。”哼哼,所以她都不用求他,这院子里的枣也没有被浪费了。   王承恩站在一旁看着徐夫人喂到王爷嘴边的枣泥糕,又是犹豫又是纠结,徐夫人这个点心还没有试毒,他究竟要不要冒出头来喊一嗓子?可是徐夫人用的是银筷,也勉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燕王其实不太喜欢甜食,可这是阿福第一次下厨给他做的点心,他很给面子的低下头咬了一口,竟是意料之外的适口。只有枣子的甜香,松软可口,并不会腻。   “不错,”燕王点头赞许,“阿福的手艺比宫中御厨还要精湛。”宫中的枣泥糕都太甜腻了,吃一口要喝茶。   这就吹嘘太过了啦,阿福忍着不露出得意的笑,眼睛里却亮晶晶的。阿福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取了巧,知道燕王不喜甜食,放的糖很少,全靠着枣子本身的甜味调和口感,最后又淋了一点桂花蜜在上头。自然不会像别的枣泥糕那样甜得发腻。   “那王爷多用一点,”阿福举着筷子,也不觉得手累。   燕王怕她手酸,自觉拿过了筷子,又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一事,叫她,“你也尝尝。”   好呀好呀,阿福眼睛一亮,朱唇微启,往燕王咬过的枣泥糕上咬了一口,嗯嗯,真是太好吃了呢。   诶哟,徐夫人怎么敢咬王爷的枣泥糕,王承恩看直了眼,心道王爷喜洁,怕是要怒,结果等了半晌,王爷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燕王举着筷子,心里有点震惊,他并不是叫阿福在他咬过的糕点上咬一口的意思啊!这,这个枣泥糕还要继续吃么?总有一种占人家姑娘小便宜的不道德感。   “王爷?”阿福歪着脑袋看燕王,怎么不吃了?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张地绞着,脸儿红红的像是摆在一旁案桌上水晶盘子里的红苹果,她也吃了他的口水呀。   色即是空,燕王微微吸气,一口把剩下的枣泥糕都吃进了肚子里,莫名觉得这剩下的半块味道格外的甜美。   今日共吃一块糕,明日就可以睡一个枕头了,阿福别过脸儿偷笑,她总是能想办法让朱公子吃掉她的。   燕王这才发现小姑娘又调皮了,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这甜蜜的折磨了,真恨不得转眼她就长大了,他一定要叫她知道他的厉害。   “你吃了本王的枣,什么时候给本王生个贵子呢?”燕王觉得不能落了下风,他也要羞羞她。   阿福的脸确实红了,可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大胆,“王爷什么时候给,阿福就什么时候生呀。”   翠眉听着徐夫人的话,闹了一张大红脸,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是不是该出去门口站着。目光一转,与王承恩对上了,两人心有戚戚焉,他们好像该出去了。   燕王没想到会被阿福堵了回来,只好再吃一块枣泥糕掩饰尴尬。他就不该提这个话头。   “王爷这个紫藤花饼也很好吃的,”阿福眼珠子一转,打算故伎重演。   她把手放在了燕王的腿上,然后就感觉到手下的肌肉都绷紧了。王爷好似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样好女色,竟有些清心寡欲,像是说书人嘴里的唐三藏。那她就是想吃唐僧肉的小妖精,阿福眯着眼睛自得其乐地笑起来。   隔着一层薄绸的春衫,燕王感觉到了她的手热乎乎的,热度从腿上直奔下腹。燕王心里念着佛经,好悬没让她得逞。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紫藤花饼上,紫藤花饼小巧玲珑只比龙眼大一点,正好一口一个。   这就不能再共吃一个饼了,阿福眼看着没有机会可乘,失望地鼓了鼓脸颊,把手拿开了。   燕王悄悄松了一口气。这紫藤花饼咸香鲜美,既有鲜花的清香又有肉馅的肥美,燕王意外地喜欢,一连吃了三个才是停下了筷子。   阿黄看主人吃得高兴,它就急了,人立起来讨吃的,汪汪汪,看看我呀。   阿福就忍不住瞄瞄剩下的几个饼,王爷要是不吃了,她还可以喂阿黄。   燕王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心道休想,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拿起了筷子,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几个饼子都吃完了。又努力奋斗,把枣泥糕也吃了。   阿黄看着篮子都空了,难过地垂下了狗头。   而燕王不出意外地吃撑了,只得多多喝茶消食。到了晚膳都没吃下多少东西。   因燕王不放心在还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就把阿福放回去住淑景园,就留了她在书房后院住着,但毕竟是人来人往的不方便。燕王本想着过几日就放她回去自己的院子里,哪知道三日后豆蔻的尸体从淑景园的池子里浮起来了。   简直晦气,燕王听了王承恩的回禀,又摔了一个玉貔貅镇纸。 第38章   燕王在写字, “动心忍性”,狼毫笔下四个字笔锋凌厉仿佛要破纸而出。为了避嫌,那日苏锦明走后, 燕王就亲笔写了告病的折子递上去,皇帝很慷慨地给燕王批了一个月的休假, 令他好生读书养病。   玉貔貅镇纸的碎片散落在地上,还没有人敢动。书案前,王承恩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实在是这件事太恶心人了, 真凶找不到,尸体还泡在了淑景园的池子里, 倒像是挑衅了, 也难怪王爷动怒。   落下最后一笔,燕王搁下笔,细细看自己的字。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在旁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一顿, 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王爷寻常练的是圆润浑厚的颜字, 这样笔锋突兀的字还是第一回 见, 可见是气得很了。   要忍, 燕王提笔把几个字都涂黑了, 换了一支柔软的羊毫重新写了一遍, 这回字体圆滑内敛、四平八稳, 看不出一点脾气来了。他才满意了, 吩咐小太监,“拿去装裱了,挂在墙上。”   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就小心翼翼捧着燕王的墨宝出去了。   收了笔墨,燕王用湿帕子慢慢擦着手。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手指修长洁白如玉,掌心里却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燕王按了按手心,“张氏心思歹毒,赐死。”   王承恩垂头应是。查了几日,最后只牵扯出了一些小虾米,这个张氏跳得最欢,线索也是查到张侍妾的头上就没了后续,那也只有杀她警猴了。   “继续查,”燕王随手扔了帕子在书案上,平心静气道。以往他无心内宅导致内宅不休,这次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是,”王承恩倒退着出去,先去处理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了。   燕王又在书房坐了一刻,才是出来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阿福在和阿黄玩抛绣球的游戏。   绣球是阿福自己做的,只有拳头大小,红线缠绕又做了五彩的流苏,一抛起来流苏飞舞,十分好看。不过被阿黄咬了几次之后,流苏上就沾了好多口水,飞不起来了。   “阿黄,你看你好多口水,”阿福再一次从阿黄嘴里拿到绣球,只用了两根手指捻着一条流苏,非常的嫌弃了。   汪汪汪,阿黄蹲在阿福跟前,期盼地看着她手里的绣球,还想继续玩儿。   “给你换一个球,”阿福把手里的绣球扔一旁,想要换个新的给阿黄,阿黄却认准了那一个,扑上去又啃又咬的,状若疯犬。   阿福要被笑死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燕王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笑声狗叫声,面上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把从书房带出来的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王爷!”阿福眼尖,一眼看见了从走廊过来的燕王,欢喜地跑过去迎接。许是跟阿黄相处久了,对于投怀送抱这种行为,阿福也是越来越熟练了,跑过去就往燕王身上扑。   阿黄抬起头瞅了眼,又低下头专心啃绣球了,反正主人那里有小姑娘了,它过去也得不到主人的宠爱,不如继续啃球球。   小姑娘每次都是一样的热情。燕王伸手拦了栏,没让她真扑进怀里,“站稳。”   又不给扑。阿福鼓鼓脸颊,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笑得向阳花儿一样灿烂,“王爷你忙完了?今日厨房里有新鲜的莼菜呢,你知不知道莼菜是长在哪里的?”   小姑娘叽叽喳喳,燕王并不觉得烦人,看着她不知愁为何物的笑颜,那些压在心上的担子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了,“哦,菜难道不是长在菜地里的?”   “当然不是了,莼菜是长在清水池塘里的,”阿福一脸的我好厉害,王爷你这都不知道的小得意,“长在水里的菜才是那么嫩呀。我问了厨娘,京里的水太冷了,莼菜都长不起来。”   说着阿福有些怀念,“我们香如故的水池引的是活水,就长了一片莼菜,每年春天我和姐妹们就会踩在水里去捞。”   然而阿福回忆里的香如故已经没有了,燕王沉默着摸摸阿福的头。梦境中的徐氏在他的后院里一直好好的,出事是在他为她请封了侧妃后,她一生就入过宫两次,一次是向皇后谢恩,另一次却是入宫赴宴。再然后梦境就变成了他抱着湿凉的徐氏出宫了。   他无法不怀疑宫中有什么人见了徐氏以后,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燕王想到了不知下落的兰汀,若是兰汀在宫中,为了不暴露自己瘦马的出身,杀徐氏灭口也是说得通的。就连香如故的大火,也可能是为了消去兰汀瘦马的身份。只是她身后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抹去兰汀的身份呢   阿福说着也察觉了燕王的沉默,她以为是燕王不喜欢她说起香如故的事,就闭上了嘴,默默跟着燕王走。朱公子特意为她找了举人的父亲和兄长,她确实是不该再把过去挂在嘴边了,要是在外人面前露了馅,不就浪费了朱公子的一片苦心么。   “我在西郊有个温泉庄子,那里的水温暖,或许可以种莼菜,”燕王暂时把疑虑都放下了,先哄小姑娘开心。在查清楚香如故的事情之前,他就不急着为阿福请封了,一个侧妃的身份而已,阿福有他撑腰就足够了。   阿福听了果然很高兴,不过她更高兴地是另一样,“温泉水滑洗凝脂,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这个暗示太直白了,下一句就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燕王抬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待到有空的时候。”这个有空,大概得等到两年后了。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熙熙,两人就没有回屋子里去。庭中木樨树下摆八仙桌和椅子,燕王就令身后的小太监把王府的堪舆图拿来铺在了八仙桌上。   书房的后院虽好,但总归是外院,门人清客,朝中大臣什么人都可能登门,实在是不方便让阿福久居。而淑景园死了人,晦气之极,燕王是不想再让阿福住那里了,再说淑景园本来就多水泽树木,湿气较重,也不宜长久居住。只是燕王把后宅的院子盘点过一圈,空院子是有,都不怎么令人满意,最后只剩下书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比较可心。   但是院子是给阿福住的,还是要阿福自己满意了才好,燕王尽管已经有了打算,还是把堪舆图拿来给阿福自己挑了。   羊皮纸的堪舆图上,整个王府都缩小了落在眼底,阿福绕着八仙桌转了一圈,很快就指着其中一个小小的院子对燕王道:“我喜欢这个院子,可以给我住么?”她也知道自己早晚是要从书房后院搬走的,只有选一个离朱公子最近的院子了。   “这个院子有些小了,”燕王心中暗喜,阿福跟他选的是同一个院子,这就是心有灵犀了。   “不小了,”阿福已经很满意了,与书房的后院就隔着一个夹道,两堵墙,还有比这离朱公子更近的地方吗!大小都不是什么问题了。更何况看图,这个院子也有一排三间的正屋,左右厢房,后罩房,方方正正的一个庭院,不小了。   “也好,你先住着,还可以往后面扩一扩,”燕王点点图上标注了是花园的地方,把这片花园拆了,可以再建一进带花园的大院子。   加上花园,看起来就跟东路排第一的沉香园差不多大了,阿福小声提了个建议,“到时候把后院的墙上打个门,王爷想来看我了也方便。”   两个院子打个门,也就差不多是一个院子里了,燕王点点阿福的额头,“好。”小姑娘的机灵劲儿都不用在正地方,跟他想的一样。   定下了院子,当日就开始从淑景园搬家。淑景园死了人的事燕王没有刻意瞒着阿福,让她多些防备心也好。只是小姑娘听见了死人,吓得脸色发白,最后心疼的还是燕王自己,抱在怀里哄了好久她才好些。   晚上阿福还是害怕,是紧紧抱着燕王的胳膊睡的。   寝衣穿得单薄,燕王很明显感受到小姑娘胸前鼓起来了,蹭在他胳膊上,像是放了两个软软的小包子。   吃胖了。燕王捏捏阿福鼓起来婴儿肥的脸,失落地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又非常尴尬地去换裤子了。拨弄着手腕上新添的迦南木佛珠,燕王殿下深感不仅要修佛,还得认真补个肾。   阿福又在书房多住了两天,到了燕王给她挑的黄道吉日,搬进了新院子里。   当日,阿福就接到了后院女人们如雪片飞来的道贺帖和各色礼物。   “我可以不请她们喝暖宅酒么?”阿福看着那一篓子帖子就头疼,她不想跟朱公子别的女人打交道。   “夫人,旁的侍妾也就罢了,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赵夫人您却是要请一请的,”翠眉建议道。如今白侧妃沉香园闭门不出了,燕王府后院身份最高的就是有封诰的赵夫人了,于情于理都该请一请赵夫人。   “单请赵夫人,若是没话说岂不尴尬,不如都请了,”阿福请客的经验少得可怜,既然翠眉这样建议了,她就干脆把所有人都请了。   “夫人说的是,”翠眉笑了,徐夫人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就算再低调,也不能把别人的妒忌消去,不如把王爷的宠爱明明白白放在明面上,让那些牛鬼蛇神自己掂量去。 第39章   芳华馆榆柳荫荫,一片浓绿, 挂在屋檐下的绿头鹦鹉看见有人来了, 拍着翅膀叫起来, “姑娘好, 姑娘好。”   杏枝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子,步履匆匆地回来, 听见鹦鹉的叫声,暗暗啐了一口晦气, 这只鹦鹉是住在东厢的张侍妾养的,张侍妾被赐死以后,她的侍女也都遣散了, 只有这只鹦鹉无人要, 留了下来。她们把拴在鹦鹉脚上的链子解开了,结果这鹦鹉也没飞走。孙侍妾心善,就让她们把这只鹦鹉养了起来。可杏枝嘴上不说, 心里还是嫌弃这鹦鹉是死人的东西晦气。   她没搭理鹦鹉,提着篮子径直进了孙侍妾的屋子。   “月例领来了?”杏叶从孙侍妾的内室迎出来,目光落在杏枝提着的竹篮子上。   杏枝脸色不太好看,她想起来去领月例的时候被那些不入流的姬妾们明里暗里的排挤, 犯了错的是张侍妾与她们孙侍妾何干,这变脸的也未免太快了。   “这是什么脂粉?”杏叶没留心杏枝的脸色, 先打开那几个脂粉盒子看了起来, “这样的粉, 怎么能用?”   盒子里的粉看起来是又细又白, 但是这种粉扑在脸上只会惨白一片,远不如她们自己使银子托人买的宫粉扑在脸上白得自然贴切。   “侍妾的份例就是这种粉了,”杏枝也不高兴。现在是陈嬷嬷在管内院,月例银子不变,却是不许内院的人私下请人采买了,胭脂水粉都改成了按份例发的,孙侍妾得的东西已经比那些姬妾好很多了,那些姬妾可是有的当场闹了起来。谁让这么赶巧,今晚徐夫人摆暖房酒呢。谁都想着艳压群芳,好让王爷多看一眼。   孙侍妾也听到了侍女们的议论,穿着素白的单衣从里面出来,她的头发已经精心梳了个精致的百合髻,只等着上妆以后换衣裳了。   “主子,你看府里发的脂粉,”杏叶很着急,今日徐夫人请客,王爷肯定是要去的,主子的打扮就不能马虎了,万一王爷一眼看中了她们主子呢。   “先用以前剩下的粉吧,”孙侍妾只能叹气了。她和张侍妾的屋子就隔了一层墙壁,那日她听得清楚,张侍妾一直不肯就范,后来就突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呜咽声。她站在窗子的缝隙后看见脸上盖着白布的张侍妾被太监抬出来,脖子下隐约可见一圈骇人的青黑。打那以后她就淡了争宠的心思,可侍女们都很期待今日的宴会,她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   杏叶抿抿唇,剩下的粉已经不太够用了。可天色不早,也由不得她们耽搁,杏叶只好使出了十二分手段,尽力把孙侍妾打扮得光彩夺目。   她们到的时候,徐夫人请客的骊音阁已经热闹起来了,披红挂彩的戏台上,身段婀娜的戏子正在唱一曲游园,唱到“人立小庭深院”时正好转过脸来,真是脸似芙蓉,美貌无比,仿佛曲中的杜丽娘从戏中走了出来。   孙侍妾看见此人,却是一惊,她认得这个戏子是正当红的名角许小婉,更是王爷花了大把银子力捧的心头好。也不知是谁请的许小婉,难不成是打算看徐夫人的好戏?孙侍妾暗暗打定了主意,一会儿更要安分守己才行。   骊音阁是隔着一湾池水相望的两座小楼,西楼是戏台,供戏子优伶们使用,东楼就是主客们听曲赏乐的地方。   阿福今日是东道主,就坐了主座,正对着戏台,她听着台上歌声婉转,唱腔清丽,很是喜地对坐在右首上座的赵夫人道:“这曲子唱得真好,扮相也好漂亮。”阿福这才记起来,她都还没有给燕王唱过歌呢,琵琶也落在了香如故,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许小婉是京城名角,唱得自然是好的,”赵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她穿得端庄,檀色通袖衫,秋香色裙子,素雅得像个居家修士。   阿福还没来得及点头赞同徐夫人的话,一个穿着玫红夏衫露出柳色抹胸儿的艳丽女子就笑着插话道:“王爷也是极为喜欢这个许小婉的,若不是她拿乔,咱们早就是姐妹了。”   赵夫人眉心微蹙,略担忧地看着阿福。   孙侍妾刚巧就赶到了这话,暗叹一声,上前请安,“妾来晚了,还请徐夫人不要见怪。”又令杏叶送上贺礼。   “孙侍妾太客气了,”阿福笑着让孙侍妾入座。被孙侍妾一打岔,关于许小婉的话题就被搁置了,阿福心里却是记住了,落在许小婉身上的注意力就更多了,容貌这般美丽,嗓音又婉转动人的女子,就是她看了也羡慕呀。听话音,还有些求而不得的故事在里头呢,阿福酸溜溜地吃了一缸子醋。   那个被打断了话头的姬妾还想再挑拨两句,被赵夫人清淡的目光看了一眼,嘴巴张了张,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长眼色的人还是很多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戏台上的许小婉,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徐夫人来。虽然徐夫人还没有个正经的诰命在身上,但是只要有王爷的宠爱,徐夫人这个夫人就远比旁人金贵,没看白侧妃只是借机关了徐夫人一日,王爷不仅亲自把人从静园抱了出来,还把白侧妃给幽禁在沉香园了,就连慧姐儿都被送去陈嬷嬷的榆园教养了。   至于芳华馆的张氏,大家偷偷看神态沉静显得格外温顺的孙侍妾,对看起来娇滴滴人畜无害的徐夫人就更忌惮了,得罪了徐夫人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翠眉站在阿福后头,一直在留心观察敌情,看见大多数人都很安分,觉得这次摆酒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就是要让她们怕了徐夫人才好,得罪她们家夫人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阿福是不知道自己在后院众人心中已经变成了大老虎,依然披着小白兔的皮笑得如松软可口的枣泥糕一样香甜。赵夫人看得喜欢,忍不住把她的手牵着,褪下手上戴着的一串碧玺给她戴上,夸赞道:“这碧玺手串你戴着真是好看。”   确实如此,这玫瑰红的碧玺手串戴在阿福白嫩如藕节的手上,越发的显得光彩照人,有种白雪红梅般的雅艳。   “谢谢赵姐姐的好意,只是这手串太贵重了,我不能夺人所爱,”阿福就算不知道碧玺的贵重,只看这手串红得纯正莹润,就知道价值不凡,急忙推拒。   “宝物赠佳人,”赵夫人不肯收回。两人推拒之间,赵夫人袖子里一串红色的手串滑下来,色泽看起来有点像蜜蜡。   赵夫人随手把手串推进袖子中了,笑道:“你放心,我自己还有。”   看了赵夫人袖中确实还有,阿福也就不再拒绝,盘算着自己屋里有个宝石翡翠做的石榴盆景,正好可以送给赵夫人做回礼。   这么一来一往,不等燕王忙完过来,阿福已经同和善的赵夫人熟悉起来了,两人有种一见如故的倾心感,不由多喝了几杯。   酒喝多了就想更衣,阿福脸上带着酡红,轻声对赵夫人道:“姐姐稍坐,我出去走走。”   “我也酒气上头了,一道儿出去吹吹风罢。”赵夫人心照不宣地对阿福笑笑。   阿福就很高兴地与赵夫人结伴而行了。骊音阁的净房在花园西南角,赵夫人认得路,两人也就没带侍女,到了地方各自去方便了。阿福最先出来,见假山上一片淡粉蔷薇开得格外美丽,不由走近了去看,忽而看见花下一团白色的事物动了一动,她定睛看去,毛茸茸的竟是一只合捧大的小猫。   大概是被她惊动了,小猫窸窸窣窣在花下跑了几步,回头睁着眼睛看过来,只见一只眼橙黄明亮如琥珀,一只眼深蓝璀璨似蓝宝石,阿福顿时给迷住了,蹑手蹑脚去追。   这只小猫深谙欲擒故纵的手段,每当阿福想要不追它了,它就停下来对着阿福软软地喵一声,仿佛只要阿福多走几步就能摸到它一样。阿福就又舍不得了,继续尾随上去。就这般走走停停,阿福也不知道自己钻到了哪里,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种人后说的话,本来不该听,然而另一个人一开口,阿福就站住了,她听出来是燕王的声音。   小醋坛子阿福顿时又喝了一口老醋,她倒要看看跟朱公子说话的女人是谁,这般想着,她偷偷往假山的缝隙里一望,就见燕王对面站着的是那个唱念一绝的许小婉,她脸上的戏妆还没有卸,更显得妩媚浓艳。   阿福这才注意到戏台上已经不是唱昆曲了,说书艺人敲小鼓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戏台方向传来。阿福脑子里顿时就想到了老情人私会干柴烈火,这指不定要做什么事呢!   不行,她得听听。阿福刚把耳朵贴在缝隙上,那只小猫就坏事了,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王爷,妾先告退了,”许小婉害羞带怯地对燕王一笑,袅娜行了个礼,翩然走了。   阿福看不见背对着她的燕王脸色,只凭想象,在脑中演了一出求而不得的戏码,跟着她就愤怒了,朱公子这么好,居然有人不喜欢他!哼。   因阿福怕被燕王发现她偷听,也不敢多留,循着戏台上的鼓声,找回了骊音阁去。赵夫人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才是放下心,“妹妹去了哪,我还以为你在花园里找不到路了,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我看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漂亮,多看了会儿,让姐姐担心了,”阿福心里酸,就想多喝点酒中和一下味道,于是自动认罚,“我喝三杯给姐姐赔罪。”   不等赵夫人阻止,阿福已经一气喝掉了三杯,顿时脸色更红了,眼睛也变得呆滞起来。   赵夫人也只好陪着她喝了一杯。   燕王来了骊音阁就见到小姑娘笑得脸蛋红扑扑的,被赵小意拉着起来给他见礼。他伸手扶了一把,才闻到阿福身上淡淡的酒味。   “王爷,你来了,”阿福喝醉了只想粘着燕王,赵夫人一放手,她就自动自觉扑进了燕王怀里,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燕王怕她摔倒只好搂着她坐下了,阿福却还不安分,熟练地把手环在燕王的脖子上,头往燕王的肩膀上靠,场面一度极为不庄重。   在座的女人们都看呆了,原来王爷和徐夫人是这样相处的吗?要不是燕王殿下的容貌气度很难假冒,她们差点以为认错人了呢。   “徐氏醉了,本王就先带她回去了。”燕王也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可又舍不得教训阿福,只好带她回去了,等回了房再慢慢教训。   “王爷放心带妹妹回去休息,席上有我照看着,”赵夫人忙起身相送。   燕王就对赵夫人点点头,打横抱起阿福走了。   酒壮怂人胆,阿福喝醉了就一点都不怕燕王了,附耳在燕王耳边问他:“王爷,你喜不喜欢阿福呀?”兴许还知道一点害羞,阿福自觉她问得很含蓄了。   “当然是喜欢,”燕王如今很好说话,反正账都可以留到以后算 ,还能收利息。   “那,”阿福有些紧张,“王爷是更喜欢许小婉呢,还是更喜欢我呢?”   小傻子,燕王心中好笑,刚才就是她在假山后偷听吧,傻乎乎的都没有发现她背着西斜的太阳站着,投下来好长一个影子在地上。偷听也不藏好尾巴。是以燕王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立时回答。   阿福就急了,“王爷,阿福以后肯定能比许小婉长得美,阿福也会唱歌,你只喜欢阿福一个好不好。”   “那你先唱个歌给本王听听,”燕王也想起来徐妈妈夸阿福的话了,阮湘湘虽艳俗,歌声却可绕梁。   唱个歌儿啊,阿福皱着眉想了想,抬起身子凑到燕王的耳边,轻轻唱:“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哥哥做管箫,萧儿对着口,口儿对着萧……”   歌声柔媚,她热乎乎的气息带着点桃花酿的清香,吹在耳边煞是醉人,燕王听了两句词,突然觉得不好,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姑娘怎么能唱这种小曲子!   阿福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唱得好好的,不服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燕王的手掌。   吓得燕王差点把她丢下去! 第40章   跟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被小姑娘舔手心和被阿黄舔手心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燕王不敢再用手捂着阿福的嘴, 放开了手。   “一根紫竹呀直苗苗, ”阿福嘴巴一得自由,就锲而不舍的继续给朱公子唱歌, 就算燕王换了姿势抱她,她也沉浸在唱歌的喜悦里,没有停下来。   燕王已单手把她抗在肩上,另一手去荷包里摸了一条阿黄的肉干,当机立断地把肉干塞进阿福嘴里了。   咦,是肉?阿福抿抿嘴里的肉干, 觉得味道十分鲜美, 就把唱歌放到了一边,老实趴在燕王肩上认真吃起肉来。   终于不用听阿福软绵绵甜腻腻,能害死人的歌声了, 燕王舒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拍了阿福的小屁股一巴掌, 好好的小姑娘,不学好,该打!   阿福叼着肉干, 扭过头来,迷茫又委屈地看着燕王,为什么打她呀?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透明, 水汪汪的什么心思都印在眼睛里了, 燕王被她看得自己反倒心虚起来, 好像叫人家唱曲的是他, 听了曲子想歪的也是他……   “吃肉,”燕王自认理亏,又给阿福塞了一条肉干。   阿黄的肉干是精选上等的草原进贡的牛腱子肉做的,即使是天然风干不加调味,味道依然鲜美,嚼劲十足,阿福上一根还没有吃完,又得了一根新的,忙着吃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为什么被打了屁股。   馋猫,燕王见她如此健忘,也是非常满意了,扛着人往阿福住的小院子走。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燕王府中各处都点上了灯笼,星星点点烛火的把燕王府的亭台楼阁装点得像是天上宫阙。   “真美呀,”阿福咬着肉干,靠在燕王肩上一路游览观光,惬意得很。   这个府邸虽是前朝留下来的,但如今的许多布局都是燕王自己改过的,听到阿福的夸赞,燕王有些得意,然而阿福下一句就让燕王黑了脸。   “就是这个院子名字,很丑了,”阿福指着前方的匾额说道。   哪个院子名字丑了?燕王很不服气,荣禧堂哪里丑了,多好吉祥喜庆的名字。   阿福新搬进去的小院叫荣禧堂,黑底金字的匾额挂在朱漆大门上,端庄大气,就是看起来很像个老太太养老的地方。阿福早就想着换个院子名字了,这回趁醉发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像个老太太住的,”阿福皱着眉头嫌弃极了。   小姑娘的喜好他不懂,燕王决定虚心讨教,“那你说叫什么好?”   “叫蒹葭怎么样?”阿福一听他问,眼睛立刻亮了。正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朱公子就是这个让她求而不得的佳人,看起来触手可及,可实际上,老是吃不到嘴里。   哼,阿福想着就生自己的气,怎么那么没出息,就是勾。搭不到朱公子呢!愧对妈妈的教导啊!   这个暗示很明显了,燕王无奈地笑了笑,他若是直说了顾忌她年纪小,恐怕依着她的想法,是会更加使劲儿缠着他,不如就现在这样,她还含蓄些。   “蒹葭多美呀,”阿福说着软软地腻在燕王的脖颈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她喝的桃花酿,说话间带着桃花香气和清淡酒气的气息就吐在他的耳朵、脸侧,湿热甜腻,实是动人心魄,燕王习惯性地默念一声佛,换了个姿势,横抱着她,一语不发地进了院子。   早早就迎出来的海棠见这两人在门口黏黏乎乎半晌终于进门了,急忙跑前面给燕王打帘子,待燕王抱着徐夫人进屋了,海棠才是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帘子。   她被调来荣禧堂才伺候了两天,还是不太习惯王爷和徐夫人相处时候的那股子腻歪劲儿,总觉得自己多余。海棠抹抹汗,不当心与王爷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对视了一眼,就得到了来自王公公善意的含笑眼神。   可吓人了。海棠可还记得王公公清理淑景园时候的狠劲儿,这会儿这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人是谁呀,不敢认!   “徐夫人喝醉了,海棠姑娘送些温水进去吧,”王承恩笑眯眯地给海棠建议。他这人在揣摩燕王心思上头很有一手,徐夫人难得一醉,王爷可能还舍不得这么快就给徐夫人解酒呢,否则刚才进屋的时候就会嘱咐他要解酒茶了。   解酒茶不能喝,温水还是可以喂的。闺房之乐的方式有很多嘛,王公公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海棠不敢多问,老实去端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来,又给燕王泡了一盏君山银针,这才端着小托盘进去了。   一进去被黄花梨绣春景图屏风挡着的东次间,海棠就听见了王爷低声在安慰徐夫人,那声音真是很温柔了。海棠抬头看了一眼,王爷坐在黄花梨五屏山水罗汉榻上,徐夫人就软绵绵地靠在王爷的怀里,还伸手搂着王爷的脖子,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一双白嫩的手臂,美人灯下莹润如玉,美得让人想要碰一碰。   海棠不敢多看,放下了两个茶盏就悄悄退了出去。   王承恩看见小侍女脸蛋儿红扑扑地出来,怡然自得地把手往袖子里一揣,又可以安生歇息喽,王爷不到第二天天亮不会出来了。   阿福喝了酒免不了要口渴,又啃了两根肉干,更是嘴巴干了,哼哼唧唧要水喝。海棠送水进来,就来得很是时候。   燕王揭开了盖子看了看,正巧就选到了那盏蜂蜜水。他用手指试了试杯壁,似乎温热正好,却还是谨慎地拿到唇边试了试,这才放心地端到了阿福的嘴边。   阿福闻到了蜂蜜的味道,极其配合地喝了一大口,解了口渴之后,她的歪心思就冒出来了,腻声对燕王道:“这好像是槐花蜜呢,有一股子槐花的清香,王爷要不要尝尝?”   共喝一盏水么?燕王垂眸看着阿福被蜂蜜水润泽后显得越发鲜嫩红润的唇,喉头动了动,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低声道:“好。”   阿福顿时两眼放光,猛地扑上去,噙住了燕王的唇。   燕王大惊,手里的茶盏端不稳,滚在了榻上,又滚落下地,“啪”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站在屋檐下候着的海棠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想要揭开帘子进屋去看。王承恩忙叫住了她,“不急。”   这能不急吗,海棠紧张地捏着手,万一是王爷动怒摔了东西呢?翠眉姐姐怎么还没有忙完骊音阁的事,她一个人撑不住啊!   到底是小年轻,沉不住气。王承恩公公很是稳重地坐在小太监给他搬来的板凳上,等到王爷歇下了,他也可以去耳房休息了。   屋子里,燕王万万没想到阿福说的尝一尝是这个意思,大意被她偷袭得手,却舍不得推开她了。   阿福亲人很有章法,先是外面的唇瓣细心舔一舔,再由外及里,撬开了燕王防守得很不当心的唇,把丁小香舌伸进去,试探地撩了一圈。   没有抗拒,很好。阿福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发挥毕生所学,勾缠挑吮,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真是比给樱桃梗打结还要累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效果的,燕王本就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都被她挑了起来,同她一样心跳加快,额头见汗,就算是一块冰也要被她舔化了。   “是不是很甜?”累到了的阿福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燕王的唇,喘着气问燕王。她依稀看见燕王眼中的自己,脸色绯红,嘴唇亮晶晶的都是两个人的口水,突然觉得好害羞,她刚才都干了什么呀!   出了一场汗,阿福有些酒醒了,少女的矜持又回来了,羞答答地挪开了视线。   是很甜,燕王抿唇回味了一下,所谓神魂颠倒大概就是如此了。不能真吃,开个小荤还是可以的,燕王觉得自己以前大概是脑子被木鱼砸了,他低下头含住了阿福的唇,“再让我尝尝。”   朱公子主动亲她啦。阿福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都对对方渴求已久,唇齿间的缠绵也只能聊以慰藉罢了,燕王全靠着自己过人的毅力从阿福的唇上离开。   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就把阿福的衣带解开了,她身上的衣裳滑落在肩膀,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不能看,要赶紧给她穿好衣裳!燕王殿下从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   阿福还是坐在燕王的腿上,她迷迷糊糊觉得屁股底下有点硌,伸手一摸,“王爷,这是什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妈妈还没有教呢。阿福好奇地捏了捏。   可怜的燕王殿下头皮一麻,缴械投降了。 第41章   据说男人太快是一种痛。   燕王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了。   阿福还要来火上浇油, 傻乎乎地在软下去的地方摸摸,疑惑道:“咦, 没有了?”   她歪着脑袋看过来, 眼神清澈,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燕王给生生气硬了。   “咦咦, 又有了?”阿福觉得好神奇呀,一定是朱公子藏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在衣裳里。她想着就要去找。   燕王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手腕, 沉声问她,“你真不知道是什么?”小姑娘的花招太多了,他实在不能放松警惕。   “是什么呀?”阿福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眼中都是好奇, 模样真的是很单纯了。   燕王心中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又问了阿福一个问题:“你可知何为男女之事?”   当然知道了, 阿福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脯, “就是脱光衣裳抱在一起睡呀。”当然了,还要亲亲摸摸的。阿福红着脸抿了抿唇, 刚才那能把魂魄吸走的亲亲真令人回味无穷,果然妈妈说得对, 练好了功夫是大有好处的。   她离被朱公子吃掉, 就只差了脱光衣服睡觉了呢。阿福羞怯地看了燕王一眼,她记起来了, 他的手刚刚伸进衣裳里来, 都摸到她的腰了。   气急败坏是什么意思, 燕王终于亲身体会了。这香如故最该教的没有教,其他的手段倒是教了一大堆,生气!   “王爷要和阿福行男女之事吗?”阿福想到就要被吃掉,眼睛亮晶晶的。   不自知的撩人最是动人,燕王觉得下腹更热了几分,然而眼前的小姑娘还小呢,今日已是出格了。他摸摸阿福的脸,温声道:“你喝醉了,先睡了罢。”   朱公子的手总是能让她感觉好安心,阿福眷恋地蹭了蹭,她也确实是困了,温顺地阖上眼睛。   在他掌心睡着的阿福真的是乖巧又惹人怜爱,像是一朵睡在他掌心的小花苞。燕王轻轻叹气,抱着她放到了床上。小花朵还没有到了盛开的年纪,他舍不得过早的摘下她,那就只有委屈自己了。   自行解决了问题的燕王殿下要了一次水。第二天,尽职尽责的王公公听小太监汇报了,眉开眼笑地盘算着小王爷还有多久能来。依着徐夫人受宠的程度,应该要不了多久吧。   燕王习惯了早起,没有惊动阿福就自己起床出来了。   “王爷,”王承恩笑容满面地躬身请安,“可在荣禧堂摆膳?”   “回书房,”燕王莫名觉得王承恩今天笑得有点丑,他没有多想,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一事,回头吩咐王承恩,“粥里放点黑豆黑米。”养肾这件事不能等了。   黑豆黑米都是补肾的东西啊。王承恩忙低头答应了,心里不免冒出个念头徐夫人居然把王爷榨干了?不不,他怎么可以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王爷龙马精神、龙精虎猛,才会不被榨干呢!   这天燕王喝了三碗黑米黑豆核桃莲子枸杞养肾粥,厨房还贴心地上了养身补气的山药糕,可以说是很迎合上意了。   暂时赋闲在家读书的燕王闲来无事在书房写了好几个蒹葭二字,最后挑出来两个最满意令人拿去做匾额。   “让司造所精细些,”燕王亲手把写了两个字的宣纸交给小太监,他特意强调了要精细,心道做个好的匾额快则三天,慢则五天,这几日他就好生在书房修身养性好了。   得了王爷亲自吩咐,小太监激动得三步并作一步,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去了司造所,直接找上了最好的工匠。   “要好,还要快,”小太监自觉掌握了王爷的要求,这个蒹葭二字一看就是要送给女人的,后院能用得上这二字的,自然只有正炙手可热的徐夫人了,他可不能误了王爷的好事。   燕王府要的东西,工匠们也不敢耽搁,被小太监一催,那速度就更快了,要不是油漆需要时间晾干,恐怕当日下午就可以交差了。   阿福睡了一觉起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抱着被子懊恼不已,昨晚她好像差一点就能被朱公子吃掉了,为什么那么听话,说睡就睡!   好气哦。阿福捶捶大腿,略一回忆,关于昨日她如何引诱燕王亲吻的画面就在脑子里冒了出来。顿时从气人变成了羞人,她喝醉了居然那么不知羞么,朱公子会不会以为她很放肆呢?   很快阿福的担心就成了现实,午膳过了,晚膳也过了,朱公子都没有来,只来了个书房的小太监传话,说是王爷太忙就不过来了。   小阿福就像个缺水的小花苞,焉巴巴了。所以朱公子是真的忙还是被她吓到了呢?明明那些亲吻就很美妙,令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为什么要抗拒这样的快乐呢?   在书房的这些日子阿福都是和燕王一张床上睡的,枕边突然少了一人,阿福晚上就睡不安稳了,第二天醒来神情就恹恹地。   翠眉为她梳头,看她愁眉不展有点心疼,“夫人是在想王爷?”   “王爷昨日没有来,”阿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皱眉,水晶镜子里的人也蹙着眉头,真是一点都不快活。   翠眉往阿福的发间插了一枝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海棠花,犹带着露珠的花朵芬芳美丽,映得徐夫人略显憔悴的容颜都娇艳了几分。她把徐夫人鬓角的发丝抚平,温声道:“王爷只是忙了,一有空就会来看夫人的。”   往日王爷忙起来半年不进一次后院也是有的,所谓独宠的白侧妃,王爷每年也就留宿沉香园几次而已,徐夫人这样能让王爷连着宠爱,已经是盛宠无双了。   他是王爷,忙是应该的,阿福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担心自己醉后无状,把朱公子吓得不敢来了就惨了。   主仆俩个正说着贴心话,海棠就在屋外通禀,言道陈嬷嬷带着慧姐儿来了。   提起慧姐儿阿福和翠眉都没有好脸色,可看在陈嬷嬷的面子上,该见的还是要见的,阿福就让海棠把人请进屋子来说话。   这荣禧堂还是小了,只有三间正屋,东次间阿福就做了日常起居坐卧的内室,西次间用来洗漱沐浴,只有中间的明堂可以待客,就显得有些局促。   阿福坐了中堂下的椅子,陈嬷嬷进来的时候站起来迎了迎。   “给夫人请安,”陈嬷嬷一贯守礼。阿福往旁边侧了侧,没有受她的全礼。她目光落在随着陈嬷嬷来的慧姐儿身上,慧姐儿看她的眼神好像和平了许多。   她刚这么想,慧姐儿就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半礼,“夫人。”   惊得阿福眼睛都圆了,这才几日,陈嬷嬷真是好手段,都说慧姐儿傻,在白侧妃手里五岁了话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学礼仪了,到了陈嬷嬷这里,才几日功夫,都会给她见礼了。   “夫人,老奴此来是带着慧姐儿向您赔罪的,”陈嬷嬷带着慧姐儿来是想让慧姐儿同徐夫人道歉,这孩子年纪还小,使劲儿掰掰没准还能掰回来。   陈嬷嬷话音刚落,慧姐儿就乖巧地对着阿福福下身去,“还请夫人原谅我。”   阿福都惊呆了,慧姐儿还能给她道歉!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陈嬷嬷居然做到了。不过就算震惊,阿福也没有忘记自己受的委屈,她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无妨。”   听了这话,慧姐儿不知所措地看向陈嬷嬷,这句话的回答嬷嬷没有教。   陈嬷嬷也知道徐夫人心结难解,她牵着慧姐儿的手笑了笑,“多谢夫人大度。”以前她厌恶钱氏连带着钱氏生的女儿她也不太喜欢。更何况钱氏为了三皇子作死,陈嬷嬷就悄悄怀疑慧姐儿的血脉问题来。   这回燕王硬是把慧姐儿交给她,她才发现慧姐儿并不是真的傻,她只是不肯与人交流罢了,反正她有什么动静,都有一群侍女奶娘们忙前忙后,总有人能猜对她的想法。   等到慧姐儿进了榆园,陈嬷嬷才不会顾忌她的身份,硬生生调/教了一些时日,把慧姐儿的性情扭回来了几分。   听了陈嬷嬷的话,阿福也只是淡笑,她还能怎么计较呢,看在朱公子的面子上,她就不能计较。   陈嬷嬷只坐了一会就告辞了,阿福送了她到门口,被陈嬷嬷牵着走的慧姐儿忽然回头,嘴巴张合,说了一句话。   阿福看懂了,慧姐儿说了谢谢。   大概是谢她救过她吧。阿福梗在心上的不舒服就随着这两个字散去了,反正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第42章   又过了一个没有燕王陪伴的晚上, 第二天阿福从醒过来就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走一走妈妈教过的套路,去书房送点心。但是朱公子也就是两日没有来而已,她这就巴巴的去送点心, 会不会显得太粘人了呢?   阿福心里纠结,又拿了扇套来打。以前朱公子天天都来的时候她真是太忙了, 这个攒心梅花络子的扇套打了这么久才是做了一半。她下了决心,上午就把扇套打出来, 然后就可以去书房送礼物啦。   她真的一点都不粘人!   正当她认真打络子,翠眉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 一开口话音里都是笑意, “夫人,书房的周正求见。”   周正也是燕王身边得用的太监, 虽不如王承恩贴身管事,却也是外书房数二的管事太监, 阿福眼睛就是一亮, 难道是王爷想她了, 派人来叫她过去?   翠眉已经很了解自家夫人的心思, 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在想什么, 笑着扶她下榻,道:“周正奉了王爷的命令,来给咱们院子换匾额呢。”   换匾额是怎么回事?阿福都没有想起来自己醉后跟燕王撒的娇,她扶了扶头上的钗子, 整了整衣裳, 随着翠眉走出了屋子。   院子小的好处就是一眼就看清楚了院门处的情形, 几个太监抬着一块被红绸遮盖的匾额,还有人扶着梯子的,确实是来换匾额的。   周全是个长得很周正方整的太监,行事也如他的名字一板一眼十分周全,先是站在台阶下给徐夫人请了安,再道明来意,“奴婢奉王爷之命,为夫人换匾。”   “辛苦公公了,”阿福暂时压下疑惑,好奇地看太监们架了梯子,不多时就换下了荣禧堂的牌匾,挂了新的匾额上去。   “还请夫人揭彩,”周全亲看着匾额挂好了,便请徐夫人去揭开蒙在新匾额上的红绸,就算王爷没有特别交代,周全还是认真揣摩了上意,认为这个匾额还是徐夫人亲手揭开的好。   还要她亲手来揭开吗?阿福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荣禧堂的侍女们也同样好奇,簇拥着徐夫人走到了门下,看娇滴滴的徐夫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垂下来的红绸。顿时有沉不住气的发出了惊叹声,因为这个新的匾额太好看了,原先的荣禧堂匾额跟这个一对比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只见门上的新匾额上昭昭两个金色大字“蒹葭”,黑底金字,一点都不显得俗气,反而让人觉得大气端丽,眼前一亮。就算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也知道王爷给徐夫人换匾额是好事。   翠眉文化水平是侍女中最高的,一见蒹葭两个字就领会了其中含义,更何况她还认出来了这两个字是王爷亲笔题字,那意义就更不一样了。翠眉欢喜地去看徐夫人,然后就见到刚才还很干脆就扯下了红绸的徐夫人这会儿只会站着傻笑了。   哎,这模样要是被后院的女人们看到了,徐夫人纸糊的老虎皮就要被戳破了!只是翠眉自己也咧着嘴笑,没好意思提醒徐夫人主意形象。   阿福看到那两个字就想起来自己醉酒时候的放肆了,她红晕上脸,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他居然把她醉后的戏言放到了心上,竟真的给她换了新匾额。阿福也认出来了蒹葭二字是燕王的笔迹,简直比吃了槐花蜜还要甜。   阿福两日没能见到燕王的失落都被这个新匾额给治愈了,焉巴巴的小花苞瞬间吸饱了雨露,又精神抖搂啦。只是他究竟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呢,蒹葭苍苍,佳人在水一方,道阻且长,她到底要多久才能追求到佳人呢?急!   “夫人若没有吩咐,奴婢这就回书房复命了,”周全看徐夫人一脸醉酒似的笑意,知道她是看懂了王爷的心意,可以放心的回去复命了,王爷定然会高兴的。   “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阿福赶紧回神,又道了谢,“烦请公公代我向王爷谢恩。”   翠眉见机给周全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   “夫人言重,”周全没有推辞,顺势收下了,有的时候收礼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跟人搭上关系。   送走了周全等人,刚刚还很克制的蒹葭院众人就欢声向徐夫人道喜了,“恭喜夫人!”场面十分欢腾。她们家夫人真的是很稳了。因着王爷两日没有过来,听了某些人酸言酸语的蒹葭院众人都挺直了腰杆,谁敢再说徐夫人失宠了,打脸哦。   阿福嘴角含笑,“今日是个好日子,叫厨房加菜,每人再领两个红封。”   在燕王府寻常一个红封是二钱银子,蒹葭院四个侍女,两个扫洒的小丫头,再加守门的两个婆子,八个人十六个红封就是三两二钱银子,加菜的钱也是阿福自己出,十两起底,所以对于穷惯了的阿福来说这回真的是大割肉了。   但是这个肉割得很开心,阿福一点都没有不舍得,小鸟儿一样快活地飞进回了房间,她要快点把扇套做出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朱公子啦。   那边书房,燕王假装很平静在抄经,实际上是在等周全的回复。新的匾额做得太快了,他原本打算养至少三日的,这才两日,还不够冷静。   突然迷上养生的燕王殿下难得的犹豫纠结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往后院去的脚步,他不能去,但是阿福自己来就没问题了嘛。燕王对阿福很有信心。   是以当周全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燕王的心情可以说是突然晴转多云了。   周全很是闹不明白王爷最近的情绪为什么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硬着头皮道:“徐夫人很是欢喜,让奴婢代为谢恩。”   所以呢,让别人代为谢恩就完了?燕王尝到了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阿福她就不能争气一点,自己来谢恩么?   尽管燕王心里已经布满了积雨云,他还是保持住了脸上的云淡风轻,淡然对周全道:“知道了,下去吧。”   明明王爷的语气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周全却不敢多留,忙退了出去,看来需要向王承恩讨教讨教了,揣摩王爷的心思,还是王承恩最厉害。   屋子里,燕王继续写字,然而心烦意乱,一不留神就蘸多了墨水,滴了一滴墨汁到纸上,好好的一篇心经就废了。   啪,燕王将笔拍在纸上。吓得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腿一软就跪下了。   “这墨不好,重新磨,”燕王丢下笔,离开书案往榻上坐了。   小太监不敢说话,忙重新洗了砚台,换了一锭新墨来磨。   燕王坐在榻上,目光一转,看见阿福落在书房的论语,他睹物思人,把那本书拿了起来,随意地翻了翻,哪知竟翻到了一个批注,是落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话下面的,阿福软塌塌的小楷提了两个字“骗人”。   他往日抽查她的功课从没有翻过书,竟是头回见到她在书中写了这样的两个字。他很顺利地理解了阿福的意思,这是在嫌弃日子过得太慢了,根本不快。她究竟有多想要快点长大了好被吃掉?在这上头,她真的是很积极主动了。   燕王眉头稍稍舒展,又好奇地去翻书中可还有她题的小字,可惜找来找去就只有这个俩个字,实是令人失望。   无事可做的燕王殿下亲自给阿福定了个课表,他让人找的老先生已经找好了,明日就可以开始上课。   阿福不知道自己马上要变成女学生了,很是高兴地拿着新做好的扇套来献宝。蒹葭院和书房的后门还没有打通,她过来还是绕了一段路的,刚看到书房的院门,院子里阿黄就汪汪汪叫着跑了出来。 第43章   阿黄叫得欢快, 燕王在书房里也听见了,他下意识站了起来,然而还没有动步子,就又坐了回去, 拿着那本《论语》假装看得很认真。   “哎呀,阿黄,别咬我裙子呀!”阿福被热情的阿黄弄得手忙脚乱,又要护着手上的盒子,又要去抢救自己的裙子,免得被阿黄的口水弄湿了, 她特地换的新裙子呢,朱公子都还没有看过,可不能弄坏了。   阿黄听话地松了嘴,却哈哈吐着舌头, 一会儿望着书房一会儿又望着阿福,意思很明显, 快跟它去找主人玩呀。   王承恩已亲自迎了出来,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夫人来了, 快这边走,奴婢已经叫人通禀王爷了。”   “有劳公公了, ”阿福跟着王承恩走上了游廊, 将近午时, 天上的日头还是有点毒辣的, 走游廊上清凉许多。   “奴婢分内之事,”王承恩笑眯眯地,徐夫人来了,王爷该高兴了。王承恩想着自家王爷早上换下来的衣裳,不免大不敬腹诽一番,明明就燥得很,偏要克制着不往徐夫人那里去,他实在是不懂王爷的心思了。   王公公怎么突然笑得有点奇怪?阿福抱紧了手里的盒子,也不知道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的礼物。   阿黄傲首挺胸走在阿福身边,见她只和王承恩说话,不满地嗷呜了声,小姑娘今天都没有摸摸它,不开心了。   阿福又忙去哄阿黄,真的是忙得很了。   通禀的小太监已经出去很久了,燕王心浮气躁地翻了一页书,他明明记得从院门口走到书房要不了多久。   “王爷,徐夫人来了,”王承恩当先躬着身进来,微微抬头就看见王爷坐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非常的镇定自如,如果不是王爷把书拿倒了,他真的要相信了王爷一点也不着急见徐夫人呢。   燕王浑然不知自己的装模作样已经被王承恩察觉,还很高冷地翻着书,淡然道:“知道了。”   啧啧,王承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了,他很快退了出去,请徐夫人进了书房。   阿黄眼疾脚快,哧溜先跑进了屋子。   先进来的是狗,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燕王……很好,可以冷静一下了。   阿福后面进来,就看到燕王拿着肉干在喂阿黄,阿黄吃得可高兴了,大尾巴摇得都看不清了。   她也好想被他喂肉干,阿福记起来那天吃到的肉干,略有些馋。   似乎小姑娘看的是他手上的肉?燕王“专心致志”喂完了阿黄,拍拍它的脖子,阿黄就很乖地出门去了,路过阿福的时候没忘了蹭个摸头。   燕王看得目色一沉,阿黄也大了,时候给它找个狗了。   王承恩很有眼力见,自觉退出去不算,还把书房里傻乎乎还在磨墨的小太监叫了出来,又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心了。   “王爷,”阿福两天没有见到燕王很是想念,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道了个万福,然后仔细地看他。因是在家中,燕王就穿了舒适的宽松道袍,衣襟松散,系了一条玉色腰带,正巧衣裳又是湖蓝色,阿福不由想起来香如故的初见,好像也是这样的距离,她给他请了安,被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她还觉得他孟浪来着,现在却是怨念他不够孟浪了,就差那么一小步就可以被吃掉了,怎么就是不成功呢?   “今日怎么过来了?”燕王语气寻常,他放下了书,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看似不在乎,其实目光全都落在小姑娘身上了。   阿福为了来见燕王,穿上了新做的夏衣,雨过天青色的对襟纱衣,袖子宽大如云,挽着一条清烟似的月白披帛,淡鹅黄纱裙,清雅如山间晨露,又似初露尖尖角的小荷亭亭玉立。她本身就肤白如玉,脸上也不用敷粉,只在唇上用了点粉色胭脂润唇,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额上红痣殷殷,真是妍丽之极。   他的小姑娘真是漂亮极了。燕王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王爷给我的院子题了字,我很喜欢,”阿福并没有被燕王的故作冷淡所迷惑,他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呢。阿福心里甜滋滋的,小嘴说出来的话就更甜了,“王爷对阿福真好。”   自己心意得到了回应,燕王当然是高兴的,他努力压了压想要翘起来的嘴角,淡然道:“坐。”   燕王自己是坐在紫檀罗汉榻上的,罗汉榻两侧又摆了椅子高几,可以坐的地方有很多。阿福眼珠子一转,反正他也没有说坐哪里,她就很自觉地坐在了罗汉榻上,与燕王只隔着一张摆在罗汉榻上的壶门矮几。   这个距离对燕王来说很近了,他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更何况夏日的纱衣薄透,那软烟罗所制的衣裳如烟似雾,透过淡青的薄纱,隐隐可见衣下的肌肤莹润洁白。他记得那日的触感,柔嫩光润,滑如凝脂。   他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假装很平静地拿起矮几上的茶碗,一打开盖子,却只看到见了底的茶叶。这王承恩也太没有眼色了,都不知道上茶。未免尴尬,燕王殿下依然举杯假装喝了一口茶。   “王爷,我做了一个扇套,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阿福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羞答答地打开了带来的盒子。“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诗她还是会背的。虽然她没有美玉,但她可以把自己的心都给他。   躺在盒子里的扇套是石青、松绿和玫瑰三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看得出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能把每个攒心梅花打得大小一般并无二致,称得上是精品。   当然就算这个扇套打得一般,燕王也会爱屋及乌的,他点了点头,“不错。”说着解下了腰间的扇子,放在矮几上。   阿福眉开眼笑,马上就把扇套换了。然后主动请缨,“王爷,我给你系上吧?”扇子挂在腰间,系扇套是很亲密的事情呢。   这天气本来就开始燥热了,听了这话,燕王觉得更热,可又舍不得这样亲密接触的理由,坚守的理智就退了一步。   阿福在这上头多机灵呐,见他不反对,就认定是他答应了,犹怕他反悔,忙拿了扇子下了榻,站到燕王跟前。要把扇套的带子系在腰带上,难免要摸到燕王的腰,阿福趁机站得更近了些。   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是扑在自己怀里来,燕王有些后悔,能看不能吃,他做甚么要为难自己?   “好了,”阿福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很是利落地把扇套系好了,直起身要离开时,却被自己长长的裙子一绊,哎呀一声整个扑在了燕王的怀里。   糟了,她这回真不是故意的。阿福抬起头就跟低头看她的燕王四目相对了,她小脸憋得通红,她要说她是不小心,他会信吗?   他就知道小姑娘要趁机耍手段,燕王心里无奈又甜蜜,看她眼睛睁得溜圆,眼神无辜楚楚可怜,这个假摔真的是很真实呢。   “下回小心些,”燕王无奈地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只好给她一点甜头吃吃了。他这般想着,低下了头,含住了她花骨朵一样粉嫩的唇。   阿福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能有此意外之喜,等他一探进来,她就积极主动地追了上去。   一番追逐缠绵终于结束,两人都有些微微喘气,燕王捏捏阿福红扑扑的脸,摇头,“你呀,下回矜持些。”   矜持是什么东西,有肉干好吃吗?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朱公子真是好看呀,尤其是这个时候,眼中仿佛有一汪春水,温柔又可口。阿福顾不得矜持了,又抬起身子,往燕王的唇上亲去。   最后等到两人彻底分开,书房外小太监手上端着的茶都冷了。   王承恩试试杯盏的热度,摆摆手,“去换。”虽说白日宣那个淫不太好,但是王爷高兴就好。   “我给你请了个先生,”燕王觉得不能再堕落下去了,很是煞风景地把课程表拿了出来。   上学读书在哪个年龄阶段的小孩子眼里都是讨厌的,阿福一看那规规整整的课程,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王爷,我可以自学吗?”阿福很想不明白,她可是专门伺候人的一等瘦马,争宠比美才是她们的后宅日常,为什么要沦落到上学读四书五经,还要考试啊?   “不行,”燕王很理智的拒绝了,就是要让她多读书,才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折腾他的肾啊。为了自己的肾,燕王殿下也是很费心了。   “那可不可以少学一点?”阿福勾着燕王的袖子试图讨价还价。   “不行,”燕王意志坚定,绝不能被她摇摇袖子就昏了头,他语重心长,“阿福,你父兄皆是有识之士,徐家长女怎能不读书?”   香如故的调。教也就是表面光,所谓的琴棋书画都只学了一两手充门面,他倒是不在乎阿福才艺如何,他想的是,现在多学些,等她长大了与高门女眷们交际,才不会露怯。他那几个妹妹,自家姐妹间喝个茶,还要做几首诗呢,阿福不学着点,以后做不来诗,岂不要哭?   操着老父亲心的燕王殿下想得很长远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阿福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为了朱公子一片苦心,她学。 第44章   当天晚上燕王又回了前荣禧堂, 如今的蒹葭院去歇息, 蒹葭院门上的大红灯笼挂了一宿, 那些私下里议论徐夫人失宠了的人脸都肿了。   第二天起床, 阿福嘴巴也有点肿, 梳妆的时候胭脂都不用涂,红得很自然。   她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心里都乐开了花,朱公子已经越来越喜欢她了呢。   燕王整理衣冠时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见阿福还在嘟着唇左边看看, 右边看看,有些红肿的嘴唇十分醒目。他心中微哂, 昨晚他有些控制不住,把阿福的嘴唇都吮肿了, 也难怪爱美的小姑娘介意。   下回注意些吧,轻一点, 少要一点。他走过去,站在阿福身后, 从妆台上捡了一支金镶玉蝴蝶钗插在阿福的发髻上, “阿福很美了, 莫要迟到了。”   突然得到夸奖, 阿福眼睛亮晶晶的, 脸上飞霞, 更是用不上胭脂妆点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燕王, 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君子如玉,真是一双璧人呢。   上课的地方就在蒹葭院出来不远的东轩,宽敞明亮,燕王放心得很,送阿福出门的时候,他只嘱咐了阿福,“不要淘气,认真上课。”   阿福觉得对于淘气,一定是两人的理解不一样,她这般乖巧的人,哪里看得出淘气了。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她要给朱公子面子,于是规规矩矩低下头答应了,“王爷放心。”   他让人找的先生已经过了古稀,慈祥和蔼,当然放心。燕王微微颔首,“去吧。”   阿福就带着海棠上学去了。阿黄跑了两步出去想要跟,被燕王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没能跟着小姑娘去玩,阿黄喉咙里发出不开心的咕噜声。燕王下意识去掏荷包,结果掏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荷包里的肉干都被阿福诓去了。   呜汪,肉干呢?阿黄看见空空如也的荷包,整只狗都懵了,伤心难过。   “走,回书房吃,”燕王拍拍阿黄的狗头,突然有些担心这肉干不够分。   再说阿福到了东轩,先生就已经坐在书案后拿着一本书,眯着眼睛在看了。   “先生,恕我来迟,”阿福有些紧张,这老先生穿着深青色书生长衫,方巾里的头发花白了,脸上的山羊胡子就更白,很想故事里那种拿着戒尺打人的严厉先生。是以她小心翼翼找了找书案上可有隐藏的戒尺。   “是老夫习惯了早起,来早了,”老先生爽朗一笑,目光和蔼,“夫人不必紧张。”此女看年纪还小,却已经梳了妇人发髻,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老先生是被王府管事诓来的,只知道要教的是王府的贵人,根本想不到是燕王的侍妾去,见到人之前他都还以为是教小郡主。   看起来先生还是很好相处的。阿福舒了一口气。然而她放心得太早了,燕王给她的请的先生当然是博学多才还要求严格的人啊。   老先生姓周,阿福就叫他周先生,周先生原在私塾教书,学生里不乏秀才举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才是关了私塾。只是老爷子闲不住,燕王重金一请,又听说只是教一个小姑娘,老爷子就收拾包袱跟着王府管事来了。   却是不肯行拜师礼的,老爷子接了燕王府的差事,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也没打算教出个女秀才来给学生们当师妹。   周先生不收学生,阿福还是按着规矩亲手给周先生奉了一盏茶。   “坐,”周先生觉得小姑娘乖巧,神色越发的慈祥,“可念过书?”小姑娘看起来钟灵毓秀,他稍稍废些心力教导,想来也不会太差。   “念过些,寻常的字也认得的,”阿福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觉得很新奇,她被朱公子买下之前,哪想得到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还给她请了先生上课。   “不错,随意默一段你记得的书给老夫看看,”周先生觉得这个教学难度瞬间又降低了。   海棠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把笔墨纸砚都摆好了,听了这个要求,忙取了墨锭来磨墨。   周先生原本很随意地坐着,一看见侍女拿出来的墨,眼睛都睁大了,“这可是苏墨?”他疾步走了下来,腿脚灵便得一点也不像年过七十的老人。   “奴婢不知,”海棠是不知道什么墨的,墨就是墨,还分酥的,硬的?   “我也不知道,”阿福也摇头,“是王爷送我的,一匣子十个,还有的上面刻了桂宫赏月、深山枫叶之类的。”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苏墨啊!周先生难掩激动地从海棠手里拿了墨锭在手里看,苏墨便是当世制墨名家苏治嘉的墨,此人因倒戈给当时还是乱军的梁军开了京城的大门,一直被人诟病,制出来的墨却是极佳,所谓“遇湿不败,香彻肌骨”。再看这墨上刻着平湖落雁,周先生就知道这确实苏墨中“秋韵”中的一块,听闻这一套共有十块墨锭,各刻了秋日十景。周先生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他珍藏着一块夏日荷花的苏墨。   “先生喜欢,我那里还有,”阿福很会借花献佛,朱公子可是谆谆教诲她了要尊师重道,她给老师送礼,就是很尊师重道了吧?   “不必,”周先生可是很有节操的,摇头拒绝了,恋恋不舍放下墨锭。   既然周先生不要,那就继续磨墨好了。阿福示意海棠,海棠马上准备开始磨。   “这可是苏墨,怎能随意拿来练字?”周先生一看眼都急红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墨难道很贵,为什么不能用了练字?海棠不懂,拿着墨锭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磨下去。   “我也只有这种墨了,”阿福很苦恼,她打开带来的书箱,取出来另一块刻了傲霜秋菊的。这还是担心一块墨不够用,多拿了一块当作备用的。   他只有儿子孝敬的七十大寿生辰礼苏墨一块,这小姑娘却有王爷送的好多块,人比人得扔啊。周先生摸摸胡子试图平静一下。   “既然先生喜欢,我就借花献佛了,这墨在我手里,与寻常的墨并无不同。”阿福把两块墨锭都拿了出来并排放着,风吹过,就更清晰地闻到了两块墨锭的墨香,令人心旷神怡。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墨喜欢不起来,大概是香味太熏人了?   “我还有几锭徽墨,与夫人换这块平湖秋燕可好?”周先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换似乎是他占了很大的便宜啊。可是周先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墨锭,近两年尤其喜欢苏墨。   这个阿福是无所谓的,当即就与周先生换了墨。   真是大好人!周先生换到了心仪的墨,感动极了,立时下了决心,他一定要用尽所有办法,教好小姑娘。   可怜的阿福见周先生如此和善,以为有了换墨的交情,周先生上课就会更宽松些,哪想到周先生一上起课来就像是变了个人,她分神一点点,他扫一眼都看得到,然后大戒尺就横空扫来了。   阿福是怕了,一点都不敢做小动作,老老实实背书,老老实实写完周先生布置的一百个大字和五篇簪花小楷。她的字被周先生批评为柔媚无骨,必须要重新练!   光是用簪花小楷写完一篇没有错漏的课文就很耗精力了,直到傍晚阿福忙完学习回蒹葭院,她是一点勾搭燕王的体力都没有了。   再加上燕王还要问她功课,拿了她练的字来点评,阿福听得只想睡觉,等到晚上,一躺在床上,她就立刻睡着了去。   于是燕王殿下得以睡了个安稳觉,越发觉得让阿福上课十分可行。   蒹葭院的院名一改,燕王府后院是再没有人私下里嚼舌根了,看看人家院子上的匾额,谁失宠,谁尴尬。   过了几日,后院才知道王爷居然给徐夫人请了个先生上课,更是惊掉了一地下巴,养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静宜斋,赵夫人的贴身侍女把从外面听来的关于徐夫人上课的事当作趣事奖给了赵夫人听。   “背后需慎言,”赵夫人听了只淡淡地告诫自己的侍女。她手里在缝一件绣了百蝶穿花的裙子,裙腰瘦小,长短也不是给大人穿的。   侍女很是为自家夫人心疼,自家夫人陪伴燕王是最久的,却不知何故看破了红尘,不争不抢地在静宜斋礼佛,明明夫人也还很年轻。   “夫人天光暗了,您歇息吧,这个裙子奴婢也可代您绣的,”侍女提前点亮了室内的灯。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赵夫人不愿假手他人,“慧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也只能尽尽心意了。”   五月就是慧姐儿的生辰,然而慧姐儿生辰既是生母的忌日,寻常是不能庆贺的,赵夫人绣的裙子就是给慧姐儿的生辰礼物。   要不是的白侧妃得罪了徐夫人,慧姐儿还在白氏手里当傻子养呢,现在谁不知道陈嬷嬷把慧姐儿调养得都知道行礼问好了,看上去跟寻常的孩子无异了。侍女想着慧姐儿可怜,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多点了几盏灯。   阿福上着课,只觉得时光飞快,很快就要到端午了。   端午之前,燕王府还有一个大事,就是慧姐儿的六岁生辰到了,同时也是先王妃的忌日要到了。   陈嬷嬷提前三日就来见燕王,请燕王示下。   “按着旧例就是了,”燕王神色淡淡的。   “往年是白侧妃招待的成国公夫人,”陈嬷嬷比较愁的是这个,先王妃的祭日,成国公府的女眷要来上香,燕王府却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女眷来接待,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陈嬷嬷试探着提了个意见,“王爷既然看重徐夫人,何不请封她为侧妃,到时候王府有事,也有个人出来支应。”徐夫人已经是侧妃的待遇了,只差了个名分而已。   燕王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年纪还小,等有了身孕再请封。”如今情势不明,他还不敢给阿福请封,梦中痛事,他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让赵小意主持,”燕王没有犹豫定下人选。   赵夫人身份低微,名分上也差了一点,其实不是很适合。不过燕王府真是拿不出人来了,再加上陈嬷嬷讨厌钱家人,也就不说什么了,见过燕王回去,陈嬷嬷就去找了赵夫人商议。 第45章   静宜斋, 赵夫人亲自将陈嬷嬷送到了门口。   望着陈嬷嬷上了仆妇拉的小车远去了, 淡竹一脸喜色地恭喜赵夫人:“夫人,王爷还是看重您的。”往日这些大事都是白侧妃主持的, 如今白侧妃幽禁了, 燕王府除了赵夫人, 还有谁能担当呢?   相对于欢喜的侍女们,赵夫人脸上神色平静, “明日徐夫人似乎休息?”   一听赵夫人这个话音,淡竹就知道不好, 闷闷地答道:“是。”她和站在赵夫人身侧的淡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自家夫人也太淡泊名利了。   “淡竹你去问问徐夫人明日是否有空,我想去拜访她, ”赵夫人只当看不见淡竹的不赞同,淡然说道。   “夫人请徐夫人到静宜斋议事也就是了, 何必亲自走一趟?”淡竹觉得自家夫人未免把姿态放得太低, 操持先王妃忌日和端午节这样露脸的好事,夫人平白分给徐夫人也就罢了,还要亲自送上门么?   “是我请徐夫人帮忙,自然是亲自去请才是有诚意, ”赵夫人轻笑, 显得十分淡泊。   “是,奴婢明白了, ”淡竹知道不能改变赵夫人的主意了, 只得应声, 出门去了蒹葭院。   午时刚过,天上的太阳行至正中,正是最热的时候,淡竹尽量挑着阴凉处走,却还是有的地方要走在大太阳底下,她举着袖子挡脸,难免心生怨气,赵夫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徐夫人是受宠,可论起身份,赵夫人是四品的媵人,徐夫人连牌面都还没有上呢。   好不容易走到了蒹葭院,就见朱门黛瓦,院子里一株繁盛的石榴树开得红红火火,花都开到了墙外头来。淡竹抬头望了一眼院门上的二字匾额,金字熠熠生辉,她觉得松柏森森的静宜斋真是冷落了。   “淡竹姑娘好,怎么有空来蒹葭院?日头大,姑娘先往门里站站,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守门的婆子是人精,各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认得的,当即认出来站在门口的是赵夫人身边得用的淡竹,忙迎了淡竹进门,叫她在门下稍等了,自己忙进去通报。   淡竹矜持地道了谢,在门内站了片刻,就看见一个绿色衫子丫头随着婆子出来。   “淡竹姐姐,我是徐夫人身边伺候的海棠,”海棠未语先笑,同淡竹见了礼,侧身请她进去,“姐姐请随我来。”   见来的人不是翠眉,淡竹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受了蒹葭院的怠慢,她面上到没有显露出来,和气地笑笑,跟着海棠进去了。   蒹葭院确实是小,一进的院子,绕过了影壁,一眼就看得到头,远不如静宜斋。淡竹略略平衡了些,然而等她看清楚正屋窗上用的不是窗纱而是透明玻璃,她就被这大手笔的装潢给镇住了。   这样的玻璃窗子,比糊十层贡品软烟罗纱还要贵了。   进了屋子,就见西次间是用一整面的雕花镶蓝色琉璃槅扇隔着的,琉璃上还贴着掐丝金宝相花,看起来明艳大气,华贵之极。东次间到显得寻常,只是一扇小门,门后竖着一面夏景图的彩画屏风,然而淡竹眼力极好,看见了那屏风上的落款,竟然是王爷亲笔所画。   淡竹眼睛一缩,至此是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不说这蒹葭院的富贵奢华,只说王爷的亲笔,后院里就是先王妃的荣华园都没有啊。淡竹无法继续自傲,埋下脑袋老实等着徐夫人从东次间出来。   阿福倒不是故意拿乔让赵夫人的侍女久等,只是刚下学,手上沾了墨汁,才梳洗了正要换衣裳,就听海棠禀报赵夫人的侍女来了。她也只换了家常的衣裳,随意挽了个一窝丝的头发就出来了。   淡竹就闻到了一阵幽香,她眼角余光看见徐夫人淡粉的裙摆轻盈地滑过去了,她身子弯了弯,深深地蹲下去行礼,“奴婢淡竹,见过徐夫人。”   “不必多礼,坐,”阿福对赵夫人印象好,对她的侍女也就很亲切。要是来的是白侧妃的侍女,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没错,她就是这样对人唯亲的人。   淡竹听她语气轻柔,抬头道了谢,并不肯坐只道:“多谢夫人,奴婢就不坐了,代我家夫人传完话,奴婢就回去了。”   “赵夫人叫你来可有什么事?”阿福这才好奇起来,赵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她想不到赵夫人能有什么话要传给她。   “我家夫人叫奴婢来问问徐夫人明日可有空闲,我家夫人想来拜访夫人,商议先王妃忌日的章程,”淡竹恭敬地把来意说明了,不敢有隐瞒。   “我自是有空的,赵夫人要来,我扫榻相迎,”阿福现在也有些历练出来了,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不知你家夫人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她问这个,其实就是小心眼,要是赵夫人上午来,她就早点送朱公子去外书房,下午来呢,她就可以多缠着朱公子一会儿。   好像自家夫人忘了说,淡竹想着下午天热,就道:“是上午。”   是上午就不能缠着朱公子睡个懒觉了,阿福觉得好可惜,她上五日的课才能休息一天,就这样浪费了一个早上。心里苦,可是不能对外说,阿福笑笑,“那我就等着赵夫人过来了。”   淡竹得了回复自是回去回禀了赵夫人。阿福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伸过来慢悠悠地揉手腕,这个课上的真是太累了,上午上完了课回来吃个午饭,休息两刻钟,又要去上下午的课,直到酉正才是学完了一天的课,害她每到晚上就特别困,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两人已经很纯洁地睡了好些天了,这样下去,她还能被朱公子吃掉吗?   阿福深深地感到了忧虑。   “夫人,芍药会推拿,奴婢叫她来给您揉揉手吧?”翠眉看着徐夫人皱起的小脸,可心疼了,真是闹不明白王爷怎么想的,徐夫人这样娇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难道不该放在手心里宠着,每天忧愁的应该是衣裳不够漂亮了,首饰不够时兴了,又该去买新的胭脂水粉了,而不是愁作业没做完,课文背不好啊!   芍药是新分来的侍女,阿福印象里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她依靠得最多的就是翠眉,其次就是海棠,这个芍药还不出头呢。听见翠眉推荐,阿福点了点头,“那你叫她来吧。”相处了这么久,阿福明白翠眉是很有章程的,她可以放心把自己并不擅长的笼络人心交给她。   一旁海棠就深深地看了翠眉一眼,若是她在翠眉的位置,可不会大度到叫人来分自己在徐夫人面前的宠。   翠眉想的却不是有人来了会分散自己在徐夫人跟前的信重,眼看着徐夫人越来越往王爷心尖上扎根了,蒹葭院只靠着她和海棠两个盯着是不够用的,今日提了芍药,下回再把石榴叫来夫人跟前露个脸,就是那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也要培养起来了。   被翠眉推荐的芍药果真在推拿上很有一手,被她揉捏过一遍,阿福觉得浑身清泰,连日抬着手腕练字的劳累一扫而空了。喜得她赏了芍药一个二两的银锭子,花了大钱还喜滋滋的觉得特别值。   下午放学回来又推过一遍,往日散学以后只想睡觉的阿福就觉得自己神采奕奕了。   “想不到芍药有这么好的手艺,”阿福被推拿过后出了一身汗,现在泡在大浴桶的热水里舒服极了。   “奴婢早几日就知道了芍药有这样的本事,却今日才是告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听了阿福这话,翠眉肃容道。她是认真看过芍药,认为她可以作为徐夫人的心腹培养,才是把人引荐到徐夫人跟前的。只是她也怕徐夫人误会了她的心意,说完这话,心里有些忐忑。   “我知道翠眉你是为我打算,”阿福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笑着对翠眉道,“我在这上头不太懂,你只管放开手去做,我总是信你的。”   阿福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伸出去拉了翠眉的手,紧紧握着,“蒹葭院我就交给你了。”   “多谢夫人信重,”翠眉心里高兴,脸上也不掩饰,她大概懂那种士为知己死的感觉了,顿时充满了干劲,立志要把蒹葭院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可不能让那些牛鬼蛇神有机会害徐夫人。   燕王在书房看完了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就把信递给了对面的青衣谋士许嘉让。   许嘉让一目十行看完,脸上露出喜色,“恭喜王爷。”   这时候恭喜还太早了,燕王神色淡淡,他收回信递给站着的曹正淳,曹正淳立刻就掏出火折子把信点燃了。   “多派人手,保护杨小姐,”燕王没有忘记对何素心的承诺,吩咐陆永川道。   “王爷放心,”陆永川知道这个杨小姐是贪腐案的关键证人,又是三年前户部贪腐案的幸存者,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顾选已成弃子,不如用来嫁祸太子?”许嘉让提出来杀了诏狱中的顾选,嫁祸太子杀人灭口。皇帝知道太子能在诏狱中动手脚,定然会对太子心生忌惮。   “多做多错,”燕王却不赞成,诏狱名义上是在皇帝掌控中,在诏狱动手脚,风险太大。更何况一次贪腐案并不足以撼动太子的地位,燕王垂眸道:“父皇总是偏心太子的。”他这回只是想试探皇帝对太子的看重,结果并不意外,皇帝第一反应就是把太子摘了出去。   可是再偏心,又能经得住几次磨呢?   议事散后,燕王自动自觉又往后院去了,还带着阿黄。   “王爷似乎对徐夫人太上心了,”许嘉让轻声对陆永川说。居然寻了通州乡下养老的周老爷子给徐夫人做教书先生,那风头正盛的周御史可不是省油的灯,这要让周御史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诟病王爷。   王爷有喜欢的妇人也不是坏事,陆永川看得出许嘉让对徐夫人有些不满,提醒他道,“内帷之事,我等就不要妄议了。”   许嘉让不再说话,心下却是继续忧心忡忡,就怕周正则知道他爹在燕王府教侍妾读书,心生不满啊。 第46章   沐浴后阿福随意穿了件鹅黄的细葛衫子, 草色的裙子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编端午要送给燕王戴的五彩缕。窗户打开着,放下了纱窗, 外面的风习习吹进来, 还好屋里的灯都用琉璃罩罩着, 灯火通明, 不曾被风吹晃。   燕王踏着微凉的夜色而来, 就看见绿纱窗上阿福纤弱的剪影, 温暖明亮, 彷如世外桃源。燕王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变得宁静温和了。   阿黄仰起头, 想要叫一声表示自己来了, 结果嘴巴刚一张开, 就被燕王轻轻拍了脑袋。阿黄很聪明地闭上了嘴, 拿出了捕猎猎物时的谨慎,跟着燕王悄悄往正房走去。   站在屋檐下当值的是石榴, 惊见燕王来了,忙要请安。王承恩眼疾手快冲她打了个手势,石榴知机, 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子福了福, 尔后默不作声地为燕王打起了帘子。待燕王进了屋子,她就老老实实和王承恩还有阿黄分开左右站着了。   不久翠眉便从内室出来了,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石榴一眼,不能通报, 咳嗽一声提个醒儿也好啊, 幸好她和徐夫人只是在说编五彩缕的事, 没有非议他人。   被翠眉瞪了,石榴有些愣,不太明白翠眉的眼色,低声道:“翠眉姐姐可是要上茶?”   这个石榴太愣了,翠眉叹气,没有回答她,先对王承恩点头笑笑,才是回头对石榴说:“不要茶,去提一壶酸梅汤来。”酸梅汤是徐夫人亲手熬的,在井水里镇过了,如今正好拿出来喝。   看着石榴往茶水房去了,翠眉才是叹了一口气。   “石榴心眼实在,”王承恩笑呵呵地,觉得前同僚在蒹葭院也是很操心啊。   “差了一点变通,”翠眉在王承恩面前略略透露出点自己要培养石榴的意思,王承恩自幼服侍王爷,乃是王爷的心腹之人,许多内院的阴私之事都是王承恩来办的,翠眉这样也算是在王承恩面前为石榴背书了。   王承恩袖着手呵呵笑,“忠心就是好的。”   可不是,忠心才是最要紧的。翠眉见石榴捧着红漆盘端着一个青瓷壶回来了,面上露出笑容,待王承恩亲验了毒,翠眉笑着对石榴道:“你送进去吧。”   她去送?石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看着翠眉不容拒绝的眼神,她还是捧着盘,迈进门里去了。   屋子里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橙色的灯光从内室的屏风后透出来,石榴绕过了屏风才听见王爷和徐夫人低声絮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听见了王爷一声轻笑。   她不敢乱看,靠着眼角的余光走到罗汉榻前,把青瓷壶和一对青瓷杯往榻上的矮几上一放,屈膝行了个礼,默然无声退了出去。   翠眉看她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显见是个闷葫芦,都不会在主子跟前讨个好的。真是给她搭了梯子都不会用。   屋子里,阿福认真编着五彩缕上的彩色小蝙蝠,到了最后几步了,她全神贯注在指尖上,完全没有留意到石榴进来过。   燕王执起青瓷的长颈壶,此壶入手清凉,青润如玉的壶身上凝着细细的水珠子,显见不是热茶。他提起壶往杯子里倒,深红色的液体就带着微酸的香气落在了杯子里。原来是酸梅汤,燕王一点也不觉得刚到五月初就喝酸梅汤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昨日阿福就张罗着吃粽子了。   他给阿福也倒了一杯,自己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微酸清凉的酸梅汤,陈皮放得有点重了,微微的苦。   阿福好不容易编好了五彩缕上最后一只小蝙蝠,打了结提起来欣赏了一番,觉得十分完美了,才是拿到燕王的跟前,“王爷,可容妾为您锁命?”   锁命,即锁住长命百岁的意思。民间有端午系五彩缕,可以避兵鬼,不生瘟疫,不惧五毒,叫人长命百岁的说法。阿福编的五彩缕更是精致,上面依次编了蟾蜍、蜈蚣、蝎子、蛇和蝙蝠五毒,端午戴之可以辟邪。   燕王垂眸看她,见她目光殷殷,恐怕自己不答应她能掉下眼泪了,便伸出了左手。   阿福顿时笑颜如花,生怕燕王反悔似的把一串色彩鲜艳的五彩缕戴在了燕王的手腕上。   “王爷一定能平安和顺,长命百岁,”阿福系好五彩缕还舍不得放手,拉着燕王的手祝愿道。等她也给自己编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可以同他一起白头偕老啦。   长命百岁四个字触动了燕王,他紧紧握住阿福的手,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我们一起。”或享尽人间繁华长命百岁,或身败名裂落魄死去,总不会如梦中庸庸碌碌,死也糊涂。   阿福靠在燕王怀中,只觉得此生圆满,纵然日后人心生变,想起此时,她也不会有怨了。   次日,阿福很早就醒了来。扭头一看,不出意外燕王又是已经起床了。她掏出怀表看了看,明明刚到卯正,还是很早呢。   看来她是不能起得比朱公子还要早了,阿福不再纠结,拥着被子坐起来,还不等她喊人,床上的帐子就被人揭开了,露出燕王高大的身影来。   “王爷!”阿福一喜,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燕王顺着光,看得清楚,阿福身上的素纱睡衣松散开来了,滑落在肩膀,露出了她布满红痕的脖颈和锁骨,那红色的痕迹斑斑点点,像是落了片片玫红的蔷薇花瓣。   咳,燕王很正人君子地移开目光,想到了昨晚的情状,老练如他,也不免脸热。   明明本来就是很纯洁很单纯地抱在一起表明心迹,怎么最后就失了控制呢?   大概起因是阿福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慢颂了一首诗“浴后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眼睛湿漉漉,仿佛蕴着一汪春水,“王爷觉得这诗可好?”原诗出自《子夜吴歌》,阿福就改动了两个字,变宿昔不梳头,为浴后。   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没有梳起来,青丝如墨,带着兰汤的香气垂落在她的肩上,又蜿蜒落到他的身上,缠绵香艳,可以说是非常的婉转可怜了。   清心寡欲了许久的燕王一个没有把持住,忍不住破了戒,然后又做得过火了些,虽没有做到最后,却是又一次突破了他的理智底线了。   睡都睡了,为什么不敢看她呀?阿福故意往燕王跟前凑了凑,娇滴滴地,“我还以为王爷走了。”   昨晚她终于被朱公子剥了衣裳吃掉了,可开心了。阿福红着脸扯住了燕王的衣角,刚才醒来不见他,她心里就空空落落的,直到见了他,才觉得空掉的那一块心被填上了。   “回来陪你用早膳,”燕王怜爱地摸摸阿福柔软的发丝。本来是走了的,可想起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定然以为他们行过了敦伦之事了,结果缠绵以后醒来他不在,小姑娘该难过了。果然,见到阿福的神情,他就知道小姑娘真的误会了。   朱公子真的是太好了。阿福忍不住笑得傻乎乎的,被燕王牵着下了床,换上了燕王给她选的银红琵琶扣衣裳。   精致的琵琶扣严严实实扣到了她的喉咙下头,勉强把痕迹都遮住了,只是有一枚落在颈侧的吻痕很靠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了一截出来。   稍后的早膳,燕王殿下时不时看一眼那鲜艳的吻痕,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两碗粥,一个荞麦小馒头和一个素馅饼。惊得王承恩以为今天的太医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王爷的早膳饭量已经好几年没有变动过了。   另一个当事人阿福看见燕王特别喜欢喝粥的样子,则是以为今天的粥格外好喝,她本来是吃小荠菜馄饨的,吃了一半就舀了半碗粥来尝,分明就是普通的黑豆粥嘛,还不放糖!   刚用完早膳,书房的太监就有事过来寻燕王。   阿福依依不舍地送着燕王到了院门下。   “今日不用上课,好好休息,”燕王抬手在阿福脖子上的吻痕摸了一下,这小东西看久了很有几分可爱,特别衬她,不若以后都留几个。   为什么突然摸她脖子,阿福怕痒地缩缩脖子,脸色有些红,光天化日的,怎么好这么亲昵,她一面怕羞,一面却又十分诚实,拉了拉燕王的衣袖,“好嘛,我在家里等王爷。”   “乖,”燕王很自然地摸了摸阿福的头,语气轻柔极了。   王承恩不由觑了黏黏乎乎的两人一眼,这才多远呢,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就跟十八相送似的了,万一王爷要出远门,这该怎么送?   等燕王一走,阿福疑惑地自己摸了摸脖子,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呀?   由于燕王出于男人的私心没有提醒阿福吻痕的事。翠眉为阿福梳头的时候也发现了,更不好意思指出来,于是阿福送走燕王以后,就带着半枚吻痕见了随后来拜访的赵夫人。   “我冒昧前来,是想请徐妹妹帮个忙的,”赵夫人在同阿福互相见礼的时候看见阿福脖子上的半枚红痕,目光微暗。   “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得到赵姐姐的?”阿福请赵夫人一同在榻上坐下了。她很谨慎,不敢轻易就答应了。   “便是三日后先王妃的忌日,”赵夫人神色温和,“我从未操持过这样的大事,恐怕不能办好,所以想请妹妹与我一同主持。”   先王妃的忌日,她这个新来的更不敢掺和呀。阿福连连摇头,“我不行的,姐姐还是请陈嬷嬷帮忙吧。”   “我出身乡野,又是刚进府,王府的规矩都还没有学完,实在不能帮上姐姐什么忙。”阿福推拒得很彻底。   赵夫人目光温和地看着阿福,“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妹妹届时只需留意来祭拜的钱家人。”赵夫人忍不住提醒了阿福,“成国公夫人一般不会为难人,只有钱家三小姐,略有些骄纵。”   “多谢姐姐提醒,”阿福承了赵夫人的好意。钱三小姐这个人阿福已经从翠眉那里听说了,是先王妃的胞妹,很有可能的燕王继妃人选。   阿福心里有些酸,燕王正妻的位置不可能永远空着,总要有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嫁进来的。但她私心里不愿意钱家的小姐嫁进来,毕竟是姐妹,钱小姐与先王妃总有几分相像的地方,万一朱公子看着妹妹想姐姐,把对先王妃的思念移到了钱小姐身上,她去哪里哭去?   赵夫人见阿福神色微暗,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第47章   端午的前一日就是先王妃的忌日和慧姐儿的生辰。   燕王为了表示对先王妃的思念, 昨晚是独宿在书房的。阿福没了陪伴,很是不习惯地辗转了半夜,第二天醒来不免有些憔悴。不用特意敷粉涂白了脸, 就有哀思在脸上了。   徐夫人昨晚为什么没有睡好翠眉心知肚明, 她不好说什么, 只在徐夫人用早膳的时候劝她多吃些耐饿的馒头少喝水,“按惯例,先王妃的法事都要做足一早上的, 到时候跪着给先王妃念经不能走动, 夫人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意思就是只能老老实实给先王妃念经到结束, 是不能中途更衣的。阿福点点头, “那我吃一个素包子垫垫就行了, 我不怕饿。”论耐饿, 她们瘦马才是最厉害的,为了保持瘦如杨柳的身段,大家从来都不敢多吃。   这样也行。翠眉就给阿福夹了一个全素的香菇青菜包子, 然而包子太小巧玲珑, 只有小酒杯大小, 翠眉看着徐夫人娇小的身段于心不忍, 多给她夹了一个放进碗里。   因为是先王妃的忌日, 全府上下都要吃素, 阿福认认真真咬了一口香气扑鼻的包子, 觉得有点酸。一定是包子馊了, 绝不是她拈酸。阿福鼓鼓脸颊, 一口作气,把两个泛着酸的素包子吃完了。   临出门,翠眉又经验丰富地往阿福膝上绑了两个塞满了棉花的软垫,绑在膝盖之下,既不会影响走动,裙子一放下来,也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翠眉真是太周全了,阿福目光闪闪地看着翠眉,“翠眉你真厉害,这种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太有用了。”小时候被罚跪,要是有这个,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也不是奴婢想的,”翠眉细心为她调整绑带,确保不会掉落,一面说道:“其实是宫里太监宫女们私下传的。”宫中规矩大,一不小心就会被主子责罚,罚跪就是最常见的,尤其是在那些不受宠的妃子跟前伺候的人,就更需要这种东西了。   那宫里可真可怕。阿福立刻就想到了关键,不由抖了抖。   荣华园自从先王妃过世就封禁了起来,只在每年的忌日开启。   荣华园是位于燕王府中轴线上的正院,是燕王居所延禧殿的后殿,两处只隔了一个花园。先王妃去世后,燕王就搬出了前殿延禧殿,想来是不愿意睹物思人吧。阿福望一眼荣华园前头气势巍峨的宫殿,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高大的宫殿便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阿福心里头忽然有些压抑,觉得先王妃就像是这一大片的阴影,笼罩在她心上。   不对,不对,她这样想是不是太狭隘了?阿福咬了咬唇,有些伤心,自己是不是变坏了,竟然如此嫉妒先王妃。   她跟着引路的侍女往园中走,走过了种了两排大香樟树的青砖大路,过穿堂,便听到有木鱼声与诵经声隐隐传来,听得几句,便令人心静神宁。   阿福豁然开朗,先王妃在燕王心里,她不需要想着去侵占属于先王妃的部分,她只要把自己往朱公子心上装就好了。   “徐夫人,”随后而来的孙侍妾其实远远就看见徐夫人在前面走了,她不想与徐夫人碰上,故意放慢了脚步,哪想到徐夫人突然站住不走了,孙侍妾只得无奈上前问好。   “孙姐姐,”阿福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听着诵经声发起呆来了,忙与孙侍妾回礼。   徐夫人怎么这么客气?孙侍妾简直受宠若惊,低下头等徐夫人先行。   “正巧遇上了,我们就一同进去吧?”阿福出言相邀道。她记得孙侍妾很是低调安静,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有些纳闷,自己很吓人么?   “是,”孙侍妾没想到徐夫人这么温柔和气,上回骊音阁徐夫人走得早,她还没看出来徐夫人的脾气,只以为盛宠在身的徐夫人必定是如白侧妃一般眼高于顶的,哪知道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沉得住气,在她这种不受宠的人面前也并不骄纵。   多几个人一起走挺好的。阿福看见挂在四处的经幡和白色幔帐,总觉得阴气森森的,就算有大和尚们在念经,也还是叫人觉得阴凉。她走着走着就挨到了孙侍妾旁边,毕竟两人并肩走,远比她一个人走在翠眉和领路的侍女中间安心。   徐夫人对她太热情了,孙侍妾心跳加快,难道徐夫人是想拉拢她,对付赵夫人?是了,赵夫人主持了先王妃忌日,徐夫人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孙侍妾一路胡思乱想,跟着阿福进了诵经的大厅,就见到一身素白的赵夫人面色沉静地过来了。她心里一颤,赵夫人会不会误会她与徐夫人是一伙的?   “徐妹妹和孙妹妹来了,”赵夫人露出个清浅的笑意,她穿得很庄重,头上不戴珠饰,只戴了几枚固定发髻的小银簪,脸上脂粉不施,完全是服孝的模样。   果然赵夫人留意到她了,孙侍妾嘴里微苦,对赵夫人行礼。   “姐姐辛苦,”阿福同赵夫人见礼完毕,言语诚恳地道。她看到赵夫人眼下明显的青黑,对于自己拒绝赵夫人帮忙的请求生出两分愧疚,不过她即使答应了也是个拖后腿的,阿福这样想就开朗了。   “先王妃待我不薄,”赵夫人淡笑,“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她说着带着阿福和孙侍妾到了她们的位置,“卯正开始为先王妃诵经,妹妹先等一等。”   地上摆着一个个杏黄的蒲团,赵夫人指给阿福的蒲团位置在第三排,离念经的主持大师很近了。她点点头,“姐姐自去忙,不用顾忌我。”   赵夫人就拍拍阿福的手,继续去张罗了。   第一排的一个蒲团肯定是慧姐儿的了,第二排放了三个,应当是钱家的女眷,第三排两个蒲团大概就是她和赵夫人的,孙侍妾则在后一排。阿福站着无事,把各人位置猜了一遍。   很快燕王府的内眷们都来齐了,大家都身着素衣,面容哀戚,有个别居然是红着眼眶来的。   阿福暗暗捏捏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看来大家都做好了功课。   卯正将近钱家女眷才是姗姗来迟。阿福站在赵夫人身后悄悄打量,就见成国公夫人是个温和的中年妇人,脸如满月,皮肤白皙,最难得的是她一双眼睛依然顾盼生辉很是动人。站在成国公夫人右边的看打扮应当是成国公世子夫人,容貌虽不十分出色,气质却温润和婉,观之可亲。   最后那个站在成国公夫人左侧的少女就是燕王妃的有力人选钱三小姐了。阿福忍不住多看了钱三小姐几眼,她穿着月白褙子银挑线裙子,头上戴着素银嵌蓝宝石的一套头面,薄施脂粉,楚楚动人。不过她一双与成国公夫人极为相似的眼睛却不如成国公夫人的眼睛波光潋滟,略逊色几分。   据说钱三小姐是长得极为像先王妃的。阿福抿抿唇,若先王妃有一双成国公夫人的眼睛,确实是十分的美貌,也难怪燕王记挂了这么多年。她小心眼地再看一眼钱三小姐,忽然觉得钱三小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也容不得她多想,钱家人刚到,燕王随后就带着慧姐儿一起来了。阿福随着众人行礼,一抬起头就看见燕王瞧着她。   见她目光投过来了,燕王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移开视线,温和地扶起了成国公夫人,“夫人不必多礼。”   “王爷,”钱三小姐略略站出来半步,娇声见礼。   燕王微微颔首,态度较为冷淡。低头示意怯怯站在他身侧的慧姐儿给她外祖母见礼。   钱蕴仪神色微黯。她心系燕王,从他进来就把视线紧紧投在燕王身上,自然是看见了燕王与一个小侍妾之间的互动。她想起探听来的消息,燕王从扬州带了一个侍妾回来,对她甚是宠爱,就连白侧妃得罪了她都被幽禁了。钱蕴仪本来还不太相信,此时亲眼所见,又看白侧妃不见了踪迹,顿时把那个穿淡绿衣裳的侍妾给记在了心上。   “慧姐儿见过外祖母,”慧姐儿得了燕王的指令,乖巧地叫了成国公夫人。   慧姐儿居然一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成国公夫人很是惊讶地看着慧姐儿,一段时日不见,慧姐儿又长高了些,人也瘦了些,穿着合身的茶白色衫子,眉眼间依稀有长女幼时的模样。   “慧姐儿长大了,”成国公夫人感慨地抚着慧姐儿的头对燕王道。因某些缘由,成国公夫人对女儿所生的这个痴儿心有芥蒂,自来对慧姐儿不是很亲密。   慧姐儿很少得到外祖母的关爱,被她摸着头,身子一僵,眼睛微微睁大了。   燕王看出了女儿的不自在,牵着慧姐儿的手把她从成国公夫人的手下带出来,“时辰快到了,先为蕴柔祈福。”   燕王都这般说了,成国公夫人不敢有异议,带着女儿和儿媳在慧姐儿身后的蒲团上跪下了。所谓君为臣纲,钱蕴柔嫁进了皇家是为君,纵然是成国公夫人,在女儿牌位前也要跪下的。可成国公夫人跪得甘心,望着站在钱蕴仪牌位前的燕王,成国公夫人眼神微闪,就算皇后不提,她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佳婿呢?这些年成国公府从燕王身上得到的好处太多了。 第48章   燕王自是不可能在钱蕴柔的牌位前站到法事结束,他上了香, 默站片刻, 就先行出去了。   便是如此, 在旁人眼里, 燕王殿下已经是十分的情深意重了,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暗中羡慕先燕王妃呢。就连成国公夫人也没觉得出来有什么不对, 暗暗瞪一眼见到燕王出去后就心浮气躁的女儿, 成国公夫人在心里又把要说的话盘算了一遍。   被母亲告诫地看了一眼,钱蕴仪把想要追着燕王出去的心按了下来, 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柄嵌宝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抬手扶了扶略有些歪斜的蓝宝石蝴蝶银步摇。   同样不专心的阿福跪在钱蕴仪身后,把钱蕴仪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钱三小姐果真是对燕王妃的位置有心, 看她能在长姐的法事上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妆容,必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阿福心里乱糟糟的,头一回那么清醒地意识到能够名正言顺站在燕王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侍妾, 阿福觉得嘴巴里苦苦的,再被大厅里缭绕的烟火一熏,眼泪自然而然就落下来了,都不需要用上翠眉给她准备的生姜泡过的帕子。   成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媳妇比燕王多待了一刻钟, 才是起身。   “慧姐儿, 可以起来了, ”成国公夫人被儿媳扶起来后就站到了慧姐儿身边,温声道。   慧姐儿抬头望了望站在一侧的陈嬷嬷。陈嬷嬷养了慧姐儿许久,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跪这么久,忙点了点头。   成国公夫人看见慧姐儿与陈嬷嬷之间的动作,神色暗了暗。成国公世子夫人已代婆婆把愿意起来的慧姐儿扶了起来。   成国公夫人便牵了慧姐儿的手,对走过来的陈嬷嬷道谢,“慧姐儿这些日子劳烦陈嬷嬷照看了,我看她性格开朗了些,陈嬷嬷功不可没。”说着示意儿媳赏赐陈嬷嬷。   她们早有准备,成国公世子夫人就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宝蓝缎子荷包,看起来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王爷令奴婢照顾慧姐儿,奴婢自当尽心尽力,”陈嬷嬷肃手而立,并不曾看世子夫人递过来的荷包一眼。   成国公夫人眼中愠色一闪而过,她还端得住,钱蕴仪已经忍不住了,从世子夫人手中拿过来荷包,笑吟吟地上前去,“嬷嬷把慧姐儿照顾得极好,这个荷包便是母亲赏赐给嬷嬷的谢礼,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听闻慧姐儿被燕王送去给一个老奴教养,钱家人心里早就存了不满,先前王府没有正妃,把慧姐儿养在白侧妃院子里还算说得过去,结果白侧妃出事,燕王居然把慧姐儿送去给一个奴婢抚养,这是不把钱家放在眼里么?   可是钱家对上燕王本就心虚,不敢说什么,只等到了钱蕴柔的忌日,成国公夫人才是想要借着大女儿的情分,从燕王这里把慧姐儿带回成国公府抚养,也好让小女儿能与慧姐儿多培养一下感情。   钱蕴仪这番话说得漂亮,又是赏赐又是谢礼,一下子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成国公夫人嘴角含笑,女儿还是长进了的,这个陈嬷嬷深受燕王信重,最好是能拉拢了她。慧姐儿身份特别又心智不全,想来陈嬷嬷也不愿长久的捧着这个烫手山芋的。   只是她们算盘打得好,陈嬷嬷也不是吃素的,她恶心着钱家人,怎么可能接钱家给的好处,因为肃容道:“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谢。”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钱蕴仪被个奴婢落了面子,脸色一变,世子夫人暗道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亲密地拉了钱蕴仪的手,笑道:“嬷嬷太小心了,看来得蕴仪得先把谢礼送给王爷才行。”   听见王爷二字,钱蕴仪顿时缓和了脸色,露出一抹娇羞。   陈嬷嬷心中冷笑,就这样的女人还想着嫁给王爷,呸。以为她们燕王府是什么地方,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收么?一个钱蕴柔就能恶心她一辈子了。   既然已经给先王妃上过香念过经了,下一步就是去见燕王了。   燕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在前头的延禧殿。   钱蕴仪随着母亲进了殿内,立刻就找到了独自坐在殿中的燕王,因是亡妻忌日,燕王穿着素面的石青道袍,面容清隽,似乎有些清减了。钱蕴仪痴痴看他,因殿中深长,外头的阳光从大开的殿门照进来,却照不到燕王身周,他便坐在一片冷寂的暗影之中。   王爷这样的痴情男子世间少有,钱蕴仪心中又嫉妒起她那个早亡的姐姐来,可恨为什么她不年长几岁,那么就是她陪伴在他身边了,何必要在他二人之间插。进一个人去。   “夫人来了,”燕王没有起身,他现在就是一个沉浸在怀念亡妻不能自拔的男人。孤独寂寞冷。   成国公夫人一叹,“蕴柔没有福气,还让王爷这般惦记着她。”说起来钱蕴柔,成国公夫人是恨铁不成钢,既然都嫁给了燕王,为何不能安分守己?若非燕王对她情根深种,当年那样大的丑事,足可以叫钱家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了。结果燕王却说人死事消,悄悄地把事情都压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世人只知道燕王妃福薄,却不知道燕王妃究竟是为什么福薄的。   闻言,燕王沉默,拨了拨手上的佛珠。   人死了,什么过错都能够原谅,日深月久,就只剩下好处了。成国公夫人自觉掌握了燕王的想法,看一眼长得与长女越发相似的小女儿,成国公夫人更有了几分把握。   她却不知道燕王这会儿想的是阿福娇气,跪了这么久会不会膝盖疼?等到晚上又要可怜兮兮地叫他揉揉了。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蕴柔去了已经六年了,”成国公夫人语重心长,“王爷也当放下了。”   见燕王依然拨着佛珠不说话,成国公夫人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燕王越长情越好呢,她完全是为燕王打算的模样,“偌大的燕王府,没有王妃主持中馈,终是不成的。尤其是慧姐儿越发的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及笄,总不能长于奴婢之手罢?”   提到慧姐儿,燕王终于有了反应,“夫人说的是。”   “母亲听说白侧妃病了,就担心慧姐儿无人照顾,”世子夫人温婉地开口,“连日收拾了先王妃住过的兰亭居,想要亲自来接慧姐儿回去小住。还是蕴仪说王爷疼爱慧姐儿,必有安排,才是劝住了母亲。”   成国公夫人便疼爱地把慧姐儿抱在怀里,摸着慧姐儿的小脸,怜惜道:“可怜的慧姐儿,都瘦了。”看了这几年,燕王对慧姐儿是真的看重,成国公夫人才是敢放心接近慧姐儿,若慧姐儿不是燕王亲生,燕王怎么会这么疼爱她呢?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就是说燕王没有安排好慧姐儿,不仅给奴婢养,还养瘦了。特意提到收拾好了钱蕴柔住过的院子,就是想等燕王自己开口把慧姐儿送到成国公府。   燕王看一眼在成国公夫人怀里目露惶恐的慧姐儿,抬手召唤慧姐儿,“慧姐儿,来。”   慧姐儿微微挣扎,成国公夫人就赶紧松开了手,面露微笑,看慧姐儿跑到燕王跟前,抱住了燕王膝盖,燕王的手落下来,揉了揉慧姐儿的头。成国公夫人暗忖,看来燕王是不愿意慧姐儿去成国公府的。   “姐姐在天有灵,看见慧姐儿如此可爱,定然是十分高兴的,”钱蕴仪笑道。   燕王这才看了她一眼,钱蕴仪今日的打扮与当年的钱蕴柔居然有八分相似。   被燕王的目光注视着,钱蕴仪粉面含春,“王爷,姐姐定然不愿您一个人孤老终身的,只要新王妃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我们就放心了。”她模仿着记忆中长姐的情态,露出一个柔弱的笑。   燕王看着微笑的钱蕴仪,似乎陷入了回忆。   成国公夫人见此暗喜,觉得燕王这个女婿还是跑不掉的。   最后钱家人也没好明说那个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的人选就是钱蕴仪,却因为燕王多看了钱蕴仪几眼,觉得胜券在握。她们已经从皇后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有心为燕王选妃,明日的端午宫宴,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燕王妃的位置呢。   留在荣华园念经的众人,一直到午时才是结束了漫长的法事。   阿福跪了一上午,被翠眉扶起来的时候,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咬着唇,被翠眉扶到了后厅坐在椅子上,就有侍女端着热水热巾子上来。翠眉给阿福腿上捂热了,化开了通经活络的膏药一通狠揉。阿福这回忍不住了,哎哟哎哟叫出来。   叫完了她才觉得不体面,一点都不漂亮。忍着痛去看别人,见大家也都是被侍女揉得哎哟叫,就连坐在她旁边的赵夫人也一样叫出声来了,阿福才是放心地放下了她的美人包袱,愁眉苦脸地哎哟喊痛。   揉完,看谁都是一头汗。狼狈是狼狈了些,还好腿又是自己的了。这样的情况,谁都没有心思寒暄,只余下还要收拾残局的赵夫人在荣华园中,大家便各自散了。   阿福被翠眉扶着从荣华园出来,看见孙侍妾走在前头,她刚想喊她一起走,就见孙侍妾忽然健步如飞地走过夹道不见了。   真人不可貌相,阿福佩服得不了了,孙侍妾太厉害了。在艰难挪回蒹葭院的路上,阿福就特别想念燕王了,要是他在,她都不用走路。   结果有的人真的是不经想,她一抬头就看见换了身紫袍玉带的燕王站在前头的亭子里等她了。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阿福看着向她大步走来的燕王,只想得到这句话。然后她就真的被他抱起来了。   “王爷,还是放我下来吧,还有人看着呢,”阿福口是心非,说着让人把她放下来,圈在燕王脖子上的手却不放。   燕王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故意道:“确实,不好。”说着作势要放手。   阿福忙抱紧了燕王的脖子,埋在他脖子里小声说,“不要,我腿疼。”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燕王笑起来,如日色昭昭。   阿福给看呆了。 第49章   五月是恶月,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候, 蒹葭院四处都点了艾草香驱虫, 就连室内都浮着微苦清凉的药草香气。   燕王是极喜欢这种味道的, 阿福却觉得都是一股子药味, 十分嫌弃, 一路把头埋在燕王颈侧, 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被燕王放到榻上,她还舍不得下来, 伸长了身子,在燕王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脸上便露出陶醉之色来,眼睛微阖,檀口微张, 小脸上还有一团酡红, 那模样, 活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小妖精。   都快被吸干了,燕王摇头,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这么喜欢,送你了又不用。”他原先见她喜欢靠在他身上闻香气,便送了一盒自己用的香给她,哪知道这丫头自己不用, 又来闻他。   “只喜欢王爷用在身上的, ”无意间又说了甜言蜜语的阿福眨眨眼睛, 脸上的神情天真又无辜,“用在别的地方都如王爷身上的好。”她还纳闷呢,不止是用来熏衣裳,就是熏屋子,也远不及燕王身上好闻呀。   啧,真是拿她没有办法。燕王挨着阿福坐下来,好方便她闻,这个怪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还能怎么办,只好当一个行走的香炉了。   “腿给我看看,”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燕王对于看腿这样的正经要求已经能够很坦然地说出来了。   阿福立刻就把裙子掀起来,裤腿挽上去,配合得不得了。   即使翠眉及时给她揉过,阿福的膝盖上还是留下了深青的印子,看得燕王心疼不已,化身唠叨王爷,“早叫你告病不去,非得要去,如今吃到苦头了罢?”   想到阿福向钱蕴柔的牌位跪拜,燕王眼睛一暗。   “我新进府,还是规矩些好,”阿福却不能不顾忌先王妃在燕王心中的地位,说她小心眼也好,善妒也罢,她还想去看看跟先王妃长得像的钱三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嘛。   燕王不言语,只摸了摸阿福的肩,她心思单纯,有些事还不是时候告诉她。   被摸肩了,阿福很自觉地靠上去,把头枕在燕王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王爷放心,我腿上绑了棉花垫子,赵夫人也很照顾我。”   “既然这么好,方才喊腿疼的是谁?”燕王很想把她翻过来打屁股。   呃……阿福心虚地闭上了嘴,肚子却很没有眼色,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阿福顿时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更严肃了,跪得腿疼,还要挨饿,听听这声音,很明显饿得不轻,所以她为何要固执找罪受。   被燕王严肃的目光看着,阿福心里发虚,忙扬声叫翠眉,“翠眉,叫人传膳!”不管是谁,先来个人解解围围啊。   阿福深知气势的重要性,一脸的我饿,我理直气壮,自找苦吃的人不是我!   小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燕王平静地看她演。   翠眉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同来的还有王承恩。王承恩一进屋就低下身子,叉着手道:“王爷,陆统领在外书房求见。”   燕王看明白了王承恩的暗示,知道是出了急事,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书房了。”   当王爷就是这么忙,她都理解的,阿福点点头,也下了榻,送燕王出门。   “今晚不必等我,自己早睡。”燕王按住还想送他到院子门口的阿福,交代了一句。   “好,”阿福很乖地答应了,目送着燕王的身影转过影壁不见了。   “夫人,还要传膳么?”翠眉担心地问,生怕这小夫人闹脾气不吃饭。   当然是要的,燕王不在,她通常吃得随意,阿福马上给自己要了一碗小馄饨配冷淘。   燕王疾行到了书房,书房门外,不只陆永川和曹正淳在,许嘉让也神色凝重地站在台阶下。   “都进来说话,”燕王长腿一迈,自己推开了书房的门,当先跨了进去,边走边问,“出了何事?”   “王爷,顾选死了,”陆永川回答。   死了?燕王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怎么死了?”   “传来的消息是自杀,”陆永川是不信诏狱的人能自杀的,比如锦衣卫们为防止犯人咬舌,会把犯人的下巴卸了,只在吃饭和讯问的时候装上。   “王爷,会不会是太子杀人灭口?”曹正淳提出看法,一如既往的直白。   “若是太子,这招棋走得太蠢,”陆永川戳戳曹正淳,这家伙难道忘了之前许嘉让还说要杀了顾选嫁祸太子。   曹正淳吸气,不服道:“怎么蠢了?谁都知道杀人灭口蠢,是以更不会质疑太子了。”   “殿下,正淳言之有理,”许嘉让也很赞同,太子兵行险着,没准儿还能把燕王拉下水呢。   若单是太子,杀人灭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但是有个难缠的皇长孙,燕王担心最后顾选之死会落到他的头上,变成他嫁祸太子了。   如今情势不明,顾选之死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授意,燕王沉吟片刻下了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几日再看。”他手里得用的人还是太少,趁着这次机会要多安插几个人进来了。   ——————————   端午,宫中设宴,宴请王公大臣,御河之上还会有精彩的赛龙舟比赛,士庶皆可观赏,所以京城的端午,历来是十分热闹的一个节日。   阿福还没有资格进宫赴宴,是以燕王卯时就出去了,她还可以赖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昨晚上燕王回来得晚,她本来都睡着了,还迷迷糊糊醒来要服侍燕王脱衣。还好燕王把持住了没有跟她一起胡闹,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而阿福知道她可以出府去看赛龙舟,不能陪着燕王赴宴的郁闷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换衣裳好出门啦。 第50章   燕王入宫, 照例先去景和宫。   景和宫的主人素来宽和, 每逢佳节都会大赏宫人, 燕王一路进来,就看见好些衣饰鲜亮的宫女。就连为他引路的也不是常见的小太监, 换成了两个美貌的宫女,其中一个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燕王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往日母妃还含蓄些, 今年就太明显了。   只得目不斜视地进了贤妃日常起居的侧殿。   贤妃坐在榻上翘首盼着燕王,看见儿子来了,贤妃一贯素淡的脸上也流露出笑意来。   “母妃, ”燕王给贤妃请了安,顺着贤妃的意坐在了榻上。   方才引路的高个宫女就捧着一盏兔毫天目盏盛的茶来, 釉色黑如墨玉,越发显得那双手如纤纤玉笋, 淡粉的指甲如玉做的一般。   宫女奉了茶, 娇声请燕王喝茶, “王爷请用茶。”   燕王无奈地看一眼贤妃。   被儿子察觉了自己的用心, 贤妃淡然地示意宫女退下, “你身边的人伺候得也太不经心了,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竟是养了一个月。”   王承恩生承受着来自贤妃娘娘的不满视线,压弯了腰。   “我看就是伺候的人太大意了, ”贤妃轻哼一声。   “娘娘恕罪, ”王承恩马上很怂地跪下来请罪。   “不关他们的事, 是儿子自己不当心,”燕王很明白贤妃就是想给他多安排几个女人,立刻就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就是装病的后遗症了。   听他这么说,贤妃往燕王身上看了一圈,得出结论,“还好看起来精神,就是瘦了,怎么这般不当心。”   他哪里会瘦,每日看着阿福都能陪她多吃一碗饭。不过这样的内情是不能在母妃面前说的,燕王只道:“就是偶感风寒,其实两日就好了,是我犯懒,想要歇歇。”   “你这样儿,当个闲王是最适合的,”贤妃状似随意地说道。   燕王薄唇微抿,却也附和地点了头。   见他如此,贤妃低下头,掩过眼底的微澜,拿了一只摆在高脚瓷盘里的粽子,“可用了早膳?我包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糖粽子。”   虽是用的询问的语气,贤妃早就准备好了碗碟筷子摆在桌上。   燕王其实不太喜欢糯食,嫌腻,不过端午都要吃粽子,也就桂花糖粽子他勉强能吃一个。闻言笑了,“便是用过了早膳,母妃包的粽子还是要吃的。”   说着便要自己动手剥粽子。   “琇珠,”贤妃抢过燕王手里的粽子递给她唤来的宫女。   小宫女年岁不大,手指灵活,如蝴蝶翻飞,很快就剥出了一碟粽子,笑着把剥好的粽子呈上来,“娘娘,奴婢都剥好了。”她一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似的,恍惚有几分像阿福。   燕王这般想着,又操心起来阿福自己一个人出门,会不会被人挤到了,天气这么热,是不是晒着了。   贤妃见他出神,还以为是中意了这个小宫女,嘴角含笑地吩咐琇珠,“琇珠,你来伺候王爷吃粽子。”   “母妃,”燕王无奈地唤了一声,对红着脸儿的宫女道,“你下去罢。”   小宫女无助地望望贤妃,见贤妃摆手,只好失望地走了。   “不喜欢?”贤妃亲手用银筷夹了一只小粽子放到燕王跟前的碟子里,“我听说你新纳的妾侍,也是个小丫头。”   “母妃,”燕王真的很无奈了,他找到阿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小,他也没有办法啊。   “好了,好了,”贤妃放下筷子,“你不愿娶妻,我也不催你,只是孙子该生几个罢?皇长孙都要娶妻了,我连孙子都还没有抱上,合着你后院的女人都是不中用的。”   “侄儿要娶妻了?”燕王抓的重点却是这个。   贤妃理所当然地,“皇长孙年纪不小了,自然要娶妻了。”   梦中皇长孙的妻族并不显赫,燕王心平气和地吃粽子。   贤妃慢条斯理地喝茶,半晌才慢悠悠道:“听说这次宫宴,长兴伯的嫡女也要进宫,她自小在西郊侍奉养病的长兴伯夫人,也不知长的什么模样。”   这个苏家的小姐自来就有孝顺的名声,却不曾在京城上流圈子里出现过,听闻长兴伯夫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与美艳绝伦的顾贵妃不分轩轾,这个苏小姐确实引人遐思。   燕王目光微动,李然莫非想要娶长兴伯家的女儿?顾贵妃无子,苏景明又是皇帝心腹,李然倒是打的好盘算。   端午宴设在御河上的紫云楼中。紫云楼分中楼与左右楼,中楼足有九层,凌空横跨河上,左右三层的侧楼拱卫在侧,等到龙舟赛的时候,最先到达中楼之下的就是胜者了,可以得到贵人们从楼上洒下的赏赐,没准还能得见圣颜呢,是以每年的龙舟赛都竞争激烈,很有看头。   长兴伯家的马车到的时候,紫云楼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了,皇家与民同乐,只在紫云楼百尺之外设了帷帐,为了能沾一沾皇家贵气,这天蜂拥来紫云楼外赏龙舟的人简直是摩肩接踵,晚来一步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苏景明骑着马护卫在马车旁,一身朱红锦袍,俊美夺目,引得好多小姑娘偷偷看他,其中不乏在紫云楼右楼上赴宴的大家小姐。   年轻俊美的长兴伯世子是很多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一听说长兴伯世子来了,大家都挤到了栏杆旁去看他。就见长兴伯世子眉目温柔地从车上扶了一位带着面纱的少女下来。   “那是谁?”有人疑惑地问出来,长兴伯世子虽是出名的美男子,却也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怎么就对这个女子那般温柔呢?   “应当是世子的妹妹。”   长兴伯世子还有个侍母至孝的嫡亲妹妹这件事大多数人是知道的,长兴伯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在郊外的温泉庄子养病,这位苏小姐就一直在庄子上陪伴母亲,竟然从来没有在京城世家小姐们的圈子里露过面。   听了这个猜测,大家都好奇起来,若是苏小姐,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性情呢?   又见下了车的苏小姐与苏景明一到扶了一位美丽纤弱的妇人下车来。她穿着紫色的广袖长裙,发髻梳了高鬟,望之如神妃仙子。   “长兴伯夫人真美!”见了这下车来的妇人,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不由惊叹出声。   “是呢,想来苏小姐也是个美人。”这是对苏景明有意的姑娘,夸起来苏小姐也就没有顾忌,却也有的人把新露面的苏小姐当作了劲敌。   听着那边传来的议论声,坐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上的几个女子也有些好奇起来。其中一个穿着粉衣的女子就问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钱蕴仪,“你今日怎么这般耐得住性子,都不像你平日的样子了。”   她语气随意,显见是与钱蕴仪极为亲密的。   钱蕴仪心中有事,不能对好友言,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么有么好稀罕的,一会儿席上就能见到了。”   “你身份贵重,自然是能在席上见到苏小姐,”粉衣女子就嗔了钱蕴仪一眼,笑着说。   其余几个也都是钱蕴仪的小跟班,自是趁机奉承起来。   紫云楼的宴席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钱蕴仪自然不必说,皇后娘娘的跟前也有一席之地,那苏家小姐有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姨母,也是能到贵人们跟前露脸的。   若是往常,被人这般奉承,钱蕴仪都要飘起来了,今日却一反常态,兴致缺缺的样子。粉衣女子几人便识趣地默默喝茶了。   不久就有皇后跟前的宫女来请钱蕴仪。带着一身羡慕的目光,钱蕴仪整整衣裳,心怀不安地随着宫女去了中楼。   中楼的云英阁已经是云鬓扰扰,秀色满堂了。   当今天子后宫人数不丰,钱皇后高居正中,贵妃和贤妃分居左右,淑妃陪坐在末,还有几个位分低的小妃嫔安分地坐在一旁。   钱蕴仪姗姗而来,吸引了众人眼光。   “几日不见,三小姐更出落得光彩照人了,”周嫔看着钱蕴仪,笑着对皇后奉承,“也有几分娘娘的风采了。”   “皇后娘娘光彩照人,蕴仪能有娘娘的一份光彩就心满意足了,”钱蕴仪见钱皇后含着笑,言语也越发孺慕。   听得一旁顾贵妃微微一笑。钱皇后保养得极好,脸如满月,皮肤白腻不见皱纹,然年纪毕竟大了,不如年轻小姑娘娇嫩。钱蕴仪这话说了也不亏心。   若说漂亮还是自家侄女长得好。顾贵妃看着神志清明坐在下头的姐姐就心情愉快,看那侍奉在姐姐身边的侄女就越发的喜爱。多亏了皇长孙为姐姐寻到了女儿,这才调养了一个多月,姐姐就能出来赴宴了。   顾贵妃与长兴伯夫人差了十余岁,长姐如母,顾贵妃对长兴伯夫人的感情非同一般,不仅把苏景明视作亲子,就连刚见面的苏景如也爱屋及乌。   顾贵妃这略一走神,不知何时话题就扯到了钱蕴仪的婚事上头了。   周嫔笑着打趣,“三小姐如此人品相貌,也不知道要寻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钱蕴仪羞红了脸。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也是愁啊,”成国公夫人看见女儿举动有据,姿容秀美也觉得自豪,留心看贤妃的表情。见贤妃眼中含笑,她心中大定,虽然昨日不曾从燕王处得到承诺,有皇后娘娘作保,贤妃娘娘的喜爱,燕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本宫倒是有个好人选,只是不知贤妃如何看?”钱皇后就直接把这个球抛给了贤妃。   贤妃略显得为难,支支吾吾道:“这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愿。”   钱皇后早习惯了贤妃在她面前万事应承的模样,不意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婉拒了自己的好意,脸色顿时一沉。   周嫔彻彻底底是钱皇后应声虫,忙道:“婚姻大事自然是长辈做主,都随着小辈喜欢,那不就乱套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顾贵妃看不得贤妃软弱的样子,出言讽刺了一句,“前车之鉴,贤妃姐姐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皇长孙帮忙寻到了侄女,可顾贵妃也和钱皇后掐了十来年了,哪那么容易就化干戈为玉帛,习惯性的挤兑完了皇后,她才想起来暂时不好得跟皇后掐,伸出纤纤玉指拿了一颗乌红发黑的杨梅吃。   这种进贡到贵人跟前的杨梅都是精心挑选的贡品,酸甜适合,味美多汁,顾贵妃吃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又拿了一颗。   却不知道她这自在吃杨梅的样子,落在皇后眼里更像是挑衅了,可把钱皇后气得够呛。钱蕴柔的事在皇家就是个丑闻,顾贵妃宴席之上提起来,就是在打她的脸。   有顾贵妃这个炮仗在,钱皇后也不好继续为难贤妃,只好先略过这个话题不提。   没能当场定下和燕王的亲事,钱蕴仪和成国公夫人失望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钱蕴仪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穿着淡红衫子的美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成国公夫人也注意到了女儿的不同寻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在意地解释,“那是长兴伯的女儿。”   钱蕴仪疑窦重重,既然是长兴伯的女儿,为何长得与燕王那个宠妾如此之像?恍如双生!   “你可以与她亲近亲近,”长兴伯夫人知道钱皇后有意为皇长孙求娶此女,着意交代女儿。只是亲事还没有定下,成国公夫人不好与女儿细说。   钱蕴仪点头应是,也不问缘由。她心事重重,若是燕王看见这个长得跟他宠妾如此相似的女人,会不会动心呢?   那边长兴伯夫人和苏小姐也注意到了对面的目光。   长兴伯夫人微笑着对二人点了点头。她养病多年,再回到京城却是物是人非,许多故人都做了尘土了。她知道成国公夫人是钱皇后的娘家嫂子,是以对成国公夫人报以善意。   长得与长兴伯夫人有五分相似的苏小姐也落落大方地对着钱蕴仪微微一笑,如朝花玉露,额上红痣殷殷。 第51章   “今日佳人如云, 不知四弟可有中意之人?”太子随意捏着手上无酒的白玉镂金酒杯, 戏谑地看着燕王。   “不曾留意, ”燕王手里的杯子还剩了半杯蜜色的琥珀酒,说着举杯到唇边细品。   太子摇摇头,“父皇让你选妃, 这般好的机会, 怎么不多看看美人。”   他们坐在二楼, 来者不论要往哪边去, 都要从楼下的长廊经过,正好可以把来赴宴的各家小姐收入眼底。是以太子才会有此一说。   “子谦是心有所爱了罢, ”坐在燕王下首的钱蕴兴笑道, 他脸色微红, 看起来有了几分醉意。凑近了了燕王说话,燕王都闻到了一股酒气。   燕王但笑不语, 提壶给自己斟满了酒。   不被燕王搭理,钱蕴兴也不放弃, 趁醉装疯卖傻, “听说你后院换了新宠, 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竟能把白侧妃给比下去了?”   他还摇头叹息, “可怜一代新人换旧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呐。”   在座除了太子、燕王, 还有几个钱蕴兴这样的勋贵子弟, 他们不如钱蕴兴敢在燕王跟前放肆, 听钱蕴兴如此说,都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当年那个白氏还是太子先看上的,结果却进了燕王府。亏得钱蕴兴是太子表弟,又是燕王大舅子,这要换个人提起来,除非是不想活了。   白氏这件事上太子被落了面子,此时听钱蕴兴提起来,脸上的笑意就冷了。   燕王轻描淡写,“这话昭明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听说你想为天香楼的燕燕赎身,不要问我借钱。”   人穷志短钱蕴兴顿时像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哑巴了。   这时,楼下戏台鼓声一变,换了丝竹,掌声与喝彩之声忽然大盛。却是红透了京城的名伶许小婉登台献唱,刚一露面就赢得了满堂彩。   钱蕴兴不甘寂寞,“这小婉姑娘也是二八佳人了罢,子谦怎么还不把人收入府中?”可恨这般美人,却被燕王占了,他几次试探都不能得手。   “小婉喜欢唱戏,只好多让她唱几年了,”燕王弯唇一笑,目光流露出几许宠溺之色,仿佛并不知道钱蕴兴对许小婉的纠缠。   闻言,太子饶有兴味地看向台上的许小婉,倒是个色艺双全版的美人。   ——————   云英阁,钱皇后也听见了楼下格外的热闹,她微笑起来,“楼下听着好热闹,难怪荣寿她们不愿意来陪我们说话,蕴仪你们年轻的小姑娘也去玩罢,在这里都不自在。”   听了这话,钱蕴仪站起来,谢了恩,言笑晏晏地,“娘娘最是体贴。”   “景如年纪小,你多照顾着她一些,”钱皇后也不忘关照看好的长孙媳妇,目光慈爱地看着娴静地坐在长兴伯夫人身侧的苏景如,见她年纪虽小,却举止得宜,不由越看越满意。顾氏无子,聪明一点就该知道与她联手才是出路。   这般想着,钱皇后就看了顾贵妃一眼。   顾贵妃笑容妍丽,“我们景如头一回出门,本宫实在不放心,雾溪你跟着她。”放小侄女和那个心眼儿多的钱蕴仪出去,她怎么可能放心。   长兴伯夫人与顾贵妃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拉着苏景如的手叮咛,“跟着雾溪姑姑走,不要乱跑。”   苏景如乖巧地点头答应了。   钱皇后深吸一口气,保持住了脸上雍容华贵的笑容不变,“妹妹太小心了。”   “家姐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心尖子似的,如何能不小心,”顾贵妃说得理所当然。   钱皇后刚刚有些动摇了心思又稳固了,她就不信等到然儿娶了苏景如,顾氏还能这么张狂地同她说话。   有皇后发话叫大家去玩,云英阁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告退出来了。钱蕴仪热心地拉了苏景如的手,“妹妹是第一次来紫云楼,我先带你四处看看可好?”   “多谢钱姐姐,”苏景如笑容清浅。   钱蕴仪仔细打量她,细看之下,跟燕王府那个侍妾又不是十分像了。觉得她眉眼间偶尔露出的娇媚之意有些轻浮,步态也过于轻盈了,不知为何老是让她想起兄长后院里的那些扬州瘦马。   “妹妹说话真是娇软动听,带着些南边的口音,”钱蕴仪带着些试探,她总觉得两个人如此相像未免太过巧合,尤其是额上的红痣,就是双生子也少有这么巧的。   苏景如掩口而笑,“让姐姐听出来了,我的奶娘是扬州人,把我口音都带偏了,怎么都改不过来。”   “是么,”钱蕴仪笑了,“可惜我母亲没给我找个南边的奶娘。”   两人说了一会话,看起来就亲热了很多,钱蕴仪心知皇后不会随意提点她带着苏景如出来,必是有用意的,她也不急,就带着苏景如在楼中走动,刚绕了一圈,就有荣寿公主身边的宫女花蕊找了来,“三小姐,公主们都在二楼听戏呢,令奴婢来寻你。”   “难怪都不见她们,”钱蕴仪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对苏景如说,“公主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我们一起去吧。”   能与公主交好,于自己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苏景如心知肚明钱蕴仪这般照顾她都是看在钱皇后的吩咐上,只是有好处为何不拿,她笑着答应了。   雾溪安静跟在苏景如身后倒也不说什么,跟着苏景如下了二楼。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她们刚下去,就看见燕王和钱蕴兴从回廊走来。   钱蕴仪面上一喜,就想迎上去,就被人拉住了袖子。回头就看见苏景如蹙着眉,“姐姐,我刚才贪嘴多吃了两颗杨梅,这会儿有些不适。”   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这会儿燕王就在前面呢,钱蕴仪心下不快。   苏景如已迅速说道,“姐姐不必管我,有雾溪姑姑陪我就好了,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奴婢陪着苏小姐去吧,”被钱皇后派来服侍钱蕴仪的宫女这时很是关切地扶住了苏景如。   “也好,多一个人陪着你我也放心,”钱蕴仪看夏冬如此殷勤,猜测许是皇后授意,就更放心了。   苏景如眼看着那个朱公子就要过来了,顾不得推让,急急往楼上跑去。   钱蕴仪蹙眉,毕竟是养在庄子上的,规矩还是差了点。不过苏景如怎样都与她无关,钱蕴仪换上一副甜美的笑容迎上去,“王爷。”   “蕴仪,你来得正好,我不小心把酒泼在子谦身上了,你快来帮忙擦擦,嗝,”钱蕴兴大着舌头说话,还打了几个酒嗝。   钱蕴仪嫌弃地皱眉,“哥,你又喝得醉醺醺的。”   她往燕王跟前走了一步,歉然道:“我兄长无状,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钱蕴兴故意泼了他一身酒水,又装疯卖傻拉着他出来找地方换衣裳,就是为了让他偶遇钱蕴仪?随着钱蕴仪走近,她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燕王不动声色地让开一步,“无妨。”他有些在意,刚才从钱蕴仪身边跑走的身影似乎很眼熟。   “可是王爷的衣裳,”钱蕴仪揉揉帕子,含情脉脉。   “刚巧这边就有一间客室,”花蕊已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里面锦帐绣榻,果然是一间供人歇息的客室。   “咦,巧了,蕴仪快来帮子谦换衣裳,”钱蕴兴醉醺醺地,扯着钱蕴仪的手往燕王身上推。   燕王躲闪不及叫满身的香气钱蕴仪扑进了怀里,顿时神志一阵恍惚,迷糊间就被人推进房间里了。   只剩下燕王和她两个人被关在房间里,钱蕴仪顿时就明白了皇后姑母和自家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燕王是中了什么迷魂药,此时脸红如火,抓着她的双肘,看她的眼神都迷离了。   他的手劲大得出奇,钱蕴仪满心羞涩,也顾不得痛,有些害怕,又极为期待,只是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做不出主动往燕王怀里靠的举动,只娇声唤了一声,“王爷。”   屋子外,钱蕴兴附耳在门上听了半晌,可惜楼下换了杂耍班子,正锣鼓喧天,吵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不过燕王中的药极为霸道,美人在怀,不可能坐怀不乱。   钱蕴兴胸有成竹,吩咐花蕊。“半个时辰后再来开锁。”此时他眼神晴明,根本不是刚才那醉醺醺的模样。   ————————   那边苏景如借故跑了,为了假装到位,还去了一趟恭房。   待出来,她平复了心情,假装好奇地问雾溪,“刚才那是谁,我看钱姐姐似乎是认识的。”   “宝蓝衣裳的燕王殿下,穿大红箭袖的是成国公世子,钱三小姐的兄长,”雾溪对苏景如不跟着钱蕴仪凑热闹是很满意的,那个钱蕴兴是出了名的纨绔,要是冲撞了苏小姐,娘娘该罚她了。   那个朱公子竟然是燕王?苏景如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震惊,那么阿福岂不是也在京城了?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如今的身份,难道就要被人戳穿了么?苏景如眼沉如墨,她不能坐以待毙。   雾溪没有察觉不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姐忽然不高兴了,提议道:“苏小姐可要四处走走,到午时就龙舟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去找个好位置坐着罢?”   “二楼适合看戏,赏龙舟却是三楼四楼最好,”夏冬忙道,“苏小姐不如去前面的荷香阁。”   夏冬说得不错,雾溪听了没有反对。   苏景如怕她们察觉自己的异常,就点了点头,“那去看看。”   “夏冬,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人惊讶道。   苏景如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从荷香阁打开的窗子里探出头来。   “公主,奴婢是陪长兴伯家的小姐来的,”夏冬恭敬回答。   这位公主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苏景如不用雾溪提醒就想到了这个年岁的公主只有周嫔生的四公主乐平公主了,她低下头去行礼,“臣女苏景如,拜见乐平公主。”   “哎呀,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乐平公主已在他们说话间蹦蹦跳跳地从荷香阁里出来了,很是亲热地挽住了苏景如的手,“漂亮姐姐,陪我玩。”   苏景如有些手足无措,她进宫前也听苏景明交代了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这位乐平公主是现在最受宠的公主,脾气也是最大的。她一面随着乐平公主走,一面讨好她,“公主缪赞了,明明是公主更漂亮。”   “你们不要进来,”乐平公主却没有理苏景如,而是指着想要跟着进去的雾溪颐指气使道。   “奴婢是奉了贵妃的命令,伺候苏小姐的。”雾溪站住了,试图争取一下。   “哼,”乐平公主冷笑,“难道你还怕我吃了苏姐姐不成。”   雾溪虽是顾贵妃身边的宫女,也不敢跟乐平公主相争,低了头退后一步,“奴婢不敢。”   “漂亮姐姐我们自己玩,”乐平公主这才满意了,拉着苏景如进去,咣当关上了门。   苏景如本以为乐平公主是真的很喜欢她,哪知一进来就被乐平公主甩开手。   乐平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对这屏风后头道:“我帮你把人带来了,你答应我的可不能食言!”   苏景如惊讶地看着从屏风后出来的人,深深地福了下去,“皇长孙殿下。”   “苏小姐不必多礼,”长得清风朗月一般的皇长孙脸上有些慌乱,他略带羞涩地对苏景如作了一揖,“冒昧来见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见皇长孙如此模样,苏景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咬着唇,眼波含情,“我见到殿下,也是欢喜的。” 第52章   将至午时, 御河之上十数条龙舟并驾齐驱,已是做好了比赛的准备, 从紫云楼上远远望去, 只能看见龙舟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彩旗。   皇帝饶有兴致地与亲近大臣下注,用一柄玉如意压了红色旗子的龙舟获胜。   石潼立在一旁, 悄悄给候在屋角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不论各龙舟实力如何, 既然圣上压了红旗子赢,那么赢家就只能是红色旗子。   “紫气东来,这一轮,臣压紫色能赢,”成国公钱易笑着取下腰间的玉貔貅压在了紫色盘子上。   “圣上明察秋毫, 用兵如神, 臣只要追随圣上就行了, ”善于拍马屁的闲散宗室汝南王也拿了一块玉璧放在了红色盘子里。   负责记录的石敏忙提笔写上汝南王双鱼纹玉璧一。   跟着大臣们都陆陆续续地下了注,就连腰悬宝刀站在皇帝身边护卫的苏景明也取下腰间挂着的绣金线荷包,默不作声地压在了红色盘子里。   此时红色盘子里只有零星几样赌资。若是红旗子赢了,必然是赚翻了。   周御史囊中羞涩,略一犹豫, 还是把自己的钱袋放到了红盘子里, 老父一不留神就跑到了燕王府去教书, 要想诓他回家, 只好努力攒钱买锭苏墨给他了。   “怎么不见太子、燕王?”皇帝突然想起来儿子们了。   “殿下们应当是在二楼听戏, ”石潼话音刚落, 身穿大红织金团龙盘领窄袖袍, 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太子就大步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成国公世子钱蕴兴。   今日的太子看起来神采飞扬,颇有几分雍容气度,他本就长得极似皇帝,这么一看,很有几分肖父。   太子,国之储贰,众臣纷纷俯首叩见太子,纵然顾选贪腐大案波及甚广,似乎也不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父皇,”太子目不斜视,走到皇帝近前低头问安。   太子终究还是要向皇帝低头的。   皇帝看着年富力强的儿子,略慢了几分才抬手扶了儿子的手肘,“太子来了,你四弟呢?”   “四弟不胜酒力,儿子让他先歇息去了,”太子语气亲昵,似乎是兄弟友爱。然而他直说燕王醉酒,这话落在某些迂腐之人的耳朵里,就是燕王太荒唐了,竟然早早就酗酒喝醉。   “老四就是酒量不如你,”皇帝笑道,“不管他了,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太子你也来下个注。”   太子一看摆在长条案上的各色彩盘里都放了赌资,实是分辨不出来皇帝压的是哪一个,他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金麒麟做赌注,压在了物品最少的黄色盘子里。   不多时御河上鼓声雷动,夹杂着人声欢呼,龙舟赛开始了。一开始大家还齐头并进,不多时就分出了先后来,其中有一条龙舟乘风破浪,很快就遥遥领先了,龙舟上红旗烈烈迎风招展。   “圣上英明,红旗果真旗开得胜了,”汝南王笑眯眯地,他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还请陛下把成国公的双鱼玉璧赏给臣,臣正缺个压纸的物件儿。”   “可,”皇帝心情好也不计较。   钱易故作不服,“还没到最后,怎能知胜负。”   大概是为了应和他这话,太子下注的黄旗子龙舟后起直追,很快就追上了红旗龙舟,眨眼就超了半个船身。   御河两岸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钱易脸上露出既高兴又克制的笑容来,脸都扭曲了。   这回轮到汝南王跳脚了,不顾王爷的体统,直接趴到栏杆上为红旗龙舟呐喊。   这楼上顿时热闹起来。有这二人一唱一和逗闷子,皇帝神色轻松,只当是听双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汝南王求胜心切感动了上天,领先的黄旗龙舟渐渐慢了下来,显得后继无力,红旗龙舟急忙反超,俩舟一路咬得极紧,鼓声越来越急促,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两岸的或喊红旗或喊黄旗的人声也越发的激动。   最后还是红旗子的龙舟技高一筹,比黄旗龙舟快了片刻铛铛铛敲响了悬挂在楼下的铜锣。   “唉,就差一点点!”成国公摇头叹气,“早知道就跟着圣上押注了,可怜我的双鱼玉璧了。”   “怎么是可怜呢?在成国公手里才是暴殄天物,”汝南王已抢先把玉璧拿在了手里,仿佛怕钱易去抢,“在我手里才是物尽其用。”   “头回见拿玉璧当镇纸用的,汝南王府莫不是太穷,竟然找不出一块砖头压纸么。”钱易直接怼回去。   成国公和汝南王还在吵架,皇帝赢了很惬意,吩咐石潼,“赏红旗百两,黄旗五十。”   作为一个很节俭的皇帝,赏赐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去,就是很大方了。   楼下红旗和黄旗龙舟上的舵手和鼓手听见楼上太监高声唱名赏赐,纷纷跪下谢恩。皇帝自然而然往栏杆前站了站,露出身形。   此时其余龙舟也陆陆续续到了,停舟叩拜皇帝,山呼万岁。御河两岸的人也随着山呼起来,声如潮水,层层翻涌开来,声势浩大,令人心摇神驰。   太子站在皇帝身侧,微微挺了挺腰。苏景明谨慎地护卫在皇帝左侧,没有丝毫松懈。   楼下龙舟混杂,有人看见露出身形的皇帝,目光一定,以迅雷之势抬手急射,几乎是同时,数十枚闪着寒光的小弩就往皇帝射去。   “有刺客!”苏景明当机立断,一把扯开皇帝,挥刀格挡飞驰而来的小弩。这些刺客的**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力道竟然大得出奇,苏景明挡得手臂发麻,虎口震裂。他眼神一利,踏上栏杆,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同样站在栏杆旁边露脸的汝南王和钱易就没那么好命有苏景明护着了,一个肩膀、大腿各中了一箭,一个是肚子上扎了两三个箭头。汝南王还能跑,最倒霉的成国公当场就躺到了,还是周御史不计前嫌,趴在地上把他拖进来的。   皇帝被石潼石敏牢牢护在身后,脸色阴沉,看见太子和钱蕴兴畏畏缩缩地躲在屏风后,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风雨欲来了,他向身边的侍卫伸手,“拿的刀来。”   “圣上万要保重龙体,不可犯险,”石潼拼死拦住。   那侍卫也不敢给皇帝拿刀,只道:“臣誓死保护圣上。”紫云楼已乱了起来,未免有刺客混在其中,留在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们把整层楼都围了起来,擅闯者皆杀无赦。   “父皇,此处危险,先往里躲一躲。”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直接躲到屏风后的行为太丢人,硬着头皮来请皇帝暂避。   皇帝冷哼一声,反而前行几步,往柱子后面藏了,居高临下看河上战局。   紫云楼防卫也不是虚的,只是刺客出其不意,用**偷袭,才是有人倒霉受伤。红衣的锦衣卫与刺客们战做一团,渐渐占了上风。   皇帝就看见一身宝蓝的燕王也在龙舟上,手里用的是从刺客手上抢来的柳叶刀,刀光过处,就见血光如线,映得刀身都红了。   他的四个儿子,最终只有相貌上长得最不像他的老四最像他。皇帝眼神复杂。   燕王其实已经是在勉力支撑了,药性上行,浑身燥热不已,只有杀戮能让他暂时平息嗜血的躁动。   他知道问题出在钱蕴仪身上的香味,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及时屏住了呼吸,然而那药物霸道,他不过闻了片刻,下腹就热了起来,差点不能自已。   每次他以为钱家人已经足够无耻,他们总能突破底线,还能更无耻。燕王忍着恶心打晕了钱蕴仪,翻窗而出,凭着过人的毅力寻到了留在一楼待命的曹正淳和王承恩。   两人本来是悠闲地坐在一间雅室喝茶,顺便猜龙舟,惊见燕王翻窗进来,又看他眼睛赤红的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何事,王承恩急忙给燕王倒了一杯凉茶。   在烈性药的面前,凉茶也只是杯水车薪,燕王喝了三杯就停住了,“回府,钱家给我下了药。”   王承恩眼睛顿时红了,钱家该死!   主辱臣死,自家燕王居然被钱家人下了那种药,曹正淳同样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钱家人。只是当下护送燕王回府更重要,虽然很不甘心。   主仆三人正要离开时,就听见了苏景明大喊的刺客。   燕王神色一动,顿时改了主意,要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于是燕王殿下十分勇猛地跳下去了,赤手空拳从刺客手里抢了兵器,开始了大杀四方。   刺客们都被这个红眼睛的男人吓死了好吗,简直是杀神在世,被他嗜血地盯着手都软了好吗!   苏景明顿觉压力大减,抽空看了眼大杀特杀的燕王,难得起了好胜心,下手也越发的凌厉,不凶一点,人头都要被燕王抢光了。   燕王不只是来护驾的,他看锦衣卫已经把刺客剿灭得差不多了,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对手,哪知道那个刺客被他杀破了胆,不敢应战,反而趁机逃了。   刺客慌不择路,一头窜上了紫云楼。燕王无奈只好追着刺客也跳上了楼。   那刺客乃是亡命之徒,心知此次要交代在这里了,进了楼见人就杀,燕王落后一步进来,已被他杀伤了几人。   燕王救人心切,只得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抬手掷刀。那刀去如闪电,瞬间刺穿了刺客后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从刺客刀下逃过一劫的娇小姐后知后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燕王微微喘气,药性又上来了。不能负伤落水,看来只好脱力坠楼了。   他正打算跳楼,忽而看见藏在桌子下的人,燕王殿下脑子一热,全凭直觉,扯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起跳下了楼。 第53章   京城最热闹的集市莫过于朝前街, 吃的、喝的、玩的、耍乐子的,店铺林立,小贩云集, 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道先往哪边走好。   阿福是第一次逛这么热闹的街,稀罕得很,以前在梨花巷,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脂粉店、针线坊, 都能逛一天,这里这么多店铺, 怕不要逛到明年去!   “夫人想要买些什么?”翠眉也算是半个老京城人了,深知朝前街是逛不完的, 还在马车上就询问阿福道。   嗯,阿福咬咬唇,脸儿微红,“先去卖书的地方看看。”   “那就去积善斋,”翠眉立刻有了去处, 给阿福解释, “积善斋的书最全,笔墨纸砚也都是精品,王爷书房一些纸笔就是积善斋买的。夫人要买什么市面上的书, 一准儿能买得到。”   “那就去看看, ”阿福思量着那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书店才有得卖, 找个最全的总是没错的。   翠眉忙叫往布料首饰一条街去的车夫改道。   积善斋在街尾, 开了一条深巷子进去,闹中取静,院子中遍植绿竹,清风穿竹而过,就听竹叶簌簌之声,令人听之忘俗。   阿福下了车,一看这积善斋古拙的篆字招牌,庭院深深,偶尔有零星几个人出来,也是做文人打扮。阿福就有些虚,她要买压箱底的书,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辱斯文了?   可人家掌柜的已亲自来接待燕王府的贵客了,阿福只好进了店。   留在文士须,穿褐色长衫的中年俊大叔掌柜笑容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不谄媚,“敢问夫人想要看些什么?”   青衣小帽的小厮躬身端了青瓷盏盛着的清茶上来,轻轻放在黑漆雕花的高几上。   此地文气太重,不敢说,怕被翻白眼。闻着茶香墨香书香,阿福微微一笑,“我就想买一本道德经。”   饶是积善斋的大掌柜见多识广,也愣了一下,才是笑道:“不知夫人是想单要道德经呢,还是要注释?”   “我想用来抄的,”阿福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分的,她只是随意找了本书买。   要的是《道德经》就好办了,掌柜的告罪道:“还请夫人稍等,在下这就让人取来。”   不多时,抱着书籍的小厮就鱼贯而入,阿福眼睁睁看着一摞摞的书堆了起来,很快就摆了小半间屋子。   没见过世面的阿福心里的小人儿嘴巴都可以塞鸡蛋了,这么多书啊,她眼尖看见每一摞书最顶上的那一本书封上确实写的是道德经。   “这些是积善斋所有的版本了,”积善斋掌柜语气自豪,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他们积善斋更齐全的,“夫人若是为了练字,可以选一本王右军的《道德经帖》,又或是赵孟頫的《老子道德经》,虽都是临摹本,比真迹也差不了什么。”   幸好她没有问春宫图,若是有,掌柜的怕不是要摆满了整间屋子,阿福悄悄舒了一口气,“那就要一本《道德经帖》。”近来王爷总是看佛经,那她就看看道经好了,两人还能互通有无。   贵人虽然只买了一本书,掌柜还是很贴心地给了个精致的书匣装好了,里面还不忘放了防腐防潮的香丸。   从积善斋出来,阿福还是舍不得放弃买压箱底秘籍的打算。本来妈妈都说了让陈妈妈单独教她的,结果她病了移出香如故,没能学到什么。至于妈妈给的嫁妆,并没有姐姐们出门子时会放的压箱底,害她还疑神疑鬼了半天,最后安慰自己妈妈是忙忘记了,而不是讨厌了她。   因她已把翠眉当作了自己人,忍着羞怯跟她说了实话,“我想买一本压箱底,刚才积善斋的阵仗太大了,我不好意思说。”   压箱底是什么?翠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看徐夫人面若桃花,她才想到了压箱底是什么。明明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为什么要带徐夫人去买那种书!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她会知道去哪买最隐蔽啊,翠眉心中似猫抓,脸上却平静得很,“一会儿奴婢在路边的书摊悄悄给夫人买几本吧。”   这就再好不过了,翠眉居然还要给她买几本!阿福感激地看着翠眉,“翠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心里累,翠眉微笑,淡然自若,“夫人还要买什么?”   她心心念念只是想买一个压箱底的春宫罢了,吃穿用度都在王府,并不用自己再买。阿福摇摇头,“买到书就好了,不是说龙舟赛午时开始么,我们买了书过去正好。”   这倒是正好了,翠眉心里苦,她该怎样才能在众多侍卫的包围下,从小摊贩手里买到压箱底的书呢?   燕王府的马车从积善斋的巷子里出来,重新汇入街上拥挤的人流,阿福和翠眉两人仔细留意着路旁的摊贩,好不容易看见有一个搭了台子帷帐的,翠眉忙下车去了。   阿福就在从车帘子往外看,她闻到了葱油饼、桂花糖、卤煮肉的香气了……饿。阿福闻香找店,忽而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道旁的馄饨摊子前。   那人显然是很熟悉阿福的脾气,赶在阿福叫他之前做了个不要叫的手势,再示意阿福跟他来。   “夫人,这个书摊上只有这些了,”翠眉大大方方地抱着书封装成了四书五经的压箱底回来了。   “翠眉快上来,我们再往前走走,”阿福暂时顾不上翠眉带回来的书,看见宋青河往前走了,顿时急起来。   徐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翠眉把手里的书往车上一扔,自己也坐了上去。   阿福望着前面的身影不敢松懈,好在一路上没有转弯,那人不徐不疾地走到一间绸缎庄前,先回了个头,才是进了店。   阿福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宋青河。她忙叫停下了车,“我们去这件绸缎庄看看。”   “如意绸缎庄是百年老店,有布料也有成衣,着实不错,”翠眉放心了,这就是家正正经经的绸缎庄,徐夫人闹不出什么来。   进了店,穿着青衫的宋青河就迎了上来,“鄙店新到了一批扬州来的新鲜缎子,夫人可要看看?”   “好,”阿福不知道宋青河为什么假装不认得她,便也装傻,只把他当普通掌柜看,尽管她好奇死了,青河哥哥是怎么离开了香如故,跑到这个百年老店当掌柜的。   宋青河就把这位金贵的女客请到了店内的雅间。   这些绸缎庄的雅间可以歇息也可以试衣,侍卫们不方便进去守着,只站在了门口警戒。   翠眉陪着阿福进去,见内里布置雅致,放心地服侍着阿福坐下了。   宋青河就告退,换了个女掌柜进来。   女掌柜显然是个买衣裳的高手,不仅带了一批五光十色的料子进来,还叫人拿来了许多精致的成衣,“这些都是如今时兴的样式,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可以选了料子,交给我们如意坊的绣娘来做。”   阿福心里有事,看衣裳就兴致缺缺,翠眉却来了兴趣精挑细选起来,取了一件深红色琵琶袖上衣叫阿福看,“夫人肤白胜雪,穿这样的红色必然十分美丽。”   这件衣裳全然是素面,只是红得极为特别,不想常见的红色,竟也显得非常出色。   “姑娘好眼光,”女掌柜热情推荐,“这样件衣裳的料子鄙店只有两匹,因为这种红十分难以染制,用了百倍的材料也只染出来这两匹颜色纯正的,是以这种颜色不会再有了。”   绝版不仅身价百倍,也更令女人心动。阿福在女掌柜和翠眉的撺掇下拿上衣裳进了试衣的隔间。   如意坊不愧是百年老店,隔间里装饰秀丽,如大户人家的闺房,把房门关上,里头清净又私密。   “阿福,”宋青河从幔帐后走了出来,给阿福吓了小小一跳。   “青河哥哥,你怎么来了京城?香如故还好么,姐妹们好么,妈妈好么,刘婆婆身体怎样了?”再见故人,阿福十分激动,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   宋青河神色黯淡,默然不语,目光晦涩地看着阿福。   阿福高兴了一会,也察觉了不对,收了声,不安地站在宋青河跟前。   “阿福,你可知道香如故已经没有了?”宋青河低低问。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阿福只觉一股凉气窜上后背心,喃喃地问。   “在你被接走以后,香如故就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我和兴儿不在,谁也没有逃出来,”宋青河语调幽冷,平铺直叙地阐述了事实。   阿福却从他特意提到自己被接走,发现了宋青河深藏的恨意,她不敢置信地低声反驳:“不会的,王爷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说除了燕王,还有谁会为了你烧掉香如故?”宋青河冷冷一笑。那日他得知阿福提前被人接走了,心情烦闷,就找了个小酒馆喝酒,结果醉倒在了小酒馆,被老板收留了一夜。哪知第二天中午醒来,就从老板和食客的议论中得知香如故被烧成了白地,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宋青河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心知不对,也不敢贸然露头,乔装之后回了梨花巷,就见到香如故果然只剩了一片焦土。他藏在暗处等了几日,香如故的大火却被府衙归结为寻常失火。他就知道不同寻常了。   香如故好端端的开了这么些年,这杀身之祸的源头,思来想去只有买走了阿福的神秘贵人。等到宋青河发现那神秘贵人是燕王,他就更坚信是燕王为了一己私欲烧了香如故。原因为何,自然是为了隐藏阿福的瘦马出身。看着眼前被娇养得像一朵刚刚绽开了花瓣的粉海棠一般的阿福,宋青河眼中一片暗沉。   阿福被宋青河冷厉的眼神看得一缩,轻声道:“你误会了,王爷不会做这种事。”   尽管青梅竹马的宋青河言之凿凿,她打从心底深处就相信燕王不会如此恣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   “呵,”宋青河冷笑,“夫人若是不怕冤魂入梦,只管安生享受你的荣华富贵罢。”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阿福眼泪落了下来,香如故没有了,妈妈和姐妹们都没了,燕王为什么要瞒着她?难道真的是如宋青河所说吗?想到燕王周密地给她寻了徐家作为她的出身,她有些动摇了。   宋青河看出来阿福的动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包,“这是阮湘湘院中那株奇花的枝叶研制的粉末,剧毒。”   阿福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第54章   屋子里的香气有些闷, 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香, 翠眉闻久了觉得有些头疼。   “姑娘, 用些茶罢?”女掌柜在一旁热心地给翠眉倒了一杯茶。   闻到了随着热气升起的茶香, 翠眉原本想要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谢谢,也不知是什么茶,茶香沁人心脾,翠眉喝了茶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一盏茶喝完,隔间的房门打开,翠眉忙抬头看去,想要看看那霁红的料子穿在徐夫人身上是什么模样, 却见徐夫人身上还是原来的丁香紫褙子。   “夫人?”翠眉有些疑惑,为何徐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对。   “里面居然有一只耗子, 吓了我一跳,”阿福步子匆匆, 一把拉了翠眉的手, “太可怕了, 翠眉,我们走。”她哭过一场,尽管补了粉,照镜子的时候不大看得出来,却还是担心被翠眉看破, 微微垂着眼睛, 不敢抬头。   听见有耗子, 翠眉也有些害怕, 看见徐夫人微微发红的眼睛就心疼了,好歹是百年老店呢,雅室里居然有老鼠!看把徐夫人吓的,小脸都白了。   “鄙店招待不周,让夫人受惊了,”听了客人的话,女掌柜一脸的歉意,殷勤地送了两人出去,并不多做挽留。   “无事,”阿福态度冷淡,出了店门,自上了马车。   “夫人可还要去别的地方逛逛?”翠眉见她情绪低落,只以为是被老鼠打扰了兴致,不高兴了,提议道,“前头还有一家锦瑟坊,料子更新奇美丽。”   “不了,我想回府休息了,”阿福神色恹恹,她觉得坐垫的触感不对,往旁边挪了挪,才看见自己原来是坐在了一个蓝布包裹上。   “这是夫人要的书,”翠眉看见那包裹,脸上一热,她好奇,趁机翻看了几页,羞死人了。   阿福的手落在了包裹上,原本买书,她心里只有甜蜜和羞涩,然而这会儿想起宋青河的话,阿福的心揪了起来,若是朱公子做的,她该如何自处呢?   还有青河哥哥,原来对她是那种想法,有些奇怪,为何她竟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阿福摸摸自己心口,明明她是喜欢朱公子的。   女掌柜目送燕王府的马车离开了,才是回了方才的雅室。   隔间里,原本紧闭的小窗已经打开了,宋青河正拿着只有巴掌大的小茶壶往案几上的香炉浇水,女掌柜看他如此浪费,挑着眉抱怨了一句,“这清心茶可不多了,宋掌柜也太大方了。”   这女掌柜年过三十,长得是面如满月,身段丰满,颇有成熟女人的风韵,此时媚眼如丝地靠近了宋青河,与在阿福面前端庄和气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香都烧了,这茶留着无用,”迷心香只要点燃,就不能再用第二次,解药清心茶用了也就用了。宋青河浇灭了香炉里的香,没有搭理女掌柜调/情似的埋怨,“这迷心香可真的有用?”   “左护法的迷心香当然有用,”女掌柜说着手指落在他胸膛上,向着宋青河心口一滑,“我为了你可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若你得偿所愿,你要怎么报答我?”   这宋青河长相俊美,女掌柜早就对他垂涎三尺了,反正她看中的只是宋青河的年轻英俊,并不介意宋青河趁机用迷心香去勾搭别人的小妾。更何况若真能毒死了燕王,可是天大的功劳。女掌柜对老对头安排的刺杀并不看好,觉得宋青河出的主意更有把握,这才是她舍得把珍贵的迷心香拿出来的主要原因。   “若此事能成,为教主解决了心腹大患,这个功劳就是陈堂主的,”宋青河后退一步,拱手道。   女掌柜脸色冷了下来,若不是张舵主看重这个宋青河,她有的是手段让他低头。   ——————   阿福回府没有走正门,她的马车进了燕王府的西侧门,刚在垂花门下下了马车,外书房的小太监顺喜儿就急急迎了上来。   “夫人回来了,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书房,”顺喜儿是王承恩手下带着的小徒弟,只知道他师傅交代他到侧门等着徐夫人,不论如何都要把徐夫人带到书房。师傅交代得急,顺喜儿又看王爷是被人抬着回府的,大家伙都乱糟糟的,他师傅又急着找刘良医,顺喜儿还以为是天塌了,还好不容易等到了徐夫人,小太监眼眶儿都红了。   “这是怎么了?”阿福被顺喜儿拥上了软轿。   顺喜儿不敢说王爷出事了,只催着抬轿子的仆妇走快一点,才是疾步走在轿子旁,解释道:“王爷等着夫人。”   等她做什么,她根本不想见他。阿福突然觉得有点心烦,这个念头刚起来,她就觉得不对,猛地摇了摇头,香如故的事,她应该相信他的。可青河哥哥说的也有道理,除了他,还有谁会无缘无故烧了香如故呢?阿福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头有点疼。   不管阿福心里有多少纠结,书房很快就到了。   还没有下轿子,她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还夹杂着阿黄汪汪汪的叫声。   王承恩得知徐夫人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亲自去接人,看见了徐夫人犹如看见了救命良药,王爷中的药只需要个女人就好了,偏生后院那么多美人,王爷一个都不想要,那就只有徐夫人了。王承恩暗自庆幸,幸好徐夫人回来得早,不然依着王爷的脾气,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去,那得多伤身呢。   “王公公这是怎么了?”阿福一头雾水,裙摆被阿黄叼着,王承恩又一脸欢喜地看着她,她都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夫人随奴婢进去,见了王爷就知道了,”王承恩不好直说燕王中了春/药,只含糊道。   阿福就傻乎乎地被王承恩带进了燕王的屋子。   “王承恩你带了谁来?”燕王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若是平日他能分辨出来阿福的脚步声,可今日他熬了许久,神志已经被邪火烧得不剩多少了,只能从那轻盈的脚步声和裙子划地的声音猜出来王承恩是带了一个女人来。   他没想到阿福回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有往阿福身上想。恼怒道:“出去!”   阿福听见燕王的声音从低垂的床帏后传出来,阿福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生病了么?然而担忧刚升起来,又被心底的烦躁冲散了,阿福很不客气地抢在王承恩之前答了话,“王爷,是我。”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帏里头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玉枕落在了地上。   “王承恩,带徐夫人出去,”燕王气急,声线都不稳了。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裳,自亵的时候被人闯进来,就算他天赋异禀,天天养肾,也是会吓到的。   “王爷,你怎么了?”就算此时阿福的脑子一片迷糊,也听出来燕王的不对劲了。   “夫人,您自个进去罢,”王承恩非常识趣地迅速退出门外,不等徐夫人说什么,哐当就关上了门。抱着手守在门口,王公公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都懂的,再不走怕是要被王爷骂了。   嗷呜,阿黄焦躁地在门口徘徊,聪明的它已经知道主人出事了。   “好狗,放心有了解药,王爷没事了,”王承恩伸手想要摸摸阿黄的头毛,终究没敢下手。这次钱家真是作死,本来钱蕴柔的事就是王爷顾念旧情网开一面了,钱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王爷会再娶一个钱家女呢?   周全不放心被人熬药,亲自熬了刘良医开的解药性的凉药来,一看门已经被王承恩挡住了。周全资历年纪都比王承恩浅,是以很客气地道:“王哥,药好了。”   “全儿啊,不用药了,”王承恩笑眯眯地,虽说春/药可以用对症的凉药来解,但是用药伤身,远不及真正的女人有用啊。   “徐夫人回来了,”周全眼睛微眯,用的是肯定句。   王承恩脸上笑容含蓄,王爷本就勇猛,这次又中了烈性药,可以叫刘良医给徐夫人开个方子好好补补了。   屋子里的情况却不像王承恩想的那样,深入浅出。   阿福莽莽撞撞地闯进去,就在密闭的床帐中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栗子花的香味,可这时候哪来的栗子花?   燕王本来就到了紧要关头,忽然被人闯进来,这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兄弟就有些垂头的趋势,结果一见阿福,它自己又昂首挺胸了。   “阿福,出去,”燕王背过身子,衣裳还没有整理好,正面看就太荒唐了。他尽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阿福,因为天热,她穿的衣裳领口开得低,都露出了深紫色的兜衣边缘,燕王眼神太好了,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地记住了阿福领口那一片欺香赛雪的白,白得他口干舌燥。   阿福心里的烦躁感又冒出来了,然而对燕王的关心还是战胜了那一点烦躁,她不退反进,伸手触碰了燕王的背,担忧道:“王爷,你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燕王觉得自己就像个即将爆炸的**桶,被阿福触碰的地方火烧一样滚烫起来,似乎只要她再轻轻一碰,他就会像用作演示的**一样,砰地炸了。   阿福敏感地察觉到手下燕王身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他在紧张什么?难道是知道她今日见了青河哥哥?她心中有鬼,猛地收回了手。   而燕王却忍不了了,一转身擒住了阿福手,“阿福,帮帮我。”   他目光似火,阿福被看得有些害怕起来,说话都打磕绊了,“怎,怎么帮?”她感觉燕王的眼神想要吃了她。   阿福有些想跑。   “就这样,”燕王看她眼神闪烁,只觉得她这担惊受怕的小模样楚楚可怜,大兄弟就更激动地长大了一圈。他只好让她摸摸它了。   滚烫!   好像还会动!   阿福被吓了一大跳。   她与燕王夜里在帐子里的时候偶尔也会碰到他裤子里有硬硬的东西,因为燕王不肯脱了衣裳吃掉她,她只以为那是燕王藏的匕首,毕竟他是王爷,好多坏人想要刺杀他,随身带一把匕首没什么好奇怪的。   结果今日猝不及防摸到了,阿福顿时傻了,这是什么鬼? 第55章   她摸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阿福眼睛睁得溜圆, 偏生手还被燕王强制拉着, 在那不明物体上来回滑动了一下。   “王爷?”阿福忍不住颤巍巍地叫了燕王一声,她想要抽手离开, 却被燕王轻轻一拉,就跌入了他的怀里, 被人紧紧扣住了腰。   这下好了,想动动不了, 想跑跑不成, 阿福只好仰头看燕王,凑这么近,她才发现燕王的脸色红得不正常,难怪他的手心那么烫, 阿福担忧地看着他, “王爷生病了?”   燕王看得清楚,阿福的眼睛在帐子里略显得昏暗的光下, 清澈剔透,琉璃珠子一般,流光盈盈地注视着他,美丽干净, 却没有丝毫媚色。   这个傻姑娘。   燕王的目光下移,他居高临下,一眼看见阿福深紫色衣缘下隐隐的起伏, 雪白细腻的曲线犹如他书案上供着的白玉美人瓶。燕王目色越深, 难耐地舔了舔唇, 偶尔情浓之时,他还理智尚存,没有过分逾越,今日却是忍不住了。   不能太快,会吓到她。燕王艰难地把目光从她白腻的胸口移开,停留在阿福红润的嘴唇上面。   自己好像不很不对劲,阿福有些慌张,一想到朱公子可能打算吃掉她了,她心里不悦的排斥感是怎么来的?她不该是欢天喜地地扑上去么,怎么会想要逃?   正出神,阿福突然感到唇上一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了。   身体的反应往往比心更诚实,阿福几乎是立刻,就自然而然地伸出舌尖与对方递过来的舌一起共舞,很快就被这熟悉而又强势的气息包裹住了。   身体不会骗人,她是喜欢被朱公子这样热情的触碰、侵入的。阿福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男人的攻势太猛烈,在他的手伸进衣襟里的时候,她还是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呜咽着挣扎了一下。   像一只小奶猫挥着小奶爪,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反而激起了燕王心中更多的侵占欲,就势抱着她把她压到了床上。   “阿福,睁开眼睛看看我,”燕王爱怜地吻了吻她被他肆虐得红透了的唇,伸手拔下了她头发上的玉簪。   阿福乖巧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燕王深深地凝视着她,深刻又温柔,没有喝酒她都要醉了。   “别怕,”燕王看她乖乖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已经有了水意,尽管知道还不到花朵盛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吻这朵娇嫩的花蕾。   更何况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夜幕降了下来,渐渐消停下来的帐子里就更昏暗了。   燕王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来一个匣子,一打开顿时满室生光。   阿福躺在床上仅剩的玉枕上,已经累得睡过去了,眼角挂着一滴半干的泪痕,脸上的潮红还未消褪,如玫瑰花瓣一般娇艳,燕王看得心头一热,不由想到了一句诗“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自家大兄弟又有站起来的趋势,燕王尴尬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了。这药效未免也太持久了些,燕王殿下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借着夜明珠蓝莹莹的珠光,燕王取了汗巾小心地为阿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怕她不舒服,还给她擦了擦脖子。至于被子下面,燕王殿下为自己念了三遍清心咒,才是揭开了被子,为阿福拭干了胸口上的汗珠。   又见她腿间的皮肤有些发红,燕王老脸一红,还是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取了药膏细心地给她抹上了。   做完,燕王才是放下帐子,穿了衣裳出去。   门口,站得腿发麻的王承恩一面感叹自家王爷真是龙精虎猛,一面弯下腰去,“王爷,苏统领来了。”   穿戴整齐的燕王还是那个清贵冷淡的燕王殿下,他从容地关好门,“来了多久?”   “有一刻了,”王承恩回禀道,“苏统领是来道谢的。”除了道谢,约莫还要试探一下王爷的想法,毕竟水里难免有过肌肤相亲,王爷若是顺势娶了苏小姐,也是名正言顺的。   燕王这时候也想起来自己脑子发热时做的事了。当时他拉了那个长得像阿福的女子落水,下了水才认出来此女就是香如故的兰汀,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及后,他带着昏过去的兰汀浮出水面,还没来得及上船,苏景明就冒了出来,说兰汀是他的妹妹。   难怪他偶尔会觉得苏景明眼熟,原来眉眼是像阿福。   所谓的苏家小姐居然就是香如故的兰汀,那么梦中徐氏的死就有了解释,不外乎苏家为了掩盖苏小姐曾经当过瘦马的往事,又或者是苏小姐为了抢夺阿福的身份杀人灭口。   燕王直觉是后一种。整个苏家对外都是苏景明主事,而苏景明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不会为了那种理由杀人。   自己的亲妹妹都能认错!燕王感其之蠢,决定晾一晾苏景明,“不急,本王要先沐浴。”   这一沐浴,又拖到了半个时辰后。   苏景明被人晾在客厅已经很久了,手边的茶凉了又换,已经换过了三轮。   伺候的小太监都担心这位穿着御赐飞鱼服的锦衣卫的大人要发怒掀桌了。桌上还摞了好大一摞的礼品盒子呢!   苏景明微微张开腿,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腰背挺直,右手习惯性搭在腰刀的刀柄上,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缠绕的红色丝线,若是长兴伯夫人在就知道儿子这是不耐烦了。   就在苏景明失去耐心准备告辞的时候,燕王终于来了。   苏景明敏锐地闻到了燕王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淡香气,换了一身石青暗绣竹纹直裰的燕王容色如玉,风采翩然。苏景明想到了燕王泡在水里的时候,哪怕一身狼狈,依然气度从容,可他想到被燕王粗鲁地扯着头发浮在水面上的妹妹,就是一肚子气。   偏生人家是妹妹的救命恩人,还不得不谢。苏景明手搭在刀上站了起来,“多谢王爷救了舍妹。”   营造了搭救落水少女假象的燕王一点也不心虚地接受了苏景明的道谢,淡然道:“苏统领不必客气,本王并不知道那是苏小姐,换了旁人,本王也会下水救人的。”   “王爷高义,但是在下不得不谢,”苏景明抱拳对燕王致谢,“今日来的仓促,不及准备谢礼,待到舍妹身体康复,在下再带她到王府致谢。”   苏景明故意说要带苏景如来道谢就是想试探燕王对苏景如是什么想法,若是想要挟恩娶他的妹妹,管他是不是王爷,也要先问问他的刀答不答应。鳏夫燕王在苏景明眼里就是个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还一屋子小妾,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祸害自己的妹妹的。   “这就不必了,”燕王淡笑着拒绝了,“听说苏小姐是初次进京,就遭此无妄之灾,苏统领可要好生安慰她。”   这么关心景如作甚?苏景明警惕起来,不肯透露更多,只道:“王爷说的是。”   燕王也看出了苏景明的顾忌,淡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本王身体不适,就不留苏统领了。”   “王爷好生休息,在下告辞,”苏景明听燕王这么说很是松了一口气,不继续对他家刚找回来的妹妹好奇就行。   王承恩亲送了苏景明出去。   夜色正浓,走廊下的灯笼都亮起来了,照得一片澄明。   苏景明跟着王承恩穿过书房的月洞门,忽然见到前面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身形是两个女子。   “王公公,”大概是燕王的女眷吧,苏景明想要避开,然而一侧是粉墙,一侧是扶手的走廊上无处可避。   “苏统领不必介怀,”王承恩笑着把苏景明往前引,“是王爷的侍妾而已。”言下之意,区区侍妾并没有什么不可冲撞的。   说话之间,两方人马就打了个照面。   “王公公,这是谁呀?”提灯笼的侍女年纪不大,好奇地问王承恩。   阿福觉得不妥,偷偷扯了扯石榴的袖子,怎么能大咧咧地问外男是谁呢?   王承恩已答,“是王爷的贵客,徐夫人莫要问了。”   哎呀,果然是不该好奇的嘛!王公公第一次这么冷淡,阿福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因为王承恩不同寻常的态度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心,抬起头快速看了那个贵客一眼。   灯光明澈,阿福只一眼就看清楚了,好像是上回见到的那个大官儿,近距离这么看,五官长得真是俊美,意外地合她的眼缘,让她心生好感。   阿福只是觉得这个大官儿长得和她的眼缘,却不知苏景明脑中犹如被重锤敲了一记,嗡嗡作响。   他看得分明,这个梳着妇人发髻,做少妇打扮的少女,居然与自己母亲有七八分相似,她清澈的眼睛看过来,更是让他心头一震,实在是太像了。   母亲因为外祖家被昏帝抄家以及妹妹丢失的事大受打击,神志就渐渐地迷糊了,时常抱着妹妹用过的枕头假装妹妹还在,年复一年,活在母亲想象中的妹妹也长大了。   他也终于找到了正当豆蔻的妹妹。   可是,燕王府中突然出现的少女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额头上的红痣,在灯下红得刺眼。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苏景明想起自己也是偶然发现皇长孙身边的侍女长得像自己的母亲,额头上又有红痣,才是认回了失落在外的妹妹,他的目光顿时一沉 第56章   这个大人看起来好凶。阿福念着对方是燕王的贵客, 自觉退到一旁,让他先过。   苏景明看她顶着一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孔,做出这等谦卑怯懦的样子, 又生了一肚子气, 想到若是认错了妹妹, 亲妹沦落到给燕王做妾,就更是心塞。只是他城府极深, 面上半点情绪都没有带出来, 平静地随着王承恩走过去了。   这等小插曲, 阿福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烦着呢, 睡得好好的,叫她起来做什么?   闹小脾气的阿福一见到燕王,就撅起了嘴,“你叫我来做什么, 你弄得我好累的!”她的手腕子好酸,腿也不舒服,只想躺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与燕王对坐着喝茶的许嘉让顿时一口气没上来, 呛到了,咳咳咳,王爷龙马精神,威武霸气。   其余好运气没在喝茶的曹正淳等人自觉低下了头, 假装地面上有很有趣的东西, 他们全被吸引了, 一副我心无旁骛的样子。早知道王爷还要见徐夫人,他们就晚点再来了。现在一个两个只好装木头桩子了。   阿福这才发现屋子里不仅有燕王一个人,曹正淳、陆永川他们都在呐,阿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丢大人啦!   她恨恨地瞪了燕王一眼,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还要叫她来?   不错,还是很精神,燕王看阿福还能有力气瞪他,非常镇定,“刘良医,还请你帮徐氏诊诊脉。”   苏家的事情还没有确定,他不打算现在就告诉阿福,所以莫名把她叫来书房,就得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正好叫刘良医给阿福把个平安脉。   坐在许嘉让下首,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青衫男子就应声站了起来。   这刘良医是燕王从江南请来的名医,医术精湛,一来就坐稳了燕王府良医所的头把交椅。他常年混迹民间,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远比太医院的太医更拿手,燕王所中的春/药就是他开出的解药方子。   阿福也是知道刘良医的厉害,慧姐儿被他治了几次,都渐渐好转了。只是,为什么要给她诊脉?阿福想到了自己的不对劲,默默在椅子上坐下了。   书房伺候的太监忙拉开一扇素绢题字的屏风,权作屏障。燕王踱步进了屏风里,手握住阿福的肩,“别怕。”   阿福还以为燕王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心下十分担忧,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这般古怪,竟然厌恶起燕王来?要是治不好了,怎么办呢?   刘良医原本以为只是给徐夫人诊一个寻常的平安脉,哪知徐夫人脉相隐隐有些古怪。他怕自己诊错了,又细细给徐夫人把了一遍脉。   刘良医不同寻常的谨慎态度,让燕王担忧起来,“刘良医,徐氏如何了?”难道是自己中了药,所以那个液体也带了毒,传给阿福了?   “王爷,若是属下没有诊错,徐夫人当时中了红莲教的迷心香,”刘良医面色沉重,“此香有迷惑人心的功效,徐夫人必是今日刚被人暗算了,此香之毒,于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彻底行于血液,便诊断不出来了。”   燕王一听阿福不知道在哪里被人暗算了,脸色骤变,“可于身体有碍?”   这什么迷心香很厉害的样子,阿福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倒无妨,”刘良医马上宽慰道,然而迷心香的作用不是杀人而是迷心,“只是不知给徐夫人下毒的人,是有什么目的。”   刘良医提起红莲教就一脸的鄙视,“迷心香是下三滥的东西,据我所知一般是红莲教用来蛊惑人入教的,中了此香的人,往往为红莲教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可比害人身体更可怕,阿福顾不得当着别人的面了,一把抓住了燕王的手,“难怪我今日那么奇怪,就是中了这个香,所以才会讨厌王爷。”   让阿福讨厌他?幕后之人是在找死。燕王眼神一利,“刘良医,此药可能解?”   “属下无能,”刘良医摇头,“只有红莲教有解药,又或者等到三个月后,药效失效,徐夫人自会恢复正常。”   三个月?一个月都不能等。燕王沉吟,“本王并不曾听闻过红莲教的消息。”就是梦中,也没有听见过这么个东西。   “王爷不曾听过此教并不奇怪,这个红莲教不过是这两年刚刚兴起的民间邪/教,行事低调,只在江南一带发展信徒,听说供奉的是红莲老祖,信众入教需要缴纳大笔的赎罪费,方可洗净俗世罪恶,来生投生富贵。”刘良医解释道,“至于迷心香,就是他们用来控制重要信徒的手段,好在此物似乎十分难得,受此荼毒的人极少。”   刘良医原是江湖人,自有他获取消息的来由,燕王没有细问刘良医为什么对红莲教这般了解,他忧心的是既然迷心香这般珍贵,用在阿福身上所图为何?   原来是这样,阿福自己想明白了,她低下头,取下随身带着的荷包,把那个纸包掏出来递给刘良医,“有人告诉我,是王爷烧了香如故,让我为姐妹们报仇。”   刘良医略略一闻,就知道纸包里是剧毒的龙血花制成的粉末,面色凝重,“这是龙血花毒,服之即死。”   燕王在意的却是阿福竟然随身带了别人给的毒药,难道她一点也不信他?燕王平静道:“香如故不是我烧的,凶手还没有找到。”   “我信王爷,”阿福大着胆子握住了燕王的手,不过她心虚没敢看燕王,谁让她中途动摇过,这时候总觉得没底气。   “给你药的人是谁?”燕王一看她眼神闪烁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是怀疑过自己了,心里有点生气,语气就显得有些硬邦邦的。   阿福沉默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河哥哥变成坏人了吗?   “不能说?”燕王觉得自己要气炸了,怀疑他也就罢了,毕竟隐瞒她香如故的事是他独自做的决定,可对方都要他的命了,为什么还要维护那个人?那谁,能比他还重要?   “我在街上看到了香如故的宋青河,跟着他到了如意绸缎庄,他私下见了我,对我说燕王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还给了我这包药粉,”阿福说完,抬手捂住了心口,她好难过。   宋青河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个年轻俊俏的男人,阿福还为他伤心!燕王猛地喝了一口老醋,动作略大地为阿福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她居然哭了,这是为什么?阿福自己都惊呆了。   好在刘良医及时解释,“徐夫人这是受了迷心香的影响,今日只是初显端倪,明日才是会按照对方的提示行事。”   说完刘良医很同情燕王殿下了,这个宋青河很明显是对徐夫人有所图啊,若是一直找不到解药,徐夫人还要痴恋别的男人三个月……为燕王殿下点香。   燕王显然也想到了后果,心塞地让人先送阿福回了蒹葭院。   迎着满屋子隐晦的,暗含着同情的目光,燕王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坐下来,“继续议事。”   “王爷说的是,”曹正淳第一个响应,不过他已忘了徐夫人来之前大家在说什么,试图蒙混过关。   “正淳,你怎么看?”燕王眼神锐利,盯着曹正淳,看热闹就这家伙最上心。   “这个……”曹正淳支吾了,忽然他眼睛一亮,大声道:“还请王爷恕罪,属下趁乱把邹正勤扔与钱小姐做一堆了。”   邹正勤这家伙既不正又不勤,是安国公的嫡次子,也是个比钱蕴兴还要浪荡的花花公子,曹正淳是为了替燕王出气,趁着刺客大闹紫云楼的机会,把邹正勤扔进钱蕴仪的房间里了,她不是恨嫁么,邹正勤还没有娶正妻呢。   陆永川难得对曹正淳竖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燕王摇摇头,“邪门歪道。”   话是这么说,能彻底摆脱钱蕴仪,燕王眼里还是露出了笑意。   ——————————   长兴伯府,这时候才送走了请来的大夫。   长兴伯夫人的萱草堂里灯火通明,亮得隔了一座小花园的荣禧堂也能看得见。   “这个丧门星,一回来就没好事,”长兴伯太夫人被那边萱草堂的动静闹得睡不着,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一口黄痰就落在了金贵的波斯彩色地毯上。   伺候太夫人的宋妈妈已经习惯了这个老妇人难改的粗鄙,面不改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绕过脏污的地方,躬身把安神茶递给太夫人,“小姐第一次赴宴就落了水,夫人担心些也是应当的。”   当年伺候太夫人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就是跟着太夫人最久的宋嬷嬷也只知道夫人身体不好,小姐一直在庄子上服侍,还是前天世子把夫人小姐接回府,她才是有幸见到了这两个传说中的人物。难怪伯爷一直挂念着夫人,不肯纳妾,夫人真是仙女神妃一般的人物,小姐也长得玲珑秀美,大概是年纪还小,不及夫人五分风采。   听到宋妈妈给那两个丧门星说好话,太夫人气恨地摔了碗,“这都是来克我的!”丢都丢了,十几年了,竟然还能找回来,那灾星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呢? 第57章   苏景明回府后直接去了萱草堂。   正值夏夜, 庭院中虫鸣吱吱,院门口,长兴伯苏治嘉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 唉声叹气没个消停。   伺候苏治嘉夫人的奴婢们早习惯了伯爷在夫人跟前没底气也没地位的样子,各个本本分分, 目不斜视, 就没个人敢搭理他的。   苏治嘉着急上火, 想要看看女儿, 却又没有门路,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了, 顿时两眼放光, “景明,你回来了!”   “父亲, ”苏景明看见老父也是头疼,不用想就知道父亲想要做什么。   “刚刚大夫说你妹妹醒了,”苏治嘉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目的很明显了。   苏治嘉年轻时候就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靠着一张脸从二甲第八被提成了三甲探花郎,又得了恩师的意,娶了京中有名的才女美人顾氏, 可谓是人生赢家。这会儿人到中年, 依然是个风采翩然的美大叔, 所以他目露恳求地望着人时,就算苏景明是他儿子,也有点不忍心拒绝。   苏景明只好软声道:“父亲随我一起去看看妹妹吧。”这么多年消磨下来,母亲就算有再多的怨,也松动了,不然不会答应他回苏治嘉府。   得了儿子的话,苏治嘉脸上骤然有光,期期艾艾地跟在儿子身后进了院子,并不曾觉得自己为父的尊严扫地。   萱草堂布置得雅致清丽,看似低调,实则奢华,一进屋就是柔软的红地金宝相花如意纹短线毯,豪阔地铺满了地面,东次间是一架紫檀多宝格做的隔断,上头粉彩的花瓶,和田玉的对马,红宝石做的石榴花盆景在羊角琉璃宫灯下熠熠生辉。   阖府的好东西不是在萱草堂就是荣禧堂,可以说满府的富贵都在这两处了,偏生一个庄子上养病,不稀罕住,一个又大字不识,尽糟蹋,满屋子宝贝都没有得到过正经对待。   路过多宝格,苏治嘉顺手又搁了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在上头,灯下,玉兔子透着光,仿佛月宫玉兔,能活过来一般。苏景明随意看一眼就认出来是父亲自己的手笔,他心里叹一口气,拿了兔子递回去,“父亲送的东西,妹妹会喜欢的。”   就见苏治嘉眼睛一亮,却没有接,嚅嚅道:“我怕你娘不收。”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苏景明就收回了手,把玉兔揣在了手心里,玉质沁凉,放在手心里暑气都消散了不少。   父子俩慢步走了进去,隔着美人云母屏风,已听见屏风后低低的絮语。   苏景明毫不迟疑,抬脚走了进去。   “母亲,我来看看妹妹,”苏景明先给顾氏行了礼。   顾氏对儿子一向是温柔耐心的,张罗着让丫头给儿子搬凳子,一转眼看见随后而来的苏治嘉,眼波淡淡地略了过去,只当看不见这个人。   苏治嘉又是庆幸又是失落,自觉往旁边站了站,免得惹夫人生气。   躺在床上的苏景如勉力支起了身子,柔弱地唤了苏景明一声,“哥哥。”又轻轻唤了苏治嘉一声,“父亲。”   苏治嘉颤抖着应了一声,眼中已是有了泪。   顾氏眼睫微动,这么多年还是半点不长进,她低下头怜爱地扶着苏景如的肩,没有说什么。   “妹妹可好些了,”苏景明不好去断父母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官司,把注意力落到了苏景如身上。落水刚醒来,苏景如面色苍白,没有妆容的遮掩,细看,她与燕王府那个侍妾又不是很像了,同样的与母亲也不是那么像了。   “好多了,我身子弱,让母亲、父亲、哥哥担心了,”苏景如觉得苏景明的目光似乎太锋利,不安地咬了咬唇,不敢与苏景明对视。   顾氏抚了抚苏景如柔弱的肩,问起来苏景明道谢的事,“燕王救了景如,你可好生道了谢?”   “我已经谢过了燕王了,”苏景明一面说着,一面留心苏景如神色,“不过,毕竟太匆忙了,有些失礼,我想着待到妹妹大好了,再让她亲自登门道谢。”   亲自去谢燕王?苏景如蓦然想起燕王看她如死物一般的目光,身子一颤,急急道:“不要!”   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根本不像对待所谓的“救命恩人”,苏景如勉强笑了笑,柔声道:“我听说燕王府上并没有王妃,恐怕不太方便。”   “景如顾虑得是,”顾氏点头,她也从妹妹那里听说了,皇帝有意为燕王选妃的事,若是自家太热切,恐怕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明日我和景明再去一次吧,”苏治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急忙自荐,他和儿子一起去道谢就很正式了。   顾氏没有说话,苏景明也想再见一见燕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苏景明心里对苏景如有了疑心,不免再试探她一番,“妹妹也到了该订亲的年纪,这次燕王又刚好救了她……”   言下之意,正好以身相许。   苏治嘉一向没什么主意,听儿子这么说,墙头草似的点了点头。   顾氏想得更多些,难道是燕王看中了景如?她探询地看看儿子。   苏景明点了头。暗道对不住燕王让他背锅,可若是真的认错了妹妹,那也只有将错就错,把妹妹许配给他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让她嫁给燕王了?苏景如急了,她身子弱,从三楼摔进水里,顿时就昏过去了,昏迷醒来,结果被告知是燕王救了她。分明是燕王想要置她于死地,竟能颠倒黑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心中有鬼,哪敢说出真相,只能含恨应了。   这会儿苏景明竟然说出要她嫁给燕王的话来,那岂不是去送死,更何况还有不知下落的阿福,苏景如很快就下了决定,低声道:“哥哥说的我明白,为了女儿家的名节,嫁给燕王才是最妥当的,可是女儿不孝,已经心有所属了。”   顾氏不知道苏景如被找到的曲折,只当是苏景明暗中寻访到的,一听这话,还以为苏景如是流落在外时与什么人有了私情,急道:“是什么人?”她可以不介意对方的身份,就怕苏景如糊涂做下了什么事。   “是皇长孙殿下,”苏景如脸上显出两朵红云,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尽显。那日她以为自己暗害阿福的事情暴露了,本想借口出去买东西把证物扔了,没想到半路被人劫走了,那些劫走她的人拿了一幅画像对她看了又看,还问了她父母、年岁。她本来就心眼儿多,故意答得含糊其辞,对方也没有深究,只是给她吃了药,让她一路昏睡。等到醒来,就见到了温柔体贴的皇长孙殿下,而她也成了殿下身边伺候笔墨的宫女。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她自然很容易就把一颗芳心落在了俊秀文雅的皇长孙身上,及后就遇到了苏景明。   她还记得那日皇长孙屏退侍从,给她看了一幅画像,画上的人与她刻意装扮后的模样有七分相似,额上红痣如珊瑚红艳。   皇长孙淡淡对她说了一句话,“这是长兴伯夫人为小女儿画的画像,这位苏家小姐十二年前在金陵丢了。”   阿芙心如擂鼓,画上人拈花而笑的模样,其实更像是阿福。她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皇长孙的安排,不久后就被苏景明接回了苏家。   有些好处,一旦享受到了,就不肯再回到原本的境况去了。苏景如本已渐渐忘了阿芙的过去,突然出现的燕王让她心生恐惧,可她已经没了退路,往后一步就是深渊,她不能掉下去。   苏景如神情坚定,“我只想嫁给皇长孙。”皇长孙安排她这步棋,总不会让她作废的。   可皇长孙岂是想嫁就能嫁的?顾氏难得与丈夫心有灵犀了一回,两个冤家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女儿才好。   苏景明倒是不慌不忙,只说:“妹妹先好好养病罢。”   他这模凌两可的话更让苏景如心慌意乱,还没想好怎么作答,苏景明已拿出了一个玉兔子递给顾氏,“母亲,儿子见此物有趣,送与母亲把玩。”   苏景如属兔,这个兔子本是苏治嘉亲手雕了送给女儿解闷的,苏景明心中生了疑,自是不愿把父亲的一片心意送给旁人。   苏景如都能认出来兔子的雕工是出自苏治嘉的手,顾氏就更不会认错,她略一迟疑,还是把玉兔接过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不知道有多少苏治嘉偷摸送进去的物件。   她还是接了,苏治嘉心头一热,眼圈儿又有点红。   天色已晚,顾忌到苏景如身体虚弱,苏家一家三口没有多待,看苏景如睡下就出了门。   苏治嘉望着神情疲惫的顾氏,有心说些软话,可夫妻俩一别十年,竟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顾氏年轻时候就见不得苏治嘉软绵绵没个主见的模样,气上心头,正想说他几句,猛然看见廊灯下,对方两鬓白发如霜,眼角也有了深刻的纹路。顾氏心中顿时一酸,说不出刺人的话来了。   夫妻俩相顾无言,见对方十年沧桑,难免有些仓皇。   苏景明忽然开口,“母亲,妹妹小名阿福,您怎么改口叫她景如了?”母亲生病之时,口中唤着的是阿福而不是景如,总不能是找到了人,连惯用的小名都改了。苏景明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疏忽了。   顾氏淡淡地笑,“景如已经长大了,再喊乳名不好。”   “原来如此,”苏景明接受了这个解释。燕王府上那个到底是真还是假,在没有定论之前,他是不敢再透露给母亲了。   “蕙芸,景如住了萱草堂,你今晚住我那里吧,”苏治嘉踌躇半晌,鼓起勇气开口。   “不必,”顾氏说完觉得自己这两个字太冷了,解释道,“我在萱草堂守着景如。”   “好、好,”苏治嘉不敢再说什么,今晚顾氏能同他说话,他就很高兴了。   送走了丈夫和儿子,顾氏站在廊下吹了会儿风。这个长兴伯府她还是第一次来,院中处处却都合了她的意,大片的葡萄架上绿叶簌簌,叶下挂了一串又一串还未成熟的青葡萄。   要在院中种葡萄,是她怀着阿福那一年说的玩笑话,结果多年后,院子里的葡萄藤已经长得比碗口还粗了,她的阿福却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怎么能不怨呢?他们是在金陵任上有的阿福,少年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哪知道婆母听信了旁人的撺掇,信了神婆的话,认为阿福是个灾星,竟然做出把亲孙女扔到乱葬岗的事来。   他们遍寻不见女儿,问遍了家中下人,才是从门房口中得知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带着个竹篮出过门。等他们问出来女儿被扔到了郊外的乱葬岗,找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了。   当时顾家出了事,新生的女儿就是顾氏最大的安慰。顾氏看见乱葬岗上撕扯无名尸体的野狗,受不了打击,顿时就疯了。   作孽的是自己的老母亲,苏治嘉还能怎么办呢,找不回女儿,妻子永远没有原谅他的一天。   顾氏假装女儿还在身边,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直到儿子给她带来了苏景如。   顾氏猛然惊醒,虽然最后发现苏景如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是她默默接受了儿子的好意,已经疯了这么多年,该清醒了。 第58章   昨晚后半夜下起了雨, 空气骤凉, 按理说十分好眠。   阿福却没有睡好, 一整夜朦朦胧胧都在做梦, 梦醒来发现枕边湿了一块,眼睛都哭肿了。   可她为了什么哭呢?   阿福脑子一片混沌, 被翠眉扶着去梳洗了,又被抓到妆台前梳妆,才是慢慢理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原本已经认命了,自己身为任人挑拣的瘦马, 身似浮萍,本就不该对青河哥哥动情,从被人买走的那天她就乖乖认命了。可为什么, 燕王要为了她烧掉香如故?   她满身罪孽, 洗不清了,只有拼了这条命为妈妈和姐妹们报仇。   “夫人, 你怎么了?”翠眉看见镜子中眼神直愣愣的徐夫人,给吓了一跳, 想起王公公传达的王爷的吩咐一定要看好徐夫人,她之前还不能理解, 这会儿看徐夫人神情不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不能让燕王的人看出来了, 阿福勉强一笑, “就是做了个噩梦, 没睡好。”   “那奴婢叫厨房做一碗天麻鸽子汤?”翠眉小心翼翼地,徐夫人好像真的很不对劲了。   阿福心绪还不定,暂时不敢有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翠眉就亲自去厨房按照刘良医给的药膳方子,盯着厨娘炖了一盅浓浓的鸽子汤来。翠眉忧心忡忡,徐夫人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需要这般曲折地让她吃药膳调养。   待到吃完早膳,在翠眉的盯梢下喝了天麻鸽子汤,阿福假作平静地问起来,“也不知王爷用了早膳没有,我看院子里的玫瑰开得真好,做些鲜花饼送去可好?”   翠眉记着王承恩交代的,最近不要让徐夫人给王爷送吃食,但是徐夫人想要见王爷就让她来见,她急忙劝道:“夫人这花可是王爷特意为您种的,折了花做饼,恐怕有损王爷心意。”   不能借口送吃的,她怎么去见燕王呢?阿福就有些恹恹地。   徐夫人难道是想王爷了?翠眉就道,“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几朵,夫人不如剪几枝荷花送去书房。”   这个理由好。阿福眼睛一亮,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亲自到花园的池子里剪了几枝半开的粉色荷花,配两朵花苞,几片嫩荷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个圆肚青瓷缸里,打算送去书房。   燕王昨晚忙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是在书房的矮榻上眯了一会。他惦记着中了迷心香的阿福,睡也睡不安稳,一醒来就问王承恩,“徐夫人怎么样了?”   “徐夫人精神还好,带着侍女去了花园剪荷花了,”王承恩知道徐夫人在王爷心里的重要性,叫人时时刻刻盯梢着呢,是以燕王一问他就答上了。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刘良医不是危言耸听之人,燕王还是免不了担心。   阿福赶在燕王去看她之前带着她的插花来了。   阿黄一见阿福来了,热情地扑上去蹭她。   老天爷,这只狗怎么又大了!阿福给吓了个半死,躲都躲不及,惨白着一张脸给阿黄蹭。   不要怕,阿福你能行的。阿福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此时的她是忍辱负重,伺机报仇的孤苦少女,这点小挫折怕什么呢?   不,不就是一只狗吗?阿福脸色红了又白,这么大的狗还是好可怕啊!   嗷呜?阿黄十分不解地绕着阿福转了一圈,伸着大脑袋撞了撞阿福,摸摸它呀!   “阿黄让你摸摸它,”燕王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阿福被阿黄蹭得浑身僵硬,小脸惨白,心疼之余又有些好奇,这个迷心香到底能影响她到哪一步?   很快燕王就见识到了迷心香的威力。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狗王爷,竟然让她去摸这般凶恶的恶狗,难道是想要她的手被狗咬掉吗?   阿福心里可委屈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然而这委屈来得奇怪,心狠手辣的狗王爷视人命如草芥才是对的,她委屈什么呢?阿福咬着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手落在了狗头上,手底下的毛又软又暖,她下意识地揉了揉。   呜呜,阿黄很是满意地摇起了尾巴,轻轻哼起来。   这大狗好像挺可爱的。阿福忍不住摸了又摸,一点也不像故事里那种恶霸养的咬人恶犬。   燕王看她从一脸的视死如归,到现在摸着阿黄就爱不释手了,不由好笑,走到她身边低声笑道:“阿黄很喜欢你。”   阿福又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都不知道。   燕王看她目露警惕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福,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   她要努力取得狗王爷的信任才是能有机会报仇,妈妈和姐妹们在天有灵都会保佑她的。阿福这么想着,她就不怕了,特意用了妈妈教过的娇滴滴的神态嗔了燕王一眼,“都是被阿黄吓到了。”   站在燕王身后的王承恩看见徐夫人僵硬呆滞的媚眼儿,差点憋不住笑场,虽然刘良医早就提醒过了,徐夫人中了迷心香可能会极为反常,但谁都没想到会这样反常啊,看起来竟是忘了许多事的样子,不仅怕狗,还怕王爷。王承恩极为隐晦地对自家王爷投以同情的目光,老实本分地看两人继续虚与委蛇。   燕王目光微沉,伸手把阿福搂在了怀里,宠溺道:“阿黄吓到了你,我们罚它一天没有肉干吃。”   阿黄的肉干好像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阿福脑袋糊里糊涂的,被燕王搂在了华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记得好吃的了,脱口而出,“肉干给我!”   汪汪!阿黄都听不下去了,又抢它零嘴儿。   “好,”燕王笑了起来,很好,还有吃的没忘!   暂时被吃的收买了的忍辱负重的复仇者阿福非常习惯地倚在燕王怀里,她只是为了放松狗王爷的警惕而已,绝对不是心软了。   坚持自己绝对不会被狗王爷小恩小惠收买的阿福,终究没敢撑到午膳时候,狗王爷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弄得她心烦意乱,受不了啦。   送走了前来刺探敌情的徐夫人,王承恩还是难免担忧地劝谏燕王道:“王爷,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未免出事,您还是暂时远着徐夫人为好。”   “既然知道逾越,就不要说了,”燕王语气平淡。   王承恩却知道自己触碰了王爷的底线,不敢再说,静静地退下去了。   燕王翻看着如意绸缎庄女掌柜的供词,眉头微锁,红莲教的势力竟然已经渗入京城了,他忽然想起梦中最后那年,他的身体已经很衰败了,京中有打着前朝旗号的乱党作乱,出其不意,竟攻破了皇宫的大门。不久镇压了乱党的李然就急匆匆地派人赐死了他,莫非李然以为是他勾结的乱党?   可惜这个头目地位太低,他现在也只知道这个红莲教中教主为大,教众逾万人,阴谋造反,已然是国朝隐患。   至于宋青河,倒是机灵,竟连日就逃了。燕王想到宋青河在阿福身上动的手脚,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抽筋扒皮,只看他能逃到几时。   中了迷心香的阿福还是又软又怂,自从那天主动去了一趟书房,过后就缩在自己的蒹葭院中等待时机。然而每当燕王来看她,她又往往被燕王几句话就带偏了方向,根本就没法下手刺杀燕王。   因为每天喝着翠眉变着花样给她做的药膳,阿福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只是添了一个爱好,收集各色侠女、大侠行侠仗义的话本,妄想着自己也能飞檐走壁,刺杀狗王爷之后千里不留行,翩然而去。   望着每日都要举着碧玉萧假装自己在练剑的阿福,翠眉这回是真的确定徐夫人脑子有问题了,更是紧紧盯着她,就怕徐夫人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别人的窥探。   又在护驾中受了伤的燕王,安分守己在燕王府中开始闭门养病。   外头却是因为端午大案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刑部精锐尽出,各处人仰马翻,嫌犯把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都装满了,再加上锦衣卫犹如过筛一般,把京城查了一遍,自然也查到了所谓的红莲教。   夜深人静,苏景明连夜把最新的卷宗交到了皇帝的案头。   默默看完,皇帝沉吟半晌,才道:“太子还是坐不住了。”那样出其不意的刺杀,若是没有人在内接应,是不可能的。   苏景明低头没有看皇帝的神色。他年初才及冠,却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靠的是皇帝的信任,要保证这份信任不受质疑,他只有不偏不颇,忠心于皇帝一人,是以皇帝不论说了什么,都不是他该评判的,他只负责把真相呈上来给皇帝。   “都烧了吧,此事不要再提,刺客斩立决,”皇帝把卷宗扔还给苏景明,这次他为的是长孙,又忍了太子一次。   苏景明低头应是,石潼亲自捧了个烧纸的莲花金盆来,苏景明就当着皇帝的面把卷宗点了。   默然看着盆中纸张燃尽,皇帝忽然问道,“听说景如与皇长孙有些情谊?”   苏景明肩背猛然绷紧,恭声答:“景如找回来之前在皇长孙身边当差,皇长孙宽厚,待她不薄,是以小姑娘难免有些记挂。”说到最后,苏景明已换了略轻快的语气。   皇帝宠爱顾贵妃,爱屋及乌,对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苏景明还是很喜欢的,尤其他还人才出众,皇帝就更是惜才,听他这么说,语气也轻松起来,仿佛闲话家常,“景如流落在外受了苦,是该多留在家中好好养几年,倒也不急着找婆家。”   苏景明是他手中一把刀,他不希望这把刀有了偏向。   皇帝不希望苏景如嫁给皇长孙,正中苏景明下怀,他轻松笑道,“圣上说的是,臣母亲现在最疼的是她,恨不得多养妹妹几年,连订亲都舍不得。”   “长兴伯夫人慈母心肠,”皇帝感叹,“天下父母都一般,是盼着子女好的。”太子心胸狭窄,若是他登基,四儿恐怕不得好处,皇帝想起燕王,又孝顺又能干,几个儿子里就老四最像他。   可惜……   等到苏景明走后,皇帝就叫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来。 第59章   秉笔太监刘志仁进来以后就躬着身子等皇帝的口谕。   然而皇帝沉吟了许久, 才是开口道:“藩王久居京城于国无益,着燕王即月赴大同就藩, 兼大同总兵之职,赐西北将军印, 节制山西都司、行都司。”   给了老四兵权,待到他百年之后, 太子也就不敢轻易对老四下手了。皇帝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好了,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能活过六十的皇帝就是高寿,而他已经六十有四, 没准那天眼睛一闭就去了, 必须要为儿子们打算好。   皇帝心里想着燕王一贯谦让太子,忠心耿耿,所以他更多考虑的是怎样保存住燕王, 却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心胸狭窄的太子, 如今的燕王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谦让弟弟了。   圣上竟然给了燕王西北军权,刘志仁低着头掩盖住眼中的震惊之色,提笔代写了口谕, 拿给皇帝看了,盖上皇帝宝印,交给了传旨太监。   次日, 在家养病的燕王就接到了皇帝让他就藩大同的谕旨。   “圣上怎么突然叫王爷就藩了?”曹正淳愁眉不展, 皇帝叫王爷就藩, 离开京城, 就说明皇帝是真的不考虑传位给自家王爷了。太子这个位置坐得也太稳了。   陆永川看曹正淳一脸担忧,不免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傻乎乎的,王爷先把西北兵权拿到手里,就多了一张保命牌,等将来不论谁登基了,想要动王爷都得掂量着。再说了大同到京城并不远,快马一日的路程而已,想争什么都来得及。   许嘉让就笑着恭喜了燕王,“恭喜王爷,以后就天高海阔了。”不在皇帝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想做什么也更容易。   咦咦咦,就藩怎么就成了好事了?曹正淳一脸懵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大家都在打哑谜。   燕王自己倒是神情淡然,“未必去得成。”太子和他那个好侄子是不会看着他拿到兵权的。   燕王就藩的事瞬间传遍了朝野上下。   太子知道以后确实是摔了杯子,与皇后抱怨,“既然能下毒,为何不干脆毒死了他,反倒折损了钱蕴仪。”   钱皇后与钱家给燕王下了春/药的事,太子是事后才知道的,结果不仅没有伤到燕王一根毫毛,让他护驾有功不说,钱蕴仪还被个纨绔只占了便宜,只能嫁给了那一点用没有的邹正勤。宋国公早已告病在家,整个邹家没有半个能顶梁的人了。真是白白损失了一个联姻的好人选,钱家的未嫁的女儿就只有几个庶女了,能顶什么用。   面对儿子的牢骚,钱皇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是道:“要人命的毒,要是那么容易下,你我也别想安生坐着了。”就连这个春/药,若是没有别人的配合,也是很难让燕王中招的。只是她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还能让燕王给跑了。   这话堵得太子哑口无言,只好闷闷道:“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西北的兵权给了老四。”   “至少说明你太子的位置是稳的,”钱皇后与皇帝数十年的夫妻,对丈夫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给燕王兵权只是怕百年以后他们对燕王下手罢了。   然而想到皇帝对燕王如此上心的原因,以及自己两个儿子的大仇,钱皇后就如鲠在喉,冷笑一声,“燕王想要就藩,也要看本宫答不答应。”   “母后想要怎么做?”太子压低了声音问。   钱皇后嘴角含笑,只让太子暂时不要有动作。   不日,宫里就传出贤妃病重的消息。   燕王当天就进宫去看贤妃了。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贤妃病重,卧房里不敢放冰消暑,门窗也都关得严实。燕王进去的时候正值中午,屋子里闷热难当,药味和香炉里的香气夹杂在一起,就更令人难受了。   贤妃拥着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两颊的肉都有些凹陷了进去,看上去就让人十分担心。看见燕王,她眼睛里迸出亮光,人也有了精神的模样。   “母妃,您怎么病得这么重?”燕王眉目凝重,坐在了床沿。   “人老了,夜里受了凉,就扛不住病了,”贤妃缓缓地说,“唉,不中用了。”   她语气悲观,燕王听了只好温声宽慰她,“母妃身体一向健康,只是病来如山倒,好好调养一番就能恢复了。”   贤妃却没有听进去,仿佛交代后事一般,“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本来你就藩是喜事,偏生我病了这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你成亲。”   阿福是苏家人,要成为燕王妃更没有问题了,燕王很是沉稳地回答:“母妃定然能长命百岁,您不仅能看见儿子成亲,还要抱孙子。”   贤妃笑笑,“让你选个中意的,又说没有,你找谁成亲?”   “没准儿过几日就有了,”燕王倒是不慌不忙,他要是再禽兽一点,兴许阿福都揣上娃儿在肚子里了。   正说着话,到了贤妃吃药的时候,宫女端了药进来。   燕王认出来这是端午那天他进宫贤妃给他准备的宫女之一,他从宫女手上端过了药,自然而然地问道:“那天那个很会剥粽子的小宫女呢?”   端药来的宫女脸色一变,不知道该不该老实回答。   贤妃眉头蹙了起来,叹气道““年纪小贪玩,落了水里。”   “可惜了,”燕王听见那个小宫女死了,也是微微一叹。   “怎么?那日送你又不要,若是跟你出宫去了,琇珠没准儿就逃过一劫了,”贤妃说着念了一声佛。   燕王没有说什么,他舀了一勺药晾凉,耐心喂给贤妃。那日回府,他吃了催吐的药,刘良医检查了他吐的东西,发现是他吃的那个粽子里被放了些东西,单是粽子里的药于人无碍,可与钱蕴仪香囊里的香料放到一起,就成了烈性春/药。   得到琇珠已死的消息,燕王并不意外,能在后宫这般算计他的人,除了钱皇后还能有谁。   燕王刚服侍贤妃用完药,就有宫女来禀皇帝来了。   “快,把门窗都打开,多点点香,再放两个冰盆,”贤妃一听皇帝要来,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怕皇帝嫌屋子憋闷,还要张罗着开窗摆冰。   燕王扶着贤妃的肩,让她坐稳,看贤妃这样高兴,什么都没有说。   安排好了这些,贤妃又记起来自己容颜有损,她不敢照镜子,只让人重新给她梳了头挽了个整齐的圆髻。   不久皇帝就来了。   贤妃想要下床迎接,被燕王强硬地按了回去,他自己出去把皇帝请进了内室。   “圣上,请恕臣妾失礼了,”即使坐在床上,贤妃还是很勉力给皇帝行了个半礼。   “你病了,就不要这么守礼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坐在床上揽住了贤妃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当着燕王的面,贤妃脸上浮起一抹薄紅,看起来人精神了很多,“多谢圣上体谅。”   皇帝叹息地抚了抚贤妃的背,关切地望着她,“今日可好了些?若不是病得这么重,你想忍到什么时候。”   燕王站得三步远,低着头不好光明正大地听皇帝和贤妃的私房话,就听贤妃似撒娇地轻声说,“我也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以为喝点姜汤就好了。”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淋了雨还嫌热的小姑娘啊,”皇帝语气很是亲昵。   贤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身形容貌保养得好,看上去依然十分年轻貌美,偶然露出娇羞的神色并不违和,反而让皇帝回忆起了当年,怀念之余对贤妃的也就越发的温柔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主动提起了燕王就藩的事,“我这一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子谦若是去了大同,恐怕我们母子再难相见了,还请圣上体谅臣妾,让子谦留在京中侍疾。”   燕王眉头微动,他没想到第一个不让他就藩的人是自己的母妃。   贤妃这话说完,皇帝就沉默了。   “圣上,我这一生很少求你什么,只是想多看看儿子罢了,”贤妃目露央求。   “老四怎么说?”皇帝疑心病重,难免怀疑起来是不是燕王对皇位不死心,想要留在京城。   “儿子一切听从父皇的安排,”燕王目光坦荡地看着皇帝。   “那就先留在京中陪陪你母妃罢,”皇帝终究还是却不过贤妃的哀求。只是让燕王多留几个月罢了,应当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皇帝就笑着对燕王说,“今日工部侍郎才提起,说大同的王府有些残破了,需要重新修缮一遍,正好你自己看看堪舆图,不满意的地方叫他们改。”   大同的王府还是前朝藩王留下来的,经过战乱,不大修一番是不成的。   “谢父皇,”燕王俯身谢恩。正好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出京。   因为燕王似乎很快就要就藩了,一时间燕王府也算是宾客盈门了,来道喜的,送礼的,走门路想要在燕王藩地谋职的,各色各样。   燕王挑着些人见了,想要等的那个却等了好些天没见到动静。   派了心腹往扬州查了一圈的苏景明也终于找上了他父亲,让苏治嘉准备准备去燕王府拜访了。   “也不知道燕王喜欢什么,送些什么东西才好?”苏治嘉是第一次跟儿子一起出门拜访人,又是高兴又是心急,都不知道准备什么好了。   “儿子都准备好了,父亲不必担忧,”苏景明看苏治嘉在书房团团转翻来翻去找东西的样子就头疼。   “那我再送一套墨吧?”苏治嘉却想着儿子准备的是儿子自己的东西,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要拿出一点拿得出手的礼物来感谢燕王救了他女儿的。而自家最贵就是他亲手制的墨了。   燕王府徐氏的背景即使燕王有意掩盖,在锦衣卫那里却还是有迹可循,越往里查,苏景明就越怀疑徐氏就是自己丢失的妹妹。   然而苏景明想想那个冒牌货在自家吃香的喝辣的,而很有可能是妹妹的对象却在燕王府做妾就头疼,妹妹还没有认回来就已经是别人家的了,简直心塞。   既然父亲要送苏墨,苏景明很小心眼地决定把礼物里的贵重物品再减半,毕竟苏墨可是很贵的,不能再便宜了燕王了。 第60章   柳树梢头有蝉在吱吱叫, 一声声儿烦人得紧。   阿福心浮气躁,连着写花了好几个字。结果越是写不好,心气儿就越燥,也就越写越糟糕, 好好一张宣纸给她写成了废纸。   周老先生盯着阿福已经有一阵儿了,见此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戒尺, 当作惊堂木往学生的书案上拍去。   啪!   阿福吓了一大跳,手一抖, 在纸上划拉了一条又黑又粗的长线,这下她的作品是彻底不能看了。   “老夫盯了你几天了,心思越发不在学习上了,是不是不想学好了?”周老先生吹胡子瞪眼,若不是看在这是个女娃娃, 不能打,这样惫懒的学生, 他早把屁股打开花了。   这一定是狗王爷想要让她暴露的阴谋诡计, 她一定不能中计了,阿福眨巴眨眼, 乖乖道歉:“我错了。”她说哭就哭,眼泪答吧答吧掉下来了。   周老先生哪见过这样的学生哟,年纪越大就越心软, 更看不得小姑娘哭, 语气软了下来, “好了, 老夫还说不得你了,仔细练字,不要偷懒。”   “是,我一定好好学习,”阿福重新铺了一张纸。   看得周老先生又是一阵儿心疼,这样作为贡品的宣纸,就给个小丫头来练字了,简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啊。但是想想已经成为自己珍藏的苏墨,周老先生就默默地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看那老先生不管她了,阿福眼神复杂,也不知道那个狗王爷怎么想的,竟然安排了她来上学,难道她不是以色事人的小妾吗?   想到这些天燕王对她的温和耐心,阿福抿紧了唇,她是绝对不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的,青河哥哥是不会骗她的。想到还在燕王府外苦苦等她的宋青河,阿福心里空落落的,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低下头继续写字。写着写着就忘了那些烦心的事了。   苏治嘉和苏景明被人领着从花园走过。   这条路不是以前进府的路。看着明显带着他们绕路的小太监,苏景明心知有异,却默不作声地跟着走,只看燕王想要作何打算。   苏治嘉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他是第一次来燕王府,见一路上景色不凡,还有心欣赏,心态最是轻松。   父子俩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绕了个圈,从明轩外面经过。   明轩是个四面通风的水阁,天热的时候可以把四面的窗户打开着,又凉快又敞亮,阿福的课室就布置在这里,是个非常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苏治嘉一路赏着景,猛然看见路旁的水阁里有个衣饰鲜丽的女眷,本该避嫌地移开目光,然他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越看心里就越惊异,此女怎么与女儿景如长得如此相似也就罢了,侧面一看,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少女时的妻子蕙芸。   原来燕王是在这里等着。苏景明也注意到了水阁里提笔写字的少女,怀了这可能是自己妹妹的心思再看这个徐氏,就越发的觉得她像自家的人。然苏景明是吃过了亏的,只会比上一次更慎重。   他止步不前,苏治嘉却看到了女子戴在胸前的木雕观音坠子。顿时如遭雷击,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进了水阁。   阿福已经注意到了那两个奇怪的人,见那盯着自己看的中年男人居然急匆匆地奔着水阁来了,阿福悚然一惊,忙躲到了周老先生的背后。   从衣冠看人,这老男人穿着暗绣卷草纹青莲色直裰,腰系玉带,头戴累金丝发冠,望之非富即贵,必然是燕王的贵客,是她这种小侍妾得罪不起的。阿福心里更有一层恐惧,若是此人看上了她与燕王讨要,那狗王爷恐怕是肯的。想到这里阿福就瑟瑟发抖了,她还没有给香如故报仇呢,不能走!却是忽略了心底暗藏的不舍。   关键时刻,周老先生是很靠得住的,他凛然站在阿福跟前,看着眼前急色的老登徒子,沉声道:“阁下逾矩了。”   苏治嘉被人拦了一下,猛然醒过神来,自己的行为怕是吓到了人家女眷了,他忙低头道歉,“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只是想问一问这位姑娘的木雕观音坠子从何而来?”   听到苏治嘉问观音坠子,苏景明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倒没有十分意外,他想要看看那个父亲送给母亲,最后又被母亲拿了给妹妹玩,随着妹妹丢了的观音坠子,然而人周老先生把徐氏挡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见她一片藕荷色的裙角。   藕荷色的烟笼纱上有细密的金线缇花,恰有一片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裙角上,照得这片裙角金光熠熠璀璨华美之极。思及上回所见徐氏圆润的脸蛋,苏景明对燕王的不满就散了一点点,还好吃穿上燕王不曾亏待于她。   奶奶给的观音坠子?阿福惊愕地抬手把小坠子抓在了手里,这个坠子她戴了多年了,即使是木雕也被浸润得光泽柔润,握在手心里就能让她感到安定,这是奶奶给她庇佑。   见那小姑娘躲在老先生后头默不作声,苏治嘉越发急了,他想再看一眼确认,那到底是不是自己年轻时候雕了送给妻子的东西。他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吓到了燕王府的女眷,深深地作了一揖,“在下无状了,还请姑娘见谅。”   周老先生自认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此时也看明白了这人并非是无礼之徒,他微微侧身,让阿福出来受礼。哼,不管是不是好人,吓到了他家学生就是不对,老爷子护短。   这人好像也不是很坏。阿福偏了偏身子没有把礼受实。   翠眉在旁边悄悄跟阿福说,这是长兴伯。   周老先生耳朵抖抖,长兴伯那不就是苏墨的制作人苏治嘉么?这……老爷子挑剔地打量了一下苏治嘉,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行事这么莽撞,毛头小伙似的,有点不想结交了。果然还是安心收藏苏墨就好。   原来真的是燕王的贵客。阿福定定心答道:“是我祖母所赠。”   “不知姑娘可否让我看一眼?”苏治嘉看那小姑娘谨慎地望过来,眼睛如初生的小猫一样单纯而又带着好奇的警惕,他心中微微一震,竟有种眼前的小姑娘才是自己女儿的错觉。   他不免看了儿子一眼,试图从儿子的神情上找出一点端倪。   苏景明神色不动,微微颔首,对阿福道:“徐夫人。”   是那个气势十足的大官,两个人长得挺像,应该是父子了。阿福眼神有些飘忽,她好像是去找燕王的时候见过他,可她为什么要去找燕王呢,竟然记不得了,然而往深里想,心底竟然有些欢悦羞涩,仿佛她去见燕王是一件非常开心甜蜜的事。   但是这怎么可能?她的心上人明明是青梅竹马的青河哥哥,阿福蹙眉。   苏治嘉偷偷拽了儿子的袖子,嗨呀,儿子这个冷脸,吓到小姑娘了。   苏景明也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人,只是他板着脸成了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只好往后退了一步,把攻略小姑娘的事交给了父亲。   “徐夫人,能否借坠子一观?”苏治嘉从没像今天这样被儿子需要过,再一次厚着脸皮跟人家借坠子来看了。不过小姑娘小小年纪竟然是燕王的内眷么?这燕王未免太禽兽了,苏治嘉有些心疼。   阿福略犹豫,但看这个中年大叔很紧张的样子,她还是取下了脖子上的坠子。本来她平日里是习惯把坠子藏在衣裳里的,可今日的衣裳是方领,有点低,坠子老是自己跑出来,她干脆把坠子拿了出来,结果意外地与这身衣裳相称,她也就不管了,没想到会跑出个人来问她坠子的事。   阿福心思坦荡,只以为这人是丢了一个跟她这个差不多的坠子,奶奶是扬州人,从来没有到过京城,自己的坠子自然不可能是这人丢的。   而终于拿到了坠子的苏治嘉一摸到坠子就知道这是他亲手雕给妻子的定情信物了。   被人佩戴了多年,木雕上细小的纹路已经被摩挲得看不清了,只依稀可见观音秀美的眉眼,秀雅丽质,不似寻常观音像普度众生的慈悲,而是少女的娇俏活泼。   苏治嘉拿着坠子,再看看阿福,手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阿福下意识就关心起他来。   “无事,多谢夫人借我一观,”苏治嘉强装着镇定把坠子还给了阿福,他深深地看着她,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若家中的苏景如才是他的女儿,那这个戴着观音坠子的徐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若徐夫人才是他的女儿,那苏景如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治嘉醉心金石雕刻从不问朝政,并不是傻,一个燕王府一个皇长孙,已经足够令他警惕,儿子身处锦衣卫要职,脚下是刀尖箭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他这个父亲无能,只有做到不成为儿子的拖累。   望着那对父子往书房的路上去了,阿福有些失落,再回来练字就不能集中心神了,总是想起长兴伯看着坠子似喜似悲的眼神,压在她心上沉甸甸的难受,明明只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看她这样,周老先生大发慈悲,提前放了受到惊吓的小姑娘回去休息。 第61章   燕王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苏景明一踏入书房, 就审视地看着燕王, 目光隐隐带了压迫。   被锦衣卫指挥使审犯人似的看着, 燕王神情自若,嘴角含笑地招呼二人,“长兴伯与世子一路走来累了罢, 坐下喝茶。”   看来今日偶遇是燕王安排的了, 苏治嘉满肚子疑惑, 给燕王行了礼,安分先坐了下来。   苏景明站着没动, 他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想要什么?”   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刺探情报,细查之下苏景明才发现他并不上心的香如故被烧有几分锦衣卫的手笔在, 当时皇帝派人监视燕王下江南这件事并不是他负责的, 而是另一个与他有些不对付的田副指挥使, 此人暗中与东宫往来, 就连顾选在诏狱中自杀,也是田赋开的方便之门。   只是皇帝想要保住太子,才是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苏景明身为近臣,却是知道皇帝对东宫把手伸到了锦衣卫已经十分不满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如此容忍。   想到自己查到的,香如故曾经有一对额头有红痣的姐妹花, 苏景明心知这就是景如与徐氏了, 燕王亲自去找人, 却只带回了徐氏,所以燕王是确定了徐氏才是他的亲妹?   直接霸占了自家妹妹为妾,燕王用心何其险恶!苏景明目光如刀。   燕王收起了轻松的神色,直直对上苏景明的目光,却说起了另外的事来,“阿福刚进府之时被人暗中下毒,所幸她吉人天相,逃过一劫。”不论当初被下毒是出于内宅争斗还是皇长孙的手真的伸了那么长,燕王都决定把这个锅扣给皇长孙了。   苏景明见惯了阴私手段,一听燕王这话就自动联想到了皇长孙身上去。   为何有人大费周章要杀一个侍妾,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苏治嘉也想到了,紧张地看着燕王。   “本王原本还疑惑不解,直到那日竟在紫云楼看见了香如故的兰汀与李然站在一起,才明白了为何。”燕王瞎编乱造的功力也是十分厉害了,说得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两人密谋了一样。   “我又怎知王爷不是设了个局?”苏景明很清楚,既然皇长孙能找来一个假冒的,燕王也能弄一个假的来。   燕王坦然地笑,“世子既然怀疑,何不请长兴伯夫人来见见阿福,母亲总不会认错女儿的。”   苏景明默然,苏景如刚到苏家时,母亲还抱着她喊阿福,后来就给她起了名字,只叫景如了。所以母亲早就知道苏景如是假冒的了。   苏景明看了看神情急切的父亲,点头答应了燕王的提议。   ————————————   晚上,许久不曾夜里来的燕王终于到蒹葭院来了。   海棠高兴坏了,服侍徐夫人沐浴的时候格外的精心,不仅多放了半瓶玫瑰香露,往徐夫人身上摸的香膏也比往日厚,直把徐夫人打理得油光水滑的,一身肌肤在灯下莹润有光,整个人就像是羊脂白玉雕成的美人,保管王爷摸上去就舍不得放手了。   阿福心慌意乱,倒也不曾发觉自己比平日香了数倍,狗王爷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要留宿了。阿福想想吴宫的西施,嫁给董卓的貂蝉,把心一横,她也是要干大事的人,忍忍就过去了。   翠眉找了衣裳回来就闻到满室异香,灯下的徐夫人玉人儿一样惹人怜爱,她就对海棠投去了赞许的眼神,抖开手里的衣裳服侍徐夫人穿上。   绯红薄纱做的寝衣,披在身上像笼了一层薄红的雾,纱下的美景若隐若现。   阿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翠眉这件衣裳太透了,换一件。”薄透也就罢了,她里面小衣都没有穿呢,就算是要色/诱狗王爷,这也太羞耻了。   “夜里热,这件纱衣正好,”翠眉取了一件薄披风给她围上了,就是不肯给她换。徐夫人病了,王爷都多久没有留宿了,这可不行,万一王爷被哪个狐媚子勾走了怎么办?   阿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披风把自己都遮住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一会儿吹了灯,黑灯瞎火的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燕王并不打算留宿,他衣裳整齐地坐在内室的榻上,就着案几上羊角灯的光在看书。   阿福一眼就看见了书上的封皮《英女传》,顿时大急,忙上去想要从燕王手里抢书。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叫英女的姑娘,身世特别凄惨,小时候爹娘被人杀了,自己被仇人捡去养了,她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为了报仇嫁给了仇人的大儿子,然后又勾/引了二儿子,弄得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本来是普普通通的复仇故事,但是这个作者写得十分香艳,什么藏在假山洞子里偷情了,睡在花床上缠绵了……偏生文笔优美艳而不俗,引人入胜。阿福看到一半察觉不对,连忙扔了,想想又好奇,终究没舍得烧掉,就藏在了枕头底下。她只是想知道结局而已,绝对不是想看什么羞羞的情节!   现在这本书被燕王翻出来了,阿福心虚得很,就怕燕王看到了那些不纯洁的部分,赶紧去抢。   燕王其实心思都不在书上,根本就没看得进去几个字,见阿福急赤白脸地来抢,他心中一动,紧着翻了翻书,就看见一句什么牡丹滴露。再看阿福一脸的红,燕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小丫头胆子不小。   阿福不知道燕王已经发现了书中的秘密,还在努力抢救自己的淑女形象,不留神扑在了燕王身上。   温香软玉扑满怀,燕王没忍住把书送给了阿福,自己把人抱住了。   阿福傻乎乎只顾着高兴抢到了书,都没发现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自从阿福中了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抱过她了,但凡他与她亲近一点,她就用小白兔看着大灰狼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是很克制了,才没有把人吃掉。   难得享受一次投怀送抱的待遇,燕王没忍住把手探进了披风里,待到察觉披风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纱衣,他眸色一深。   “呀,”阿福低低地惊呼,挣扎着想要跑,然而腰被人紧紧握着了,不仅跑不动,那滚烫的大手捏着她的腰,让她腰肢酸软提不起劲儿来。   燕王摩挲着她腰上细腻的肌肤,紧紧把人扣住了,嘴角含了笑,慢慢念道:“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他知道了!阿福成了煮熟的虾米,不仅蹦跶不起来了,全身都红透了。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燕王没有放过她,口中念着羞人的话,把她摁倒在了榻上。   两人紧紧贴着,阿福甚至听到了他强健有力跳动的心跳声,带着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跳出来。她紧张地抓着燕王的衣襟,却完全不敢对上他灼热的眼睛,他伟岸的胸膛挡住了灯光,她只能看见他衣襟上一条暗色的龙纹,龙须怒张,仿佛能冲破锦衣,一口吞了她。   她瑟瑟地抖了一下,在他念着“檀口揾香腮”俯身下来的时候,惶然地闭上了眼睛。   唇被含住了,舌被勾住了,勾缠挑吮,销魂蚀骨。   阿福脑中一片混乱,只得攀住了燕王,任由他作为。   ————————————   五月下旬,贤妃病重,燕王亲到静安寺为贤妃祈福。   作为唯一一个被带出来烧香的女眷,阿福趁机给香如故的众人都烧了纸,点了长明灯。   燕王只做不知,自己与方丈论佛法去了,留了小姑娘在清场后的大雄宝殿里认真念经。   阿福巴不得他走,她这会跪在蒲团上还觉得胸口疼。昨晚被他逮着啜了好久,今早起来胸上都是乌红的印子,看得她自己都心疼。偏生那个狗王爷机灵得很,抱着她啃完了竟然不留宿,害她想报仇都没有机会。   阿福深吸一口气,不急不急,她要忍耐。然而身上还是好不舒服啊。   阿福不自在地拍拍胸口,但是想到昨晚这只手摸过了什么,最后又弄上了什么,她脸色一变,觉着这只手滚烫起来,是放也不好,握也不好,只得恨恨地暗骂一声狗王爷了。   被儿子带来上香的长兴伯夫人就是这样毫无防备地看见了脸红得像颗红樱桃的阿福。 第62章   大雄宝殿中, 佛祖慈悲, 香烟如雾,长兴伯夫人顾氏猛地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个幻影,否则梦中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这佛祖座前。只是一个远远的侧面, 顾氏就能确定, 她与她幻想里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母亲,”苏景明担忧地唤了顾氏一声。   顾氏醒过神来, 抓紧了儿子的手, 目光殷殷地望着苏景明。   苏景明微微点了点头,扶着顾氏往殿内走去。   难怪儿子突然劝她来进香,还以景如身体需要休养为由,把景如留在了家里。顾氏抓着苏景明的手微颤, 这回儿子是真的把阿福找回来了吧?   小姑娘的脸怎么红得那么可爱, 顾氏跪在阿福旁边的蒲团上,侧目看过去, 顿时心生欢喜。   阿福注意到了旁边跪着的美貌夫人,她悄悄移了目光看去, 就见迤逦在地的水色湘裙如一汪春水,缓缓往上看去,就与那位夫人比春水还要柔软温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阿福羞赧地抿嘴笑了笑, 偷看人家被别人抓了包,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说来也怪, 她看着这位夫人, 竟觉得极为面善,心中又十分羡慕她的气质高雅,更舍不得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   笑起来眼睛月牙儿一样漂亮,顾氏看着她含羞而笑的模样,心都软化成了一团水,出声问道:“姑娘一个人来进香?”她声音很轻,仿佛怕大点声就会惊吓到了这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随我夫君来的,”阿福轻轻摇了摇头,昨晚被他抓着多叫了几声夫君,今日这二字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顾氏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穿着缂丝牡丹银红褙子,绉纱洋红裙子,梳着妇人的头,戴了一套红宝石赤金的头面,完全是富贵人家新婚小媳妇的装扮,鬓发都梳上去了,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心的红痣漂亮得像颗小巧的红豆。   可她年纪还那么小呢,六月初六才十四岁,怎么就嫁做了人妇?   阿福脱口而出说了夫君二字,被自己吓到了,她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方才的语气似乎还有点炫耀?呸呸,狗王爷再好,也是仇人,她怎么能觉得甜!阿福咬咬唇,慌忙把这不该有的心思压下去了。   顾氏轻易就发觉了她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蹙着眉想,难道是她夫君对她不好?她心中又痛又担忧,轻声道:“我夫家姓苏,不知小娘子夫家是?”顾氏已经在盘算怎么为女儿撑腰了。   她不过是个小小侍妾,怎么能厚着脸皮说燕王是自己夫家呢,阿福心里酸酸的,说不出话来。   她本就不是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又是在这个让她格外想要亲近的夫人温柔的注视下,阿福没能克制住自己的酸涩,眼圈儿有点红,心里委屈,还不能说。   苏景明看见妹妹一脸的幽怨之色,又想起那天王承恩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过是个侍妾而已,背在身后的手握起了拳头,打定了主意不管燕王有什么条件,他也要把妹妹抢回家。   顾氏见此就更心疼了,定然是她夫家不好,否则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她克制不住伸出手去搂住了阿福,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若是委屈就对我说,我儿子是大官,叫他为你做主。”   苏景明赞同地点了点头,下黑手、打闷棍、套麻袋这种事,身为锦衣卫他可是很熟练的。   母子俩完全忽视了阿福被养得油光水滑圆润白嫩的模样和她身上那一身贵得等闲人家的正室都穿不起的衣裳首饰。   翠眉得了燕王吩咐,知道不能打扰长兴伯夫人与徐夫人相交,可看着长兴伯夫人和世子的样子,她觉得很不对劲了,这两个完全是一副要跟王爷抢人的架势啊,徐夫人单纯,还生着病,怕不是要被哄了去?   她该不该叫人去提醒王爷一声儿?   还好阿福自己打破了她的顾虑,阿福十分感动地拒绝了顾氏的提议,“多谢苏夫人好意,夫君待我还是极好的,并没有受到委屈。”   扪心自问,燕王府后宅里清净得像是只有她一个女人,燕王对她的用心远比她付出的多了。若是燕王不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该多好。   嘴上说着好,眉间的忧愁又是为了什么么?顾氏不能放心,提议一起去厢房坐坐。   阿福也想多同这位夫人亲近,两人便起身去了知客僧备下的禅房。苏景明就背着手去找了燕王。   “这静安寺的素点和清茶极为有名,”顾氏把一叠绿得如清明新茶的糕点往阿福跟前推了推,“这是静安寺自产的云雾茶做的茶果,你尝尝。”   阿福见那茶果一个个只有汤圆大小,看起来莹润可爱,便从善如流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入口就是满嘴的茶香,甜而不腻,软滑微弹,果真是极为美味。   顾氏看她喜欢,越发的高兴,提了茶壶,亲手为她倒茶。   “夫人,还是我来吧,”阿福慌张去抢茶壶,她怎么能让长辈给她倒茶呢。   顾氏伸手一探壶身,心中一动,借机把茶泼在了阿福身上。   阿福猝不及防,就感觉胸口一热,被扑了满怀茶香。   顾氏已疾步过来,抚着她的胸口焦急道:“可烫到了?”尽管茶只温热,顾氏还是怕会伤到了她。   夏日衣裳薄,弄湿以后贴在了胸口,阿福这会儿只感觉凉飕飕的,哪里会烫到,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茶都冷了一点也不烫。”   “可是你的衣裳都湿了,”顾氏掏出帕子给阿福擦擦,隔着薄薄的衣裳,顾氏摸到了衣下的硬物,她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察觉那硬物是个观音坠子的轮廓,心猛地跳起来。   阿福看向翠眉。   翠眉一脸自责,“夫人,奴婢忘了多带一套衣裳。”只以为是平平安安的烧个香,谁知道会湿了衣裳呢,她还是欠些周全。翠眉想到伺候王爷事事巨细的王承恩,决心回去向他多取经。   小姑娘的夫家未免太不可靠了,出门进香,丫头都不仔细准备周全,顾氏有些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办?   “不妨事,天热一会儿就干了。”阿福笑着宽慰自责的翠眉和歉疚地看着自己的顾氏。   “这怎么成,正巧我带了多余的衣裳,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先穿我的好了,”顾氏叫丫头把她的衣裳拿来,强硬地拉了阿福进内室去换衣裳。   阿福却不过她的好意,只好在顾氏温和而不容不拒绝的注视下,羞答答地解开了衣裳。   顾氏一眼就看见了她雪白胸脯上杂乱的暗色痕迹,只觉眼前一黑,知道小姑娘嫁人和亲眼看见小姑娘被猪拱了是两回事,顾氏暗暗把那个混账男人骂了一遍,赶在小姑娘把衣裳换好之前终于从暧昧痕迹中找到了她心口上的朱砂色胎记。   旁人只知道她为女儿画的画像上额间有颗红痣,却不知道她女儿心口还有一颗花瓣似的胎记。   她刚见到苏景如的时候,确实以为是儿子找到了女儿,但是苏景如心口并没有胎记。顾氏尽管失望,还是不忍拂了儿子好意,她已经糊涂了太久,该清醒过来了。   女儿当年被扔在了乱葬岗,七月的曝晒和乱葬岗上横行的野狗,那么弱小的婴儿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顾氏决定认命。   谁曾想,在她认命之后,上天垂怜,竟把女儿送到了她的眼前。   “夫人,你怎么哭了?”阿福刚把内衫穿上,苏夫人身姿高挑,她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她正想请苏夫人帮忙理一理袖子,就看见苏夫人的眼泪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儿的。阿福心慌意乱,顾不得自己衣裳不整,伸手去扶,不提防苏夫人一滴眼泪落在她手上,烫得她心口一疼,自己也想哭了。   “阿福,”顾氏紧紧抓着阿福的手不放,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苏夫人怎么知道她叫阿福?阿福不由摈住了呼吸,就听苏夫人缓缓道:“你是六月初六的生辰,生来额头上就有一颗鲜艳的红痣,心口上还有一瓣朱色胎记,我期盼你一生平安顺遂、福乐安康,就给你取了个小名叫阿福。”   顾氏说着笑了笑,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你身上带着的观音坠子,是你父亲年轻时候送我的小像,他怕被我父亲发现,就雕成了观音的模样。”   难怪她觉得苏夫人面善,她日日佩戴的观音坠子可不就是照着苏夫人的模样来雕的。阿福心里已经相信了苏夫人的话。   “真好,你平平安安长大了,跟我想的一样漂亮又纯善,”顾氏轻轻把阿福抱进了怀里,缺了一块的心终于填上了。   阿福温顺地任由她抱着,闻着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却想起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爹娘,昏暗陈旧的儿时记忆里,只有慈善的奶奶是唯一的亮色。难怪奶奶刚去世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卖掉了,原来因为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可她亲生的爹娘又为什么把她弄丢了呢?   感受到落在肩上温热濡湿的泪水,阿福不忍心问,却在顾氏哽咽着问她能不能叫她一声娘的时候沉默了。 第63章   苏景明在后山的亭子里找到了正与方丈大师下棋的燕王。   来礼佛的燕王今日穿得格外的朴素, 一身素淡青衫,头发用根寻常的檀木簪子束着, 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如雨后青山,抬手落子之间袖中光润的佛珠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超然的佛性。   他这方外人士的淡泊模样, 迷惑得方丈大师都差点想问问施主可有意向出家了。   苏景明却没有被燕王的表象所迷, 若真是无欲无求, 为何要推着阿福出现在他眼前呢, 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苏景明进了亭子旁观棋局,见燕王看似平和仁厚的棋路中暗藏杀机, 已然把方丈大师的棋子引入了死路。   观棋知人, 燕王此人锋芒暗藏, 心机深沉, 这副出尘模样也就骗骗人罢了。苏景明想着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他这一声不轻不重,恰好枝头鸟儿叫累了休息,这声嗤笑就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燕王耳中。燕王抬头淡淡看了苏景明一眼, 低头落子时唇边已含了笑意,显得格外的宽和从容。   初次交锋,苏景明心知自己落了下乘,不再出声, 只把手按在腰刀上, 平心静气地等燕王与方丈下完棋。   不过片刻, 方丈大师就弃子认输。   燕王客气地送走了方丈, 回眸看着沉默的苏景明, 笑道:“世子可愿手谈一局?”苏景明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阿福真的是苏家的女儿了,有些事情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苏景明摩挲着刀柄上细密的金线,目光沉静如霜,“手谈多无趣,久仰王爷威名,不知可否讨教一番?”苏景明存了为妹妹出气的心思,暗自掂量着双方实力,踹他几脚总是能做到的。   燕王察觉了苏景明的险恶用心,却也不慌,淡然背起在身后:“有何不可,世子请。”燕王很宽容地决定让大舅子三招。   “得罪了,”苏景明说着就动手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燕王的相让感觉到被轻视,做锦衣卫的就是要脸皮够厚心够黑,何不趁他大意轻敌多捶他几拳?   燕王一开始还很淡定,等到发现苏景明打人专打脸,神色一变,也使出了全力,不再顾忌对方是自己的大舅子了。   这一讨教,等到两人能够静下心来商议大师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禅室里点了一炉使人心静的禅香,王承恩垂着头给两人上了茶,茵席上,两人衣裳整齐地隔着一方矮桌对坐着,彼此客客气气地,真是好不斯文。呵呵,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两人凶残的对决,他差点就信了呢。   “王爷真是老当益壮,”苏景明以茶代酒敬道。被燕王扭过的手臂微微发抖,差点拿不稳茶盏,苏景明微笑着稳住了。   “世子也是后生可畏,”燕王回敬,好像半点也不在意被苏景明暗讽他老,后背被踹了一脚的地方隐隐作痛,这个后生可畏说得真心实意,便宜也是占得真心实意。   论耍嘴皮子,锦衣卫还是比不过兵油子,苏景明喝了一口茶,认真道:“徐夫人确实是我苏家丢失的女儿,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世子又是何打算?”燕王品着茶,把球丢了回去。   苏景明目光灼灼地看着燕王,“不如将计就计。”   燕王眉毛微挑,“世子言下之意?”   “皇长孙有意娶苏景如为妻,”苏景明点到即止。   王承恩听着暗暗腹诽,果然是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人,心就是黑,如此一来皇长孙要被坑死了,本来与苏家联姻就遭皇帝猜忌,偏生沾了一手腥娶回去的却是颗没用的废棋。   “苏家女儿嫁了皇长孙,那阿福怎么办?”燕王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已经冷了,即使知道隐下阿福身份,暗中与苏景明合作才是最佳选择,燕王还是舍不得让阿福受这样的委屈。   苏景明假作看不出燕王的冷淡,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日后,王爷不负阿福也就是了。”   说着苏景明有些歉疚的样子,“母亲思念阿福,只是当下情形,只好委屈她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承欢膝下了。”   呵,燕王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既然世子并没有认回阿福的打算,只当你们没有见过她罢。”   没有苏家,等到把徐家扶植起来了,他照样能扶正阿福当燕王妃。早知苏景明是这样的人,他何必废这个功夫帮阿福认亲。燕王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苏景明意在试探他。   苏景明见燕王的怒色不是作伪,忽而一笑,举着茶敬他道:“多谢王爷对阿福的爱重,方才多有得罪。”   他极少笑得这般温和,一笑起来眉眼如画,如春花绽放,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很难让人想到他锦衣卫的身份。   见苏景明态度大变,燕王也反应过来了,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没有当场翻脸,好歹是大舅子,打死打残了会得罪岳母的,不过神色是更冷了。   苏景明并不在意燕王的冷淡,他早有打算,若燕王真个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就先把妹妹骗到手,再翻脸不认账,反正他认识好多好小伙,妹妹再嫁完全没有问题。这么想着,苏景明神色越发缓和,今天笑的次数都快赶上一年的份量了。   他微微含笑表明了态度,“阿福,我是定要接回家的。”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燕王弯弯唇,作出最有力的回击。   苏景明有点笑不下去了,刚找到妹妹就发现妹妹已经被猪拱了,这就很心塞了。   经过一番深入沟通,两人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苏景明表示妹妹必须要认的,尽管妹妹已经是燕王的人了,但是婚礼还是要办的,不仅要光明正大,还要十里红妆。   这些都没问题,燕王比较关心的是人还回去了,什么时候可以娶回来,“六月就有适合订亲的日子,婚期可以定在八月。”   燕王殿下打算得很好,到了八月不管找不找得到解药,迷心香的药性都解了,正好可以洞房花烛,美滋滋。   想得美!苏景明心念急转,看着燕王不容反驳的神色,应承道:“就依王爷所言。”他怕不答应,燕王就不肯把妹妹还回来了,先哄着燕王把人送回家再说。   然而燕王那么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不做防备呢,他抬眼看一王承恩,王承恩立刻机灵地把一纸婚书呈了上来。   苏景明的脸都僵了,不过他平常都冷着脸,这会儿也不大看得出来。淡声问:“王爷这是何意?”   “婚书,”燕王语气斩金截铁,不容反驳。   苏景明觉得头好痛。   ————————   那边厢,阿福乖乖坐在顾氏身边,听她说起自己襁褓中的趣事。   顾氏已经说到阿福八个月就会开口说话了,“你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爹也不是娘,而是对着你哥哥讨肉吃,冲着景明喊肉,肉!因为你哥哥那会儿长得胖,一身都是肉,大家就玩笑说他割点肉给妹妹吃,结果你小小一个人儿,就听明白了!”   阿福忍不住笑,“难怪我这么爱吃,原来打小儿就馋。”   “能吃是福,”顾氏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瞧瞧这小脸儿白嫩圆润的长得多好啊,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娃娃。   原来被母亲怜爱是这种感觉,阿福轻轻偎在顾氏肩上,觉得心安神宁。   禅房外,正巧听见顾氏说苏景明小时候长得胖的燕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苏景明一眼。   如今窄腰长腿,长得玉树临风的苏世子稳重地挺直了腰杆,面上没有丝毫被母亲翻黑历史的窘迫,气质凛然地对请燕王先行,“王爷,请。”   燕王面带微笑,整整衣冠仪表堂堂地当先进去了。   屋子里得到通禀的顾氏正襟危坐,她还不清楚为什么燕王要来拜访她,论身份,哪怕她是长兴伯夫人,又是顾贵妃亲姐,依然当不起燕王的拜访。   紫云楼那次匆匆一瞥,顾氏并没有看清楚燕王的模样,只知道他与儿子一起杀退了刺客,先就对燕王有了三分好感。这会儿见到龙行虎步走进来的青年,玉冠紫衣,端的是威仪棣棣,龙章凤姿。   “夫人安好,”燕王端方有礼,十分温和客气。   苏景明动动还在酸痛的手臂,觉得燕王这个伪君子现在就跟御花园里开屏的蓝孔雀似的,笑得很碍眼。   然而这招对顾氏这种中年妇女很有用,对燕王的好感顿时大升,忙站了起来回礼,“王爷请坐。”   燕王一举一动完全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没有就坐,而是认真道了谢:“内人第一次来静安寺进香,多亏了夫人照拂。”   内人?顾氏尚有些糊涂,阿福已自觉给顾氏介绍了,“夫人,王爷就是我夫君。”到了这个时候阿福已经明白了,所谓的上香是假,让她来见苏家人才是真。   想到燕王对她的心意,阿福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甜一半苦,若香如故不是燕王烧的该有多好。   顾氏眉头微蹙,可她记得燕王现在还没有王妃啊。忽而顾氏脸色一白,既然燕王没有王妃,那她的女儿岂不是做了妾?   “夫人,叨扰多时,我这就告辞了,”阿福见顾氏的样子知道她是想明白了,像长兴伯这样的人家,应该是不会想要一个瘦马出身,还做了妾的女儿吧,阿福心里有些苦涩。   顾氏忙拉住了阿福的手,“阿福,跟娘回家吧。”她看向燕王,“王爷,阿福是臣妇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恳请王爷让她认祖归宗。”   可怜阿福吃了多少苦,顾氏一片慈母心肠,屈膝向燕王跪下去。   燕王没敢让岳母跪他,忙把顾氏搀了起来,“夫人不必如此,阿福既是夫人之女,我没有不让她认祖归宗的道理。”   顾氏大喜对燕王谢了又谢,抓着阿福欢喜地笑了。   阿福没想到顾氏知道了她是燕王府的妾侍,依然愿意认她回家,眼睛微微湿润,当初被卖做了瘦马,妈妈说做瘦马有辱祖宗姓氏,就让她们改做了徐姓,就连徐妈妈原本也不是姓徐的。可见她这种出身的女子地位低贱,就连做妾也不能用本家姓氏。   阿福完全忘了燕王给她安排的举人徐家长女身份了。   然而苏家现在还有个苏景如,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把阿福认回家去了,顾氏临别难过地拉着阿福的手,“委屈你了。”都怪儿子不经心,顾氏瞪了苏景明一眼。到现在女儿还不肯叫她娘,顾氏也不好强求,毕竟是她疏忽,让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苏景明自知理亏,低头顺目地给阿福做保证,“妹妹,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特指燕王,苏景明还很记仇地看了王承恩一眼。   莫名中箭,王承恩苦着脸往燕王身后躲了躲,他奉承徐夫人都还来不及,哪里敢怠慢了她哟,全都是自家王爷吩咐的!   阿福笑着眼圈儿又红了,今日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   瞬间给自己找了两重麻烦,但为了阿福,燕王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等到两人坐上了马车,阿福鼻头红红,低声对燕王道了声谢。她好像爱上仇人了。阿福恨自己不坚定,咬着唇十分纠结。   燕王心中微动,趁机把阿福抱在了怀中。   阿福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反抗,她把头埋进燕王的怀里,鼻端闻到的清香让她渐渐沉醉。 第64章   苏景如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身上还盖着重重的一层被子,几乎要热昏过去,然而她虚弱无力, 连把被子掀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年的六月似乎格外的热。苏景如住的是一间窄小的耳房,尽管开了窗, 屋子里还是热得如蒸笼一般,更兼满屋子浓浓的药味混合着闷出来的汗味, 弄得屋子里像放了一桶的馊潲水,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苏景如就更难熬了。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几声笑闹, 苏景如听得出来, 正在笑得开心的是她新换的两个丫鬟。外头的热闹活泼更是衬得屋子里没有一丝活气。   苏景如抿了抿干裂的唇,敏锐如她, 自然察觉了不对,她落水后只是有些咳嗽, 结果越吃药就病得越重,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几日,醒来已经回到了西郊庄子上, 身边的人也都换了。苏景如就看明白了, 苏家是认定了她是冒牌货, 并准备处理掉她了。   然而她怎么能甘心,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苏景如耐心地闭上了眼睛,快到中午了, 药又要送来了。   两个新来的丫鬟, 一个叫红儿, 一个叫绿儿,都是新从外面买来的,规矩都没调/教过就直接被分到了掬霞局。   两个丫鬟年纪年纪都不大,正是十四五岁最爱玩的时候,个顶个的掐尖要强,听说要伺候的是主家得了痨病的远房小姐,本就存了七分不情愿,等到看见主家对这个小姐并不重视,就更是暗地里作践了。才伺候了苏景如几日,两人就无师自通了偷奸耍滑的要诀。   看着到了中午厨房要来送饭送汤药的时候了,两个才是假模假样的拿起扫帚假装在院子里扫地,那个痨病鬼的屋子又热又晦气,谁乐意进去!   刚扫了两把,厨房送饭菜汤药的人就来了。   “姐姐们辛苦了,坐坐喝杯茶罢,”红儿当先把扫帚一扔,凑上去巴结,那个痨病鬼看起来就要不好了,往厨房谋个出路也是不错的。   “不了,我们还忙着呢,妹妹记得服侍表小姐吃药,”年纪大些的绿衣丫鬟马上就拒绝了,刚把手里的食盒交给红儿,就同她的伙伴一起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今儿是什么好东西?”绿儿是看不上厨房的,但是她又很看得上厨房的好饭菜。   “不知道,香得很,”红儿隔着食盒都闻到了饭菜的香气,馋虫被勾起来,顿时把又一次巴结不成功的沮丧抛开了。   也不用进屋子,就在院子香樟树下的石桌上把那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打开了。   红漆雕花食盒取出来一碗黄橙橙的天麻鸡汤、一份龙井虾仁、还有两个清炒时蔬,配的是一盅瑶柱粳米粥,还有一盖碗摸着还烫的药。   “这么好的东西,给那个痨病鬼吃也是浪费,”绿儿从另外那个食盒里拿出来两碗白米饭,给了红儿一碗,再舀了鸡汤拌饭,心安理得的吃起来远方表小姐的份例。   红儿没说话,却先拿了一个鸡腿,反正表小姐是没有人关心的,她巴不得她早点死了,好找新出路。   两个丫鬟分干净了苏景如的饭菜,连粥都对半分了吃掉了,一点汤底都没有给苏景如剩下,然后才是端着只剩温热的药进屋子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躺在被子的人一动不动,脸颊凹了进去又黄又干,像个死人。   绿儿每次看见她都怕她死了,离着床三步远就喊:“小姐,吃药了!”   苏景如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了滚,才是睁开了眼。   又没死,红儿皱着眉一脸嫌恶,呼吸也只敢轻轻的的,就怕吸多了痨病鬼的晦气。她把药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粗手粗脚地把苏景如扶了起来,“小姐喝药了。”   离得近了不仅闻得到苏景如身上的馊味,还有股尿骚味,红儿差点就吐了。就为了少伺候苏景如出恭,俩个丫鬟除了药,中午这顿饭是不给苏景如吃的,反正喝药也能饱。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她身上消失的力气就回来了些,任由红儿粗鲁地把她扶起来靠在床柱上,苏景如突然出了声,“我现在喝不下药,你放着,我一会自己喝。”   许久不曾说话,苏景如被自己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想起她原本黄莺一般的嗓子,苏景如心里更恨了。   “可是管事娘子吩咐了,一定要服侍小姐喝了药才行,”绿儿有些踌躇。   苏景如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被痨病鬼咳嗽的唾沫沾上是要过到痨病的,红儿连忙拉了绿儿,“小姐一会儿记得吃药,我们先告退了。”   看着两个丫鬟忙不迭地出门去了,苏景如停住了咳嗽,靠在床上良久才是缓了过来。到晚饭之前那俩个丫鬟是不会进来的,这个时候就是她的机会。   苏景如又等了一个时辰,身上的药效渐渐褪去,手脚就慢慢有了力气。她试探着下了床,虽然差点因为腿软跌倒,但她还是撑着床沿站稳了。   她留心过丫鬟点蜡烛后会把火折子放在临窗的桌子上,费力地走了过去,果然找到了放在笸箩里的火折子。   苏景如这才把手上戴着从不离身的金镯子取了下来,打开暗藏的机关取了一颗黄豆大的香丸出来,引了火折子点燃了。直到亲眼看着香丸烧成了灰,苏景如拂落了灰烬,又把药汁倒在了床后的帐子里。   皇长孙说只要点燃了香丸,就能联系到他,现在她陷入死局,唯有相信皇长孙的话了。苏景如默默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景如忽然听见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白羽红喙的小鸟落了下来,落在了她摸过香灰的手上。   鸟儿腿上绑着一个小巧的圆筒,苏景如瞳孔一缩,急切地抓住小鸟,取下了那个小圆筒。然而里面只有一张轻薄的素绢,苏景如没有多余的心力失望,急忙咬破了手指在素绢上写了一封血书,重新把血书装在了圆筒里,绑在鸟身上。   “去吧,”苏景如满怀希望地一推。那小鸟果真拍拍翅膀往窗外飞去了。   “红儿快看,小姐的屋子怎么飞出来一只鸟?”绿儿正巧看见了,稀奇地喊红儿看。   红儿扭头,连根鸟毛都没看到,没好气道:“她屋子怎么可能有鸟儿进去,鬼进去都要给熏出来了,是你眼花了。”刚刚跟绿儿猜拳是她输了,晚膳时候输家就得进去那屋子去取药碗,服侍痨病鬼喝粥,晦气死了。   被红儿这么一说,绿儿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便放下了疑惑。   那只鸟儿顺利地出了偏僻的掬霞局,往外头飞去,却在将要飞出庄园墙头的时候,被一张大网兜头拦了下来。   很快苏景如泣血而书的求救信兼表白信就落在了苏景明的案头。   “新方交给你了,”苏景明没有兴趣看,直接把绢书递给了站在书案前的文弱青年。   蒋新方是苏景明得力下属之一,在内部有个绰号叫鬼手,最是擅长造假。他当即从随身带着的工具箱里翻出来一张跟苏景如血书一模一样质地的素绢,裁剪做了同等大小,竟是精细得连素绢上的经纬都丝毫不差。   用的却不是血书了,磨了苏景如原本最喜欢用的香墨,用的也是苏景如用过的笔,蒋新方下笔如神,不多时,一封情意绵绵的私信就新鲜出炉了。   信中言道燕王有意求亲,父母意动,自己十分苦恼,因为思念皇长孙都病了,若是不能与皇长孙殿下长相厮守,不如死了算了。   信中的表白极其肉麻,苏景明只看一眼,就不忍直视地扔回去给蒋新方了。站在苏景明旁边的张弘树也看到了内容,恶寒地对蒋新方道:“老蒋,这么恶心的信,你是怎么编出来的?”   蒋新方嘿嘿笑,谦虚地说:“不如血书肉麻。”他原样把信折好,放进了圆筒里。   换了信,再把鸟放出去,前后不过用了两刻。那只小鸟被人喂饱了小黄米,拍拍翅膀精神抖数地飞出了苏家的庄子,啾啾叫着落进了苏家庄子不远的一个农户家中。   不久,农户就套上马,拉着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进城了。   东宫的延安殿是皇长孙的住所。   皇长孙为人谦和宽厚,内帷中又没有妻妾,只有几个侍寝的大宫女,延安殿真是十分的清净和睦了。   掌灯时分,皇长孙李然还坐在书房里认真苦读,澄明的灯光照得院子里都是一片明亮。   皇长孙太用功了,书房外伺候的人都很自觉地保持安静,不敢打扰认真用功的皇长孙。却不知道皇长孙拿着苏景如的情书,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哄得苏景如乖乖嫁给燕王,又能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背后呢?   原本听到风声,说是燕王对苏家小姐一见倾心,他还以为是谣言,毕竟苏家有苏景明在,后宫里又有个宠冠后宫的顾贵妃,就是他要娶苏家的小姐,也要再三掂量会不会惹得皇祖父猜忌。树大招风的燕王为了避嫌,继妃最好人选其实是娶个翰林家的女儿。   现在看到了苏景如的信,皇长孙这才是信了,顿时改了主意,与其娶了个假的苏小姐还要担心事情败露,不如有个一心向着他的燕王妃,为他监视燕王的动向。   想到燕王以为自己娶了个凤凰,实则是个草鸡,皇长孙就十分开怀,完全忘了自己也曾打算娶那个草鸡。   皇长孙思虑良久,提笔给苏景如写了回信:卿卿见信如唔,知你处境,吾亦忧心如焚,且莫慌张,吾亦恳求皇祖父聘你为妻,望卿卿静候佳音,吾心如尔心。   这封信自然不可能落到苏景如手里,第一个看到的还是苏景明。苏景明嫌弃极了,直接抛给了蒋新方。   蒋新方认真给写了回信,表示一定会安心等皇长孙殿下来娶。   次日,久等不到回信的苏景如坐不住又烧了一次香丸。   蒋新方又给换成了一封说父母已经答应了燕王的求亲,就要择日订亲的信,催促皇长孙殿下快来提亲。蒋新方还很心机地在信上滴了几滴淡盐水。   皇长孙则发回来一封安慰信,说还在努力,请卿卿保重身体不要让他担心。   这般几个来回之后,皇长孙终于收到了苏景如表示认命嫁给燕王的信,而此时,京城里关于燕王要与苏家联姻的消息,终于因为燕王在乾清宫的一跪传开了。 第65章   天上的太阳走到了中天, 乾清宫外热得犹如烤炉。   燕王顶着日头跪在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下,虽然低了头,腰背却不曾塌下, 身上的赤色圆领衮龙袍在烈烈日光下犹如一团灼热的火,明亮得刺目。   太子微微眯了眯眼, 仿佛被这团火刺到了,从皇帝震怒到燕王罚跪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太子以为能看到燕王萎靡不振的样子, 没想到这人便是那钢做的肉中刺, 竟是折不断了。   “四弟, 你又何必与父皇顶着呢,认个错罢, ”太子劝说燕王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太子面子上还是很注意兄友弟恭的。   走得近了, 太子注意到燕王翼善冠下渗着汗珠的额头,后背的团龙也被汗水浸成了一团暗影。这才是罚跪该有的狼狈模样,太子心里舒坦多了, 又道:“孤去给你求个情, 一会儿你认个错, 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太子有些幸灾乐祸,老四莫非是失心疯了,竟然想娶苏家的女儿, 这么明目张胆地拉拢父皇的心腹, 简直是自寻死路。   “多谢太子, 然臣弟心意已决,断不会更改。”燕王看着站在华盖下的太子,声音平静态度坚决,眼中光芒愈甚。   太子心中不悦,故意叹气道:“唉,你打小就倔。”说完摇摇头登上乾清宫的台阶去了,“老四你再好好想想,莫要让贤妃娘娘忧心。”   燕王平静的眼波这才有了些触动的样子。   老四从来都是个孝子,太子唇角微弯,稳稳地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如此居高临下,太子忽然觉得燕王也不过蝼蚁罢了。   太子进乾清宫从来不需要一层层的通禀,他刚到门口,就被石潼亲自迎进去了。   皇帝起居的东暖阁放着一座巨大的冰山子,摆了切开的香瓜和凤梨,再由宫女摇着扇把带着冷气瓜果香气的风摇起来,屋子里便清凉怡人了,跟外头的火炉天气完全是两个境界。   从东宫走过来,即使太监撑着华盖,太子也热出了一身汗,进了屋子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精神抖擞地给皇帝请安。   “太子怎么来了?”皇帝让太子坐在他对面,放下了手里的书。   “儿子听说老四惹了父皇生气,”太子显得很担忧,“儿子怕他脾气硬,顶撞了父皇。”   “你有心了,”燕王被罚跪,宫里谁都没动,只有太子眼巴巴的来了,皇帝眼神淡淡的,“老四若有你一半,朕还能多活几年。”老四要是跟太子一样蠢在明面上,能省多少心呐。   太子只以为是被夸他孝顺,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跟着惶恐道:“父皇龙体安康,必能长命百岁。”   皇帝不置可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老四年轻冲动,父皇罚也罚了,外面日头毒辣,儿子恐怕他受不住。”太子知道皇帝心疼燕王,尽管不情愿,还是给燕王求了情。当然趁机上眼药是必不可少的,太子笑道:“听说苏小姐是个难得的美人,老四英雄救美,动了些心思,也是能谅解的。”   言下之意就是燕王见色起意,想要挟恩图报。   然而放在台面上燕王被罚跪的理由是御前失仪,只要不蠢就不会大咧咧地把真相捅破。   听了太子的话,皇帝果然有些发怒的样子,“让他跪着清醒。”   太子见皇帝没有给燕王和苏家小姐赐婚的意思,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眼看着太子年纪越长,人越蠢,皇帝目光微垂,若不是还有个聪明的皇长孙,他是真不放心把江山交到太子手里。   太子在乾清宫给皇帝读了小半个时辰的奏折,出来的时候口干舌燥还满意得很,根本没想到他读的都是恭请圣安的请安折子,一本真章都没有。   燕王还老老实实跪在台阶下,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要不是还会喘气,就跟个雕像没区别了。燕王这个倔,太子还是有点佩服的,他对燕王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再一次劝道,“你别犟着了,好好同父皇认个错,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子好意臣弟心领了,”燕王纹丝不动。   喝,这么硬气。太子拂袖,“孤是管不了。”跪破了乾清宫殿前的大理石砖,也没用!   燕王跪姿标准,纵然太子拂袖而去也没有动一动,看得持刀守在乾清宫前的金吾卫们敬佩不已,燕王殿下真神人也,不愧是大梁战神。   只有燕王自己知道自家事,他是跪久了,身上都僵了,不如不动。   等到太阳开始偏西,乾清宫的大总管石潼终于出来了。   “王爷,圣上叫你进去。”石潼恭恭敬敬地没有拿半点架子。   雕像般的燕王才是动了动,没有立时起来。   石潼知道跪了这么久燕王必然是不能自己站起来了,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来,叫他二人扶起了燕王。   这个时候就是该卖惨的时候了,燕王没有拒绝搀扶,由着两个太监把他架着进了东暖阁。   又跪又晒的,燕王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脸上的皮肤晒得发红,还只能让人架着走,看起来十分凄惨了。   皇帝还是心疼他的,见此心中又气又酸,没好气道:“可知错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燕王站立不稳,腿上软了,嘴上很硬,“儿子并不觉得有错。”   “英雄?朕看你是狗熊,”皇帝见燕王这时候还有精神耍嘴皮子,有气又好笑,“前儿还说不愿娶妻,现在你自己到挑了可心人。”   “儿子也想不到,”燕王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他这样子,要是给太子看到了,恐怕要惊掉下巴。   能当上皇帝的人心肠都硬,对四儿子,皇帝却难得保有一份慈父心肠,私下相处也比对太子更亲近,皇帝一面疑心燕王求娶苏家小姐的目的,一面又有些犹豫,四儿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子,恐怕错过这个,又要当好多年鳏夫了。   “先坐,”皇帝看他站得艰难,先心软了几分。   “谢父皇,”燕王规规矩矩在椅子上坐下了,整个人都骤然一轻。然后就注意到皇帝放在桌上的书是一本《水经注》,他忽然想起来梦中的一件大事。   对于究竟要不要给燕王赐婚,皇帝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看见燕王因为赐坐而舒展的眉头,又心疼儿子起来,叹道:“你若真中意那姑娘,也不是不能娶。”   听到这话,燕王暂时放下别的想法,自觉正襟危坐听皇帝的后续。   “你成亲后,即刻就藩去吧。”皇帝金口玉律,“无诏不得入京。”   之前令燕王就藩的旨意还有些松动,许多投机之人就看中了燕王拿到手里的军权从而依附过去。这次皇帝说出无诏不得入京的话,却是彻彻底底断绝了燕王竞争皇位的可能性了。再回京城,那就只有新皇登基的时候了。   “臣领旨,”燕王跪了下来,用的是君臣之礼。父皇待他从来都是好的,只是有的东西,却从不肯给他。燕王心情复杂,梦中他就是不忍让父皇和母妃为难,一心当个贤王,结果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皇帝摆摆手让他出去了。若他足够狠心,就不该让燕王就藩掌权,圈在京城让他当个闲王才是平稳之道,但他心知肚明皇后和太子容不下燕王,为了保住心爱的儿子,皇帝宁愿承担江山不稳的风险。   燕王出了乾清宫,就见到了守在夹道旁的翠珠。   “王爷,娘娘想要见您,”翠珠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心道贤妃娘娘见了王爷这样子又该心疼了。   燕王并不意外,随着翠珠去了景和宫。   贤妃屋子里却有些热闹,钱皇后和顾贵妃竟然都在。   贤妃还病着,枕着宝蓝绣喜鹊登枝的大迎枕侧卧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钱皇后坐了张铺着五彩绣垫的紫檀雕花大靠椅,虽然是坐在贤妃的病榻前看望病人,但正宫皇后的气势不减。顾贵妃坐在西边,椅子是贤妃屋子里本就摆着的简简单单的黄花梨圈椅,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老四,你怎么惹了圣上生气,让你母妃病着还要为你担心,”钱皇后笑着,眼角纹路越发深刻。   燕王低头,“让母妃担心了。”   贤妃看他一身狼狈,眼泪落了下来,忙让宫女们服侍燕王擦汗换衣。   燕王只去隔间洗了脸,身上的衣裳没给人动,很快就回来了。   贤妃眼睛红红的,“好姑娘多的是,怎么能跟圣上犟呢?”   “新安侯家的女儿年貌正佳,”钱皇后笑望着燕王道,“老四你可以见见。”新安侯女儿是不错,奈何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多谢母后好意,”燕王弯唇笑了。   顾贵妃不常见燕王,难得见他一笑,忽然觉得这个侄女婿也不错,将来生的娃娃不论随了燕王还是侄女都漂亮。   钱皇后目光微闪,看着燕王与那人相似的眉眼,掐住了手心。就听燕王继续说道,“父皇已经答应为儿臣赐婚了。”   钱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不是说皇帝根本没有赐婚的打算么?   “真好,”贤妃缓缓道,没敢看钱皇后的神色。   “贵妃的侄女倒是个难得的美人,”钱皇后惊异过后,就反应过来了,笑道,“可惜端午那日出了事,没能仔细跟她说说话,贵妃不如宣她进宫让贤妃见见?”   贤妃马上应声,“皇后娘娘说到臣妾的心坎上了,我这身子是越发不好了,趁着现在还有精神见见苏小姐。”   顾贵妃以前跟贤妃没什么交情,这次是听说了燕王求亲才是到景和宫来的,没想到贤妃居然是皇后的应声虫,她当即一口回绝,“那孩子胆小得很,端午落水病到现在,我姐姐都不敢让她出屋子,我就更不好让她出来见风了。”   真假侄女的事顾贵妃已经知道了,更不可能让阿福进宫。   顾贵妃话都这么说了,贤妃就道:“那就只有等她身子好些再见了。”她突然的干脆,没有给钱皇后留下插话的机会。   钱皇后心中不快,暗暗看了贤妃一眼。   因着燕王在,钱皇后和顾贵妃没有多留,很快就告辞走了。   剩下燕王和贤妃,贤妃才是叹息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小就有主意,往后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也许是装病久了,就成了真病,贤妃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曾经最看重的东西,现在已经看开了。   燕王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案几上有一盏翠珠端上来的茶,依然原样搁在案几上,没有动过。   贤妃目光落在那盏连盖子都没有打开过的茶,知道燕王对她已经起了疑心。贤妃合上眼,也许她的秘密守不了不多久了。   燕王知道贤妃心中存着事,却也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贤妃谨小慎微惯了,轻声道:“母妃放心。”   “你去吧,不用顾忌我,”贤妃听出来他的坚定,依然没有睁眼,他们做了二十几年母子,燕王想要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然而皇帝不会给他的,只有自己去抢,一步登天或粉身碎骨。   燕王沉默地长揖到底。 第66章   乾清宫大臣们来来往往,当值的宫人、侍卫又人多眼杂, 燕王被罚跪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 他还没有从宫中出来, 燕王府后院的女人们都听说了。   等到再听说燕王是坐在肩舆上回的府,女人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徐氏的盛宠怕是如她那院子里的石榴花, 六月一到就开败了。那位苏家小姐又还待字闺中,王爷内宠之位虚悬, 正是新宠上位的好时候呀。   还有什么比病中送去温香软玉更能博得男人的心呢?   静宜斋难得热闹一次,燕王府闲置的莺莺燕燕们都挤到了赵小意这里来打探消息。   “夫人, 王爷身体有恙,我等心中不安,还望夫人拿出个章程,我们姐妹也能安心,”领头的是个新人, 燕王端午护驾有功,皇帝特别赐给他的美人,名叫柳晗, 年轻貌美自然气盛, 野心勃勃想要把传说中的徐夫人拉下马。   赵小意自是明白柳晗等人的心思, 不过是想让她出首担个责, 是以她温温吞吞地把这种出头的好事推回去给了柳晗, 疑惑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难怪熬成了老女人都出不了头, 柳晗看不上赵小意的怕事, 笑道:“王爷病中,身边只有几个奴婢服侍是不够的,姐姐不如给姐妹们排个次序,我们也好按班排序去服侍王爷。”   若不是赵小意位份最高又掌了半个后宅的权利,让她定名单也算名正言顺,谁耐烦来说服她。外院等闲人不能出去,她们想要去探病,就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小意骇然笑了,连连摇头,“妹妹的意思是好的,只是就算我排了顺次让你们去照顾王爷,王爷也不一定会答应啊。”   “夫人这就不必担心了,既然排了顺次,我等自去等候王爷传唤,至于能不能见到王爷,大家各凭本事罢。”柳晗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胜券在握仿佛就能扶摇直上。她也确实有妄想的本钱,她凸凹有致的身段,难道不比那平板的徐夫人好看?   柳晗曾远远见过一眼在花园中摘花的徐夫人,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那身子能有什么趣味。她本想趁机接近一下徐氏,可恨被花园那些狗眼看人低,只知道巴结徐氏的奴婢拦住了。柳晗见了徐夫人风光,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   现在有机会把徐氏踩在脚底下,柳晗就是跳得最高的那个。   她这话一说出来,就有同样想法的美人儿赞同了,“柳姐姐说的是。”   大家都好久没见着王爷的面了,趁着侍疾的由头,大家也能露个面。就像柳晗说的,大家各凭本事,看王爷见谁。   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赵小意深知其中道理,见众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了柳晗的提议,叹道:“既如此,我就制一份名单罢。”当着众人的面,叫侍女拿来了纸笔。   燕王这次养病看来是用不了多久,赵小意就按着两日定了名单,早中晚一日又分了三个时段,其中大家都默认晚上守夜是最佳时间,个个都想要。赵小意按着位分,把晚上分给了孙侍妾和柳晗。其余人两人一组,平均分配好了。   她不仅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徐夫人的名字也没有添上去,这让某些对分配不满的人说不出挑刺的话来,大家都无宠,按着分位资历排队确实有道理。   柳晗看赵小意没有安排今天晚上的班,默不作声没有提醒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晚上去探病。   六月天黑得晚,柳晗没能等到月上柳梢头,就急急带了自己亲手炖的药膳乌骨鸡汤往外书房去。   此时漫天的红霞还铺红了半边天,书房已经灯火通明了,柳晗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面带微笑地请守门的小太监通禀。   小太监与同伴对视一眼嘻嘻笑,这是今日来的第几波了?都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王爷呢。   “麻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柳晗以为是要钱,很上道地给两个太监塞银子。   收银子两人都很积极主动,快手一捞,衣袖一抖,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就进了袖子。得了钱小太监才正眼看人,“柳侍妾请回罢,王爷有令不见人。”   能给王爷守门的太监,眼光也非同一般的高,自是看不上柳晗这种没有得过宠的小侍妾。   柳晗眼珠子一瞪,给气了个胸梗,她心疼自己的银子,可也知道太监贪财,送出去了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只好勉强笑了,“我担心王爷的身子,特意下厨炖了一锅鸡汤,还请公公帮我把这汤进给王爷。”   “好说,好说,”脸上有点胖的太监笑眯眯地接了,隔着食盒都闻到香了,正好祭了他的五脏庙。   柳晗还想再说几句话,万一王爷突然想要人伺候了呢。就见懒洋洋躺在院子里晒夕阳的大黄狗一个起跳,精神抖擞地冲出来,她害怕地往旁边一让,刚刚还对她要搭不理的两个太监也齐齐换了笑脸,谄媚地躬了身子。   是谁来了?柳晗扭头一看,就看见背着漫天霞光,看不清脸的几个影子正走过来。柳晗眯了眯眼,走得近了,才认出来大狗对着哈哈摇尾巴的是徐夫人。   狗有狗鼻子,亏得这俩个阉人好眼力,背着光老远就认得出人,柳晗酸溜溜地想。   夏日天热,阿福就穿了一件细葛鹅黄夏衫,挑银线纱裙,清清爽爽地素着脸,只有额上的痣和花瓣般的唇是艳的,真个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柳晗有些嫉妒地看着阿福头上一整套羊脂白玉的头面,那么好的成色,她也就在宫里见过贵妃娘娘戴过,真是奢侈。她存了看徐氏是什么品格的心思,站着没有动。   两太监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恭请徐夫人进门。徐夫人终于来了,两太监简直是喜极而泣啊,徐夫人不来,书房的气候都要比别处反常。   阿福临到了门口了,却有些退缩,打从兄长那里知道了燕王并不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她对燕王的情意就像是被挖开了一个水眼的堤坝,刚开始只是漏一线,渐渐那缺口就被冲刷得越来越大,汹涌而出的情意都要把她自己淹没了。   可,她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自己,她喜欢的明明是青梅竹马的宋青河,怎么能移情别恋?每次一想到这,她就头疼,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剖成了两半,并且还是最大的给了燕王……   她真是个不道德的坏女人。阿福很惭愧,觉得还念着宋青河的自己根本配不上燕王对她的好,又因为误会了燕王是凶手,阿福就更不好意思见燕王了。   正好这些天来,她也忙着与顾氏和苏景明写信,跟兄长的信件少些,一天也就三四封,跟母亲写的信就多了,两人一天能写十几封。又还要上课,所以她真的好忙好忙,自然没有时间来外书房见燕王了。   算下来,她已经快十天没有来过外书房了。所以阿福终于再来,不免近乡情更怯,燕王是为了娶她才被罚跪的,她心里还有宋青河,真的是太坏了。   “徐夫人,”柳晗不情不愿地给阿福行了个礼。离近了看,徐氏傻乎乎呆愣愣的,也不知道王爷看中了她什么,难道只看脸?   阿福陷在自己是个坏女人的人设里无法自拔,突然有人冒出来叫她,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个穿着月白薄纱衣裳的陌生美人,阿福顿时呷了一口老醋,瞬间精神了,“我好像没见过你?”   燕王花心大萝卜,静悄悄又往府里抬人了!哼哼,哼哼哼。阿福很不开心。   “王爷端午护驾有功,圣上便把我赐给了王爷,”柳晗语气隐隐炫耀,她可是清白人家出身,又是当今御赐,身份当然不一样。   哦,原来是皇帝给的。阿福少喝了一些醋,矜持道:“我没有听王爷说过有新妹妹,倒是失礼了,回头我再叫人给妹妹送贺礼。”   这就很气人了,小丫头片子有她大么?柳晗微微挺胸,“我这就先谢过夫人了。”虽说后院里默认谁受宠谁地位高就是姐姐,但是让她叫个黄毛丫头做姐姐,她是不服气的。   阿福果然注意到了柳晗薄纱遮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不免多看几眼,她也能长大的,哼。   柳晗自觉扳回一城,晃着一双颤巍巍的高峰,昂着头走了。   呜汪,阿黄忍不住咬着阿福的裙子往里面拖,怎么还不走,它都急了!   “这就走了,不要咬我裙子,”阿福只好顺着阿黄走,没敢硬扯,碎碎念,“我这条裙子也很贵的,你都咬坏我好几条裙子了!”阿黄每次去蒹葭院就喜欢咬她裙子,把她往书房引。她不肯去,裙子自然保不住。   阿黄松开嘴嗷呜嗷呜叫,谁让你不来书房玩!叫完继续咬,主人只想着玩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玩狗了,不高兴了就要搞破坏汪。   “好好好,一会你主人玩完我,我再陪你玩,”阿福随口说完,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燕王。他容色昭昭,青衫朗朗,正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阿福蓦地红了脸。哎哎哎,她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第67章   徐夫人有大才!   王承恩站在燕王身后,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燕王府首席大太监也没忍住笑, 噗地一声漏了气。   哎呀呀,叫你乱说话!阿福低着头找地洞, 恨不得像阿黄一样长了一张毛脸,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脸红了!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还不进来,”燕王嘴角含了笑,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他目光落在阿福红彤彤的耳朵上,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光是听着燕王的声音,她就心跳好快, 一点儿也不争气,阿福咬咬唇, 乖乖地挪到了燕王跟前。   燕王低头就看见她软绒绒的发顶, 小小的一只阿福, 是能够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可爱, 燕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才是对她伸出手。   燕王的手修长纤瘦, 骨节分明, 单是看着就令人十分心动, 阿福却看着他指腹和手心暴露在天光下的薄茧,偷偷想到了这只手抚摸在她皮肤上时, 是怎么样的脸红心跳, 都不好意思握上去了。   “嗯?”燕王疑惑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   阿福浑身一抖, 飞快地抓紧了燕王的手, 像是一只被猎人吓到以后蠢得自投罗网的小兔子。   阿福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显然愉悦到了燕王,他轻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卧房。   不得了了,她越来越不能抵抗他对她的吸引力了。被燕王拉着走了两步,阿福自动自觉把双手交握改成了十指相扣,两人掌心贴着掌心,热乎乎的。   她越来越坏了,阿福对于自己不能坚守道德底线很是忧伤。   进了屋子里,闻到房间里还没有散去的药酒味道,阿福才从被燕王迷得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想起来自己是探病来了,“王爷,你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她声音软糯糯地,目光往燕王的下半身扫。刚才燕王牵着她走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什么不对,但是结结实实跪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阿福恨不得自己有双透视眼,能够直接看到燕王腿上有没有伤了。   即使知道她看的只是他的腿,燕王也觉得有点热,本想要卖个惨,哄得小姑娘心软,然而看她一脸的担忧,恐怕他说个不好,她就要哭出来,顿时心软了,只道:“并没有什么大碍,歇一歇就好了。”   他自认皮糙肉厚,跪一跪并不值当什么,往年在战场上更重的伤都受过,罚跪这点伤并不算什么。   越是轻描淡写说没事,其实事情越严重。阿福一下子红了眼圈,突然发力,一把将燕王按在榻上,她眼中水光闪动,软软道:“我要亲眼看看才放心。”她这会儿又是柔弱小女子了,仿佛刚才推倒了燕王的大力女壮士不是她。   燕王都有些惊讶,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阿福推倒了,跟着就被阿福掀起了衣袍。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积极主动的阿福了,燕王有点想念,安安稳稳的坐着没有动。   阿福为了检查腿方便,干脆跪坐在了地上。   燕王回来后换了衣裳,里面穿的是裤腿宽松的白绸裤子,阿福小心翼翼地卷起了燕王的裤腿,很容易就推到膝盖上去了。看到燕王膝上一片青紫瘀痕,阿福强忍了许久的眼泪顿时断线珠子一样滚下来。   “只是看着厉害,揉过药酒已经无事了,”燕王叫她哭得手忙脚乱,上回她被冤枉关在静园,都没有这回哭得凶。   阿福低着头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泪,才是仰起脸问燕王:“为了我值得吗?”她值得他为她罚跪,为她惹怒了皇帝?   燕王没想到阿福突然这么问,他抚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笑起来,“阿福是我的心尖尖啊。”   为了自己的心尖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讨厌,这么正经的问题,突然给她说起情话来了。阿福眼泪还挂在眼角,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她可是心尖尖呢,心上最柔软娇贵的那一块儿!   在阿福的强烈要求下,燕王只得答应让她再给他上一次药。   用的药膏还是阿福自己带来的。燕王一看那个眼熟的药盒子,下腹一热,喉咙也觉得干渴起来,沉声道:“用不着这个,用药酒就可以了。”   阿福听他声音有些低哑的样子,抬头一看,就对上了他灼热地看着她的目光。阿福顿时打了个激灵,磕磕绊绊地说:“这、这盒药是新的!”才不是她用过的!他有时候把她腿撞肿了,用这种药膏涂一个晚上就好了,她才会想到跟刘良医要一盒新的药膏来用的。   但是看着这个药膏,就很容易让人想到某些需要和谐的事情啊。   燕王没忍住,耍了个流/氓,“阿福,一会儿我们怎么玩?”   玩什么?阿福没跟上燕王跳脱的思路,傻乎乎地看着燕王。   “有人说等我玩完了她,她再陪阿黄玩,你说,本王该怎么玩某人?”燕王一脸严肃正经地问阿福。若是只看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国家大事呢。   阿福又成了颗熟透的小樱桃,红扑扑水灵灵,让人想要咬一口。她低着头,半晌羞答答地道:“王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些日子她是没来书房,但燕王就没少去过她的蒹葭院,闺房之乐怎么玩,还有谁能比他花样多?   燕王没想到阿福今日居然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毕竟中毒以后,阿福的日常人设就是“就算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的被恶霸霸占的柔弱美人。   突然得到这么大的惊喜,燕王默默念了几声佛,一本正经地提出了玩法:“一会儿你给我念念书罢。”她这么配合,他很怕他克制不住自己。   想到那次的“滴露牡丹开”阿福红着脸点了头。   半个时辰后,阿福念着拗口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趴在小方桌上睡着了。   院子里,阿黄从站着等,到蹲着等,再到趴着等,整只狗都凉透了。天上月亮像个被咬了一半的饺子,它仰头狼嚎了一声,嗷呜,又是骗狗的汪。   ————————————   阿福回苏家的时候是她生辰的前一日,初五。   临走,燕王陪她提前吃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一根面条就是一碗,阿福以前吃过的只是一个小碗,一会儿就能吃完。结果燕王府的长寿面格外的长,端上来就是个海碗。阿福看到都吓了一跳,这王府的厨子也太厉害了!   然而望着燕王认真看着她的眼神,即使他只是默默看着她不说话,她也不能说自己吃不完,只有拿起筷子努力吃面。   面条意外的有劲道,味道却不是很惊艳,不像是燕王府大厨的水平。阿福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看燕王脸色,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这碗面,莫非是燕王亲手给她做的?   那就更要努力吃了!   但是这碗巨长的面实在是太多了,又要当心不能咬断了,阿福很努力地吃了半天,才吃掉了一半。   “长寿面不能咬断。”燕王突然很认真地对阿福说。   阿福小心点头,怕弄断了长寿面,她都不敢大动作。   就见燕王拿起了筷子,极其自然地把筷子伸进阿福的碗里,挑出了长寿面的尾巴,施施然放进了自己嘴里。   第一次知道长寿面还有这种吃法!阿福眼睛都瞪圆了,一会儿吃到最后,岂不是要嘴对着嘴。   剩下的面条,阿福是红着脸吃完的,最后也果真是嘴对着嘴了,两人认真交流了一下这碗长寿面的味道。   “这面如何?”交流结束后,燕王意味深长地抚摸着阿福桃花一样娇艳的脸。   “还,还不错,”阿福气喘吁吁,“就是吃得有点累。”   这回答把燕王逗笑了。   阿福离开的时候,燕王坐在书房里,没有送她,他怕舍不得。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阿福趁着朦胧的天色,随着燕王府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了燕王府,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为免引人注目,苏景明也没有亲自来接,来的是个穿着灰衣,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燕王府这边的暗卫并不敢小瞧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客气地抱拳打了招呼。此人是个高手,难怪苏家敢让他一个人赶了车来接人。   中年男人自称姓顾,叫顾二,看阿福犹如看自家晚辈,“小姐,马车简陋,还请你忍耐一下。”   “多谢顾伯伯来接我,”阿福甜甜地笑,娘亲信里说过这位顾伯伯,他家原是顾家家仆,后来被顾家家主放出去自立门户,据说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声,后来顾家遭难,他们家又派了人回来帮衬,顾二就以仆人的名义留在了顾氏身边保护她。   当年梁军进京,京郊有匪徒趁机作乱,就是顾二救了顾氏。同时顾二和苏景明虽然没有正经拜师,也有师徒之谊。   所以苏家请他来接阿福、当马夫,真的是很隆重了。阿福心里头暖暖的,笑容也越发的甜。   顾二自家养的是两个臭小子,苏景明也是个硬邦邦的汉子,顾二哪见过阿福这样软绵绵甜滋滋的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看小姑娘踩着板凳上马车,都小心翼翼在旁边护着,就怕摔了。   阿福刚坐稳,就被顾二塞了一堆点心瓜果还有夹杂在其中的见面礼,一块和田美玉雕的喜上眉梢玉佩。   “食盒里的是夫人给小姐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在合意斋随便买了点,”顾二声音爽朗,扬鞭赶车。   “谢谢顾伯伯,我都喜欢的,”阿福没有拒绝顾二的好意,收了玉佩,认真拆封点心盒子和点心包裹。   她娘给她准备的是静安寺的茶果、如意饼、水晶糕,怕她口渴,还很贴心的装了一个银瓶的玫瑰花露。顾二买的点心就很杂,甜的咸的酥脆的都有,还有瓜子炒货。这么一大堆东西,她吃到后天也吃不完!   马车声轱辘轱辘,离开燕王府越来越远,她从不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满怀希望,她会有疼爱她的娘亲、兄长,还会有光明正大嫁给燕王的机会,她怎么会这么幸运呢? 第68章   今日苏家的别庄忽然热闹起来, 处处都张灯结彩,就连掬霞居也不例外, 被人挂了几个大红灯笼, 红儿绿儿从外面领了几个红封回来,高兴的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苏景如躲掉了几天的药,精神渐渐好了起来, 听见外头的热闹, 她没忍住,推开窗问:“庄子上是有什么好事?”   吓死人了, 痨病鬼怎么突然精神了?要不是青天白日的,痨病鬼那张青白削瘦的脸, 就能吓死个人。红儿被吓了一跳, 没好气道:“明日是小姐的生辰,夫人给各处派赏钱呢。”   “今天厨房还有加菜, ”绿儿跟着道, 她一脸的高兴, “若是小姐日日过生日就好了。”   “想得美呢, ”红儿笑着去打绿儿, 两人闹做一团, 都忘了还站在窗子前的苏景如。   她被关在这里,苏家还有什么小姐?苏景如脸色灰败,她早该想到的, 既然那朱公子就是燕王, 苏家迟早能找到真正阿福。   她已经没有用了, 苏景如拔下手上的金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难怪她发出了几次求救信,皇长孙都没有回应,原来是放弃她了。可她还不想死!苏景如忽然想起了阿福,她那么心软,见到她现在这模样,一定会给她求情的。   苏景如眼中放出光来。她被挪到耳房来的时候,随身的箱笼也被搬过来了,苏景如打开了那只寒酸的,她带进府的小箱笼,从衣裳最底下找到了装着阿福送给她的翡翠镯子的小盒子。   还好这镯子还在,苏景如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把镯子拿在手里。   ————————   阿福坐着马车从后门进了别庄。   刚下车,就被来接女儿的顾氏搂住了,连声儿问:“坐车过来累不累,车上热不热,饿不饿,我给你准备的点心吃了么?”   阿福都要招架不住了,连连点头,“顾伯伯驾车特别稳,我一点也不累,车上还有冰也不热,点心我都吃了,玫瑰花露特别好喝!”阿福记着顾氏给她写的信里有说到自己亲手摘了玫瑰做的花露,特意把玫瑰花露说出来让顾氏开心。   “喜欢就好,娘那里还有好几瓶,”顾氏果然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女儿就是贴心,儿子什么的硬邦邦的一点也不会哄娘开心。   阿福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虽然信里已经认了娘,但她这会儿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喊出口。   就算阿福没有开口叫娘,顾氏已经很开心了,,她爱极了她唇边的小梨涡,光是看着心里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她稀罕地摸了摸阿福的梨涡,她家阿福小时候可胖了,手脚圆滚滚的像是白白胖胖的藕节一样,脸上更是肉嘟嘟的,把梨涡都挤没了。   好像谁都喜欢戳戳她的小梨涡,阿福甜甜地笑,唇边的梨涡更深了些。她注意到挺拔地站在顾氏身后的苏景明,兄长的目光也是春日一般的温暖。   终于从热爱讨价还价的燕王那里把妹妹接回来了,苏景明难得露出了笑模样,就算燕王臭不要脸先行闹了一出乾清宫罚跪,导致妹妹的婚事彻底被绑在了燕王身上,他这会儿也只顾着高兴了,温言道:“回来就好。”   阿福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水意,有娘有兄长的感觉真好。   顾氏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喜气洋洋地向顾二道了谢,“劳烦顾二哥跑一趟了。”   “恭喜夫人找回小姐,”顾二同样很高兴,当年顾家突然获罪被满门抄斩,他们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顾家已经没了,他辗转找到随着苏治嘉在扬州任上的顾家大小姐,却正好遇到大小姐丢了女儿,双重打击下病得神志不清了。还是当年只有九岁的苏景明接待了他,他自此留在了苏家。   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苏景明心有所感,目光落在了顾二身上。既像师徒又似叔侄的二人对视一眼,就有了默契。   “来,我们回家了,”顾氏辞别了顾二,喜欢地拉住了阿福的手,一路上就没有松开过。   苏景明悠闲地跟在母女俩身后,听顾氏一路上不停地给阿福介绍庄子上的风景,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浑然不知自己这脸绽春花的模样吓到了多少人。   顾氏舍不得让阿福一个人住到别的院子去,她住的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就把原本自己住的后院收拾出来给阿福住了。   阿福被顾氏牵进去,就吓到了,这屋子未免也太富丽堂皇了,头顶的八角琉璃宫灯,地上的镶金线青色地毯,一水儿的紫檀螺钿家具,放着比阿福还要高的落地水晶镜子,最稀罕的是卧房里居然有一整套的牙雕妆奁,日光透过零花窗格上的银红烟笼纱,落在妆台上,细腻美丽的光彩映得满室生辉。   小声说,这套牙雕比她在蒹葭院那个还要精致奢侈,那个还用了黄花梨,这一套竟然全是洁白的牙雕。阿福都被这大手笔震撼到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屋子,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顾氏唯一满意,觉得配得上女儿的就是那一套牙雕妆奁,其他的都是老物件了,款式花色也许都不时兴了。   “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阿福连连摇头,“这样的屋子,就算是仙女儿来住都挑不出毛病。”娘亲给她写的信里有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摆设,她怕麻烦就回复说自己什么都不挑,早知道就说喜欢简单素净了,也不知道娘亲为了布置这间屋子,花了多少钱。阿福光是站在地毯上就觉得自己脚下踩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阿福可心疼了。   “我就知道你喜欢,”顾氏有些得意,她的女儿跟她一样有品位,这些东西都是她亲自挑的呢。顾家没有没落之前是前朝世家,顾氏自己的嫁妆就十分丰厚,就连这庄子都是她当年的陪嫁,为了给阿福布置房间,她的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看过屋子,顾氏又把拨来服侍阿福的两个大丫鬟叫了来。   阿福在燕王府这么久,已经被翠眉培养出了一点上位者的风范,端端正正地坐在顾氏身边,面带微笑地受了礼。   能在别庄伺候的都是签了死契,忠心耿耿的人,不然长兴伯之女流落在外的消息,早八百年前就传开了,至今京城的绝大部分人家都只知道长兴伯夫人常年带着女儿在别庄养病,就连长兴伯夫府上也只以为夫人小姐在庄子上休养。   顾氏拨来服侍阿福的就是她自己的丫鬟,暂时没有从外面新进人。   “小姐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是你们两个服侍了,”顾氏很不放心地交代,“若敢不当心,再让柳妈妈教教规矩。”   柳妈妈是顾氏身边以严厉震慑后院的管事妈妈,丫鬟们谁都怕被柳妈妈教规矩,两个忙表忠心,叩首道:“夫人放心,奴婢们定会好生服侍小姐的。”又齐声给阿福见礼。   “起来罢,”阿福微微颔首,她不自觉模仿了燕王的神态,不过燕王是自带矜贵威仪,她丰满起来的包子脸做出来就有点假装大人的可爱。   顾氏瞧得暗暗点头,她女儿真棒,像个小公主!   俩个丫鬟规矩地站到一旁,她们是见过之前那个假小姐的,现在看了端正坐在椅子上的真小姐,才知道为什么夫人原来就对那个假小姐不冷不热的,真小姐年纪虽小,端庄坐着就很有几分夫人的风采了,所以那个一脸精明的假小姐暴露了并不稀奇。   “一会儿就该传膳了,阿福想吃什么?”顾氏现在就是个女儿奴,万事以女儿为先。   阿福其实不饿,她在车上吃了好多点心,但她想到娘亲为了等她,肯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就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肚子里的馋虫就叫了,不如我下厨,母亲尝尝我的手艺可好?”   阿福说了这么多话,顾氏的心思却全被阿福夹在话里的母亲两个字占去了,嘴唇微颤,期待地看着阿福道:“阿福,你刚才说了什么?”   阿福有些害羞,还是鼓起勇气把那两个字说出了口,“母亲可要试试我的手艺?”近乡情更怯,她早在信里叫上了娘,当着面却很不好意思喊出口,总觉得不真实,叫了母亲,她就已经害羞得脸都红了。   顾氏再听了母亲这个称呼,尽管阿福还没有敞开心扉叫娘,她已经足够欢喜,笑道,“好好好。”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阿福说的是要下厨,顾氏想着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舍不得叫阿福去吃这个苦了,连忙反口,“你想吃荷花,叫厨房做就是了,厨房里油烟大,熏人得紧。”她家阿福是个多贴心的好孩子呀,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她怎么舍得让她被烟火熏。   “母亲,”母亲这称呼是越叫越顺口了,阿福摇着顾氏的袖子,小小地撒了个娇,“母亲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被女儿的小手扯袖子,顾氏一颗心都化了,哪还舍得拒绝她,晕忽忽地答应了,“那你可要当心,若是伤到了,以后就别想下厨了。”   “母亲放心,”阿福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她身无长物,只有努力尽孝,才能报答对她这么好的娘亲啊。 第69章   六月的荷花别样红。   阿福坐上了采荷的莲舟, 荷叶高高过人头,大朵的荷花就开在脸畔, 粉的红的白的, 尽态极妍,像是要比美。   两丫鬟,豆蔻趁着一把描了荷花的纸伞站在阿福身后, 云香就站在阿福身边, 她眼疾手快赶走了一只飞过来的蜜蜂,护着阿福道:“小姐当心, 庄子上的佃户养了蜂蜜,这时节好多蜜蜂都飞进来采花。”   “庄子里的花开得这么好, 那岂不是有很多花蜜吃?”阿福笑道。   “是呢, 夫人最喜欢陈家的荷花蜜,他家蜜蜂养得精心, 也不会给蜜蜂吃糖水, ”云香看小姐这么和善, 也有意对她示好。   阿福心中一动, 打算一会儿做个软炸荷花, 浇上蜂蜜。她左瞧瞧右看看, 终于挑中了一朵盛开的白荷花,折下来递给云香,意思是让她抱花。   不怕主子难伺候, 就怕主子不让你伺候, 云香和豆蔻都高兴起来, 她们心知等到夫人小姐回了长兴伯府,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为了保密,就该在庄子上养老了,只盼着夫人看在她们勤恳的份上,给她们指个好人家。   看云香和豆蔻这么高兴,阿福也欢喜,临别前翠眉特别不放心她,就怕她到了苏家被刁奴欺负了,又是教她如何立威,又是叫她要记得给个甜头,恩威并施才好收复人。阿福都照着做了,觉得自己真是好厉害,等翠眉见到她一定会刮目相看的。   红儿袖子里揣着那个被她捂得发烫的翡翠镯子,躲躲闪闪地来到了荷花池畔。她收了痨病鬼的好处,答应她来找小姐,幸好路上就听见有人说起小姐在荷花池,她就急忙摸过来了。   然这荷花极其茂盛,一眼望去,都看不见人,红儿张望了半晌,终于看见一个小船从荷花丛中出来,她惊喜地往船上看去,就被惊到了,小姐居然天仙儿一样的好看,比那个痨病鬼好看多了!   痨病鬼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与小姐长得像,哪里像了,除了那个红痣像一点,痨病鬼哪有小姐好看。红儿羡慕地看着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身上穿的是缎子呢,头上还有金钗子,真好看。   红儿想到苏景如许诺的,会在小姐跟前给她求个出路,那她想去小姐跟前服侍,也是可以的吧。红儿畅想着自己成为小姐贴身丫鬟后的风光,胆气儿顿时足了,一看小姐下了船,急忙追了过去。   “小姐,表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个东西,还让奴婢给你带了一句话,”红儿拦在了前头,手上举着那只翡翠镯子。   云香和豆蔻都认出来了,掬霞居的人怎么撞到小姐跟前了。云香眉头一皱,喝到:“没规矩,还不站到一边去。”   阿福已经看见了红儿拿着的镯子,她摆摆手,示意云香不要赶人,问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丫鬟道:“把镯子拿给我看看。”   果然像痨病鬼说的,她跟小姐有交情。红儿心中一喜,忙递上了镯子。   翡翠镯子虽相似,但每个镯子都有不同的纹路,阿福记得她分给阿芙的另外一只镯子就是有一条如玉带的纹路。阿福握紧了手里的镯子,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她让你带了什么话?”   “表小说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红儿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阿福听懂了,这是她们的名字。果真是阿芙。阿福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见她的。”   她们之间总该堂堂正正地做个了结了。   荷花池旁的观景楼上,蒋新方稀奇地看着苏景明,“你不拦着?”   指挥使有多在乎这个妹妹,从指挥使送出去的厚厚的信件就知道了,难得指挥使都变成话痨了。所以指挥使竟然放手让小姐去见那个冒牌货,蒋新方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那个冒牌货可是个能狠下心的人,要是把小姐欺负哭了怎么办?   “不用,”苏景明亲眼看着阿福抱着三朵花平平安安地回正院去了,放下心道,“让她历练一下。”燕王志在大位,历来后宫就是争斗得最厉害的地方,阿福早些见见这些阴暗手段也是有好处的。苏景明一边心疼,一边还要放手让她去历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吧,苏景明背着手下楼,阿福要下厨,他还是去看看吧,厨房多危险。   “您去哪?”蒋新方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景明突然就走,十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还在讨论让小姐见冒牌货的事吗?   苏景明头也不回:“厨房。”   蒋新方跟上了苏景明的思路,顿时目瞪口呆,指挥使原来是这么复杂多变的么?刚才还说要放手让小姐历练,这会儿厨房都不放心要跟着去了。   正院的小厨房材料都很齐全,都知道小姐要来下厨,厨娘们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色食材都准备好了。   阿福在厨房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刚把新鲜摘来的花瓣荷叶洗干净,一抬头就看见了神色严肃的苏景明。   苏景明这模样跟她记忆里的威严大官儿对上号了,浑身充满我位高权重气质的苏景明站在厨房里不仅格格不入,他高大的身材和凛然气质,还给她的心里造成了极大压力。   阿福试探地问:“兄长,你怎么来了?”   猝不及防就被阿福叫了兄长,苏景明耳朵微微一红,沉声道:“我来帮忙。”阿福叫他了,好开心,要绷住,不要露齿大笑,不好看。   “那兄长就帮我剁一下排骨吧,我拿不动刀,”阿福察觉到苏景明释放的善意,笑着使唤他。   “好,”苏景明眉目舒展,被妹妹使唤甘之如饴,不就是剁排骨么,妹妹没有力气没关系,他能把排骨剁成渣。   站在案板前,原本负责剁排骨的厨娘摸摸往旁边站了站,假装自己刚才只是在看排骨长什么样。   苏景明一看砧板上的排骨,只有瘦瘦长长的两根,他心道这点骨头不够表现的,随手拿起了刀,在手上耍了个刀花。   一直留心公子,怕公子不会切菜的厨娘看见那刚磨过的刀在苏景明手上耍出花儿来了,担心地叫了一声。   阿福扭头一看,正巧看见苏景明把刀耍成了一片白光,她不像厨娘那么一惊一乍,她可是见过燕王舞剑的,深知套路,于是目光赞叹地看着苏景明,惊叹道:“好好看!”   苏景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想要在妹妹跟前露一手,他念头一转,挥刀向排骨,但见刀光似练,就听一片整齐和谐的剁剁声。   阿福都没来得及阻止,苏景明已经收刀,拂袖,深藏功与名了。   砧板上只剩下一堆含着骨头渣子的肉沫,粉**白的。   要是阿黄在还可以给阿黄搓个肉丸子,阿福可惜地看了一眼排骨残渣,拍拍手道:“好厉害!”   苏景明微微蹙眉,阿福那个可惜的眼神他捕捉到了,他是不是剁错了?极少犯错的苏世子不自在地搓搓手,“还有什么要剁的?”   “兄长再剁一份肉泥吧,”阿福示意另一个厨娘把她手上的大鱼交出去。   厨娘可惜地把鱼拿到了苏景明跟前,很怕又看到一份鱼刺肉泥。   “是要剔了刺,才剁成泥?”苏景明这回很谨慎地问了厨娘,得到指点才下手。   荷花鱼丸不用改了,阿福很满意,把原本准备做的荷叶糯米排骨改成了荷叶糯米鸡。   在苏景明的帮助下,阿福的午饭做得很快,最后上桌的就是一只荷叶糯米鸡、一份荷花鱼丸汤、浇了蜂蜜水的软炸荷花、荷叶粥、荷花八宝鸭、清炒藕片和嫩荷叶梗炒虾仁。   阿福每道菜都精心选了装盘的碗碟,又装饰了花瓣和裁剪后的荷叶,个个都赏心悦目。   顾氏看着这一桌菜,忍不住把阿福抱在了怀里,她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练出这么好的厨艺?   “我好好儿的一点也没有弄伤自己,”阿福举着手给顾氏看,“刀子都是哥哥动的。”   竟然还要动刀?顾氏心头一紧,“往后不许下厨了!”   好吧,阿福点头,她其实更喜欢吃。大不了以后偷偷下。 第70章   午饭过后, 顾氏精神渐短,她拉着阿福的手,上一刻还说着话, 下一刻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手还紧紧握着阿福的手,就像怕失而复得的女儿跑了。   母亲就这样在椅子睡着, 醒来会很不舒服的。阿福求助地望望苏景明,这该怎么办?她不敢动,怕惊醒了顾氏。   苏景明早习以为常,他走过来先帮阿福把她的手从顾氏手里拿出来,不想顾氏抓得紧, 被苏景明的动作惊动到了, 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见此, 阿福赶紧摇头, 表示就这样让顾氏握着,不要分开了。   苏景明没有听阿福的意见,沉默而温柔地把两人的手分开了,没有再惊动道顾氏, 这才是抱起了睡在椅子上的顾氏,把她送回了房间。   待顾氏屋子里的丫鬟们安顿好顾氏, 放下了床上的帐子, 兄妹俩才一齐出了门。   “兄长, 母亲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到了院子里, 没有了顾忌, 阿福就担心的问了起来。   “你随我来,”苏景明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带着阿福穿过一旁的月洞门,去了旁边与正院相连的西跨院。   西跨院有个宽敞的院子,庭中一株茂盛的女贞正开着细小白花,满院子就都是女贞的清淡香气。   阿福看到院子里架着一个高高的秋千架,屋檐底下还有一辆小孩子的学步车,学步车上挂着一串漂亮的金铃铛,微风吹来还会丁丁冬冬地响。旁边地上还滚着几个颜色鲜艳的蹴鞠球,就像是谁家的小孩刚刚玩过,没有收起来。   但阿福知道苏家现在是没有年幼的小孩子的,那么这个院子是谁的呢?她若有所感,紧张地抓了抓袖子。   苏景明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温和地伸出手来。   兄长的手看起来很有力度,跟燕王的手好像,阿福微微吸气,勇敢地握了上去。苏景明立刻收紧了手掌,把她娇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了。   分别多年的兄妹第一次这般亲近,阿福心头发热,悄悄低了头偷笑。而苏景明则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牵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慢慢往在院子里走。   “这个院子是母亲病重的时候布置的。”苏景明缓缓说道,“你外祖家是前朝世家,家中出过三个丞相,十几个三品大员,门生故旧遍及朝野。”   阿福认真听着,沉默地抿了唇,外祖家可能已经不在了,不然母亲和兄长给她写的信里,不可能不提到外祖家。   顾家出事的时候,苏景明已经八、九岁了,他是博学多才的二舅舅捏着他的手,为他启蒙的,他学的第一本书就是顾家的家训。过了这么多年,说起来顾家的事,苏景明还是无法从当年的悲痛里走出来,“前朝昏帝登基以后,昏庸无道,指使太监侵贪河工银,大修后宫,大舅舅因此直言进谏,惹怒了昏帝,将大舅舅下狱,最后却把贪污河工银的罪名栽赃到了大舅舅头上,判了顾家男丁抄斩,女眷罚没为奴。”昏帝怕事情生变,几乎是罪名刚定就抄了顾家,当时顾家的姻亲们都没反应过来,顾家就没了。   尽管知道外祖家可能不好,听见这个结局,阿福还是难过地红了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坏的皇帝呢?还好坏皇帝被王爷他们家赶走了。   对前朝,苏景明是一点好感也无,至于顾家的前朝至交,不是同样被昏帝抄了,就是明哲保身,混到现在已经没落了的,没有必要给妹妹介绍了。   沉默了片刻,苏景明拍拍阿福的头,才继续给她讲过去的事情。   “顾家出事的时候,母亲正随着父亲在金陵任上,你刚好满了周岁,家中刚为你抓过周,下午就接到了噩耗,”苏景明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接到消息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祖母就嚷起来阿福是个破门的灾星,他无意为那个恶毒的老太太隐瞒她做的恶事,“祖母听信旁人谗言,认为你八字硬克她,趁母亲生病精力不济,指使奴婢把你偷走扔掉了。”   原来她是这样丢的。阿福抿着唇,倒也不很伤心,若非小时候的遭遇,她怎么能遇上燕王呢?只是想到自己被迫与母亲兄长分离十多年,对那个还未见面的祖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我们找了你许久,都没有找到,幸好有人捡了你,”苏景明摸摸阿福的头,他想起乱葬岗上看到的惨状,万分庆幸阿福遇到了好心人,把她捡了回去。   “奶奶对我很好的,”阿福点了点头,奶奶对她可好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狠心扔掉亲生孙女的祖母。   苏景明和燕王交流过后,也知道了阿福是被她养父母卖掉的,但看她说起奶奶,眼睛里都是怀念,说明那位老人对她还是好的,苏景明心中感激,若是老人长寿,他们把阿福的奶奶接来就好了。   “母亲本就体弱,你丢了以后受不住大病了一场,等到她渐渐好了,我们才发现了不对,”苏景明把阿福拉进了屋子。   阿福一进去就看到挂满了堂屋墙壁的画像。   “这是?”阿福眨眨眼睛,她看到满屋子都是一个额上长着红痣的小姑娘的画像,从爬在地上还是个小娃娃模样的、到两三岁刚会走路的胖娃娃,到五六岁的小童子再到最近的一副拈花少女,看完这些画,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姑娘。   都是她啊,阿福心里酸酸胀胀的,原来她是被人这般记挂着的。   “是母亲病中画的画像,”苏景明看着最后那一幅拈花美人图,“这些年,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会以为你还在身边,她每年都给你画了新的画像,一年年做了新的衣裳,假装你还在。”   阿福看着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像,眼睛都被泪水弄得模糊了。   苏景明取出一张干净的白色绸帕温柔地为阿福擦眼泪,他低声道:“哥哥认错了人,把假的带回了家,阿福你会原谅哥哥吗?”   怎么可能不原谅,阿福坚定地点头,像只红眼睛的兔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道:“都是坏人太狡猾,但坏人就算再狡猾,也还是让哥哥发现了我呀。”   所以哥哥还是最厉害的!阿福的眼睛会说话一样闪闪发光。   妹妹太可爱,苏景明把持不住,捏了捏妹妹软绵绵的小脸蛋。跟记忆里的白胖胖娃娃一样好捏啊。   阿福蓦然红了脸,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怎么可以把她当小娃娃一样捏!   咳咳,苏景明收回手摸了摸鼻子,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太出格了,妹妹已经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样捏脸蛋了,好可惜。   兄妹俩在跨院里看了一下午这些年顾氏给女儿攒下的家底儿,其中还有每年苏景明准备的生日礼物和随手给妹妹买的首饰玩物,阿福是一天就收够了十一年的礼,顿时成了个大富婆。   等到阿福从跨院出来,头上已经戴着苏景明送的点翠凤凰簪子,手上戴着一串顾氏准备的金丝手镯,脖子上套了个嵌宝璎珞金项圈,腰间挂着流珠玉佩,一身珠光宝气的。   苏景明这个从没有跨过女孩子好看的汉子,收刮满肚墨水,最后也只会干巴巴说,“妹妹真好看!”尤其是戴着他送的东西就更好看了。   阿福喜滋滋地笑开了花,难怪大家都喜欢被人夸呢,她还要给母亲看!小鸟儿一样的阿福飞进了顾氏的屋子。   顾氏刚起来,听丫鬟说兄妹俩去了西跨院,顾氏面上还带着微笑,心里已经因为觉得羞耻,想要去消灭自己犯病的痕迹了。   等到阿福轻快地飞进来,顾氏认出在阿福胸前叮铃作响的项圈是阿福八岁那年,她亲手画了花样请了匠人打的,又看到阿福戴着簪子是苏景明花了三个月的俸禄买了送给妹妹的乞巧节礼物……   顾氏一颗心就像泡进了蜜罐子里,又软又甜,觉得自己病了这一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阿福回来就有好首饰戴了。她的女儿真是漂亮可爱。   阿福跑进屋子,放慢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顾氏跟前,俏声道:“娘,女儿回来了!”   她一语双关,她真的回家来了。   顾氏听明白她的意思,又哭又笑地搂住了阿福,“娘的阿福回家了。”   “娘,”阿福抱着顾氏的腰,撒娇地蹭了蹭,娘亲的怀抱真香。   苏景明看那抱作一团的母女俩也笑了,提醒道:“母亲,父亲已经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了。”   原来苏治嘉上午的时候就来了,顾氏心里还有怨气,没有让他进庄子见女儿。   苏治嘉就老老实实站在别庄门口晒了一中午的太阳,没有中暑,全是因为在别庄门口晒习惯了。   女儿回来了,顾氏对丈夫的怨气就没有那么大了,她头一回松了口,“让他明天再来。”   “明天,你也见见你父亲吧,”顾氏一叹,苏治嘉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同样记挂了女儿这么多年,然而每当想到那个还在长兴伯府作威作福的老太婆,顾氏就很难心平气和。   她的父亲就是那天见到的那个和善的中年男人吧,周老先生最喜欢的制墨大家。阿福乖巧地点了头。   夜里,母女俩躺在了一张床上。   顾氏心满意足地搂着女儿,“我的女儿长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比她画的画美多了,顾氏决定重新给女儿画几张漂漂亮亮的画。   阿福想到顾氏给她画的画,心里暖洋洋的。   顾氏摸着阿福的长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借着帐子上挂着的夜明珠的珠光看了看阿福的领口。   粉色寝衣下是雪白柔腻的肌肤,白玉无瑕。顾氏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想起静安寺中在阿福身上看到的痕迹就觉得心塞,若是女儿嫁了个青年才俊还好,偏生是燕王。   年纪比景明还大不说,前头死了一个王妃,还留下个六岁的女儿,这样的条件,她根本看不上!   但是女儿都是人家的了,顾氏不喜欢也没有什么办法,她深深叹气。   “娘,怎么了?”阿福靠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觉得好舒服,就听她娘一阵一阵地叹气,不由担心起来。   顾氏担忧地伸手摸了摸阿福的肚子,有点小软肉,手感好极了,顾氏不由多摸了几下才是问:“你最近身上可还好?”看她吃饭那么香,还饿得快,顾氏唯恐阿福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娃娃。   “好呀,”阿福还以为顾氏是怕她吃多了积食,毕竟晚饭她吃得有点多,还吃了一份点心加餐,阿福微微红了脸,“就是有点饿得快。”所以绝对不会积食的!   顾氏听了更忧心忡忡了,“你和燕王那个多不多?”   哪个?阿福没有听懂。   “就是他晚上欺负你的时候多不多?”顾氏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已经做好了喜当外婆的准备。   阿福这回听明白了,瞬间脸都红透了,她点点头。昨晚才欺负了她,让她念经,哼!阿福想着今早在小包子看到的印子,又偷偷亲她!   完了完了,她年纪轻轻就要当外婆了。顾氏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第71章   昨晚阿福跟顾氏说了好久的私房话, 睡得有些晚了,次日早上,阿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   头一天就睡了个懒觉, 阿福很不好意思。   顾氏却想歪了,能吃嗜睡,很明显的孕期症状啊。本来她给阿福准备的生辰穿的裙子是束腰的款式, 想到当外婆的可能性,顾氏怕束腰裙子对孩子不好,就换了一条高腰齐胸裙子给阿福。   鹅黄窄袖纱衣,杨妃色齐胸襦裙,再挽上一条柳色的长披帛, 阿福往落地水晶镜子照了照, 眼睛就弯了起来, 觉得自己像古画上的仕女一样好看。   吾家有女初长成, 顾氏暂时忘记了女儿肚子里可能揣了个娃娃的坏消息,亲手给阿福梳了个长发垂肩的小结鬟望仙髻,这是未嫁少女的发式,梳好以后顾氏还用玉钗拨了些碎发下来给阿福弄了个薄薄的刘海儿。   她的乖女儿还是梳着少女的头发好看, 顾氏一点也不想想起女儿已经为人妇的事实。   阿福没有体会到顾氏复杂的心思,她就单纯的觉得这样的装扮真好看呢, 她欢喜地摇了摇顾氏的袖子, “娘, 让女儿也给你梳个头吧?我可会梳头了。”投桃报李, 她也给娘亲梳个头好了。   女儿要给她梳头了!顾氏高兴得很, 马上就答应了,“好好好。”就算女儿不会梳头,随便给她扎个头发,她都是高兴的。   在梳妆打扮上头阿福确实没有吹牛,因顾氏是典型的鹅蛋脸,梳露额头的高髻会格外的典雅大气,她就给顾氏梳了个百合髻,见妆台上的水晶瓶里擦着一束洁白的小茉莉花,阿福还摘了几朵花梳在百合髻里,这样既不会因为花戴在外面发黄了影响美观,又能让发髻看起来更加蓬松如云,还能闻到茉莉的清香。   最后再挑了几支金镶玉的花钿点缀了,侧插一支明珠步摇。   “娘喜欢吗?”阿福怕自己不知道顾氏的喜好,给她梳坏了。   顾氏乐得合不拢嘴,“阿福巧手给娘装扮了这一下,仿佛年轻了十岁。”   “娘给我梳的头发才是像小仙女一样呢,”阿福因为得到顾氏的夸奖,脸蛋微微发红,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有小星星。   “那是因为我们阿福本来就是小仙女啊,”顾氏夸起自己女儿来一点不心虚,底气十足。   阿福笑得嘴角的梨涡更深了,“因为我长得像娘。”   真是甜。顾氏觉得今天喝药都不用配蜜饯了。   互夸母女二人终于梳妆打扮好出来,厅堂里苏治嘉和苏景明父子俩都喝了三轮茶了。   终于听到后堂传来环佩声,父子俩齐齐起身张望。   先出来的是穿着绣团花牡丹素纱衣、银丝挑线裙子的顾氏,阿福给她画了个娇艳的桃花妆,还很调皮地在顾氏额头点了一颗小巧红痣。被顾氏拉着手出来的是一身粉嫩的阿福,娇滴滴的像是一朵含苞吐蕊的粉荷花。   母女俩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双姐妹花。   苏治嘉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颤抖着唇喊了声:“阿福。”他第一声没敢喊顾氏,怕顾氏不理他。   顾氏大度地推推阿福。   “父亲,”阿福走上前想要跪下。   苏治嘉在顾氏杀人的目光送过来之前,赶紧扶住了跪下去的阿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他眼眶也有些发红,还好把真的女儿找回来了,若是让那个假的占了阿福的身份,恐怕他一辈子也等不到妻子原谅他的那天了。   “先坐下吧,”顾氏自然地坐到了右首。左首的位置上,苏治嘉喝过的茶还冒着热气。   妻子终于愿意与他同坐了,苏治嘉大喜过望,赶紧坐下了,因为用力过度,还撞得桌子有些晃。   不过谁都没有嘲笑堂堂长兴伯的失仪,苏景明深知他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大志,这么多年来光想着求母亲原谅他了。就连当年让他一举封伯的给梁军开城门的大功劳,都是为了出城找还在西郊别庄上没有来得及撤回京城的母亲。所以每次听到有人议论长兴伯老谋深算,第一个投诚拿到了最大的好处的时候,苏景明都是面无表情。   阿福不清楚爹娘之间的问题,安静地坐着,就听她父亲委屈巴巴地唤了母亲一声,“蕙芸,你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上次跟着儿子混到的见面,而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妻子的首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的!苏治嘉想要喜极而泣。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什么高远志向,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再把他喜欢的金石雕刻发扬光大。   没想到因为老母亲的愚昧,丢了女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了,他在金石雕刻上也没能大放异彩,反而是制墨成了名家,还因为出城找妻子,混了个长兴伯当。   苏治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女儿回家了,他终于能够踏进妻子的别庄了。   夫妻俩多年没有见面,顾氏看着苏治嘉鬓角的白发,心里也软了,“你是阿福的父亲,总不能不让你见女儿。”   为了女儿见他也好。苏治嘉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才转过头,慈爱地看着阿福,“那日我看你正在学字,用的墨却一般。”   阿福就知道父亲准备给她送什么生辰礼物了,是周老先生最喜欢的苏墨!她已经知道苏墨有多贵重了,用这样的好墨,写她那些软绵绵的字,好浪费的。   所以当苏治嘉豪爽地让书童拿来一箱子苏墨,送给阿福,并表示:“好墨写字,事半功倍,这些你拿去用,不够了爹那里还有!”特别豪爽阔气!   财迷阿福自动换成了一箱金子,用真金写字她好心虚:“我的字写得不好,用父亲亲手制的墨太靡费了,还是等我的字练出来,再用这样的好墨。”   “这有什么,用完了爹再给你做!”苏治嘉深感为父的责任,孩子要练字,怎么能不给最好的呢!   “你父亲说的是,”顾氏也开口了,“既然想学字,就要用好墨。”苏治嘉雕刻上匠气太重难成大师,制墨却是有天赋,尤其苏墨奇香扑鼻,香气在纸上经久不散,用来给漂漂亮亮的女儿练字还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被周老先生教好的阿福,瞬间回到了奢侈的深渊,还落得更深了。   小辈是不做寿的,一般只是吃个长寿面,摆个家宴,若是有好友还可以邀友人来聚一聚。但是阿福一个手帕交都还没有,生辰就只有一家四口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苏治嘉在别庄上蹭到了中午饭,本来试图蹭个晚饭,就可以借口天晚城门关门,留宿别庄,没想到顾氏识破了他的心机,午后就赶他回京了。   不过能在别庄混了半天,苏治嘉还是很满足了,骑着他的小毛驴,被书童牵着,晃晃悠悠地回了京城。   然而刚回府,苏治嘉就被长兴伯的太夫人叫了去。   “又是去庄子上看那个狐媚子和灾星了?”太夫人一脸戾气,今日六月初六,那个灾星的生辰就是今天,她养的好儿子,胳膊肘全都往外拐了。   这么多年下来,苏治嘉已经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母亲了,只道:“蕙芸是我妻子,阿福是我女儿。”孝道压在身上,苏治嘉不能对他的亲身母亲做什么,但是该给他母亲请封的诰命,苏治嘉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长兴伯府的太夫人,只是大家叫着好听罢了。前朝覆灭,苏老太太原本的诰命都没了,现在儿子又不给请封,已然成了她一块心病。   太夫人恨恨地,“真不知道是什么鬼迷了你的心窍!若是你听我的话,娶了你表妹该有多好!”   太夫人王氏出身市井,年轻的时候是个豆腐西施,因为长得貌美被苏治嘉的父亲看中娶了回家,结果苏父是个读书人,新鲜过后就嫌弃起王氏的粗鄙来,重新投入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怀抱。王氏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出了个出息的儿子,哪知道儿子娶了个高门出身的媳妇,让她根本摆不了婆婆的款。   为了拿捏媳妇,王氏就提议给儿子纳侄女为妾,被儿媳毫不客气地撅了一顿。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顾家败落了,结果她不过丢了个灾星,就被儿子横眉冷眼地冷落了这么多年。   “那个灾星的八字,是金陵最灵的姑子算过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你想想当年她刚周岁,顾家那么大的家业都没了,”太夫人觉得自己是为了儿子好,“那阵儿我也病了,那个狐媚子也病了,要不是我把灾星请出了家门,你们还能好好儿的气我?”   苏治嘉终于听见他母亲松了口,当年就算拿了她身边伺候的人来对峙,她也绝口不认。   “母亲就好好在家中休养罢,”苏治嘉握紧了拳头又颓然松开,做了恶事的为何偏生是他的母亲。   心情不畅的苏治嘉出了府,往常去的酒肆喝酒。在大堂忽然看见了阿福的那个教书先生,苏治嘉有心多打探女儿的喜好,步子一迈,向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走了过去。   周老先生本来是听说这家的酒好,就来尝尝鲜,女学生病了,他已好几日没有去上过课了,闲得发慌。正无聊地数着茴香豆喝酒,就看见长兴伯苏治嘉向他走过来了。   周老先生有点紧张,苏墨的制作人诶,要请他喝酒吗? 第72章   翊坤宫,顾贵妃迎来了皇帝。   “圣上怎么这会儿有空来?”顾贵妃涂着丹寇的手纤纤如玉, 亲手捧了一盏甜白瓷的杏仁露给皇帝。   皇帝接了杏仁露, 顺手就把顾贵妃的柔夷握在了手里, 笑道:“忙里偷闲,听说你近日身子不适,朕来看看你。”   顾贵妃脸上有些发红,轻声道:“只是近来身上有些倦怠。”她月事已经迟了几天, 便有些疑心是不是有了身孕,打算过几日若是身上还不来红,就请太医来看看。   “春困夏乏,平日里好生将养着些, ”皇帝爱怜地抚了抚宠妃的脸, 端起杏仁露喝了一口, 皱眉道, “怎么是温的?”   皇帝长相威猛,年轻时候就气势骇人, 现在年纪到了倒有些锋芒内敛了,但当他皱眉不悦的时候,不说胆小的宫人,就是一些嫔妃都会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贵妃却不怕他,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指头在皇帝胸上点了点, 娇声软语道:“凉的伤脾胃, 圣上要少用些冰才好。”   被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看, 皇帝就像被顺了毛的猛虎, 不再嫌弃杏仁露没有冰镇,安顺地喝完了一碗温吞的杏仁露。   顾贵妃眉眼弯弯,接了碗递给宫女,捏着一方绣着白牡丹的鹅黄丝帕轻轻沾了沾皇帝的唇。皇帝也不嫌热,直接把娇小的顾贵妃抱在了膝上。   两人温存片刻,皇帝突然道:“朕记得今日是你侄女的生辰?”   “是呢,”顾贵妃眨眨眼睛,提起了精神,“过了今日,她也十四了。”圣上突然提起阿福,恐怕是为了燕王求亲的事了。想着当日皇帝那般震怒,顾贵妃有些小心翼翼。   十四那也不小了,皇帝闲话家常般地问顾贵妃,“往年你都要派人送生辰礼出去,今年送了什么?”   皇帝没有表态之前,顾贵妃不敢贸然送礼出宫,她给侄女挑的礼物还放在屋里。听皇帝这样问,顾贵妃心神大定,看来圣上是打算答应燕王的请求了,她笑着道:“臣妾正拿不定主意,刚刚还在挑呢。”   说着让她的掌事宫女雾溪把她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一共三件东西,一个玉蝉,一张象牙席,还有一个碧玉雕成的竹夫人,俱是夏天用来消暑解热的好物。   皇帝看了看笑道:“你也太小气了,好事成双,朕再给你添一个玉如意。”   说罢,吩咐石潼,“去把朕多宝格上那个白玉的玉如意拿来。”   石潼领命,亲自去了乾清宫取玉如意。   顾贵妃是知道皇帝说的那个玉如意的,能摆在东暖阁的都是皇帝的爱物,唯有这玉如意一年四季都放在多宝格最显眼的地方。   她忙推辞道:“那玉如意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孩儿哪受得起圣上这样的恩典。”   “不过是寻常玩物,”皇帝口中这般说着,但当石潼把玉如意送来,他还是摸了摸才是合上了匣子。   这件玉如意真的是难得的宝物了,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顾贵妃留意到皇帝眼中的怀念之色,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传言,圣上有一深爱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就亡故了。莫非这玉如意有些故事?顾贵妃是顾家被抄家之后,辗转流落到当时还是西北异姓王的李立府上的,后来才成了李立的姬妾,所以对早些年的故事,她并不是很清楚。   有了皇帝的首肯,顾贵妃就不必顾忌,自是大张旗鼓地叫翊坤宫的大太监把礼物送了出去。   得知皇帝在顾贵妃宫中,给长兴伯的嫡女赐了生辰礼物,钱皇后气呼呼地骂了顾贵妃一句狐媚子,还是叫人给长兴伯嫡女赐了一支鸾鸟衔珠钗。   贤妃知道以后,叹了一口气,吩咐翠珠,“去把我妆奁里那个金银错的圆盒子拿来。”   这是一个漆红金银错的雕漆盒子,只有比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一点,贤妃拿在手里,小心地打开了上面的锁扣。   翠珠知道这个盒子贤妃娘娘十分珍视,时常擦拭,却没有见她打开过,这时不免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见里头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她在贤妃宫中这么多年,好东西也都见过不少了,却是第一次看见成色如此之美的羊脂玉,就像是天上的月光凝成,盒子里铺着的红绸经历时光已经暗淡了,唯有这只镯子默默地散发着华光。   贤妃把镯子拿了出来,在窗外投进来的天光下,这玉镯上仿佛有宝光流动,翠珠不由屏住了呼吸。   “把盒子里的绸子换一换,裁了我那匹杏黄云锦,”贤妃细心地用柔软的丝帕擦拭着镯子上经年的细微灰尘,吩咐道。   若是别的东西,翠珠还会觉得可惜了那匹做工绝顶的云锦,配这个玉镯却是正好。   厚厚的铺了一层云锦在盒子里,贤妃才是亲手把镯子放了进去,又扣好了盒子,“你送出宫去,就当是我给长兴伯嫡女的生辰礼物。”   娘娘为了王爷的亲事真是操碎了心了,这么贵重的镯子都舍得送。翠珠不敢大意,牢牢拿稳了盒子,亲自送出了宫。   然他们这种消息不灵通的,送到了长兴伯府上却是扑了个空。   翠珠就遇到满脸不快从长兴伯府出来的坤宁宫的黄门太监,被长兴伯府的大管家苏正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地送了出来。   看见翠珠,这个太监好心地给她打了个招呼,“正主儿都不在,姐姐就把东西给这个管家就是了,多么多年,就没见过哪家像长兴伯家这么不讲规矩的。”还好这个管家有眼色,银子给得丰厚。   主人都不在府上,作为大管家,苏管家是接了一个又一个的宫中来使,派出去找伯爷的家仆一个都没有回来,苏管家急得满头是汗,太夫人倒是在府上了,但谁敢叫她接待宫中使者啊,恐怕比主人不在家还要得罪人。   “小人已经使人去找我家伯爷了,不知姑娘是哪位娘娘宫中,若是不耐烦等,小人可以代我家主人先收,”苏管家说着弯下了腰,除了皇后宫中的太监有些不客气,别的妃子派来的人倒都挺和善,也不知这位穿着一看就品级不低的女官是哪位娘娘宫中的,会不会好应付。   价值连城的镯子没有亲手送到苏家小姐的手上,翠珠怎么放心,她语气和善:“我是贤妃娘娘派来给你家小姐送生辰礼的,你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竟是贤妃!看来自家小姐是很有可能成为燕王妃的了,苏管家的态度越发的端正,既不因为贤妃的名号而过分谄媚,又不显得冷漠,务必要给贤妃一个好印象才行,苏管家立刻道:“因我家夫人需要在温泉庄子养病,小姐从小就随夫人在西郊庄子上,并不住在府中。”   “西郊?”翠珠有些傻眼,为她赶车的小太监也一脸茫然,打小儿进了宫,除了偶尔跑腿,对城中还算熟悉,就没有出过京城,这可怎么找。   “小人已经叫人去西郊送信了,”苏管家不仅让人去找了苏治嘉,还记得叫人去西郊的别庄报信,但是夫人会不会回来就不一定了。苏管家说着很没有底气。   “既是长兴伯夫人身体不适,我送去西郊就是了,”翠珠一点也不拿架子。   “姑娘若是不嫌弃,小人这就让人备车,送姑娘去西郊。”苏管家很上道,忙提出了派人送他们去西郊,贤妃娘娘的宫人这般和善有礼,看来小姐的燕王妃是板上钉钉了。这会儿苏管家还不知道,皇帝给他们家小姐送的生辰礼物已经快马加鞭往西郊去了,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刺激得又出一身汗。   翊坤宫的大总管陈顺是每年都要跑几趟西郊,自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别庄去,立刻就被请进了门。这畅通无阻的待遇,要是给苏治嘉看到了,怕不得夜里偷偷哭。   顾氏和顾贵妃姐妹情谊深厚,陈顺也从来不拿大,只是今日送来的礼物中还有御赐之物,陈顺肃容站在堂中,唱了礼。   顾氏拉着阿福跪下谢恩,亲手捧了御赐的玉如意稳稳地放好。   走完御赐流程,大家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正常交际,厮见过后,陈顺先问了问顾氏的身体,“夫人今日容光焕发,看来是大安了。”   “托你吉言,近日确实好多了,”顾氏笑得舒心,女儿回来,什么病都没有了。   “恭喜夫人,小姐真是钟灵毓秀的人物,”陈顺笑眯眯地看着阿福,仿佛前一个假小姐根本不存在一样,笑道:“上回小姐进宫,贵妃娘娘就一直记挂着呢。”   阿福先看了一眼顾氏,得到顾氏肯定的眼神,才是含羞道:“烦请公公代我同姨母道谢。”   “小姐客气了,本就是奴婢份内的事,”陈顺看着这个真的苏小姐,暗暗点头,眼神清明、目光纯澈,是个良善单纯的孩子,跟那个假的完全不一样。这回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了。   陈顺留着喝了一盏茶,才是起身告辞。   他刚走了半刻,门房就来通禀,景和宫来人了。   顾氏就叹着气看了突然娇羞的女儿一眼,宝贝儿还没有捂热,就有人要来抢了。   阿福知道景和宫就是燕王的母妃贤妃住的宫殿,贤妃娘娘竟然也给她送了生辰的赏赐,是认可了她的意思么?   感觉到脸颊发烫,阿福悄悄地捂了捂冰镇酸梅汤的水晶瓶,弄了一手湿冷,才是捂在了脸上,快点降温啦,不要这么烫!   翠珠一路进来,见别庄上繁花似锦,处处雕梁画栋,精巧细致之处,并不比皇家别院差。她心道苏家既富贵,又有苏景明支撑,宫里还有顾贵妃撑腰,王爷娶了苏小姐,真是极好的,就不用被那钱家巴着了。   幸好贤妃娘娘没有被皇后拿捏着,又给王爷娶一个不知廉耻的钱家女。   翠珠对苏小姐的好感满溢,等见了面,就更喜欢了,小姑娘花骨朵儿一样,香香软软的,尤其两颊微丰,看着就是很好捏的样子。   “贤妃娘娘听说小姐今日生辰,令奴婢把这个镯子送来给小姐作贺礼。”翠珠笑吟吟地打开了盒子。   看得阿福惊叹地睁大了眼睛,这镯子太美了,玉质比皇帝赏赐的玉如意还要好的样子。   阿福只知道镯子好看,顾氏却认出来了镯子是故人的遗物,眼神微黯,示意阿福道谢。   阿福就认认真真地谢了贤妃的好意,稳稳地接过了盒子,这么贵重的镯子,戴着磕了碰了不好,她还是留着当传家宝给女儿做嫁妆好了。突然又想到,要是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好,多生几个,一个镯子又不够分了。哎呀,好苦恼。   还没有成亲就想着生女儿,阿福这真的是很不矜持了。   送走翠珠,顾氏从阿福手里拿了那首饰盒子,打开来细看。这镯子本该有一双,这一只是被她磕了一个小疤的那只。顾氏柔嫩的指尖摸到镯子上细微的疤痕。   “娘,这个镯子好衬你肤色,”阿福看见白玉无瑕的镯子在顾氏纤细洁白柔嫩得像花蕊的手指上更漂亮了,眼睛亮晶晶地。她不用苦恼将来给哪个女儿了,镯子借花献佛给娘亲就完美了。   顾氏微微笑了,把镯子放回去,盒子给阿福盖好,“这是贤妃给你的,你自己收好,以后进宫戴着。”   戴着,给贤妃娘娘看了高兴吗?阿福捂着脸害羞了。   想着往事,顾氏有些出神。 第73章   再说长兴伯府便寻不着的长兴伯, 因与周老先生一见如故, 被热情的周老先生请到了周府上欣赏老先生的私藏宝墨。   路上, 苏治嘉见气氛正好,就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周老先生为何要在燕王府教书,“先生博学多才, 如何去了燕王府教书?”   两人喝了一顿酒, 彼此都有了些了解, 苏治嘉从周老先生的谈吐中感觉得出来,这是个很有学问的老先生, 再看他身上的衣裳虽不是十分富贵却极为精致,尤其当老先生谈起他的收藏时, 苏治嘉就知道老先生家资颇丰, 并非是为了糊口才去王府教书的。   周老先生笑笑, 只道:“年纪大了, 教小姑娘不费神。”说完就闭口不言了。就算他有些醉酒,什么话不该说还是理得明白的。   见老先生不肯多说,苏治嘉知道急不来,只好转移了话题,操着酒后的大舌头道:“原来先生住在古槐巷,与我家只隔了一条朱雀街。”住在朱雀街东边的往往是勋贵人家,西边的则多是朝中官员,看来老先生是哪家的老太爷了。   殊不知他这样欲盖弥彰的, 反倒让周老先生警惕起来, 他就说怎么会有天降的好事, 苏墨的制作人看上了他这个糟老头子呢,原来是拐着弯儿想要打探人家小姑娘。那日他就觉得这家伙不对劲!   且看他有什么阴谋,周老先生眯了眯眼。   苏治嘉不知道为什么周老先生忽然就对他冷淡了,明明大家喝酒的时候还是哥俩好来着。   两人脚步微晃地来到了一个黑漆大门前,苏治嘉还记得看一眼门上的匾额,匾额上是斗大的两个字“周宅”,看起来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不过光天白日的也关着大门,莫非是无人在家?   周老先生已经上去扣着门上的铜环敲门了,咚咚咚一阵门响,里头传来个小童子清脆的应门声,“来了来了,老太爷等等。”   周老先生这才大爷似的背着手,安分了。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吱呀一声从里面出来个十来岁的扎着童子辫的小书童,小书童长得唇红齿白格外讨喜,刚蹦出来,就闻到门口两个酒鬼身上的酒气,立时就朝门内大声喊:“老爷,老太爷又喝酒啦!”   “胡说,我哪有喝酒,都是这位小友喝的,”周老先生说着一指苏治嘉,在苏治嘉目瞪口呆没来反映过澄清的时候,对随后出来的儿子道,“长兴伯太热情了,我招架不住喝了两杯。”   苏治嘉看着那个穿着藏青色直裰,就连走路的步子都格外方正的人,有点儿虚,早知道是这个周家,打死他也不会傻乎乎的上门啊!   “父亲,让你解酒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周正则平静说道,看起来是一点也没有生气。   周老先生却缩了缩脖子,背着手望地,像是被罚站的调皮学生。   训完了父亲,周正则才是转过眼看苏治嘉,“长兴伯。”   身为让朝臣勋贵闻风色变的都察院御史大人,周正则自带一身凛然正气,就算只是被他很平常地看一眼,苏治嘉也忍不住绷紧了皮子。   他拱手回礼客气道:“周大人。”   因为苏治嘉一直不肯给太夫人请封诰命,却给妻子请封长兴伯夫人的缘故,苏治嘉每年都被查缺补漏的周御史逮着一顿狠喷。   偏生苏治嘉的功劳大,皇帝一概不管,周正则就只有语言教育,期待苏治嘉能幡然醒悟了。御史语言教育人最刁钻,被骂多了,苏治嘉现在是看见周御史就觉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周正则下一句话就是问:“不知长兴伯何时为母尽孝请封?”   苏治嘉梗着脖子,“这是我家事,周大人就不用操心了。”他不能把内情说出来,只好压着母亲的请封,免得她出去交际的时候,抖露了阿福曾经丢过。   周正则皱眉,听说苏治嘉爱妻如命,恐怕是恶妻不孝了。   “长兴伯是我客人,你堵着门像什么话,”周老先生看气氛不对,记起来他还有几块墨需要苏治嘉这样的行家里手帮他鉴定真伪呢。至于苏治嘉孝不孝顺,周老先生深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儿子就是太爱管闲事了。   周正则无奈地让开了路。   苏治嘉抱着继续打探女儿上学情况的信念,坚强地进了周家的大门。   周老先生直接带了苏治嘉去他藏墨的书房,把所有藏品都搬出来给苏治嘉品评。   “这是我花了重金从一落魄读书人手里买的李廷珪松烟墨,小友看如何?”周老先生有点紧张。买下这块墨之后,他怕自己看走了眼,还请了几个好友帮忙掌眼,结果说真的也有说是假的也有。   “是假的,”苏治嘉只看了一眼就确凿地道。   周老先生惊愕,“你再看看?”有人能只看一眼就辨真伪了?   “这块翰林风月在我家,”苏治嘉如是说。他能肯定妻子的陪嫁是真品,这块自然就是赝品了。   “不过,”苏治嘉伸手摸了摸墨,又掂了惦重量,补充道,“这墨虽是仿制,但是应当出自行家之手,也是难得的好墨了。”   得了个安慰,周老先生平常心了,墨好就行。   苏治嘉欣赏着周老先生的藏墨,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苏墨也在其中,甚至有他秋韵的秋日十景一整套,他那秋日十景分明是当作贡品送进宫了啊。   “先生,你这秋韵是假的啊,”苏治嘉说着拿起来,但是一上手就知道这还真是他的墨。   “怎么可能是假的?”周老先生这就不乐意了,是他女学生送的,燕王府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货。   苏治嘉觉得脸有点痛,“秋韵本该在宫中,是以我以为是假的。”   真是,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做的墨。周老先生吹了吹胡子。   苏治嘉为了避免尴尬,假装拿着墨看,忽然他连连摇头,“不对,这墨不对,有人动了我的墨。”   他闻了闻墨香,把十块墨锭都检查过去,最后肯定道:“这些墨都被人动了手脚。”   “可,这墨是女学生送我的,”周老先生说着与听见女学生三字就立刻提起精神的苏治嘉双目相对,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   王府内院太脏了,竟然有人想要害他乖乖巧巧的女学生!   王府内院太脏了,竟然有人想要害他香香软软的乖女儿!   周老先生需要苏治嘉当证人,苏治嘉也需要周老先生的墨当证据,两人达成共识,走,去找燕王告状去!   燕王府的门房很稀罕地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长兴伯和徐夫人的教书先生居然携手来了。   通报进去,更稀罕的是王府大太监总管王公公亲自来接了。   两人心里存着大事,没有罗嗦,抬着一匣子墨就走。   王承恩就纳闷了,长兴伯怎么有空来,听说宫里好些娘娘都给苏小姐送了生辰礼,长兴伯不该是在长兴伯府候着么?还抬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匣子,王承恩忙叫人帮两人抬匣子。   结果被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东西贵重,要亲手交给王爷才放心。”   多看一眼,王承恩就觉得眼熟了,那不是王爷拿给徐夫人练字,徐夫人又送给了周老先生的苏墨吗?   王爷危险了,未来岳父居然亲自上门帮别人退礼物了,莫不是对婚事不满?王承恩想得有点多。   等见到了燕王,两人重重地把匣子往地上一放,这个三尺来长的匣子砸在地上,似乎把地上的金砖都砸了个坑。   “这是?”燕王不解地看着地上的匣子,他也认出来装的是那套秋韵了。本来一日给阿福发了三封信,一封回信都收不到,已经很郁闷了,又看见岳父大人一脸严肃地来还墨,燕王觉得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王爷,这墨被人动过手脚,”苏治嘉打开匣子,“虽是我亲手所制,这墨上的香气却变了。”   周老先生跟着补充,“徐夫人把墨送给老夫后,老夫就收藏着,没有用过。”顶多拿出来摸摸,闻闻墨香。   话说到这份上,燕王立刻就明白了,让王承恩去把刘良医请了来。   刘良医来了以后,折腾了半晌,在三个人炯炯的目光下,说出了结论:“这墨被人掺进去了一种苗疆毒虫的毒液,此毒微微有些异香,不易被人察觉,若是长期用这墨,日久月深,身体就会渐渐虚弱,最后体虚而亡。”   “太歹毒了,”苏治嘉怒而拍桌,这是要害她女儿丧命啊,若不是阿福尊师重道,把墨给了周老先生,日日用墨练字的乖女儿岂不是要中毒!   周老先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幸好他阻止女学生用墨,他也从来舍不得用墨。   这墨,是年初开笔之后,父皇赐给他的。燕王深知这墨在自己院子里不可能被动手脚,那就是从宫中出来就带毒了,显然毒害的目标是他。   阿福差一点就代他受过了。然而看岳父这么生气,燕王明智的没有立时说出真相,沉声道:“长兴伯还请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给您一个交代的。”   苏治嘉还是很信任燕王的人品的,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老先生有点看不懂了,燕王做什么要给长兴伯交代? 第74章   送走了长兴伯和周老先生, 燕王又让刘良医把他书房中御赐的文房四宝都检查了一遍, 所幸有毒的暂时只有那一套苏墨。   “若是用了这墨,多久才会毒发?”燕王站在书房里,想起自己把墨给了阿福就是一阵后怕,若非机缘巧合, 谁会注意到奇香扑鼻的苏墨上有问题。   刘良医略思索片刻,才道:“若是日日都用这毒墨, 一般人也要三五年之后才渐渐显出体弱衰败的症状来,然一旦显出症状, 就已经药石罔效了,犹如空中阁楼, 只要寻常一个风寒就能摧垮一个人的身体。”   原来如此, 燕王渐渐记起梦中最后那一年,他就是一场风寒之后, 身体莫名衰败下去, 他只以为是默默不得志的原因,原来祸根在此。   打从他提前寻到了阿福, 一切就与梦中不一样了。燕王想着远在郊外的阿福,目光柔软下来。   啧啧, 刘良医觉得好稀奇, 刚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了, 王爷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确实也该笑。刘良医点了点头。   燕王念着阿福, 就想到了阿福身上的迷心香, “不知先生迷心香的解药研制得如何了?”红莲教的人太过狡猾,联合了苏景明的势力也只抓到了几个虾兵蟹脚的角色,对迷心香这种东西,都是闻所未闻。他拿给刘良医参照的,还是从如意绸缎庄抄来的一炉香灰茶水。   “已经有些眉目了,”刘良医显得很从容。   “劳烦先生费心了,”燕王一听刘良医这话头,知道刘良医并非信口开河之辈,他说有些眉目,就是快要制好解药的意思,脸上就露出了笑意。虽然中了毒的阿福也很有意思,他更担心这毒会对阿福的身体有影响。   “王爷客气了,”刘良医拱拱手,他素来对这些奇毒异香很是感兴趣,留在燕王府就是冲着一个好处,他想要什么药材,燕王都能眉头不皱地给他找来。比自己辛辛苦苦四处采药舒服多了。   待刘良医回他的院子继续折腾药物去了,曹正淳略有些担忧地对燕王说,“刘良医确实神医,然他来历成迷,王爷还是防备着些。”   耿直老实人曹正淳看到刘良医折腾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毒物就心里发麻,若是他有异心,恐怕整个王府都能被他不知不觉间药翻。   “用不人不疑,”燕王回到书案前坐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刘良医是他特意从淮安的一个小镇上请来的,梦中刘良医此人一举闻名,是他治好了黄河水患后的河南瘟疫。   燕王趁着寻阿福的间隙,把这个人找了出来,本以为要等到河南瘟疫才显出刘良医的大用,没想到此人果真有大才。   “是属下多虑了,”曹正淳是跟着燕王走的,既然燕王说用人不疑,他就把刘良医当自己人看。   “信鸽可曾回来?”燕王处理完政事,得了点空闲准备继续给阿福写信。   王承恩弱弱摇头,“去了三只,一只都没有回来。”   燕王默默放下笔,定然是苏景明截了他的信。   ————————   西郊别庄上,蒋新方抓了三只肥美的信鸽,全都给关在了一个笼子里,闲得时不时拿几个黄豆去逗鸽子,惹得三只鸽子咕咕咕叫,好不热闹。   苏景明一回自己的书房,就听见自己书房里一片鸽子叫,他抬脚进去,就见蒋新方闲得趴在桌子上逗鸟。   “哪来的鸽子?”苏景明看那几个鸽子羽毛斑斑点点的就知道不是自家养的。苏世子挑剔,养的信鸽全都是清一色的白羽,个个都洁白如玉,一根杂毛都没有。   “燕王府,”蒋新方指指一字排开摆在桌上的三个银质小筒,一点也没有私拆燕王给写的小姐私信的心虚。   现在两家是合作对象了,也不知燕王送了什么消息来。苏景明公事公办地拿起一个小筒,取了藏在里面的纸条出来看。   蒋新方一看苏景明拿了信,顿时站了起来,默默等指挥使发火。   结果苏景明看完了信,十分平静地把纸条塞了回去,对蒋新方道:“今晚喝鸽子汤。”   别啊,这可都是好信鸽,老值钱了,他还要养着等燕王府交赎金的。蒋新方忙提起鸟笼子,“属下这就吩咐厨房去!”一溜烟跑了。   没了鸟笼子的遮掩,苏景明就看到落在桌上的几点鸟屎,又黑了脸。   人是个泼皮无赖,就连养的鸟也惹人嫌,苏景明松开五指,被他捏成了球的小筒就落在地上,滴溜溜滚进了桌子底下。   到了晚上,整个庄子都喝到了特别加餐的鸽子汤。   阿福一贯不喜欢鸽子肉的味道,见了那汤其实有些嫌弃,然而兄长特别怕她吃不饱似的,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汤,汤里还有一只肥的流油的鸽子腿。   顾氏饮食清淡,逃过一劫,苏景明只给她盛了汤,没有加鸽子腿。   “汤里加了天麻枸杞和桂圆,安神养身,”苏景如目光温柔地看着阿福。   兄长一片好意,阿福只好努力喝汤,喝着喝着就觉得这鸽子汤也挺好喝的了。   苏景明满意地看着好胃口的妹妹,自己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两碗饭。   兄妹两个都吃撑了,只好在夜风里结伴去散步。   “燕王对你可好,”苏景明斟酌了许久,开口问道。   诶,怎么这么突然,阿福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点头回答了,“王爷对我好极了。”   “那你可是自愿?”苏景明继续问。   阿福红着脸,“自然是愿意的,我是喜欢他的。”她想清楚了,她对青河哥哥应该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的错认,她对燕王才是真正的会脸红心跳的喜欢。   她说完这话,忽然高高的墙头上传来刷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阿福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只见一片落在琉璃瓦上的月光。   “只是只野猫,不用管它。”苏景明眼神锐利地望了墙头一眼,心里冷哼了一声。   阿福就听话地不管了,她看见墙角下,微薄的月色洒落在盛开的芍药花从上,十分动人。   这样的美丽,让人的心都柔软了。阿福望着眼前高大可靠的苏景明,眼神似月色动人,“兄长放心,我会好好的。”   “若是他对你不好,哥哥为你撑腰,”苏景明拍了拍腰间的刀,他的爱刀可不是吃素的。   阿福笑得眉眼弯弯,“好。”   墙头外,穿了一身黑的曹正淳默默打手势问燕王,都被发现了,王爷走吗?   同样一身黑的燕王遗憾点头,有苏景明在是别想见到阿福了,然听到了阿福的表白也是意外之喜了。   ————————————   掬霞居也分到了一整只炖乳鸽。   信了苏景如的话,红儿这一天来对苏景如是脸色大变,得了鸽子汤没有立刻就跟绿儿分了,先拿了个碗给苏景如装了满满一碗,还把绿儿看好的两只鸽子腿都放进去了。   “你这一天是怎么了,鬼迷了心窍了?”绿儿不满地摔筷子,“讨好那个痨病鬼有什么用?”   红儿存着小心思,害怕绿儿知道了苏景如和小姐有交情,也去讨好苏景如,笑着解释,“她这几日好起来了,万一在别人来的时候嚷嚷,让人知道我们克扣她吃食,你不怕管事妈妈的巴掌,我可怕!”   “这么久了,有谁管她啊,”绿儿嘴巴上犟着,心里已经虚了,由着红儿挑挑拣拣拿了最好的饭菜进屋子去伺候那个痨病鬼了。   屋子里还是一样的憋闷,药味越发的重了。   苏景如坐在桌前用一把桃木梳子,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一场富贵转眼成了烟云,没想到她最后剩下的只有从皇长孙府带出来的简陋行礼。   “表小姐,吃饭了,”红儿进来看见她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梳头,那头发又黑又长地垂在身侧,看得她有点害怕,怎么阴森森的像个女鬼。   苏景如转过头来,因为瘦,一双眼睛越发的大了,深黑的瞳孔幽幽地望过去,红儿都觉得慎得慌。   熬了这么久,苏景如的肠胃已经有些坏了,她不敢吃大油的东西,红儿精心选出来的鸽子肉半点没有动,只捡着一碗清粥喝了。   光是喝粥,她就出了一身虚汗,苏景如心中暗恨苏家手段阴狠,她不过是皇长孙的棋子,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何至于这样折磨她一个弱女子。却不想,当日见到朱公子就是燕王以后,她心里冒出的想法就是怎样才能消无声息地杀了真的苏小姐。   “我要沐浴,”苏景如看红儿收拾了碗筷,出声道。她的声音还是沙哑,却也好了很多了。   都这模样了,还想洗澡?红儿有些不情愿,想也知道痨病鬼要洗干净就是个费时费力的事。   苏景如识趣地掏了一根银鎏金的蝴蝶簪子给红儿,“我看这簪子很衬你。”她在皇长孙那里只是寻常侍女名分,身上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种不值钱的簪子了。   在见识过富贵的苏景如眼里银鎏金的簪子不是好东西,红儿却看得眼睛都直了,欢喜道:“谢谢小姐。”   不等苏景如再说,她就自觉地跑出去给苏景如抬来了浴桶和热水,又给苏景如换了床单被褥,还把被她和绿儿克扣的驱蚊药草香拿来点上了。   闻着焕然一新的空气,苏景如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样等到小姐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腌臜了。红儿期期艾艾地问:“表小姐,小姐什么时候才来呢?”   “放心,她会来的,”苏景如一点也不担心阿福会不来见她,她从来就是个又心软又蠢的好人。   红儿就吃了个定心丸,安安心心等着飞上枝头了。   然而第二天,红儿就听到消息,小姐和夫人进京去了。   苏景如到一点也不急,信誓旦旦对红儿保证,“你放心,过几日她就来了。”   红儿又按耐住急躁,再等了几天。   结果一日日的盼着,六月过去了,夫人和小姐进了京,竟是到了七月都没有回来的迹象。红儿看苏景如就换成了白眼,要不是苏景如自己能下床走动了,保管又要回到最初的境地。   阿福怎么就是不来呢?苏景如等了一个月,也慌了。 第75章   阿福并没有忘记那个镯子的故人, 她就是故意的。   从豆蔻云香那里知道了住在掬霞居,患了痨病的远房表小姐后, 阿福就不急着去见阿芙了。凭什么她想见她,她就眼巴巴的去,显得太急切了,阿芙必然以为可以拿捏她, 不会说真话。   近朱者赤,阿福别的没学到,燕王的耐心还是学了几分的。   因为宫中贵人给长兴伯嫡女赐了生辰礼,长兴伯府的门槛都要被送帖子上门的人踩烂了。   顾氏考虑到阿福往后嫁了燕王需要交际, 常住庄子于女儿交际无益,阿福过完生辰后就带着阿福回了长兴伯府。   娘俩回来, 最高兴的莫过于苏治嘉, 早早就叫大管家把大门打开,宅院内外都扫洒干净, 自己亲自站在门口等人。   阿福和顾氏一起坐了一辆马车, 到了长兴伯府门前, 顾氏让车停了, 在阿福不解的目光下,携着她下了马车。   站在长兴伯府金光熠熠的金字匾额下,顾氏释然一笑, 牵着阿福的手, “走, 我们回家。”   妻子终于回来了, 苏治嘉眼眶发热,注视着妻子依然娇美的容颜,眼神滚烫。   这个傻子,顾氏都被他看得有些脸热,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正经。   阿福和苏景明默契地对视一眼也都笑了。   迈过长兴伯府高高的门槛,阿福心里舒了一口气,她堂堂正正地回来了,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冒充她,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夫人和小姐回府这样的大事,打从长兴伯府建立起来,这才是第二回 。人人都在想夫人这次来,是又像上回似的住几天呢,还是常住府上了呢?   若是常住,恐怕府里要变天了。   等到看到夫人小姐带来的一箱箱行礼,她们就知道夫人是要常住长兴伯府了。   有的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当家主母都回来了,太夫人房里的几个管事还能拿捏这内院吗?有太夫人撑腰,那几个可是贪了不少好处。   顾氏和阿福就看到站在垂花门下的仆妇丫鬟们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排。   “夫人回来了,太夫人听说您回来念了一早上呢,说伯爷也不早说,她好派人去接您。”站在右边第一个的,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美貌丫鬟最先迎上来请安。   她自称柳芸,是太夫人房中的大丫鬟 。一身穿戴也比别个不同,身上是粉红妆花缎的比甲,白色绉纱裙子,扎紧紧的绣花腰带,系得腰肢纤细如柳,头上戴着几枚嵌宝赤金草虫簪,袖子一动,露出一串带着洁白手腕上的细细金丝镯子。这般打扮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秀丽,根本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   柳芸说着眼睛飘向了苏治嘉,哪像伯爷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夫人身上一样,根本就没有听她说什么。柳芸暗暗咬牙,她虽没有夫人貌美,但她比夫人年轻呀,为何伯爷不能看到她?   “太夫人真是操心了,”顾氏冷淡一笑,又有点吃醋,苏治嘉都是糟老头子了,还有丫鬟往他身上扑呢。   这时站在左边的梳着妇人发髻的中年妇人才是落后一步来问好。   顾氏上回来的时候就认了个脸熟,知道这个是管着萱草堂的赵妈妈,笑道:“赵妈妈辛苦了。”   上次夫人回来就冷冰冰的,没想到这回能得到夫人一声好,赵妈妈受宠若惊地低头,“夫人言重了,不敢称辛苦。”   赵妈妈又恭敬地给阿福请了安。看见小姐,赵妈妈只略有些疑惑小姐比上回来圆润了些,至于相貌上的略微不同,赵妈妈只以为是妆容的原因,并没有多想。   阿福本来还有些担心被人看出来不同,但看大家都神色自如的样子,她就安心了,落落大方地受了礼。   柳芸知道太夫人厌恶小姐,没有像赵妈妈一样献殷勤,插话道,“夫人,太夫人已经久等了。”   然顾氏不为所动,无视了柳芸,径直在赵妈妈的引路下回了萱草堂。   受了一顿冷落,柳芸气呼呼地回了荣禧堂,决定给夫人上一上眼药。进了太夫人的屋子,就低头告罪。   没看到顾氏来给她请安,太夫人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又听柳芸说:“奴婢无能,夫人已经回了萱草堂。”   宋妈妈在给太夫人剥葡萄皮,闻言担心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果然又生气,拍着腿怒骂,“这个狐媚子又是来气我的!”   宋妈妈知道接下来太夫人骂的话会不好听,忙让丫鬟们出去了,就听太夫人骚蹄子、小娘养的什么污言秽语骂了一通。结果把自己气得直叫胸口疼。   “太夫人消消气,”宋妈妈给太夫人捋着胸口顺气,温言道,“夫人今日刚回府,等明日安顿了就会来给您请安的。”   夫人回来了,宋妈妈有些担心夫人会收回内院的管家权。伯爷不管事,但是内院的开销用度,宋妈妈等人就吃得满肚子肥油,自是舍不得吐出来的。就想着从太夫人着手,压着夫人不让她管家。   听宋妈妈这么说,太夫人又迁怒起宋妈妈来,“若不是你出的主意,何至于我丢这么大个人。”   “太夫人恕罪,老奴也是为了太夫人着想啊,”宋妈妈温顺地跪下了,说着声泪俱下,“伯爷心系着夫人,若是太夫人与夫人有个什么争端,为难的还是伯爷。”   宋妈妈知道太夫人这些年跟伯爷怄气,但最挂念的还是儿子。   果然太夫人还是生气,却有些软了,“我这造的是什么孽,怎么生了个逆子来气我!”她明明是为了儿子好,若不是她扔了那个破门的灾星,儿子能这么顺畅地当上了伯爷?他还不知道感激她!   现在好了,狐媚子回来了,灾星也回来了,儿子也该软和了罢?太夫人觉得母子没有隔夜仇,儿子也该回心转意了。   她听着宋妈妈的劝,放下身段给顾氏送去了一盒珠玉。安心等着顾氏来给她请安。   顾氏看到那个盒子成色普通,还没有打磨过的珠玉气笑了,这到底是谁埋汰呢。   苏治嘉看着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听顾氏毫不客气地让人原路返回了,苏治嘉一脸的汗,连声道:“莫生气,莫生气。”却是半个字都不提太夫人。   “我有什么可气的,刚才那个丫鬟眼睛都朝天了,我不也忍了,”顾氏觉着自己脾气越来越好了。   苏治嘉擦擦额上的汗,“你不生气回庄子上就好。”好不容易妻子回来了,他可不想继续独守空房了。   顾氏一笑,“我做什么要生气回庄子上,因为那个丫鬟?”   关丫鬟什么事?十多年没有领略过顾氏的醋意了,苏治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咧开嘴嘿嘿傻乐,“这些年,我一个都没有要!”真好,妻子又会为他吃醋了。苏治嘉笑得像个村头的二傻子。   顾氏被苏治嘉炫耀的语气逗笑了。   萱草堂是长兴伯府的正院,虽没有庄子上宽敞,但也有三进。顾氏就把阿福安顿在了第三进院子。   顾氏知道女儿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了,本应该抓紧时间学习世家礼仪,学习掌家理事,可她心疼女儿坐车累到了,一时心软就放阿福多歇了两天。   才是抓着她,先从京中个家小姐发来的帖子看起,教阿福怎么分辨轻重缓急,怎么回信。   不过这一次邀请阿福出门赏花喝茶作诗的帖子全被顾氏教她回绝了。   顾氏年轻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现在有了女儿可以教,顾氏恨不得倾囊相授。再加上还要以长兴伯府内院做实地教材,教阿福主持中馈,真是恨不得一日掰做两日来用。   阿福本来还有些思念燕王,在这么密集的功课下,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很快到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生日,顾氏带着阿福又去了静安寺上香。 第76章   进香的事是早就定下了, 一来为了顾氏还愿,二来为了借着方丈大师的口,给阿福起个正经的闺名。原先的苏景如是不能用了,只是这个名字已经上达了天听,要有个让人不能说嘴的理由才行。   早起,阿福先到了顾氏屋子里。   顾氏看她小脸笑意融融的, 穿着一件新做的丁香紫绣白芍药褙子,鲜嫩的颜色更显得她粉白软嫩, 像只嫩生生的花骨朵儿,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的女儿真是漂亮。”   娘亲看她穿什么都是漂亮的, 比情人眼里出西施还要严重,但阿福听了就是开心, 笑眯了眼,一点也不矜持。她也觉得她自己是越来越美了。   因而道:“那是当然, 因为我是娘的女儿呀。”   顾氏就喜欢她这份活泼纯真, 笑道:“一会儿遇到了别家的夫人小姐,人家若是夸你, 可收着点。”   “娘放心,别人夸我,我就夸回去, ”阿福亲亲热热地挽着顾氏的胳膊, 到底是母女情深, 她现在已经能自如地跟顾氏撒娇了, 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姑娘。   顾氏摇头笑笑,点着她额上的红痣说:“就你机灵。”女儿能这么快就敞开心扉跟她亲密无间,顾氏心里不只一次感激燕王,若非燕王,女儿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若是尝尽了世间苦楚,恐怕就不能像现在保有这份天真了。   只是感激是感激的,对于早早就把女儿嫁出去顾氏还是很抵触的,所以她故意没有跟阿福说一会儿静安寺燕王也要来。这大概就是母亲天生的护犊子吧,顾氏绝对不承认自己小心眼儿。   阿福还不知道静安寺有个大惊喜等着她,只觉得今天不用学习特别开心,冰糖燕窝粥都多喝了两碗!超级甜!   连日来霪雨霏霏,到今天依然不止,顾氏担心山上凉,临出门又叫丫鬟多带了几件薄披风。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外院管马车的管事就遣了小丫鬟来报信,说太夫人也叫人备马车,说要去静安寺上香。   这个不安分的老太太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顾氏冷笑,“就说府上的马车都坏了。”不管打什么主意,都给她安分待在府里。   “是,”小丫鬟难得见一次夫人,觉得夫人真是又美又凶,忙一溜烟跑了。   “娘,”阿福拉着顾氏的手,感觉到顾氏指尖微凉,知道她是被气的,有些担忧。娘亲回来这几日已经驳回了好几次荣禧堂的要求了,府中已隐隐有了夫人不孝的传言。阿福知道顾氏都是为了她,然天子以孝治国,担了不孝的名声,对娘亲的名誉是很不好的。   “无事,”顾氏拍拍阿福的手,携着她上了车。   出了内院阿福从薄纱的窗帘子看到父亲骑着毛驴跟在马车旁,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不像堂堂长兴伯,像个乡间老农,还一边骑着驴,一边往车里张望。   阿福就喊顾氏看。   顾氏微微邹眉,到底是担心苏治嘉年纪大了受不住风寒,揭开了窗帘一角,“府上还有马车,已经不是年轻小伙了,淋雨病了,受罪的还是你。”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换车,”苏治嘉受宠若惊,恋恋不舍地拉着毛驴去换车了,儿子今日当值在宫中,陪母女俩上香的重任就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苏治嘉十分慎重,难得他受重用一次,可要好好表现才行。   看父亲笨拙地牵着毛驴往回走了,阿福笑吟吟地看着娘亲的表情。   顾氏没好气地横了阿福一眼,拿起一块云片糕塞给阿福,“多吃点,路上别饿着了!”   “嗯嗯,”阿福点头如捣蒜,耳朵上的珍珠耳珰乱晃,头上的嵌红宝石赤金蝴蝶步摇也跟着颤,她咬着糕点含糊道:“这云片糕好好吃,一会儿给父亲也送一份去。”   顾氏为堵住阿福的嘴,又给她塞了一个核桃酥。等阿福吃完这个婴儿拳头大的核桃酥,苏治嘉做的马车也踢踢踏踏跟在后面上来了。   “父亲为了上香,来得好快,”阿福捧着玉碗喝玫瑰露,若有所指地说。   顾氏神色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整了整衣裳。   爹娘两人能和好,她一定是个大功臣,阿福笑眯了眼。   快到了静安寺的时候,顾氏就跟阿福说起来,“往年我病着,也不记得事,这回去给你点一盏长明灯,也不用多大,寻常灯台就是了,不高调不煊赫,细水长流才能长长久久。”   这说的是灯,何尝不是为人。阿福点了点头,“爹娘和哥哥都点一盏,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顾氏看着女儿认真的眼睛,握着她的手笑了。   烟雨朦胧中的静安寺,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显出几分世外名刹的超然脱俗来。只是山门前熙熙攘攘的香客,显得不那么宁静。   阿福本来还担心会挤,往年在扬州的时候,偶尔佛寺做法事,妈妈带她们去进香,总有人被挤掉了鞋子。没想到她们家的马车直接从侧门驶进了寺里,刚下车,知客僧就带着她们到了与山前热闹不符合的,居然格外清净的观音殿上香。   再一次来进香,阿福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跪在蒲团上,阿福诚心祷告,第一祈求娘亲身体常健,父亲安康;第二请求兄长万事如意,平安顺遂;第三才是轮到自己,希望姻缘顺意。   上过香,知客僧就请她们到后院喝茶,说道:“寺里一早就来了贵客,茶点都是新做的,贵客们稍坐,贫僧这就去取来。”   京城里贵客多了去了,顾氏无心打探,拉了阿福坐下,说:“静安寺除了茶点,我记得他们的素斋也是不错的,不过我都好多年没有吃过了,也不知道味道还是不是一样。”   “你爱吃的香菇青菜和素汤面还是一样的味道,”苏治嘉马上就接话道。他目光怀念,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顾氏与他双目相对,就分不开了,两人都忘了女儿还在一边看着。   阿福很自觉地低着头,非礼勿视。   不久知客僧再来,打破了室内这种奇妙的气氛,“宣威侯府、宁远伯府的贵客听说夫人在,想过来拜访。”   这两家完全是新朝新贵,往日并没有什么交情。顾氏看看同样一脸懵懂的苏治嘉,就知道丈夫也跟这两家没有什么交情的。只是人家都要亲自来访了,不好拒绝,顾氏就答应了见一见。   因为来的都是女眷,苏治嘉避嫌地先出去了,静安寺中有许多名家壁画,他一个人出去也不会无聊。   “宣威侯家的三小姐给我送过帖子,”阿福也记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的宣威侯家的帖子了,“不知道这位小姐今日在不在。”阿福生辰之后收到了那么多的帖子,她还能记得这位小姐,就因为这位小姐的帖子格外的别致用心。阿福没有同龄的小伙伴,心里对朋友还是有些期待的。   “他家三小姐才名在外,”顾氏为了女儿短时间内就打听清楚了京中现在活跃的才女淑女们,这个诗文秀丽的三小姐,顾氏也是听闻了她的美名。   那就是个才女了,阿福想想自己的才学,有些虚,一会儿可不要拉着她作诗才好。   没有等得太久,两家的女眷就来了。   为首的是穿着遍地金大红通袖衫的宣威侯夫人,她家行伍出身,这位夫人身材丰满高大,脸如银盘,笑声十分爽朗:“听说夫人也来进香,我就厚着脸皮来叨扰了。”   “原该是我来拜访夫人才是,”顾氏对宣威侯夫人的热情十分客气。   “这就是令嫒吧,真是长得貌美如花,我见犹怜,”宣威侯夫人夸人很直白,看见阿福笑眯眯地拉了她的手,退下自己手上两指粗的嵌宝金镯子就往阿福手上戴。   阿福抢都抢不回自己的手,就被这个大镯子套住了,宣威侯夫人还捏了捏松紧,把镯子牢牢戴在了阿福手上。这么沉的镯子,坠得阿福的手有点抬不起来。她只好对宣威侯夫人道了谢。   顾氏没有准备见面礼,就把自己戴着的点翠凤首钗给了宣威侯家的二小姐,一只金海棠钿子给了三小姐。   长得几乎与宣威侯夫人一个模子的二小姐开朗地道了谢,冲阿福眨了眨眼睛。阿福有些意外,但也忍不住笑了。小三姐则长得清丽纤瘦,举手投足都带着舞蹈似的优美。她见到二小姐和阿福的互动,笑不露齿地对阿福打了个招呼。   见了真人,阿福对三小姐的好感就比较一般了,在她身上,她总觉得看到了阿芙的影子。   宣威侯夫人看到两位小姐礼物的轻重,态度又热情了几分。   宁远伯的夫人则显得十分文静腼腆,她带来的三位小姐也是一个比一个文雅安静,最大的只有八岁,最小的才四岁的样子,乖乖地让奶娘牵着给顾氏见了礼。顾氏送她一个金裸子,她就害羞地扎进了奶娘的怀里,可以说是很可爱了。   “上回端午宴上见到夫人,我就十分仰慕夫人的风采,难得遇到夫人,我就不请自来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宣威侯夫人说话声音响亮,笑容利爽,让人生不起恶感。   顾氏尽管对宣威侯夫人的亲热有些奇怪,还是很和气地招待了她。   寒暄了一阵,顾氏就知道了这两家人是约好了来相看的,对象就是宣威侯家的二小姐刘梓宁和宁远伯世子。两家的婚约早在十多年前就约定了,这位宁远伯夫人是继室,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腰杆硬不起来,对宁远伯世子的婚事自是不敢置喙,一直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听着母亲们说儿女亲事,阿福就看到刘二小姐红了脸,显见对这门亲事是极为满意的,她自己也快要订亲了,最喜欢看人家终成眷属,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冷不防三小姐刘梓萱忽然问道:“听说你也要跟燕王订亲了?”   燕王为了求娶苏家小姐跪了乾清宫的事传开来,好多闺中女子都对这苏家小姐羡慕不已,燕王是多么痴情的人呀,为了先燕王妃都守了好几年。   阿福一向对跟燕王有关的事很警惕,听刘三小姐这么问,立时精神了,细声细气道:“小姐从哪听来的传言,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我是不知道的。”她说着还红了脸,分明就是很知道的意思。   刘梓萱勉强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就被宣威侯夫人打断了。宣威侯夫人笑着道:“夫人的女儿真贴心,婚姻大事自该是长辈做主,小姑娘家家的操心什么心。”   这话明显是在说刘梓萱。   刘梓萱不甘地咬了咬唇,就听宣威侯夫人用很随意的语气道:“梓宁的亲事定了,我就只要操心梓萱了,王夫人娘家是书香之家,可有适合的子弟?”   宁远伯夫人没想到宣威侯夫人还有这个意思,有些意外,她认真道:“倒是有几个不成器的,今年秋闱要下场了。”宁远伯夫人娘家是个大族,她因为嫁了宁远伯,在家中也有几分话语权,言下之意就是有几个要考举人,若是中举,大家可以坐下谈一谈亲事。   “那可说好了,苏夫人做个见证,”宣威侯夫人拉着顾氏道。   顾氏笑了笑,“这可是好事,我也沾沾喜气。”   刘梓萱忽然站了起来,招呼也不打就出去了。宣威侯夫人不以为意,“我这女儿读书多了,沾了些不好的脾气。”   “她们年轻姑娘听我们这些家长里短也是无趣,放她们自去玩罢,”宁远伯夫人看刘梓萱的脾气有些打退堂鼓,温言软语地叫自己的大女儿,“贞姐儿,你要和姐姐们去吗?”   她的大女儿安安静静地摇头,“我陪着妹妹们。”   “你家女儿真是乖巧,”宣威侯夫人看宁远伯夫人把女儿都教得本本分分就像是照着女戒教出来的,心里摇头,对自己女儿道,“那你带着妹妹去走走,不要淘气!”   顾氏也同意阿福多和同龄的小姑娘交往,就交代她,“不要乱跑,让丫鬟都跟着。”   阿福就被刘梓宁拉着手带出去了。   一出来,刘梓宁舒了一口大气,笑道:“总算可以出来玩了,可憋死我了。”   这位刘二小姐长得不是多美貌,但她笑容可掬,让人格外觉得亲近可爱,阿福见她这样,掩着口笑了。比起在长辈们面前那种标准的淑女式笑容,她这样自在的笑颜更能打动人心,刘梓宁看得呆住了,愣愣道:“妹妹笑起来比牡丹花儿还要美。”   天下间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呢!刘梓宁决定当苏小姐的好朋友。   阿福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赞对方道:“姐姐也是很漂亮的美人。”   “我就算了,你看我的手,”刘梓宁拉起自己袖子和阿福的袖子,拿着自己的胳膊和阿福的胳膊比,“跟你一比,我就成了黑炭了。”其实她也不是多黑,就是寻常肤色,但架不住阿福天生皮肤雪白,这么一衬着,就显得刘梓宁特别黑了。   “姐姐可以试试沐浴后用羊乳伴着蜂蜜润肤,”阿福诚恳给了个偏方。   刘梓宁就咋咋呼呼地,“真的吗?能变白?我回去就试!”   “要长久用,还是有些效用的,”阿福点头,又给刘梓宁推荐了芹菜鸡蛋清敷面、珍珠粉洁面。   刘梓宁立刻就把阿福当作了亲密闺蜜,跟她咬耳朵,“我家那个才女啊,一心想着进燕王府当侧妃呢。”   原来宣威侯有些宠妻灭妻的想头,但是宣威侯夫人有儿子,自己也硬气,宣威侯的那贵妾就作不起来。母女俩就想着攀个高枝,一来二去选中了年貌相当的燕王,宣威侯也乐得有个侧妃女儿,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燕王搭上话呢。谁知道就传出来燕王求娶长兴伯嫡女的话来了,可不是把他们弄急了。   宣威侯夫人拎得清,也是不乐意庶女嫁得好,正巧遇到了长兴伯家,这才赶紧来解释了。   “那也不是我管得着的,”阿福嘴上是这么说,心里酸溜溜的。   “哎呀,我怎么闻到了好大一股醋味,好酸好酸,”刘梓宁夸张地用手扇扇鼻子。   阿福被她弄得想笑又不好意思,嘟囔道:“她怎么不想着嫁皇长孙呢,皇长孙又没有娶妻。”   “你难道不知道,燕王因为情深意重,好多小姐都暗暗盯着燕王后宅里的位置呢,”刘梓宁给阿福说了好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她才知道,原来燕王是那么抢手,想着被燕王挂念着的先王妃,阿福又吃了一坛子醋。她怎么就晚生了这么多年呢!   刘梓宁看她娇娇小小的,心里生出无限的保护欲,拍着胸脯道:“要不你跟我学武吧,我娘说了,心眼比不过别人,就用拳头说话。我娘就靠这个,把我爹都收拾了。”   “唉,可惜,我爹花花肠子多,”刘梓宁摇头。   阿福安慰地拍拍刘梓宁的手。   刘梓宁却很快就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问阿福,“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学?”   还要学武啊?阿福想想自己的课业,赶紧摇头,“我就算了。”   “也是,你长得太娇小了,学了也没有力气用,”刘梓宁很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没有天分的学生。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山,看到山上的高高的灯楼,阿福想起来顾氏说的要点长明灯,她就想去灯楼点灯。又有点为难,不好劳烦新朋友。   刘梓宁却是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忽然变得娇羞起来,很歉疚地对阿福说,“妹妹,我有些事,想自己走一会。”   这话正中阿福的下怀,她看刘梓宁眼中闪耀的光亮,有些猜到了刘梓宁要去忙什么,她看着刘梓宁笑,“那姐姐就去赏赏花看看景儿,我正好要去灯楼点长明灯。”   刘梓宁知道是被阿福看出来了,虽不好意思,但想见情郎的念头占了上风,叮嘱阿福自己小心,她就带着丫鬟走了。   灯楼并不远,就在矮山上,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蜿蜒向上,道旁树木苍翠,将青石路半遮半掩,蒙蒙细雨中,有种“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悠远意境。   阿福便带着两个丫鬟,沿着石阶往上走。可不巧,刚走到半路,忽然吹来一阵邪风,天上飘来一朵黑云,刚才的和风细雨,转眼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阿福在半坡上,兜头就被大雨淋下来了,寻常的油纸伞根本遮不住这风雨,她有些进退两难,往上往下都注定要淋湿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撑着伞的丫鬟是顾氏新给阿福安排的叫樱草,她把伞都往阿福身上遮,自己淋了一身。   另一个丫鬟桃枝看着灯楼就在不远,着急道:“回去还有那么长的路,不如去灯楼避避,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阿福也赞同桃枝的话,她刚想说去灯楼,就看沉沉大雨中有个人御风乘雨,疾步走下台阶而来。就算是隔着雨帘,阿福也认出来了,那个穿了一身蓑衣的是燕王。   她心跳如鼓,痴痴地看着燕王向她走来,大概书上说的“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就是这样的场景了。   然而现场只有阿福一个人觉得燕王这样的出场方式如天仙下凡,桃枝和樱草都警惕起来,若是遇到了坏人,拼着一死也要让小姐逃脱的。   燕王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蓑衣,乌漆麻黑的,头脸都被斗笠遮住了,看起来就像个大怪人,也不怪人家丫鬟害怕。   阿福却是欢欣雀跃,等燕王一到她跟前,她就乳燕投林地飞扑过去了。   燕王简直惊喜,忙不迭张开了手臂把阿福抱在了怀里,用蓑衣牢牢遮着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让她被雨淋到,然后就自顾自带着人往灯楼去了。   桃枝和樱草急坏了,可也看出来了这人跟小姐关系匪浅,她俩忙打着伞跟上去,就有几个穿着同样乌漆麻黑的侍卫冒出来,其中两个道了声得罪,就分别把她俩扛了起来,飞快地带着往山上的灯楼跑了。   外头雨声隆隆,阿福藏在燕王的衣裳里,仿佛一方安静的小天地。她悄悄把头靠在了燕王胸膛上,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觉得世间最动听的莫过于此了。   燕王走得很快,阿福感觉她还没有待够,就被燕王放到了椅子上。   脱了厚重的蓑衣斗笠,燕王才是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打算给阿福擦脸。   没想到阿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第一句话就是:“王爷,我好想你。”   没有见到人的时候,她忙得不能想他,一见到了人,她压抑在心里的思念就压抑不住地倾倒出来了,她原来是这么喜欢着他啊。   燕王拿着帕子的手一颤,觉得心里面甜得不像话。   阿福说完这话,自觉拿过燕王手里的帕子,自己给自己擦脸,她擦得很用心,先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子,再擦擦手,又擦擦头发,反正她好忙,都没有空看燕王!   燕王本来还有些失落不能亲手给阿福擦脸,看见她越擦越红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小姑娘是不好意思了。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燕王本就很想阿福了,见她这么可爱哪里还忍得住,抱住她轻轻的吻就落在她眉心了。   阿福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吻落到了自己眼皮上,心尖一颤,睫毛颤抖起来。   “我亦寤寐思服,”燕王感觉到了她的轻颤,动作越发的温柔轻盈,缠绵的吻渐渐往下,终于含住了她柔软的唇。   阿福嘤咛一声,就被燕王渐渐狂热的吻亲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良久,在阿福感觉自己就要不能呼吸的时候,燕王才是放过了她,怜爱地亲了亲她被他蹂/躏得红艳艳的唇,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啾”。   阿福本来就被他亲得脸泛桃花,听到这声羞人的啾,阿福红着一张脸,脱口而出,“狗王爷,你又占我便宜!”   燕王有点懵,什么,狗、狗王爷? 第77章   外面的雨声隆隆隆, 阿福的心跳砰砰砰, 完了完了, 怎么可以把狗王爷喊出来了!   犯了蠢, 阿福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会不会生气了?   燕王仔细想想也知道这狗王爷的由来了, 不免又气又好笑,看她像只兔子把自己团作一团挤在椅子上,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忍不住俯身/下去,把她圈在怀里, 和声问, “阿福, 我对你好不好?”   熟悉的香气从燕王身上传来, 脉脉悠远, 竟比殿内的佛香还要令人安宁,阿福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专注而深邃, 看得她脸红心跳不止, 阿福咬了咬唇,“王爷待我自是极好的。”他对她的恩情, 远远超过了她的付出。   “那为何……”燕王说着语气有些失落。其实狗王爷这个称呼倒有些新奇可爱, 但是燕王深知适当的示弱能得到更多, 也就不要脸皮了。   如果照实说, 多伤人的心呀。阿福一着急, 就想了个歪主意,绞着手指头道:“这就跟冤家、死相是一样的呀。”   她自个说着都心虚,所以声音软软的、绵绵的,就算明知道她在瞎扯,依然听得燕王心里头发甜,他抓住了她的手,含笑道:“那你再喊我一声儿。”   这样被要求喊出来,太让人害羞了,阿福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她喊不出口,然燕王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她不喊,他就可以看着她直到天长地久。   阿福把心一横,踢着脚,低低叫了声:“狗王爷,尽欺负我。”   狗王爷这个称呼听第二遍,燕王就咂摸出了非同一般的滋味,她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又渐渐有往脖颈蔓延的趋势,像一朵羞答答的花蕾,让人更想欺负她了。   燕王捻捻手指,忍住了继续欺负她的冲动,“你先换身衣裳,身上的这件都湿了”刚才那么大的雨,他去得晚了些,她身上的还是被雨淋到了,虽说六月天气热,不当心受寒了可不是好受的。   阿福这才觉得身上的衣裳有些潮湿。可这是灯楼,哪有换的衣裳。   燕王已叫人拿来了一件石青绣墨竹的披风和一件月白的长袍,那样式一看就是燕王自己的。他把披风和衣裳都递给阿福:“去屏风后把湿衣裳脱了,烤干了再换。”   两人早就很亲密了,没有什么可讲究的,阿福就去了屏风后把湿了的褙子换下来了,里面的纱衣肩膀部分也有些湿润,可这个再脱,她就只剩下一件肚兜了,阿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脱掉了纱衣,裙子可以穿着烤火,她就没有脱,让她为难的是,她的鞋袜也湿了,难道要光着脚出去?   屏风无意被人摆在了透光处,燕王站在屏风外就看见了阿福投在屏风上清晰的剪影,优美秀丽,奇峰突起。他的阿福长大了,长久吃素,燕王觉得火气有些大,拿了扇子摇着在房间里踱步。   阿福是第一次穿男装,别别扭扭整理了半晌,才把这件对她来说大得离谱的长袍穿在了身上,结果袖子挽了三圈,衣摆拖在地上成了拖泥裙。足够把她遮得严严实实了,阿福就没有把那件同样巨大的披风穿上。   燕王转着圈,一回头就看见穿着他衣裳的阿福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走了出来,他的衣裳对她来说真的太大了,阿福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领口都散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燕王看得一股邪火直往丹田下三寸走,他的小姑娘穿着他的衣裳真的是特别好看了!   “会不会很奇怪?”阿福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襟,啊呀什么时候敞开了,他是不是都看去了!   “很合适,”燕王嗓音有些干涩,冷静地坐回榻上。桌上的茶早就凉了,燕王给自己连着倒了几杯又苦又涩的冷茶,才觉得四根清净了,对阿福招手,“过来烤火,喝杯姜茶。”   阿福换衣裳的一会儿功夫,燕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两个红泥小火炉,居然还有一个烤衣裳的竹编熏笼,摆在桌上的小火炉上还有个铜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浓郁的生姜味儿就随着热气散发出来,霸道地压过了灯楼里的烛火烟气和燕王身上的香气。   不过没有关系,阿福穿着燕王的衣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属于燕王的云中香给包围了,就像是在他怀里一样。   燕王怕阿福受寒,亲手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姜茶,也是难为了暗卫们,竟然找得到红糖,甜甜地煮了一壶红糖姜茶来。阿福喝完一杯,鼻尖就冒出了细细的几颗小汗珠,红糖姜茶味道很好,阿福喝得眼睛都惬意地眯了起来,显得特别可爱。   一杯热乎乎甜滋滋的红糖姜茶下肚,阿福眨巴眨巴眼睛,她怎么突然想好睡呢?   燕王看她目光呆愣愣的,知道是解药起了效,修长的手指怜爱地抚着她的脸,“困了就休息一下,雨还要很久才停。”   “哦,”阿福傻乎乎点头,脸枕着燕王的手掌,随即安心一靠就睡了过去。   这么个大宝贝,燕王真恨不得直接抱着就回了燕王府。他抱着阿福回了屏风后的内室,小心把她放到榻上,又去给她脱鞋。燕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阿福的鞋袜也是湿了的。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伺候过谁脱鞋袜,笨手笨脚地脱了阿福的鞋袜,目光就被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吸引了。阿福的脚跟她的人一样娇娇小小,脚趾头因为曾经缠过脚有些蜷缩,一个个羞答答的仿佛低垂的花骨朵。   怎么这么小,燕王伸手比了比,还没有他的手掌长,握在手心里真是恰到好处。燕王殿下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要不是他还记得要给阿福烤衣服,他可以握着阿福的脚玩到阿福醒来。   苏景明跟人换了班,急急赶来静安寺的时候正逢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寻到父母,才知道阿福和刘家小姐出去了,结果只有刘家小姐一个人回来了,说分别的时候阿福要去灯楼。   “母亲不必忧虑,妹妹应当是遇见了燕王,”苏景明为宽慰顾氏,难得为燕王说了好话,“燕王行事稳妥,妹妹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是知道女儿可能跟燕王在一起她才忧虑啊,年轻人没个轻重,若是不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是好?顾氏念着阿福的月事晚了几天了,这要有了正是危险期了。   “我去找她,”苏景明安抚好了顾氏,又急急穿上蓑衣,一头扎进了雨里。能想到爬墙头的人,就不能指望他有多君子,妹妹落在他手里这么久,指不定受了多少欺负。苏景明觉得自己的刀已经准备好了。   外面的雨像瓢泼盆倒,天地一片茫茫,离得三丈远就不分人畜了。蒋新方整个人都缩在雨具下,与苏景明说话全靠吼,“指挥使,我们往哪找?”   “去灯楼,”苏景明握着刀迈开步子。   蒋新方急忙叫兄弟们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后山的灯楼杀去。   男人们走得快,即使是冒着雨,也很快就看到了雨中灯楼朦胧的影子。   “快看,山脚下那是谁!”蒋新方是做赝品的,一双眼睛最尖,第一个发现了山脚下的人。亏得那人穿了一身白衣,在雨中也还算醒目,只是隔得远不辨男女。   就算知道燕王必不会让阿福一个人在外淋雨,苏景明还是担心万一落单的是阿福呢,不由走得更快了,到了跟前才看到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大概淋了很久的雨,脸都冻得清白了,嘴唇发乌。她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过来,眼神无助又可怜,惨兮兮的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姑娘是谁,为何冒雨在此?”苏景明心头一动,难得发了一次善心。   刘梓宁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她看到苏景明蓑衣下露出的飞鱼,眼中闪过喜色,“大人可是长兴伯世子派来寻苏小姐的?我是宣威侯家的,苏小姐跟我分开的时候她就是往这山上的灯楼去了。”   “刘小姐?”苏景明不确定地道,“你怎么在这?”她不是自己跑回了禅房了么?   “是,”刘梓宁点点头,“我帮忙找找苏小姐。”若不是她为了见那个人,阿福就不会一个人上山了。意外撞破未来夫婿和庶妹的幽会,刘梓宁本来就十分难过,跑回去之后才知道阿福没有回来,她难过又内疚,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弱女子孤身跑出来,简直胡闹!苏景明不耐烦多说,道声得罪了,解了自己的蓑衣把刘梓宁拢住了,隔着蓑衣,夹着她往上山疾行。   刘梓宁完全惊呆了,被苏景明放到干燥的地上的时候,还回不过神,愣愣地看着苏景明没了蓑衣被雨淋湿的衣裳,“你湿了。”   “我是男子,无事,”苏景明淡淡地瞥了身上不断滴水的刘梓宁一眼。自己都快要被雨淋死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刘梓宁抓着身上过大的蓑衣,又傻傻地点头,“哦。”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呆了?苏景明解开了头上的斗笠,自顾自往灯楼上走,他已经看见燕王的侍卫了。   蒋新方随后跟上,扭头看孤零零站在一滩水迹里的刘家小姐,示意她跟上。   刘梓宁一愣,前头已经迈上楼梯的苏景明回过头来,“还不跟上。”   她忙拖着过长的蓑衣跟上去。   啧啧,蒋新方敢打赌,指挥使的红鸾星要动了。 第78章   点满了长明灯的灯楼里灯火煌煌, 明灯之下, 燕王独坐榻上手持经卷, 穿一件寻常青布袍,头戴方巾, 侧影清隽, 彷如深山古刹中修行的带发居士,无欲无求,超凡脱俗。   直到苏景明不紧不慢的靴声窸窣由远及近,燕王才从经书中分出神来,侧脸看他, “风雨交加,世子怎么来了?”   苏景明搭在腰刀上的手缓缓摩挲着刀柄, 沉声道:“人呢?”   “睡着了, ”燕王好脾气地给苏景明倒了一杯热茶,说着话嘴唇微微上扬。   这一副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事后模样是怎么回事?就算知道这次静安寺之行主要是为了给阿福解毒, 燕王这话的意思应该是阿福喝了解药睡着了, 但苏景明还是很想拔刀。   燕王却注意到了随后进来,一身湿淋淋瑟瑟发抖的刘家小姐。他眉头微皱, 看向苏景明,“这是?”   苏景明才记得起来自己半路上捡了个拖油瓶,冷着脸道:“路上捡的, 免得冻死了麻烦。”他嘴上说得冷漠, 看她实在落魄可怜, 念着她也算帮忙找阿福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把燕王给他倒的热茶拿去给了刘梓宁。   “谢谢,”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在,刘梓宁头也不敢抬,伸出冻得发青的手指捧住了茶碗,也不嫌烫,就用衣袖裹着捧在了手里。她不敢细看,自然没有认出来微服出行的燕王。   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苏景明微微皱了皱眉。   “楼上的静室有炭盆,”燕王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好戏,才出声提醒道。   苏景明为人素来恩怨分明,听说有炉子,向燕王道了声谢,虽态度寻常,但在燕王看来大舅子这态度也是难能可贵了。   “你带刘小姐去休息,”苏景明把照顾刘梓宁的重任分派给了蒋新方。   蒋新方十分感动,并想拒绝,刘小姐已先一步拉住了苏景明的衣袖,恳求之意,溢于言表。她就像只刚破壳的雏鸟,傻乎乎认准了苏景明,跟别的人出去,她害怕。   啧,麻烦。苏景明只好先把拖油瓶解决了,带她上了楼,找到放了炭盆的静室,还给她生了火,“我已叫人去通知宣威侯夫人了,你稍安勿躁,不要乱走,等人来接。”   刘梓宁乖乖点头,细若蚊蚋地道了一声谢,“谢谢。”   苏景明看她还捧着那茶,忍不住又提醒了句,“茶要冷了,趁热喝。”   “嗯嗯,”刘梓宁赶紧小鸡啄米点头,捧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怎么愣愣的不太灵光的样子,莫不是被雨淋傻了。苏景明不忍心再看傻子,抬手关了门。   房门被关上,刘梓宁捧着只剩了茶叶渣子的茶碗蹲在了炭盆边上,铜盆里木炭渐渐燃烧旺盛,热气融融,暖和得她冻僵的身体都活过来了。刘梓宁手指紧紧贴着还有些余温的青瓷茶碗,觉得今日还不算太糟糕,世间上总归是有好人的。   “久等,”苏景明回到楼下,坐在了燕王对面。   燕王慢悠悠喝着茶,突然道:“听闻宣威侯家与宁远伯家有个多年的婚约。”   有婚约与他有什么关系,苏景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啜一口,有点烫,就把心里那点不舒服忽略了过去。   “阿福怎么样了?”苏景明没有被燕王带偏,专注接人。   燕王为表清白,加强自己在未来岳家心中的信任,带着苏景明去内间看了阿福。   房间里燃着炉子,一进去就觉得满室生春,苏景明眉头就先放松了,就见铺着薄褥的矮榻上,阿福身上盖着一件男式披风睡得正酣,小脸粉嫩透红,显见是睡得好极了。   “阿福喝了解药,已睡了两刻,还未醒,”燕王心里还是有点担忧的,这迷心香如此诡异,若是刘良医的解药不能解那该如何?不能解也还罢了,就怕又加重了。若非中毒太久于身体有碍,他倒是可以耐心等到阿福自己清醒。   有医术出神入化的刘良医作证,苏家才相信看似正常的阿福竟然是中了毒,这才有了此次会面。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大雨,计划有些出入,竟让燕王找到了机会与阿福独处了许久。   苏景明细细看了看睡着的妹妹,一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正待出去免得打扰了阿福睡眠,眼角余光忽看到熏笼上铺着的浅紫衣衫,苏景明目光一沉。   燕王也顺着苏景明的视线看到了放在熏笼上烘干的衣裳,夏日衣衫轻薄,烘烤了这一会已然干了,他极其自然地走过去,收拾起了熏笼上的衣裳,放在矮榻旁的凳子上,又拿起放在地上的鞋袜放到了熏笼上继续烘干。   如此居家的燕王,就像个寻常的疼宠妻子的男人,苏景明看得一愣,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阿福即使中了毒,依然会对燕王念念不忘了。   两人重新回到外头的罗汉榻上坐下。   楼外风雨声交加,嘈嘈哗哗惹人厌烦,苏景明抬首往窗外看去,天幕沉沉,雨帘密密,下了这么久雨势竟然没有见颓。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河堤可加固了。”燕王状似随口一提。   夏日多雨,只是寻常一场暴雨而已。新上任的河道都御史文志燮是太子系的人,苏景明只以为燕王暗示的是文志燮贪污河工银。他回眸看着燕王,“王爷也关心河道?”   “闲来无事读了些闲书而已,”燕王说的随意,却坦然直视苏景明,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   苏景明笑了,“皇长孙昨日来信,说想见苏景如。”只有信件,皇长孙沉不住气了。   “刘良医的迷心香已制好,”燕王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苏景明。   两人对视一眼,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在雨势渐渐变小的时候,阿福终于睡足了醒来了。刚醒的时候人还有些迷糊,困惑地在榻上赖了半晌,理智渐渐恢复,就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了。想到燕王,想到狗王爷,阿福脸色巨变,扑通一下扎进枕头里,嘤嘤嘤,丢死人了,她究竟干了什么!   在外下棋的两人听见里头嘭嘭嘭的闷声,默契地停了手,往内室去。一推开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阿福像要把自己栽进土里一样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一只手嘭嘭嘭地在捶墙。   燕王反应速度最快,风一样冲过去了,握住阿福捶墙的手,把她从枕头上拉进自己怀里,“做什么,手不疼?”   没脸见人了,哪里还管手疼不疼,阿福捂住脸,觉得手心烫得吓人,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脸一定很红。   燕王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忍住好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再不放手,狗王爷又要欺负你了。”   这人还得意洋洋上了,阿福听出来他不仅不介意狗王爷的外号,还有些喜滋滋的意思,不禁对他的脸皮厚度自叹弗如,慢慢拿下了捂住眼睛的手。   再次清醒地看到燕王,有些新奇,有些思念,更多的是越跳越快的心跳。啊呀,她真的好喜欢这个狗王爷啊。阿福痴痴地看着燕王,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少看的补回来。   中毒时候的阿福虽然很可爱,但还是直白得傻乎乎的阿福更可爱,燕王舍不得眨眼睛地看着阿福。   此情尽在不言中,眼中情意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门口,感受到身后穿堂风凉凉往后背心吹的苏景明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阿福,你感觉如何?”多余的苏景明坚强地插/进了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个人有可能缠缠绵绵对望到天荒地老的对视。   竟然还有人!阿福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只红彤彤的阿福,但是脸红多了就淡定了,阿福点点头,“兄长,我都记起来了。”   “如此甚好,我们该回家了,母亲已经等急了,”苏景明准备拉起阿福,又看到她身上宽大的男式袍子。   苏景明的脸黑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妹妹早就是人家的了。也许下次讨教的时候,可以考虑打个脸?苏景明摸着爱刀想。   穿着燕王的衣服回去是没法交代的,阿福重新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紫衣白裙,亭亭玉立,清新可人。比起刚从扬州出来的时候,阿福长高了,也长大了。   “再让刘良医把个脉,”燕王舍不就放阿福走,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下次见面就得等到成亲的时候了。   把脉苏景明是同意的。很快刘良医就很不满地被人从楼上请下来了,任谁看书看到关键时候被人打断,都是不高兴的。刘良医再给阿福把了一次脉,没好气道:“都说几次了,喝了解药就好了。”这些人简直是质疑他神医的尊严。   “多谢刘良医,”苏景明这回抢先道了谢。   落后一步,被人抢了台词的燕王一点也不气,他抓紧时间看阿福,两个人对视着对视着,又忍不住心里的甜蜜,开始笑。简直傻透了。   送阿福出门的时候,燕王才慢吞吞道:“刘良医要的《杂病方》已经找到了,一会让人给你送去。”   刘良医眼睛一亮,这就是留在燕王府的好处啊,喜滋滋道谢:“劳烦王爷了。”   原来刘良医喜欢医书,苏景明暗暗琢磨着上哪找几本孤本医书给刘良医当谢礼。   毕竟还没有正式订亲,燕王不好露面,就留在灯楼中目送阿福被苏景明背着下了山。苏家对阿福是真的很宠爱,燕王表示自己一点也没有吃醋。   挂在燕王手上被捏出手印子的佛珠表示一点也不可信! 第79章   喧嚷了半日的雨终于停了, 浓云淡去,露出一片淡青的天色, 天光稀疏落下, 照在被雨洗过的绿叶上, 绿得发光的叶片就被晒出清浅的草木香气。   苏治嘉陪着顾氏站在禅房门口张望,尽管得了苏景明的消息, 知道阿福正在燕王处解毒, 顾氏依然心绪不宁, 担忧阿福解毒会不会顺利, 忽而看到苏景明背着阿福回来,脸色一变, 急忙迎上去:“阿福怎么了?”   阿福早就想下地自己走了, 可惜被苏景明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只好安分待在苏景明背上,见顾氏着急, 她赶紧解释:“娘,我无事, 是哥哥怕我走累了。”拍拍苏景明的肩膀, 示意他放她下来。   “路上湿滑,儿子不放心妹妹,”苏景明假装没有感觉到阿福在拍他,背着人不动。妹妹背着一点也不重, 这条路再长十里他都不嫌多。   爱女无度的顾氏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夸了苏景明, “还是景明想得周全,这地上确实不好走。”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踩在还有浅浅积水的青石地面上的一样。   苏治嘉低头看看自己柔柔弱弱的胳膊,心里发虚,没敢尝试抱起顾氏的操作。   再次放弃挣扎的阿福就老实待在苏景明背上,被他背进了禅房。   “毒解得如何了?”顾氏仔仔细细看阿福,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同。苏治嘉侧身站着,手扶在妻子身上,也是一脸的有话想要问。   在老两口齐齐整整的关切目光下,阿福非常认真地回答:“已经无事了。”说着还握了拳头,表示自己很强壮,这才把爹娘两个的顾虑打消了。   其实夫妻俩是被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击中心田,暂时忘了唠叨。   阿福不仅记起了燕王,还记起来当日在如意绸缎庄看到的宋青河了,再结合不清醒这段日子了解到的内情,香如故的隐情阿福自己就可以推断得七七八八:宋青河幸运躲过一劫,加入了红莲教,以为燕王是幕后凶手,想利用她报仇,给她下了迷心香暗示,可惜她傻乎乎的,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会再次喜欢上燕王,并怀疑起宋青河的用意。   哎呀,她真是太聪明了。阿福想给自己比大拇指。   至于香如故被烧,就是皇长孙的人找到了阿芙,不管是他们以为阿芙是真的苏家小姐,还是找了个假的代替,为了掩藏阿芙的过去身份,一把火烧掉香如故就够了。冤有头债有主,阿福打算去见见阿芙了。   “你平平安安我就放心了,”顾氏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拉着阿福的手感叹。   阿福知道顾氏为她做的一切,红着眼圈用力点头,“娘你放心,往后我都会好好的。”   从静安寺回来,阿福还是同顾氏坐一辆马车,一路都是顺顺畅畅的,直到家门口,看见一顶略花哨的披红轿子停在二门门房处,几个脚夫缩在墙根下歇脚。   那轿子很会放了,就堵在了门口,顾氏的车要进去得先搬开这轿子才行。   顾氏身边随车的丫鬟湘绣已上前呵斥门房,“没规矩,夫人回府,这门口怎么还不收拾整齐。”   守着二门的门房也很无奈啊,连连赔罪,才说道:“太夫人娘家亲戚来了,是舅太太叫人不许动的。”   “舅太太是哪家太太,你又是哪家家奴?吃的是谁家饭?”湘绣嘴皮子利落,数落了门房,直接叫人半开占道的轿子。   那几个脚夫不乐意了,这轿子是周家租的,还没有给钱呢,这就叫他们搬走了,周家赖账怎么办?   挣一口饭吃不容易,湘绣也没有为难脚夫们,只叫人把轿子挪开好让顾氏的马车进去。特别和善地给了几个脚夫一把茶水钱,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抬轿子会不会晃?”   “怎么可能晃,我们抬的轿子放一杯水在里头都不会洒。”一个拍着胸脯保证。   四人中拿主意的那个却听出来了,忙道:“晃得很,保管上去就晃晕。”   湘绣满意地走了,那个说水都不会洒的一头雾水地摸着头,“说晃,会不会影响生意啊?”   “周家最爱赊账,这回要完了钱,再不接他家的活了。”为首的那个掂掂湘绣给的赏钱,这就抵得过三次跑腿了。这等好活路不做,傻子啊。   等到湘绣回去附耳悄声在顾氏耳边说了,得到顾氏一个带笑的批评,“狭促。”   那边荣禧堂知道顾氏等人回来了,太夫人就穿戴得整整齐齐地,想要等顾氏来给她请安。   府上人称舅太太的就是太夫人的嫂子周老太太,周老太太颧骨高耸,脸颊削瘦,细长的吊梢眼,一脸皱纹,越长越刻薄,见太夫人随随便便一开箱子,就是各种令人眼热的珠宝首饰,一颗心在苦水里熬着呀,嘴里吐出来的话就越发尖酸,“你坐得倒是稳,人家翅膀硬了,你以为还会来给你请安?”   这么久太夫人就没有等到过顾氏,听了周老太太的话,太夫人是新仇旧恨加一起,脸都青了。   周老太太给她出主意,“她不来,还不兴你去看看孙女?”当年金陵出的事周老太太远在京城自是不知道,太夫人回来以后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她自己也是讳莫如深,不敢再提,就连周老太太这种亲近的亲戚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见顾氏一直在庄子上,还以为太夫人占了上风,终于把不讨喜的儿媳赶出去了呢。   要她去看孙女,比割肉还难,太夫人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抵挡不住周老太太的撺掇,决定去萱草堂给顾氏一个下马威,太不像话了,哪家的媳妇有顾氏这样清闲的。   两个找茬老太太到了萱草堂,先看摆设,周老太太就对太夫人示意,还是你儿子孝顺你,你房里那个贴金箔的屏风,这里就没有,寡淡的素绢上写几个字的屏风一看就不值多少钱。   顾氏正围着阿福投喂桂花甜酒汤圆、栗子糕、杏仁酥、炸春卷……一个吃得开心,一个看得高兴,就被人打断了兴致。   阿福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祖母,太夫人皮肤对比周老太太就显得十分光润洁白了,从她眉眼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几分美貌,只可惜穿的是俗气的大红大绿花牡丹衣裳,戴了一头金光闪闪的头面,品味堪忧,眼中的戾气也让人心生不适。   “母亲怎么来了,”苏治嘉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顾氏坐着纹丝不动,他只看看也不敢提醒。   “我不来,怎知你在这是如何的低伏做小,堂堂长兴伯,为天子立了大功的人,竟然甘心当起家奴来了。”太夫人不敢一来就先惹顾氏,柿子挑软的捏,还有谁比苏治嘉更合适。   其实他当年只是想出城去找顾氏而已,哪想得到京城就那么容易被破了,自己还捞了个功劳。听太夫人这么说,苏治嘉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安心听训。   顾氏一概不管,还给阿福盛了一碗汤圆,低声道:“趁热吃,一会儿凉了伤胃。”   接过碗,阿福低头喝甜酒的汤,桂花甜酒汤圆是很好喝没有错,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胆小的阿福完全不敢掺和进去。   见顾氏不为所动,太夫人冷哼一声,指桑骂槐,“你这个不孝子,回来也不知道来说一声,良心都被狗吃了?”   顾氏嫌吵,拉着阿福准备换了地方继续喂食,她的乖女儿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补补总没有错的。   “顾氏,你是如何掌家的?家中竟然没有马车了?”太夫人却不肯放行,逮着早上的事给顾氏下马威。却不知道沦为输家的自己,提起这件事来,只有更无脸的。   顾氏这才正眼看太夫人,冷淡道:“看我心情。”   眼下之意就是顾氏说有马车,才会有马车。   太夫人脸都绿了。周老太太已看不下去,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顾氏,连连说她不孝。   顾氏冷笑着看苏治嘉一眼。   他得有点用,苏治嘉浑身一激灵,强拉了两个老太太出去。   等人一走,顾氏就高兴了,给阿福夹了一个炸藕盒,“多吃点。”   转头又是一副冷厉的样子,吩咐下去,“今日当值的是谁,都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娘亲这变脸比六月的天还快。阿福认真学习中,她知道下次太夫人再想进萱草堂就不能像今天这样畅通无阻了。   ——————————   长兴伯府从静安寺进香回来,忽然传出消息说苏小姐的名字与她命格不合,苏家大张旗鼓给她改了名字,竟然还开祠堂把苏小姐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这真的是很宠女儿了,有人震惊,有人鄙视,不过是为了嫁入燕王府造势罢了,看来苏家也是趋炎附势的。   六月二十二良辰吉日,赐婚圣旨下到苏家,赐婚长兴伯嫡长女苏韶光为燕王继妃。 第80章   订亲了以后该做什么呢?   人人都以为应该合家欢庆, 喜绣嫁妆的苏家小姐却在领完圣旨后就抱着小毯子坐在榻上,捧着碗乖乖喝生姜红糖水。   推迟了半个月的亲戚热烈来访,太过汹涌热情导致阿福一时受不住, 只能惨白着小脸静养了。   顾氏又是担心又是高兴, 担心女儿月事这么痛苦怕是宫寒, 高兴则是不用提前当外婆了,放下了一桩心事。   只是随着赐婚圣旨下来的还有婚期, 就定在了一个月之后,这时间实在是太赶,然而皇帝金口玉言, 就算是为了燕王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的礼部都没敢抱怨,只加班加点埋头苦干,力求做到隆重盛大,不失皇家体面。毕竟燕王是当今最小的儿子, 也是最宠爱的儿子,谁都不敢怠慢。   苏家也很忙,忙着给家里唯一的小姐准备嫁妆, 当年太子妃、先燕王妃都是当今还未登上皇位之前就娶进门的, 她们的嫁妆自是不能跟现在堂堂正正嫁给燕王的阿福比, 然而太过了也不好, 最后顾氏斟酌一番决定准备给阿福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大不了装嫁妆的箱子做得大点深点就是了。   相比顾氏一接到圣旨就开始忙起来, 阿福“养病”期间就很安逸了, 连功课都不用做了呢。   连日阴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走哪都不太方便。   这种天气下,宣威侯家是第一家主动登门道喜的,冒着雨就来了。刘梓宁跟着她母亲来拜访,既是恭贺苏家出了个燕王妃,也是向苏家道谢。   听说阿福身体有恙,刘梓宁就到阿福住处去看她。雨天虽有些凉,但是看到还盖着洁白羊毛毯子的阿福,刘梓宁还是惊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那天淋雨病了?”   随时手捧一杯热糖水的阿福就像个讲究养生的老太太,焉哒哒地点头,“也有点淋雨的缘由。”她年纪还小,月事本就不太正常,这次大概是受了寒,疼得她胃都痉挛了,吃不下东西,只有和点热糖水。   天哪,太可怜了。刘梓宁在她身边坐下,一脸的同情。她那天身上都淋透了,回去喝了几碗姜汤就一点事都没有了,连喷嚏都没有打一个。相比之下,苏家妹妹就很娇弱很惹人怜惜了。   静养中,阿福没有梳妆,头发随意编了个松松的辫子垂在胸前,身上也是柔软舒适的细葛素衣,整个人裹在毛茸茸的羊毛毯子里,娇小得像只弱小无辜的小动物。   刘梓宁看她的脸梨花瓣一样素白,唇色也是淡淡的,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身子太弱了,往后可得当心。”真可爱啊,小妹妹的头好好摸。   “我以后会注意的,”阿福被她摸得有点害羞,明明大家年纪差不了两岁,为何刘姐姐一脸的慈母光辉?   “那天谢谢姐姐来找我,”阿福谢的是刘梓宁那天冒着雨出来找她。过后苏景明都跟她说了,阿福感动得不行。   “是我该谢谢你兄长才是,”刘梓宁请托阿福代她转达谢意,“我又没有帮上忙,还添乱了。”   充满慈母光辉的刘梓宁提了小火炉上的铜壶,贴心地给阿福空了的杯子里续了一杯热糖水,才记起来正事,“忘了贺喜你了,恭喜你订亲,韶光这个名字真好。”   韶光当然好了,尤其是娘亲和燕王居然想到了一块儿去,之前燕王就给她取名叫徐韶光,现在阿娘也看上了煦色韶光这个词,跟兄长的春和景明连在一起“春和景明,煦色韶光”就是一幅春光胜景了,多好。   阿福美滋滋。   刘梓宁眼中有着忧色,订亲是好事,跟燕王订亲就不知祸福了。   刘梓宁想着坊间传言,燕王府上有个宠妾不久前刚病重去世了,周御史的父亲周老太爷还亲去吊唁,宣称去世的宠妾是他学生,当堂骂了燕王薄幸负心。这番动静又闹得沸沸扬扬的,成了人茶余饭后的闲话,还是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对这桩婚事的议论才是压过去了小妾的丧事。   有这件事在前,刘梓宁很是担心阿福嫁进燕王府后能不能继续这样被人娇宠下去呢?她目光忧虑地看着阿福乖乖巧巧地捧着杯子喝水,小口小口地抿着,跟一只洁白无瑕的白兔子似的,毛茸茸,软绵绵,全身都充满了我很软,很好欺负的气息。   她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福的小杯子是顾氏给她特制的,白瓷杯外套了一层顾氏手制的精美绣花夹棉杯套,捧在手心暖手又不会烫。她小口喝着甜甜的糖水,偷偷看刘梓宁,见刘梓宁叹气,她也有些为难,听说宁远伯家的世子最后跟一个寻常的翰林家的小姐订亲了,宣威侯家跟宁远伯家两家默契婚约了十几年,刘姐姐该有多伤心呀。她快快乐乐的跟燕王订了亲,相比之下刘姐姐就太惨了。   刘梓宁还在想怎么跟阿福开口提醒她小心一点燕王的后院,不要把心都拴在男人身上,她微凉的手背就被一只热乎乎软融融的小手覆上了。   “梓宁姐姐不要难过,你会找到更好的,”阿福手上用了点力气,像是要把自己捂了好久被子才捂出来的热度传递给刘梓宁。   刘梓宁一下子听懂了,她感觉阿福手心里的温暖一下子烫到了心底,忍不住笑起来,“我不难过,那个烂人给我我也不稀罕了。”   啊?阿福看刘梓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她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住,我误会了。”   她有点脸红,脸上这才有了些血色,看起来越发的可怜可爱。刘梓宁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你也没有误会,若不是我撞破了他和刘梓萱的幽会,我也还傻乎乎等着订亲呢。好险!”   刘梓宁说着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那烂人可不要脸,还想着坐享齐人之福呢,没看见背着他,刘梓萱的脸有多难看。   “我难过,只是难过自己识人不清,淋了一场雨,就清醒了,不值得。”刘梓宁看得很开。她还很高兴地对阿福说:“刘梓萱之前一边吊着那烂人想要嫁过去做世子夫人,一边又想要高攀贵人,现在好了,那烂人跟家里闹说非她不娶,宁远伯一怒之下给他定了亲,刘梓萱没了这条世子夫人的路,又因为烂人的大闹名声坏了,看来确实只能做妾了。”   看阿福听得一愣一愣傻乎乎的,刘梓宁想了想还是把刘梓萱之前打燕王主意的事跟她说了。   “还有这回事?”阿福眼睛都睁圆了。   “所以你可要长点心眼,”刘梓宁摸着阿福头谆谆教诲,“虽然燕王风流了些,可他位高权重,盯着他的女人多了去了。”   阿福被刘梓宁说得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她一定要努力扑到燕王,吸干他,让他没有力气去看别的女人!哼!   她明明在说的是很严重的事,为什么阿福一脸的春花怒放?刘梓宁还怕阿福不明白,吞吞吐吐把关于燕王府宠妾的逸闻也说了。这下她发现阿福脸上的表情就更奇怪了,怎么还有点小开心的样子?   阿福确实是有点开心的,徐夫人的身份承载了她很多美妙的回忆,燕王能够安排徐夫人完美退场,让她很满意,这样在人们传说里,徐夫人也是燕王心爱的女子了,比不上先燕王妃白月光,也是一颗朱砂痣啊。   “你不生气?”刘梓宁看不明白了。   阿福忙收拾收拾过于外露的开心,一脸贤良淑德,大度道:“徐夫人入府比我早,燕王喜欢她也是正常。”   苏妹妹这样单纯,真的好让人担心啊,刘梓宁忧虑地叹一口气。   ————————   乾清宫,苏景明刚汇报了锦衣卫暗查的各地汛情出来。   天上雨水连绵不绝,琉璃瓦顶落下来的雨水都连成了一条线,站在屋檐下都能感受到潮湿的雨气。   恐怕真如燕王所担心的,黄河之水又要泛滥了。苏景明忧虑地看着暗沉的天色,各处报上来的汛情并不太明朗。蒋新方拿了他的雨衣给他穿上,在苏景明抬脚往雨中走的时候急忙撑了伞跟上去。   迎面皇长孙的依仗冒雨而来,苏景明往道旁避了避。皇长孙坐在肩舆上看见道旁的苏景明,叫太监停住了,亲自下来。   “皇长孙,”苏景明恭敬地行礼,面上是一贯看不出喜恶的清淡表情。   “恭喜苏副指挥使了,”皇长孙笑着道喜。   苏景明虽然确实只是副指挥使,但是从来没有人当面叫还要加特意加个副字的。即便苏景明自己不在意,蒋新方听着都觉得皇长孙态度不善。   “多谢皇长孙,”苏景明眉头一动,淡淡道谢,“圣上赐婚,臣等谨遵圣意。”   皇长孙品出来一点苏景明潜藏的对这门婚事的不满,他挑着眉笑了,回身上了肩舆。他已私下与苏景如在胭脂坊里见过了,那女人一心扑在他身上,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但十个苏景如都比不过一个苏景明。   苏景明看见皇长孙挂在腰间的一枚同心玉环,眼中闪过错愕之色。   皇长孙颔首对苏景明笑笑,他的身边的大太监已令人抬起了肩舆,两行人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雨声雨帘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蒋新方在伞下对苏景明比了个大拇指,指挥使那个错愕的眼神特别传神!   苏景明淡淡地佛了佛衣角被溅落的水滴,下一步就该等着皇长孙来拉拢他了。 第81章   一个月的婚期,燕王府上下也是一片繁忙。新王妃的住处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先王妃的荣华园已经成了灵堂, 其他的院子比如淑景园又不如幽闭的白侧妃住的沉香园大……陈嬷嬷把这个问题报给燕王, 燕王直接划了延禧殿给新王妃住,还往后圈了一个大院子说要给新王妃建花园。   陈嬷嬷拿到那个直接把大半个荣华园缩减了的新堪舆图, 心里是十分震惊的, 为了迎娶这位新王妃,王爷是废了很大心思啊。   “嬷嬷,往后见了新王妃不必惊异,如往常一样相处便是, ”燕王不忍心瞒着这位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嬷嬷, 透了句话。   “是, ”陈嬷嬷一头雾水,见燕王没有深说的样子,也只得暂时应了,转头看见徐夫人养的那只小绿壳乌龟趴在燕王书案上的水瓮里, 一双绿豆眼乌溜溜地似乎正看着她。陈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徐夫人病逝得蹊跷,装殓的时候又是王爷亲自做的,谁也不知道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徐夫人没有死?陈嬷嬷一惊,苏家地位微妙, 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妹妹, 顾贵妃的侄女, 对王爷来说只是更引得皇帝猜忌而已, 王爷为何要这样做?   燕王看陈嬷嬷的样子知道她有些猜到了,清淡一笑,“这回要劳烦嬷嬷多费心了。”   “老奴明白,”陈嬷嬷终究没有把劝说的话说出来,王爷已经大了,主意自己就拿得正,这一点大概是随了皇帝罢,英果决断不似他的生母忧郁难决。   延禧殿也是多年没有人居住了,为了迎接新人,陈嬷嬷令人从新粉刷翻新了一遍,新添的后花园也挖地造池,移花栽树,大刀阔斧地整治起来。   事情太多,陈嬷嬷一个人忙不过来,又请了赵夫人来帮忙参详。   蒹葭院,燕王亲笔题的蒹葭二字还在金光熠熠,住在院子里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赵夫人原本要去延禧殿,临了,绕了一截路过来蒹葭院看看。院中曾经灿如红云的石榴树已过了花期,绿油油的枝叶荫荫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没有挂果,单纯的绿更浓得令人心凉,庭院空寂,唯有几只小鸟落在屋檐上跳来跳去。赵夫人却看到屋檐上竟然生了几株杂草了。   “夫人走罢,莫沾了晦气,”淡竹看着蒹葭院如今荒凉寂静的模样,她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当初被蒹葭院的富贵堂皇所震慑的惶恐,这才隔了多久,那个花朵一样娇嫩的徐夫人便真的如花一般过了花期就坠落了。   赵夫人轻轻一叹,从来只闻新人笑,看王爷对苏家小姐的重视,徐氏早早去了也好,正是情浓时候,留得王爷一世挂念。   她到了延禧殿的时候,发现短短两日,延禧殿就已经焕然一新了,崭新的朱檐画壁鲜活热烈,新换的花草树木也都正郁郁葱葱,繁花茂叶。   “嬷嬷,幸苦了,”赵夫人看见陈嬷嬷忙得半晌都喝不上一口水,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又回复了一个来报说碗碟不够用的仆妇,陈嬷嬷才有空喝了一口赵夫人给她倒的茶,叹道:“婚期太赶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请夫人来帮忙了。”   “嬷嬷别跟我客气,”赵夫人笑着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个忙,到时候新王妃跟前也能表个功。”五月之前谁想得到名不见经传的苏家小姐最后成了新燕王妃呢?钱家小姐真是功亏一篑了,白费了皇后和贤妃娘娘许多心血。   赵夫人嫌钱蕴仪蠢,有些好奇新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陈嬷嬷对安分守己的赵夫人印象一贯不错,闻言点了点头,“你放心,新王妃为人和善。”若新王妃真的是徐夫人,那就真是很好相处的主母了。陈嬷嬷没有透露更多。   赵夫人得了陈嬷嬷这句话,露出放松的神色,她有些好奇,“新王妃过门以后,慧姐儿该怎么办呢?”若是一直让陈嬷嬷养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慧姐儿住习惯了榆园,王爷怕搬动于慧姐儿养病无利,”养了慧姐儿这么久,陈嬷嬷也处出了感情来了,自是舍不得分开,小孩子总是无辜的,不管她到底是谁生的呢。   “慧姐儿跟着嬷嬷确实开朗了许多,”赵夫人点头赞同。   燕王的婚事紧锣密鼓地筹备中,转眼就到了七月,离婚期只有十余日了。   这段婚礼筹备期,阿福就老老实实在家接受顾贵妃从宫中派来的老嬷嬷的礼仪调/教,这位嬷嬷可严厉,阿福有一个动作不标准就被她翻来覆去地罚重做,简直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地纠正她。突击训练下来,阿福在外的模样就很能吓唬住人了,不熟悉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个不苟言笑的端庄淑女,一举一动充满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白日里学规矩礼仪,还要死记硬背京城各大家族人际谱系,晚上就被顾氏按着敷脸养身,调理身体,于是即使是天天学习那么累了,阿福还是越长越粉嫩红润,一点都没有努力学习后的沧桑。   她有时候在信里跟燕王哭诉自己好累,哭完折好信,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她就心虚,分明是春花盛开的模样,气色红润有光泽,一点都不像是她自己描绘的惨兮兮。   可是她就是想要燕王的甜蜜安慰啊,阿福小心封好信封,美滋滋地交给丫鬟传出去,不管不管,她就是好惨好惨,需要温柔的朱公子安慰才能好起来!   待嫁的日子总的来说,阿福还是很满意的,她就等着当漂漂亮亮的新嫁娘了。   然而大概是老天爷看不惯燕王这么顺顺利利的娶到好媳妇,黄河之水终于泛滥,开封府多处河段决堤,宿州、睢宁等六县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   皇帝震怒,因查开封知府贪污河工银,河道都御史有失察之嫌,皇帝念头一转,弃了太子一系,决定把即将成婚的燕王派出去赈灾了。   历来赈灾就是个辛苦活,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不好就等着百官弹劾,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灾情尚在可控范围之内,燕王过去只管开仓赈粮,轻轻松松就能收获一大片民心。   当堂,太子的脸色巨变,不止是怕燕王收获民心,开封知府和河道都御史都是他的人,若是都落了马,于他也是元气大伤。   在乾清宫书房面见皇帝的都是皇帝的肱骨近臣,听了皇帝的安排,有几个大臣就琢磨开了,圣上是越发的让人猜不透了,既然决定了让燕王婚后就藩,为何又要把赈灾收民心的好事指派给燕王?难道圣上又改变了主意,换一条潜龙了?   燕王则一脸凝重站出来领了任务,他神情肃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捡了个大便宜的喜色。   皇帝发过怒之后,神色平静下来,再一次惋惜,到底还是燕王最像他。冷静下来的皇帝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赐燕王开封兵符,遇乱可便宜行事。”   “臣领旨谢恩,”燕王心知皇帝的意思是让他遇到民乱就可以调兵镇压,开封宣武等卫兵力强盛,宿卫京师,他得到兵符,若是想要做什么其实很容易。燕王平静地接了皇帝突然给的大馅饼,并没有因此而得意。   太子一旁听着眼睛都要恨出血了,忙站出来给自己儿子找机会,“皇长孙年纪也大了,这一次不如让他随燕王历练历练?”   怎么历练?皇帝都想用锤子敲开太子的脑子看一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皇长孙放到燕王身边,若是燕王心狠一点,回不回得来都成问题。   皇帝没有搭理太子的提议,说道:“皇长孙的书也读得差不多了,可以上朝听政了。”他还要再看看皇长孙的潜力。皇帝想着锦衣卫送上来的情报,太子太贪,他手下的人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连河工银都敢贪。   把江山交给这样的太子,他如何能放心。皇帝淡淡地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悻悻闭了嘴,皇长孙不能去赈灾,得到上朝的机会也还算安慰。太子琢磨起来让皇帝立皇太孙的可能性有多大,皇太孙立了,他的皇位就稳了。   七月初九,燕王领旨出京赈灾,临走把家中的小绿壳乌龟和阿黄都送到了阿福身边。   阿黄自是不用说,见到好久不见的小姑娘,嗷呜嗷呜扑过去就是一顿狂舔,毛茸茸的大尾巴都要摇断了。就连小乌龟,好久不见主人了,也羞答答的伸出了乌龟壳,小脑袋在阿福手上蹭蹭。   一下子见到分别了两个月的小伙伴,阿福可开心了,离愁别绪都被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冲散了。   开封离京城很近,快马一天就能赶到。苏景明也同阿福再三保证了这一次的赈灾很轻松,燕王就是去刷个功劳的,一定能够准时回来成婚,阿福就更放松了,安安心心等着当最美丽的新嫁娘。   然而到了婚期前几日,一直频传佳讯,就要打道回京的燕王忽然遇刺,下落不明。   这消息传回来,苏家原本还瞒着阿福,以为燕王吉人自有天相,能够在婚期赶回来,结果到了大喜日子的当天,失踪的燕王还是没有找到。   京中已有谣言,说燕王遇刺落水,已经身亡,就差盖棺认定,打起白幡了。   没有了新郎,这个婚自然是成不了,阿福也就知道了燕王失踪的事。 第82章   燕王失踪, 后宫之中最着急的当属贤妃和顾贵妃, 一个是为了下落不明的儿子,一个是为了前途莫测的侄女, 顾贵妃尚且沉得住气, 还在等待消息, 贤妃已拖着病体,往乾清宫去了。   “你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宫中养病?外面还下着雨, 你怎么来了?”皇帝看见苍白消瘦的贤妃,本就为燕王忧虑的心更添了一层焦虑。   贤妃叫翠珠扶着, 恪守礼仪地给皇帝行了礼,这才冒着虚汗在皇帝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抓着皇帝的手,“圣上, 溢儿真的失踪了?”她目光殷殷,想要从皇帝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   皇帝顾不上生气宫人竟然没有瞒得住贤妃,他本想搪塞了贤妃, 但看她仿佛呵口气就能被吹倒的样子,皇帝终究没有忍心欺瞒贤妃, 叹了口气道:“老四回京途中遇刺, 随行的锦衣卫回来禀报说老四是中箭落水,朕已经让人沿途搜寻了。”   听了这话, 贤妃眼前一黑, 要不是皇帝一直扶着她, 她几乎站不住。   面对小儿子可能失踪身亡的后果,皇帝一颗老父亲的心也不好受,竟难得的后悔起来自己派燕王赈灾,故意给太子难堪的举动了,早知道太子心胸狭窄,他却一次次拿老四给太子当磨刀石,然太子根本就是块顽石,根本成不了气候。   皇帝蹙眉,老四又太老实,他赐下去的兵符,老四根本就没有动用。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兵符赐下去,燕王根本不可能动,除非燕王存心造反,开封府十六州一卫的兵力他只要动了就会引来猜忌。   深吸了一口气,贤妃终于攒足了再次开口的力气,她紧紧盯着皇帝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话:“圣上,溢儿是她唯一的孩子。”   这个她皇帝和贤妃心知肚明,扶着贤妃另一只手的翠珠低着头掩饰了眼里的震惊,燕王殿下竟然不是贤妃亲生?   大概是这个她触动了皇帝,他沉默了一瞬,才握着贤妃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溢儿能够平平安安回来的。朕答应过她,给溢儿一世平安。”   帝王的承诺听听就好,贤妃早已经看开了,听皇帝这么说,却还是含笑带泪地点了头,“臣妾相信陛下。”她一介深宫妇人,能为燕王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企盼皇帝能够心软一次罢。   贤妃走后,皇帝一个人坐在御案之后,在贤妃面前强装出来的镇定平和已经不见,疲累地合上了眼睛。   石潼亲手端着一个白瓷汤盅进来,低声细语,“圣上,该喝汤了。”   皇帝睁开眼,石潼就把汤盅放到了皇帝跟前,轻轻揭开了盖子。带着些微腥气的药味就扑面而来,汤盅里汤汁如墨,根本就不是汤而是药。   皇帝厌恶地皱了皱眉,还是端起药一饮而尽,石潼忙递上漱口的清茶。   圣上需要喝药的间隔越来越短了,石潼满心忧虑,难免劝一句,“圣上龙体要紧,还是歇一歇罢。”   石潼是跟了他大半辈子的人了,皇帝也不瞒着他,“朕的身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只是这江山实在让朕放心不下。”   事关江山社稷,石潼也不能轻易妄言,尽管他知道皇帝为难的是太子的无能和燕王的过分耀眼。石潼微微抬眼,直视龙颜,圣上确实是老了,早上梳头的时候已经不是如前几年那样把偶尔生出来的白发拔掉,而是需要用药汁把白发染黑了。   不过皇帝也不需要有人回答,他轻声喃语:“若是溢儿平安回来……”   回来怎样?石潼眼波微动。   “传苏景明,”皇帝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威严从容。仿佛片刻之前为儿子忧心的老父亲不曾存在过。   苏景明很快就来了。   “燕王失踪,朕疑心锦衣卫出了内鬼,”皇帝审视地看着身穿大红飞鱼服的苏景明,见他肃手而立,并没有因为苏家与燕王联姻显出不同寻常的关怀来,沉声道,“你即刻出京,务必要找到燕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死要见尸四个字皇帝说得艰涩,但说到“彻查锦衣卫,清除内鬼”时,语气的狠厉让苏景明脸色一肃,稳稳跪下去:“臣领旨。”   临走,苏景明忽然欲言又止。   皇帝甚少见苏景明有过这样的表情,问道:“景明,你有什么话要说?”皇帝换了寻常长辈与小辈说话的语气,殿内的气氛都松活不少。   苏景明很为难,还是低头道:“太子微服出宫,在梨园与人言语不合,失手伤了人。”苏景明已经美化过了,太子根本就是跟人争风吃醋抢戏子,也不是失手伤人,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对方是江南来的富商,根本不认得太子,人一死,其家仆就把太子拦了起来,又被东宫宿卫杀伤了几个,太子扬长而去。太子的事,根本无人敢管,富商之死报到京兆尹,就被压下去了。其家眷心存不满,披麻戴孝抬棺游街,这才闹大了。   皇帝这会儿还不知道完整版真相,听见太子在燕王失踪之后还能出去寻欢作乐,顿时气得头昏眼花,摔了笔洗怒道:“这个孽障!”   苏景明知道自己只要略提一提就够了,上达了天听,自有人会将完整经过呈到皇帝案头。便功成身退,从乾清宫告退。   好巧不巧,出来又遇上了来乾清宫读书的皇长孙。苏景明很平常地跟皇长孙见了礼,告辞之时却道:“臣奉命即刻出京寻找燕王,还请皇长孙恕臣失礼了。”   “指挥使快去,四叔的安危就托付给指挥使了。”皇长孙眼光闪烁。   苏景明与他对视一眼,微微弯起了唇,“皇长孙放心。”   不论心智再如何深沉,皇长孙也还只是个未曾及冠的少年,自以为许诺的正妃之位和将来的后位已经拉拢住了苏景明,听苏景明如此说,觉得胜券在握了,脸上不免露出点喜色来。苏景明出手,燕王就别想回来了。   “听闻红莲教作乱频繁,指挥使万要当心。”皇长孙想想还是提醒了苏景明一句。燕王遇刺自然是有太子和他的手笔,但红莲教也来掺和了一脚,几方人马混战之下才是让燕王找到了机会逃脱,皇长孙想起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红莲教就很生气。   “多谢皇长孙提醒。”苏景明这才知道原来还有红莲教的掺和。原本他并不担心老谋深算的燕王,知道还有红莲教之后,苏景明就有点担心自己妹妹会守望门寡了。   从京城到开封府快马疾驰,傍晚时分就到了开封府衙。   苏景明带着人进了府,就看到一脸憔悴的曹正淳,他心里当即咯噔一响。   就听曹正淳沉重地说:“王爷失踪了。”原来燕王遇刺是将计就计,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行踪诡秘的红莲教,打乱了燕王的部署,所以迫不得已跳水逃生的燕王是真的失踪了。   好了,燕王真的阴沟里翻船了。苏景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真的不想妹妹守寡。   阴沟里翻船的燕王,这会儿安安稳稳地待在宿州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还算好吃好喝地被人养着。听外面守门的小喽罗议论,大概是要等某个大人物降临,再把他抽筋拔骨,祭献给红莲老祖。   这回真成了祭品了。燕王啃着一个白面馒头,认真思索自己究竟还有没有逃跑的机会。他肩膀受了伤,使不上力气,食物中又被人下了软筋散,若非腰带里藏着刘良医给的解毒丸,他是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算算日子,已经是婚期过后一天了,他失踪的消息是不可能瞒住阿福了,也不知道阿福现在该多伤心,希望苏景明能够哄好阿福才好。   被燕王寄予厚望的苏景明确实是哄过了阿福,但是熟读话本的阿福根本就不信苏景明说的燕王只是将计就计故意失踪,若非真的受了伤落难不能赶回来,燕王怎么可能不回来娶她?   婚期已经过了一天了,燕王还没有只言片语传来,阿福就确信燕王是真的出事了。   她很着急,十个这种题材的话本里,就有九个失踪的男主角是被一个善良美好的美少女捡回去了,男主或失忆或重伤,总之是需要美少女照顾,照顾着照顾着两人就日久生情了。   阿福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她得去找他!   不过聪敏的阿福没有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跑去开封,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恐怕半路就被拐子拐走了,偷跑出来之后就先去找了顾二。   结果顾二伯伯不在家,在家的只有他家老二顾怀瑾。   顾二家大门口,顾家二公子很头疼,苏小姐究竟是怎样跑出家门,找到他家这里来的?   应好友要求,给好友写了个赏花帖子的刘梓宁在家中忽然打了个喷嚏。   顾二公子看着乖巧坐在门口的一人一狗,两个都睁着乌溜溜、湿漉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让他都不忍心拒绝了……才怪!   “小姐,我送您回府,”虽然父亲和兄长都不在家,一向顽劣的顾二公子顾怀瑾立场坚定,千里寻夫这种事不应该由他家娇滴滴的小姐来做,有世子出面就够了。   “顾二哥,你不帮我,下回我就自己去了。”阿福可怜巴巴地再求了一次顾怀瑾,顾二哥武艺高强,真的是出行的良伴。   汪汪!阿福也在一旁帮腔,它还很讨好地合起两只前爪子拜了拜顾怀瑾。   真的是物似主人形,顾怀瑾揉揉眉心,他很少跟这位刚回家的苏小姐打交道,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是这样难缠。阿福穿着一身男子的青衣小帽,然她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一看就是个漂亮姑娘装扮的,这模样走出去多危险,老江湖顾怀瑾是很清楚的。   “等到了开封,二哥把我带给我兄长就可以了,”阿福嘴巴甜得,顾字都去掉,直接成二哥了。   顾怀瑾本来也是个艺高胆大的,他想了想,“那你可要先跟夫人说,夫人答应了我就带你去开封。”   “我已经给母亲留了信了,”阿福笑得像一朵向阳的喇叭花一样灿烂,“谢谢二哥!”   汪汪汪,阿黄也摇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顾怀瑾……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第83章   夜黑风高, 顾怀瑾趴在屋顶,已经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后悔答应了小姐的馊主意了, 早知道就不该仗着艺高人胆大,答应了小姐带她出京的。   屋瓦之下, 被顾怀瑾怨念的阿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美人一举一动都是一幅画儿一般,就算是打喷嚏也会比普通人好看, 更何况阿福经过了严格的皇家礼仪培训, 打个喷嚏都让人觉得格外优雅高贵。   宋青河着迷地看着阿福微微泛红的脸颊, 灯下看美人,还是一个让人心心念念的美人,宋青河难免动心神驰,柔声道:“怎么受凉了?”说着就想要抚一抚阿福娇弱的肩头。   阿福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碰,略略侧开身子避开了。阿黄原本是趴在阿福脚下的,这会儿也站了起来, 警惕地挡在在两人中间。   早晚炖了吃狗肉。宋青河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阿黄,青河哥哥是好人,不要怕,”阿福忙摸摸炸毛的阿黄, 想要它躲到一边去,她怕宋青河哪天忍不住了杀狗。   阿黄听话地摇摇尾巴, 走到了一旁趴下, 然而眼睛还是牢牢盯着宋青河, 似乎只要宋青河有不轨的举动, 它就会扑上去咬碎他的喉咙。   “阿福, ”宋青河听她娇娇软软地说青河哥哥是好人,那还忍得住,又想拉一拉阿福白白嫩嫩的小手。   阿福双手往袖子里一缩,站得离宋青河远了一步。   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宋青河心中不悦,若不是念着旧情,他哪还会与她玩这种你追我逐的把戏,不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宋青河目光沉沉地看着阿福,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   “青河哥哥,对不住,”阿福小动物的直觉感觉到了宋青河越发危险的气息,她心里又急又怕,脑子却越发的清醒,瞬间想出了个托词,“我害怕,并非是不愿意亲近你。”   她抬起眼,泪光盈盈地看着宋青河,思路也越发清晰,“我怕你嫌弃我,所以有些难以启齿的事不敢对你说,那个狗王爷他……”   他怎么样呢?阿福抬手拭泪,没有继续往下说,她舍不得编排他一句不好。   为了掩饰身份,阿福穿着一件寻常的粗布麻衣,头发绑了两根长辫子犹如乡野村姑一般,却难掩天姿国色,深褐色的麻布衣裳穿在她身上,更显得从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腕欺霜赛雪的白,也如嫩芽花蕊纤细柔弱,令人想要试一试是不是一碰就会折断。   然宋青河看着她的眼泪,踌躇着,渐渐地心软占了上风,没舍得继续逼迫她,出身脂粉之地的男人,怎么会不知道红粉花楼里那些花样百出的磨人花招呢,像阿福这样的瘦马,养来就是给人玩乐的,好不容易逃出燕王府了,怕男人也是正常的。   “青河哥哥,你不要嫌弃我,等等我可好?”阿福赌的就是宋青河的一分心软,她捧着心,泪珠点点地看着宋青河。   她的眼睛,比月光下的清泉还要动人。宋青河抬手想要摸摸阿福的脸,阿福下意识后退一步。宋青河收回了手,“我等你。”这样的美人即使她已经不是白璧无瑕,收做姬妾也是可以的,迟早都是他的人,等等又如何。   阿福像是惊喜地低下头,胡乱地擦着眼泪。   “你好生歇息,”宋青河知道不能逼她太紧,轻叹一声,像个求而不得的痴心人一样打开门出去了。   阿福顾不上擦干眼泪,急忙把门闩闩上,才是松了一口气,又糊弄过一天了。阿黄昂首挺胸走过来在阿福脚边蹭蹭,轻轻呜汪了一声。   阿福蹲下身抱着毛茸茸的阿黄,小小声道:“阿黄乖,我们再忍忍,等找到了狗王爷就好了。”   嗷呜,阿黄超级乖地仰头答应了一声。   说来也是巧合天定,她跟顾怀瑾刚了京城到保定,就遇到了被人簇拥着的宋青河。刚好顾怀瑾去栓马车了不在,阿福阿黄一人一狗就跟宋青河撞了个对脸。   阿福心眼一转,就把自己塑造成了趁着燕王下落不明燕王府大乱之时辛苦逃出燕王府,千里寻找宋青河的痴情女子。此时还未满三月,论理迷心香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宋青河竟然也不怀疑她,就把这一人一狗收留了。   顾怀瑾拴好马车回来,就看到小姐要跟别人跑了,他也是个机灵的,接收到了阿福给他使的眼色,没有贸贸然露面,只暗中跟着阿福。幸而这群人里面没有高手,顾怀瑾每天蹲在屋顶上也没有被人发现,反而偷听到了几句燕王的下落。   事关燕王,阿福就更不肯走了,留下来与宋青河虚与委蛇,就想跟着他找到红莲教的老巢去。顾怀瑾没得办法,只好继续给阿福当暗卫,一路留着记号,盼着着世子的人能早日找来,不然小姐就要给反贼当媳妇了!   再说宋青河出了阿福的房间,下了楼,一楼的大堂里乌泱泱的挤满了人。见到宋青河衣衫整齐地下来,就知道他又没有拿下那个小美人,就有人趁着酒意排揎他,“舵主真是怜香惜玉的人,那么个美人都舍得不动。”   这宋青河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上头是看中了他什么,竟然晋升得这么快,好多人都不服气。可红莲教素来等级分明,就算不服气,普通教众也只能暗暗讽刺几句,什么都不敢做。   宋青河眉目温和,一身与这些乌合之众不同的文质彬彬,他抚了抚青衫在桌上坐下,并不曾理会那人的话,就有人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舵主,那个女人来路不明,会不会是奸细?”有的人戏文看多了,就怕是朝廷派来的美人计。   “嗨,一个女人罢了,娇滴滴的能干什么,我们这么多兄弟还怕她一个人一只狗?”然而更多的是羡慕宋青河好艳福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舵主怎么下来了?”   宋青河慢慢地喝着茶,任这些人吵嚷了半晌才是道:“教主已经到了宿州,明日都规矩点。”   明日他们就能进宿州城了,也就意味着将要见到教主,这些红莲教的狂。热教徒霎时安静了,哪还记得去调侃宋青河。   宋青河的行程不快,从京师过开封,继续往南,下宿州,他一路上串联各地红莲教势力,发展灾民成为教众,等到了宿州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了。   顾怀瑾原本还以为宋青河带的几百人队伍只是个例,等到了宿州,才发现宿州已经是红莲教的天下了。顾怀瑾藏在暗中看得心惊,这红莲教莫非是打算造反了?   阿福也察觉到了外面日益紧绷的气氛,每日抱着阿黄安分守己,好在宋青河也是越来越忙,等到了宿州,只安排她住进了一户人家,就顾不上她了。   没有宋青河的骚扰,阿福松了一口气,拿出精神,跟借宿这户人家的小女儿打好了关系。   “阿媛,为什么你们都信红莲教啊?”阿福跟人家小姑娘在屋子里绣花打发时间的时候就试探着问。   小姑娘阿媛比阿福还要小一岁多,眉眼间却显得十分老成,她用顶针把针顶穿了厚厚的鞋垫,才是道:“因为红莲教给饭吃。”   “朝廷没有赈灾?”阿福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可是明明燕王是出来赈灾的啊。   “嘘,”阿媛忙嘘了一声,叫阿福小声,小姑娘脸上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不要提朝廷,会被当作奸细杀掉的。”   阿福一惊忙闭了嘴,过了半晌她又忍不住问,“我们悄悄在屋子里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阿媛连连摇头,指指天,“老祖会知道。”   跟着红莲教的小头目宋青河这么久,阿福也知道这个老祖就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红莲老祖,可她一路上也没见到显灵啊。但是阿媛显然是不会跟她细说了,阿福只好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做女红。   小户人家惜灯油,晚上也不会做太久的活,到了亥时就吹灯歇下了。   等到夜深人静,阿福悄悄起床出了门,夜风湿润,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裳,抬头望着屋顶,黑暗中似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也不知等了多久,墙头两点绿色的莹光一闪,一个黑影就轻飘飘地落进了院子里。   “二哥,今天怎么样?”阿福顿时活了过来,压低声音问。   “还是没有找到,”顾怀瑾压低了声音,弯下腰放下怀里抱着的东西。即使是黑暗中,明知道阿福看不见,他依然不敢直视阿福的眼睛。   那两点莹光晃了晃,嗷呜一声,对顾怀瑾嗤牙。   “阿黄别凶二哥,”阿福精准地摸到了两点莹光的中间揉了揉,原来绿油油的是阿黄的眼睛。   阿黄焦急地咬了咬阿福的裙子。   “还是找不到他吗?”阿福咬着唇,已经两日了,连阿黄都找不到狗王爷,难道是不在宿州城里吗?   “你放心,燕王吉人自有天相,”顾怀瑾干巴巴地安慰阿福。   阿福心乱如麻,也没有听出来顾怀瑾的不对劲。   顾怀瑾沉默地站着,其实今晚是找到了关押燕王的地方了的。但是他也偷听到了红莲教打算择吉日杀燕王祭旗,而明天就是那个吉日。   宿州已经是红莲教的地盘了,顾怀瑾深知自己一人单枪匹马即使救下了燕王,也逃不出去,还会连累的小姐,现在只能盼着世子来得快一些了。   等顾怀瑾借口再去找找又翻出墙头去了,阿福弯腰抱住了一直焦急地扯着她裙子的阿黄,“其实你们已经找到了王爷对不对?”   汪呜,阿黄小声叫了一声。   那为什么顾二哥要骗她说找不到呢? 第84章   顾怀瑾再翻墙进来, 就被齐齐蹲在墙角仰头看他的一人一狗吓了一跳。   “小姐, 你怎么还在外面, ”顾怀瑾压低了声音,“你回去休息,燕王我继续找。”   东边的启明星亮了, 天色已经有些熹微, 阿福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顾怀瑾, “这是燕王府上的神医刘良医送我的迷药, 下在红莲教喝水的井里够吗?”   顾怀瑾眼睛一亮,下毒?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天刚亮, 阿福就提着食盒打开了阿媛家的大门。门口值守的红莲教众看她出来,伸手拦了拦, “徐姑娘, 舵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   阿福羞涩地低头, “我已经三日没有见到清河哥哥了, 我想去给他送个早饭也不可以吗?”她说着递出去几颗细碎的银角子。   红莲教的底层教众原本就是乌合之众,指望他们令行禁止是不可能, 更何况此时见钱眼开,当即就松了口,“那小的带你去找舵主。”   “谢谢大哥,”阿福一脸喜色,就连跟在她裙边的阿黄也汪汪叫了两声, 大尾巴摇得特别热情。   暗道宋舵主好艳福, 这个教众看在钱的份上就把阿福领到了宋清河跟前。   “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宋清河在红莲教中还是新晋, 算不上核心,今日就领了个简单的巡防任务,带队在关押燕王的大院外巡逻,看见阿福十分的意外。   “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心中挂念,”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有点委屈,“你在忙什么呢,都不来看看我。”   她眉眼盈盈处极为动人,宋清河被她看得心中一热,忍不住抓住了阿福的手向她炫耀,“你我的大仇就要报了,你可知这里面关着谁?”   阿福忍耐着没有躲开,让宋清河抓了手,听他这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是,燕王?”   宋清河觉得手里就像握了一块沁凉的美玉,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阶下囚而已,午时就要被祭旗了。阿福,你好好跟着我,将来我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红莲教趁势而起,就算不能一举推翻朝廷,将来退居江南也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他作为新朝元老,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祭旗?阿福听到这里就心慌意乱了,哪还顾得上宋清河说了些什么,胡乱地点了点头,勉强语句连贯地再问道:“祭旗,是在哪?我的意思是说狗王爷罪有应得,我想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别吓着你,”宋清河探究的看着阿福,“你似乎并不高兴。”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高兴,”阿福抽回手,把食盒塞给宋清河,“清河哥哥你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宋清河站在原地,看阿福慌慌张张地走远了,随手把食盒交给了一旁的下属,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心里还惦着燕王,也不足为虑。   围墙之内,燕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红莲教教主,出乎意外,这个教主竟然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丰神俊茂,举手投足间带着燕王极为熟悉的皇家贵气。比他那个爱讲究气派的太子皇兄还要排场。   “你长得很像昭平姐姐,”红莲教教主见到燕王的第一句话就显得很亲近。   燕王面上露出诧异之色,红莲教教主却施施然坐下了,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亲手倒了一杯茶,叫燕王坐下喝茶。   燕王脚步一动,护卫在红莲教教主身边的侍卫们就显得很紧张地往燕王跟前挡了挡,就算明知道燕王吃了这么久的软筋散,在燕王赫赫威名之下,他们也不敢放任教主冒险。   燕王就嘲讽地笑了一声。   “无妨,”红莲教教主摆摆手让人散开。   燕王微微笑了笑,仿佛自己并非阶下囚,风度翩翩地走到红莲教教主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红莲教教主看着燕王虚浮的脚步心中大定,含笑道:“没想到我们舅甥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局面。”   “教主说的话,本王不是很明白。”燕王习惯性地想要摸摸手上的扳指,然他那个白玉扳指太值钱,早就被人扒走了,只能委屈巴巴地捏捏自己的手指。   “王爷难道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红莲教教主目光温和地看着燕王,“你不奇怪,为何明明是你立的功劳最多,李立却从不考虑传位于你?”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燕王垂下眼睛,掩住他眼底的微澜。   “若论嫡庶,你才是嫡出。”红莲教教主却再次语出惊人,“启德九年,惠帝幼女昭平公主出降平西王李立,次年诞下一子,惠帝赐名为谦,立为平西王世子。”   “昭平公主产后病逝,所生世子未及周岁夭折,”燕王语气冷淡。当年惠帝为了安抚日益势大的平西王,就把爱女昭平公主嫁到了平西王府。原平西王妃钱氏只得逊位为妾,是以昭平公主死后,恢复正妻之位的钱氏就一力掩盖了昭平公主的痕迹。当今登基之后也没有给前朝血脉的昭平公主追封,这个人就被刻意遗忘了。   然而昭平公主之事,有心细查还是查得到的。   红莲教教主并不意外燕王知道昭平公主,他对燕王的说法只是笑了笑,一双清俊的凤目望着燕王,“都说外甥似舅,谦儿你觉得呢?”   相对而坐的两人都有一双相似得惊人的狭长凤目,长眉如画,薄唇如刃,若说相似,仔细看来竟然像了七分。   燕王目光微闪,“我是启德十一年生人,生母只是个寻常侍女。”   红莲教教主知道燕王已经信了,笑道:“小孩子养个几年,大一岁小一岁谁又分得清呢。而你养母毓朱,是昭平姐姐身边的陪嫁宫女。”   燕王默然不语,若非他自己也有过怀疑,怎么会去查被掩盖在尘土之下的昭平公主。   “即便我是昭平公主所出又能如何,莫非教主不准备杀我祭旗了?”燕王沉默片刻,抬眸问道。   “这天下本是我赵家所有,然李贼窃国,已经势不可转,唯有你身负赵家血脉,若能登基,我也可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了。”红莲教教主给燕王画了一个大饼,“你若答应,我举教之力助你起兵。”   “我若不答应呢?”燕王捏捏手指反问。   “那本座就只好大义灭亲了,”红莲教教主语气轻松,他知道燕王会答应的,黯然死去或活着成为万人之上,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样的大事,教主容我三思,”燕王一脸意动。他心里明白所谓的助他起兵是假,挑动内乱,试图渔翁得利才是真。   红莲教教主也不急着逼燕王表态,隐姓埋名这些年他都等过来了,不急于一时。   两人心思各异,正叙着虚假舅甥情,就有人来报,“不好了,出事了!”   ————————————   来人一脸惊慌嚷嚷着大事不好,屋内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燕王淡定地无视了瞬间架在他脖子上的雪白柳叶刀,还端起茶喝了一口。   红莲教教主见此微微挥手,让过于紧张的侍卫退下了,燕王吃了这些天的软筋散,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要变成软脚虾,他们不用显得太小气了。   “何事大惊小怪?”站在红莲教教主旁边的右护法是个穿着褚衣圆领袍头戴乌纱冠的老者,他肃目垂问,行止中难掩军戎之气。   燕王目光微动,他想起来了,此人就是当年下令将他二哥三哥推下城楼的前朝柱国将军卫林,梁军攻破京城之后,此人随着前朝魏王一起失踪了,原来竟是藏匿在了红莲教中。   红莲教教主是前朝惠帝第九子魏王赵煦,前朝覆灭,末帝自焚于奉先殿,因为被末帝防备一直不能就藩的魏王于大乱之中失踪了,谁能想到这前朝的王爷臣子居然扯了个红莲老祖的旗号,建了个红莲教,当上了教主护法,阴谋复国呢?   燕王忽然想通了为何红莲教作乱,李然就急匆匆把他赐死了。然而燕王想起当年因他而死的前朝王子皇孙,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对于赵煦所说助他起兵的话自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燕王微微出神的时候,来人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竟是大部分教众忽然头昏腹泻,严重的直接脱力不能站起来了,宿州城内可用的战斗力瞬间减少了一半。   红莲教教主目光一冷,刚放下去的刀又驾到了燕王脖子上。   “教主这是何意?”燕王手里还捧着茶盏,脸上甚至还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可以说是很轻松惬意了。   “非常之时,谦儿威名赫赫,我自是不敢大意,”赵熙瞬间就想到了是营救燕王的人来了。   “开封已有瘟疫蔓延,教主还是延请名医,今早防范为好,”燕王十分诚恳地给了个建议,完全是一副打算与赵熙合作的样子。开封瘟疫来得奇怪,他分明已经令人做好了防范,结果还是小范围出现了疫情,若非有刘良医在,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不可能是瘟疫,赵熙目光一沉,既然他能派出左护法四处传播瘟疫,对方也能潜入城中下毒,他站了起来,温和地看着燕王,仿佛架在外甥脖子上的刀只是一件装饰一样视而不见,还能用格外亲切的口吻对燕王道:“谦儿你好生休息,舅舅总是希望你好的。”   燕王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有些犹豫,若是此时放过了赵熙,不知下次还能不能抓到他。这红莲教的人藏得就像泥地里的泥鳅又滑又溜,一不留神就钻进泥地没影儿了。   他心中念头刚起,就又有人嚷嚷着大事不好了,朝廷派兵攻城啦。   赵熙脸色微变,还未来得及说话,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一直软绵绵似个没牙的小猫咪的燕王忽然暴起,瞬间夺过自己脖子上的刀,转身就架在了赵熙脖子上。   “教主见谅,本王借需你一用,”燕王勾唇一笑,清俊的眉眼在此时竟极为夺人心魄,整个人彷如出鞘的利刃,凌厉锋刃,锋芒毕露。   赵熙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玉面罗刹并非虚名,只是他已经沦为鱼肉,后悔也晚了。   宿州城乱起来的时候,阿福还在阿媛家帮忙做饭,她心里存着事,被爱美的小姑娘问怎么才能变得像她一样白,她就一边想着自己的那瓶迷药够不够用,能不能药倒红莲教,一边絮絮叨叨教人家小姑娘用淘米水洗脸能使肌肤变白,就听外头吵吵嚷嚷,喊打喊杀乱哄哄的声音隔着墙都飘进了厨房里。   阿媛小姑娘再如何早当家,也还是个比阿福更小的女孩子,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吓得脸都变白了,一把抓住了阿福的胳膊,“姐姐,外面是怎么了?”   “不怕不怕,我们躲在家里不出去就安全了,”阿福安慰着小姑娘,自己却是忍不住想笑,这是救兵来了吧,是吧是吧,一定是的!   趴在她脚边的阿黄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嗷呜叫着摇尾巴。   阿福就很期待地往墙头看去,果然是顾怀瑾翻墙回来了。   大白天的天降大活人,阿媛吓得一声惊叫,慌乱地拿起了烧火棍。阿福连忙拉住了勇敢去打贼的阿媛,“这是我兄长,不是坏人!”   阿福姐姐的兄长?阿媛看着一脸我是个好人,然而因为一直潜伏在暗处没法打理自己显得极其沧桑的顾怀瑾,默默地抓紧了烧火棍,这样胡子拉碴的野人,怎么可能是又香又软的阿福姐姐的哥哥!   正房中阿媛的父母听到女儿的惊叫声也抓着板凳棒槌出来了,一家三口都是一副抓贼的模样。   阿福嘴巴都说干了,阿黄跟着摇了半天尾巴,才让这户淳朴的人家相信这个野人真的是好人,请他进了屋子。   顾怀瑾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一则红莲教在阿福的迷药和他偷光了全城药房巴豆的努力下被放到了一大半,二则苏景明亲自领着徐州卫所的军队来攻城了。   阿福扬起的嘴角刚笑到一半,顾怀瑾就哐当给她砸下来一个坏消息:“世子叫我带话给小姐,他亲自来带你回家。”   想到自家亲哥冷脸的模样,阿福笑不下去了。   阿黄呜呜叫着抬起爪子放在了阿福手上,肉乎乎的肉垫热乎乎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不怕哦,我们还有王爷。   阿福又傻乎乎地开心起来,不管啦,反正先见着王爷再说,她可是立了大功劳的人,绝对不能怂! 第85章   宿州城破得很轻易, 几乎是刚开始攻城一个时辰,城门就被主动投降的红莲教教众从里面打开了。骑着马从洞开的城门进去的时候, 苏景明差点以为是中了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不然为何兵力如此不堪一击,都没怎么打,这些人就自己倒了一片一片的了。   燕王有红莲教教主在手,那些教众亲信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大部分人都中了招,成了软脚虾, 就更别想抓住燕王救出教主了。   燕王就这样掐着红莲教教主的脖子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从容等到了早苏景明一步赶来的曹正淳。   曹正淳带来的人都是燕王府精锐,收拾一群乌合之众不在话下, 只有前朝柱国大将军卫林难对付了一点, 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被曹正淳擒住。   “王爷,属下来迟,还请王爷恕罪,”曹正淳看见燕王衣裳上干涸的血迹,虎目中含了泪, 特别凝重地跪地叩头。这些日子为了找燕王,曹正淳也是心力交瘁,身上的黑色铠甲都落满了风尘,脸上的大胡子看起来格外沧桑憔悴。   “起来吧, 事出突然, 本王也没有料到, ”燕王素来爱惜下属,见此并没有问责曹正淳,反而赞道,“你竟能寻到宿州,已经是长进了。”   曹正淳更惭愧了,低下头就把幕后的大功臣供了出来,“并非属下之功,是苏小姐找到了王爷。”   燕王神色一凝,阿福找到他是怎么回事?   苏景明见到燕王,直接冷着一张脸,连个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从曹正淳那里知道是阿福跟踪了红莲教的人,才是找到了他的踪迹,燕王对上苏景明就天然心虚了,“此番多谢世子。”   呵,苏景明冷笑了一声,才道:“奉命行事而已,不敢当谢。”接到妹妹为了找燕王离家出走的消息,苏景明简直气炸,当场绷不住脸掀翻了桌子。也不知道燕王是给阿福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一个小姑娘居然敢离家往灾区走。苏景明一想到阿福为了燕王不顾自身安危,就止不住上火,幸好她还知道找了个帮手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上路,否则他根本不敢想象阿福一个弱女子会遭遇什么。   若非他的消息滞后了一些,找到顾怀瑾留下的记号追去时,阿福已经进了宿州城,他怎么会放任阿福身处险境。是以看见这个让阿福陷入险境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合作对象和未来妹婿,苏景明都有种拔刀的冲动。如果不是这个人仗着艺高人胆大亲身涉险,阿福怎么可能离家出走。   “此番是我顾虑不周,出了差错,”燕王想到当初将计就计,准备把太子皇长孙暗中势力一网打尽的自己,头一次生出了惭愧之感,红莲教的意外,差一点就让他葬身河底了。还累得阿福千里迢迢来寻他。   想到阿福,燕王心中一甜,觉得肩膀上还未好全的伤口也不疼了。   “还望王爷下次三思而后行,”苏景明念着阿福的幸福,冷着脸提醒了一句,“否则,我苏家的千金并不愁嫁。”   除了皇帝,还没有人能这样教训堂堂燕王,然而燕王殿下还是老老实实低了头,“景明兄说的是。”   曹正淳:没眼看了,王爷婚后保管是个妻管严,连兄长都叫上了,根本不要面子啊。   论起来燕王表面上的年纪已经比苏景明大了四岁了,再加上新增的一岁多实际年龄,大龄老男人燕王足足比苏景明大了六岁,这声景明兄叫得却一点也不亏心,自然得很。   苏景明听了寒毛都炸了,他暗暗抚平了竖立的寒毛,一脸高深莫测的冷漠,“王爷言重了。”   宿州城内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合心教徒基本都一网打尽了,剩下的虾兵蟹将根本不足为虑。两个男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认识,先去把阿福接来。   说好了不能怂的人在听说苏景明要亲自来接她的时候还是怂了。   阿福捏着自己身上的青布裙子,小碎步走出了屋子,在看见院子日思夜想的人时,睁大了眼睛,乳燕投林一般快活地飞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扑到男人身上,男人也张开了手臂,忽然从旁伸出来一只手,轻轻巧巧就把阿福拎了过去。   好气哦,眼睁睁看着王爷的怀抱不能扑!   阿福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王爷。”   再扭头一看是谁阻拦了她和王爷的相亲相爱,顿时虚了:“兄长。”糟糕,她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家哥哥就站在一旁。   女大不中留果然是人间真理,他明明比燕王还要高半个头,妹妹居然都看不见他。心酸的兄长苏景明一脸严肃,“站好,女孩子要矜持。”   阿福瘪瘪嘴,乖乖站好了,然而她一心想着燕王,人是被苏景明按在了原地不能动,眼睛却是黏在了燕王身上。王爷气色不太好,是受伤了吗?   她看着燕王时候,大眼睛中泪光闪烁的样子,活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狗。   阿黄这时候很有难同当,没有抛弃可怜的小阿福,只是蹲在阿福脚边,狗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主人,嗷呜了一声,蓬松的大尾巴摇啊摇,可以说是很乖巧可爱了。   在这两个家伙令人心软的眼神攻击下,燕王心软得不行,可碍于大舅子在,他只好克己守礼地站了离阿福三步远,微微笑着对阿福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他临时找了一件青衫换掉了原本沾染了血迹的外裳,表面上看只除了面色略苍白,并没有什么不妥。   阿福很容易就相信了他,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没有事,我就放心啦。”   他的小姑娘为了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看到他的时候却一个字都不提,燕王想到了梦中沉默而温柔的陪着他的徐氏,不论梦里梦外,他心爱的小姑娘都是一样的令人心疼。   感觉自己很多余的苏景明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才是打断了两个人含情脉脉的对视,“该回京了。”   京中暗卫传来的消息,皇帝似乎有些不好,太子因为在燕王失踪之时不仅寻欢作乐还伤了人命,被皇帝当朝斥责,之后太子就有些蠢蠢欲动。   此时正是回京的好时候。   阿福孤身前来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跟哭哭啼啼的阿媛姑娘分别之后,阿福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她被苏景明勒令面壁思过,关在马车里背书,并没有发现燕王带着阿黄消失了半日。   宋青河见机得快,早在发现红莲教情势不对的时候就悄悄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假装街头闲汉逃过了一劫,本打算等到风头过去就出城,哪知正当他缩在墙角学街角的闲汉晒太阳的时候,就被一只黄毛大狗一口咬住了。   宋青河已经认出来这只狗就是阿福养的那只,他拳打脚踢试图挣脱狗嘴,结果这只狗出乎意外的凶猛,像只狼一样,呼吸之间他就被扑倒在地,还想挣扎,那狗就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我命休矣。宋青河以为自己将会命丧狗嘴,就听到一声轻笑,“阿黄不要乱吃东西。”   嗷嗷!听到主人的话,阿黄松开了咬在宋青河脖子上的嘴,爪子却还是按着宋青河的头,超级凶地对他嗤牙,欺负小姑娘的坏蛋,咬死你哦!   宋青河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逆着光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着。   “你就是宋青河?”燕王打量了在阿黄爪子下瑟瑟发抖的人一眼,他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宋青河还是有几分聪明在,瞬间就想通了这人是谁,他想起来跪着,然在阿黄的尖牙利爪下他不敢动,只能躺着求饶道:“王爷饶命,草民知道红莲教余孽在哪,可以将功折罪。”   他看见燕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心中一喜,以为有门路,却听燕王冷声道:“念在……留他个全尸。”   宋青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心口一凉,他听到了利刃插入胸膛的噗嗤声,火热的心渐渐凉了下去。荣华富贵转眼成空,想不到他没有死在香如故的大火里,而是籍籍无名地死在了异乡的街头,他好不甘心。   阿黄看着坏人死不瞑目的尸体,很嫌弃地在地上擦了擦爪爪,仰头对主人摇摇尾巴,汪汪,干得漂亮哦。   “走了,回去找你女主人去,”燕王给大功臣阿黄喂了一根牛肉干,翻身上了马。他记起来了,梦中的徐氏就是被这个宋青河送来给他的,梦中他放浪形骸,一场寻欢宴会上,扬州来的富商为了一张盐引献美于他,他却一眼看中了那个垂着眼睫弹琵琶的蒙面少女。   他高高在上,自是不在意自己是否强取豪夺,后来知道了徐氏瘦马出身,被个姓宋的小商人赎身之后本该谈婚论嫁,却阴差阳错被自己看上,被小商人亲手送进了王府。   想着梦中事,燕王不免庆幸自己的荒唐,不然这样可怜可爱的阿福就不是他的了。   ————————————————————   乾清宫内,为皇帝秘密诊治的太医令面色沉重地放下了把脉的手,跪在地上对着床上的帝王深深地叩下头去。   皇帝是在早朝上怒斥太子,责令太子闭门思过后,回到乾清宫就支持不住倒下的。到了傍晚才是醒来。   身体虚弱的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用冰了,殿内沉闷炎热,令人压抑。太医令无声的叩首,俨然是宣告了皇帝的身体已经沉疴难起。   “朕,还有多少时候,”皇帝的声音嘶哑暗沉,他已经病重到手臂都无法抬起,说出这句话也废了十分的力气。   然太医令并不敢因此而小视病重的皇帝,单是听到皇帝的声音他额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禀圣上,若是仔细调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若非圣上之前为了掩饰病情用了虎狼之药,这个时间还应当再延长半年的。   “嗯,”帷帐内的皇帝低低的应了一声,一个月也足够他选定下一任的帝王了。他被坚执锐、披荆斩棘一生,开创此盛世河山,自然是期盼着李家千秋百代江山稳固,怎么甘心把江山交给昏聩无能的太子呢?   然而燕王下落不明,皇长孙又太过稚嫩。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太医令退下去的时候,遇到石潼的徒弟石敏疾步进来,年轻的小太监声音欢喜,“圣上,苏大人来信了!”   殿中沉闷的正需要这样的鲜活冲淡,石潼没有斥责小徒弟的失仪,接了信,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瞬间他也欢喜起来,“圣上,燕王殿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皇帝精神猛然一震,吩咐石潼,“宣付玉、张震霆。”   付玉是内阁首辅,张震霆是锦衣卫指挥使,皆是皇帝心腹,在太子被厌弃,燕王归京之际,皇帝独独召见二人,石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当日,落钥的宫门依次打开,付玉和张震霆进了戒备森严的乾清宫。   东宫之中,被勒令禁足的太子接到了钱皇后从后宫之中传来的消息,他摩挲着纸上“废太子”三字,冷笑着把纸条放到了烛火之上。 第86章   乾清宫东暖阁深处, 莲鹤落地鎏金宫灯上一盏幽火如豆,仅仅照亮了龙榻一角。   石潼伺候着皇帝服了今日最后一副药,刚把碗放到跪在床边的小太监双手举着的托盘上,就听乾清宫外传来一阵异动。   合着眼睛的皇帝猛然睁开了眼, 微光下, 他一双日渐浑浊的眼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暗得叫人分辨不出喜怒。   外面的喧嚣越发高涨, 离东暖阁也越来越近, 小太监怕得狠了, 竟把托盘上的金丝白玉碗都抖落了, 落在厚厚金宝相花蓝地毯上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响。   “圣上,”石潼没有分神去看闹出动静的小太监,动作轻柔地扶了皇帝起身,在他身后垫了几个厚厚的软枕。石潼已是伺候皇帝多年的老人了, 见过兵戈铁马,也见过前朝覆灭, 外头的动静根本不能让他皱眉。   多年的主仆默契,皇帝只是抬眼望了石潼一眼, 石潼越发心神大定。   没有等得太久, 暖阁外隐隐传来西洋座钟铛铛铛的十次报时,殿外很快就安静下来,便有人推开了宫门, 往皇帝燕息处进来。   皇帝眯了眯眼, 看着进来的人, 缓声道:“皇后怎么来了?”   灯光影影绰绰,钱皇后头上的九龙九凤珍珠点翠凤冠莹莹有光,她穿着皇后的翟衣,裙裾缓缓走向龙榻,凝视着皇帝苍老憔悴的龙颜,忽然就笑了:“听说圣上病了,臣妾不放心,亲自来看看。”   原来铁石心肠的人,也有老朽的一天,钱皇后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两个儿子,看着皇帝的目光也就越发怨毒。   “带着闭门思过的太子?”皇帝没有把钱皇后对他的恨放在心上,他目光微移,看向站在皇后身边一脸得意的长子,又往后看到太子身后执着带血兵刃的御林军统领和锦衣卫副指挥使田赋。   锦衣卫本该是比御林军更忠心于皇帝的一把刀,现在这把刀却转向了皇帝自己。立了大功的田赋略心虚地躲开了皇帝望过来的目光,他抓紧了手中的刀,夺宫成功的喜悦让他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安,越发坚定地站在了太子身后。   “父皇,你老糊涂了,该让贤了,”身穿朱色龙袍的太子昂然而立,从随侍手上拿过来一旨诏书,随手抖开了。   皇帝认得那是他亲笔写的废太子诏书,末尾盖上的朱印鲜红如血。他声音略哑,一字一顿,“你,这个逆子。”   太子冷笑着命人点了火,亲手把诏书放到火上点燃了,看着被火舌吞没的废太子诏书,太子像是扔掉污物一般,拍拍手,傲然道:“孤乃太子,待父皇殡天,继位是名正言顺。”   “你要弑父,”皇帝漠然地看着眼前胜券在握的太子,最后一丝父子情分也消磨掉了。   “是你逼我的,”太子狠了狠心,叫人动手。   忽然变故又生,乾清宫外竟然又响起了杀声。太子顿时色变,刚想挟持皇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统领叶正却抢先一步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叶正!”太子惊慌失措,不敢置信地叫了出来,叶正难道不是他的心腹吗?   钱皇后惊叫着想要扑上去救儿子,也被叶统领带进来的御林军抓住了。难怪他们这么容易就拿下了乾清宫,田赋这才想通了不妥在哪,面如死灰,放弃抵抗跪在了地上。   姗姗来迟的是一身甲胄的皇长孙,他亲手执着剑,大步进来,看见殿内情景,脸上诧色一闪而过,跟着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皇祖父,孙儿来迟了。”   在皇长孙身后也齐齐跪下了一群人,“圣上,臣等救驾来迟。”张震霆和付玉赫然在列。   “起来罢,”皇帝轻咳了数声,呼吸沉重,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祖父,”皇长孙立刻就站了起来,握住了皇帝的肩。   “逆子,凭你也想黄雀在后?”刀架在脖子上的太子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这个给他递了废太子消息的好儿子竟然是这个打算。   “父亲,您大错已成,还不向皇祖父请罪,”皇长孙穿着金色甲胄,冰冷坚硬的盔甲让他一贯温和清朗的少年模样多了几分男人的刚毅,他站在龙榻之侧,望向太子的目光不闪不避。为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父子亲情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这个父亲防备猜忌他,而喜欢溺爱他异母的三弟呢?与其等到将来做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不如踏着他谋逆的父亲一步登天。   太子冷冷地笑,“莫非你以为你能赢?”废太子就是个陷阱,他一脚踏进来了才发现老奸巨猾的皇帝早有准备,李然莫非以为自己能玩得过这个老不死的?   能不能赢,已成阶下囚的太子说了不算。皇长孙低头看向龙榻上老病缠身的皇帝。   “圣上,太子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内阁首辅付玉沉声叩首,“然国无储君不稳,皇长孙人品贵重,仁厚宽和,还请圣上立皇长孙为太孙,以安国本。”   “臣等复议,恳请圣上立皇太孙,以安国本,”随着皇长孙一同来救驾的大臣们都跪了下去,一时声震如雷。   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视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沉声道:“你们是在逼朕?”   “臣等不敢。”   尽管皇帝已经病重难起,仍然余威尚存,被从龙之功迷住了心窍的众人还是稍微冷静了些。   “石潼,准备笔墨,”皇帝侧头吩咐躬身站在床侧的石潼。   皇长孙眼中难免露出喜色,看着石潼出去领着几个小太监把笔墨纸砚和书案抬了进来,摆在了龙榻上。   东暖阁内早已被乾清宫外烈烈的火光映得通明,就着火光,皇帝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诏书上,终于伸出手拿了朱笔,蘸了墨往诏书上写去,“朕承上天之眷,蒙祖宗之灵,身被坚执锐,披荆斩棘,遂逐鹿问鼎,为中国之君。朕既平天下,夙兴夜寐,不懈于治,今海内河清,民有所安,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传李家千秋百代,今朕欲传大位于……”   皇帝的手很稳,一笔一划,就像是早有腹稿,然他毕竟是病重无力,短短数十字就写了许久。   然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嫌弃等待的时间太长,皇长孙亲眼看着诏书成形,心跳如鼓,只待皇帝落下他的名字。   乾清宫外头竟然又再次响起兵刀之声。   张震霆脸色一变,在皇长孙的示意下带着心腹疾步而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有丝毫差池。   皇长孙再看皇帝,却见皇帝搁下了笔,沉闷地咳嗽起来。外面越是喧哗,殿内越是安静,就更显得皇帝这几声嘶哑的咳嗽突兀。   太子呵呵地笑起来,“是燕王回来了。”   这个时候有能力破宫而入除了燕王不作他想。皇长孙心急如焚,可皇帝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他不想做乱臣贼子,自是不可能当着一众大臣的面逼迫皇帝,便上前一步,想要把皇帝掌控在手里。   然石潼就挡在他身前服侍皇帝,皇长孙略一犹豫,就没有急着挤过去,不慌,他还有苏景明这张底牌。   乾清宫外,张震霆意外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燕王,大声喝道:“燕王,你想造反?”   燕王骑在一匹全身没有杂色的神骏黑马上,身上穿着玄色甲胄,身后的暗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只稳稳地骑在马上,就叫围在乾清宫外的乱军军心动摇,更何况燕王身后迎风招展的黑旗之上金线麒麟熠熠生辉。   能用黑底金麒麟战旗的是随着燕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的麒麟军,因帝王猜忌而被打散到了各地卫所的麒麟军,他们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汇聚到京城来的?   天下才平定了几年,战神燕王的威名还留在军士心上,见到犹如天降的燕王和他的麒麟军,乱军的军心就散了一半。   “圣上已经下旨,立皇长孙为皇太孙了,燕王,你还不下马就擒。”张震霆也很心虚,然他已经赌上了一身前途和满门荣辱,自是不能退。   燕王轻声一笑,“张指挥使要拦本王?”火光映在燕王略显苍白的脸上,分明是俊秀至极的五官,却有一种令人胆颤的肃杀。   张震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转眼看到并肩骑马在燕王身侧,穿着大红飞鱼服的苏景明,眼睛一亮,使眼色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乱臣贼子!”   苏景明脩然一笑,弯弓搭箭,张震霆看着苏景明箭指燕王,还来不及高兴,苏景明手臂一偏,那箭竟然是向他而来!   随着一声破空,张震霆躲闪不及,喉间嗬嗬两声,睁大着眼睛不甘地倒下了,竟是被苏景明一箭穿喉而过,气绝而亡。至死张震霆都想不到苏景明为何临阵反水。   随着张震霆的死,乱军的军心彻底散了。   乱军的主力大部分是锦衣卫,他们只知道跟着张指挥使前来救驾,先是跟田赋的人内斗了一场,这会儿又看到了苏副指挥使,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动摇了,这场闹剧,究竟谁才是真正来救驾的功臣?   “锦衣卫虎符在此,”苏景明举起了手中的金色虎符,朗声道,“我奉圣上之命清查锦衣卫内鬼,捉拿谋逆,尔等受人蛊惑,罪不至死,若束手就擒,可以网开一面。”   前有苏景明虎符作保,后有麒麟军压阵,乱军们谁还敢拦,纷纷扔下了手中兵刃,跪了下来。   燕王翻身下马,稳稳向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走去。 第87章   乾清宫内的人都在等。   看到一身黑甲稳步而来的燕王, 皇长孙下意识想要后退, 他紧抿着唇克制住了心中的慌乱, 扬声问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随后皇长孙就看到了站在燕王身后的苏景明,他脸色一白, 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侄儿可是疑惑本王为何能出现在这里?”燕王轻笑着上前,逼得皇长孙踉跄后退。他却大步走到了皇帝龙榻前屈膝跪下,“父皇。”   皇帝看着眼前戎容暨暨的燕王, 目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皇长孙越发的慌张, 强笑道:“四叔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燕王根本没有看皇长孙, 他凝视着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皇帝,眼底透出哀色, 他知道皇帝的时间不多了。不论他算计过什么, 他的父皇对他终是有父子亲情在的。   “石潼, 宣旨,”皇帝嘴角微扬,吩咐石潼道。   皇长孙这才注意到皇帝的传位诏书不知何时竟然写完了,兴许, 万一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呢?抱着这一分希望,他低头跪下了。   这屋子里既有重臣也有乱贼更有未来的帝王, 人人都在等这一纸诏书, 屏气凝神, 静得落针可闻。石潼拿着诏书的手很稳, 他大声宣读传位诏书的声音从这大殿里远远传了出去, “今朕欲传大位于皇四子溢,重臣工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以匡社稷。”   “儿臣领旨,”燕王声如磬玉。   跟着付玉进宫的大臣们都很识趣地叩首领旨了,“臣等谨遵圣命。”   皇长孙被这齐声所惊醒,猛然站了起来去夺石潼手上的诏书,“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石潼不曾防备一贯温和的皇长孙会突然暴起,手上的诏书就被皇长孙夺走了。皇长孙急躁地展开诏书一看,只见诏书上的墨迹都还未干,天子之玺的大印盖在上头,鲜艳夺目。然而最醒目的是“皇四子溢”四字,刺得皇长孙如被利刃割目,暴怒地撕扯这张令他美梦破灭的诏书。   然而诏书所用的绢帛最是精细柔韧,皇长孙一个文弱少年又怎么可能扯得动,他还欲发狂,就被苏景明亲手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苏景明,是你背叛了我,”皇长孙忿恨地看着苏景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景明恐怕已经遭受了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了。   “我忠心的人从来都只有圣上一人,谈何背叛皇长孙,”苏景明在皇长孙身上按了按,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他松开了手,皇长孙还是爬不起来。   “圣上,臣幸不辱命,”苏景明安安稳稳地向皇帝复命,跟燕王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看起来清清白白。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皇帝也不计较苏景明究竟有没有倒向燕王了,太子废了,长孙也不够聪明,这江山除了燕王也没有人能让他放心了,皇帝微微抬手让苏景明起来了。   从燕王进来就不发一词的内阁首辅付玉在这时忽然开口了,“臣请圣上三思,燕王血脉不正,不宜继承大统。”   年纪老迈的内阁首辅大臣望着龙榻上的帝王,两人目光交汇,他深深地叩下头去。燕王并非不好,但是传位给燕王,与前朝复辟又有何异?这才是从皇帝还是异姓王时候就追随在皇帝身边,一身忠心耿耿的付玉投向了皇长孙的原因。   皇帝想起了起草完废太子诏书之后,与付玉在继任人选上的争执。他这个老伙计反对燕王继位的原因就是燕王身负前朝血脉。然而前朝血脉又如何呢,难道不也是他李氏之子?人之将死,皇帝也看得明白了。   “朕意已决,”皇帝斩金截铁,目视付玉。   付玉叹息着闭上了眼,也罢了,此时还有谁能越过燕王呢?   皇帝又叫石潼从他枕头下的匣子里拿出来一旨诏书,当众宣读了,却是废钱皇后,立朱贤妃为后的立后诏书。   “哈哈哈,”钱皇后看见这早有准备的废后立后诏书,忽然张狂地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忽然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凤冠,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珠声中,她笑得快意,“李立枉你自负深情,你可知道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是你的新皇后每日一碗燕窝粥养死的啊!”   “你说什么?”皇帝惊怒交加,一双浑浊的眼睛就像被点燃的火,亮得惊人。   “呵,小贱人毒死了老贱人,你还把她当个金贵瓷器捧着,我看得真是高兴呐,”钱皇后冷笑着用脚碾了碾摔在地上的凤冠,把那顶精美绝伦的九龙九凤珍珠后冠当作了脚底泥踩得稀碎。   钱皇后的话犹如火上浇油,在皇帝本就枯朽的身体上点了一把火,他怒极攻心,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原来你的血还是红的,”钱皇后恶毒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在你不顾二郎三郎死活的时候,这颗心就烂掉了呢?到了地下,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你这个父皇啊?”   “拿下她!”燕王压下心底的震惊,扶住了皇帝,叫人去拿发了疯的钱皇后。   此时没有人再顾忌钱皇后身份的特殊,她被人堵住了嘴,只能怨毒地看着还能苟延残喘的皇帝。   没了钱皇后的疯言疯语,殿中只听见皇帝越发急促艰难的喘息声。为了应付太子和皇长孙的谋逆,他又用了提神的药,本该忌急忌怒,被钱皇后这一激,药力反噬,整个人就如坍塌的高楼,再不可逆转,轰然倒下了。   “烧,烧了,”皇帝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燕王让皇帝靠在他身上,他向石潼伸出手。   石潼的视线与燕王的目光对上,只觉得他目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半分情绪。他忙把那张皇帝亲笔手书的立后诏书递给了燕王。   燕王拿了诏书在手里,双手一震,就把这诏书分成了两半,他沉默地把写着立贤妃为后的部分放到了石潼移过来的蜡烛上,亲手把它烧成了灰。   “朕要贤妃殉葬,”皇帝抓住了燕王的手,亮得惊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燕王。枉他一生算计,到头来却在枕边人身上狠狠地跌了个跟头。   皇帝的手劲大得惊人,手心是不正常的滚烫,燕王呼吸微促,声音艰涩,“儿臣,遵旨。”饶是深沉如他,在听见生母竟然是被养母害死这样的惊人内幕,也难以保持平静。   听了燕王的回答,皇帝眼中的火光像被风吹灭的残烛,猛然暗下去了。   “圣上驾崩了!”石潼闭上眼睛,一行老泪从目中落下。   殿中众人随着石潼这声痛哭,也都涕泪四流,三跪九叩送别帝王。   燕王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皇帝枯瘦的手渐渐凉了下去,他耐心把皇帝仪容整理好,给皇帝盖上了被子,才是站了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叩请圣上早日举行登基大典。”苏景明长身而跪。   他这话顿时惊醒了还在哭先帝的众人,急忙叩请燕王登基,尤其是随着皇长孙进宫的大臣,更是期盼新君看在他们卖力磕头的情面上,对他们的一时糊涂从轻处罚。   知道燕王身负前朝血脉的付玉也心情复杂地叩下头去。   整个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了。燕王环视一圈,看到的只有一个个低伏的头颅,原来这就是九五之尊,燕王忽然生出一种高出不胜寒的孤寂之感。 第88章   夜半三更, 本该是夜深人静,好梦正酣的时候, 然这日京城颇有些几年前兵荒马乱的样子, 向着皇宫去的马蹄声轰轰如雷,震得整个京城的人都不敢入睡, 暗沉沉的夜幕之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正睁着眼睛等天命呢。   长兴伯府, 萱草堂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唯有后院一间屋子透出柔软的橘色灯光, 照亮了窗外静静开着小白花儿的夜来香, 灯光温柔至极,让它们洁白的小花朵每一个都显得越发润泽可爱, 清淡的花香也仿佛有了生命, 流动着往传来絮絮柔声的窗户里飘去。   私自逃家的阿福本该是被禁足反省的, 结果顾氏不放心她, 娘俩个挤在一张床上等天亮。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顾氏是担心儿子,阿福则又要担心兄长又要担心自个的丈夫,娘两个干脆躲在帐子里, 拿了经书来念。   念经这种事阿福做得可熟练了,一本拗口的《心经》, 她神思不属也能念得流利顺畅不打结, 顾氏听着听着就把一颗慈母心分了一半给阿福, 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她可怜的女儿哟, 究竟是吃了什么苦,后宅中,往往只有心如死水的女人,才会青灯古佛。阿福对佛经如此熟悉,显然不是一回两回读经了。   好想她家狗王爷啊。阿福读着这熟稔的经书就想起了那个狗王爷居然放着她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不玩,叫她读经书,这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吗!   生气!气成阿黄,想咬人!   阿福鼓了鼓脸颊,像一只气鼓鼓的白胖小包子,还是刚从蒸笼里出来的,都气冒烟了。忽然感觉到娘亲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她放下经书,握着顾氏的手安慰她,“娘你放心,燕王和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她用特别甜的声音对顾氏说:“佛祖听到我们的诚意,也会保佑他们的,到时候我就抄一百遍金刚经去佛前还愿!”   这绝对不成!顾氏想也不想的就摇头了,“不用你抄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操心操心衣裳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小伙伴赏花喝茶就是了,这种事不该你操心。”女儿已经太乖巧了,再多读点经书,那可怎么了得。   若是阿福知道顾氏怎么想的,就该脸红了,她一颗心向着狗王爷的美色,哪里能心无尘埃地读经哦。   琉璃灯里的灯花忽然噼啪爆了一下,阿福刚想对顾氏说灯花爆,好事到,就听远远地传来沉闷的钟声,那钟声缓慢沉重,第一声悠长的余韵还未落下,第二声又悠悠地响起来了,渐渐地好似整个京城四面八方都有钟声传来,一声声连绵不绝,敲得人心慌意乱。   这是皇帝驾崩了。   顾氏抓着阿福的手一紧,阿福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对顾氏说:“一定是燕王和哥哥赢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不容置疑地看着顾氏。   “是,一定是燕王和你哥哥赢了,”顾氏心定了下来。   阿福数着钟声响了二百八十七次,破晓的金光透窗而入,天亮了。   有人急匆匆跑来,老远就惊喜地大声叫喊:“世子回来啦!”   在床上坐了一宿的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继而开心得像两个大傻子一样笑出了声来。   ——————————————   乾清宫宫变尘埃落定,燕王名正言顺继位大统,然新君生母被皇帝遗旨殉葬的消息,还是压过了太子、皇长孙谋反,成为百姓议论重点。   当日在乾清宫中的大臣们都对贤妃殉葬之事讳莫如深,唯有苏景明被问得紧了,叫人逼出一两句先帝舍不得贤妃之类的话来。   帝王的痴情素来是人们愿意津津乐道的,这样生随死殉的情谊,感人肺腑,自然再也没有人质疑燕王登基是否有内情了。   登基大典还在一个月之后,刚成为新一任帝王,燕王是很忙的,忙着先帝的丧事,忙着嘉奖有功之臣,忙着清算太子皇长孙的罪责……前三天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做多余的事,就连偶尔想起阿福,也只能摸摸阿福送他的扇套解解相思。   宫灯的牛油蜡烛冒着淡淡的白烟,养心殿里亮如白昼,新君忙里抽闲,难得停下笔休息一会,整个人疲累地靠在黄花梨三屏罗汉榻上,身后垫着高高的明黄软枕。   燕王闭着眼睛,手指抚摸着扇套上纹路,他现在就处于一种身体很累,精神却很奋亢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跟梦里凄凉荒唐的一身完全不一样了,不必重蹈梦中覆辙,不用看着心爱的人冷去的身体无能为力……燕王轻缓地呼出一口气,眉间的纹路松展开来。   作为新君的贴身大太监,王承恩已经先潜邸众人一步入宫了,他端着一碗安神粥进来,看见燕王手上摩挲着徐夫人送的扇套就知道帝王现在的心情还算轻松。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站在燕王跟前,轻声细语:“圣上,您可要用些热粥,养养胃。”当了皇帝是真忙,这几天圣上都没有好好用过膳,今晚上的晚膳又被求见的大臣打断了,王承恩看得都担心新帝的身体会垮。   他确实也有些饿了,燕王睁开眼睛。这粥还有些烫口,燕王拿着勺子喝得很慢,吃完额头都冒了一点热汗,但是舒服,胃中熨贴,仿佛把身体上的劳累都带走了。   看他用完了一碗热粥,王承恩才是轻轻开口:“圣上,石总管和礼部侍郎赵越之求见。”   能让礼部侍郎和石潼一起来的事,只有贤妃殉葬。   燕王目色一沉,该面对的总要来了。   王承恩都很心疼自家皇上了,这叫什么事啊,儿子登基,娘殉葬,先帝也太不体谅了。   “宣吧,”燕王把粥碗放回王承恩捧着的黑漆小圆托盘上,语气平静。   很快,礼部侍郎和石潼就一起走了进来,果然是为了贤妃殉葬的事。离先帝驾崩已经三天了,贤妃若是再不殉葬,就来不及了。   “朕知晓了,”燕王没有为难奉旨办事二人,避了这么久,他也该去见贤妃了。   景和宫,一宫素缟,人人都哭丧着脸。本来先帝驾崩,为了表示哀悼,大家也都是只能哭,不能笑的,做也要做出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来。然而景和宫的人是真的伤心,前一刻才知道燕王成了新君,下一刻就传来先帝让贤妃娘娘殉葬的旨意,他们这些宫人本以为能鸡犬升天,从此以后就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了,哪知道先帝竟然舍不得贤妃娘娘让她殉葬?   有先帝的遗旨在,就算燕王成了新君,也无法违逆先帝,免去贤妃殉葬的命运。   与满宫压抑的宫人不同,贤妃自己知道了殉葬的旨意倒是十分平静,她本就病得越发的重了,早走晚走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燕王已经成为了皇帝,钱皇后一脉都成了阶下囚,再没有人能威胁到燕王了,她也可以放心追随先帝而去了。   是以母子俩许久未见,两人竟然都十分平静。   贤妃看着穿上了月白五爪团龙袍的燕王,威仪棣棣,龙章凤姿,已经有了一国之君渊渟岳峙的气度,她目光欣慰,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和光彩,“溢儿,你是皇帝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多年来先帝对燕王明里暗里的打压,让她以为先帝是不可能把皇位传给燕王的,她这才一直劝说燕王隐忍不争。   没想到先帝最终还是选择了燕王,也是,她的儿子有着两朝帝王血脉,这样的尊贵,本就该得到最好的位置。   不管刚知道生母的死与贤妃有关是多么震惊,沉淀了几日,燕王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看着贤妃的眼睛,轻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他的记忆里,贤妃一直是个温软柔弱,走在路上都不忍心踩死蚂蚁的人。   “什么?”贤妃有些不解。   燕王狠狠心,直视着贤妃的眼睛,“昭平公主,我的生母,我已经知道了。”   贤妃思及先帝让她殉葬的旨意和燕王反常的态度,忽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了!她的脸霎时变得雪白,就连刚才因为见到燕王而显出的一丝神采都不见了。   看见贤妃这个反应,燕王就都明白了,确实是贤妃害死了他的生母,又占据了他生母的位置。   “因为嫉妒,”贤妃嘴唇微动,她没有为自己辩解,颓然地往后靠回了枕头上。   毕竟是当作母亲孺慕的二十多年的人,燕王觉得心口有些凉,又有些闷,他没有再看贤妃,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贤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念之差,走错了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确实是嫉妒。她嫉妒被先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公主,而她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先帝偶尔的一次放纵。那时候她是不能见光的人,因为先帝害怕公主知道了不高兴。其实公主根本就不会为了她不爱的不高兴呀。   虽然是她趁着先帝醉酒勾/引了他,但是她却越来越不能忍受只能活在公主的阴影下,看着公主肆意挥霍先帝的对她的宠爱。   人的心里一旦生出了鬼,就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她受不住钱氏的诱惑,接过了钱氏送来的能不知不觉要了人命的药。   其实后来公主自己也察觉了吧,但她还是喝下了她每天送去的燕窝粥。   贤妃抬手盖住了眼睛,就听有人走进来的声音。   “娘娘,”石潼看着床上骨瘦如柴,原本离后位只差了一步的女人,目中有一丝同情,“奴婢奉命伺候娘娘升天。”   “拿来吧,”贤妃拿了鹤顶红,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石潼呀,”贤妃忽而笑了,“他叫我殉葬,其实他心里是有我的吧?”若是只有恨,依着他的脾气,就该让她滚得远远的,怎么还会让她陪着他。   服侍了先帝一辈子,石潼也看得明白,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宽慰。若非贤妃,先帝的身体其实还能再撑几日。   “我就知道,”贤妃脸上显出红润娇艳的色泽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燕王回到养心殿,景和宫的翠珠给他送来了一幅观音画像,画上本该宝相庄严的观音拈花而笑,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   燕王觉得心空了一块。 第89章   先帝的灵柩停在了奉先殿, 殉葬的贤妃的棺椁就停在侧殿。   这是国丧, 整个皇宫都挂起了白幡,撤下了大红的宫灯, 妃嫔宫人们都换上了丧服, 一眼望去,满宫缟素。   新帝登基素来是要施恩的,除了外面的大臣,后宫先帝的嫔妃们也依次进了一次位分, 顾贵妃就成了皇贵太妃, 住进了慈宁宫。   因为贤妃殉葬, 后宫之中就没有了太后, 皇贵太妃就成了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 被新帝委托暂时接管了后宫宫务,死后追封为康慈太后的贤妃丧事就由她操办起来。   然而在康慈太后之前, 新帝忽然宣称遵从先帝的遗旨, 给多年来默默无闻的先帝嫡妻昭平公主追封了皇后, 同时加先帝谥号为孝武皇后,升附太庙,与先帝合葬俞陵。康慈太后仅仅是陪葬妃园而已。   有孝武皇后的身后哀荣相比, 康慈太后的身后事就显得不太好看了,等到公卿之家的女眷们入宫哭灵, 大家都很敏感地不敢哭得太悲伤。因为已经隐隐有流言, 孝武皇后才是新帝生母, 并且是被康慈太后害死的。   阿福跟着顾氏进宫, 就从同样入宫为太后哭灵的刘梓宁口中听到了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言。   “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可不要再传了,”阿福听了就更心疼燕王了,这下子王爷该有多伤心呐。   刘梓宁本来也是个心大的姑娘,她点点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她留神看了一下许久未见的阿福,见她眼睛微微泛红,略有些浮肿,然而这点瑕疵并没有影响到她这双眼睛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水润妩媚的风情,简直是顾盼流光,令人神移。   阿福妹妹真是貌美如花,刘梓宁趁机摸了摸未来皇后娘娘的脸,真软真滑真好摸。以后阿福当了皇后就摸不着了,再摸一把!摸完了刘梓宁才小声跟阿福嘀咕:“看到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没,就她的模样还想着入宫争宠呢,给你提鞋都不配,哼。”   “那是谁?”阿福微微睁大了眼,就见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举止端庄娴雅,容貌端丽,一身与大家雷同的白衣,好像就是要比别人显得漂亮些。   明明就长得很好看,梓宁姐姐骗人,阿福有点酸溜溜地:“为什么要进宫?”长得这么漂亮,外头大把的青年才俊随便挑,为什么要来跟她抢王爷?   “你傻啊,”刘梓宁再趁机点了点未来皇后娘娘的额头,“燕王现在是皇帝了,进宫就能当娘娘,好多人都等着国丧过后的选秀呢,你可要长点心,把圣上抓牢了。”   刘梓宁没有说,她家那个心比天高的庶妹都想着进宫选一选呢,偏生她那个老糊涂的爹还支持得不得了,以为她们家能出个皇妃娘娘。对此,刘梓宁只想笑,就她家三小姐那败坏的名声,恐怕第一关就得被刷下去。   国丧过后还要选秀?阿福什么都不懂,她以为国丧过后就能安安稳稳地嫁给燕王了呢,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抢她家狗王爷?这绝对不可以!   阿福瞬间斗志昂扬,她买的压箱底在哪儿?回去就恶补功课!   到了集体哭灵的时候,阿福往她的位置一跪,瞬间被人瞩目。   先帝后宫的嫔妃不算很多,皇贵太妃往下就只有几个太妃,勉强跪了两排,被赶鸭子上架,提前履行儿媳妇责任的阿福,就直接跪到了皇贵太妃身侧。   钱皇后一系倒台,废太子的东宫自然不可能有人出现,二三两位早逝王爷的王妃全都避嫌不敢来,皇长孙又没有成亲,先帝赐婚的燕王妃自然越发醒目。   本来还没有多少人认识新帝的未婚妻子,现在阿福往皇贵太妃身边一跪,大家就都认识她了。   万众瞩目,如芒在背。   但是被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阿福很勇敢地挺住了,一举一动风度优美,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展现了什么叫未来皇后娘娘的风采。   皇贵太妃红肿着眼睛,看见阿福这样争气,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温暖的手搭在了阿福微凉的手背上,低声安慰她:“你做得很好,不用慌。”   “谢谢姨母,”阿福手心其实湿漉漉的,她抿抿唇,唇边的梨涡浅浅地浮出来,可爱得让皇贵太妃很想把她搂进怀里揉一揉。   其实皇贵太妃这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差点就被人冒名顶替,最后又阴差阳错地找回来了的侄女,但是眼缘就是这么奇妙,她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阿福。当年顾家出事的时候,姐姐一家都在金陵,她知道姐姐生了个小姑娘,就一直盼着姐姐一家回京述职的时候能够见一见,礼物都准备了好多样。只可惜,顾家败落以后,一件礼物都没能保留住。   皇贵太妃想着往事微微叹气,又心疼小侄女还未成亲就要提前面对后宫诡谲了,本来她是打算让阿福低调一点,安安分分在后面哭灵的,却是新帝身边的王承恩亲自来传话,点明了要阿福跪到太后灵前来。   皇贵太妃知道这是新帝在表态,是把阿福放到了皇后的位置,但帝王之爱素来是容易引起女人妒忌的,新帝对阿福毫不掩饰的荣宠,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在后宫挣扎多年的皇贵太妃对于女人嫉妒之下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真的是太了解了。还好她现在是贵太妃了,手握宫权,往后也能多帮衬着阿福一点。   阿福不知道皇贵太妃已经为她想得很长远,她真心实意给太后哭着灵,不论如何,王爷心里总是把太后当作亲生母亲敬爱过的,太后也确确实实抚养了王爷,这就足够她为了王爷哭一哭了。呜呜,她家狗王爷太惨了,阿福很想很想见一见他。   ————————————————————   养心殿里,燕王刚批完了一堆新进来的请安折子。   先帝还未下葬,就已经是人走茶凉了,各地的官员们都急着给新君递请安折子表忠心。   像这种满篇歌功颂德的折子,燕王没有全都看,分给了几个心腹,他只是最后在末尾用朱笔点个圈而已。就是这样,他批完这一堆折子,也到了中午了。   放下朱笔,燕王的目光往屋角的西洋座钟看了好几眼。   王承恩看得都为皇上着急,这周全究竟怎么办事的,这个时候了还不把皇上的心尖尖带来。要是他王公公出马,早就把苏小姐带回来了。   在王承恩念叨了几遍之后,周全终于姗姗来迟了,他跑得满头汗,“圣上,午膳已经摆在偏殿了。”   毕竟国丧期间召见未婚妻对新帝对未来的皇后娘娘都不好,所以周全就很明智地给打了个掩护。   王承恩听了都想笑,可不是午膳摆好了么,就等着苏小姐暖暖皇上的心了。   燕王一听,抬脚就往偏殿走,周全只感觉到身边一阵风过去,一抬头就只看到王承恩颠颠儿追过去的背影了。   这个老家伙,周全想想,转头往膳房去了。   太后的丧仪从简,上午的哭灵只到午时,大家就可以出宫了。阿福刚出了奉先殿,就被周全悄悄拦下来了。   乘着一顶小轿,阿福坐在轿子里心慌慌地被人抬到了养心殿。从轿子里出来,她就直接到了养心殿的偏殿之中了。   殿中的香炉里散出来清雅的龙延香,隔着素绢半透的屏风,雕花的落地花罩,隐约可以看见殿内深处巨大的龙床像一间小屋子一样。阿福脸一红,转身看这间屋子……南窗之下,铺着明黄锻枕的紫檀罗汉榻足有丈许长,看上去同时躺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阿福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涨红了脸,恨恨跺脚,都怪见面的地方太暧/昧了,才不是她太急色!   燕王急匆匆回来,就看见阿福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樱桃,一双眼睛有些肿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心中一急,抬手就摸上了阿福的脸:“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喝,还很烫。燕王一时犯了热恋中男人都容易犯的蠢,以为阿福是生病了,急道:“莫非是病了,王承恩,叫太医!”   “不许叫!”阿福一听急得忙跳起来,伸手去捂燕王的嘴,她有什么病?请来了太医,难道给她诊个相思病不成?   被阿福扑了满怀,燕王闻着怀着人熟悉的少女香气,觉得心中空的那一块儿都被填满了,他不由搂紧了阿福的腰,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这样被人抱着举高高的姿势,阿福是很习惯的,甚至左手已经下意识地搂住了燕王的脖子。就是手掌心里的嘴唇太烫手了,她急忙松开手,眼神四下里乱飘,就是不好意思看燕王,哎呀,她的手心占了个便宜。   燕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阿福犯的是害羞病,他笑出了声:“阿福,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是热的,”阿福红着脸,赖在燕王身上不下来,嘴上说着热,身体却更加贴紧了燕王,一双手都搂住了燕王的脖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好好,你是热的,”燕王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满意地看见她的连脖子都红了。   很热很热的阿福就往燕王肩上一靠,热乎乎的气息吐在燕王颈侧,甜腻腻地小小声道:“其实,我是想你想热的。”她是真的好想他呀,从宿州回来的路上,被哥哥大人看着,她和他根本就没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她想碰碰他,想要抱抱他,想得头发都掉了。   这样甜蜜的攻击,燕王哪里经受得住,瞬间自己也热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就算火烧着,也是不能做什么的,燕王只好把阿福抱在怀里,深深地啃了一遍。   被啃完,阿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睁着一双雾蒙蒙眼睛,只会傻乎乎地看着燕王因为沾染了情/欲而生动起来,越发让她着迷的容颜,微微笑了笑。   心爱的姑娘毫不设防地躺在自己怀里,眼角含泪完全是一副刚被怜爱过的可怜模样,再微微一笑,简直是在邀请他继续。   燕王毫不犹豫,低头含住了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小嘴。   这天周公公特别准备的冰碗得到了皇上和未来皇后娘娘的一致好评。   冰冰凉凉,清清爽爽,降火。 第90章   顾氏发现, 从那天进宫哭灵回来, 女儿的状态就一直很振奋,好比花儿吸饱了雨露, 枝叶招展了, 花瓣丰盈了,就算是在禁足期,那股甜滋滋的香味儿都能飘出五里地去。不过这也正常,同样经历过少女怀/春阶段的顾氏很明白女儿是怎么回事。   唯一让顾氏比较失落的就是女儿有小秘密了, 每天神神秘秘的躲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偶尔撞见她刚从内室出来, 就是小脸红扑扑, 额头见汗的劳累模样。   累是当然的, 阿福决心霸着她家狗王爷,哦不对, 是狗皇帝了, 要做个蛊惑君心的宠后, 没点真本事怎么成呢,当年在香如故学的坐缸、柔术之类修炼形体的功课都重新捡起来了,她不仅要当个有内涵的才女, 还要做个有外在的美人。   志向远大的阿福忙着修炼,都忘记了西郊庄子上还有一个眼巴巴盼着想要见她的苏景如。   还是庄子上传来消息给苏景明说苏景如快要不行了, 问如何处置, 苏景明才是忙里抽闲, 找到了跟着顾氏学画画的阿福。   因为顾氏爱莲, 长兴伯府里挖得有一个大大的莲池,虽说已经到了八月末了,莲池里还是有几朵开得晚的红莲,于田田莲叶中亭亭玉立,顾氏就带着阿福在莲池中心的亭子里对着红莲作画。   母女俩穿着同样的月白褙子银挑线裙子,分戴了同一套的羊脂玉簪子,就连手上的镯子都一模一样,像是一双风华绝代的姐妹花。   苏治嘉就泡着一盏荷花茶,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母女两个,一副人生圆满的样子。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都可以直接入画了。苏景明身上还穿着朝服,看见此情此景,欣慰之余,难得生出一点小郁闷,都赖皇帝给他安排的事情太多了,不然他也可以穿着一件闲适道袍,躺在摇椅上喝着茶看阿福学画啊。   不过这样偷懒的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一贯自律的苏景明压下去了,他举步走向湖心亭,结果他这么大一个人走过去,还是趴在阿福脚边的阿黄汪汪叫了两声,第一个发现他的。   “哥,你回来啦,”阿福抬头就看见自家越发有气派的兄长气宇轩昂地走了过来,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画笔,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笑。嗯,她绝对不是因为花瓣老画不好,趁机偷懒哒!   苏景明也不由带了笑,站到画案前低头看了一眼阿福画的画,鼓励道:“不错,这个锦鲤画得不错。”   话音刚落,一旁的顾氏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苏景明不解地抬头,就看到阿福一脸控诉地看着自己,“我明明画的是鸳鸯啦!”究竟是怎么看成鱼的?   听了阿福这话,顾氏更是忍不住,扶着苏治嘉的肩笑得花枝乱颤。苏治嘉怕她笑到脱力,赶紧搂住了她的腰。   这一团红彤彤的是鸳鸯?苏景明又看了那团墨迹一眼,他昧着良心猜是锦鲤已经尽力,哪知道居然猜错了。然而在阿福委屈巴巴的眼神攻势下,苏景明马上改了口,“是我看差了,原来是鸳鸯,不错。”早知道就夸鸳鸯上头的花画得不错了,一团绿色之上的红花,总不至于猜错。   阿福鼓鼓脸颊,明明有眼睛有尾巴有翅膀,怎么可能是锦鲤?她低头再看了看,好吧,确实是锦鲤鸳鸯分不清哒。   “你刚学画,能画成这样很不错了,”苏景明想了想,继续干巴巴地宽慰妹妹,比红豆沙汤圆还要甜软的妹妹,怎么舍得让她难过?苏景明早成了自家孩子做什么都最棒的宠孩子家长了。   “我会继续努力的,”阿福知道兄长是安慰自己,娘亲给她看过兄长刚学画时候的作品,同样是从花莲花开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就是那个地下,更别说兄长学画的时候才六岁,她六岁的时候妈妈也开始教认字了,但是同期的姐妹里,她是垫底的。   都是兄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阿福把放下的画笔又拿起来了。顾氏笑够了,从苏治嘉怀中起来,重新站到阿福身边指点她画画。   苏景明舍不得破坏这样的温馨,直到阿福一副画作画完,他才是把坏消息放了出来。   “什么?这也太快了!”顾氏一听就急眼了。   苏治嘉忙给她抚胸口顺气,转头问儿子,“消息属实?”   “过几日,圣旨就要下了,”苏景明也很不开心,妹妹刚找回家,还没有稀罕够,就要被恶霸皇帝占去了。   国丧期间,民间禁了三个月的婚嫁,公卿之家一年不许宴饮游乐,顾氏以为可以多留女儿一年,哪知道新帝登基大典刚过去,二十七日帝王的孝期一过,就这么着急着娶媳妇。   一家四口,大概只有阿福心里有点甜,不过爹娘兄长都不太高兴,她就忍着没有笑,安安静静地当着乖女儿。   “当今后宫空虚,大臣们都催得紧,”苏景明心中的小本本已经记上了那几个闹得最凶的大臣,催着皇帝大婚也就罢了,竟然还催着皇帝选秀充盈后宫。很快这些人就会知道,得罪了锦衣卫头子,会有什么下场了。   顾氏忧心地一叹,她家女儿傻乎乎的,进了宫被人欺负了可怎么是好?   “妹妹早些入宫也好,”苏景明冷静得多,若是等到选秀后再大婚,皇帝身边多了新鲜美人,妹妹再回到皇帝身边就失去了优势了。见多了先帝的薄幸,苏景明并不相信现在这个皇帝拥有了后宫三千之后,还能一心一意对待阿福。必须早做打算了。   道理大家都懂,可还是舍不得啊。   等到从湖心亭回去萱草堂的路上,苏景明跟阿福落在顾氏夫妻俩后面,苏景明就把苏景如的事情同阿福说了。   听闻当年的好姐妹快要死了,阿福心里闷闷的,“我想见她。”拖了这么久,她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再次回到西郊,阿福心情跟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那时候她对认亲还很忐忑,害怕会得到失望的结果,而现在她已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家人,也得到了光明正大站在心上人身边的资格。   她已经可以勇敢地面对苏景如了。   知道小姐会来,红儿绿儿都卯足了劲头把掬霞居和苏景如都打理了一遍,整个院子都干净又整洁,就连半死不活的苏景如也精神了很多,特意放在院子四处的桂花枝子散发出甜蜜的香气,把院子里经久不散的药味都冲淡了。   阿福是在昏暗的屋子里见的苏景如。   苏景如精神看起来不错,脸上还画了个素淡的妆,唇上薄薄的点了一点胭脂。阿福记得苏景如从来都不喜欢这样浅淡的妆容,她一直是艳丽的,妩媚的,犹如一朵张扬的红玫瑰。   如今这朵玫瑰的花瓣已经褪色了,阿福眼里浮现出一丝伤感。   “我一直很讨厌你,”苏景如靠在床柱上,声音有些哑,吐字却十分清晰,“我恨妈妈让我做你的拙劣仿品,为何不是你做我的仿品呢?”她总是画着浓艳的妆容,因为这样才能修饰她脸上与阿福不像的地方,让她和阿福看起来更像一对气质迥异的双生子。   阿福没有说话,静静听苏景如诉说她的不满和恨意,直到最后才是轻声问了苏景如一句:“所以,你就要香如故消失么?”   皇长孙倒台之后,他的手下基本都被苏景明抓住了,当年火烧香如故的人才是透露了一个内情,原来香如故被烧,竟然是苏景如进言的。   苏景如笑了笑,并无悔过的意思:“只可惜你命大。”若不是阿福逃过一劫,她怎么会被拆穿。   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阿福拿出当初分别的时候一人一只的翡翠镯子,当着苏景如的面摔碎了。   “呵,你还是一样心软,听说你要嫁给皇帝了,这样心软,在后宫里可活不过几年。”苏景如看着阿福小孩子一样的出气方式觉得十分好笑,可怜她一生算计,竟然败在了这个除了命好就没有什么好处的人手里。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阿福摔了镯子就彻底放下了她们之间那一点可笑的姐妹情谊,转身从苏景如昏暗的屋子里出来。   外面阳光正好,一片光明。   次日,大吉,皇帝娶后的圣旨下到了长兴伯府。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一,正好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穿上厚重的皇后礼服并不会很热,漫长的大婚仪式也更容易熬过去。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手选的好日子,可以说是顾虑得很周全了。   阿福一跃成为准皇后,早先给燕王妃这个身份准备的嫁妆全都不够用了,这可是大梁头一桩帝后婚礼,皇后的嫁妆没有十里红妆怎么够!   好在顾氏的家底厚,苏治嘉又甩卖了一堆金贵的苏墨,夫妻俩手握重金,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   阿福看得都心虚,悄悄问苏景明,她的嫁妆会不会把家底掏空了?其实不用嫁妆也没关系的,狗皇帝又不会不要她。   她这个想法被苏景明言词拒绝了,为了表示自家不穷,苏景明当天又拉了一车竞秀坊新到货的绫罗绸缎回家给阿福的嫁妆添砖加瓦。   过后阿福就再也不敢说什么减少嫁妆的话了,毕竟嫁妆太多了,她也愁宫里没有地方放啊。 第91章   离帝后大婚只有七日, 新皇潜邸里盼得望眼欲穿的姬妾们终于被宣进宫了。   除了被幽禁的白侧妃被赐出家, 但凡有名有姓的姬妾都在后宫得了一席之地,然而唯有赵夫人得了个妃位被封为惠妃, 赐住在钟粹宫, 就只有孙侍妾占了个嫔位,住在延禧宫,余下都封了七品的宝林,一股脑塞进了景阳宫。   冷清多时的后宫终于因为这些妃嫔的入宫热闹起来。   赵小意进宫的时候正值傍晚, 霞光像一匹艳丽的绸缎, 铺陈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映得天地一片辉煌。   “娘娘, 宫里原来这么大,这么气派啊, ”赵小意的侍女淡竹忍不住惊叹出声,她们的马车进了巍峨的宫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罢,竟然还没有到地方。   “把你下巴收一收,别给娘娘丢脸,”淡菊虽然也很紧张地扣着手, 却害怕自己没见识的模样被宫里的人小瞧了去,一路强行板着脸,看见淡竹这么沉不住气,不由瞪了她一眼。   淡竹撇撇嘴, 却还是听话地收起了惊异的表情, 她们家娘娘脾气好, 她们做奴婢的更不能堕了娘娘的牌面才是,毕竟皇后往下,她们家娘娘就是后宫第一人了。   赵小意唇角含着笑,没有管两个侍女的官司,她从偶尔被风吹开的纱帘往外面望去,恰巧路过了门庭冷寂的景和宫,她看着宫门上失了光彩的景和宫三字,目光微微一沉。   作为新皇后宫唯一的妃位,内务府并不敢怠慢,即使是在筹备帝后大婚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是派人把钟粹宫粉刷了一边,换了一水的紫檀家具,还给惠妃娘娘的堂屋里摆了一个稀罕的西洋座钟。   钟粹宫原本的掌事林姑姑和太监总管孙正义带着人恭谨地把惠妃迎进了屋子,正巧那西洋座钟当当地敲了起来,最容易一惊一乍的淡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孙正义忙偷看惠妃神色,却见惠妃微微挑了挑眉,径直走到堂中坐下了。   他不好多看,和林姑姑一起带着众人齐刷刷跪下了一片。   “你们辛苦了,淡菊看赏。”赵小意坐在中堂下的紫檀嵌牙大靠椅上,一脸的荣宠不惊。   这样的大场面,淡菊都还有些紧张,她拿出准备好的红封一一递给了钟粹宫的人,握拳的时候发现自己一手的冷汗。   林姑姑和孙正义早听说惠妃是侍女出身,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怯懦柔弱的女人,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好拿捏的样子。钟粹宫在先帝时候就只有几个不入流的采女住着,林姑姑和孙正义可以说是一宫独大,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哪知道新主子看起来并不是个面瓜,两人对视一眼,磕头谢了惠妃的赏赐。   “我想去拜见皇贵太妃娘娘,”赵小意又出其不意,慢慢悠悠开口了。   孙正义神色为难,“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近来忙着圣上的大婚,怕是不得空见您。”这位主子的主意正得很,他们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好过喽。   “娘娘见不见我,与我去不去给娘娘请安又有什么关系,”赵小意好脾气地笑了笑,“孙总管带路罢。”   孙正义无奈,只好张罗了肩舆,亲自护送惠妃去了慈宁宫。   听说惠妃求见,皇贵太妃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圣上的内眷是今日入宫?”当今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嫡长公主,登基以后又一直没有大封后宫,皇贵太妃都要忘了燕王府里还有一群女人了。   皇贵太妃明白,皇帝拖了这么久,帝后大婚前再不加封后宫,恐怕就要有皇后善妒苏家蛮横的传言出来了。皇帝压到这个时候才把潜邸的女人接进宫,皇贵太妃已经牢牢把后宫宫权抓在手里了,为阿福扫去了不少的障碍。   但是,皇贵太妃微微叹气,专情的帝王凤毛麟角,更多的是后宫成群的皇帝,她也只能尽力为阿福保驾护航了。   “是呢,娘娘,”雾溪见皇贵太妃神色疲倦,往她身后站了站,伸手为皇贵太妃揉了揉头顶穴位。   “我都忙忘了,”皇贵太妃放下手里正在核对的礼器单子,“叫她进来罢。”新皇后宫唯一的妃位,她总不好太怠慢了。   赵小意规规矩矩进了慈宁宫,看见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穿着月白大袖,头戴银莲花冠的美人就知道这便是先帝的宠妃顾氏了,果然是艳冠群芳,苏家小姐是皇贵太妃的侄女,也不知道她有几分皇贵太妃的品格?   “臣妾冒然求见,还望娘娘恕罪,”赵小意注意到皇贵太妃跟前的小方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大红底金字的礼单,思及宫中处处披红挂彩的热闹,赵小意知道这是皇贵太妃为帝后大婚在做准备了。   “惠妃不必如此小心,如今圣上的后宫之中你位分最高,嫔妃们还需你多做表率。”皇贵太妃什么样的妃子没见过,赵小意的小心思她看得清清白白,一入宫就第一个来给她请安,这是彰显地位呢。   赵小意听出来皇贵太妃话里的埋汰,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娘娘说笑了,臣妾自是惟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说得这么明白的投诚,皇贵太妃不置可否,只是打开了一份长长的礼单,叫赵小意一同看:“惠妃是圣上的身边的的老人了,你帮本宫参详参详,这上面可有添减?”   赵小意小心地在皇贵太妃身边坐了半边身子,拿出十二分精神为皇贵太妃参详起来。   延禧宫,孙嫔刚安顿好,站在鹦鹉架前给大鹦鹉喂瓜子,延禧宫的太监总管就带来了惠妃去了慈宁宫的消息。   “娘娘,惠妃已经去了小半个时辰了,”延禧宫总管言下之意就是娘娘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不急,待明日再去给皇贵太妃娘娘请安。”孙嫔一点也不着急,她是早就看淡了,圣宠权势都是虚的,只有平平安安才是真。她有些奇怪,一向本分的赵小意图个什么呢?   鹦鹉学舌,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不急,不急。”   摊上了个不想争宠的娘娘,延禧宫总管微微一叹,算喽算喽,好歹是一宫主位,也不至于混得太惨。   挤在景阳宫的美人们却没有孙嫔的安分,刚进宫就急急忙忙四处打探皇帝动态,圣上素了这么些日子,皇后又还没有进宫,正是争宠的好时候呢。然而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泄露圣踪是个死罪,就算知道圣上这几日很喜欢去御花园遛狗,也不敢说啊。   偶尔有个嘴松的,也只是支支吾吾说:“这几日御花园的芙蓉花开了,宝林们可以去赏赏花。”   谁耐烦赏花啊。王爷登基成皇上了,她们的目标就从王府侧妃上升到皇妃娘娘了,万一受宠,踢掉皇后自己坐上去,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太监看这些小宝林都不开窍,捂紧了银子不说话了。等到有人带回来惠妃娘娘去慈宁宫给皇贵太妃娘娘请安的消息,这些品级不高的宝林顿时有了邀宠的方向,成群结伴去往慈宁宫露脸去了。   柳晗也假装回房补妆,却故意留到了最后,等到那些人都走了,她才出来问那个太监:“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奴婢带您去,”总算有个开窍的,又是个难得的美人,那太监见柳晗奇货可居,连银子都不要,热情地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临近婚期,长兴伯府人多眼杂,阿福怕顾不上阿黄,只好忍痛分别把阿黄送进了宫里来陪自称寒蝉凄切,长夜难熬的皇帝陛下。   于是晚膳后,燕王的消食活动就成了御花园溜阿黄。他登基以后施行仁政,除了废后是自己自尽,谋反作乱的太子和皇长孙都只是废为庶人分别圈禁在京城前朝留下的两座王府中,其余从犯最高也只是判了斩立决,余下抄家流放而已,是以朝廷震动不大。燕王再把自己人提拔上去,朝政上头就更是如臂使指了,不复刚登基时候的焦头烂额。   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犯相思病,燕王把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当作了鸿雁,每日都要跟阿福写三封信才行。早中晚各一次,比一日三餐还要准时。   这日晚饭后,燕王刚读完阿福新作的缠绵情诗,带着阿黄漫步在群芳争艳的芙蓉园中,心情甚好地折了几朵粉的白的木芙蓉在手上,打算派人给阿福送去。   忽然花丛中就冒出来一个全身穿白的女人,燕王一惊,穿着云纹九龙靴的龙足飞起一脚,就把那个女刺客给踢飞去了一丈远。   踢完,他就明白过来了,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冒汗的王承恩。   阿黄威风凛凛地嗷呜一声,打坏主意,咬你哦!   王大总管扑通一声跪下了,“圣上恕罪,奴婢担心您上火伤身,这才一时糊涂。”在燕王重如泰山的眼神压力下,王承恩越说越小声。   圣上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又不是说不想,明明每天换下的亵裤都湿了,王承恩怕他憋坏了,知道只是个毫无威胁的小妃子来偶遇,他就一时糊涂把人放了进来。   “没有下次,”燕王捧着花,容颜清隽,微风吹动他的衣袖,活脱脱一副岁月静好的神仙模样。   王承恩却知道圣上是动了真怒,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何圣上明明可以佳丽三千,却在皇后娘娘还没有进宫之前就如最守清规的高僧一般自律,但他自此再也不敢在这上面动心思。   很多年之后,直到王公公告老出宫,帝后之间还是没有人能插进去,王公公活了很长很长,后来皇帝驾崩了,皇后娘娘自尽殉葬了,王公公颤颤巍巍回宫磕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这个双人棺还是皇帝亲手选的,他当年亲自监工督造的呢,没想到一晃几十年,帝后二人真的用上了。   自来帝王多薄幸,绝对不包括自家这一个!   ————————————   夜里,阿福的窗台上被人放了一束沾着露水的木芙蓉。   花朵像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对于小姐院子里经常出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萱草堂的人都很习以为常了,阿福的贴身侍女马上就找出了一个圆肚白瓷赏瓶,装了井水,供小姐养花。   阿福捧着脸,看着花一脸痴笑,她给她家狗皇帝写了诗,有一句夸他貌美的“芙蓉含春露,浅红偎人醉”,其实有些调戏他的意思,他却给她送了芙蓉花,四舍五入也算是投怀送抱了。   哎呀,这就很甜了,她真的好期待大婚呀。 第92章   明日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了, 纵然成亲的两人身份不一般, 大婚前的某些礼仪习俗大体上上跟民间差不多的,不过是特殊了一点, 庄重了一点。   苏家一向低调做人, 就算女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也很低调地没有大办宴席,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安静一聚,这让一些想抓苏家把柄的人很是郁闷, 当然更郁闷的是想要巴结苏家的人, 更何况长兴伯夫人和苏小姐根本就没有在京城社交圈子里露过面,想攀个交情都没有地方下手。   作为未来皇后娘娘的唯一闺中密友, 刘梓宁得到了令人眼红的,为皇后娘娘添妆插簪的机会。   刘梓宁出门之前, 宣威侯夫人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谨守本分,不要瞎胡闹。刘梓宁应应诺诺,嘴上说得什么都好,其实很心虚地按着宽大的腰带, 万分庆幸自己足够瘦,腰上多缠几圈绸带,什么都看不出来。   萱草堂刘梓宁是来过了好几次了,就连阿福的屋子也很熟悉, 然而这回再来, 她就被站在院子外带刀的侍卫和守在门口站成一排的太监给震到了。   也是凑巧, 萱草堂外还有个穿着富贵五蝠捧寿团花对襟大袖的老夫人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来求见,少女穿着一件海棠红绣粉芍药褙子,一眼看去粉面桃花,颇有几分姿色。两人一身衣裳首饰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是识货的人都知道,也就是面子光,不值钱。   看来像是苏家的穷亲戚?刘梓宁看见萱草堂原本的守门丫头附耳悄声跟很明显是新主事的梳着元宝髻穿着绿色宫装的大宫女儿耳语了几句,那宫女就回绝了两人,却径直向着她走来。   “劳烦刘小姐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向娘娘通报,”宫女说着蹲下身子福了福,对待刘梓宁完全是另一个态度。   刘梓宁忙回了一礼,特别文雅淑女地微微颔首:“多谢姑姑。”见到宫里的宫女不论品级高低,年纪大小,叫姑姑准没错。在宫里能被人称一声姑姑的,大小都是个人物了。   果然那宫女脸上的笑更客气了几分,“不敢当,小姐叫奴婢迎春就好。”她很快就进去通禀了。   同样是来给皇后添妆,结果自家明显被区别对待了,那祖孙两人离开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   苏家不给阿福见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刘梓宁没有好奇多看,安安静静地垂下了眼睛。   她没有等多久,就被人请了进去。萱草堂里面也是大变样了,刘梓宁踩在柔软的宣州红线毯上,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踩在银子上。也不知道财迷如阿福,每天踩着这地毯有多心疼呢。   刘梓宁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跟随着宫女绕过一扇镂空雕花的檀香屏风,就听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回话,“娘娘,刘小姐来了。”   跟着是阿福软糯的声线,不过她语气格外的沉稳,“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刘梓宁脑子里跟着就冒出来“母仪天下”四个字,小阿福真是令她刮目相看呢,要不是天生的甜软嗓音脱了后腿,阿福说话的气势还能更强。不过,甜甜软软的阿福更可爱。   她胡思乱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刚才还在心底夸母仪天下的未来皇后娘娘就原形毕露了。   “梓宁姐姐你可算是来了,”阿福热切地抓着刘梓宁的袖子,像个被乌云笼罩了一年,终于见到了太阳的倒霉孩子一样热泪盈眶。   她心好累呀。自从五日前,宫中派人来了苏家以后,她就被宫中来的嬷嬷抓着练习大婚礼仪,一日要练好多遍,连个抬眼挑眉都得按着规矩来,是一个细节都不能乱动的。嬷嬷严厉,规矩刻板,学了这几天可把她闷坏了。   更可怕的是,这些宫里来的人,完全把萱草堂当作坤宁宫了,她跟爹娘兄长见个面都要通禀来通禀去,顾氏第一次给阿福行礼,称她娘娘的时候,阿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才知道,原来大婚不止是能够跟心上人在一起了这么简单甜蜜,亲情之前君臣为上,一入宫门深似海并不是说说而已,她有点想反悔不想成亲了。   哼哼,要不是念着自家的狗和皇帝还在宫里等她,她就装病不干了。   每日都徘徊在装病边缘的阿福,看见鲜嫩活泼的小伙伴,觉得自己瞬间有精神了,“快快,你给我带了那个了吗?”   嗯嗯,还是那个阿福没变。刘梓宁开始解腰带:“带了带了,为了你我连贼都做了。”   阿福期待地眨巴着眼睛,上回叫翠眉买的她是一本都没有看到,这回总不会出什么意外了罢?   好不容易解开了一层层缠在腰上的宝蓝绸腰带,刘梓宁掏出来一本《道德经》封面的书,“这就是了。”说着她自己先脸红了,要不是阿福好奇地提起来,她才不会自告奋勇,去二哥的书房偷书呢。这都是什么妖精打架啊!   刘梓宁拒不承认自己也很好奇。   “看看,看看,”阿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把手伸向了刘梓宁递过来的书。   “娘娘,世子过来了,”隔着屏风,外面的人扬声道。   糟糕,这本书要是被人看到了,她们不要面子啊。里面的人顿时手忙脚乱,成了两只听到猫叫的小耗子,慌慌张张地把书又缠回了刘梓宁腰上。   两个傻瓜,完全没有想到还可以拖延一会儿再见苏景明。   苏景明只是忙里偷闲,过来多看一眼妹妹的。没想到妹妹屋子里还有娇客,他当即就想避嫌地退出去。   刘梓宁想着上回静安寺苏景明的援手,她一直没有能够当面道谢,急上前一步,福身道:“静安寺得世子援手,一直不能当面致谢。”   说着她弯了弯腰向苏景明拜谢。   就听啪的一声,刚才缠得不稳的蓝皮封面《道德经》落了下来。好死不死,那书还自己打开了,书页向上,就是两张香艳的春/宫图。   不愧是需要用《道德经》伪装的精品,这两张图图文并茂,艳而不俗,含而不露,非常精准地展示了什么叫做老汉推车、观音坐莲。   气氛顿时很紧张。   刘梓宁愣了愣,瞬间弯腰捡起了书,拍拍灰塞进袖子,“呵呵,新版《道德经》,新版,刚买的还没有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托梓宁姐姐买的,”阿福忙认错。   “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苏景明一脸冷漠,长腿一迈出了萱草堂。   屋子里两个人以为逃过一劫,根本没有发现苏景明走的时候两只耳朵红彤彤的。   书被阿福藏在了床垫子下,打算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在帐子里用燕王给她的夜明珠照着看。   当夜刘梓宁留在了萱草堂,两个好朋友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做贼似的用夜明珠照着《道德经》研读。   一开始两人都还很矜持害羞,看了一会儿,就放开了。   “原来那个东西是要放进去的呀,”阿福终于看明白了,亏她以为自己早就被吃掉了呢,原来应该反过来,是她吃掉他啊。   “这个姿势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啊?”刘梓宁揉了揉胳膊上竖起来的寒毛,嫁人好可怕。   “咦,很简单啊,”阿福抬腿给刘梓宁做了个示范,“就是有点累。”   厉害厉害,刘梓宁轻轻给阿福鼓掌,“你好软呀,我就不行。”   “练练就可以了,”阿福很热情,“来来来,我教你,练好了身段更漂亮,穿衣裳更美哦。”   为了更美,刘梓宁毫不犹豫答应了。最后两个人是扭着奇怪的姿势睡着的。   被伺候的宫女叫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阿福迷迷糊糊被人服侍着沐浴更衣,梳头化妆,全程都很想睡。   刘梓宁比她好一点,洗了个冷水脸就精神了,敬职敬业地当好了新娘子的宾者,等到全福太太给阿福梳好头发以后,她就捧起沉甸甸的点翠珍珠十二龙九凤衔珠凤冠,稳稳地戴到了阿福的头上。   阿福被这凤冠沉重的份量压得脖子晃了一晃。   “娘娘,该出门了,”宫中来的喜娘跪在阿福跟前。   阿福突然清醒了,她一直盼着的大婚终于来了,然而临了,她才发现原来分别的不舍和酸涩远比喜悦更多。   皇后出门,长兴伯府阖府上下跪送皇后登辇。   顾氏望着渐渐远去的凤辇,一直忍着没有落的泪决堤了,哭倒在苏治嘉怀里。   刘梓宁站在苏景明身侧,忍不住还是解释了一下,“世子,我平常还是很正经的。”   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说的都是什么鬼啊,还有不正经的吗?   苏景明看她眼神无助得像个掉下树的呆松鼠,傻呼呼的样子还有点像阿福,苏景明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噫噫,苏世子笑了吗?刘梓宁睁大了眼睛,长兴伯世子居然也会笑也!   瞪大眼睛的时候就更傻了,苏景明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些,因为妹妹出嫁而失落的心情好了许多。   世子笑起来真好看呀。刘梓宁想起了昨晚上阿福问她的话,昨晚上她还答不上来,她现在好像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了。 第93章   皇帝大婚是没有亲迎这一项的, 按照前朝制定的章程, 皇后进宫以后还要在坤宁宫恭候皇帝驾临。   到了燕王这里,他一早就乘着龙辇等在了端门之前, 一身玄色冕服, 肩挑日月,身担山河,十二旒平天冠垂下的的五色珠旒,难掩帝王看到皇后轿辇时, 脸上露出的欢悦之色。   可惜谁都不敢直视龙颜, 竟没有人能欣赏到一国之君这如月色破云的惊艳一笑。   正值傍晚时分,红霞漫天, 金光泻地,照得天地一片煌煌。阿福一路都悄悄掀起一角金色绣凤的帘子, 从盖头底下,往凤辇外头偷看,看见金光中耀眼夺目的燕王,她竟看得痴了,完全舍不得放下帘子, 被喜娘抓了个正着。   “娘娘,请下辇,”皇帝都亲自来接了,喜娘哪里敢说皇后不庄重, 也顾不得这与定好的流程不符了, 听从皇帝那边递过来的意思, 准备扶了皇后下辇。   她都不知道他会来宫门口接她。阿福收获此意外惊喜,哪里还记得在嬷嬷严厉督促下,千磨百炼过的大婚礼仪,很不矜持地主动下车。   厚重的青色翟衣难掩少女越发妙曼的身姿,燕王通过目测,很肯定阿福又长高了,也长大了。他不等阿福踩着凳子下辇,一伸手就把阿福抱在了怀里。   周围人群顿时中发出小小的难以克制的惊呼声。突然被人抱了,阿福本来还有些惊异,待闻到燕王身上熟悉的香味,她就安下心来,乖乖地让人抱着走了。   在燕王怀里,阿福温顺地伸手挽着他的脖颈,大红的金线绣龙凤盖头下,她只能从摇摇晃晃的珠玉流苏下看到燕王衣襟上威风凛凛的五彩团龙。一二三四五,五个爪子肉乎乎,往日狰狞的五爪金龙今日竟有些可爱呢。   阿福爱屋及乌,觉得燕王今天的衣裳真是太好看了,小小声夸了一下:“圣上穿冕服真好看。”   尽管丝竹礼乐之声嘈杂,燕王还是敏锐地抓到了阿福小声的夸赞,于是礼尚往来含笑道:“梓童着翟衣也很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离她耳朵很近,热气喷在耳畔,显得亲密又暧昧,阿福很轻易就红了脸,幸好她头上还有个盖头,遮住了没给燕王看到她的大红脸。喜娘给她上的胭脂很重,本来就足够红了,再红了脸,简直是猴子屁股,不好看的!   燕王抱着他的新娘子坐上了龙辇。   皇帝的辇车比起皇后的更宽更大更金贵,阿福好奇地摸摸身下的明黄软垫——这垫子上的喜鹊登枝好逼真哦,喜鹊都绣出了毛茸茸的感觉。   哇,那一只花尾巴的更毛茸茸呢。阿福努力向着毛茸茸的小喜鹊伸爪子。   看着阿福试探地伸过来的小手,燕王心里无奈又甜蜜,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好罢,牵手就牵手,众目睽睽下新娘子都抱了,两个人的时候,拉拉小手又怎么了。他果断伸手握住了阿福探过来的白嫩小爪子,低声道:“乖,别闹。”   又是拉手又是温柔哄,阿福美得找不着北,仗着盖头下的脸别人看不到,笑到见牙不见眼,乖乖地点了点头。   先去了奉先殿,两人在礼官的主持下,行了大礼。礼成之后,两人又一同乘辇入了坤宁宫。   跪迎皇后的后妃队伍里,惠妃赵小意跪在第一个,她看到皇帝竟然亲自抱着皇后下了辇,连地都不让皇后沾,就抱着皇后过来了。惠妃是知道皇帝的性子的,从不屑于在女人身上作戏,他能这样抱着皇后,就是真的很中意皇后了。   “臣妾恭迎皇后,”赵小意低头叩首,压下了眼里的复杂。在她身后,心思百转的众妃嫔也跟着叩下头去。   “免礼,”阿福按着嬷嬷教的淡然应对。   这声音竟像是徐夫人的声音,赵小意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过而,快得谁都没有注意到。   坤宁宫是钱氏废后住过的,私心里燕王并不想让阿福住在废后住过的坤宁宫,但是为了不让阿福被人嚼舌根,燕王还是选了坤宁宫作为阿福的寝宫。   一切都是重新布置过的,作为帝后大婚要住满一个月的婚房,坤宁宫里目之所及都是耀眼灿烂的红色,喜气洋洋得很。   阿福被燕王放到了铺着**凤喜被的床榻上,就感觉屁股下有点硌,她微微动了动,往旁边挪了一点,又坐在了另一个硌人的东西上。   皇后睡的床不该是软软的么,怎么会有硬东西?阿福很不明白,但她还是新娘子,不好意思说,就想着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再抖抖被褥。   她就这么粘着他?燕王看见阿福往他身边挪了挪,于是不动声色地往阿福那边坐过去一点,两人瞬间就肩并着肩,脚挨着脚了。   靠得这么近,要热得冒汗啦。阿福心跳有些加快,听见喜娘说着吉祥话儿请圣上揭盖头,她紧张地蜷了蜷脚趾。   燕王已拿了喜娘呈上来的金镶玉如意,缓缓挑开了阿福头上的红盖头。   阿福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只盯着自己鞋尖尖上的东海珍珠,哪里都不好意思乱看。但她还是知道燕王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灼热又专注,害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燕王看着阿福舍不得移开目光,算上梦里,他都很少有看到阿福穿得这般雍容庄重的时候。两个月不见,他的小姑娘又长大了很多,五官张开了,越发的端丽明艳,额头上的红宝石牡丹花钿璀璨生辉,更衬得他的小姑娘光彩夺目,就连那顶精美绝伦的点翠珍珠十二龙九凤冠也成了新娘子绝佳的陪衬。   饶是参禅修佛如燕王,也还是被阿福这活色生香的美色冲击得失了一会儿神。   直到喜娘呈上来合卺酒,燕王才是移开了视线。合卺酒分别装在两个镂金白玉杯里,一只镂龙,一只镂凤,是成双成对的一对儿酒杯。燕王先拿了有龙的递给阿福,才是把另一只凤的酒杯拿在手里。   喝交杯酒的时候,两个人头对头脸对脸,呼吸交融,眼神儿一碰,阿福就有种当着旁人的面亲上了的羞耻感。   她一急,就被酒呛了一下,苦苦的合卺酒呛得她眼圈儿都红了。   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燕王心疼之余,却觉得刚喝下去的酒成了火,烧得他喉结干渴地动了动,阿福含着泪的样子太美,让他不可避免地生了一些想要狠狠欺负她的邪念。   有惊无险地喝完合卺酒,喜娘又为两位新人结发。   头上沉甸甸的凤冠终于可以卸下来了,阿福觉得脑袋顿时轻了十斤,她悄悄舒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发现燕王的目光落在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上。   礼尚往来,她也看了一眼披散了头发的燕王。他的头发刚从冠中落下来,微微有些卷曲蓬松地垂在肩后,他原本凤眼修长,清隽得有些冰冷,此时披散着头发,竟意外的有些温柔缱绻的模样。   阿福看得痴了。   燕王很喜欢她直白毫不掩饰自己爱恋的目光,于是越发灼灼地看了回去。阿福黑锻似的长发顺着她婉转玲珑的曲线蜿蜒而下,他便记起阿福念着“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大胆地往他身上扑的样子了。   大婚之夜,狗皇帝决定不吃素了。   阿福觉得燕王看她的眼神太危险,不敢短兵相接,忙转头去看喜娘用他俩个剪下来的一缕头发编了个同心结,放进她亲手绣的鸳鸯戏水荷包里,然后压在了枕头下。   喜娘功成身退,很快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都退下去了,随着宫人们的退去,层层帷幕被放了下来,最后就连寝殿的门都被关上了。   屋子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心跳声。阿福紧张地抓住了宽大的衣袖。皇后翟衣的料子并不柔软,有些硬挺,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触感更能令人有安全感。   要说做皇帝成亲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敢闹皇帝的洞房,也没有人敢让皇帝抛下新娘子出去应酬,燕王很满意这样的婚礼,他可以有漫长的一夜,好好地享受新婚之夜的美妙。   正当燕王靠近他的新娘,准备亲亲她红艳艳的嘴唇,阿福突然跳了起来,“床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好硌人!”   破坏气氛老手之阿福急慌慌地掀被子。怎么办,她好紧张好紧张,一直不给她吃/掉的狗皇帝,一会儿该不会又让她念经吧?   床底下当然是红枣桂圆核桃莲子了,谁不知道?燕王觉得这丫头找借口一点也不走心。他强硬地抱起了逃跑的阿福,一把将她按在了床榻之上,强健的身躯覆了上去,唇角含笑地看着她:“早生贵子当然硌人。”   他意有所指,阿福咽了咽口水,她知道更硌人的是什么了,隔着衣裳也能感到那东西的热度,烧得她脸都烫了。   熟读春。宫十八式的阿福立刻就想到了这样那样,含情脉脉地望着覆在她身上的男人,欲言又止。   燕王鼓励地看着她,新婚之夜,她会说什么动人的甜言蜜语呢?他微微有些紧张期待。   得到了燕王的眼神鼓励,阿福终于羞答答地说:“今晚不会叫我念经了罢?”   洞房花烛夜念经,莫不是傻子。燕王拒不承认自己当过好多回傻子,低头吻住了那张惹人怜爱的小嘴。   拉灯   ……~(~o ̄▽ ̄)~o 。。。滚来滚去……o~(_△_o~) ~。。……~(~o ̄▽ ̄)~o 。。。滚来滚去……o~(_△_o~) ~。。 第94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   阿福嗓子有点痛, 眼睛也被眼泪糊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帐子, 都看不清楚帐子上的花纹了。   当然身子才是最痛的, 说什么洞房花烛, 销魂蚀骨呢?都是骗子!   她这才知道以前燕王叫她念经都是为她好,是他怜惜她呢。   阿福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被碾子碾过的黄豆,被压榨得只剩下豆渣了。她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   帐子外的龙凤红烛还在烧着, 烛光透过薄紅的帐子照进来,成了一团暖红,映得大红喜被之上的春/色越发绮丽。   燕王本来是很满意这不知道谁布置的床帐的, 帐子外的光落进来, 朦胧柔和得恰到好处,让他可以恣意欣赏小羊羔被吃掉时候的样子,但是现在,阿福身上被他肆虐出来的痕迹也清清楚楚地落在了他眼底。   “还疼吗?”燕王知道自己做得过了, 她还是第一次,他却贪婪地要了她两次,但若是时光重来, 他一定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   阿福鼓起了脸颊很不想理他,其前面也还是舒服的。她生气的是, 她明明没有力气了, 他还非要提着她酸软的腰又来了第二回 。   她这才这么累, 这么不舒服。   “偏殿里有浴池, 我抱你去泡一泡会舒服很多,”燕王自知理亏,特别低声下气地抚了抚阿福湿漉漉的头发。   嗓子疼不想说话,阿福点了点头,就被燕王用被子裹了起来,抱到了偏殿浴池。   伺候帝后大婚的是皇贵太妃身边的吴嬷嬷,因为帝后身边都没有靠得住的老人,皇贵太妃就把自己一向信重的吴嬷嬷指派了过来。燕王知道皇贵太妃不会害阿福,就默许了吴嬷嬷借调坤宁宫的事。   帝后入寝之后,吴嬷嬷和坤宁宫大姑姑翠眉并肩站着,就听里头传来一些含糊的动静。翠眉年轻脸皮薄,瞬间就红了脸,好像以前夫人和王爷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今晚上这样的动静啊?   吴嬷嬷伺候了皇贵太妃与先帝多年,自是十分了解这内帷之事,圣上正当盛年,龙精虎猛,皇后年纪生嫩,这头一回必是要吃些苦头的。然而隔着窗,听到里头模模糊糊的动静,吴嬷嬷还是免不了担心起来,皇后娘娘初次承宠,圣上这也闹得太过了。   等到了三更天,圣上终于叫水了,吴嬷嬷和翠眉忙带着人鱼贯而入。   吴嬷嬷先去喜床上收了元帕。虽然这件事由皇贵太妃娘娘来操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皇后娘娘的元帕还是要验的。   看见吴嬷嬷拿起来沾了血迹的元帕,放进了龙凤呈祥的镂金盒子里。翠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圣上还记得给皇后娘娘打个掩护。   吴嬷嬷看翠眉也跟了过来,只以为她是害羞,不敢去净室服侍,摇头道:“皇后娘娘初次承宠,必有不适,你更要仔细服侍才是。”她毕竟是皇贵太妃娘娘的人,更私密的事就不适合做了。   “谢嬷嬷指点,”翠眉见元帕过了关,放了心,忙转身去了偏殿净室。   净室里水汽氤氲,翠眉刚绕过屏风,就看见水雾里两个交叠的身影,她忙扭头就跑了出去,罢了罢了,她还是等着圣上和娘娘自己出来吧。   浸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香汤里,舒筋解乏的汤药泡得阿福浑身舒泰,香气又馥郁安神,阿福这才觉得身体重新属于自己了。燕王过来闹她的时候,她就有力气往旁边躲了。   “不许闹我了,”阿福抱着胸一脸防备,吃多了也会伤食,再来一次她就不要想下床了。   她的眼睛哭得像染了一层胭脂薄紅,被氤氲的水汽一熏,越发的水色盈盈,楚楚可欺。   燕王本来只是单纯的想服侍她沐浴,被她媚色的眼一望,结果又把她按在池壁上来了一回。   阿福后面直接昏睡了过去,连自己怎么躺回床上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觉醒来,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娘娘,您可要起了?”翠眉听到帐子里的动静,隔着帐子低声问道。   阿福动了动身子,就感觉腰间牵扯着一阵酸疼,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翠眉忙打开帐子扶住了她,“娘娘,您再歇一会儿罢?”   昨晚上圣上把皇后娘娘抱回来的时候娘娘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她不敢多看,却也在把娘娘的衣裳递给圣上的时候,留意到娘娘身子上密布的痕迹。以前还在燕王府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娘娘的身子格外娇嫩,偶尔被圣上留下几个印子都要好几日才能消去。翠眉心疼地蹙了蹙眉,这回圣上闹得也太过了,那么多的痕迹要多久才能好啊。   “翠眉?”阿福这才惊喜地发现扶着她的人是翠眉。她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少了,带进宫的两个还是顾氏精心给她挑的人选,但是让她打从心底里就亲近信任的也只有一个翠眉。   “是奴婢,”翠眉也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她穿着粉色褙子,头戴云头金簪,脸上薄施脂粉,整个人显得精神喜庆。翠眉低声解释:“是圣上安排奴婢来服侍娘娘的。”   阿福就笑开了,“真好。”她心里甜滋滋的,她刚进宫什么都不熟悉,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最好不过了。   皇后大婚次日应着翟衣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但是现在根本就没有太后,也就不用早起去请安了,只需三日后去见一见皇贵太妃就好。   倒是坤宁宫里,等着叩拜皇后娘娘的后宫嫔妃已经坐了一上午了。   “娘娘不必着急,”翠眉往阿福鬓中插了一支九凤衔珠的分心,“圣上上朝之前就吩咐了奴婢不要叫人打搅娘娘歇息,若是娘娘不想见她们,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好,”阿福坐着也还是觉得腰痛,腿间更是酸软,她看着镜子里明艳端庄的自己,弯唇笑了笑,用一种大坏人的语调说道:“免得别人以为我刚进宫就给人下马威。”   既然她是立志要当个椒房专宠的妒后了,明面上就更要谦逊贤德,让人挑不出错来才好。   翠眉好笑地看着镜子里皇后娘娘生疏的冷笑,也不知道她是模仿的谁,走样得厉害,不冷也就罢了,反倒看得她很想大逆不道揉揉皇后娘娘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第95章   秋阳高爽, 午时过后,金灿灿的日光就从坤宁宫正殿敞开的棂花槅门倾斜而入, 映得满殿生辉。如此光明大盛,自然也就照得殿中各人脸上的微妙酸意纤毫毕现。皇后娘娘这个时候都还没有起床,怕是被圣上怜爱太过了。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久,这些依礼前来给皇后的请安的妃嫔们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等到见到皇后弱柳扶风似的被人扶着, 腰肢款摆而来, 她们心里就更复杂了,这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从前在燕王府沾不到圣上的边也就罢了, 入了宫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受宠。   想到那个邀宠不成反被踢, 还要被太监当着阖宫上下的面训斥的柳宝林,她们争宠的心就淡了八分, 大家都是要面子的,谁也不想做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可怜被当成刺客处理的柳宝林至今都还不能从床上下来呢。   皇后升座, 众妃需要叩迎。惠妃姿态恭谨,没有一开始就直视皇后容颜, 她垂着眼见皇后在宝座上坐下了, 忙先行跪了下去, “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在她身后, 孙嫔等人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声音像排练过一样整齐。   阿福坐在椅子上环视一圈, 发现都是老熟人了,她略有些紧张地微微抿了抿唇,抬手道:“都起了吧,坐。”   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怀疑徐夫人和她的关系?   借着谢座的时机,惠妃才是抬头望了一眼皇后,就这一眼她就愣住了,这皇后竟然与薄命早逝的徐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与她一样愣住的人不少,毕竟当日的徐夫人可是燕王府后宅神话一般的人物,她在的时候牢牢霸住了圣上的宠爱,就连屹立后宅多年的白侧妃都不敌她失宠了,后来徐夫人生病,传出来圣上求娶长兴伯府小姐的消息,她们虽幸灾乐祸,却也同情过徐夫人失宠,哪知道这位传说中的苏小姐竟然与徐夫人长得这般相似,也不知她二人究竟有何联系?   至于徐夫人就是皇后这个猜测太过荒唐大胆,她们都没有敢往这个方向想。   阿福见下面的人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她轻笑了一声,发问道:“怎么?我观诸位神情都有些惊异,是何故啊?”   她故意把声线压得沉一些,语调更拿捏一点,配合着脸上的娴雅端庄的微笑,可以说是十分的大家闺秀了,跟娇软的徐夫人一点都不像。   “臣妾只是惊讶娘娘之美世所罕见,”心无杂念的孙嫔第一个开口道。就算皇后娘娘真的是徐夫人又如何,只能说明圣上的一片情深似海,与她这种避世的小妃子有何干系呢。   在孙嫔之后,其他人才是接着孙嫔的理由,着把真正震惊的缘由含混过去了。   听了一箩筐别人赞她如何美貌的花式夸赞,阿福都觉得自己真是佳人绝代了呢。她用顾氏亲身示范教出来的标准世家女子的矜骄笑容道:“众姐妹一团和气真是再好不过了,尔后更是要上下一心,恪守宫规。”   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要本本分分,不要闹事。至于同心协力伺候圣上,为圣上开枝散叶这种皇后该说的场面话,阿福是连装模作样都不肯。   嫁人之前阿福有跟宫里的女官学过宫规,自从知道按规矩皇帝晚上召哪个妃子侍寝还需要皇后先在彤史上盖凤印才行,她就一点都不心慌了,想找别人,哼,她就不盖章!   那个教她宫规的女官都不忍心戳穿她,就算皇后不用印,皇帝还是想召谁侍寝就可以召谁侍寝啊。顶多传出宫,被御史骂一骂。   头回见面,大家就都品出了一点皇后娘娘的善妒。等到从惠妃往下依次叩拜皇后的时候,她们就真的安分守己,没有谁敢闹出幺蛾子了。   燕王的女人比起先帝来说真的是太少了,又都是在燕王府打过照面的,阿福很快就把各人的姓名位分都记住了。   这时候,时间也不早了。   她刚想让这些人退下,就有宫女来报,皇帝来了。   阿福就看着好些人眼睛一亮,得了,都是不想走的。好气哦,为什么狗皇帝的后宫要有这么多人?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色香气熏得她头都疼了。   新婚里,燕王身上穿的常服都是大红色的,五彩缂丝龙纹绕肩而过,华丽葳蕤,张扬霸道,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气质来。通俗讲,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不用吃素念佛了,可不得红光满面,精气勃勃。   他大步走进来,眼里只有微微蹙眉,显得不那么开心的阿福。还是惠妃等人跪下行礼,他才发现了屋子里还有别人,随即浑不在意地挥手让这些闲杂人等退下了。   惠妃临走回望了一眼,就看到一身绣金凤红袍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娇滴滴地嗔了圣上一眼,也不起身相迎,反倒是圣上眼巴巴地凑了过去,把闹别扭的皇后拥在了怀里。   孙嫔留意到了惠妃的滞后,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屋子里的帝后二人已经甜蜜蜜地靠在一起了,像极了她有一回偶然看见圣上和徐夫人在花园里并肩观鱼的氛围,甜蜜得令人心生向往。   “你身子如何了?”燕王心虚了一下,昨晚他弄得太凶,让她吃了苦头。然而她那样的美妙,他怎么忍得住?心疼归心疼,可时光回溯,他还是一样不可能忍住不碰她。   “圣上应该最清楚了,”阿福刚吃过醋,身子又是真的酸软疼痛,她就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芸琅和琳琅看见自家小姐这样同天子说话,吓得脸都白了。翠眉见怪不怪,招手带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出去,给黏在一起的两个人腾地方。   芸琅和琳琅还不想走,也被翠眉拉走了。   只剩下燕王和阿福在屋子里,这两人就更黏糊了,燕王站着把阿福搂在了怀里,柔声道:“韶光你该叫我什么?”   比起阿福、福儿,他更喜欢这个由他选定的名字,含在舌尖,有种不同寻常的亲密。他几乎是含着阿福柔嫩的耳珠说话,湿热的气息撩得阿福的脸像蒸过的虾米红艳艳的。   阿福身子一颤,想起昨晚上被他冲撞得意乱情迷的时候,被他哄着喊的那些羞人的话,脸上的胭脂红都蔓延进了白嫩的脖子里,她推了他一把,嗔道:“流/氓皇帝。”   “朕如何流/氓了?”燕王唇舌往下,在阿福娇艳的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笑道,“可是这样?”   阿福恨不能捶胸顿足,早知道被吃掉以后正经冷淡的狗皇帝会变成这样,她还是老老实实多念点经好了。   光天化日之下,皇帝陛下耍流/氓是没有人敢管的,阿福被逼着喊了一通夫君、子谦、谦郎、谦哥哥。喊得嗓子都疼了。还好燕王体谅没有做到最后,就是给她上药的时候花的时间久了点。   燕王表示他最喜欢的是谦哥哥,喊得含糊了,就像在喊情哥哥,特别美好。   次日,阿福早早就起床来梳妆了。毕竟是年轻,歇过一晚,阿福就又生龙活虎了。   燕王体谅她要去见皇贵太妃,昨晚都忍住了没有闹她。只是在早上情动的时候,含着她的耳朵嘱咐她早些回来。   到了皇贵太妃那里,认亲过后,还被当众打趣了一通。   昨天确实是起不来床,阿福红着脸接受了皇贵太妃的调笑,还做着无用的辩解:“我就是认床,晚上一直睡不着,第二天才是起晚了。”   皇贵太妃就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叫人给她添了一碗滋阴补肾的雪梨燕窝粥。   “皇嫂真是好福气。”二公主荣寿公主羡慕道。   皇贵太妃虽说孀居,但未嫁的公主们和同住慈宁宫的先帝妃嫔都是常来的,她这里并不冷清。尤其今日又是皇后认亲,除了几个在废太子和皇长孙谋逆一案中被牵连问罪的后妃、公主不能再来,慈宁宫一片热闹祥和。   “公主的好事也近了,听说驸马是个谦谦君子呢。”阿福是做足了功课的,荣寿公主生母早逝,她一向低调本分,没有像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寿昌公主一样掺和进谋反案里去,也不是倒霉的被生母周嫔牵连的乐平公主,荣寿公主就成了当今皇帝硕果仅存的妹妹。   本来她被废后指了一个亲太子的人家,燕王登基以后清算,就给荣寿公主换了一个不错的夫家。不日就要下定,只等先帝周年之后出嫁了。   说到婚事,没有几个小姑娘不害羞的,荣寿公主听皇后这么说,心里就安定了几分,早先钱皇后给她定的亲事她打听出来男方有些不足,并非良配。还好四皇兄给她换了个人家,荣寿公主红着脸:“我没有见过他,心里有些不安。”   “靖远伯世子与我兄长交好,妹妹你就安心罢。”阿福很理解荣寿公主的担心,但是她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只好拿苏景明的人品来安妹子的心了。   听说是苏景明好友,荣寿公主就放心了,苏指挥使的朋友,总不会是坏人。   阿福心里惦记着燕王,陪皇贵太妃打了一圈叶子牌,就告辞回了坤宁宫。明明还不到午时,燕王居然就在屋子里看着书等她了。   屏风后,阿福站着让宫女为她换掉厚重的皇后翟衣,一边从屏风的镂空雕花里往外面望,偷瞟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看得认真的燕王,忽然她发现燕王拿着的那本书有点眼熟,惊叫一声,顾不得衣裳还没有穿好就扑了出去。因为扑得急,直接重重地扑到了燕王身上。   “皇后这样投怀送抱,朕有些难以消受呢。”燕王轻轻松松就搂住了扑过来的阿福,调笑着手已经顺进了阿福敞开的衣襟里。   阿福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的压箱底竟然被他找出来了,还看了一大半!她不要少女的矜持吗?怎么可以偷看她的压箱底!   可惜相对于燕王来讲,阿福就是短手短脚小丫头,根本就抢不到,她只好央求燕王:“还我!”   “此书甚妙,容我参详之后,与你研习。”燕王把书拿在手上举得高高地翻看。仗着身高腿长,简直是欺负人。   “不行,这是我的,”阿福脸红,她本来就难以招架他了,再让他学一学,她还要不要在正常的时间起床了?   燕王勾唇一笑,“既然是皇后的,想来皇后定然是深刻专研了此书奥妙,不如我们切磋一番?”   阿福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羊入虎口,想要逃却被拉回去进行了一番深入讨教。还好宫人们都很有眼色,任帝后二人怎样讨教都没有人来打扰。   新婚燕尔,两个人闲来无事就腻在一起,或是看书喝茶,或是研读阿福的《道德经》,过得十分逍遥。再加上后宫里又没有谁敢给独占盛宠的皇后娘娘不痛快,阿福在宫中的一个月就平平稳稳的度过了,竟然养得胖了十斤。   等到皇帝下诏特赦皇后出宫省亲,阿福对着镜子发了愁,娘亲特意给她做的回门的新衣裳穿不上去了,好忧伤。 第96章   天要下雨, 人要长胖,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最后阿福只好放弃了她娘亲亲手缝制的束腰裙, 选了一件银红满绣凤穿牡丹的齐胸裙子,裙腰高系, 完美的掩盖了她长胖的小腰, 往落地穿衣镜前一看, 还是一样窈窕!   晨曦微露, 阿福就坐着车出宫了。   到了长兴伯府, 刚好天光大亮。   皇后归宁,长兴伯府的人都要到门口跪迎,唯有太夫人称病卧床, 不肯露面。太夫人自以为自己给了顾氏难堪,却不知道不止是顾氏, 就连苏治嘉都很庆幸老太太没有来, 说句不孝顺的心里话, 苏治嘉也怕老太太胡言乱语,影响了亲闺女的名声。   礼乐声中, 阿福下了车, 第一眼就看到了按品大妆的顾氏,一个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 厚重的翟衣压得她越发的娇弱, 阿福眼眶就是一热。   在顾氏左右, 跪着苏治嘉和苏景明。   看见爹娘兄长都跪着,阿福抿了抿唇,心里扎了一下,就算知道这是礼不可废,还是十分不舒服。她快步走过去,不等顾氏行完礼,她就拉起了顾氏,“爹娘、兄长,一家人不必多礼,我今日回家,只论家礼。”   苏治嘉目光闪动,显得老怀宽慰,一向自矜的苏景明也微微含了笑,觉得妹妹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爱。出乎意料众人的是顾氏,她肃着脸道:“礼不可废,娘娘如今身份贵重,不可再如此了。”   阿福嫁的人非比寻常,本来新婚归宁应当是新婚夫妻一起回门的,到了阿福这里,皇帝能降下恩旨让皇后归宁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宠了,更不用奢望皇帝会陪着皇后归宁。   可顾氏看到形单影只一个人归宁的女儿,她还是觉得女儿委屈了,心疼得很。然而谁让阿福嫁的是天子,顾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忍下来了,还要多为女儿打算。   因为怕有人闲话皇后不知礼数,顾氏狠心拒绝了阿福的好意,坚持要把礼行完。   阿福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苏景明,苏景明看明白了顾氏的苦心,安抚地对阿福微微颔首。阿福深吸一口气,含着泪受了众人的礼。   “若薇给皇后娘娘请安。”林若薇好不容易才瞅到一个间隙,忙到皇后娘娘跟前刷个脸熟。   这是谁?阿福这才注意到周老太太身边穿着粉色褙子,明显不是家里下人的陌生女子。大概是个什么亲戚,大喜的日子阿福没有给这门讨厌的亲戚脸色看,吩咐翠眉打赏,自己当先进了长兴伯府的大门。   “这可是皇后赏的东西,我给你收着,留着你出嫁的时候添妆。”周老太太很欢喜地拿了翠眉给林若薇的小荷包,里面是一对赤金红宝的海棠小簪,宫造的手艺,精巧又贵气,真是不枉她们厚着脸皮来拜见皇后了。   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小姑子说得好好的,要苏治嘉休妻娶她女儿秀英,结果她苏家却匆忙把秀英远远嫁在了绍兴,害她不能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苦命的外孙女还要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她。如今苏家出了个皇后,她带着外孙女沾一沾皇后的光这本就是苏家该还的。   林若薇点点头,她望着被人众星捧月簇拥着进了长兴伯府中门的皇后娘娘,心里升起浓浓的妒忌,若她娘临死之前说的不是糊涂话,她或许可以为自己挣一份富贵。   回萱草堂的路上,苏景明怕阿福不好想,解释了一回顾氏的用意。   “若我嫁的是一般人就好了,可以让他给爹娘和兄长斟茶。”阿福说着也知道自己在说傻话,讪讪地笑了笑。若非燕王登基,现在他们可能连茶都喝不上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一家四口和贴身心腹,不用像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拘谨顾忌,大家随意坐了椅子,手旁的案几上还摆满了瓜子点心,气氛可以说是非常的轻松了。   顾氏目光在阿福比进宫前丰润了一圈的脸蛋上溜了一圈,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系在肋下的齐胸裙子。   “我在宫里胃口太好了,不知不觉就胖了一圈,娘给我绣的裙子便穿不了了。”阿福还以为顾氏是在看她的裙子,红着脸解释道。她也想穿着娘亲绣的漂亮裙子回家啊,谁知道她说胖就胖,不仅脸上长了肉,胸胖了,腰也胖了。   “如今这样刚好,以前你太瘦了,”顾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儿白里透红的脸蛋,手感是越发的好了。   阿福身上这些肉确实长得刚刚好,她原来就太瘦了,虽说达不到标准瘦马的弱柳扶风,却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整个人像一颗被打磨光洁的明珠,丰盈润泽,莹然有光。   顾氏说着很自然地把手边一盘核桃酥往阿福跟前摆。阿福更自然地拿起来一块二指宽厚的核桃酥卡擦卡擦地咬起来。   “还是家里的核桃酥好吃,我在宫里就最想念这个味道了,”阿福很快就吃完了一块,接着又拿下一块。   “你喜欢吃,就叫厨房多做些,一会儿你多带点回宫,”苏治嘉一脸的宠女儿,“还有荷花酥、杏仁糖,新来的一个厨子还会做天津小麻花,又香又脆,你一定爱吃。”   苏治嘉说的小麻花没有上,阿福扫了一眼还挺遗憾。苏治嘉马上就吩咐下去,叫厨房准备小麻花了。   苏治嘉和苏景明因是男人需要避嫌,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就得出去了。   原来这就是君臣之别,阿福有些难过,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茶果,她吃一口,便喝一口温茶,视线还在装了蜜饯的攒盒里流连。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她嘴特别馋,看见什么都想吃,以前虽然也馋,但不像现在这样不仅吃得多,饿得也快。   单是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阿福一个人就吃掉了一盘核桃酥、半盒茶果、半盘桂花糕、三个鸳鸯奶卷,顾氏眉头微蹙,附耳悄声问阿福:“阿福你这个月的那个可来了?”   含着酸酸甜甜的乌梅,阿福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她一向不准,有时候晚了十天半个月也是寻常。   阿福上一次癸水在大婚之前,但是她年纪还小,癸水的日子并不稳固,顾氏是知道的,然而听到阿福这个回答,她还是免不得担心起来,“你和圣上可还和谐?晚上……”   顾氏问得含糊,阿福却听懂了,红着脸撒娇:“娘,你怎么问这个!”昨晚又在浴池里胡闹了一回,池子里没个支撑,她背靠在池壁上,单靠一条腿撑着,导致她现在腿还软着呢。   看阿福这个表情,顾氏就知道很和谐了,往往新婚燕尔是最容易怀上孩子的,她伸手探了探阿福软融融的肚子,现在即便是有了,也摸不出什么来。   “娘,好痒,”阿福扭了扭身子,她也知道自己胖了,晚上的时候狗皇帝就很喜欢伸手摸她长胖的肉,让她假装自己没有长肉都不行,可讨嫌了。   这个傻丫头,自己都还是个大娃娃呢,怎么就怀了小娃娃了?没有把握的事,顾氏就没有明说,只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能吃了,回去叫太医好好诊诊脉。”   阿福含着一颗糖渍梅子焉巴巴地点了头,唉,她太能吃了,连亲娘都嫌弃她了。   皇后归宁,阖府上下都热闹非凡,只除了太夫人的荣禧堂,当值的侍女们都不敢高声大气,就怕触了太夫人的霉头。   见到周老太太带着颇得太夫人欢心的表小姐回来了,大家脸上才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打帘子的小丫头殷勤地给两人打起了帘子。   太夫人是真的气不顺,躺在床上叫侍女揉背。她越想胸口越堵,就算那个灾星命硬做了皇后,也该来拜一拜祖母,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是大不孝!   林若薇一进来就代替侍女坐在了床沿为太夫人揉背顺气,她手法老道,三两下就让太夫人一口恶气吐出来,顿时觉得胸口顺畅了,“还是若薇孝顺,人美心善,不像有的人,从不知孝字怎么写……”   “你就少说两句罢,”周老太太即使贪财怕事,也比太夫人拎得清,她忙打断了太夫人明显是针对皇后的非议,把话往林若薇身上扯,“你也说若薇人美心善了,她娘命苦,嫁的丈夫是个混账,好不容易那个烂赌鬼死了,她娘自己也熬不过去了,只剩了她一个孤零零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护着她多久,若是能定下一门好亲,我也就能瞑目了。”   “祖母,”林若薇泪盈于睫,清秀的面容越发楚楚。   这祖孙两个相对而望,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多了几分凄楚。   太夫人眼珠一转,忽然开口道:“若薇这么好,我怎么舍得叫她嫁给别人,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正好还未娶妻,若薇就留在我家做媳妇好了。”   他们不孝,就休怪她不客气。太夫人这么说倒也不是真心想要林若薇做孙媳妇,就林若薇的身份,她也嫌弃,但是不做正妻,最后当个妾还是可以的。太夫人就是想要恶心人。   “这如何使得?”周老太太还保持着清醒。   “怎么使不得,就这么说定了。”太夫人当即拍板,立刻就叫侍女去给顾氏递话。   被委以重任的就是太夫人最为倚重的柳芸了,她是一脸为难,这大好的日子,做什么要去触皇后娘娘和夫人的霉头,太夫人倒是不怕,她怕死啊!自从见识过夫人治理内宅的手段,柳芸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她本来想叫个替死鬼代她去,然而她平日里趾高气扬,这会儿谁都躲得远远的,毕竟太夫人点名的是她柳芸不是?   等到柳芸磨磨蹭蹭到了萱草堂,日头都偏西了。   阿福和顾氏说了好些私密话儿,顾氏还把自己认识昭平公主的事告诉了阿福。婚前顾氏担心皇帝避讳自己的身世,就瞒着没有对阿福说起过,等到现在,顾氏确定了皇帝是真心的孺慕生母,她就把当年昭平公主在西北给她写的几封信拿了出来。   “这些信是孝武皇后怀着圣上的时候给我寄的,”顾氏把自己珍藏的信件装在一个盒子里递给了阿福。她年纪比昭平公主小三岁,两个人却格外的要好,昭平公主嫁去西北以后,她们还保持了很久的通信,直到公主去世。   阿福看到盒子里保存完好,墨香犹存的书信,知道这信件十分的宝贵,亲自拿在了手里。   眼看到了该回宫的时候了,阿福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她坤宁宫的一个小太监忽然欢喜地进来禀报:“娘娘,圣上来接您回宫了!”这是多大的荣宠啊,圣上竟然亲自来接。   顾氏颇为意外地看了阿福一眼,就见她那个傻女儿已经露出了傻乎乎的笑。   “我交代你的一定要记住,最近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叫太医诊诊!”顾氏叹气,女儿这么傻,简直不能放心!   “嗯嗯,”阿福猛点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翠眉心思一转,已经想到了长兴伯夫人反复交代娘娘宣太医是为了什么了。接下来翠眉就全程盯着阿福的肚子看,像要盯出花儿来。   燕王来得比较低调,然而皇帝嘛,再怎么低调也是劳师动众的,就连气不顺的太夫人都爬起来要去门口给皇帝磕头了。结果到了门口一看,只赶上了圣驾走过的灰尘气。   她心气儿越发不顺,就在大门口把林若薇一拉,往苏景明一推。林若薇顺势扑过去,谁知苏景明很没有怜香惜玉精神地往旁边一闪,林若薇直接扑地得了一身灰。   太夫人看也没有看摔倒的林若薇一眼,大大咧咧地对顾氏道:“我看若薇很好,景明不是还没有订亲么,他两人正是天造地设一对。”   顾氏就冷笑了,半分眼神也没有分给发疯的太夫人,“来人,门口风大,还不扶太夫人回去养病。”   如今长兴伯府上下被顾氏治得服服帖帖,当即就有一群仆妇一拥而上,把犯病的太夫人抬走了。   谁也没有把太夫人口里的婚约当作一回事。当年林若薇的母亲王秀英是怎么嫁出去的,苏治嘉和顾氏可还记着呢,若非这个表小姐挑拨,太夫人怎么会深信不疑阿福是灾星。他们不跟王秀英的女儿计较,不代表他们是圣人不记仇。   燕王出宫是真的十分低调,所以回宫的时候就蹭了皇后娘娘的凤辇坐。   两个人都有惊喜要给对方,阿福慢了些,先被燕王拿出来的一对瓷娃娃塞了满手。   “这是什么?”阿福抱着沉甸甸的一对胖娃娃,觉着这娃娃胖嘟嘟穿着红肚兜,抱着大锦鲤,很是可爱。   “这是阿福啊,”燕王笑了,捏捏阿福圆润的脸蛋,语气是难得的轻快调侃,“你是阿福,他们也是阿福,都是一样的胖阿福。”   他出宫来接阿福,不小心出来得有些早,他就去街上逛了逛,意外看见这种瓷娃娃,居然也叫阿福,当即兴致勃勃的买了一对来给他的阿福玩。   谁胖了!   她跟这两个阿福娃娃比起来就是筷子好吗!   阿福气成胖河豚! 第97章   对女孩子都不能说胖, 即使她真的胖, 也只能说可爱!   拒不承认自己跟大阿福娃娃长得像的阿福决定跟狗皇帝冷战一个时辰,嗯, 半个时辰,不能更少了!   “真生气了?”燕王好笑地摸摸她气鼓鼓的脸,故意道, “是我的错, 这个娃娃就扔了罢。”说罢作势要从阿福怀里把瓷娃娃拿走。   生气归生气,礼物还是要保护好的,阿福一把抱住两个娃娃,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了, 要扔也是我自己扔。”   “嗯, 确实, ”燕王点头, 抱手看阿福,似乎在等她扔娃娃。   好气哦, 阿福深吸一口气, 抱住娃娃不撒手。她觉得这狗皇帝越来越喜欢逗她玩了,倒有点像初见时候的风流浪子, 哪有一国之君的成熟稳重。   她胆大包天地对着皇帝陛下翻了一个白眼,惹得燕王一阵低笑, 展臂把她揽进了怀里。阿福还记得要冷战, 奋力挣扎, 被他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上, 她就成了一只被顺毛的猫咪,乖乖地靠在了燕王怀里,就差呼噜呼噜叫了。   翠眉在车外,听见里头传来圣上低沉的笑声,想起皇后和圣上日常相处的甜蜜,她唇边也带了笑,若是娘娘再诊出好消息,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皇后的凤辇畅通无阻地入了宫,却没有往坤宁宫去,而是直接停在了养心殿前。   阿福下车时候一愣,阿黄已经汪汪叫着扑上来蹭着她的裙子摇尾巴了。   阿黄怎么在养心殿?阿福很快就想起来了,燕王要从坤宁宫搬走了,阿黄可不就跟着搬了么。   按规矩,帝后新婚,皇帝要在坤宁宫住满一个月,如今一个月的婚期已过,一国之君万没有继续住在后宫的道理,阿福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快活了。坤宁宫和养心殿隔着可远,还不如燕王府住的蒹葭院呢。   她默不作声地随着燕王进了养心殿,看到伺候自己的几个贴身宫女都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燕王已拉着她的手往内殿走了,“养心殿比起坤宁宫是小了点,我们一起住也够用了。”   那个坤宁宫被废后钱氏住了几年,燕王心里膈应,若非大婚需要,他是不会让阿福住那里的。还是养心殿住着好,他空闲了,走几步就能看到阿福。   “我们一起住?”惊喜来得太快,阿福急忙抓住了燕王的手,连声儿问,“真的一起住吗?我也住这里,会不会不合规矩?”   “自然是一起住,”燕王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故意道,“难道你不愿意?”   “我当然是愿意的,”阿福的心思一贯简单直接,在一起住这样的大事上头,她才不会扭捏呢。   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燕王很满意地带着她巡视两人的起居之处。   养心殿的东五间被精致的雕花槅扇隔开,明间摆放了一水的紫檀家具,中堂挂着一副秋景山川图,满山红叶如霞似锦。阿福认出来那画是燕王的手笔,还是以前不曾见过的画,也不知道他什么抽空画了这么一幅画。   燕王见阿福留意到了那幅画,他捏着阿福柔软的手道:“今年不能带你去香山,只好照着印象中的香山给你画了一幅画,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阿福这才记起来自己偶然一次闲聊,说起来听闻香山红叶甚美,可惜没有机会去游玩一番。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竟被他记在了心里。这样不经意的贴心之举,让阿福感动得一颗心软得化成了蜜糖水,目光盈盈地看着燕王。   她眼波似水,妩媚含情,燕王心中一动,附耳低声道:“你若要谢我,不如晚上自己卖力些。”   阿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想起来《道德经》上各种需要女方卖力的姿势。   晚上,阿福沐浴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卖力的事,翠眉屏退左右,悄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原来娘亲叫她召太医问诊是这个原因?阿福眼睛都瞪圆了,马上把手放到了肚子上摸摸。尽管太医还没有找来,阿福已经假设自己有了,手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都不敢用力,她就要当娘了!   翠眉看着皇后娘娘傻乎乎的样子有点想笑,她忍住了,微微红着脸道:“若是真的有了,此时月份还浅,娘娘晚上可不能由着圣上了。”   阿福听明白了翠眉的意思,小脸被浴池的热气熏得粉扑扑。   以为自己能吃上一顿大餐的燕王好不容易等来了香喷喷白嫩嫩的小羊羔,他迫不及待地把小羊羔压在身下,正准备开吃,小羊却攥紧了衣裳,坚决不给吃。   “不是说好了要报答我?”燕王的手不安分地从阿福宽松的寝衣袖子钻进去,摩挲着她嫩如豆腐的手臂,低声问。小羊羔这么不乖,一会儿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然而小羊羔有恃无恐,阿福甜甜地笑了笑,软糯糯地开口了,“我可能要当娘亲了。”   阿福说着把被燕王扯开了一点的衣襟捂紧了,眼神期待地看着燕王。   燕王微微一愣,随即他就跳了起来,离开了床榻。   阿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神一黯,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她有了孩子,却见他急急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而像个大傻子似的大笑两声。阿福就知道他不是不喜欢,而是欢喜得傻了。   燕王确实是意外的,瞬间的欢喜让他保持不了一贯的冷静,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才是稳住了心情,忙坐到床沿,低头看躺在床上的阿福,他伸手想要摸摸阿福的肚子,却又不敢,迟疑道:“我刚才没有压到它罢?”   见他这么欢喜,阿福有点心虚了,还只是猜测要是猜错了怎么办,他该多失望呀,她急忙解释:“还没有请太医,作不得准呢。”   哦,还作不得准啊。燕王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不能平静,这回没有,下回总是会有的。他终于试探地伸出手放在阿福的小腹上,他提着百八十斤的**都不会颤抖的手,落在阿福温软的小腹上却微微发颤,或许真是血脉之间的奇妙感应,燕王肯定道:“我觉得这里面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阿福也是这样的觉得,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提醒道:“还是等太医来看了才知道。”   “唔,”燕王点了点头,“这就宣太医看看。”他的手舍不得离开阿福的小腹,一下一下轻轻柔柔地抚摸着,目光专注地看着阿福,“真好,我们有孩子了。”   阿福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脸热,害羞道:“哎呀,你怎么这么高兴,就跟头回有孩子似的。”   她是口不过心,只是随口一提,燕王一怔,觉得必须要给阿福解释一番,低声道:“慧姐儿是我三哥的孩子。”   “嗯?”阿福不解地看着他,慧姐儿不是先王妃的女儿么?   “钱氏一直喜欢的是三哥,嫁给我后郁郁寡欢,见她如此,我也就很少去打扰她了。”燕王说起这件事,神情很平淡,并没有什么意难平的,“后来我时常随着父皇在外征战,并不常在家中,钱氏有孕的时候,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她了。”   因为对不能救下二哥三哥心中有愧,燕王知道钱氏怀了三哥的遗腹子,就忍了下来没有声张,哪知钱氏恨他入骨,视他为仇寇,竟不顾身孕刺杀他,导致慧姐儿早产体弱。   燕王说着看了阿福一眼,她这么爱吃醋,听了他解释,应当会高兴罢?哪知一低头就看见阿福泪眼汪汪的。   他哭笑不得,“你这个小醋坛子,怎么还哭了呢?”   她才不是吃醋哭的,阿福抽抽鼻子,拉起燕王的大手,用她两只小手才捧在了掌心里,“你太委屈自己了。”明明是别人那么坏,他却还把慧姐儿当作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爱。   她热乎乎的小手捂得燕王心中一暖,从不曾有人为了他的委屈落泪,他以为自己早就如钢铁一般无坚不摧,结果还是轻而易举就被她触碰到了心中的柔软之处。   “还好,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阿福认真承诺,“还有我肚子里的小宝宝,它也会孝顺你的。”   “是,幸好我还有你。”燕王笑了起来,幸好有阿福,让他不至于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第98章   当天值夜的太医都被召到了养心殿。   最后一个老太医小心翼翼地给皇后娘娘把了脉, 几个太医院资深太医头碰头低声交流了一下意见,太医令黄太医才是在皇帝陛下关切的目光下,斟酌着道:“娘娘脉象尚浅,但依臣等诊脉情况来看,应是滑脉无疑了。”   阿福听了太医的话, 忙抬眼去看燕王, 正好与燕王看过来的目光相触, 两人眼神一碰,不自觉就带了笑,有种心有灵犀的甜蜜。   事关皇嗣, 尤其皇后所出, 若是嫡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太医们都不敢疏忽, 当即就留了两个最擅长妇科的太医在养心殿,负责为皇后娘娘安胎。   “你在笑什么?”只剩了两个人躺在帐子里,阿福见燕王只会摸着她小腹发笑,忍不住问道。   燕王的手都舍不得从阿福的小腹上离开, 明明是这么纤细的腰腹, 竟然就装了他的孩子在里面了。   他听了阿福的话,温柔地笑了笑, “我很高兴, 一想到这里面可能有个小阿福, 我就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万一是小子谦呢?”阿福也忍不住笑了, 子谦是燕王的字, 比起那些令人脸红的称呼,阿福还是更喜欢这个正正经经的字。   但是生了女儿固然好,然而生男生女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难道是儿子就不笑了?   听阿福这么问,燕王还真想了一下,继而道,“若是男孩我自然也是高兴的,但是女孩儿可以宠,我们的嫡长子却生来就是太子,从小就要负担起别的孩子不用负担的责任。”   阿福听到太子二字却想到了被幽禁的废太子,她心里一紧,抓着燕王的手道:“可以不要先立太子吗?我不想他从小就和别的兄弟姐妹不一样。”   “不行,”燕王声音温和平静,他看着阿福期盼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国无储贰不稳,更何况我们的嫡长子不立太子,有些人就会生恶心了。”   他温柔的目光像一双轻柔的手,阿福的不安就被他抚平了,她笑了笑,“是我犯傻了。”她不是钱皇后,燕王也不是先帝,他们的孩子自然不会走上歧路。   燕王拥住阿福,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放心,我们不一样。”   阿福乖巧地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依靠他,“嗯,我信你。”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两个人都没有指天发誓,却觉得远比海誓山盟扣人心弦。   昨夜养心殿闹那么大阵仗,帝后二人并没有遮掩消息的意思,次日后宫里消息灵通的就知道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她们根本来不及嫉妒皇后娘娘入住养心殿,就从皇后有孕这个消息里嗅到了蜜糖味,既然皇后娘娘有孕就不能侍寝了,她们不就有机会侍寝了吗?   然而从皇后有孕等到隆冬腊月,皇后胎都稳了,皇帝陛下还是扎根在养心殿,一点往后宫走一走的心思都没有,这下子后宫里都还是绮年玉貌的美人们都急了,圣上正当气血方刚的年纪,竟然这么能忍?   一定是皇后善妒,仗着有孕霸占圣上!   后宫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却又不想当出头鸟得罪皇帝,就把主意打到了惠妃身上。   正当腊月,眼看年关在即,宫中第一个团圆宴就要到了,惠妃受了众妃嫔央求,只得前来求见皇后。   得知惠妃求见,阿福还挺惊讶,后宫之中的人心浮动她并非不知道,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低调礼佛的惠妃。   “娘娘,臣妾这次来,是想问问您团圆宴可有安排?”惠妃语气委婉,谁都不乐意当出头鸟,可惜她老好人做多了,自是不好拒绝众人请托。   闻弦歌知雅意,阿福从善如流,反问道:“惠妃难道是有什么想法么?”   惠妃脸上稍微有些为难,她摇头笑笑:“臣妾只是有个建议,既然是自家人的团圆宴,何不让众妃嫔表演一下自己的才艺呢,远比教坊司女乐歌舞来得热闹有趣。”   翠眉站在一旁听了惠妃的提议顿时柳眉倒竖,惠妃这个提议完全就是给人媚上的机会嘛,明目张胆的争宠,也就看娘娘面嫩好欺负罢了。   “惠妃的提议倒是有趣,就这样办罢。”原来是这么回事,阿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燕王已经跟她提过,后宫妃嫔宫人们多是妙龄,留在宫中不仅有伤人和,还容易生事。燕王就想放那些自愿出宫的人出宫。   正好年后就可以操办起来了。面对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后宫,阿福想着还可以趁机看看哪些人不安分。   “多谢娘娘了,”惠妃微微一怔,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竟然答应了,她忙低头道谢。   “这有什么,过年不就该热热闹闹的么。”阿福一团和气。   她脸上又圆润了些,却丰盈得恰到好处,笑起来又甜又美,让惠妃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惠妃走后,翠眉看着自家没有警惕心的皇后娘娘急得跳脚,“您怎么能答应那些幺蛾子呢?”   翠眉急得跳脚,却看见缺心眼的皇后娘娘悠闲磕糕点,她额头突突一跳,摇头道:“娘娘您可长些心眼罢。”   “放心放心,我心理清楚着。”阿福淡定的用晚上服务过小狗皇帝的手拿着香脆麻花啃。就凭着狗皇帝吃斋念佛的定力,谁能勾得走。   真清楚就好了,翠眉不知道皇帝放宫人出宫的计划,还是很忧心皇后失宠。   “安心啦,”阿福笑道,“倒是你,可有意中人,我给你指婚!”   翠眉这么好,她也不能耽搁了她的青春。   “奴婢不想嫁人了,就守着娘娘。”翠眉眼神微黯,她喜欢陆永川,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家已经给陆永川订了亲,她是不会再奢望了。   “你自个想清楚,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我说。”阿福倒也没有强迫翠眉改主意,日子都是自己过,她就不干涉了。   翠眉点头,她是心灰意冷了,嫁个一般的人去伺候丈夫一家,还不如伺候皇后娘娘呢。   从惠妃提议以后,翠眉就成了包打听,实时关注后妃动态,就怕有什么美人横空出世,结果打听出来的都是燕王府老熟人,在燕王府都扑腾不起什么水花,现在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很快大年三十夜的团圆宴就到了。 第99章   眨眼就到了新年夜, 朔风正寒, 滴水成冰。   外面越冷, 阿福也越来越懒得动弹,每日都缩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养得人又圆了一圈,越发的像一只囤膘过年的肥猫了。   离晚上的宫宴还有两个时辰,燕王回来一看,阿福还拥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娘娘今日下午睡了一个时辰了,只用了一碗燕窝羹,说是没有胃口,”翠眉低声向圣上禀报皇后一天的活动。   听到阿福下午只吃了一碗燕窝羹,燕王眉头微皱,“是御膳房的饭菜不合心意?”阿福有孕以后胃口一直很好, 就没有没胃口的时候。   “不是,娘娘说总觉得很饱,吃不下, 太医也说并无不妥。”翠眉也觉得反常, 但是问了太医,太医只说是正常的。   既然太医看过无事,燕王心中稍安,摆摆手让翠眉退下,坐在了床沿。   翠眉回头一瞥, 又看到圣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皇后娘娘, 翠眉抿着唇笑, 圣上对娘娘的柔情蜜意,让她这个旁观人看了都觉得心里发甜。   阿福梦中若有所感,一睁开眼睛,果然看到燕王正注视着她呢。她眨眨眼睛,软软开口,“你忙完啦?今天顺不顺利?”   “今日不忙,”燕王见她醒来了便抬手在她柔软的后颈捏了捏,以防她睡久了脖子疼,一面问道,“倒是你,听翠眉说你只用了一碗燕窝羹,现在醒来可饿了罢?”   被捏着脖子,阿福微微眯起眼,十分的受用,就差跟小喵咪一样呼噜呼噜打呼噜了。   被燕王一问,她伸手摸摸肚子,也有点困惑地摇头,“我一点都不觉得饿呢,应该是小家伙吃饱了。”   阿福习惯性的拿孩子背锅,吃得多就是小家伙还饿着,吃不了就是小家伙饱了。   但燕王竟然也信了,觉得阿福说的有理,前些日子他不论什么时候看她,只除了睡觉,她就都在吃东西,孩子吃撑了也是有可能的。   夫妻俩很是严肃认真地讨论了一番孩子吃撑了要多久才能消化,结果自然是什么都讨论不出来,两人都是第一次当父母,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呢。   夜里的团圆宴设在慈宁宫,来赴宴的后妃们即使心头激动,也不敢再皇贵太妃娘娘跟前放肆,毕竟这一位可是前朝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手段必然不凡,为了她的皇后侄女,恐怕是不吝出手整治扎眼的妃子的。   她们来得早,个个都本本分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了,也不跟左右交头接耳,看起来本分极了。   皇贵太妃却没有被这样的表象迷惑,放松了警惕,她坐在宝座上头,环视一圈,就知道有好几个不安分的。后妃表演才艺的事皇贵太妃早就知道了,也曾劝过阿福,可惜那丫头一心相信皇帝,不肯喊停。皇贵太妃对此稍有些微词,男人的话能够信,猪都能爬上树了!   不一会儿,陈嬷嬷也牵着被封为乐安公主的慧儿姐来了。   慧姐儿母族已经败落,又只是个女儿,皇贵太妃并不把她看作威胁,对她一向和气,见她来了特别温柔地叫她到跟前摸了摸手脸。陈嬷嬷照顾慧姐儿很精心,从外面进来,慧姐儿的脸手都是热乎乎的。皇贵太妃就赞许地夸了夸陈嬷嬷,又让雾溪把给慧姐儿的赏赐交给陈嬷嬷。   “谢谢娘娘恩赐,”慧姐儿还是有些内向,却比以前话也不肯说的时候好了太多了,身体也瘦了一些,有点小女孩儿的可爱模样了。   陈嬷嬷把慧姐儿带到公主的坐席上,荣寿公主就很亲密凑近慧姐儿说话,姑侄俩看起来倒是很投机的样子。   帝后是一起来的,阿福进殿时,因为裙子太繁琐,迈过门槛的时候便有些小心翼翼,燕王注意到了,不顾天子之尊弯下腰为阿福提了提裙子。   阿福扶着燕王的肩很顺利地迈过了慈宁宫高高的门槛,燕王直起身来,又把阿福的手牵在了手里。   他们相处随意,仿佛这样的情景做了过千百遍一样的自然,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只剩下震惊了,圣上这样把皇后娘娘放到了心尖上疼宠,她们可能分得一丝垂怜?   “你们差点就来迟了,”皇贵太妃离座,笑着对阿福招手。皇贵太妃心思通通,明白自己并非皇帝正经长辈,就从不把自己位置摆得太高,见帝后相携而来,她立刻就离座了。   都怪狗皇帝胡闹,阿福就横了燕王一眼,亲亲热热扶住了皇贵太妃。   燕王的手藏在宽大袖子里,当众被阿福横了一眼,他也不生气,心情甚好地捻了捻手指,回味了一番阿福养得越发白胖的胖兔子的手感。   帝后二人的眉眼官司皇贵太妃看得清清楚楚,她也带了笑,见皇帝坐下了,便也按着阿福坐下了。阿福能够把住皇帝独宠后宫,皇贵太妃是十分欣慰的,只怕皇帝膝下空虚被人诟病,现在阿福自己有孕了,皇贵太妃就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一时帝后入座,后妃公主们都跪下见礼。   阿福随意看了一眼,就发现好几个人都打扮得特别漂亮夺目,虽说是在殿中,四处燃着熏笼,但有的人穿的轻薄夏衫,这个真的不冷么?尤其是她们那个腰肢啊,缠得细细的,看得没了小蛮腰的阿福都羡慕呀。   年夜饭无非就是吃吃喝喝,阿福依然是没有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无聊地搅着碗里的鸡汤玩。燕王看她一眼,知道她是无聊了,就放下筷子开了口:“听皇后说,众卿为今夜备了些节目助兴。”   要开始了!果然皇帝陛下也是有心看看外面的花花草草的吧,心有打算的人目光一亮。   “回圣上的话,确实如此,”惠妃作为出头人,回答了皇帝的问话。   阿福立刻精神了,“惠妃这件事是你安排的,不如就由你先开始罢?”   惠妃也不忸怩,她准备的是很平常的一支清平乐,用笛子吹了,平平无奇,也无功无过。   阿福带头鼓掌。燕王妇唱夫随,也拍了拍手,令王承恩赏了惠妃一株红珊瑚。   惠妃开门红,让剩下的人越发的跃跃欲试,然而按着分位来表演,下一个就是混吃等死的孙嫔。   即使是过年,年华正茂的孙嫔也没有打扮得出众,完全的按品级装扮,不出挑不出格,她站起来走到庭中,对着上座施了一礼,温声道:“臣妾琴棋书画都不擅长,幸好臣妾养的鹦鹉还算机灵,希望能够博人一笑。”   孙嫔的宫女抬着一个被黑布盖着的鸟笼子上来,孙嫔笑着揭开了黑布。   笼子里是一只羽毛华丽的大鹦鹉,它乍见光明,立刻就拍拍翅膀叫道:“天亮啦天亮啦,起床啦起床啦,放我出去!”   阿福听得扑哧一乐,这鹦鹉太好玩啦。   孙嫔微微一笑,打开了笼子,把鹦鹉放了出来。   大鹦鹉飞出来以后就落在了笼子上,孙嫔就拿着食物逗鹦鹉说话。这只鹦鹉也很聪明,孙嫔喂它的东西它都能准确地报出名字。   都知道鹦鹉会学舌,像孙嫔养的这只这么聪明的,大家还是头一次见,宴席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阿福都忍不住拿了桂花糕逗鹦鹉。   孙嫔就让人抬着笼子,请帝后和皇贵太妃试了试鹦鹉辨别食物的能力,十次至少有八次都能猜的对。眼看表演就要完美结束,鸟笼子经过惠妃座前的时候,大鹦鹉忽然飞了起来,落到了惠妃桌上。   “咦,它是不是喜欢惠妃呀?”阿福好羡慕地跟燕王咬耳朵。大概是因为她天天跟阿黄在一起,身上有狗的味道,那鹦鹉一点都不喜欢她和燕王,喂东西都不肯吃的。现在竟然自己飞到惠妃那里去了。   “你要喜欢鹦鹉,我们再养一只,”燕王倒是不介意多养一只鸟。   “不要了,”阿福看见那鹦鹉正歪这头打量惠妃,她笑了笑,“我怕阿黄不开心。”她养的小乌龟远没有阿黄受宠,阿黄都还会嫉妒,偷了小绿出来咬,吓得小绿除了吃东西都不敢伸脑袋了,再养个会说话闹腾的鹦鹉,她怕早上一起来就只剩下鸟毛了。   显然燕王也想到了阿黄吃小绿的醋,偷偷叼着小绿拿去养心殿门口仍的事。他笑了笑,不再提起。   那边大鹦鹉似乎已经打量完了惠妃,它突然拍拍翅膀模仿了女人的语调说道:“夫人,奴婢已经把砒/霜放进徐夫人的饭菜里了。”   本来大家都在观察鹦鹉的一举一动,突然听到鹦鹉换了一种语调说话,更是好奇地认真听着,哪知道竟然听到了这么稀奇的剧情。   鹦鹉跟着又换了一种语气道:“你做得很好。”   它模仿得即为传神,就连阿福都听出来这语气声音像极了惠妃。   惠妃神色一沉,探身去抓那鹦鹉。   鹦鹉长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一边飞一边惊恐大叫,“夫人饶命,不要杀我!”它叫了几声,又模仿着人被溺水而亡时的挣扎声,呜呜咽咽地叫了半晌。   明明是喜庆的大年夜,听着鹦鹉的叫声,众人只觉得一阵阴风穿过,汗毛耸立。   都说鹦鹉学舌,若鹦鹉说的是真的惠妃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第100章   鹦鹉学完溺水声又换回了惠妃的声音, 竟然是念了一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   往生咒是超度亡魂的经文,本该平静祥和, 令人心生欢悦,此时听来,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胆子小一点的都低了头不敢去看惠妃,这究竟是得多么冷的心肠才能在上一刻杀了人, 下一刻就给死者念往生咒啊。   尤其是对话里的徐夫人, 那徐夫人可是上一个被圣上放到心尖尖上宠的人。在座的都是燕王府的老人了, 不免想起徐夫人的音容笑貌, 至少长得与皇后有九成相似。只是皇后是长兴伯府嫡女, 没有人敢把徐夫人就是皇后这个猜测上想罢了, 但是关于皇后是徐夫人替身的猜测却是层出不穷的。   如今关于徐夫人的死似乎有了新的说法, 众人都悄悄把视线投向上座的帝后, 也不知道圣上是为徐夫人伸冤呢, 还是顾忌皇后的想法, 把这件事压下来呢?   阿福和李溢瞬间就想到了静园里那一份被下了毒的晚饭。两人对视一眼,李溢把手伸了过去, 他感觉到阿福的指尖微冷, 就把她的手放到掌心里揉了揉。阿福抿着唇笑了笑,用力回握李溢, 意思是有他在, 她一点都不怕了。   “孙嫔, 你这节目倒是很别致,”见阿福神色并无不妥,李溢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闹出大事来的鹦鹉身上。当初阿福在静园被下毒的事并没有张扬,赐死张侍妾的罪名也与下毒无关,按理孙嫔是不该知道阿福被下毒的事的。   “还请圣上和娘娘恕罪,这鹦鹉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臣妾并不知情。”孙嫔跪下来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鹦鹉原是张侍妾养的,许是从张侍妾那里听来的什么故事话本。”   “孙嫔有心了,”李溢看了一眼挺直腰杆坐着的惠妃,含笑道,“王承恩赏孙嫔一柄如意。”   如意,孙嫔思量着皇帝的语气,叩头谢恩。   出了这么个岔子,晚宴早早就结束了。回到养心殿,阿福还是很在意惠妃,“她若是因你嫉恨我,可为什么她又从来不争宠,伴着青灯古佛呢?”   “赵氏是康慈太后给我的,她粗通拳脚,原是康慈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赵小意会拳脚,这就解释了她一个人就能毫不费力地溺死一个小丫头,显见那鹦鹉模拟的现场没有虚构。   李溢心情复杂,他似乎已经想到素来与世无争的赵小意为什么会对阿福下手了,当时贤妃一直想让他娶钱蕴仪,他却从扬州高调带了个宠妾回来。   只能说不愧是把他抚养长大的养母,贤妃很早就洞悉了他对阿福的在意,不惜动用埋在他身边多年的赵小意。   被钱氏废后拿捏着把柄,贤妃先是为了给钱蕴仪铲除障碍对阿福下手,后面又联合钱氏给他下了春/药。若非他没有做过那个梦,他恐怕还是会像梦中一样,毫不在意就娶了钱蕴仪。   事涉康慈太后,阿福比起自己被人下毒,更心疼的是被贤妃利用的狗皇帝。她把自己当作治愈的良药,塞进了李溢宽厚温暖的怀里,小手从他肋下绕道他背上,像撸阿黄的背毛一样,一下一下地给有些伤感的皇帝陛下顺毛。   本来李溢还有些怅然的,都被阿福三两下摸飞了,他笑了声:“你这是把我当阿黄了?”   听到自己名字,趴在垫子上的阿黄抬起头嗷呜了一声,见两个主人黏糊在一起根本分不出眼神给它,它又无聊地趴了下去,还把一双前爪搭在眼睛上,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不管是阿黄还是狗皇帝,顺毛摸就对了。阿福又薅了几把龙背,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她忙跳了起来,“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说罢慌慌张张地往内室跑。   “小心,慢点,”李溢看她小碎步跑的样子,他看得都怕了,急忙跟了进去。   阿福一头扎进衣柜里,从衣裳底下把藏起来的信匣找了出来。她本来就打算把顾氏给她的昭平公主的信件当作新年礼物送给狗皇帝,那些信她偷偷看了一遍,都是昭平公主对友人诉说她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又暖又温馨,最适合安慰这时候又被贤妃伤到的狗皇帝了。   “这是什么?”李溢接过这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打开来一看,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是母后给我娘亲写的信。”阿福看过信,对无缘见面的婆婆是充满了好感,光是一手漂亮秀丽的簪花小楷,就让她五体投地了。   皇帝陛下颇为意外,没想到阿福的母亲竟然认识他的生母。   “我娘让我把这些信交给你。”阿福没好意思说自己偷看过了,看李溢拿出了一封信犹豫着要不要看,忙借口要去更衣,给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阿福的贴心之举让李溢笑了笑,他也不急着马上看信,吩咐下去彻查鹦鹉事件,才是把目光移到了已经发黄的信纸上。   ——————————————   钟粹宫,淡菊给惠妃端了一盏杏仁露,淡竹犹在愤愤不平,“那个孙嫔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想要陷害娘娘!”   淡菊冲淡竹翻了个白眼,没看娘娘心情不好么,还要提这个事做什么。   “你们都下去罢,我自己一个人静静,”惠妃拨弄着袖子里的红色手串,语气平静。   淡菊忧心地看了惠妃一眼,娘娘每次心情不好,遇事难决的时候就习惯拨弄她手上从不离身的红色手串。   惠妃把手上的红色手串数了一遍又一遍,这串红信石手串是康慈太后给她的,一开始有十八颗珠子,到现在只剩下十五颗了。   最开始的两颗给了谁她已经忘了,上一颗则是用在了徐夫人身上。而下一颗就轮到她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康慈太后死后她就能安安稳稳地在后宫之中度过余生,哪知善恶到头终是有报。   红信石色若宝石鲜艳美丽,却是剧毒。古有使臣出使别国,随身佩带,为守忠心气节,服之即死,是为忠诚之石。焚之为白色粉末,便是砒/霜。   惠妃想起当年被送到年轻的四公子身边,康慈太后对她说的关于红信石的一番话。救命之恩,终是要用命来还的。惠妃缓缓解开红信石手串上的绳结,取下一枚鲜红美丽的石头。   王承恩奉旨彻查鹦鹉事件,找过了孙嫔,下一个就是钟粹宫嫌疑最大的惠妃。   惠妃是康慈太后年轻时候从街上买回来的,据说她家里穷得吃不下饭了,打算把女儿卖给青楼,运气好遇上了出门礼佛的康慈太后,后来就被当时还是王府侍妾的康慈太后养在了身边。待圣上到了娶妻的年纪,就被康慈太后赐给了圣上做通房。   只是她多年来安分守己,到让人忘了她是从康慈太后身边出来的人。其实也就差了个证据,王承恩已经认定是惠妃给徐夫人下过毒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到了钟粹宫,被淡菊和淡竹拦下了。   “娘娘已经入寝,还请王公公稍等片刻。”淡菊看笑眯眯的王承恩觉得他就是个笑面虎,忙使眼色叫淡竹进去通禀,自己把王承恩请到了偏殿喝茶。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王承恩也没有不给钟粹宫面子,然而他刚坐下还没有喝上一口茶,淡竹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不好啦,娘娘出事了!” 第101章   阿福一早醒来, 发现自己正睡在自家狗皇帝温暖宽厚的怀里,小腹上还放着他温柔的手。她微微仰头,就看见他冒着一点胡茬的下巴,红润的薄唇, 以及被长长眼睫覆盖的眼睛。难得看见他平和宁静的睡颜, 阿福目光痴痴地看了好久,他眼窝下些微有些青黑, 这些日子来, 他确实是太累了。   年轻的帝王从那些陈年旧信里读到了那些并不陈旧的温暖情意, 驱散了心中那一点因康慈太后而起的寒凉, 一切都可以放下了。是以他昨夜睡得香沉, 直到被阿福的目光看醒了。   即使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他就习惯性地张臂一揽,顷刻就把悄悄看他的阿福揽在了怀里。   阿福有点偷看被人抓包的惊吓, 她轻轻挣扎,耳朵红红地低声道:“天色还早, 还可以再睡一会。”她不由心虚地想, 他该不会是被她看醒的吧?   他的手已经很自然地在她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抚了抚, 声音带着些刚醒的微哑, “别动。”   他的声音似轻盈的羽毛从耳郭滑过, 寝衣单薄, 阿福耳畔酥麻的同时, 也感受到了他清晨的雄姿英发, 顿时红着脸不敢动了。   新的一年便从这个生机勃勃的早晨开始。新年夜过后, 就是泰和元年了,属于新帝的时代刚刚开启。   新年的祭祀、朝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昨夜鹦鹉表演带来的唯一影响,似乎只有闭宫称病不出的惠妃,后宫依然是一片平静的祥和。   在奉先殿祭拜过祖先之后,阿福和她家狗皇帝依依不舍地分开了,各自在乾清宫和坤宁宫接见入宫朝贺的大臣命妇。   不过皇后有孕,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命妇都是交给皇贵太妃来接见了,阿福就有了更富余的时间来见一见家人。   顾氏被翠眉亲自引进坤宁宫的时候,得到了八方瞩目。   出了皇后的长兴伯府如今在京城可谓是炙手可热,然而苏家素来低调,从不给人攀附的机会,不少夫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还未成亲的长兴伯世子身上,顾氏一路进来,就遇上了好些个带着女儿的夫人前来问好。   儿子年纪越发大了,顾氏也愁,为了苏景明的婚事,她和苏治嘉是千挑万选,但是苏景明自己却兴致缺缺,不论是以美貌闻名的柱国公府的三小姐,还是才名远播的平原陆氏,提到苏景明跟前,他都十分冷淡,只说全凭父母做主。   这可是终生大事,他们为人父母,只能尽量给他找到最好的,过日子是谁也代替不了的。更何况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老太太在闹事。顾氏愁了好些天,忽然灵光一闪,对苏景明提了个人,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素来冷淡的苏景明回了个尚可。   这次进宫来,顾氏不仅要看看怀孕的女儿,也是准备将儿子的婚事跟女儿透个气。   “近来吃的可好,睡得可安稳?”顾氏一看女儿被养得圆了一圈的小嫩脸,整个人容光焕发,一点也没有孕期的憔悴模样,就知道她被皇帝养得很好。不过眼见还不够,顾氏一连串细细的问题问下去,阿福都被问糊涂了。   “我现在是吃得下睡得香,”阿福捏捏自己的脸,硬挤出双层下巴,“您看都有双层下巴了。”   “端庄点,”顾氏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女儿这样的随性的皇后,忍不住拍掉了她挤双下巴的手。   “孕妇不能养得太胖,对自己身体和胎儿都不好,”顾氏即使长了一双亲妈眼,觉得女儿还要更圆润一点才好看,却也不能不顾及她肚子里的外孙,苦头婆心地道。   “嗯嗯,娘你放心,我这里有两个太医看着呢,还有姨母给的嬷嬷,”阿福指指她手旁装了各色零嘴的小攒盒,“我现在被他们管着呢,每日的零嘴全是有数的。”可怜她堂堂皇后,都不能想吃就吃,这一小盒子,她还得省着点吃,才够吃一天的。   这她就放心了。顾氏点点头,“圣上确实是很体贴你了。”皇后不住坤宁宫,住在养心殿,这事传出去言官们颇有微词,若非新帝强势,奏请皇后搬宫的折子怕是跟雪片一样多了。   在顾氏看来坤宁宫确实是太远,小两口不住在一起,怎么成呢?更何况养心殿又不是乾清宫,没有什么九五至尊的象征,皇后有孕在身,怎么就不能住养心殿了?顾氏的心也是偏得没边了。   “那是自然,”听顾氏夸她家狗皇帝,阿福嘴角翘起来,压都压不住。   “圣上晚上可有乱来?”顾氏看着女儿越发明艳动人的脸,有些担心。   阿福瞬间就想到了这个生机勃勃的早晨,她脸色有些泛红,声如蚊蚋,“他很体贴我的,您放心我自己也有些手段的。”   说完阿福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她一直有认真学习,保证不会饿着狗皇帝的。   看阿福一脸的娇羞,顾氏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夫妻最怕的就是夜里不协调,而阿福这样子,分明是协调的过分。她就贴心的放过了脸颊冒烟的阿福,转而提起了苏景明的婚事。   “呀,”阿福听了顾氏的人选,意外过后一拍手掌,笑道,“这个好!真是妙极了。”   “什么妙极了?”一身明黄吉服的皇帝大步进来。   顾氏立刻就跪下去行礼,刚到一半就被李溢隔着袖子托住了,“都是自家人,岳母大人不必多礼。”   他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气很大,顾氏跪不下去只得放弃,“谢圣上。”   李溢笑笑,请顾氏坐了,自己才是拉着阿福的手坐到了她的旁边,“说什么呢,如此高兴?”他忙里抽闲过来一趟,既是不看看阿福不放心,也是来陪阿福见见岳母。皇帝陛下这个半子可以说是做得很用心了。   顾氏转头一看,自家傻女儿和皇帝一起坐在罗汉榻上,就差腻进人家怀里了。皇帝也是宠她,一手微扶着她的腰,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做得自然极了。顾氏心里的忧虑暂时放下了,不论将来如何,在此时,皇帝确实是对女儿一心一意的。   “在说给哥哥娶媳妇呢,”阿福是个存不住事的,立刻就拿了这件好事给李溢分享。   李溢眉头微挑,“哦,定了哪家女儿?”毕竟是大舅子的终生大事,他也很好奇。   “你见过的,就是威远侯家的刘梓宁姐姐啊。”阿福很欢喜,刘姐姐嫁进来,她们是绝对不会有姑嫂问题的。   被阿福额外提醒了你见过,李溢总算记起来静安寺里,苏景明忽然大发善心,捡了一个小丫头的事情来。他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她。”果然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   新年第一天就遇上事在出勤的苏景明:我不是,我没有,憋胡说。   “你也觉得般配是不是?”阿福乐滋滋地盘算着自己的宝库里有什么东西适合拿来道贺的了。哥哥娶了好友,这真是太好了,送礼都只要送一份!   “确实,”李溢点头,“不如,你我为他二人赐婚?”这是赐婚也要秀个恩爱皇帝陛下。   阿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没想到戏文里常见赐婚桥段就发生在她身上啦。   有帝后二人联合赐婚,苏景明的婚事顺顺当当就定下来了,还没有出正月三媒六聘都走得差不多了,本来是打算待三个月后迎娶新妇进门,偏生这个时候长兴伯府的老太太有些不好,两家一合计,就把婚礼提前了一个月,暮春的时候,阿福就有了嫂子。   此时她肚子也开始显怀了,满了五个月后,她的肚子就像吹了气,一日一个样,鼓起来飞快。   等刘梓宁这个新媳妇进宫给阿福请安的时候,看见她的肚子都惊讶了,“怎么这么大!”她怀疑地摸了摸阿福硬/硬鼓鼓的肚子,“这不会是两个吧?”   “没有没有,只有一个,”阿福捧着肚子也有点犯愁,她担心生完这个大宝贝,她的肚子就缩不回来了。   刘梓宁充满敬畏的目光看着阿福巨大的肚子,她都想不起来阿福小腰纤细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听了阿福的担忧,即使自己没有怀孕,刘梓宁也忧心忡忡起来,要是生完孩子肚子缩不回去就太可怕啦。   顾氏就看着女儿和儿媳嘀嘀咕咕半晌以后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忧愁之色,就差抱头叹气了,“这是怎么了?”   阿福目光在顾氏依旧纤细苗条的腰身上一看,眼睛放出光来,“娘,你生完哥哥和我,肚子是怎么收回去的?”   刘梓宁同样炯炯有神,婆婆这么美,她们居然傻乎乎不会问!   顾氏啼笑皆非,原来担心的是这个,果然还是小姑娘啊。 第102章   怀孕的日子既难熬又幸福,真是矛盾极了。   作为最金贵的孕妇, 阿福被宠得胖了三十斤, 等到预产期的, 她低头一看都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   阿福家的大宝出生的时候很会找事情, 正是凌晨时候,他娘窝在他爹怀里睡得正香, 他就开始在他娘肚子里闹腾了。   七月末八月初, 天气还热着, 然而孕妇不宜用冰, 导致了皇帝陛下也跟着一起受热, 扇子就成了养心殿的殿宠。即便是这样,帝后夫妇也不嫌挤在一起热得慌,晚上还是抱在一起睡的。   有孕的人身体会比寻常人热, 皇帝陛下抱着皇后娘娘就像怀里抱着个大火炉似的,每天睡醒来都是一脑门子汗。就这样,阿福心疼他让他自己一个人睡, 他还是抱着香香软软的阿福不撒手。主要是心疼阿福孕期辛苦,不放心她一个人, 更隐晦一点呢, 就是不能吃肉, 总可以蹭点汤喝不是。   也多亏了坚守着阿福喝肉汤的狗皇帝,阿福的不对劲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临近产期, 李溢晚上也不敢深睡, 迷糊之中就听见阿福含含糊糊的哭声了, 他一个激灵顿时醒来,借着帐子外透进来的朦胧灯光,看见阿福满头大汗,哭得正伤心。   李溢顿时慌了,他是个没经验的新手父亲,一开始还没有想到阿福是要临盆了,他看她闭着眼呜呜地哭,还以为她做了不好的梦,梦里受了委屈了呢。   “乖,别哭,我陪着你。”他怕惊醒她,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低声哄着。   阿福确实是在做梦,一开始是个美梦,她走在一条摆满了各色美食的小路上,瓜果点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但凡她想得到的都有,她一边走一边吃,吃得好开心,直到她突然看到一桌红彤彤的大闸蟹。   八月了,是吃蟹的季节了,然而螃蟹性凉,并不在孕妇的食谱上。偏生越不给吃,阿福就越想得慌,黄橙橙的蟹膏啦,白嫩嫩的蟹肉啦,就连螃蟹的脚脚她都想炸了吃,撒上花椒粉、沾点盐,咬在嘴里嘎嘣脆,可香啦。   梦里阿福完全忘了害她不能吃秋蟹的小家伙,一看到桌子上的清蒸大闸蟹,酥炸小河蟹,就幸福快乐地开怀大吃起来。清蒸的大闸蟹,每一个都比她的巴掌大,敲开壳,里头满满的蟹黄丰腴得都流了出来,趁热轻轻啜一口,柔嫩鲜香的滋味顿时盈满整个口腔,幸福感从舌尖传递到心腔,阿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升华了。   口腹之欲一旦打开,就像肚子里装了一个饿死鬼,是怎么也拦不住的。阿福幸福快乐地吃了好多好多螃蟹,直到桌子上堆满了空荡荡的螃蟹壳,她才后知忽觉地发现自己吃撑了,走不动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只适合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等着肚子里的东西克化掉。   但是情况非常不妙,一开始阿福只是感觉肚子又鼓又胀,她以为躺在地上撑一撑就会缓解了,结果她越躺越觉得肚子疼,到了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开她被螃蟹肉撑爆的肚子挤出来。   这样的疼痛太难忍了,阿福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嘤嘤嘤,她再也不要吃那么多螃蟹啦!   李溢正哄着她,就听她嘤嘤嘤哼哼着说什么不吃螃蟹了。联想到白日阿福流着口水说想吃蟹,结果被岳母以孕妇不能吃蟹给堵了回去,李溢不由笑了,这家伙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里吃上螃蟹了?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有一回阿福做梦吃红烧肘子,还把他手臂咬了一个牙印,第二天才消掉。   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溢心情轻松,正要哄她一句等孩子出生就可以吃螃蟹了……慢着,孩子出生?   李溢脸色一变,伸手往阿福身下一探,摸到了一手濡湿,惊得他顾不上穿鞋,一身中衣,长发披肩,光着脚就抱着阿福往产房跑。   一面跑一面喊人,可以说是非常的不顾一国之君的形象了。   皇后娘娘半夜临产,闹得养心殿人仰马翻,好在产婆医女以及在外坐镇的太医圣手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养心殿一传唤,所有人都及时就位。   顾氏是在阿福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被皇帝宣召进宫来陪阿福的。这是阿福的头一胎,顾氏十分重视,半夜里听到女儿临产的消息,顾氏随意挽了个头发穿了一身简洁的衣裳就赶去了养心殿。   顾氏慌慌张张也没来得及跟守在门外的皇帝见礼,她进去一看,被四个产婆围在中间的阿福白着一张小圆脸,正懵着呢。   “娘娘,您疼了多久了?”一个产婆一面熟练地给皇后按肚子,一面为了缓和皇后的情绪,跟她说说话。   另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正在察看皇后的产道开了几指,也留神听着老伙伴与皇后的对话,皇后娘娘身娇体软,若是疼了太久,她怕她一会儿没力气受不住。   阿福……疼了多久她根本不知道啊。嘴巴里似乎还有螃蟹的鲜香甜美呢,阿福舔舔发干的嘴唇,哑声道:“我不记得了,我睡着了。”   皇后娘娘厉害了,几个产婆对视一眼,尤其是检查产道的那个,宫口就快开了十指,皇后娘娘竟然能在阵痛中睡着,也是非常人啊。   顾氏听了这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她这个心大的女儿才好,不过这会儿都是心疼的,她接替了医女的活计,坐在一旁用热水给阿福擦脸。   “娘,我好疼,”看见亲娘,阿福开始委屈了,她糊里糊涂被狗皇帝弄醒,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被塞进了产房。原来生孩子这么疼,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好像回去打醒那个一心想着给狗皇帝生孩子的自己啊。   被阿福泪眼汪汪的拉着手,顾氏眼睛一酸,也忍不住想哭,她只能拍着阿福的背哄,“再忍一忍,一会儿生完就好了。”   产房外,王承恩看着一直在门口往返走的皇帝,只觉得眼晕,本来他是要给圣上梳头的,结果圣上心烦意乱,没心情打理自己。王承恩只能庆幸他拿来的外袍圣上还是给面子穿上了的,不然这人来人往的,多有损圣颜啊。   一门之隔,李溢清清楚楚听见屋子里传来阿福的痛呼声,她被他养得多娇气啊,如何受得了这生子之苦?然而这孩子又不能不生,不然几年以后就会被大臣们奏请选妃的折子烦死,对阿福也不好。若是这胎能够一举得男就好了,江山社稷后继有人,谁也不能再拿子嗣做文章。   “圣上,您放心,娘娘一定能平安诞下小皇子的,”王承恩见圣上皱着眉,贴心地宽慰道。   李溢没有回应,背着手又转了一圈。   黎明的晨风清凉,吹得李溢披散的长发轻轻飘动,他抬头望了一眼东方,苍青色的天空边陲已经露出一线夺目金光。   旭日将出,按理今天圣上还要上朝呢,王承恩小心地问,“圣上,今日的早朝?”   早朝难道有阿福重要?准备矿工的皇帝陛下一皱眉,正要开口,就被产房里传来的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   恰逢此时天边的太阳一跃,漫天的霞光成了庆贺新生的礼花,粼粼金光辉煌绚烂地铺了一天一地。   “天降吉兆啊,”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倒,欢天喜地地道,“恭喜圣上喜得麟儿!”   李溢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王承恩扑通跪下来道喜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阿福平平安安的生了!   孩子在阿福肚子里养得好,七斤六两,健康活泼,被产婆倒提着脚一拍屁股,就哇哇大哭起来,中气十足,阿福疼得迷迷糊糊都被他的哭声闹得神志一清。   “娘娘大喜,是个健壮的小皇子呢,”很快产婆就清理干净新生儿身上的污迹,用一块大红襁褓裹着了,抱过来给阿福。   顾氏坐着看得远,先看到了小皇子的脸,她忙站起来接,欢喜道:“这孩子真俊!”抱在怀里,小家伙还隔着襁褓踢了她一脚呢,可有劲儿了。   阿福努力抬头没看到,都急了,“我也要看看!”   “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呀,”顾氏爱得不行,把小皇子放到了阿福怀里。   阿福定睛一看,顿感上当受骗,“这是我生的?跟个猴儿似的,哪里俊了?”她明明又白又美,这小家伙皮肤红彤彤的,五官皱巴巴的,哪里好看了?这么丑!怎么可能像她!   嗨,怎么能这么说呢!顾氏有了外孙忘了女儿,马上就把阿福小时候的丑样子抖露出来了,“你小时候比他还丑呢,全身上下都皱巴巴的,头发也少,稀稀疏疏的小黄毛,哪像我们小皇子,一头胎发又黑又亮。”   “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刚刚拍过小皇子屁股的产婆笑吟吟地,“老奴做了这么多年产婆,小皇子是老奴见过长得最俊的新生儿了,等过几日张开了,就更俊了。”   “就是,我们小皇子长得多俊呀,”顾氏怜爱地用指尖碰碰小皇子红彤彤的小脸蛋,嫩得比水豆腐还要嫩,她都不敢碰实了,“眼睛嘴巴像你,鼻子眉毛像圣上,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阿福还是很怀疑地盯着躺在她怀里的小家伙看,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呢,鼻子看起来也塌塌的,怎么就看出来像谁了?   很快产房里就收拾干净了,李溢进去的时候,阿福正敞着衣襟给小皇子喂奶。   她还没有力气坐起来,身上也疼,就侧躺在床上,把丰满起来的乳。房送到小家伙嘴边。刚出生的小家伙还没有睁开眼睛,已经凭着本能,巴住母亲的乳/房津津有味地吮吸了。   看见儿子吃得香,李溢目光暗了暗,有种娇妻被抢的不悦,果然还是需要奶娘的。   阿福孕期养得特别好,整个人都圆了一圈,珠圆玉润地,人也被各种补品补得往上蹿了两寸,站起来都能到李溢的肩窝了,简直可喜可贺。养得白胖的小兔子也格外的肥美,生产的前几日就开始往外淌乳/汁了,这会儿生了再让产婆手法老道的一揉,供应小皇子完全不成问题。   可怜早就准备着的几个乳娘候在偏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给自己的孩子哺乳,是阿福跟李溢磨了好久,许下许多不平等条约才得到的三个月哺乳期,不说宫里,就是外头的大户人家,都没有主母亲自奶孩子的规矩。但是阿福就信一句话,有奶就是娘,她可担心孩子没有吃过她的奶,就不亲近她了。至少她的孩子,喝到的第一口奶就得是她喂的。   没错,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当了皇后,阿福这个一国之母的胸襟更窄了。   “你辛苦了,还疼不疼?”李溢在床沿坐下,他本想把阿福搂在怀里,又怕她现在不能移动,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好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   一说起这个,阿福眼泪又要下来了,她没敢落泪,只是红着眼圈说了一声:“疼。”   可把李溢心疼坏了,他抚着阿福的肩,语气坚定,“我们只生这一个就不生了。”   听他这话,阿福眼睛都亮了,生孩子那么痛,能不生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阿福绝对想不到,几年以后等到她眼馋兄长家娇娇嫩嫩的小女儿,想要再生一个的时候,牢记誓言的狗皇帝是有多么难缠。害她不得不使尽了压箱底的狐媚手段,才趁他不备,偷偷怀上了。结果好不容易生下来的第二个小家伙并非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皮实的臭小子。阿福不甘心,又睡服狗皇帝怀了第三胎,这回她虔诚地求了送子观音,观音娘娘很贴心,送了她一对双胞胎臭小子……   养儿子真的是太辛苦啦!阿福不敢再生了,只好过着眼馋别人家女儿的日子,可怜极了。   阿福生产的当天,皇帝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旷朝了。   但是当宫里传出来皇后娘娘生下嫡长子的消息,大臣们顿时喜气洋洋,就连素来对苏治嘉有成见因而顺带不待见苏景明的周正则都过来跟父子俩道了个喜。   无他,自从家中老父收到皇后娘娘钦赐的一份寿礼之后,周大人就被老父亲逼迫着,跟苏家达成了谅解,再也不能拿孝道说事了。   皇帝得了嫡长子的喜悦,从宫中蔓延到宫外,连着一个月京城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到了皇长子满月,皇帝更是一旨诏书颁下,刚刚得到了大名的小螃蟹李昭就成了大梁的太子。   阿福事前是不知情的,等到李溢把旨都下了,昭告天下了,亲自来表功了,阿福才知道这个狗皇帝不声不响居然搞了这么大的事。   “小螃蟹,你当太子了,高不高兴呀?”阿福逗着床上的胖娃娃,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固然太子之位是该小螃蟹的,但是孩子还这么小,能够平平稳稳的当好一个太子吗?   听见儿子的小名,李溢觉得牙疼,也不知道阿福是怎么想的,竟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小名儿,一点也不威武霸气,就算螃蟹横着走,那也只是螃蟹啊!他的太子,难道不该叫虎头、小狼崽子这样霸气的名字吗?阿福当然不会把自己生孩子的晚上做梦吃螃蟹大餐的事情往外头抖露,太丢皇后娘娘的脸了,她也是要面子的!   小螃蟹虽然才刚刚满月,但是已经知道追着亲娘的声音看了,白嫩的脸颊肥嘟嘟,一身小奶膘,他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往阿福的方向看,黑水晶一样乌溜溜亮闪闪,漂亮极了。他答吧了一下红嫩的小嘴,发出一点细小的声音,就像在回答阿福的问题。   “原来你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呀,”阿福话里有话,自问自答,“也是呢,小螃蟹还这么小,当太子会不会太累了呢?”   “阿福,你放心,”李溢如何不知道阿福的担忧,他从背后抱住了阿福,“我不是父皇,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是废太子。”   阿福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应了一声,“我信你。”她有漫长的一生来验证他的承诺。